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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重返1977txt下载     重返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累

    还别看洪衍武每天这么忙道,又是小食堂,又是“海防歌舞团”,又是《夕照街》剧组,又是工艺品厂的转圈儿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这段时间有个人其实比他还累,那就是水清。

    首先是工作上的累。入厂还不到一年,水清就把团的工作和宣传工作搞得红红火火,得到了领导和职工的一致认可。

    尤其是公司的人,几次到厂里检查工作,对相关方面都很满意。

    于是公司不管大会小会,老表扬“北极熊”,连厂领导都觉得脸上有光。

    而越是这样,厂办和工会都越会把重要的任务交给水清来做。

    水清又是个既有责任心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工作都要力求最好。

    于是不厌其烦,工作做得特别细致,这样越干也就越累,经常需要把一些工作带回家干。

    说白了,还真有点自找苦吃,倒是自己把自己弄得,和《人到中年》里陆文婷的境况有几分相似了。

    其次呢,当妈不易。

    就在这种情况下,偏偏水晓影这个调皮的孩子闲着没事儿就爱淘气,也实在让人不省心。

    比如说,这孩子会拿起刻笔刀,把家里的书桌由方沿儿改成圆沿儿。

    可惜技术不到家,木工活做的参差不平。

    水清回到家一坐到桌旁,看着可气不说,写字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胳膊还被那狗啃一样的边缘给划出了血道子。

    又比如说,这孩子某天喜欢上了抽屉里的橡皮和红印泥。

    等水清回家要继续工作,却发现橡皮全变成了小沫沫,红印泥把犯人的小手印儿记录在了桌里的纸张上,还有不少被折成了纸飞机。

    这样的纸肯定不能再用,也只能等天亮早点赶到单位去做了。

    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水清出门居然和洪衍武、陈力泉撞了个面对面。

    这样一同去单位路上,她就免不了就要跟俩人诉诉苦。

    她说了孩子的“壮举”,哀叹真是不知该怎么管好。

    因为一是家里老人偏袒,总护着。二是孩子还小,连羞耻心还没有,就跟猫狗一样。

    完全记吃不记打,打完骂完哭完,下回还犯。真真儿让人头疼。

    洪衍武自然也要劝。

    他说自己小时候比谁都淘。所以最明白,孩子肯定不是小猫小狗。

    他们所干的事情,无论好与坏,在大人看来再不可理喻,但实际上都有他们的逻辑,他们的思想。

    而对这些事情的态度,往往就因家长而异了。

    他还拿自己亲身经历来引证。

    说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中午,他和陈力泉在教室里玩洋火,结果无意中把纸篓子给引燃了。

    这火一烧大,吓得好多孩子四散逃跑出去叫人。

    但好在等学校老师冒着弄洋滚滚跑进来的时候,他和陈力泉已经纠集了好几个孩子,集体用尿把纸篓子给浇灭了。

    这事当然挨了批评,甚至还挨了处分,陈力泉的父亲陈德元知道后也把他们俩抽揍了一顿。

    可奇怪的是,事后陈德元却又给他们俩买了根粉肠。

    敢情陈德元认为罚是罚,奖是奖,说“打你们是因为你们玩儿火。干了危险的事儿。我得让你们长长记性。可给你们吃粉肠,是因为你们遇事沉得住气。小小年纪能想出这个招儿来灭火。还算聪明,有点男人样。”

    这让他当时抵触心理全没了,反而再也没玩儿过火。

    还有让他的老师常显璋,因为他小时候在常家看书时,总喜欢在纸上乱画小人。

    常显璋觉着这样相当浪费纸张,可又不忍剥夺他的天性和乐趣,于是就索性把家里书房腾出来一面墙,由着他的性子去涂画。

    那种自由舒展,任意抒发的感受,让他至今难忘、感念。

    而那面墙现在的用途也是依然如此,上面已经有了不少可爱的小房子、小鸡、小兔类的涂鸦。

    只不过“画家”不再是他了,已经变成了常显璋的儿子常远。

    洪衍武的话带给了水清相当大的精神启发。

    无论是陈德元还是常显璋的做法都让她感到眼界大开。

    她明显的感到了自己的失误,她认为和这两人相比,见识和心胸上,完全不如。

    她更不能不承认,自己还不是个高明的家长。或许她简单和粗暴的方式反而又成为了孩子抵触心理的由头。

    或许是她还没有真正学好辩证法,或许是她对儿童的行为理解过于片面,或许她也应该换一个角度看看自己的孩子。

    想想看,洪衍武和陈力泉小时候放了火都没事,可水晓影干那么点事儿都要挨揍。也是有点太可怜了,她一定要对孩子好一点。一定!

    那天,这种自悔的念头在水清心头徘徊了一天,就连下班骑车回家,她也一路都在这么想着。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偏偏事与愿违。

    当她推开家门,看到自己房间里的一切之后,什么“可怜”的想法也没有了。

    她的屋里,新刷的墙壁成了花脸,全是蓝色。

    敢情今天下午,水晓影又来淘气,把一瓶子蓝墨水大半洒在了桌面上。

    洪衍武灭火选择用尿。水晓影的创意却是灭水用纸。

    不用说,挡墨水的纸当然是信手拈来,因此她抽屉里其他带有文字的纸页,便一页一页做了牺牲。

    这且不说,饱蘸了墨水的纸艳蓝无比。

    于是小家伙又突发奇想,记起了电视上演过造纸的节目,开始变被动为主动。

    索性将瓶里的墨水全部倒在玻璃板上,开始一张一张的制造蓝纸。

    **的纸张还得晾干啊,便又效仿古法,贴在墙上……

    所以说啊,只要把情景代入一下。

    上了一天班,累得筋乏骨软,心火直冒的水清,看着惨不忍睹的桌子,看着挤眉弄眼的花墙,看着已经“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日记和文稿,那火儿能不“噌噌”地往上冒吗?

    对这样的怂孩子,不打能行吗?打!

    “罪犯”年纪小,是没有认罪觉悟的,唯一的本事就是用哭博取同情和宽大。

    而水婶儿又见不得这个,打不了两下,就跑来护着了,这一老一少简直逼得水清牙痒痒。

    她被迫扔开孩子后,只能拿扫帚疙瘩指着水晓影,气急败坏地喊。

    “哭什么哭?打你错了吗?你有脸哭吗?陪我东西!陪我的墙!”

    水晓影则揉着屁股在嚎啕中咧咧,“以后……我挣了钱给……给您买新的……还不行吗?

    水婶儿说,“瞧瞧,孩子懂事,不白疼。要不我给你买新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想怎么样?”

    水清气得不由一拍桌子。“还怎么样?那我稿子呢?您也陪?”

    水婶翻翻眼睛看着闺女,立马不说话了。

    可水清也就到这儿了,她还真不能不依不饶。

    因为再说下去,水婶绝对会牵扯到更让她头疼的问题上去,那就是催她成家。

第二十一章 相信

    前面说过,如果按照先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古训,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均已迈入了这个行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伴随知青返城高峰的到来,也就很快出现了一次全国范围的结婚登记高峰。

    据资料显示,以京城为例,1981年本市登记结婚的对数有198858对,对比1977 年的69679对,增加了1.5倍。

    而1982 年,是 134 934对。

    这个数目虽有下降,但仍是1977年的近2倍,等于平均每万人就有将近二百对人组成小家庭。

    由此可知,这个时期,大龄男女们争先恐后“脱单”的情况有多么热闹。

    不能不感叹一句,那可真是厨子和木匠的黄金年代啊。

    只不过这种热闹的背后,也带有仓促和妥协。

    鉴于当时适婚男女严重缺乏对异性的了解,但许多人的年龄却已经超过或接近三十岁。

    而且老百姓的思想意识里,也仍旧把婚姻视为社会传统的需要,“传宗接代”的意识是绝对的主流。

    那么从实际来说,哪怕是号召恋爱自由,早已没了包办婚姻的新时代。

    但现实中的结合,风花雪月所占比重仍旧不多。

    而以父母长辈看法为出发点的变相包办却不在少数。

    这就叫没办法,大家既没时间,也没经验。哪儿还谈得上两情相悦啊?

    只要人长相还过得去,感觉不是坏人,接触一段时间不反感也就行了。

    最要紧的,都交给父母去判断。

    老人的事儿可就多了。

    得搞清楚对方单位是全民的还是集体的?什么职务?什么工种?什么住房?得没得什么大病?家里有无要赡养的老人?抽不抽烟?喝不喝酒?念过初中还是高中?脾气温顺还是暴躁?甚至包括走路姿势是不是八字脚,两条腿是否一般长。

    说白了,能否“搭帮过日子”,才是他们在乎的中心内容。

    于是这一代人在默守为伴几十年,子孙满堂之后,被子女问及当年自己的恋爱经过,往往都会给出“先结婚,后恋爱,在相濡以沫中培养出感情”的答案。

    当然,只要能白头偕老,一样殊途同归,倒不失为另一种幸福。

    但不能不说,对两个当事人而言,在年轻时迈出这一步的时候。

    其实心里是不太有底气的,也多少都会有些遗憾和失落,以及对自我、对未来抱有怀疑。

    完全可以说,他们是迫于社会环境和家庭的压力,才会被动或主动的选择了向客观现状妥协。

    所以说,这个阶段水清的累,还有一点是来自于这方面的烦恼,那就是自己家庭和周围环境对她个人婚姻给予的莫大压力。

    其实找不找对象并不是事关生死的事,而且纯属是个人的私事儿。

    水清呢,也不是不想找。

    只是她是个随缘的人,觉得现阶段工作太忙,孩子又正是要人的时候。

    没必要苛求,想缓一缓再考虑这件事。

    可这个年代就是不行。家里父母要催促,周围的“好心人”要帮衬,就连单位和街道也要干涉。

    这些人全都特别热心地要为单身男女介绍对象,热心得就象上级给她们安排的任务,不完成无法交代似的。

    反过来,你要不找,就说明你精神不正常,思想有问题,这样的另类份子是不容于社会的。

    这样,水清也不能不随大流儿,只能硬挤出时间和精力,来尝试着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可问题是给水清介绍对象的这些人,总爱自作聪明地搞平衡。

    她们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什么鱼找鱼,虾找虾,凤凰栖梧桐,草鸡进窝棚。

    而基于这个理论创造的天平,是把年龄、容貌、家庭、性格、职业、收入、知识、爱好,都列入其中,细细测量。

    如一边是将就,那另一边就得变成凑合,总体份量永远都应该对等才行。

    比如说一位姑娘,脸上如有几个麻子。她的对象恐怕得眼睛有点近视才好。

    因为麻子与近视眼不但恰好两相抵销,近视眼也容易忽略了麻子,成功率自然极高。

    只是可惜,这种算法虽然高明,也称得上精密。但唯独情感和情操是不会被计算在内的。

    那么这个天平对于水清而言,当然不准。

    那些人介绍给她的见面对象,从一开始就走了板,几乎全是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模样。

    稍微有点样儿的,不是工作、家境太差,就是老气横秋的丧偶鳏夫。

    当然,哪怕是这样,水清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因为她懂得一个人的美丑并不能只看表面。哪怕是对方是临时工,或是有小孩呢。

    将心比心,只要对方愿意跟她一起好好照顾水晓影,两个人又能志趣相投,彼此相知,对她而言,姻缘依然美满。

    但关键就是看心灵是需要时间的,她不急,人家急。人家不急,人家家里还催得急。

    而婚姻又事关一辈子幸福,绝对不能马马虎虎?哪怕就是都不急,也未必就能真合意。

    于是好不容易能碰到两个还过得去的,也很快吹灯拔蜡了。

    像工会魏大姐给介绍了一个“第一机械厂”计划处的副处长,虽然是丧偶,可对方才三十岁,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喜欢古诗和书法。

    本来彼此相处的还不错,水清很欣赏副处长的见识。

    可当熟悉了以后,两个人讨论婚后生活的规划时,对方的功利和市侩却暴露出来。

    副处长居然为了继续升迁,要求她今后要学会交际、学会送礼,学会如何取悦领导们的家眷。

    这种阴暗面是水清所不能想象的,于是果断分手。

    还有一个是部队机关里的连职军官,他的“毛病”是工作上经常出差调研,婚后也要长期在外,聚少离多。

    但他受部队教育多年,有前途,有文化,模样端正,作风也正派。

    而且他很同情水晓影,也很敬佩水清的行为,见了没几次,就赤诚地发出豪言壮语,要帮助水清照顾好水晓影。

    本来俩人也谈得不错,应该是有希望走在一起的。

    但偏偏这个军官还是农村籍贯,写家书回老家说明此事,却遭到了思想封建保守的父母亲人的坚决反对。

    他们也知道水清可敬,但水清带个孩子过门儿的事儿好说不好听,都怕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

    最后没办法,这件事也只能作罢。

    人大概都是这么回事,能说到能想到,但很难坚持去做到。

    而经历过这两件事,水清当然愈加疲惫不堪了。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她自己想清楚了。她决定给自己减负,再也不去看什么对象。

    因为她终于知道别人背后议论她最多的话是“带着个说不清楚的拖油瓶,年岁也不小了,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还东挑西捡个什么劲儿啊?”

    所以哪怕她做的是无比正确的事,但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她几乎就象破壳鸡蛋一样不值钱。

    倒霉的是,如果连媒人也是这么看,那么自然不会把好的对象介绍给她。

    不过好在她这个人既不愿后悔也相当乐观,反正这个样了,那就继续朝前走呗。

    好的姻缘肯定不会一下子就能出现,那她便决定耐心等着,直到找到一个不但心灵美外表美,和自己真正情谊相通的男人。

    她相信自己能找到,她相信缘分,相信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个人是懂她的,在默默的等着她、寻找她。

第二十二章 不正之风

    除了价值碰撞、出国热初兴,和火热中的结婚潮之外,这个时期最显著的特点还有“不正之风”的再次泛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正之风”这个词出现的历史大概有五六十年,是从建国之后开始的,目前还在使用。

    之所以是我们这个社会里的顽疾,有人说这是我们人情社会的本质决定的,也有人说是权力缺乏监管导致的。

    但其实以上这两种说法,只能决定“不正之风”的风向和风力。

    而造成这股风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人身上永远不可能根除的私心。

    千万别以为西方发达国家的政体就能保证清如水、明如镜。

    即使有些国家在“三公”费用控制的比我们要好,但政治献金和内幕交易又怎么解释呢?为什么他们的政坛也总是屡出丑闻呢?

    还有许多官员为什么总能在完成任期之后,得到某个财团的聘用?又或是通过“成功的投资”,过上更为富足的生活呢?

