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见面
沐州城的府衙设有了望塔。
塔高不过五层,但在多为低矮平房的沐州城内却独树一帜,能俯瞰整个街景。
这原本是为了方便令尹监察城外柔然人的异动。
但现在,却成了五郎袁浚坐立难安的所在。
高高的塔顶搬了桌几椅凳,袁五郎临风而坐,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玉瓷杯,轻微颤抖的杯中水透露着他不安的内心。
那女人……要到了……
他已经忘了刚收到盛京来的邸报时,是何等的心情。
有排斥,有鄙弃,有厌恶,但也有担心吧?
随着时间一日日地接近,不断地收到石修谨送来的消息,他心中不知道何时竟将那排斥鄙弃厌恶的情绪一一抛却,就只剩下了担心。
甚至,还有一些隐约的期待。
想到这里,袁五郎不由有些鄙视自己,不是说好了不再对那个女人心怀希望的吗?
这时,身侧有个低沉慵懒的声音发出一阵闷笑,“这会儿石小四他们才刚入城,嫂夫人到这里还有些时候,你急什么?”
那男子一身华贵的大红狐狸毛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
他用左手撑住精致美好的一张面孔,眉眼之间带着调侃笑意。
五郎过去毫不留情得捶了他一拳,“谁着急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那焦虑的表情,微颤的手指。以及目光里的期待,无不出卖了他的心情。
袁五郎也自觉这话太假。不由别过头去。
半晌,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我只是担心瑀哥儿,他一个才五岁的小屁孩,这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我替四哥心疼他!”
其实,生在袁家的男孩子,虽同是金尊玉贵地长大,但与盛京城其他王公贵族家的子弟却不一点也不一样。
他们自小习武,锻炼胆量,因为从小就对战场向往。所以血脉里流淌着的都是躁动不安的冒险精神。
换句话来说,若是旁人家的小公子留书出走,偷偷溜到西北来,那得是件吓破肚肠的事。
但对袁家来说,这却不过只是一个历练。
不论是袁五郎,还是瑀哥儿的亲生父亲袁四郎,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而还很欣赏这孩子的勇气和执行力。
况且,这一路上有石修谨和那么多皇家护卫跟着,他们对瑀哥儿的安全。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袁五郎担心崔翎倒是真的,担心瑀哥儿这种说辞,显然有些假。
但九王一向是个很体贴的好朋友。他没有继续戳破袁五郎那颗不诚实的心。
他在了望台上向城门入口的方向远眺,目光逐渐变得深远绵长。
嗯,又要见到那有趣的女子了呢。真好!
蓦得,他远远地看到有浩浩荡荡的车队出现在视野中。便忙起身说道,“阿浚。是他们来了!”
九王的话音才刚落下,便听得耳边一阵“蹬蹬蹬蹬”,袁五郎玄色的身影如同闪电,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但下一瞬,眼中却流泻着苦涩。
优雅地起身,倜傥地整了整衣衫,将大红狐狸毛的斗篷裹得更紧一些,然后从容地踩着不大不小的步伐,从五层了望塔上徐徐走下去。
青黑色的建筑,白的雪,火红娇艳的男子身上,有淡淡的伤。
沐州城的繁华出乎崔翎的意料。
她以为战祸纷乱中,那些店铺酒肆多少也要有部分关张。
所谓君子不居危楼之下,本来嘛,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假若是她,晓得城外就是战场,她才不可能继续待在城中,一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瑀哥儿鄙夷地望着她,“只有傻子才逃呢!”
他肉嘟嘟的脸轻轻一别,昂起了高傲的下巴,“袁家军战无不胜,有祖父挂帅,这仗怎么可能打到城里来?”
车帘之外传来石修谨赞同的话声,“本来就是嘛,五表哥坐镇沐州城,城里的百姓放心得很,是傻了才会关张歇业,那不得损失银钱吗?”
他接着说道,“你想啊,逃难说起来就两字,做起来真的很容易吗?先是要打包行李,总有些打包不下的,那不就得扔了吗?这是一层损失。”
某个人说起感兴趣的话题来,一向很是滔滔不绝。
果然,这话题一旦开始,就没有了结束的时候。
石修谨继续喷口水,“出逃的路上,不要花费盘缠吗?住店不要钱?吃饭不要钱?赶路不要钱?万一遇到了山匪豪强,将人绑了将财物抢了,这岂不是损失中的损失?”
他一副不将话阐明了不罢休的模样,“就算运气好,到新的地方安了家,那扎根下来,重新建立人脉铺子,不需要花钱?你说过两年柔然的仗打完了,沐州城又繁花似锦,他要不要回来?回来重新开始,是不是也要花钱?”
崔翎无奈极了,她不自觉地与瑀哥儿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节奏同步地翻了个白眼。
为了阻止石修谨继续无边的唠叨,她立刻就高声对瑀哥儿说道,“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这里的商户都还继续开门营业,他们真是太有远见了。”
瑀哥儿也十分配合,“是啊,不听表叔阐明分析这其中的道理,我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还是表叔见多识广又博学多闻。”
石修谨得到了认同,总算见好就收。
他哈哈笑了两声,言语间却颇为自得,“见多自然识广,博学必定多闻。瑀哥儿你可得好好学着点。”
崔翎和瑀哥儿再次同步地翻了个白眼。
和石修谨熟了之后,她觉得这男人果断是个巨大的奇葩。
石修谨生了一张十分斯文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翩翩公子。安静文秀。
但他又偏偏十分冲动热血,行事虽有武勇,但却没有脑子。
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冲突很奇葩了吧?
但这人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他还生了一颗与相貌和举止截然不同的八卦之心。
自从开始蹭上她做的美食之后,这货便自觉与她亲近起来。
不仅体现在平时说话不再用敬语,说话做事也不再十分客气。
让崔翎最无语的是,这货无时不刻地关注着马车内的动静,目的不是为了保障她和瑀哥儿的安全。而是为了……为了能够和他们畅通无阻地说话!
瑀哥儿谈起练功辛苦,别人家五岁的小孩都在玩泥巴,他却要读书练武。
石修谨立刻就插话,“哎呀,人不学不进步,瑀哥儿你以后是要当将军的,人家玩泥巴的小破孩以后是要做不学无术的纨绔的,你们两个走的道路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崔翎想起在袁家的时候高床软枕。对比之下,颠簸憋闷的马车车厢简直是个囚笼。
石修谨也要插话,“哎呀,五表嫂。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要是嫌憋闷你可以出来骑马啊,咱们护送押运的兵士可是想要在温暖的马车里都不行。你还是知足吧!”
连偶尔,崔翎和瑀哥儿说个悄悄话。石修谨也不肯放过。
不是趴在车帘外,“五表嫂和瑀哥儿你们在说什么?是在说我的坏话吗?哎呀。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就是,我改!我改!我改还不行嘛?”
就是一脸的哀伤,“行路之寂寞并不是真正的寂寞,真正的寂寞是,五表嫂和瑀哥儿两个在说悄悄话,我仅在一帘之隔,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崔翎和瑀哥儿一致认定,石修谨是个极品。
极品,是世间最可怕的事物,现在甩脱不得,等到了沐州城,哼哼哼,立刻就有多远躲多远。
为了防止石修谨继续开口水仗,崔翎和瑀哥儿决定装死。
他们对视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不再说话。
这时,石修谨忽然大声唤道,“五表嫂!五表嫂!”