    难道通过财团资金支持才能竞选成功的总统、议员,参政的目标反倒是为人民服务?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无非是换汤不换药,顺应不同的体制规则,变个戏法罢了。

    当然,从某种角度讲,这种现象背后也跟社会经济发展程度有很大关系。

    因为如果分析一下历史我们就会发现,往往都是越是富裕的社会,贪赃枉法的事儿越多。

    这个道理也很简单,你就是想贪,总得有东西可贪才行啊。

    而且社会越富足,享乐方式就越多,诱惑就越难抵御。

    所以正是因为经济发展形势越来越好,物质供应得到了极大改善。这种源于人性的弊病才有了得意繁殖的温床,也就顺理成章开始扩散了。

    这就叫做“搞活了经济,败坏了风气”。

    因此,尽管从1981年开始,京城市委就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了多次教育活动。

    比如说“为人民服务、对人民负责”的讨论。

    还有狠刹动用公款大吃大喝搞“关系户”的歪风。

    和最近进行的“反对资本主义思想腐蚀,坚持红色思想”的教育。

    但永远都是治标不治本。在每个教育活动进行期间或许有所收敛,但一过这阵风,很快就旧态复燃了,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就拿送礼来说吧,现阶段的情况是,不但送礼的内容丰富了,礼物往来的范畴也扩大了。

    像过去办事。讲究送“炸药包”、“手榴弹”、“二十响”。

    如今呢,这些东西不但依然保留,档次提高,而且还多了手表、照相机、收录机、彩电票这些时兴货。也包括保温杯、毛毯、被面之类的大路货。

    过去送礼只针对有权利管事的干部,如今却上上下下都要照顾到。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这一年,出现了“电老虎”这样的字眼。

    这指的就是个别电工利用手里的权利,勒索用户的行为。

    与此同理,电话局的人也在其列。

    像洪衍武装这两部电话的额外支出,与当时修老宅时相比,那可翻了一倍不止。

    而这些工人也都见过市面了,对他又请吃请喝,又送烟送酒的“好意”完全是熟练的收受,已经再无感激和惊讶的表现。

    至于大吃大喝问题,自从1980年“丰泽园”的厨师陈爱武举报商业部长风波之后,通过杀一儆百,像这种领导干部用低价吃客饭的情况得到了有效遏制,此后也真的再没有类似情况发生。

    但这并不是说,干部的思想觉悟就真的提高了,就再没有人占公家的便宜了。

    不!如今的情况倒是,由于经济的发展、商业的繁荣,各个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哪里还用得着领导干部花自己的钱吃饭?直接就用公款消费了。

    而且还不仅上面吃喝了,就连下面也开始吃喝了。

    为了防止非议,往往都会巧立名目,借着开会的名义举行“工作会餐”。

    于是各种交流会、商贸会、洽谈会、展销会、订货会、交通会、税务会、文化会、教育会、植树造林会、计划生育会……这会那会的,多不胜数,就像开始了一场开会比赛。

    兄弟单位之间更有默契,你办一次,我就要办一次。既不输面子,大家还都多了享受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那不用说,这个时期无论对那个单位的人来说,做与会代表去开会,都是最大的优差。

    不但能得以一享口腹之欲,甚至还有礼品可拿。

    唯一要做的正事不过是回来顺便把会议精神传达一下罢了。

    这可真是美极了,妙极了,简直ok顶呱呱啊。

    唯独没人在乎这么吃喝,到底会浪费多少国家的宝贵经费。

    更没有人会意识到大鱼大肉,唯恐不丰美的酒席,也是会引来老鼠和蟑螂的。

    这不,像尤三这样狗东西,一个偶然的机会,很容易就发现了其中大有空子可钻。

    说实话,尤三这小子虽然猥琐下作,可他的脑子活泛,这多半年的日子过得还是满不错的。

    首先,自从被“大得合”指派去负责“珠市口电影院”、“大观楼电影院”,他每月的固定收入就有五百了。

    其次呢,他平时晚上带着“吸盘”还冒充工人民兵去“抓流氓”。

    既得乐儿又骗钱,那是美得冒泡啊。

    但即使这样他还不知足,一吃着甜头,他私下又一连弄了“交通”、“卫生”、“巡察”、“税务”、“工商”等不下十个袖箍。

    从此哪怕每天在倒卖电影票同时,他也在周围溜达,半公开地操持上了这种副业。

    兹要见着吐痰的、扔纸的、摆小摊儿的、骑车带人的、马上就带上袖箍上去罚款。

    简直成了比警察都管的宽的“假城隍”。

    那腰包能不一天天的鼓起来吗?

    正所谓蚊子腿儿也要嘬出一口油来,真是贪得无厌,要多损有多损啊。

    结果有这么一天中午,“尤三”和“吸盘”在“大栅栏”又逮着俩逛街中随地吐痰和扔烟头的四川人。

    那没废话,越是外地人身上越有钱,立马假模三道开了罚款条儿,硬是要每人罚款五块钱。

    可没想到,这俩四川人钱都买了东西了,身上只有一块多钱了,实在交不上这个罚款。

    尤三他们就不乐意了,又一通拍唬,非要看四川人的工作证件,威胁要找他们单位要钱。

    那俩四川人哪儿干啊?多丢人啊,就求情。

    他们自称自己是四川一家酒厂的业务员,今年京城对外埠酒开了口子,他们是出差来京城商谈业务的。并不在本地工作。

    他们又说不知道京城规矩这么大,管得真严。这次请高抬贵手,下回不再犯了行不行?

    行不行?当然不行啊。

    尤三的特点就是专爱捏软柿子。他一听这俩人是酒厂的,酒虫又闹上了,惦记着怎么也得敲出瓶好酒才行啊。哪儿肯白白放过。

    可更没想到,后面的事儿跟他想的可不完全一样。

    因为四川人虽然提出了要给他点好处,但不是给他酒,而是要请他们吃饭。

    那尤三哪儿信啊?他就说,“你们罚款都交不上,还请我们吃饭呢?用手画饼啊。骗谁呢你们?”

    偏偏另一个四川人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赶紧帮忙解释。

    原来当时有规定,任何来京办事儿的企业都得先到本地驻京办事处报备。然后由这些驻京办事处负责和京城相关部门联络。

    四川办事处因为四处来京商谈的酒商越来越多,最近就和糖酒公司一起组织了一次糖酒交流会。

    今天是第二天,会议地点就在“大栅栏”礼堂。

    中午呢,还就近在前门“聚德全”总店包了酒席,招待与会人员吃饭。

    说白了,两个四川人想的是带“尤三”和“吸盘”去浑水摸鱼吃公家,而不是自己掏钱。

    那一顿烤鸭子当然比罚款值当啊,“吸盘”可不在乎吃谁。一听就乐了,忙不迭的点头。

    可“尤三”却有迟疑,坚持得彻底问个清楚,又说“那是你们的会,能让我们吃吗?”

    四川人竟然毫不犹豫地拍胸脯打保票。

    “怎么不让吃?告诉你们,参加会议的人有四川二十几个酒厂的人哪,还有京城各个商业部门的人,二百多人吃饭,谁认识谁啊?不差你们两个……”

    就这样,随后“尤三”跟“吸盘”就跟着俩四川人来到的“聚德全”。

    果不其然,实际情况和四川人说的一样。

    当天餐厅除了二楼还接待领导,整个一层已经全被包了。

    门口虽然有人守着,可那是为了防止散客进来的。

    守门的一听他们自称是开糖酒交流会的,直接就让进去了,连哪个酒厂的人问都没问,也没任何手续,管理松极了。

    等进里面一看呢,更是如此。

    那么大的餐厅,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红火热闹得就像唱大戏,谁还顾得上问你一声是从哪来的。

    见着空位就可以入座,一张桌子上只要凑够了十人就可以开桌。

    于是,反倒是不断有陌生人热情邀请“尤三”他们入座,就跟盼亲人似的,好快点开席。

    “尤三”也不傻,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已经坐好了六个人的圆桌。

    他们一过去,当然是皆大欢喜啊。

    于是一声招呼,服务员就开始走菜,很快摆满了凉菜,还有白酒、啤酒、高档香烟。

    四川人这时就不无得意的说了。

    “怎么样朋友,没骗你们吧?”

    “尤三”立刻明白什么意思,马上把刚才罚走的一块多在桌下递还给了四川人。

    然后还借花献佛给四川人敬上了根烟,眉开眼笑地凑过去,悄悄问。

    “哎哟,你们开会怎么吃这么好啊?这一顿饭再加上烤鸭,那不得二十块哪?”

    哪知四川人却一撇嘴。

    “这算什么,中午这算便餐,才十个热菜。你是不知道,等我们下午开完会,晚上回‘川办’自己的餐厅吃,那才叫丰盛呢。晚上至少得准备二十二个热菜。到时候吃饭的人更多,只要能沾上点边儿的部门,都会派人来。每张桌子至少得吃上两回。这就是开会的好,我们会议三天,可是天天如此哪……”

    正说到这个时候,这一桌热菜也开始上桌面了,于是谁也不用谁招呼,再跟谁客气。

    自己个照顾自己个,麻利儿的动手上筷子,搓吧!

    最有意思的是吃到半途,坐在主桌上那一群领导,还要分头到个个桌子上来敬酒。

    他们每个人都笑容可掬地一个一个和人碰杯,向大家问候祝福,请大家吃好喝好。

    并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要保重身体,要把工作做好。”

    而走到“尤三”他们这桌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领导,居然还特意跟“尤三”握了握手。

    嘴上很客气的寒暄,“你这位同志很年轻啊,跑具体的基层工作两边不讨好,一定很辛苦吧?”

    “尤三”倒也不怯场,一转眼珠媚笑上了,很及时恭维了一句。

    “谢谢领导关心,其实再苦也不能跟领导比。还请领导保重身体,俗话说得好,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啊!”

    领导一听哈哈大笑,“好,好,你这个同志很会讲话,我再敬你一杯!”

    一杯干罢,胖领导满面春风地端着酒杯到下一桌敬酒去了,竟然一点也没看出破绽。

    而等散掉宴会,已经是下午快两点了,“尤三”和“吸盘”一直吃到了最后。

    这天离开的时候,他们收获丰厚极了。

    不但落了一肚子好玩意,还拿油纸把席间没吃完的熟食打了两大包,把没喝完的白酒兑满了三瓶,另外拿走了两盒香烟。

    而最缺德的,就是“尤三”假装熟人,恭送胖领导上汽车的时候。

    他创造机会让“吸盘”把胖领导的钱包给“佛”了,额外挣了三十多块。

    但这仍不算什么,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四川人说开会三天,天天如此的话算在“尤三”的心里生了根。

    而有了这次成功蹭饭吃的经历,“尤三”和“吸盘”也一下掌握了其中的奥妙。

    结果当天晚上,俩人胆大包天,又去“川办”找方抓药地又蹭了一回。

    而从此也就应了“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这句话了,他们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沉醉在四处开会的快乐里,变成了“开会专业户”。

第二十三章 讨主意

    既然提到“专业户”这个词儿,那又得好好说一说了。

    因为这也是我国改革历史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名词,本质上是与农村紧密相连的。

    像养鸡专业户、养牛专业户、蔬菜专业户,等等。

    而且这个词儿的背后还蕴含着一个意思,那就是我国的第一批万元户。

    是的,由于发展经济起始,改革政策首先惠及的就是农村,民生领域最迫切需要改善的也是农产品的供给,所以万元户必然会在农村最先出现!

    只可惜农村的万元户实在不好当,真没过上几天的好日子,反倒净遇见了麻烦!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首先与“眼睛”有关,一个是“红眼病”,一个是“左视眼”。

    “红眼病”比较好理解,那就是嫉妒你。

    像当年谁要先一步成为了万元户,通常都要遇到别人找上门来借钱的难题。

    有的干脆就是直接索要。

    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家里结婚、看病、购买生产资料,无不来跟你伸手。

    他们的道理是,“你既然是个万元户,拿出点钱来好比是牛腿上拔下一根毫毛,算什么呢?你就应该发扬‘革命风格’,否则就是对不起父老乡亲,为富不仁。”

    你要不给那可不行。那便会有人到乡里、县里告状。

    这些人会理直气壮用“运动”式语言大发感慨。

    说万元户的出现不是社会主义。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认为这是鼓励出现新的资产阶级。

    要知道,这可是距离“运动”结束才刚过去四年啊。

    曾经经历的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疼痛还尤在身上,哪个万元户能不怕?

    另一方面,也仍然有一些干部的思想意识没及时跟上形势。

    这些人对农民发展商品生产深有顾虑,“想起来不顺心,看起来不顺眼,做起来不顺手。”人称“三不顺”,或者叫“左视眼”。

    说白了,也就是用极左的眼光看问题,就怕有人搞商品经济。

    他们会说,过去为什么革命啊?不就是少数人富裕,多数人穷吗?

    于是就要警惕,就要制造阻力。那万元户还好受的了吗?

    而除此之外呢,即使有的万元户能应付好人际关系,或者是遇到坚决执行一号文件的开明领导,可仍旧不会就此一帆风顺,毫无后顾之忧地从事生产。

    因为还有一个经济领域的大问题来跟农民们为难呢。

    那就是通过政策大力发展、鼓励多元化生产,农产品确实是增多了,可销售渠道问题也就随之出现了。

    具体的例子,就说鸡蛋吧。

    到了这个年头,对京郊的农民而言,这个“鸡屁股银行”就有点靠不住了。

    8月 5日京城市委、市政府批转《关于京城发展养鸡事业的调查报告》。

    报告中就指出,近4年来,本市养鸡事业得到较快的发展,已有国营大型鸡场 24座,饲养蛋鸡 114 万只;集体半机械化养鸡场 125座,饲养蛋鸡 77万只;散养鸡场 1000多座,饲养蛋鸡 331 万只;社员户养蛋鸡发展到550万只。

    同时狠抓了育种、饲料加工、防疫等环节,养鸡事业成龙配套。城市居民食用鲜蛋已由外省调入为主变为本市生产为主。

    毫无疑问,这份报告绝对是政府的工作成绩,对广大京城市民也是好事。

    但反过来看,对京城周边农村众多的“养鸡专业户”却不那么美妙了。

    因为实事求是的讲,除了鸡蛋,农民们很难再找到一条,如此方便和迅速地把产品变现的项目。

    可就因为机械化的国营鸡场出现,鸡蛋却面临着产量大增,市场接近饱和的局面。

    农民的鸡蛋不好卖了,卖不上价儿去,这让人为难不为难?

    而在这方面,农民们无论在成本还是规模上,偏偏永远无法与薄利多销的国营鸡场竞争。

    因为要用土法养鸡,光靠“鸡生蛋,粮食换”不行。

    再怎样,自然养殖法,一年顶多一百个蛋。

    可国营鸡场机械化生产,选种、孵化、饲料都要经过人工调配,却能让一只鸡产蛋三百个。

    虽然口感和营养有所牺牲,可成本和价格都下来了不是?

    那么如果放大来看,这几乎就是我们农村今后要一直面对的整体困境了。

    只要我们农村小农经济结构不改变,农村的商品经济就绝不可能有太大发展。

    而与此同时,恰恰我们又是靠挤压农民剩余来为工业提供积累的。

    那么城乡贫富差距注定会越来越大。农民日子过得苦也就成了必然。

    于是严重缺乏经济意识和经济知识的农民万元户,也仅仅在改革初期冒了一下小亮光,就黯淡下去了。

    洪家也有农村的亲戚,要说龙口村倒是不存在“红眼病”和“左视眼”的。

    因为安书记在村里威信很高,算是一言九鼎。

    自从兆庆成了他的女婿,就没人再敢对完颜家指手画脚、无事生非了。

    反倒因为完颜父子有洪家这门神通广大的京城亲戚,能帮忙买到城里限量供应的商品,价格还便宜,人人笑脸相迎,态度亲善。

    而且许多人在兆庆的示范效应下,也先后成了“养鸡专业户”,或是加入了“倒蛋部队”,赚到了钱。

    甚至就连完颜父子代洪衍武收购村里的旧物件那也是好事啊。

    谁不想把那些破盘子烂碗卖出去,换点酒钱、肉钱,或是一套新家什啊?

    所以这几年完颜家已经完全融入了龙口村,再没有半点被当成外人的感觉。

    允泰日益受到村民尊重,兆庆如今也成了由生产大队改成的村委会委员,负责统计和宣传工作,算是村干部之一了。

    龙口村呢,也几乎把持了周边地区的鸡蛋买卖,占据了房山县城的一半市场。

    总之,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挺好过。

    只是可惜,最后的一个市场问题却依然解决不了。

    鸡蛋产量一大,销售难的情况,今年已经逐渐由京城波及到了房山地区。

    虽然鸡蛋算国家二类物资,为了保护生产积极性,政府还继续实行补贴和保护收购价。

    可在民间还想卖个好价钱却没戏了,倒买倒卖的空间迅速减少,农民几乎只能靠生产鸡蛋卖给国家换点小钱了。

    这种情况对其他的村儿而言或许影响还不大,但对龙口村来说,却是急剧的,致命的。

    龙口村的村民们可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他们茫然了,恐惧了,不知所措了。

    相反的,兆庆倒是因为及时转向,和安太阳、安月亮哥儿俩还过着无忧无虑,一枝独秀的舒服日子。

    俗话说,不患多寡患不均啊,这种反差哪怕是合理的,谁又能舒服?