崔翎没有理他。
他不放弃地继续拿手指敲马车的窗棱,“瑀哥儿!瑀哥儿!”
瑀哥儿闭目养神,假装已经睡着。
石修谨不达目的不罢休,“喂,干嘛不理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咱们已经到了沐州令尹的官邸,如今五表哥正带兵驻扎在此地。”
他接着大呼起来,“哎呀,我没有骗人,赶紧出来!五表哥来迎我们了!”
话音刚落,马车便顿住。
崔翎偷偷地将车帘子掀开一些,果然是到了。
她听到有低沉慵懒的声音道,“夫人在车上,不若直接将马车驶入里头吧。”
这声音很好听。
不过,似乎并不是她记忆中袁五郎的声音。
崔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她几乎就没有和袁五郎有过几句对话,从头到尾,也不过就听他说了两三句话,然后他就走了……
一晃四个多月过去,她还记得他声音是什么样的才怪呢。
如此,马车进了令尹官邸的内堂。
瑀哥儿蹦蹦跳跳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又拉着崔翎一起下车。
他随手指了指前方,“看,五叔等咱们等急了呢!”
院子里的人都去帮石修谨搬货了,这会儿除了她和瑀哥儿,还剩下了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立在院中。
一个美丽妖孽,穿着一身大红。
一个满脸胡渣,一身玄黑色。
崔翎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她不知道眼前那两只到底哪个是袁五郎。(未完待续。。)
ps: 内啥,有朋友问我有没有书友群,刚才开了个,321296183,只要说出本书中的一个角色名字,我就放你进来哦!
065 将错
65.
崔翎尴尬极了,也懊恼极了。
不远万里历经艰辛来到西北与丈夫团聚,却人在对面不相识,这是怎样一件奇葩狗血的事啊!
但它就是发生了,以这样猝不及防的诡异姿态。
其实,认不得袁五郎这件事,仔细说来也不能完全怪她。
就那么黑灯瞎火的一夜,且袁五郎不到中途就走了,她就算当时与他打过照面,时隔那么久,记不住也很正常啊,普通人不都有一点脸盲吗!
何况,她那夜知道自己闯了祸,一直都垂着头不敢看他。
只除了一个格外挺拔俊毅的背影,她对袁五郎的容貌真的一无所知。
而此刻,眼前这两个身形相似同样俊挺男人立在她跟前,她实在有些为难,不晓得到底哪个是与她拜过堂成过亲缔结过百年婚盟的五郎袁浚。
但当着瑀哥儿的面,崔翎会承认她怂到连自己的丈夫都认不出来吗?
她决心要凭借自己过人的推理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真正的袁五郎给认出来。
崔翎清澈明亮的目光极其迅速地往两个男子身上扫射而去。
照石修谨所说,她的丈夫袁五郎现在坐镇沐州府,负责调配军需,以及看护前线受伤下来的兵士,充当整个西北大军的后勤。
沐州令尹将官邸让出,他现在相当于是整个沐州城中最能够发号施令的人。
身为主将,衣着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红狐狸毛的斗篷虽然有些过于艳丽,但确实十分华贵。
而满脸胡渣的那位身上只穿了一身玄黑色的粗布劲装。看起来有些普通,倒不像是坐镇指挥的主将。更似主将身边的护卫统领一类。
崔翎再偷偷瞥了一眼他们的长相,心下便有几分主意了。
她记得几位嫂嫂不止一次地说过。袁五郎长相肖母,和几位哥哥生得很不一样。
他还是盛京城里著名的美男子,每回出门都能收到妙龄少女们各种爱慕的。
满脸胡须的那位看五官还是清秀的,只是那把连着鬓角的大胡子,显得有些过分粗犷了。
这与嫂嫂们的形容不符。
倒是那披着大红狐狸毛斗篷的男子,漂亮得像个女人一样。
那皮肤白皙柔嫩得跟剥光了壳的鸡蛋般,完全符合嫂嫂们对袁五郎这张脸的描述。
这时,瑀哥儿欢快地奔向了漂亮男子,像只小野猴子一样直接从他腿上攀爬而上。不一会儿便稳稳地落在了他怀中,态度十分亲昵。
崔翎想,瑀哥儿向来傲娇,若不是跟自己的亲叔叔,他才不会这样亲近呢。
想来抱着瑀哥儿这人,便该是袁五郎没有错了。
虽然……
崔翎的眉心闪过短暂的皱痕。
虽然确认了哪位是袁五郎,但她阻挡不了内心对这人的排斥。
这男人不符合她心中对丈夫的期望。
她一直都觉得,能让她将感情和人生统统交付的男人,应该像袁大郎一样。
或许不够俊美。称不上是什么美男子。
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甚至话都不是很多。
但他足够稳重,让人安全感爆棚。
他也十分宽容体贴,没看到大嫂宜宁郡主多么端庄强势的当家大奶奶。每当在袁大郎面前时,就成了一个娇羞可爱的小女人?
崔翎很羡慕大哥大嫂恩爱的感情,所以便很期待。她的丈夫五郎,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想象总是很美好。现实却骨感地令人心碎。
她老远就能闻到那男人身上有隐约的脂粉香味传来,味道纷杂。有海棠的浓郁,也有茉莉的清香。
若不是他自己擦粉,便是身边围绕着许多女人……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她厌恶的类型。
是的,花心好色的风流鬼是她平生最讨厌的一种男人,她也没有办法认同臭美自恋的娘娘腔。
但眼前这个男人将她花心好色和臭美自恋臭味相投地结合在了一起。
这实在让崔翎不可忍受。
正当她犹豫时,瑀哥儿在那男人怀中奇怪地问道,“五婶婶,你是害羞了吗?我五叔在看着你呢!”
时隔四月有余,五郎袁浚再一次看到崔翎这张美若天仙的脸庞。
说心里一点也不激动期待?那一定是骗人的。
这段时间从和老太君及大哥的书信来往中,他得知令自己厌恶的小妻子在家中却如鱼得水,很快地赢得了所有家人的喜爱,他心里是惊诧的,也很好奇。
袁五郎从小跟在老太君身边长大,和几位嫂嫂之间也相处十分愉快。
他很了解大家的性子,不只老太君,大嫂宜宁郡主及几位嫂嫂,哪个是好糊弄的人?
假若崔翎表里不一,一直都在众人面前演戏,装成好孙媳妇,好弟媳,或许能蒙混过关一两日,但时间久了,总要露出马脚,不可能毫无破绽。
老太君看人的眼光最是犀利,她一定能看出来的。
能被老太君和几位嫂嫂这样掏心掏肺地喜欢,连大哥来信中的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对悦儿才有的宠溺,可见这女人若不是真的好,那心机该深沉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袁五郎不傻,他知道如果崔翎是个心机深沉可怕的人,就不会在洞房花烛夜犯那么大的错误。
隔墙有耳,不在万分确定的情况下吐露真言,这是每个贵女都受过的言诫。
也只有不带脑子的女人,才会大喇喇地将心底那点小盘算说出来。
他开始想,只凭成婚那日她几句无心之语,就去判定一个女人的品性。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虽然那两句没心没肺的话,真的伤到他了。
但他是个男人啊。将来是要替她遮风挡雨的顶梁柱,是不是也该放下计较。多一点男子汉应该有的气量来?
父亲已经明说了,等柔然这仗打完,袁家就交释兵权,解甲归田。
他以后是要和这个女人白首不相离的,假若心里存着成见,那日子该过得多别扭?
她既然不是无可救药,他也该往后退一步。
就当是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袁五郎强自按捺心中激荡的情绪。朝崔翎的方向迈了两步,“夫……”
那个“人”字还未吐出口来,便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万般苦涩地被汹涌的失落吞了下去。
因为,他的妻子连正眼都没有瞧他,就朝着隔壁的九王盈盈拜倒,福身道了句,“夫君万安。”
晴天霹雳。
就好像春光无限的明媚暖阳忽然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乌云遮蔽了日光,整个天色暗沉。然后电闪雷鸣,下起了狂风骤雨。
雨点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终于豆大的雨滴凝结成冻。变成了尖锐犀利的冰雹。
袁五郎的心被冰雹砸得鲜血直流,疼得不能自已!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拳紧拧。一言不发地闷声从崔翎身边经过,然后向院门的方向走去。
同时被这响雷震撼惊吓到的。还有瑀哥儿和九王。
瑀哥儿身手麻溜地从九王怀中爬了下来,经过崔翎的时候。狠狠地跺了跺脚。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五婶婶,你!哎!”
然后飞速地追着前面那个格外萧瑟的背影出了去。
崔翎觉得莫名其妙,猛然她心里一动,难不成……难不成她搞错了?
但九王却没有给她这个自省的机会。
他笑意盈然地说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先进去喝杯茶,和我说说路上见闻?石小四来信中提过一两桩,只是他这个人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一大堆,让人一头雾水呢。”
崔翎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九王独处。
她讪讪地笑道,“行路艰辛,有些乏了呢。”
九王一脸了然的模样,“对,先休息,休息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眼中流转着促狭的笑意,冲着门外大声喊道,“阿浚,夫人累了,辛苦你将夫人送去雅情小筑。”
袁五郎无比憋闷地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他听到了里面的叫声,但一点都没有想理会的愿望。
他太愤怒了,也觉得十分难以置信,做妻子的怎么能连自己的丈夫都认错呢?
这岂不是分分钟就要红杏出墙头的节奏?
就算新婚夜两个人之间有一点点不愉快吧,但第二天敬茶时不又相见了吗?
而且,她还亲自送他到了二门。
他搞不清,那女人是当真认不得他了,还是故意作弄他?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他都无比确定的是,他的心情很差。
他是个男人啊!
哪怕还没有和自己的妻子建立感情,但哪个男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叫别的男人夫君会无动于衷?
何况,九王还是那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一个男子。
他虽然也曾和九王并列过盛朝最受欢迎美男子的称号,但他现在这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和九王比完败好吗?!
袁五郎气呼呼地想,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比美的。
满脸胡须是因为太忙碌专注于战事,没有时间修面。
穿玄黑色的衣裳是因为耐脏,粗布麻衣则轻便自在,也是为了方便做事。
但那女人显然只凭借外表,就认定了夫君,这简直是……太不能饶恕了!
瑀哥儿陪着袁五郎同坐在石阶上,一脸凝重表情。
他沉沉地拍了拍五郎的肩膀,老气横秋地问道,“五叔,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决定要为崔翎说句好话,“别放在心上,五婶婶一向这样糊涂,我们都习惯了,我打赌她一定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脑子有点不大好使,您大人大量,别生她的气了吧!”
袁五郎黑沉着一张脸,转头问道,“那你是要我原谅她?”
他的脸丢大发了,要轻易原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瑀哥儿忽得笑了笑,“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若是五叔想要知道五婶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若就和九王叔叔通个气,将错就错一下?”(未完待续。。)
ps: 很狗血对吧?但是这狗血又很清新,对吧?哈哈哈!
066 就错
五郎袁浚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不过一瞬,他脸上又现出愤愤的怨夫表情,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我倒是要瞧瞧,那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认清楚自己的丈夫!”
九王虽然花名在外,声名可谓狼藉,但五郎对他却十分信任。
他们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多年感情,比寻常人家的亲兄弟还要深厚。
他十分笃定,就算任由崔翎错认夫君,九王也不会对她有任何不敬。
也许,瑀哥儿说得没错。
若是现在他就拨乱反正,告诉崔翎她认错人了,言谈之间,难免会带有不好的情绪。
他像个刺猬,她裹住内心,那么这场冒险换来的相聚,就毫无意义。
倒不如,真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看最真实的她,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瑀哥儿吐了吐舌头,“五叔,你放心,我会时刻盯着五婶婶,不叫她和九王叔叔走得太近!”
他人小鬼大,虽才五岁,但是心中却有着自己的主意。
像刚才这种情形,若是他将事情说破,不只五叔颜面扫地,五婶婶更是下不来台。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
之所以提出叫五叔将错就错的建议,也是为了想要缓和个两三天,再找个机会叫五叔和五婶婶和好。
瑀哥儿对自己心爱的五婶婶是很有信心的。
虽然有时候蠢了点,但蠢得可爱啊,他尤其喜欢五婶婶气得炸毛求又毫无招架之力的模样。
他深深地相信。五叔和自己品味相同,也一定会爱上这场面的。
这些且不提。就说五婶婶烧菜的手艺,那也是一流的。
连大伯父都爱不释口呢。五叔一定逃不过!
等到五叔看到了五婶婶身上的优点,嗯嗯,还会和她计较认错人这样的小事吗?
院子里,又传来九王强忍住笑意的高唤,“阿浚,还在吗?带夫人去雅情小筑吧,你费心思收拾了好多天,夫人一定会满意的。”
袁五郎“腾”得一声站了起来,迈着无比沉重的步伐。进到院中。
他苦着脸,冲着崔翎闷哼了一声,“夫人,请!”
崔翎拉着瑀哥儿的手跟在袁五郎身后。
她觉得前面那位满脸胡须的大叔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古怪得很。
脑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念头,不会她真的认错了人,这位才是真正的袁五郎吧?
但随即,她又猛力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
假若她真的认错了人,就算院子里那位满身脂粉气的美男子没有否认。这位胡须大叔也没有理由会默认下来啊。
男人,不是最在乎这种嘛!
崔翎思虑再三,觉得自己的思路还是比较靠谱的,她应该没有犯什么错误。
她便也渐渐放下了心防。开始四下张望,欣赏一下沐州城令尹官邸的风景。
瑀哥儿见他们两个一路无话,有心想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想了想。这孩子便轻咳了两声,“五婶婶。你觉得我五叔怎么样?”
崔翎悄悄地放慢脚步,特意等胡须哥走得远了些。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亏你在路上时把你五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是个……”
考虑到瑀哥儿还是个孩子,不宜接收不合适的信息,便生生得将娘娘腔三个字吞了下去。
她无奈地摆了摆手臂,“哎,没啥,你是小孩子,大人的事你不懂,我不和你多说。”
不论怎么说,袁五郎总是瑀哥儿的亲叔叔不是,和亲叔叔比起来,婶婶再好也隔了一层。
崔翎才没有那么傻,会在瑀哥儿面前说袁五郎的坏话呢。
瑀哥儿却不依不饶,“五婶婶,那你是喜欢男人穿华服皮裘,还是打扮得简单一点?”