    于是闲话增多,许多人不满起来。背后都要么埋怨兆庆不够意思,要么以外安书记偏心,只顾女婿侄子,不顾大家。

    这样很快,就有人上门找安书记要办法了,也有要兆庆传授鹌鹑养殖办法的。

    可这哪儿行啊?

    安书记在这方面脑瓜同样死性,他又能拿出什么好办法?

    当初,就连搞大包干他还是拖到最后一批才同意的呢。

    至于扶持鸡蛋产业那是因为女婿、侄子都在干,所以才默许,是在背后支持,也不算主动出击啊。

    而兆庆弄鹌鹑,根本就是看准了没人养,他才养的。

    这种东西市场本来就小,他又有洪衍武帮忙联系“北极熊”直接收购。

    可要是村民都来养,他们又卖给谁呢?

    回头他自己也挣不到钱倒好说,别反倒让大伙儿再因此赔了钱。

    结果这翁婿俩就都为难了。

    俩人几次三番商量,都觉得要解决一两户还好说,可整个村的经济问题实在让人为难。

    好在最后允泰给出了个好主意,说你们甭费劲了,要是钱的事儿啊,我的意见,干脆就问洪家去。

    着啊!这么一说,安书记和允泰齐齐称好。

    就这么着,八月中旬的时候,允泰父子就陪着安书记叔侄一起来到洪家讨主意来了。

    只不过有意思的是一件事是,这几个人虽对洪家的信任达成一致,可想问的人却不尽相同。

    允泰的意思是问洪禄承。

    而兆庆就信洪衍武的。

    安书记呢,是想着洪家有个当官的大学生儿子洪衍文。

    没办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能勉强。

    我心中的马三立,也许就是你心中的马友友呢。

第二十四章 卖弄

    允泰父子和安书记来到洪家,没坐多会儿就把事情说了。

    洪禄承还真重视。因为这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家有事相求,从人情,从道理都不能回绝。

    他也不吝谁点谁的名儿了,马上就打家里电话跟三个还在班儿上的儿子都通了气儿。

    把大概情况一说,让他们一下班都尽早回家来商议。

    可没想到啊,老两口陪了客人一下午,等到洪衍文两口子过来了,洪衍争两口子也回来了,偏偏最应该先回来的洪衍武和陈力泉还是不见人影。

    为这个,洪禄承可有点生气了,认为洪衍武是漫不经心敷衍。

    索性也不等了,便先带着洪衍争、洪衍文兄弟和亲戚们商议起来。

    而直到王蕴琳带着徐曼丽和许崇娅两个儿媳妇进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炖上了鸡,蒸上了饭,又开始洗菜、切菜、刮鱼鳞,开膛破肚。

    东院外才听见“突突突”的摩托声儿,然后洪衍武和陈力泉才一起进了院。

    王蕴琳生怕洪禄承脾气发作让儿子下不来台,赶紧追去了北屋。

    好在进屋却发现,倒是她自己多虑了。

    敢情洪衍武和陈力泉带回来不少的东西,正一样样往桌上摆呢。

    有几条牡丹烟,有一打五星啤酒,十斤桃子,两个哈蜜瓜,两节鲜藕,还有全素斋的“素鸡”、“素什锦”,有“天福号”的酱肘子,有“浦五房”的叉烧,还有“六必居”的八宝酱菜和小酱瓜。

    这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为了招待亲戚们买东西去了,而且跑了半个京城。

    如此一来这事儿倒好说了。

    几位长辈的面色立刻见缓,安太阳也乐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我就说嘛,你们肯定是给我们弄好吃好喝的去了。你们哪儿可能怠慢我们呢?我刚才说半天,他们还不信呢……”

    安书记立刻感到挂不住脸了,尴尬的咳嗽一声,就训侄子。

    “日头,一开口就没出息,也不怕亲戚们笑话!闭上你那张嘴吧。还有,刚才看你溜吸溜喝着茶,弄得满屋都是你喝水的声音,我就想说你,干啥呀?饮驴哪!懂点城里人的规矩不懂?再这样上不了台面,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哪知安太阳却眼一瞪,还真像倔驴似的杠上了。

    “叔,这又没外人,我哪次来都这样,咋地?从来也没人看不惯呢?咋您老就这么事儿?”

    安书记一听眼睛就圆了,眼瞅着就又要动怒,洪衍武赶紧哈哈一笑来打圆场。

    “没事没事,安大叔,我们几个早都熟了。日头是个性情中人,让他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您就别计较他了。”

    说完他又转脸招呼一声,“日头,你小子不是老想要城里的时髦衣服吗?那让泉子带你去西院挑去吧,我们那屋,牛仔裤、港式衬衫都有。还有月亮,你也跟你哥去,穿着合适就拿走,别客气啊。挑完了再过来吃饭……”

    这样,安太阳和安月亮都欢天喜地跟陈力泉去了,尴尬气氛一下消除了不少。

    不过尽管如此,毕竟洪衍武也是回来晚了,洪禄承为了老子颜面怎么也得敲打两句。

    于是待几个年轻人一走,老爷子也开始训子。

    “行了,你也消停点吧。我问你,明明已经告诉你了,亲戚们这是为了正事来的,你怎么倒先去办这些琐事了?轻重缓急分不清啊!就让长辈们这么等你?”

    王蕴琳也附和,“你这孩子是糊涂,这些事儿后办也行啊?快好好跟几位长辈认个错吧。”

    如此,反过来又是安书记来替洪衍武来圆和了。

    不过虽说这老头挺承洪衍武的情,可他劝洪禄承和王蕴琳的话,却不经意间带出了一种暗藏轻视的偏见。

    因为他反复在强调洪衍武年纪轻,办事有差池也情有可缘。

    那顺带的意思,无非是即使洪衍武来了也没什么用。

    这么一来,洪衍武倒是笑了,而且还语出惊人地瑟上了。

    “安大叔,您可真甭嫌我年纪轻。我还跟您说,您现在为难的事儿,这屋里也就我心里有个准谱儿。不瞒您说,我都敢断定,这事儿现在肯定没商量个章程出来呢。”

    “因为您要是问我大哥、二哥,他们顶多就能跟您背背国家政策。然后告诉您,国家对农村发展经济的决心是肯定的,政策是持续的,可他们没招儿。无非是报纸上那些套话,鼓励包产到户,支持发展多种农产品,扶植各种专业户。”

    “您要问我爸爸呢,他老人家肯定会说无商不富。但他的意见也绝对和我俩哥哥相左,‘温州八大王’的事儿让他顾虑重重,多半不敢让您去干,主张慎重,要再等等看。我说的对不对啊?”

    嘿,这一番话立刻让安书记愣在当场,而且看屋里人的表情,明显是说中了。

    洪禄承则立刻怒喝,“狂妄!”

    王蕴琳着急要劝,但这次却是允泰笑了,先接了话。

    “小武啊,舅舅知道你鬼主意多。兆庆更是坚持要找你问问,看你的样子,肯定有想法了。那就甭卖弄了!快说吧!你要再逗闷子,让你爸生气,让你妈着急,我可不答应了。”

    娘舅的份量不是一般的,何况允泰的脚丫子那份量更重。

    洪衍武不敢造次了赶紧正色回答。

    “我的看法是,我爸说的对,我俩哥哥也没错,要是把他们的想法综合一下就好了。”

    “事儿是明摆着的,大包干政策虽好,可也需要客观环境。只有地多、水多,人口少的地方才合适。像咱龙口村,倒霉就倒霉在全是小山的地貌上了,种吐了血,也收不了多少粮食。”

    “至于咱们散养吃草籽儿的鸡,产的蛋是真好,可那没用。因为国家目前对农产品有严格的限价政策,你再好的鸡蛋也不能一块钱一个。你必须得和国营农场的白皮蛋卖一个价。老百姓呢,也只认便宜不认东西。”

    “更何况养殖、种地都是有风险的,虽然几率不高,可万一遭了天灾,来场鸡瘟,那最后能赔倒姥姥家去。哭都没地哭。所以说无论怎么干,像咱们龙口村这样的条件,搞农业经济,那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反过来办厂经商就不同了。那完全脱离了靠天吃饭的范畴。想想看,再小的工厂,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可一个村一年的粮食才卖多少钱呢?像报纸上报道过的华西村,那私底下玩得是是靠工厂以工补农,津门大邱庄呢,从去年开始办五金厂,那一个村陡然而富啊。”

    “咱们不妨再看看最早实行大包干的‘小岗村’,出了一回风头,如今怎么样?不能说不好,可发展很有限,报纸上很少再见到他们,往好了说,也只能是个纳粮大户,收入算都算得出来。”

    “而放眼全国,对农民富裕,宣传的都是各地找冷门项目的专业户,就像兆庆这样,个人靠头脑灵活挣钱的。可一是别人会效仿他们,等大家都干起来,产品一多,就跟鸡蛋的事儿一样,他们日子也就不好过了。二是他们还要再贫富有差距的环境里,一直承担枪打出头鸟的滋味,那也不好受啊?”

    “所以要我说,龙口村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办厂。咱们村人又少,才三四百户,用不了俩厂子。咱们村的人就都能富裕起来。这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说到这儿,洪衍武看见安书记已经是满脸兴奋,可洪禄承和允泰的神情却显现疑虑,似乎都想开口。

    猜出来他们想问什么,便没停口又说了下去。

    “至于政策方面,我觉得不用担心。因为近年来对农村各种经营方式的政策越放越开,已经有不少地方办起来村办企业,镇办企业,还有村民个人搞的小旅店,小饭馆。今年5月3 日,咱们市政府又召开专项会议,讨论改变郊区穷队面貌和山区建设问题。就足以证明政府一直在贯彻落实党的农村政策,迫切希望农村富裕起来。”

    “虽然有了温州的‘八大王’一事,可一点得先弄清楚了。他们全是私营经济,所以才会受限制,受打击。但乡镇企业就不一样,赚多少钱都是集体的,每个人都是企业的主人,赚的是工资和奖金,就跟咱们的街道工厂一样,顶的仍然是个‘公’字。那又怎么会被说成是剥削和投机倒把呢?”

    “反过来讲,我还认为也就是眼下对私营经济的限制,才是龙口村办厂最好的机会,过了这村也许就没这个店了。为什么?因为我去过花城,亲眼所见,那边的服装制衣业是两极分化。”

    “市场全被国家和私人给分占了。上面是国营大厂,机械化大批量生产,原料、产销、价格都有保障。下面是私人小作坊,进货销售灵活,资金自己掌握。船小好调头,根据市场随时应变,什么赚钱干什么,一点成本也不浪费,每一分钱都卖力去赚。所以他们的东西最便宜,式样最新颖。”

    “这么一比,集体企业有什么,上不占政策,下无自由度,什么便宜也不占,干起来可就难了。现在干,是因为私人不许办厂,我们北方又比南方经济意识落后,私营经济不发达,才会有这个空子。只有趁这个机会把厂子做大,多积累资金,以后才能持续发展。否则就很难再有过好日子的可能性了……”

第二十五章 一张好嘴

    洪衍武的话确实发人深省。

    告一段落的时候,不但兆庆听得入了神,安书记认真地频频点头,洪禄承和允泰也均陷入了沉思。

    以至于老半天没有任何人说话,最后还是洪衍文开了腔,率先表示支持。

    “安书记,舅舅,你们别看老三年纪轻,我觉他的话挺有道理。至少比我这个专门抱着文件的人,看到的东西要实际、要深刻。其实要按他说的这个角度来看,确实不用太担心。因为村办企业能实现共同富裕,反倒比搞几个专业户更符合咱们改革开放的精神。而且毫无疑问,这是能彻底解决实际问题的好办法。既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值得一试。”

    有他这么一说,本就已经动心的安书记,态度自然更笃定了几分。

    “他二外甥,你这个当官的大学生也这么看啊,那我就放心多了。要不,要不我们就照这个办法试试?”

    而兆庆还是想的比较周全,尽管很热切,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可……可办厂总得有项目、有资金、有技术才行啊?我们农民……”

    得,一谈到具体的现实问题,洪衍文倒是卡壳了。

    因为该怎么干,他这个纸上谈兵的秀才可说不好。

    好在洪衍武不等他为难就把话接了过来。

    “表哥,放心,不瞒你说,该怎么办我早就想好了。只不过这我可有个条件,安书记得答应让你挑头干,好事我总不能便宜别人……”

    这么一说,一屋子人都笑了。

    安书记则赶紧拍胸脯,“他三外甥,兆庆可是我女婿,好事没人想着他,我还不干呢。对这个你放心。要真有好主意你就说出来,我们全村人都会感激你……”

    话到此处,气氛更是大好,

    可惜,没等洪衍武后面的话说出来,一贯与他意见相悖的老大,这次果然又习惯性地拦了一道。

    “等等,先别急,老三,你这毛毛糙糙的,我怎么越想越不放心啊。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这大多都是靠推测,你怎么能保证政策就不变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要以后风向出了问题,那安书记可怎么办?兆庆怎么办?不全被你搁里头了?”

    而此言一出,随后竟也得到了洪禄承的支持。

    “老三啊,你大哥是持重之言。我记得五十年代,当时政策还说三十年不变呢,可后来怎么样?突然间就公私合营了。我为什么主张要再等等看,就是怕这个啊。总之,做事一定要朝最好的方向努力,但也必须要考虑最坏的结果呀。”

    这么一来,安书记和允泰的面色又不由迟疑了。

    洪禄承说的是真的,而且类似情况太多了,他们这年纪的人都经过,又怎么可能没顾虑?

    否则当初安书记搞“大包干”也就不会拖到最后了。

    可这几个做长辈的却没想到,洪衍武偏偏对这一条满不在乎。

    就见他一扬眉毛,竟耍弄起辩证法来。

    “是,确实干这事儿需要冒点风险。可咱们也别忘了,什么事情本来就是双方面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先抓主要矛盾,再抓次要矛盾。那想得到一样,你就得先放弃另一样。天下间哪儿有百分百面面俱到的好事儿啊?真要是一点风险没有,谁都看得见,那不一窝蜂全干上了。何况话说回来,要是大家都在干,那又哪儿能算好事?鸡蛋的事儿不就这样吗……”

    他还正要继续臭拽下去,却不妨挨了妈一句数落。

    “别耍贫嘴,车轱辘话你绕谁呢!”

    得,这小子讪笑一下,也就不敢再卖关子了。

    “嗨,我的意思是说,这里面风险有,可概率实在不高。另外哪怕真出现最坏的情况,我也又把握能准确判断风向。”

    “诸位怎么都糊涂了?咱们的村办企业性质可是大集体啊,咱不是垫底的,下面可还有私营经济吗?专业户和个体户就是咱们的望风石啊!”

    “所以政策变不变的,盯着他们不就完了?真要变,也得先拿专业户和个体户开刀。等哪天要是说专业户和个体户都不让干了。那我第一个支持咱们村停办企业,把利润全部上交国家。”

    嘿,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照这么办,确实能看得挺明白。

    于是这一下,大家都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不但洪衍争没话说了。就连洪禄承都承认,“对对对,大集体的买卖和咱们家老铺的事儿,确实不一样,是我想偏了。看来似乎可行。”

    允泰和安书记则对视着点了点头,兆庆更是兴奋起来,连连催促洪衍武快把主意说出来。

    可要说也真气人,屋里人们意见终于达成统一了吧,洪衍武自己又给大家泼上冷水了。

    他随后竟然说龙口村的情况不适合搞工业。

    他的理由是,第一,龙口村位置偏远又在山里,路不行,那么搞工业用汽车批量进原料,往外运货都不方便。

    第二呢,无论任何工业的厂子都得购买机器设备,小五金厂和小水泥厂也是一样,那么启动资金至少也得几万块,耗费成本太高。

    第三呢,集体企业也并一定就都比私营经济安全。这主要还得看经营内容和发展规模,如果要是和国营厂子争抢资源和客户了,那恐怕就会先倒霉了。

    第四呢,搞工业还破坏风水,糟蹋环境,工业生产离不开污染。生产的产品越多,有毒废料就越多,那是会让人生病的。

    这么一来,又说的大家哑口无言了。

    安书记甚至不由摇头苦笑起来。

    “他三外甥,你真是一张好嘴啊。老头子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黑能说成白,死能说成活啊。可……可我就糊涂了,那你这两边倒的,前后不是自相矛盾了吗?那到底是让我们办厂,还是不办厂啊?”