他尖锐的小眼瞥见前面不远处五叔的脚步几乎黏在了地上不动,语气不由加重了点,“你觉得我五叔的打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崔翎顿住脚步,表情认真严肃地望着瑀哥儿。
半晌,她用手指按在瑀哥儿的眉心,警告地说道,“你五叔穿成那样我管不着,但你可不行!祖母和你母亲将你交托给了我,在没有回到家里之前,你都由我负责。”
她义正言辞地说道,“你自个说自己是男子汉的,男子汉嘛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你若敢跟你五叔学穿得花里胡哨的像个女人,信不信我拿竹竿子打断你的双腿?”
真是该一吐为快的话,怎么也憋不住。
崔翎对那红衣男子的穿着品味十分怨念,心中早就已经吐槽了千万遍。
连她个青春正好的妙龄少女,都不敢穿这么妖艳的大红色毛斗篷好不好!
他身为男人,竟然这样心安理得地穿上了不说,举手投足间,还处处闻到脂粉香。
这简直太奇葩了!
她直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样奇葩的男人是她将要共度一生的丈夫,这个事实令她震惊失望,还有些悲痛欲绝。
如果不是因为袁家的人对她太好,她当场就要受不了好吗?
但她难得来一趟,总不能一来就和丈夫吵架,这要是传了回去,祖母一定会难过的,所以她的情绪,一直都处于极度忍耐的状态。
瑀哥儿不说还好,他一说,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各种怨念如同黄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
若不是顾念瑀哥儿年纪小,还有外人在场,她真的就要直接在这里爆发出来了。
崔翎目光犀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瑀哥儿,言语中颇带有几分警告威胁。
她道。“快,跟五婶婶发誓。你绝不会跟你五叔似的不男不女!你以后要当个光明磊落的男子,站如钟坐如松。浑身上下散发着汗水的味道,而不是胭脂香!”
瑀哥儿精灵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已经完全明白五婶婶这是在怨念啥。
他多想立刻就告诉她,五婶婶您搞错了,那是九王叔叔,我五叔才不是这样的呢!
但,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闷笑,那是五叔强忍都忍不住的笑声。
他生生将要道出口的真相,又收了回去。
五叔笑了呢!
他再努力努力。五叔就不怪五婶婶了对吗?
瑀哥儿睁大双眼,“五婶婶,你不要这样凶,我会害怕的。不过……”
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过我答应你,我是男子汉嘛,流血流汗不流泪,以后身上得攒一身的汗味。绝对不学人家熏香。”
崔翎这才满意,捏了捏瑀哥儿的脸颊,“乖!”
她指了指前面步伐慢得跟蠕动一般的胡须男,笑着说道。“要不你长大了再留一把胡须吧!就跟你大伯父似的,做一个美髯大汉,如何?”
男人嘛。就是该有肌肉,该挥汗如雨。该留胡子!
袁五郎她是管不了,但瑀哥儿这样的好苗子。可坚决不能再长歪了去,她会痛心疾首的!
瑀哥儿偷笑着说道,“哎,我听五婶婶的,长大了留胡子。”
他心情很愉悦,果然五婶婶的审美品位和他相似,他早就对大伯父那一把浓密茂盛的大胡子心生向往许久,觉得那才是美男子的最高境界。
想不到,五婶婶竟也是这样认为的!
五郎袁浚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胡子,心想,这样看来,这把碍眼的胡子还是继续留着好了。
不知道怎么得,方才还雷霆密布的心情,忽然之间就一下子晴空万里起来。
等到了雅情小筑,便有下人将饭菜端了上来。
袁五郎沉着声音说道,“石小……石公子在外面和将士们一起用午饭了,这是给两位准备的西北菜,尝尝是不是可口,若是不合口味,再叫人重新换。”
崔翎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
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一桌的牛羊肉给吸引住了。
西北菜重视原汁原味,不会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调味,缺点在于太忠于原味,腥膻味厉害。
果然,还未将菜夹到口中,便有一股很浓郁的膻味扑面袭来。
她忍着这股呛人的味道轻轻咬了一口,果然肉嫩多汁,保留了原材料最纯朴自然的内涵。
只是,她吃不惯啊……
瑀哥儿捏着鼻子尝了一口,马上就吐了出来,“哎呀,这个味道好大!”
他睁着一双水晶莹莹的大眼睛,一脸的求助,“五婶婶,这个不好吃,侄儿想要吃你给做的饭菜嘛!”
每次瑀哥儿有求于崔翎时,总是要自称一句侄儿。
严肃的小老头偶尔卖个萌,强烈的反差,会把人的心萌暖得化开。
崔翎对瑀哥儿这招毫无抵抗之力,再加上这次她自己也吃不惯这种重口味,所以连忙点了点头说,“好,五婶婶这就给你做去!”
她说完才想到,如今是在人家地头上。
刚来就嫌弃人家厨子做菜不好吃,不知道会不会失礼。
她便转头弱弱地望着胡须男,“那个……不知道这院子里有没有设有小厨房?借用一下,不碍事吧?”
袁五郎早就对大哥信中提及的那些美食好奇不已。
听崔翎说打算要自己做菜,他当然求之不得了,“雅情小筑就设有小厨房,夫…….夫人需要什么食材,尽管吩咐,我立刻叫人去取。”
说实话,他虽然来了西北好几个月了,但对这里的饭菜也颇觉难以适应。
只不过他是个做大事的男人,平素不太好意思拘泥于这些小节,所以每顿饭都是囫囵吞枣似地凑合着对付了。
这会儿,猛然有面对一顿美食的希望,他私心里也十分期待呢!(未完待续。。)
ps: 嘤嘤嘤,早料到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了,但是女主真的那么蠢,蠢到不能接受吗?我觉得如果不将女主想成高大上的冷静聪慧派,这样还是很容易接受的呀。这样设定是希望两个人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更真实得看清对付的性格,只有了解了,才会相爱不是么?
067 自缚
袁五郎雷厉风行,不一会儿后,雅情小筑的厨房内便摆满了各式食材。
当然是以牛羊肉为主,也有鸡鸭。
只是现下正值冬季,绿叶蔬菜十分难得,好勉强才从地窖中寻到了几颗干瘪的白菜。
崔翎看了眼食物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厨房,有些为难。
她想了想,对着袁五郎问道,“不知道与我们同来的那位军厨可在?”
好吧,她承认她是个超级吃货,但动手能力却不是顶强。
在大盛朝养尊处优了十五年呢,想吃什么东西向来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就算前世有再好的手艺,也要退不了不是吗?
由于时间有限,今日她想要做简单点的香辣牛肉和葱爆羊肉片。
但不论哪道菜,都很考验刀功。
牛肉要切成不薄不厚的片状,太厚则不够入味,太薄则容易过干过老。
羊肉要削成薄片,薄如纸,又不能切破。
崔翎自觉自己的刀功无法胜任,便想到了一路而来那位随军的厨师陆老头。
别看陆老头做菜的方式太过写意,十分地不拘小节,味道也便差强人意,但他却有一手入木三分的好刀功,切菜狠准快,时常还能雕刻些果花制造点小惊喜。
袁五郎忙答,“正在外面候着,这便叫他进来。”
陆老头果然在外头等着了,待听得里面叫唤,便忙进来。
崔翎将牛羊肉该如何切,都一一告诉了他。说时迟那时快,陆老头撸起袖管便开始忙活。
有了处理材料的能手。这两道菜便算打好了基础。
而去腥膻最好的妙招,则是调味。现在,该是浩浩荡荡地从盛京城不远万里带过来的调味料大显身手的时刻了!