    倒是兆庆沉得住气,听出了洪衍武意有所指,赶紧劝安书记安心。说洪衍武既然想的这么全面,那肯定有更好的办法。他不会拿大家开涮的。

    于是洪衍武又不由哈哈笑了起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表哥,也不亏我替你琢磨出个好项目。”

    而跟着他就把剩下的话全吐露出来了。说自己的意思其实是办手工艺品厂。

    他的想法是,如果做不需要什么原料和生产设备,单纯靠手艺,就地取材的小东西,这样运输问题和资金问题就好解决了。

    如果不搞工业,搞手工业,那也就不会有污染了,生产的东西和国营厂子绝对形成不了竞争。

    可他的答案却未能获得如期效果,众人都不禁面面相觑,心里存疑。

    兆庆这次皱起眉头,最先发问。

    “手工艺品?京城里什么手工艺品厂没有啊?京绣、骨雕、木雕、象牙、玉器、漆器?瓷器?珐琅彩还是金丝镶嵌?那都是极其精密的手艺活,要学不是短期的事儿,哪个我们也干不了啊?你这不开玩笑吗?”

    而洪衍武却无丝毫变化,态度平静如初。

    “表哥,你想左了,哪儿用得着那么高大上啊。再说,我想让你们做的东西,他们还真不生产。正好,洪钧那儿有几样小玩意,我拿过来给你看看你就明白了。”

    两分钟不到,洪衍武从大哥的屋里拿着几样回来了。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他拿的都是什么呀?

    一个是红绒绳子编的“吉祥结”,带着长长的流苏。

    一个是拿草叶子编的草蚂蚱、草螳螂,拴成了一串。

    这两样都是出自洪衍茹之手。

    还有一个是风车,和一个红漆木条做的宫灯,这是出自洪衍争之手。

    说白了,就是哄孩子玩儿的自制玩具。京城的工艺品厂确实不生产。

    “这……这……好做是好做,可这能卖钱吗?”兆庆实在是无法置信。

    而洪衍武当然有他的道理。

    “能卖钱吗?那得分你卖谁。这些东西就跟蛐蛐、金鱼和鸟儿似的,找不对主儿,一毛两毛没人要,要找对了主儿,那就好说了。”

    “这些玩意,咱们产出来可不是卖老百姓的,我的意思是卖给洋鬼子,挣他们的钱。跟你明说了吧,现在京城里的老外越来越多。人家来了就想买点纪念品带回去。可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赏高雅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卖贵的。那这些有趣的、带着民族特色的东西,不就正合适吗?”

    嘿,又是一次醍醐灌顶啊。

    安书记虽然还没彻底转过弯儿来,可允泰父子却已经眼里有神,脸上冒光了。

    允泰先连声称赞。

    “小武说的没错,过去民国的时候,我见的西洋人多数都喜欢这些,想必卖给他们不难。只不过你这些东西糙了点儿,外国人还是喜欢精致的东西。”

    “这“吉祥结”和草蚂蚱,完全可以挂在风车上。另外还能做些荷包、风筝呢。这宫灯样式也不对,太儿戏了,我熟知内务府的款式,要改改可比你这个好。”

    洪衍武也乐了。

    “舅舅说的是,您是行家,这可是咱的一大优势。另外我还惦记着龙口村另一大优势呢。我记得安书记说过,咱村守着山,守着金陵,过去不是石匠多吗?咱就用石头做点小石雕,比如说带砖雕花纹的小花盆,门墩上骑个胖小子的蜡烛台,还有长城外观的烟灰缸,不用太大,一个大方印大小足以。您说呢……”

    兆庆这时也附和上了,极兴奋的说。

    “对对对,你这些主意真是太好了。要这么做出来的东西,又便宜又有趣。关键是干这个,现在没人这么想,这么干,那就没人跟咱们争啊。还是你的眼光厉害。只是,跟外国人打交道,难道我们还得派人住在京城啊?而且语言不通,我们这些农民……”

    洪衍武可就等这句呢,心里一笑,马上大包大揽。

    “哎哟,表哥,销路还用你着急?你们就管生产。怎么卖东西我找人。就跟过去代卖鸡蛋一样,咱们之间定个价,只要东西质量过得去,运过来我就给你们钱好不好?”

    得,这一下就连安书记也彻底明白了,真是件包赚不赔的大好事。

    他一拍大腿。“他三外甥,你替我们安排的这么好,大叔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这事要成了,你就是我们龙口村的恩人。只要有的赚,价格你说了算。啥时你去啥时候把你当贵宾招待……”

第二十六章 打压

    龙口村的事儿大致说定。

    今后销路的问题不但由洪衍武一力承当,只需龙口村保质保量的生产。他另外还表示愿意出资五千块,借给村里充当前期流动资金。

    为此,安书记更是高兴,他一个劲的感叹。

    “亲戚就是亲戚,一遇见事儿就显出情分来了。这可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而这时候厨房也开始陆续上菜了,各种菜肴摆满一桌子。

    于是在洪家父子相请下,大家团团围坐,举起杯来。

    可正当安书记借花献佛,先敬了洪禄承一杯酒,还没完全咽下去时候。

    却没想到,正好这时陈力泉带着安太阳和安月亮回来吃饭。

    进屋乍一亮相,就他们那副改头换面的模样,当场就把安书记给呛着了。

    一口酒差点进了气管子,马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敢情安太阳和安月亮全都是大蛤螟镜上贴着商标,上身是比女人裙子色都多的花格衬衫,一人还一条特宽的牛仔大喇叭裤。

    偏偏最下面,是光脚穿一双乡下的自制方口布鞋,头发一人一个汉奸中分,抹得直往下流油。

    谁看见,那都得烧眼睛,受不了。

    所以其他人也很震惊。除了长辈们瞠目结舌,年轻人里男的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女的是捂着嘴直不起腰来。

    安书记缓过来一点,就立刻臊着脸大骂。

    “看看你们俩这德行,走到大街上,简直是祖坟跑了风水。这就是你们要赶的时髦?是人穿的裤子吗?这是给鱼穿的裤子!”

    安日头遭受打压,却噘嘴不乐意了。

    他倒真不亏洪衍武夸他性情,马上反唇相讥。

    “叔,你不要总看不惯年轻人新潮。你年轻的时候比我们还爱饬呢,婶子就常说,过去你夏布小褂两天一浆,白布袜子一天一换,一个梆子脑袋,恨不得一月刮十回,也臭美着呢!今天我们穿喇叭裤你就不乐意了,也太**了,真是封建家长作风……”

    一番话,气得安书记一个没顺过气来,又咳嗽起来。

    洪衍武也是莫名其妙啊,就问陈力泉。

    “怎么回事,你干嘛给他们打扮成这样?弄这么夸张,瞧给安书记气得。”

    陈力泉却是有苦难言,冤枉得很。

    “哪儿啊?全他们自己挑的。我给他们拿素净的不要,衬衫说越艳越好。我也给他们直筒裤了,告诉他们这喇叭裤都过时了。可他们不,看上这些,就非穿不可。”

    而安太阳这又动了小人之心,唯恐洪衍武舍不得,赶紧抢过话来。

    “你说过的,我们看上了就拿走,不许反悔。什么过时不过时的,我们懂,电视里演的外国人,香港人都穿这个,这就是最时髦的。只可惜不是化纤的,要是裤线能压平整就好了……”

    安月亮也很“潇洒”地抚摸了油油的头发,说“就是,绝不能反悔。你们的发蜡我也要了。真好使,我头发过去老支棱着,就没这么顺溜过。这下可没人说我是农村来的大傻了。”

    洪衍武已经说不出话了,唯有点头同意而已。

    可安太阳还不罢休,竟摇头晃脑又舔着脸跟安书记提出新要求,说他和弟弟要晚回去两天。

    他说陈力泉告诉他们,8月7日,京城动物园刚来了两头法国人送的狮虎,最近京城人都往动物园跑。他们明天怎么也要去看看这怪东西,到底是像老虎还是像狮子。

    安书记哪肯答应,抚着胸口,反倒狠狠地骂。

    “你们俩兔崽子,还想跑人多的地儿丢人现眼去?甭废话!哪儿也不许去,明天必须乖乖跟我回去。就你们这副鬼样子,不管是狮子老虎,见着你们也得拉稀。人家法国人好不容易送来的珍奇动物,回头再让你们给吓死,积点德吧……”

    “哈哈哈!”

    这几句可训得真到位。除了安家哥儿俩又撅了嘴,大家都被安书记的话逗乐了。

    安书记脾气急,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因为尽管洪家热情想留,可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是着急忙要带人回村。

    他说要跟乡里打报告、走手续,越早办完这些事,越早能投入生产。

    而且为了提拔兆庆,也得提前做好铺垫。

    如今讲民主,即使是走形式也得召开大会,不能打没把握之仗。

    兆庆也有正事要办。除了得统计一下村里谁擅长什么手艺,另外还得请他的父亲允泰帮忙,尽早把样品的种类和式样弄出来。这才能算出生产成本。

    这样洪家也就不好再留了,便尽所能准备了些礼物,又带上五千块启动资金,然后托付边建功开车把五个人送回了龙口村。

    只是把这些亲戚一送走,洪禄承却迅速翻了脸。

    当天晚上他把洪衍武单独叫到自己屋里,不但目光里流露的全是不满,问出口的一句话也是冷冰冰。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知道吗?当然知道。

    一看连妈都没在场。洪衍武就猜出个**不离十了。

    不过他心里早有准备,知道瞒不过父亲,老老实实就坦白了。

    “是,您大概是问我,为什么没经您同意就包揽销售的事儿吧?我承认,这事儿上我存了私心,就自己做主了。”

    “你倒是光棍。其实打你一开口我就觉着不对劲,你的谋划太周祥,几乎把一切都考虑到了,这绝非一日之能。你惦记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老实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话没错,姜确实是老的辣啊。洪衍武不禁为父亲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心生佩服。

    “您真是明察秋毫,要说实话,其实从表哥和小芹的事儿闹出来,第一次去龙口村,我就动这个心思了……”

    而听了这句,洪禄承同样吸了口气。

    “这么早?”

    洪衍武嘴角微翘,不免有几分得意。

    “是,我当初为什么坚定地支持表哥留在龙口村?就因为我有把握帮助表哥把整个龙口村改头换面,让全村都过上富裕的生活。”

    “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我才拿主意出来。一是在等上面的政策形势明朗,二是您说的,上赶着不是买卖,总得人家想干了,才能承我的情,三是我不也得做点准备嘛。”

    “现在好了,水到渠成。不是我吹,今后我们兄弟俩齐心协力的话,真弄出个‘北方第一村’来,让龙口村的生活水平远超城里,也不是难事。表哥留下来不但不会埋没。反倒有了安书记的扶持,还会尽早地出人头地呢。”

    “那不比表哥上个破大学、混机关强多了?关键是他还能和小芹在一起,生儿育女,这才叫两全其美。而我呢,成人之美之余借个东风,挣点小钱不过分吧?好人有好报啊?您就别追究我了啊,这事儿咱就过去吧……”

第二十七章 真意

    洪衍武说到最后,又习惯性地开始嬉皮笑脸。

    可洪禄承是多么精明的人,哪儿能这么容易被糊弄,一句话,就捅破了他的遮羞布。

    “说的好听。可我怎么觉着你口不对心呢。好人?你这个‘好人’做得未免太划算了。人家生产这些东西才能挣几个?定价还不是你说多少是多少?可你懵洋鬼子占得一定是大头儿。这就是你的成人之美?我看你是掉钱眼里了,连亲戚都算计。帮忙都帮得这么市侩。”

    可别看被父亲拿话挤兑,洪衍武还真脸不红心不跳。

    他振振有词的说,“爸,您对我可有偏见啊。首先我不会刻意压表哥他们的价格的,反而会尽量照顾。其次什么事总得互惠互利才能长久。我要纯帮忙,时间一长表哥他们也会不好意思的。更何况我自己也问心无愧。不说别的,我这主意值不值这个钱?我要刁买人心,满可以不告诉他们卖外国人啊。他们更得承我的情。而反过来说,我找别人也能把我要的东西做出来。龙口村却很难靠自己把东西销出去。难道这不公平?不是按劳取酬?”

    洪禄承被顶撞的可有些气恼了,一拍桌子。

    “你还挺有理!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说你。你懂不懂?我说的重点不在于你赚多赚少,而是要你明白,钱是赚不完的。人如果太贪了,见着钱就想伸手,是要吃大苦头的。机会再好也要懂得审时度势,别忘了,龙口村的大集体可不包括你在内,你非掺和进来要有个万一呢?这就是在冒没必要冒的风险!再等等又怎么了?以后有你赚钱的好时候!我的傻儿子!”

    老爷子带了感情,骂是骂,可也真是为了自己儿子在着想。

    洪衍武听得心里发热,心情激荡下,也索性把心思全敞开了。

    “爸,您说的对。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瞒您说,如果我要只是为了自己过舒服日子,有几个钱花,当然没必要掺和。可惜不是,有的人、有的事儿是等不起的。我有许多事都得尽快着手去办,我不能不想办法多赚些钱……”

    而跟着,洪衍武就把他创办了服装夜市,怎么帮着别人安排生计的事儿给说了。也把自己一直在买古玩字画和工艺品的事儿给说了。

    这些个一直藏着的事儿当然更让洪禄承出乎意料。

    老爷子听得惊疑不定,皱起眉头,途中几次想要开口。

    可洪衍武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也收不住了。

    似乎这些秘密藏着心里太久,他必须得一次性宣泄,释放出全部压力似的。

    于是丝毫没给他爸爸插嘴的机会,完全自顾自的一气儿说了下去。

    “爸,我自己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可却实在不忍心,眼看着那些跟我有一样经历的人,在‘运动’中走错路的人,想过正常的日子过不上,不得不一直这么错下去。我最清楚,这些人的身上不全是坏毛病,他们也讲情义,也懂孝道。因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就觉得自己应该帮他们一把。如果连我都不帮他们,就更不会有人帮他们了。这难道不是积德的事儿吗?”

    “爸,更重要的是,那些有意义、有价值、却因人们忽视轻慢,而逐渐失去的宝贵之物,难道您就没注意到吗?拿咱们的文玩字画来说,从清末至今,多少好东西流到国外去了。‘运动’中被自己糟践的就更别提了。而这些文化遗产近年随着海外游客增多,价格才开始逐渐上涨。可即使翻倍,也仍是个白菜价。我不在这个时候,尽量多留一些好东西,那都得便宜了外国人,这难道不可惜吗?”

    “咱们不妨再说说单先生,多大学问?对古建的研究几乎无人能及。咱们家的老宅要没有人家,谁能修得好啊?可他的本事偏偏留不下来,因为没人重视没人认。现在一说建筑,出的书全是西洋派。单先生用半生积累,辛苦数载总结的古建工艺,拍的照片,出版社居然不肯出,说除非自费印书才行。那万一这些知识要失传了?不遗憾吗?不说别的,咱们老宅日后要再想修可怎么办呀?难道也弄个红漆绿瓦的糊弄事儿?您能接受吗?”

    “还有您和妈,过去总说咱们京城的果脯好吃,饽饽精致,式样繁多。可现在外面卖的那些蜜饯,就是个大糖块儿。糕点呢,江米条塞钢棍儿,桃酥硬的能砸死人。连洪钧这样贪甜食的孩子都不爱吃。”

    “怎么回事?没人再好好做了。都图个好做、便宜、省事。我现在就担心啊,真等咱们家有朝一日能把‘衍美斋’重张了,兴许连会做糕点的烘炉师傅都找不到了,那老铺还是老铺吗?这个您想过没有?”

    “哎,这就是让我急、让我怕的事儿啊。我们的改革开放是件大好事,能把外国的先进技术和生活方式引进来,也会促进民生经济的改善。可副作用就是,容易对洋人价值观和文化产生盲目崇拜。我们现在的人干什么都太绝对,非黑即白,一拥而上,不计后果。本来‘运动’就已经让不少传统的好东西永远丢失了。可如果这种情况是一直持续没有改善,那就是雪上加霜啊,您能想象若干年后的京城会变得多么糟糕吗?”

    “我想过了。多半我们的生活会全盘洋化,丧失了我们本土特色。或许就没有麻豆腐,没有豆汁、炒肝、没有华医、没有手艺人了。取而代之的不是一个模式,只知道追求量大价廉的国货,就是洋货全面泛滥。到时候我们开汽车,住高楼。却恐怕永远要与四合院、香椿树、葡萄架、金鱼缸作别。如果人人只知道在家看电视,再没人喜欢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了,那样的日子即使大伙儿都富裕了,您还会觉得幸福吗?”

    “所以我不甘心啊。我就想着自己能为以后做点什么,得为以后多点什么。我想要尽可能的多留一点我在乎的东西。我不想让我的家变得不像家,让京城变成只有钢筋水泥的地方,更不能让您和妈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想法很简单,人人都会犯错,可犯了错的人至少都该有一次改过的机会。那么如果这点放在时代上呢,放在社会上呢?我能不能去试着改变一些……

    到此,洪禄承的神色简直是惊骇了。

    因为无论洪衍武的着眼点,大胆的推测和愿望,全都是那么另类,那么与众不同,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听来就像异想天开的胡言乱语。

    可偏偏又具有打动人心的一种力量,甚至能看出一种……赤诚。

    “这……这是你的心里话?可……可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你知道你要干的事儿有多大吗?‘古今兼顾,新旧两利’!过去梁思成和陈占祥就这样提出来过?可最后没成,为什么?因为国家承担不起啊,太不现实。你想就凭自己个办这么大的事儿,这简直……简直是……”

    “不自量力?白日做梦?”

    洪衍武又接过话来,“爸,是您把我想的太高了。实实在在的说,我自知能力有限,并没有像梁、陈二位大师那样的公心。我就是个升斗小民,想的就咱们家自己的日子,顶多再能兼顾一下身边的亲朋好友就好了。可是咱们毕竟是要依托在大环境中生存的呀,如果能做一点,也总比不做要强。”

    “像单先生出书的愿望,我出了一万块钱,已经帮他实现了。而李大叔写的东西,我也有刊印的打算。这还不算,表叔不是也在总结医案打算写书吗?我也会照此办理。或许连苏裁缝、王师傅在内,我都能想办法让他们留下点什么呢。”

    “另外,为了咱家的‘衍美楼’、‘衍美斋’,我也在想办法寻访过去的饽饽铺师傅,我跟泉子也正在缠磨一个手艺高明的大师傅传手艺。我想,和一切东西比起来,恐怕知识和技艺的传承才是最重要的。真要能把这些好玩意,留到人们认识到它们价值的那一天,兴许就海阔天空,不一样了。怕就怕在此之前,彻底断了。”

    “您看,我做的这些事儿再小,再细微,也总会有所不同的。您不是一向教育我们,说做人要说实话,讲良心,做好人吗?我承认我过去没做到,以往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觉得这样太傻了,会让自己吃亏。反其道而行才是占便宜。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您说的这九个字,才是人活一世的真意。”

    “人这么活,不是为别的。为的是自己内心的宁静和安康。只有用这样的心态过的日子才快乐。吃饭才吃得香,睡觉才安稳。人也就因此少生病,得长寿。这就跟‘萝卜白菜保平安’的道理一样,这才是‘好心有好报’这句话的道理。”

    “所以我也想这样活了,以后会尽力向您的要求靠拢。当然,说实话这一条,对我还是太难。但讲良心,我还是做得到的。至于做好人,这个标准界定其实相当模糊,但我怎么也不会再去做一个坏人。这就是儿子的心里话……”

    洪衍武一番话说完,嘴已经干涩得很难受了。

    可他没敢动窝去拿水喝,只是抬眼望着父亲。目光里充满了渴望理解的神色。

    而洪禄承表情严肃,也只是抿着嘴回望着他。

    好在老半天之后,终于如他所愿,父亲语气温和的开腔了。

    “你外面瞒着我干的那些事儿,再给我好好说说,我听听有什么漏子没有。先喝点水,从头至尾说细点……”

    “哎!”洪衍武愉悦地应着,跟喝了蜜似的,从父亲手里接过了一杯茶。

第二十八章 交底儿

    正是通过这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父子俩过了心。

    但坦白地说,当洪禄承耐心的聆听完洪衍武介绍的情况,他也无法提出更好的建议。

    因为洪衍武在生意上的运作模式实在趋于完美。

    首先,所有的生意里,无论上与下,内与外,都离不开洪衍武的统筹与安排。

    他的作用无人可替代,用资金、信息、货源和官方支持,牢牢把控着商品的销售。

    只有他在,这些买卖的收益和秩序才能维持一种巧妙的平衡,实现高效率的运转。

    其次,由于洪衍武制订分配制度相当合理,奖惩分明,有据可循。

    这就把所有人的利益绑定到了一个方向,成功实现了利益均沾,携手并进。

    当然,最出色的还是安全方面。

    哪怕是出了什么事儿,因为官面有宋国甫照应,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由于营业执照都是别人的,洪衍武的指令又是通过几个指定负责人来执行的,那么追查也只能追到别人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官方证据显示洪衍武参与到了经营之中。

    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断层。

    另外,如此操作还有一个更加了不得的作用。

    那就是把实质上规模很大的暴利买卖,用“障眼法”变小了。

    使之成为了不显山不露水,可以闷声发大财的“小生意”。

    既不会引人瞩目,也不会让人觊觎。这一手高明不高明?

    所以事实上,洪禄承反倒在洪衍武的身上感受到了无尽的惊喜。

    他的感受就是,这个儿子如今做事目标明确,规划周全。不但懂得抓大放小,而且真有几分另辟蹊径的本事。

    最难得的是,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洪衍武居然所有的举措都符合商业原理。

    哪怕是洪禄承自己年轻时候,没经过学习,也做不到这一点。

    那么没有别的解释,也只能说明他的儿子是个悟性极高、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

    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洪禄承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的,还是第二天,他跟着洪衍武去老宅看了一眼这小子囤积的东西。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到那儿之后,他还是傻眼了。

    因为洪衍武弄来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

    不但“衍美楼”的三栋小楼满了,洪家的后罩楼、四进院儿,三进院儿,外加一个地窖,也居然都放满了。

    这八十多间房呢,想想这是一幅什么场面!

    要说这也难怪。

    因为洪家原本自己的东西就不老少,而洪衍武这几年也一直没停手的东买西买。

    另外“菜刀”、“三蹦子”带着几十口子人每天东城、西城的转悠,不间断地收东西,这都一年多了。

    那自然就变成这样了。

    要是大致估量一下,光家具、瓷器、字画加一起就得有六七万件。

    说是满京城的过去大户,家里尚能留下的东西,有三成都到洪家这儿了,这话应该不算过分。

    而就这,还不是全部呢。

    一起收上来的许多不太像样的玩意,洪衍武还找了个街道小工厂的旧仓库里搁着呢。

    还有他西院屋里的近代字画、印石和邮票,存在粮食局宿舍一套三居室里的河捞文物,龙口村舅舅家里代收的那些东西,以及冒充港客从“硬木家具厂”买来,转移到亮果厂完颜老宅里的那些紫檀精品,也都未列入其中呢。

    如果这些要都算在一起的话,那恐怕还得再添个院子才行。

    于是乎洪禄承草草逛了一个院子就看不下去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心惊肉跳。

    他心里明白,这些玩意就是价儿贱,那收来也得数十万啊。

    这么大的局面让洪衍武三四年就整出来了,哪怕他亲眼目睹也是绝不敢置信的。

    而且这么一来。他越想就越心惊儿子胆大妄为,也越想越气儿子把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他。

    这样老子的气性发作,找茬的话也就横着出来了。

    “老李还真向着你啊?这事儿居然一点没跟我提过……”

    洪衍武生怕连累李福背锅,赶紧解释。

    “爸,不是您想的那样。这院儿里的东西,我都是先存着别的地方整理的。等到找些事儿把李大叔支出去办,才分批弄进来的。多数还是趁春节李大叔回老家,刚运进来的。而且这几个院又一直锁着,李大叔就没进来过,自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说真的,我也怕李大叔跟您说呀。要不干嘛这么费劲啊?当然,我忙也是瞎忙。这都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儿,早早晚晚……”

    “哼,我说你怎么突然就跟我说实话了呢。这是没地儿放了。觉着再瞒不住了啊。”

    “嗨,您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要想刻意隐瞒,还是有招儿的。您忘了亮果厂的半亩园了?实话跟您说,我弄来的上好紫檀,就放那边呢。有空我带您去?您得帮我掌掌眼,好好指教指教……”

    碰上这么个有主意、敢想敢干的儿子,洪禄承还能说什么呀?也只能感叹一声。

    “你小子甭跟我来这套哩格儿楞。你可真能个儿啊!敢情这就是你说的‘做一点’啊?这得多少东西?几十个古玩铺子也撑起来了。你要是‘大干一场’,那还不得把京城掀个个儿啊?还让我指教?我没的教你,比胆儿大,咱俩得调个儿,你是我师父……”

    洪衍武却不免因父亲的反应有些自鸣得意,嬉皮笑脸地随杆儿上。

    “爸,您别说气话啊,您是咱一家之主啊。俗话说,佛法无边,水再大也漫不过金山去。今儿儿子就把底儿都交给您了。这之后怎么办,我还就得跟您商量呢。”

    “您看,这马上就又到‘中秋’了,下半年一个节挨一个节,这么些东西在这儿搁着,难保不让家里人串游的时候看见。到时候,咱跟家里人都怎么说啊?另外我还有些东西,能不能往跨院和花厅院布置啊?”

    “还有,现在京城收东西已经不顺当了,好货越来越少,价儿也上去了。我正打算等龙口村那边开始生产,就让帮我收东西的这些人转业去卖货了。以后这种事是不是您能帮帮忙啊?”

    好嘛,最后一句话说的洪禄承又是一激灵,惊呼不觉脱口而出。

    “啊?你还……还想买啊……”

第二十九章 境界

    坦白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藏着心事的人减轻自身的负担。

    拿洪衍武来说,这些事儿从打他从嘴里一说出来,他就感到一种轻松。

    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份量先减轻了不少。

    而且今后锁院子藏东西,他可就不用再瞒着李福了。

    甚至就连洪禄承在内,都得想办法帮他打掩护,一起维持着局面。

    这省了他多大的事儿啊。

    所以对他而言,从此那可是“鸟儿鸣,花儿香,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了。

    但反过来,对他的父亲洪禄承可就不一样喽。

    老爷子招谁惹谁了?都已经是拿退休费的人了,就因为有这么个能惹事的破儿子,从此也就有了操不尽的心。

    那可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但没办法啊,谁让自己的儿子这么能折腾呢?事已至此,不管也得管啊。

    而且这小子居然还说出了“我可不是要据为己有,万物过眼皆是空。纵观历史,任何人都不过是这些东西的暂时保管者”这样的漂亮话。

    那么老爷子信以为真,受道德使然,也就心甘情愿成了一头被拴在磨上的“驴”。

    可这下就算是摊上事儿了。

    比方说,显而易见的,这些么些物件的甄别、归纳、整理,恐怕就得落在他的肩膀上了。

    这多大的工程量啊?

    只是话说回来,除了他,旁人也做不来啊?

    因为就连王蕴琳和允泰这兄妹俩也一样。

    别看辨识古董是行家,可天潢贵胄、世家子弟却没有洪禄承管当铺的本事啊。

    所以这就该着。洪禄承前半辈子学那点生意经,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儿子学的,这会儿给用这儿了,成了儿子的“大司库”。

    但这还不算完呢。就这样,老爷子还嫌事儿少,自己给自己招事儿呢。

    这不,就因为洪衍武抱怨了几句,说现在京城想用便宜价钱收点好东西,已经越来越难了。

    这洪禄承就多了句嘴,说津门过去有租界,曾是清廷遗老遗少、北洋废官和白俄贵族的聚居之地,也是土洋结合的妙处。虽然京城行市起来了,满可以去津门看看啊。那儿的好东西同样不少。

    嘿,那这洪衍武还不蹬鼻子上脸啊?

    这小子当时就抓着话把儿了,又给他爸爸派了个差事。

    “爸爸哎,既然您是行家,那去津门淘换东西这事儿就拜托给您了,回头我把钱给您。对了,您要乐意呢,也可以带我妈去啊。既多了个专家,你们老两口也能一起散散心啊。”

    好,这不就等于是洪禄承自己给自己一竿子支津门去了吗?

    当然,老话讲“皇帝不差饿兵”,越是亲信得力的大臣越得高官厚禄地封赏笼络。

    洪衍武也一样,不可能太对不起他爸爸了,怎么也得让老爷子的旅途舒服、舒心点儿。

    所以那就花钱呗,资金他给了两万,还允许老家儿吃回扣。

    说不用都买了东西,多余的就算他孝敬父母了,下次去下次再给。

    另外呢,还单独出钱包了边建功的车,要用汽车送老两口去津门。

    这样的“仪仗”,已经相当于局长待遇了。

    既能免得他的父母受奔波之苦,也可以让边建功代为照顾父母,很是方便安全。

    最后,他还大言不惭的嘱咐父母,说让他们多在津门玩两天,不用着急回来。

    什么五大道、劝业场、塘沽都去逛逛。什么起士林、登瀛楼、狗不理也都去尝尝。住就住“利顺德”,关键得玩儿痛快了,可千万别给他省钱。

    那口气,狂极了。

    但不得不说,绝没有花钱的不是。老爷子对儿子这“豪华之旅”的安排倒挺满意。

    这一高兴,不但欣欣然带着老伴儿上路,趁着暑假没结束,连闺女洪衍茹和大孙子洪钧也一并带去了。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祖孙三代一起出游的旅途之中,老两口对儿子的看法也来了个大调个儿。

    因为当王蕴琳说起洪衍武来,还在因他的“烧包”之举,担心他把钱不当钱,怕他以后有朝一日吃苦受穷的时候。

    洪禄承却于微笑中给了儿子一句相当高的评语。

    “你放心,绝不至于。咱们家老三,非但穷不了,而且做人也已经有点境界了……”

    这话要是被洪衍武亲耳听见,那非得对着镜子臭美上三天不可。

    不过咱们实话实说,尽管洪禄承自认在生意上挑不出洪衍武的毛病,但真正谈到境界,却还得属他这只老家雀儿。

    因为老爷子毕竟是洪家家主在三个儿子里看中的继承者。也是洪家十几代人的从商之道的唯一传人。

    他精通实务,早在中学毕业,就开始在自家的铺子里学习、历练。

    而且商业天分也极高,即使生逢乱世,也从没做过亏本买卖。

    那严格说起来,是一位秉承商业传统,经过几十年动荡市场和国情考验的商业大师啊。

    岂能是洪衍武这样只靠前世记忆和偏门经验的野路子可比?