崔翎笑眯眯地对瑀哥儿说道,“我从家里带来的那车东西,他们帮我放在了这里的库房,你和这位大叔去帮五婶婶把那个装调味料的紫檀木箱子带来。”
她轻轻摸了摸瑀哥儿的头,“打开看看,里面做成了许多小隔,放满了瓶瓶罐罐,别拿错了!”
瑀哥儿对帮厨这件事总是十分积极。他忙应了一声,便欢天喜地地拉着袁五郎跑了出去。
对于袁家五奶奶从盛京城拉了一车箱的贴身物品这件事,袁五郎是听说了的。
他当时只当是女人家麻烦,带的都是些日常生活所需以及衣裳首饰等。
但此刻亲眼看到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是一捆捆的药材,满满当当的调味料桶,各类水酒饮料零食,以及各种干制的食材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袁五郎指着这些东西问道。“这就是你五婶婶的随身物品?”
瑀哥儿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从家里逃出来时,就是藏着五婶婶的车里呆了三天三夜。”
那辆车就像是个百宝箱,吃的喝的连零嘴都有了。
若不是外头传来热腾腾食物的香气。将他渴望吃点热食的心吊了起来,他还不想下来呢。
瑀哥儿驾轻就熟地从零食堆里抽出一个油纸包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献宝似地捧给了袁五郎。“五叔,尝尝这个。是五婶婶亲自腌制的梅子干,可好吃了!”
他也不管袁五郎吃不吃。硬塞到他手里。
然后从头到尾将崔翎的这些宝贝都介绍了一遍,“五婶婶怕一路上太冷会得风寒,路上吃得不好可能会闹肚子,所以就将几种常用的药材都打包买了许多。”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少年老成摇头晃脑的模样,“一来为了防身,二来,用不掉的也可以给上前线的军士们备着。”
袁五郎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该说那女人是心思细腻呢,还是胆小怕死,总之这一瞬间,他的胸口似有奇怪的情绪涌动起伏,叫他觉得全身都不大自在。
为了掩饰这种不自在,他急忙指着木桶问道,“这里头又装了什么?”
瑀哥儿笑嘻嘻地说道,“是辣椒酱!”
袁五郎不解问道,“辣椒?”
瑀哥儿便将五婶婶是如何寻到辣椒,又是如何慢慢地在镇国将军府里刮起了一股吃辣风暴,然后大伯父是如何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船辣椒的事都说了一遍。
他竭力伸开手臂,比划着说道,“那么大一船都是辣椒,这辈子都吃不掉啊,太祖母可犯愁了!五婶婶却说,这辣椒可是好活血暖身的好东西,不若她让她带到西北来,熬煮成各式辣汤,好叫战士们喝了暖和!”
瑀哥儿指着上面贴着不同封条的木桶说道,“这里头装的是干辣椒,那几桶则是五婶婶叫人捣成了酱的辣椒酱,功用不同。”
他言语间十分自豪,昂着小脑袋得意极了,“五婶婶虽然写字难看,但术业有专攻,她对食物的研究我敢说,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了!”
一副“跟着五婶婶有饭吃”的满足表情。
袁五郎听了,不安分的馋虫像是蔓草,在春风里滋生疯长。
他一眼看到了整整齐齐摆在架子上的紫檀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崔翎形容的各种瓶瓶罐罐,便给瑀哥儿看了一眼,“是不是这个?”
瑀哥儿点头,“嗯,就是这个,五婶婶的调味料箱!”
袁五郎便抱着箱子,拎着侄子,买着大刀阔斧的脚步,匆忙向小厨房奔去。
他们到的时候,陆老头已经按照崔翎的吩咐将牛羊肉处理好了。
崔翎接过调味料箱,从里面选了合适的调味料,开始腌制去味。
热锅,爆香,翻炒,在陆老头几个简单动作之后。厨房里便弥散着一股无比诱人的食物香味。
考虑到瑀哥儿是个小孩,不宜多食辣椒。崔翎便叫陆老头给他单做了一份微微微辣的。
瑀哥儿毫不客气地接过,就着馅饼眨巴眨巴地咬下去。
牛肉的多汁肥美。羊肉的绵软柔嫩,咬在嘴里,美在心中。
袁五郎满脸艳羡地注视着瑀哥儿盘子里的菜,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向往。
崔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问道,“这位小哥是不是还没有用饭?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一些吧。”
介意?傻子都不会介意好吗?
面对如此喷香诱人的饭菜,袁五郎被勾引地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倘若不是还没有对崔翎公开身份,他早就大喇喇地坐下来,和瑀哥儿一样无比陶醉地吃起来了。
听到如此邀请。他立刻点头,毫不客气地坐在瑀哥儿身边,“那就多谢夫人了!”
袁五郎咬下一口牛肉,眼睛便顿时大放光芒。
天哪,有多久没有吃到过这样的美味了?是盛京城的望香楼?还是在江南的君再来?
不,那些名满天下的酒楼虽然菜色丰富,但哪里记得上这香辣牛肉口味诱人?
再尝尝这葱爆羊肉,好神奇,羊肉竟还能切成如此薄如蝉翼的一片。经过热油的洗礼,以如此优美的弧度卷曲,像一朵花,又似天边的云。
五郎袁浚陶醉了!
这时。他猛然听到那女子清脆动人的嗓音说道,“陆师傅,还剩下一些。帮我装起来。”
袁五郎倏得睁开双眼,沉声问道。“夫人是想要送菜给……将军去?”
九王自打来了西北,便不让人称呼他王爷。一向是以将军自居的。
崔翎瞥了他一眼,“石家四爷不是去搬东西去了吗,他这个人嘴巴挑剔,估计也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我既然做了,还多了,便给他留一点,怎么说我也是他表嫂,难道还能叫自家兄弟饿着肚子?”
至于那娘娘腔,她看着就浑身不舒坦,怎么可能还要去送吃食给他?
一看他就不懂欣赏好吗?
她做的美食,只给懂得欣赏的人吃!
但话虽这样说,这胡须男到底是那华丽花哨的男人的手下,他既然提出了,不送过去是不是会被诟病?
不论如何,总算是拜过堂的夫妻,就算没有夫妻情分,也得看在祖母的份上。
祖母可最疼袁五郎这个小孙子了呢!
崔翎正在思量要不要从石修谨的饭菜里抠一点出来,叫人给那边送去。
胡须男已经马上接嘴说道,“将军口味比较清淡,向来都有专人供他饮食,这辣味的菜我看来是极好吃的,但将军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口味。”
他十分肯定地点头,“我看夫人不必劳烦走这一趟了!”