    别的不说,既然眼下发现衍武早就涉足商海,老爷子也就没必要等他厨艺学成,再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因此已经应他的强烈要求,提前把赚快钱的办法告诉了他。

    结果就这么几句随便的点拨,落在洪衍武的耳朵里,就跟听到金科玉律似的,长久以来的困惑被一语道破。

    老爷子说的什么啊?

    敢情赚快钱的方法就两个字“渠道”。

    洪禄承做出的具体解释是,经商表面上看说的是买卖,但本质其实指的是完成买卖的渠道,所有的利润也都从渠道而来。

    过去商人不事生产。原始的获利方法就是从某地把某物运输到异地出售。

    后来尽管出现了商人自己办厂、开矿,但工厂和矿产本身,同样是商人为了包揽物权,掌控一种渠道啊。

    而且就算是把工厂和矿产划成生产方,可要是和专门负责售卖的店铺相比,实则利润的大头儿也仍然掌握在店铺手里,真正的生产者分润的比例极小。

    因为你东西再好,也得求着我帮你卖,否则你就一个钱也没有。那卖多卖少,怎么分也就是我说了算了。

    另外渠道也是多头做的,有本事把渠道由多变少那是霸盘,垄断利润自然是高。

    反过来,要有本事破除桎梏,另辟蹊径,找到新的渠道,那赚到的钱也肯定少不了。

    再换言之,能囤货居奇,或是有本事卡别人的脖子也可称为渠道。

    只要让别人绕不过去又逃不了,自然便可坐地起价,分润厚利。

    总之,商人的所赚取的利润不过是根据渠道的价值而论罢了。

    那么要赚快钱,只要从最新、最热、最供不应求的需求来考虑,找到如何能更便捷、更廉价、更高效地满足这种需求的渠道便可。

    当然,渠道也是有优劣的。

    官方权力为上,资本实力为中,眼光和点子为下,这就决定了从中取利的时效性和风险。

    而你越是能提供别人提供不了,又必不可少的渠道,利润就越丰厚。

    就这些话,堪称是洪衍武所听过的,对“投机倒把”最贴切的解释。而且也符合现代商业理论中“销售为王”的四个字。

    但要仔细地琢磨琢磨,偏偏又不是这两句话就能道尽的。里面似乎还有更深刻的东西,那真是滋味无穷啊。

    可不嘛,拿他自己来对照,哪一样生意不是从“渠道”出发的?

    以外汇券为基础的的商品买卖和服装夜市,几乎都是破除了官方桎梏,通过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来分润市场实现牟利的。

    而其中又以获得官方支持的服装夜市最省心省力。

    至于外汇券主要依靠资本实力,比起服装夜市风险就高了。

    但再怎么,也比过去纯靠眼光取利的“电影票务”好做多了。利润更高,竞争者也更少。

    其实他自己最明白,当初做电影票的时候,要不是有暴力支持,能实现局部垄断,那一行的饭其实不怎么好吃。

    至于炒卖海参、囤积古玩、邮票和烟酒进行的投机,那就属于是眼光和资本并用的综合模式了。

    最大的缺陷就是行市是不可控的,涨跌概率常常会受偶然和意外的影响。而且来自官方的管控和限制政策,也往往是可以致命的。

    那么投机者的生死,就永远会笼罩在市场规律和政治权力这两者之下。

    所以话说到根儿上,赌博的永远比不了开赌场的。资本、眼光都比不上权力。

    真正稳赚不赔的,那还得说能够提供这种投机交易的合法渠道啊。

    就比如说邮局、邮市、古玩城、拍卖行、券商、证券交易所……数不胜数啊。

    另外,不得不说的是,这个问题思考到这儿。那么难以避免的,洪衍武也就顺势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他记得父亲还说过,万年基业要靠“心”,洪家从不稀罕去赚快钱。可惜上次这事儿被边大妈用耗子药的事儿给搅了。

    他此时一想起来,也就必然会再次追问,和赚快钱相对的,父亲所说的“心”到底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洪禄承也回答了,同样是两个字。

    “依赖”。

    没错,尽最大的努力,不惜任何方式,让顾客对商家产生依赖心理。

    通过服务、价格、技艺、乃至是感情,追求的永远是给顾客最完美的感受。

    一旦让顾客对商家产生信任感和成瘾性,那买卖也就成了。

    为什么过去贸易大宗会是糖、盐、烟、茶啊?因为这是不断消耗的瘾品。

    为什么黄赌毒有暴利啊?这也会让人上瘾。

    而洪家的商道,或是说商业核心,那就是在普通的买卖上也力求创造出成瘾性来。

    不光要拥有独特的商品,也要有殷勤周全的服务,还得有公道的价格、童叟无欺的名誉,以及常年积累的主客情感。

    只有这样,最终才会形成让京城人认可的商誉口碑,创造出百年不倒的金子招牌。

第三十章 开窍

    尽管洪禄承本人没有太在意,但他对洪衍武讲的这些话,产生的影响实在无可估量。

    因为首先要知道,洪衍武做生意,走的可是野蛮式的投机路子。

    对市场的实践经验,他积累的挺多,懂得的歪门邪道、阴谋诡计也着实不少。

    可要说到实处,他的商业天分和境界,其实并没有洪禄承所想象中那么高。

    这小子之所以做生意顺风顺水,点子层出不穷,主要还是托了重生的福。

    正因为有对历史的了解,亲眼见别人这么干过。他才知道这么干能成,这才敢于照猫画虎,付诸实施。

    他虽然也有点小聪明,可他的创新,说透了只不过是凭已知的经验尽量弥补前人的不足,不犯别人犯过的错误而已。

    最关键的是,他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分散的,在判断情况是否有利,和该采取什么样的后续措施的时候,完全是凭直觉、凭经验。

    这样的他,做点小生意还行,真要把企业办到了世界五百强的规模,那可就超出他的能力,玩不转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历史一旦发生重大变化,失去了对未来的掌握。或许只要一个马失前蹄,就能让他前面的成功化为乌有。

    那么不用说,他身上最缺乏的,就是能把一切现象都联系成一体,能让他清晰分辨出实质情况。还能以此做出合理解释,并正确判断未来大势的商业理论。

    而他从洪禄承这些话里所得到的,恰恰正是这一点。

    况且由于这还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悉心教导,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儿子彻底的明白,尽快的掌握,洪禄承给予的所有的解释都是精辟入里,直指核心。

    并不会像大多数经济学专家教授那样,为了沽名钓誉,总故意遮遮掩掩、含混不清,非要把简单的东西给复杂化,好以此衬托他们的学识,培养观众的崇拜感。

    那么说真的,这可就有点与金庸UU小说的张无忌在对上灭绝师太时,骤然领悟“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这几句话时的情形,好有一比了。

    也有点与风清扬传授剑法时,令狐冲听到那宛如惊天霹雳的一句“如你根本并无招式,敌人又如何来破你的招式?”的情景,极为类似。

    总之,洪衍武的感受如同突然开窍的令狐冲、张无忌一般,同样是“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发热,陡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平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天地。”

    不夸张的说,如今突然听闻这洪家数代人精粹的智慧与知识,洪衍武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产生了一种厚积薄发的进化。

    自己都能明确的感到自己,和过去彻底不同了。

    他惊讶的发现,其实只需用父亲说的观点来观察,无论任何买卖,他几乎一下就能找到最关键的核心部分。

    有了“渠道”这条经线,和“依赖”这条纬线,他就能轻易的测量出一个行业利润的来源,和经营模式上存在的不足。

    也能很快发现改善的办法,并判断其是否存在更多的商业潜力可挖。

    说白了,他似乎突然间拥有了一双可以看到商业本质的“透视眼”,那自然是要多兴奋有多兴奋啊。

    所以这样一来,在洪禄承离京的这段时间里,洪衍武几乎一有空就在琢磨其中的道道。

    他痴迷地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想过去、想今天、想未来,从大清盐商、洋行买办,到官倒儿、煤老板、地产商,再到金融巨子,互联网的风云人物,通通在他心里过了一遍。

    甚至因为太过沉醉于其中,他呈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状态。

    弄得身边的熟人不免都担心起来,还以为他有了什么心事、遇到什么难事呢。

    谁能想到,他是心中默默“进化”呢?

    当然,任何知识都必须能解决实际问题才有价值,光说不练可是假把式。

    哪怕让洪衍武如获至宝的理论再好,可想终归是想,没经过实践考验,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不过要说偏偏也巧了,就在骤然“得道”之后,洪衍武正按捺不住内心“寂寞”,难以克制跃跃欲试的冲动之时,还真就有了这么一个迫在眉睫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放在了洪衍武的面前。

    怎么回事啊?

    嗨,敢情麻烦竟出在服装夜市上。

    如今哪,经历过夏季热销,服装夜市的情形本可以说是一片大好。

    洪衍武不但稳稳当当享受着三万五的租金纯利,服装批发买卖也滚雪球一样的壮大,收益惊人。

    那么自然而然,八月份服装夜市的营业额也一举突破了八十五万,创造了新的高度。

    这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捞足了银子,成功实现了共赢。

    但可惜的是,区政府得知这一消息后,却并没有太高兴。

    领导随后的表扬很平淡,反倒是刻意针对不足,在电话里说了足足有十分钟。

    而当宋国甫着急忙慌把区里的意见反馈回来,洪衍武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原来自从摊位高价出租给外人开始,区服装公司的积压货物就渐渐没人愿意代销了。

    因为从利润出发,这些新来的个体户们肯定乐意售卖利大畅销“广货”啊。

    结果八月当月,恐怕是区服装公司对服装夜市个体户批货最惨淡的一个月,整体数据显示,个体户们从区里进货量居然不足一万元。

    想想看吧,那上头要有好脸色才怪呢?

    千万别忘了,区里办这个服装夜市的初衷,就是为了解决区服装公司的积压货物问题的。

    让你们个体户挣钱不过是捎带的事儿。

    真要是弄得本末倒置了,反倒冲击本地服装制衣业了,哪谁还愿意带你们玩儿啊?

    弄不好,服装夜市因此取消也就是屈指可数的事儿了。

    这当然绝不该出、也绝不能出的疏漏,洪衍武不敢怠慢,赶紧想辙补漏儿。

    可他也知道,租摊位的个体户既然承担那么高的租费,再强迫人家卖不好销的货色,就有点不讲理了。

    这样他就只能先让泡在秀水街的那帮个体户去区里进货。

    但这样做仍然存在问题,因为秀水街的客户群是外国人,眼界颇高。

    他们对国营厂的死板款式哪儿看得上啊?

    亏本卖都没人要。洪衍武的人听命进了货卖不出去,却还不得不继续进,这样越来压的货就越多。

    要说还真是多亏老爷子临走时候跟洪衍武聊了这么一次。

    因为经底下上报最新的糟糕情况,洪衍武不得不重新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最后,还就是因为他爸爸留下的话,他才能悟出了一个新的高招儿,妥妥当当就把事儿给解决了。

    否则的话,弄不好这事儿就得成个坎儿。

    多少都会破坏他在手下人心中,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英明神武、全知全能的形象。

    要是问什么高招啊?

    简单,还是在那两个字上渠道。

第三十一章 学以致用

    1982年8月底,就在共和国一边抗议日本文部省歪曲侵华史,要求日方尊重历史事实,在中小学教科书中恢复历史真面目。另一边又在同日本民间友好联欢访华团举行友好联欢会,庆祝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这一天。

    就在遥远的台北,有一个名叫罗大佑的放射科医生,心怀忐忑,带着一把吉他走上舞台,举行他的第一次个人演唱会的这一天。

    这一天下午17点钟,在京城前门楼子底下的三岔路口处,也开来了一辆解放牌的大货车,慢悠悠地停在了马路边。

    而超乎人们意料之外的,是这辆货车可并非只是简单的停泊。

    因为随后下来了两个人拉开了后车厢,然后在放下的挡板上和汽车车头上,都分别挂上了一块标有“厂家清仓,减价处理”字样的大红布。

    再后来,居然一个人坐在车厢里,一个人站在车下头,就这么吆喝上了。

    “瞧一瞧了,看一看,清仓大甩卖啊!”

    “走过,路过,别错过,优惠处理,时间有限!”

    众多的路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辆汽车居然是厂家自己来销货的。

    要说这种情况可是真新鲜,这个年头谁也没见过这么卖货的呀!

    这忒能对付了,真是不论场合,挂个幌子他就能开张啊!

    何况工厂的产品向来不都是商店卖吗?这怎么变成他们自己来了?那今后商店不得喝西北风去?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蹊跷,吆喝声让解放货车一下成为了行人们眼中的焦点。

    这又赶上了下班时间,再加上“优惠”和“有限”这两个字眼儿也充满了诱惑。

    那么不自觉的,许多人驻足停车,围拢过去看究竟也就成了必然。

    事实上,没过五分钟呢,解放车车厢后面就有了好几十口子了,簇拥在一起,往车厢里观望。

    还别看车里商品的种类实在单调。除了衬衣就是短裤,还有男女凉鞋而已。

    样式也挺普通,几种商品就摆在后车厢的最外沿,都是商店里的常见款。

    可问题的关键,是那阵势着实惊人啊!

    且不说帆布笼罩的车厢里面,那摞着的货物跟山一样,严丝合缝塞满了车厢。

    就那两个卖货的,一人拿着一个茶缸子,全都是一副横眼瞅人的大爷样,比商店里的服务员看着还不好打交道。

    嘿,这就是标准的国营的派儿,没跑儿。

    于是这么一来,这一切反倒形成了一种暗示,登时就勾起了人们的购物欲。

    让大家克制不住地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开始询问起货价来了。

    要说这种现象可不奇怪。

    因为这个年头,大家都有个思维惯式。觉得公家的东西再怎么样,质量确实有保障啊。

    而且价格是国家定死的,很少有优惠的时候。一旦能碰上减价处理,那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

    用不了也大可以先买回去,或攒着自己日后用,或转给没赶上的的亲戚朋友。

    哪怕就是服装也一样。

    因为尽管服装有流行不流行的区别,可除了年轻人之外,大多数人是不追时髦的。

    要的就是个禁穿,划算即可。

    甚至有时候颜色,款式即使不合适都能对付。

    总之,就是出于对公家的信任和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习惯,才让大家这么痛快打开腰包的。

    这不,有一个从后面挤过来的的干瘦小子还不放心呢。

    他掏钱之前,在乱中扯着嗓门,还特意询问了一句。

    “你们这是公家的吗?哪个厂子的?怎么这几样东西的商标,都不一样啊?”

    结果一个卖主儿马上就硬邦邦顶回来了。

    “废话!怎么能不是公家呢?你们家有汽车啊?没错,商标不一样,可那又怎么了?我们是服装公司的人,那底下管的厂子多了。有什么稀奇?”

    另一个则更不客气。

    “我说,你要买就买,不买甭瞎打听,还跟这儿充领导,没看忙着呢吗?我们没义务跟你汇报……”

    好,这叫一个牛啊。

    可人就是这么贱,越这样,大伙儿还就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连那干瘦个儿自己也不以为意,反陪着笑,指着一双黑色的男凉鞋,越发客气了。

    “我买我买,您甭生气。这鞋多少钱,有二五和二六的没有?”

    对方的口气缓和了点。

    “这个啊,六块五。你是一个号要一双吗?”

    干瘦个儿想了一下,却又提了个要求。

    “要那样的话,能不能再便宜点?”

    可没想到这一来又遭到带着气儿的呵斥。

    “我们是公家,不兴讲价,这已经够便宜的了,知不知道?这鞋比商店便宜两块呢?你这人,找便宜没够啊!”

    干瘦个儿一听便再次堆笑,点头哈腰的说,“既然这么划算,那……那一个号给我两双吧。我买四双。”

    可谁都没想到,这次他依然迎头碰了个钉子。

    卖货的居然声称,因为商品有限,上级为了惠顾广大人们群众,下令每人每样商品限购三件,多了不卖。

    好,干瘦个儿这下也急了。

    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非说这事儿没道理,花钱买东西,凭什么不卖?自己家里哥儿仨,加上一个老父亲,差了谁也不合适。

    可卖货的也有自己的道理,说经理的死命令,他也没辙。要买顶多三双,否则就拉到。

    就这样,接下来也就开始了反反复复的扯皮。

    要说这俩卖东西的倒真有点能耐,嘴和手一点不耽搁,一边跟干瘦个儿掰扯,另一边竟一点没耽误正事儿。

    报价、拿货、收钱、找钱,有条不紊,不带错的。也算一绝了。

    可更蹊跷的却是,他们越扯皮声音越大吧,招呼来的人也就越多,货卖的就越快。

    甚至许多人都因为听见干瘦个儿的遭遇,觉得少买就是吃亏,多买就是多赚。

    这样身上只要带的钱够,那很少有人不可着三件买的。

    好在耗了半小时之后,卖货的似乎因为顾客越聚越多,对眼前无数只拿着钞票的手,也有点应付不暇了。

    于是这场口舌之争终于休止,干瘦个儿取得了最终胜利,如愿以偿的买到了四双鞋。

    但是更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小子以一副欢天喜的姿态从人群里挤出来后,却没急着回家,而是拿着四双鞋溜达到了二十多米外的一处冷饮摊儿前。

    再然后就不是他刚才的模样了。

    四双鞋一撂手,满不在乎的扔在了地上,这小子却侧身凑头过去,很认真的跟摊子上两个正拿汽水瓶子抽着烟的人低声细语起来。

    当头汇报的第一句就是,“洪爷、陈爷,货已经卖了三分之一了,我戏演得还行吧……”

    所以这俩人是谁也就不用说了吧?可不正是洪衍武和陈力泉嘛。

    说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就是洪衍武悟出的主意冒充公家闹市促销。

    这不,洪衍武一听完了汇报相当的得意,挥挥手让那小子一边歇着去,这就跟陈力泉臭显摆上了。

    “怎么样,咱哥儿们这主意高明吧?看看,才半个小时,就卖了这么多。照这样一个礼拜来这么一趟。一切问题全解决。”

    陈力泉可还有点想不明白呢。

    “你说真够怪的,同样的货,难道上了‘大解放’就香些?当初在服装夜市咱们以更低的价钱卖,也没见这么热销啊?跟抢都差不多了……”

    洪衍武便给他做详细解释。

    “为什么我要用汽车来拉货啊?一个是能显出实力来,更让咱们像公家单位。二来解放车停在这儿本身就招眼,容易把人引过来。三来,在一个车上卖,又限时限购,自然比服装夜市几十个摊儿散着铺货,长期供应,更容易营造出‘机会难得’的氛围来。四来,这块地界儿位置也特殊。正好位于**、大栅栏、和京城火车站居中的地方,外地旅客那是最多不过的。即使本地人不上当,那不还有这些人呢吗?咱们的老百姓,你还不知道?干什么都容易追风,你买我也买,这不就成了抢购了。”

    “对了,最后还有一条额外的好处呢,有了汽车还安全呢。咱都不怕工商来查,我在这儿的工商所门口安排眼线了。只要有人蹬车过来报信,一眨眼的工夫,咱们这边就能收拾利落,上板儿开车就走了,哪儿逮去?虽说是每趟多出了二百块车钱,可东西价儿卖的还高了呢,远比咱们在服装夜市卖合适。”

    “另外呢,我也想好了,为长久计。咱今后就打一枪换一地儿,今儿是这儿,下次咱王府井,再下次就奔了鼓楼了。满京城那么大,咱可着热闹地儿兜着圈卖呗。即使退一万步讲,就是真逮着也不怕,反正半真半假,咱上面确实有区服装公司啊,又不是真的无照摊贩,顶多算跨区经营而已。罚点钱写个检查的事儿……”

    “当然了,说到底,这还得多亏我们家老爷子有能耐啊。一句话给我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要不然我也想不到这个招儿啊。渠道?听听,这是多么美妙的词儿。我现在告诉你,我最新的领悟就是。压根就不用真找到一条便捷、实惠,能满足市场需求的好渠道,因为你只要让别人相信你是,就足够了……”

    听到这儿,陈力泉也不由一拍大腿感叹上了。

    “哎呦,我说你就别谦虚了,什么全是老爷子的功劳啊?你自己也够可以的,这是青出于蓝啊。就你这脑子,绝不是凡人的构造……”

第三十二章 吉兆

    这头,洪衍武终于找着好办法把区政府的不满给胡撸平了。

    而另一头,老爷子这趟津门,也没白跑。

    事实上,洪禄承还真是一点没辜负儿子的托付,把洪衍武给的两万块钱几乎全用在刀刃上了。

    虽然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也就十件出头,但那得说是老两口会挑会买,样样弄回来的都是绝对精品,全是够格放进故宫的东西。

    一对“福禄延绵”明弘治黄釉镂空转心瓶是最大的,其次是一个雍正朝盘龙五锦的扁壶,一各康熙古月轩的“玉壶春”瓶。

    而小件儿有三,一个翡翠扳指,一方宋代端砚和一只明成化斗彩鸡缸杯。

    但价值最高,最为难得的还得说是字画一项。

    正因为有了王蕴琳这位专家同行,碰上好东西才敢毫不犹豫的出手。

    这次他们不但用大价钱买下了一卷黄庭坚的大字书法《仁亭诗卷》,一卷颜真卿抄录的《金刚经》,一幅由郎世宁所绘的《乾隆大阅图》之分卷《幸阵》。

    而且还幸甚之至,居然发现了完颜家远祖,嘉庆朝完颜麟庆手书的中堂一副。

    那不用说,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的东西了,必须得拿下啊。

    能得到这件东西,这对于允泰和王蕴琳而言,又是一种多么大的安慰啊?

    至于洪衍武呢,其实让他满意都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光是那对儿镂空转心瓶便已足矣。

    这是因为前世的2010年,洪衍武为了反水出逃,和外国人商议“质押股权”的时候,正好当时伦敦就拍卖了一件清乾隆粉彩镂空“吉庆有余”转心瓶。

    这件瓷器,在拍卖场上大大超出了原本80万至120万英镑的估价,最后是以折合人民币5.541亿元的价格成交的。

    消息传来,不但国内媒体疯狂报道,就连当时正跟洪衍武讨论股权问题的那个老外,就这个新闻还和他专门聊了一会儿,表示难以置信华夏的瓷器会值这么多钱。

    所以说,这件事给洪衍武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那么现在好了,他手里也得了一对。

    即使他再不懂行,看不明白工艺和艺术价值。可他知道这都是官窑啊,又都是镂空转心瓶。

    况且一件和一对,清乾隆和明弘治的差距,都在那儿明摆着呢。

    再怎么着,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呀?难道拿两万换回来好几个亿,还不划算吗?

    于是满心欢喜下,8月30日,洪衍武便又要在建国饭店,京城首家法国餐厅杰斯汀(justine’s)设晚宴,来款待他的亲人们。

    一是父母接风洗尘,顺带为庆祝洪衍茹和小洪钧新学期的来临。

    要说跟父亲交了底儿的好处,这时候也就体现出来了。

    别看家里其他人对这个提议纷纷反对,都有点嫌贵,怕洪衍武把手里的几个钱给糟践了。

    可父亲却痛快地做了主,一句“都去,不吃他吃谁的?咱们多花点儿,他还能安生些”,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而且这次到了那儿吧,老爷子一高兴,还主动开了两瓶“香槟王”,要了一块两磅重的“拿破仑蛋糕”,让洪家的孩子们终于品尝到了真正的香槟和正宗的西点。

    这多好,洪衍武花钱都花得痛快。

    因为显然从此之后,他再也无需为解释自己经济来源,跟家人耗费无谓的口舌了。

    或许这次津门之行,能找到祖上的亲笔手书,对于完颜家的后人来说,本身也是一种吉利的兆头。

    两天之后,在京城西南方向的龙口村,安书记专门召开的全体村民大会,进行的同样很顺利。

    谁都没想到,筹办手工艺品工厂和提拔兆庆为厂长这两件事几乎是以全票通过的。

    而且通过之后,每个人都热情洋溢,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远比安书记以往召开的任何一次村民大会都要成功。

    其实这也难怪,如此结果固然是因为安书记在村子中的威望高、辈分高、是支书。

    因为安姓几乎把持了所有要职,村委会仅仅只有几个支部组织委员是姓魏和姓宫的。

    但关键还是因为思想的解放和政策的开放所带来的财富观念的深刻变革,早已激活了人们改善生活的强烈愿望。

    靠鸡蛋发财的梦想虽然可以破灭,但被时代唤醒的对财富的向往与追求却像一个逃出牢笼的精灵,再也不会束手就擒。

    兆庆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在大会上不但公开宣称已经从亲戚手里借来了五千元启动资金,还做出了要带着村民致富的许诺和保证,这才会一下获得村民们发自内心的支持的。

    事实上,哪怕安书记没有提前为他做说项,疏通好人脉。即使他没有安书记这个岳父,他也肯定会获得大家伙的拥护。

    当时,兆庆自己是这么说的。

    “谁愿意受穷?我想在场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还会想念以往的穷日子。咱们饿着肚子,折腾精神,已经折腾了几十年,如今谁还有精神再折腾?到了今天,谁不想为自己干点实惠的事情呀?”

    “那什么实惠?赚钱最实惠。有了钱,才能吃饱肚子,穿新衣服,盖新房子,咱们村的光棍汉们才能娶上媳妇。可咱们要赚钱,用什么法子赚钱?大家现在都知道,鸡屁股银行已经不吃香了。如今也就是我养鹌鹑日子还好过一点。但要是大家一起养,马上这个也不赚钱了。”

    “所以要让大家都过得好,只有一个现成的办法,就是做开工厂,彻底摆脱咱们靠天吃饭的处境。农民和城里人差在哪儿呀,不就差在这儿了吗?城里人有固定的收入,可咱们没有。城里人有各种福利保障,可咱们没有。但不用害怕,不用担心。因为从这一天,从我们工艺品厂成立的这一天,我们就开始有了。”

    “当然,尽管一开始我们的录用的工人名额只有六十人,尽管福利保障暂时还不能实现,但什么都是一点一点做到的。大家只要能跟我一条心一起干,我发誓一切都有可能会实现。”

    “在这儿,我能给大家做出的先期保证是,工厂的工人全凭本事录取,进厂核定工资,和城里工人赚一样数目的钱,一样每月按时发放。而一些手艺高明,却无法去工厂上班的家庭妇女也不要紧,还可以做些计件加工的活计,赚些外快。至于到了明年,我要把咱们工厂的规模扩大到一倍以上。”

    “而这三条如果有一样实现不了,就让我下台。如果开厂亏了钱,我也自己来赔。因为我来干是就为了咱们村全体的利益,是为了让大家一个不拉,都能过上好日子。大家说,行不行?干不干?”

    而他的话音刚落,全场“哗”一下就象开了锅。

    许多人一边鼓掌一边喊,“好呀!能人出来啦!”

    “坚决拥护安支书的决定!”

    “谁不干谁不是娘养的……”

    “是龟孙子!”

    “是狗日的!”

    穷苦久了的农民就是用这样的语言来表明他们的态度,杂乱说明心齐,粗俗说明激动。

    而随后,又让全场有一下子骤然静下来的缘故,那是因为兆庆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现场真的拿出了五千元现金交给了村会计。

    这些钱换手的过程,就像举行一个堪比敬神和叩拜祖宗的隆重仪式。

    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

    老半天才有人说,“妈呀,这么多钱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确实,没有什么比真金白银对穷惯了的人吸引力更大的了。

    灵魂一旦觉醒,一旦看到希望,为了摆脱穷苦,这些农民甚至可以献出生命。

    从这一刻起,龙口村就再也不一样了。

第三十三章 佩服

    无论对于哪一个商人来说,社会上的重大变化往往都意味着最大的生意机会。

    作为共和国来讲,打开国门之后,来到首都的外国人越来越多,这便是当代最重要的变化之一。

    这一点对大部分京城人来说,其实并不太难感觉到。

    因为**广场上,故宫前,王府井,使馆区这几个地方,各种肤色的“歪果仁”一直都在与日增多。如果以年来计算,更是以几何速度来爆炸的。

    还有,“京城饭店”、“友谊宾馆”这些涉外宾馆越来越人满为患,甚至新开张没多久的“建国饭店”,入住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而“聚德全”在京的几家门店,如今每天接待的顾客已经有四成是外国人和港澳同胞,更是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只是感觉到这种变化是一回事,但懂得穷人要和有钱人做买卖这个道理,能清晰地把这个现象与赚钱联系在一起,却是另一回事。

    整个京城也仅有不多的聪明人,才注意到了这些洋人本质上是一个个流动的钱包。

    像倒腾外汇券的“黄牛”们是一批,从外交公寓的外国人手里“收破烂”的有一批。

    也有教外国人汉语的,帮外国人做翻译的,甚至还有出卖**陪外国人睡觉,或是傍着外国人,狐假虎威,行骗懵钱的。

    而就是这些聪明人,也没有一个能像洪衍武这样独具慧眼,发现旅游商品这块大蛋糕的。

    因为实事求是的来讲,旅游商品这个概念在我国一直都是没有的。

    过去,我们对外国人的生活毫无限制,这些传统玩意也实在没什么新鲜的,外国人来到京城,想买这些小玩意,随处可以卖到。

    同时我们的商家又一直把古玩、茶叶、丝绸、绣品这些高级商品当成普通的买卖来看待。

    只要进店都是客人,掏钱就够了,谁管你是出于什么动机来买呢?

    所以也就从未有人把这种特殊的市场需求单独区分出来过。

    但改革开放之后可就全然不同了,改变恰恰从这时开始。

    一方面是共和国对入境的外国人管理严格,限制很多,购物、吃饭、住宿都必须在指定地点。

    另一方面,传统工艺品的生产长期不受重视,在“运动”中日益凋零,民间艺人几乎不复存在。

    而眼下私营经济的恢复又刚刚才开始起步,重新开始做买卖的操业者甚少。

    于是老外在这方面的需求便很难再得到满足,一个需求庞大却几乎毫无竞争的市场也就这样形成了。

    实际上不少来华夏旅游的外国人都是“揣着钱来,又揣着钱回去”,还常常会抱怨说“华夏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旅游纪念品的国家,京城是唯一没有旅游纪念品的首都”。

    以洪禄承的眼光,一经洪衍武提醒,是很容易就看到其中蕴藏的厚利的。

    那么由此可知,洪衍武能“想到”这一点,在他爸爸洪禄承的眼里,是多么的“有创意”啊。

    事实上,尽管嘴上没提起过,但老爷子的内心,是很有点自愧不如,相当佩服儿子的。

    但反过来呢,谈到具体经营和规划方面,可就该换成儿子来佩服老子了。

    说实话,洪衍武也有点本事不假,他自己把其他的几样生意不规划的挺好吗?

    可别忘了,他经营上的优势主要还是体现在制度制订和掌控人心上。

    额外的一点小聪明都体现在了怎么发现渠道、运用渠道和有效利用现有条件、如何降低成本上了。

    这点本事,主要得益于他过去房地产商兼顾流氓的从业经验,和重生带来的“远见卓识”。

    但他的弱点恰恰在于从未涉足过需要不断开发产品,为大众提供长期服务的实体行业。

    说白了,他这个野蛮生长的投机主义,是完全跟着记忆中的热点走。

    市场上缺什么就卖什么,什么利厚就卖什么。而对于产品和服务的认知,却完全是初级认知。

    想想看,他之所以从“花城”进货,让底下人就认准牛仔裤,不就是怕踩错步子吗?