崔翎心里也是满心不愿的,既然胡须男都这样说了,她也乐得省点力气。
便笑嘻嘻地将饭菜放在食盒里温着放好,自己也拉了把椅子,毫不介意地坐到了瑀哥儿对面用起午饭来。
她喜食荤,牛肉是她大爱。
香辣牛肉一向都是她十分钟爱的一道菜色,所以吃起来便格外觉得满足和幸福。
但在美食的道路上,崔翎一向是看得更高,想得更远的。
她一边吃着,一边对瑀哥儿说道,“本来想做干拌牛肉的,但这会儿时间来不及,我怕饿着你,便先做了香辣牛肉。嗯,等会我便叫陆师傅将牛肉用大料煮着,晚上再吃干拌的好吗?”
瑀哥儿当然说好。
为了在被迫隐姓埋名的五叔面前显示自己的优越感,这小家伙还毫不客气地凑到了崔翎的身边,在她脸颊上“吧唧”一下,将他满嘴的食渣留在了她白皙幼嫩的脸上。
他偷袭得逞,越发得意,“五婶婶做什么,侄儿就吃什么!”
说完还挑衅似得看了袁五郎一眼。
袁五郎气得差点跳起来,恨不得拎起这小子就往门外扔。
但现在,他只能将满腔的恨意化作食量,闷着头努力地吃饭,誓要将这些食物全部吃光。
谁叫他同意了这小屁孩所谓的“将错就错”之计呢!
于是现在,不得不便要作茧自缚了。(未完待续。。)
ps: 下午还有一更。
068 看火-致EmilyLeung
一顿美味丰盛的午餐,不仅可以饱腹,还能解乏。
崔翎觉得自己现在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从盛京一路而来,因要赶路,每顿饭都像打仗一样地做,尽量都是挑拣些简单的来做。
虽然石修谨和随行的将士都觉得饭菜美味,但其实之于她,那些菜色还只停留在匆忙之间对付对付的档次。
如今总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她打算要好好做些美食来补偿自己。
西北喜食牛羊肉,烤全羊自不必说,酱牛肉、卤牛腱、羊棒骨,甚至弄个羊肉火锅什么的,也是极好的呀!
崔翎在大盛朝的米虫十五年,让她逐渐褪去了前世的好胜心,有了几分乐天知命的性子。
只要能吃得好睡得好,她就能自动屏蔽周围的环境,再恶劣也好,也能怡然自得。
知足才能常乐嘛!
不过她也有牵挂,就是不知道要在沐州城待多久,是不是还得亲自出面将姜皇后的懿旨传达到每一位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士耳中。
要不然,姜皇后命她随车队来到西北,难不成当真只是为了成全她夫妻团聚?
想到那天坤宁殿中姜皇后那阴狠的眼神,她心里就有几分不安。
来时路上她也曾想过的,以她的年纪和素来的低调,是不可能得罪姜皇后这尊大神的。
那么也只有上一代的恩怨了。
不可能是政治斗争,要是的话,这会儿安宁伯府哪里能够还稳稳当当地在?
如此。便只剩下情感恩怨了。
崔翎想,她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在此之前和她父亲崔成楷一直都恩爱得很。
就算要出什么问题,也得是她父亲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年轻时的崔成楷倒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英俊帅气,有着读书人的儒雅,又有男子汉的阳刚。
难不成……
崔翎拍了拍小心肝,决定让自己的思绪打住,否则非得臆想出一段由陈年旧情引发的惊天动地的大阴谋了。
她忙将目光投射到那些辣椒身上。
千辛万苦拉了一车来,总不能扔在这里发霉,还得找个时机将如何烹制辣菜之法传授给行军的大厨,才不算她白来这一趟。
不过。这些费脑子的事情,还是等石修谨回来了再说吧。
虽然……石修谨的脑结构也不算正常……
崔翎放下了心事,便一心一意地蹲在厨房,候着煮牛肉的锅。
袁五郎看着她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不由压低声音问瑀哥儿,“你五婶婶在家时也总这样?”
所谓淑女远庖厨。
厨房有熏烟、有热气,到处都是食材,难免还会有碰到些生鲜的。
淑女们被烟熏坏了不好,身上沾染了腥臭味不好。弄脏了衣裳也不好。
对家底殷实的世家权贵来说,厨房里的事儿都厨子呢,这个厨子做的东西不合口味,那就再换呗。哪里能叫家里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亲自上阵呢?
再说,盛京城的贵女们想要吃什么,都只需要动一下嘴。根本不必亲力亲为。
身边只要有一两个手艺出众的婢女嬷嬷,做出来了什么精致的点心。可都是算在自个头上的。
就算是号称全能才女的他的四嫂苏子画,也并不都是凡事都事必亲躬。
所以。他长那么大,还真的是头一次听说,有喜欢待在厨房的名门贵妇。
瑀哥儿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地点个不停,“嗯,在家就这样,常常在泰安院的小厨房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说好了要来找我玩,就因为做个什么鸡翅膀,就忘记了。”
他像个小老头似地沉沉叹了口气,“不过,在家时有木槿姐姐打下手,小篱姐姐也时常凑过来帮个忙,唐师傅和刘师傅还有厨房许多大师傅都会一起做,哪像现在这样,连看火都要五婶婶自己来?”
崔翎吩咐陆老头去做别的准备工序了。
瑀哥儿还是个小孩子,也不好差遣胡须男,这院子里也不见有什么丫头婆子伺候着,她无人可用,便只好自己趴在地上看着火候。
袁五郎听着不自觉便有些心疼。
不管怎么说,他的女人呢!
不远万里跑过来路上吃了那许多苦也就算了,竟然连看火的事儿还要自个来。
他不由愤愤问道,“来时带着的丫头婆子呢?难道家里就放心什么人都不带,只叫你五婶婶一个柔弱女流出远门?”
一路上那么多大男人呢,就独独她一个女子,光是流言蜚语,就得传得难听。
他不信大哥大嫂会忘记这茬事,祖母办事,他更是信赖得很。
瑀哥儿嗤之以鼻,“太祖母叫了好些嬷嬷丫头们跟着来的,但一路往北天气越冻,那些嬷嬷丫头们在盛京城养尊处优惯了,身体禁不住折腾,纷纷病倒了。”
他叹了口气,颇有些痛心疾首,“五叔您瞧,咱们老祖宗叫家里女眷们练早操,还是很有道理的,一到关键时候,这练不练的区别就出来了。”
往西北送棉服皮裘的车队着急赶时间,没法给病倒了的嬷嬷丫头们到镇子上正经治疗,只是交由随军的大夫开药治疗。
但风寒之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是什么小事,需要慢慢调养的。
车队哪里有这个空给嬷嬷丫头们治?
所以只好在路过城镇的时候给了重金交托给医馆收容。
沿途不断有人病倒,统共放下了好几批,好不容易小篱姐姐坚持到了最后,却还是在入沐州城界之前不敌风寒,重重地病倒了。
到最后。依然坚挺,活蹦乱跳的。便只剩下他和五婶婶。
瑀哥儿想,他虽然年纪小。但每日都强身健体习武的,身子骨十分强健。
但五婶婶能在一路餐风露宿的恶劣情况下坚持下来,他只能用袁家的早操来解释了。
袁五郎听了这话,不由对崔翎刮目相看起来。
他偷偷问道,“你五婶婶在家时,竟还练早操?”