    这本身就是一种欠缺能力的表现。

    而他这方面的缺陷,在商品紧缺的时代还不会太明显。

    但如果没有了重生优势,一旦进入百花争鸣,人们的需求变得多样化的时代,他就该越来越感到头疼了。

    如果按洪禄承的理论来看,这也就是习惯了靠渠道捞偏门的副作用了。

    那么如果让洪衍武自己来规划旅游商品的话,按他的设想,应该就是全面撒网,遍地开花的游击战。

    凡是有外国游客的地方,就该有他的人。

    至于具体商品上,只要有民族特色,成本低就好,拿过来打着纯手工的旗号就卖呗。

    反正是杀“外国猪”,又不会有回头客,搂头按脖子就一刀,能放多少血放多少血。

    但实话实说,如果真的要按照这样去办,痛快是痛快了,恐怕收益就会大打折扣了。

    因为他忽视了一点,旅游商品和他从事的其他生意最大的区别就是,那不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刚需”,也不是“瘾品”。

    千万别拿外国人当二傻子,人家买这些东西不过是心情愉悦下的锦上添花之举。

    买可以,不买也可以。哪儿能明知道是坑还往里头的跳呢?

    必须得看上眼,真心喜欢,价格还得合适才行,不会跟着你的指挥棒转悠的。

    事实上,失败的例子早已存在。

    洪衍武有所不知的是,其实政府的相关部门也没他想象的那般迟钝,并不是没有注意到旅游购物的创汇机会。

    早在1979年,京城的有关部门就制作出来一些旅游纪念品投放市场。

    比如为“聚德全”生产的烫有“京城烤鸭留念”的烫花冬青木筷,具有烤鸭店特色的小国画、明信片,和体现该店特色的包装盒、包装纸和彩色画页。

    颐和园也有“面人郎”捏制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贵妃醉酒”、“红楼梦”等作品,以及书法家孟庆甲的指书作品。

    此外,京城的首饰厂还与景区联合生产了一百五十余种旅游纪念品。放在景区和宾馆、饭店里出售。

    但即使这样仍旧于事无补。外国人的不满并没有得到有效好转,仍旧怨声载道。

    其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没摆脱计划经济的思维模式,错误的认为生产出什么,人家就得买什么。

    生产出来的东西不是没有特色,让外国人不感兴趣。就是太雅,文化隔膜太大,外国人根本理解不了。又或是直接被外国人当成了广告宣传品。

    再加上窗口式的死板销售是一种很被动形式。

    所以这些玩意只能创造出很少的局部效益,总体情况十分不尽人意。反落入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处境。

    为此,我们的旅游部门不免发出了“外国人究竟要买什么”的哀叹,企业生产者也发出了“旅游业需要工业部门生产些什么”的疑惑,相关研讨会更是就此问题开展了无数。

    但由于这些官老爷和企业管理者,无不是从上往下脱离实际的俯视。连从游客处境出发的视角都找不到,那又何谈解决问题呢?

    这也就导致我国的旅游业中,商品经济这一环,几年来一直是停滞不前。

    总之,要按洪衍武的办法来,和政府相比,他顶多是销售方法上灵活了一些。

    但恐怕由此引发的不满会更重,因为外国人可没咱们老百姓这么好脾气,挨了骗那是要急眼,要投诉的。

    而政府部门对洋大人的反馈还是满重视的。

    那也就是说,即使能赚钱,也就变成“倒计时”了。挺好的项目,干不了多久。

    到时候,最难受的恐怕就是兆庆,让洪衍武给坑一道是在所难免的了。

    所以说万幸万幸,这事儿还有洪禄承给把关。

    老爷子听了洪衍武的想法,当场就指出隐患所在来了。

    而且还给出了切实可行,非常明确的合理规划。

    一,商品销售范围就固定在两个地方故宫与长城。

    因为外国人对京城的了解,其实大多数人也就知道这两个地方。

    如果旅客的时间有限,要做选择,首先要去的也就是这两个地方。

    再加上洪衍武想安置的人只有三十多,真是全铺开了,既不好管控约束,也增添了联络的难度。办执照都不好办。

    那又何苦再去别的地方呢?

    倒不如专门在这两个地方下工夫,不但方便了,投入集中,回报也会集中。

    二,在产品的定位上也一定要准确。

    首先就是特色问题

    从外观上讲,坚持民族特色,能具有故宫和长城的特点为上。

    实用性上,最好不仅仅是装饰品货摆件,有一定使用功能和趣味性为好。

    但最关键的是却是尺寸和重量,因为根据游客的特点出发,东西必须得小巧,好携带才行。

    其次是价格和经营品种问题。

    品种不用多,但得分出层次来。

    按照销售价格高中低,对应着工艺的难、简、易。

    大致一种价格三种商品,这样也就让顾客有了选择的余地。

    最后那就是生产方面的问题。

    保证质量是必然,但工艺不用太复杂,反而越简化越好。

    能用机械的笨功夫,一定要脱离手工操作。

    同时也可以考虑买一些市面厂常见的东西做深加工。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产量,抢占市场份额。

    嘿,没的说,洪禄承这一条条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实际建议啊。

    洪衍武当时一听就喜不自胜。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考虑不周,这又学到了东西,一定照做。

    嘴里还止不住的臭贫呢,那一套又来了。

    “您可真不亏是我爸爸,这才叫正格老牌儿的资本家!就这本事,天生就是为做买卖而生的,您说您这么待在家里多浪费啊?都赖这破世道,我看要让您管商业部,咱国家经济早腾飞了……”

    自然,曾经一度有可能落在兆庆脑袋上的隐患,也就于无形之中消除了。

第三十四章 出品

    洪衍武对洪禄承的恭维一点不过分。

    因为正是有了老爷子十分关键的提点和建议,才避免了经营上的重大失误,也让旅游产品的开发从一开始就走在了正途,没有造成无意义的浪费。

    金钱尚且好说,最重要的还是节省了宝贵的时间。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允泰父子从洪禄承父子俩手中接过接力棒,开始进行样品开发的阶段里,他们展现出的能力和才华也同样让人赞叹。

    允泰是个文艺通家。

    古玩、字画、曲艺、诗词、花鸟、鸣虫、音律,乃至跑马放鹰、纵犬捉獾,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何况他又是上过洋学堂的内务府镶黄旗后裔,对宫廷的生活方式、民间的生活情趣,以及西洋人的生活习惯,都有非常详细的了解。

    那么他设计的产品可以说既符合传统规制,又别致新奇,还符合西方人的审美。

    艺术造诣虽未见得就赶得上国营工艺厂大师的水平,但难得的是往往独具情趣,别有匠心。

    而兆庆的本事和能力虽然比不上父亲,但他也是从小被允泰调教大的。

    对艺术的鉴赏和理解没有问题,甚至能比父亲更好的把握住大众的审美需求。

    再加上他善于搞交际、通实务。

    这样,在选工匠,挑人手上也就慧眼如炬。

    不但为工厂吸收的首批工人几乎都是村里有一技之长的“能人”,而且他也能够很好的跟这些人进行沟通。

    这样一来,他就完美地充当了一个平衡器的角色。

    上能秉承旅游产品的开发要求,中能领会父亲的创作意图,下能在工艺和制作上结合实际,进行适度的优化、省略与改进。

    那么再加上京城和龙口村所有人的集思广益,最终制作出适合市场、能保证产量的优质产品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事实上,仅仅也就经过两次调整与合议。

    就在9月24日,刚刚赢得马岛海战的撒切尔夫人访问共和国,与“伟人”就香港的主权问题举行会谈的这一天。

    被大家认可的最终样品就全部出炉了。

    只是在正式投产前,无论是允泰父子还是洪禄承父子还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必须再搞一次市场摸底,看看客户群的反应才行。

    怎么看?

    嗨,这也是他们的优势,他们不是各自都有熟识的外国人嘛。

    而且还同是美国人,一边是允泰的好友,另一边是洪衍武的催巴儿。

    于是商务参赞史密斯夫妇和帮派份子安杰洛便于同一天,看到了这些充满民族特色的旅游商品。

    应该说,反馈意见好得出奇。

    这来自美国上层和底层的两类人,无论男女,对这些样品都赞不绝口,各有所爱。

    虽然史密斯认为刺绣来装饰的布艺钱包、手帕和各种颜色彩石串起的缨络串儿风铃比较琐碎,但他的太太爱不释手。

    虽然参赞夫人不喜欢草编昆虫、红色的吉祥结和风一吹就闹哄哄的风车,可安杰洛倒认为很有趣。

    虽然安吉洛想不出用石头雕刻出的印章大小的石狮子和门墩儿有什么用处,可参赞先生却又非常喜爱。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着完全一致的共同看法。

    那就是无不对美轮美奂的琉璃宫灯、可以养花草的石雕花篮、和长城造型的石雕烟灰缸青睐有加。

    如此看来,这些产品应该大致算是成功了,只差市场真正的检验了。

    而更有意思的是,随后无论是史密斯夫妇还是安杰洛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主动表示愿意把这些产品代销给他们所认识的外国人。

    而且安杰洛还提出了这些产品需要包装盒的有益建议。

    只不过在给这些产品的义务定价环节,史密斯夫妇竟然要比安杰洛的标价低得多。

    由此可见,若不是安吉洛这个帮派份子在商业上比较有天赋,那就是美国上流社会成员实在吝啬得令人发指。

    于是这些意见反馈回来后,经最终合议,龙口村不但同意为中档以上产品加制包装。洪禄承父子对产品的最终售价也采用了安杰洛的报价。

    这样仅仅相隔了一周左右,就在国家人民银行宣布在国内市场恢复出售黄金饰品的三天后。龙口村的首批旅游产品也终于正式推向了市场。

    就这样,又一个新的商业领域被洪衍武涉足了。

    可就连他本人,此时也仅仅以为是搂草打兔子兼顾的一桩小生意,仅以能更好的安置“菜刀”和“三蹦子”的兄弟为重。

    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对他自己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他又是迈出了多么重要,多么关键的一步。

    1982年10月3日,这是一个星期日。

    太阳照常升起,在国旗班举行过万众瞩目的升旗仪式之后,随着观礼的人群散去,金色的阳光也渐渐照亮了古老的紫禁城。

    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仅仅是一夜过后,无论故宫的北门还是南门广场前,都多出来一个简易商亭。

    而新商亭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根本不卖胶卷、图册、地图、汽水、面包、爆米花、鱼皮花生、气球、玩具手枪这些常规商品,而是专门销售不多的几种相当有趣的工艺品。

    另外,商亭的外观还特别有特点,除了四周均高挂着黄底红字大大的“sale”字幅广告以外,商亭的两侧还贴了两幅放大冲印的宫灯照片。

    同时照片上的实物,还就挂在商亭的四角之上。随风飘荡,煞是美观。

    可最让人不能理解的就是那些摆在台面上的工艺品,下面压的居然全是能吓死人的价格。

    就因为这个,几乎所有最先浏览过商亭工艺品的人都认为这里的买卖恐怕不会有多好。

    因为卖的东西虽然独特精致有趣,可太不符合国情了。

    一个草蚂蚱就要两块,一块刺绣手帕就要五块,我们的人民哪儿有这么高的消费水平?来买这些不当吃喝的东西。

    所以商亭里面牺牲了活动空间,摆满了成箱成箱商品的情况,就更被视为多此一举的傻事了。

    说实话,其实就连坐在商亭里等着第一天开张的“菜刀”也是心里忐忑,充满了不安。

    一是担心能不能顺利跟外国人打交道,怕自己干砸了。二也是担心这些东西万一不好销,可就棘手了。

    好在事实证明,后面的事儿和所有人想象的都不一样。

    尽管国内的同胞们确实只看不买。可当这一天外国人中,最早莅临故宫南门的一对夫妇被宫灯和字幅吸引过来之后,就大不一样了。

    那个五十多岁的红发胖老娘们,大老远居然就指着宫灯极为兴奋地大叫一声。

    当时就吓得坐在商亭里,连鬼都不怕的“菜刀”当时一个哆嗦。差点没出溜到地上去。

    然后他就发现这对夫妇欣喜地挨个摆弄着商亭展示的那些样品,叽里咕噜的交谈起来。

    可还没等他定下心,麻烦又来了,那个胖娘们居然冲他叽里咕噜起来了

    他实在听不懂什么意思啊,只是看出人家大概是想买东西。

    于是他只能按照“培训”中教过的应对法子,指了指摆着的那些货,哆哆嗦嗦问出了他这辈子第一句具有实用性的英语“which ?”

    嘿,这下还真行,哪女的果然乐了。

    马上就指出了草编昆虫、风车,而那老头也指了指石狮子和门墩儿。

    “菜刀”一见,马上拿出计算器来,一边指着价签上的价钱,一边往上加,两块,四块,三十,二十五……

    可没想到,全白忙活。

    当他一递过去计算器,人家这时候反倒一个劲喊“no”了。

    老娘们又指了这些东西一遍,直摆手。然后对剩下的东西,才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

    折腾了老半天,这才闹明白,敢情人家指的这些都是不要的,剩下的才是要的。

    好嘛,这开门红的第一笔买卖,居然就碰上个财大气粗的,一下卖了一百六十块外汇券。

    只可惜宫灯就挂着的那四具,这买走了一个,不就还剩仨了嘛,挂着可有点不像样啊。

    没想到正当“菜刀”收了钱,心里瞎琢磨着,递过商品的时候,那女的突如其来的又是一声“嗷”。

    当时惊得他心里又是一个颤悠。

    幸好是东西抓稳了,否则当时脱手,非得“飞”老娘们脸上去不可。

    等他心神定下来才搞清楚,敢情这老娘们没想到他的东西是有包装盒的,举着大拇指直夸他呢。

    瞧这事儿闹得,外国人真他妈没见识,就爱瞎激动啊。这要毁容了,算谁的啊?

    至于从此之后,这商亭的买卖基本上就被中断过,过了一小时。

    “菜刀”一开始的担心全没了,不但转忧为安,而且都要乐疯了。

    因为显而易见,他卖的东西在外国人眼里就是香饽饽,完全不愁卖啊。

    价格上大概也合适,老外偶尔皱皱眉,也仍旧会买下来,看来还是不贵。

    洪爷果然英明神武,给他们找的新差事再美不过了。

    而他们的提成是按定价的百分之二十算。目前为止,属于他们的五十块已经到手了,这一天要这么下来,那得多少外汇券啊?

    所以等到十点一刻,几个手下姗姗来迟的时候,“菜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破口大骂了。

    “你们他妈傻不傻啊?这耽误的都是自己的钱啊。”

    得,看几个小子丧眉耷眼的,别的也甭说了,免得第一天还没干呢,就先伤了士气。

    于是他克制着脾气,赶紧把商亭里放置的挂满了缨络串、吉祥结、草蚂蚱、风车、手帕、钱包这些分类商品的货杆子分给手下人,催他们赶紧举着进人群去。

    同时更没忘了叮嘱一句,“你们都奔人多的地儿去啊。但千万记住了,让外国人看见你们就行了。不议价、不吆喝、不宰人、买卖自愿,不许惹事!这是上面的命令,听见没有!”

    于是在透过五凤楼角檐洒下的阳光里,故宫南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很快又出现了几个扛着颜色艳丽的货杆子,手举“sale”标牌的人。

    他们穿着时髦,带着墨镜,叼着烟卷,带着计算器,专往外国人的身边蹭。

    可偏偏不发一语,只专等外国人主动跟他们搭讪。

    就这样,这块每年要接待多得数不清游客的地方,在继“大北照相”推出汽车拍照、三轮摩托车合影的服务项目之后,又多了一道引人注目的独特风景。

    而他们生意热络的情景,也与故宫国营商店里交易惨淡的状况,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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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介绍:
玩主,院派,佛爷,圈子,老炮,杆儿犯……演绎京城江湖,
军帽,仔裤,外烟,彩电,金庸,霹雳舞……历数流行风潮,
西单,东单,前门,红桥,秀水,三里屯……满目繁华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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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衍武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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