成婚夜藏香园她刺痛人心的话言犹在耳,她不是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想法就是混吃等死偷懒度日吗?
竟还会遵守家规,去尚武堂练早操。
这一点,也令瑀哥儿十分不解。“细细想来,五婶婶虽然号称自己喜欢偷懒,但读书做菜操练,似是一个都不曾拉下呢。”
他笑嘻嘻地冲着袁五郎挑了挑眉,“照大姐姐的说法,这都是爱的力量!”
别看瑀哥儿年纪小,但早慧。
苏子画和梅蕊感慨崔翎刻苦用功时,曾说过一句,“五郎临走时要我多提点一下五弟妹琴棋书画。约莫是想要一个有才情的妻子,你看五弟妹分明不爱识字读书,却还是这样做了,可见五弟妹是真心将五郎的话放在心上的。”
就这么一句话。瑀哥儿记在了心上。
对情情爱爱的这种东西,他实在太小了,不能明白。
可是。他知道去做不愿意去做的事,需要花费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
从不愿意学的东西。到主动去学,其中需要付出的艰辛就更不知凡几了。
就好像他。一开始不肯学武,因为对父亲的崇敬和对母亲的畏惧而勉强自己去学。
后来,又努力地将习武变成自己唯一的乐趣和爱好,并且渐渐喜欢上了这件事。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经历了多少心灵上的巨大震撼。
由此,瑀哥儿便认定,五婶婶对五叔,也一定像他对父亲母亲一样,既有崇敬,又有畏惧。
袁五郎一愣,随即举起拳头做出一个要揍下去的姿势。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个小破孩,知道什么爱不爱的,胡说八道些什么?悦儿也真是的,什么好的不教,尽教弟弟们这些!”
想了想,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你大姐姐不是一直都在宫里,连我和你五婶婶成婚都没有回家,你是怎么见着她的?”
瑀哥儿摇了摇头,“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大姐姐了。”
他垂着头扁着嘴,“上回大伯母嫌大伯父腰上长了许多肥膘,不及年轻时帅气了,大伯父饿了好几顿饭,就想要将肚腩上的肥肉给消掉,大姐姐感叹的时候说了,这就是爱的力量!”
大伯父多贪吃的一个人啊,只是为了大伯母一句无心之语,就生生地饿了好几顿,不是真爱,哪里能做得出来?
袁五郎这回倒没有再多说,只是他望着崔翎的眼神渐渐深了。
他看到那个娇柔纤瘦的女子为了要掌握最佳火候,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心下一阵颤动。
挺拔俊逸的身躯“腾腾”往前行了几步,他站在崔翎身侧,蹲了下去,“地上脏,夫人还是去凳子上坐着吧,这里的火,我来看。”
崔翎转过头来,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沾了一点烟灰。
但她丝毫未觉,只是露出善意的微笑,“只是看个火而已,有什么做不得的。但是小哥你,若是有事忙,可不必陪在这里的,我有瑀哥儿作伴,还有陆师傅帮忙,不要紧的。”
虽然对这位满脸胡须的小伙感觉还不错,但男女有别不是么?
哪怕瑀哥儿在,但这位小哥老待在这里,她也害怕袁五郎会有想法。
嗯,就算她对自己的丈夫再不喜,但御赐的姻缘无法作废,放着袁家这么好的人家,她也不想再有什么改变了。
但胡须男却丝毫没有退缩,他果断地学她单膝跪地,望着炉口熊熊燃烧的烈火,眼眸中也似燃烧着火,“不碍的,将军吩咐过,这几日叫我跟着夫人和小少爷。”
许是因为炉火的炙热,他的嗓音不由带了几分嘶哑,“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无命不从!”(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送到,这章是给emily的答谢,谢谢你的和氏璧,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会好好努力的!么么哒!
069 决定
西北民风开放,远不及盛京城对女子诸多苛刻戒条。
再加上如今又在打仗,战火纷飞时,谁还瞎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崔翎想到沿途所见,愈靠近西北,途经城镇的街市上看到的年轻女子便愈多。
有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结伴嬉行。
还有正当芳华正茂的商女沿街叫卖。
她想了想,或许袁五郎入乡随俗,又是非常时刻,便不再以盛京的陈腐规矩苛责自己,所以才派了个男护卫来跟着她和瑀哥儿?
但到底她还有几分谨慎之心。
既然胡须男非要趴下来看火,咳咳,那她就将这个光荣而接地气的活让给他吧!
崔翎不客气地起身,看了看自己裙摆上的污痕。
她笑眯眯地拉住瑀哥儿的小手说道,“这锅牛肉要煮很久,时间还早,来,咱们两个先回屋去歇个午觉吧!”
瑀哥儿迟疑地问道,“这样……不太好吧?”
五叔为了亲近五婶婶,都肯不顾形象趴在地上了。
五婶婶却要挥一挥衣袖离开,这是不是有些不大负责任啊!
崔翎却毫不在意,她转头对着胡须男笑嘻嘻地说道,“如此便麻烦小哥在这里替我看火了,陆师傅应该很快就到,在他来之前,小哥只要保持现在的火势便成。”
将话说完,她便拉着瑀哥儿的小手欢快地离开了。
烟雾缭绕的厨房中,尚还残余着辣椒的呛鼻。
袁五郎的心却拔凉拔凉的。
他知道,崔翎急着离开。多少是因为要避嫌的关系。
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外男。哪怕有上头的命令,但也总觉得不方便。
她这样知礼守礼洁身自好。原本他应该十分感动的。
离开盛京之后,他心里对她唯一的牵挂,不就是怕她会红杏出墙吗?
现在看来,人心里一旦存了偏见,就很难再认真客观地看待别人了。
瞧,他的担心就多么地自私阴暗幼稚可怕!
正因为这样,袁五郎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除了觉得自己怀疑崔翎的人品实在可恶之外,也有点淡淡的惆怅。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枉自己留了一把她觉得那样有男子气概的胡须。她的目光也没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刻,这是因为他对她来说,完全不具备魅力么?
这个念头刚从袁五郎脑海中闪过,他自己就先被惊了一跳。
喂喂喂,他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
不是最怕崔翎会给他戴绿帽子么,可他现在脑子里盼望着的竟是她意志不坚。
就算她红杏出墙的对象是他,那也是红杏出墙好吗?
假若她真的被他勾引到了,他保管要比现在更心痛一万倍好不好!
正当袁五郎懊恼纠结地猛捶自己之时,好不容易忙乎完了的石修谨踏着香味寻到了小厨房。
石修谨看到袁五郎趴在地上发疯。万分惊诧。
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五表哥,你这搞得灰头土脸的是在干啥?”
袁五郎看到石修谨那张欠扁的脸。就想到这家伙一路之上都蹭在自己夫人身边大吃大喝。
据瑀哥儿说,石小四一天到晚都凑在他们马车旁边,不管听到他们说点啥都想要搭话。
就算知道那愣头小子心里绝对没有不该有的坏心思。但这可是连他都没有享受到过的待遇啊,他千方百计地要留在这里。崔翎却不给他半点机会。
石小四这货却……
袁五郎胸中涌过一股浓烈的嫉妒之意,像是涛涛江水。汹涌连绵不息。
他猛然想到祖母信中所提及果子巷的那段故事,气便不打一处来。
拜托,他只是吩咐了一声,若是那头有什么为难的事照看一下罢了,谁叫石小四有事没事天天跑过去了?
连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不分青红皂白,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呢,就将崔家的五公子打了。
这便罢了,更叫袁五郎生气的,是石小四的猪脑子!
这货到底是凭哪点自信,会那么笃定地认为,宋家那位好有本事的梓月小姐,就是他袁五郎的“红颜知己”?
袁家是什么样的家风!
他袁五郎是什么样的人!
石小四罔顾与他二十来年的兄弟情义,对他的人品产生了那么大的误解,这令他忍无可忍。
新仇加上旧恨,“仇人”相见,便分外眼红。
袁五郎忍不住用肃杀的眼神狠狠地盯向石修谨,“你再说一遍!”
石修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问五表哥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啊?”
袁五郎怒喝道,“我灰头土脸,还不是因为你这混小子!”
他厉声呵斥,“别以为你在盛京城做的好事我不知道,枉称什么好兄弟,可你竟怀疑我的人品,真是该狠狠揍你一顿才对!”
石修谨见五表哥记恨的竟是那件事,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讪讪说道,“哎呀,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其实,石修谨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他当时要不是听信了崔九小姐那些不靠谱的传言,以为自己崇拜的五哥娶了个不如意的媳妇儿,怎么会相信宋梓月那些明言暗示?
要是早知道,袁五嫂不仅生得美,还这样有趣,他才不会上那个当呢。
不过,那件事舅祖母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淫.荡猥.琐的崔五公子成了打猎能手,他这个将人揍得半死不活的也成了救人英雄。
至于宋梓月,也得偿所愿进了崔家。成了崔五公子的屋中人。
大家各取所需,一场本该闹大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皆大欢喜。
既没有影响到五表哥的声誉,也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闲言碎语。
整件事。袁五嫂都看着呢,连她都没有一字一句的怨言,都过了那么久了,五表哥还叽歪个啥?
石修谨这样想着,一下子觉得自己腰板挺直起来。
他眼尖发现了留给了自己的饭菜,便毫不客气地端过,豪气干云地用起午饭来。
袁五嫂的手艺,自不用说,自从他尝到了辣椒之味后。便爱上了这种火红的诱惑。
一顿饭吃得自然无比酣畅和满足。
等他刚将碗筷放下,忽听袁五郎闷闷的声响,“朝廷派你运过来的物资,都已经点清楚了吧?”
石修谨点头,“嗯,和你部下负责运送粮草去前线的押运官都点清了。”
袁五郎挑了挑眉,“既如此,那你稍后就立刻跟着押运官去前线吧。外头如此寒冷,冰天雪地的。将士们能早一日穿上温暖的棉衣皮裘,就能少挨一日的冻。”
他声音沉冷,带着一丝嫌弃,“吃完了没?吃完了赶紧出发!”
这货碍眼。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了。
石修谨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理由无可挑剔。
听说今夜又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寒天,将士们虽有帐篷和火炭。但因为要时刻观察柔然的动静,所以负责盯梢的兵士注定又要在寒冬里度过一个难眠之夜了。
从沐州城到前线。约莫两三个时辰便到。
石修谨此刻就出发,就能感到天黑日落之前将东西送到。
这不仅是他此行的使命。也是一桩无量的功德。
只是……
他问道,“那五嫂呢?姜皇后令她一块前来,说是要给前线的将士们鼓舞士气呢!”
袁五郎听言,眉头不由一皱。
老太君信中提及此事,他当时就困惑不解。
姜皇后的提议是为了警告袁家?
还是想致崔翎于危险境地?
他一时想不大明白。
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崔翎既然已经千辛万苦来到了西北,已经算是完成了皇命,到底要不要亲身历险战场,那便由他说了算。
袁五郎思忖片刻,摇头说道,“你五嫂是柔弱女子,前线还在打仗,刀枪无眼,流箭纷杂,太危险了。姜皇后的心意由你转达也是一样的。”
石修谨想了想,倒也是。
虽然暂时没有崔翎的美食有一点可惜,但他对战场更加向往。
他丝毫不觉这次任务安排是袁五郎对他最深的嫌弃,反而十分感激,“五表哥,你对我真好!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将这些东西亲手交到将士们手中!”
袁五郎想了想,又说道,“啊,你稍等啊,你五嫂好像还有什么辣椒要带到前线去。”
他高声喊了几个护卫出来,“那些东西,那位陆师傅一定知道怎么用。你们几个搬上东西,再请了陆师傅,跟着石四爷一并都去一趟前线吧。”
石修谨领了命令,雄纠纠气昂昂地便出了去。
袁五郎脸上总算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很好,将这没有眼色喜欢碍事的家伙请走了。
把陆师傅这个能帮崔翎做事的人,也一并带走了。
接下来,他的妻子若再想做什么新菜,无人帮厨的话,总不能再抗拒他了吧?
他脑海中不自觉飘出他切菜她炒菜,无比和谐美好的场面来。
袁五郎想,既然错过了最好的相认时机,现在倒也不急于一时。
否则,明明是她错在先的,想来以她那种性子,一定会先怪怨他欺瞒于她吧?
与其得来不易的和平相处那么快地打破,倒还不如就先这样,等到她认可了他的人品,他再以高大俊伟的姿态承认,没有错,他便是她的男人。
这样,或许会好一点吧?!(未完待续。。)
ps: 今天就这一更,周末很忙,到下周一再双更哦!
071 掳劫
崔翎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穿着打扮质朴的女子提着灯笼怯生生地立在她跟前。
那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模样,生得不算顶美,却自有一股纤弱风.流的韵味,叫人看了生怜。
她吃不准对方是什么身份,便点头说道,“我是袁崔氏没错,不知道姑娘是……”
那姑娘冲着崔翎盈盈福了一身,“我姓柳,名叫见月,承蒙五将军相救,如今在令尹府安身。因为府里缺人手,所以这几日先过来帮着照顾五奶奶,还有小公子。”
她很热情,又带着几分示好地上前想要去拉瑀哥儿。
瑀哥儿却最不喜欢叫陌生人触碰了,本能得往后一躲。
柳见月也不生气,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婉约地笑着,“将军吩咐在厨房看火,见月是听见这屋子里的动静了才过来瞧瞧的。”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问道,“我偷偷地看过,牛肉早就熟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崔翎听柳见月自我介绍,就知道她不是府里的丫头了。
承蒙五将军相救这种话,听着有点点觉得突兀及奇怪,总觉得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般。
是为什么呢?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对方,幽暗的灯火之下,柳见月一双水汪汪的眼眸中,不时闪过复杂情绪。
有羡慕,有嫉妒,有讨好,也有些别的什么。
崔翎暗暗心想,这姑娘不会是看上袁五郎那个娘娘腔了吧?
在看到袁五郎真人之后。她就对先前要好好和他过日子的决定,再次产生了怀疑。
而且这次。她的怀疑变成抗拒,如同蔓草滋生疯长。渐渐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天哪,如果袁五郎是那个胡须男,她一定会十分乐意和这样具有男子气概的丈夫好好培养感情的。
可为什么要是个长得比女人还要娇媚,还喜欢穿一身艳红色的娘娘腔?
她最受不了这种男人了好不好!
所以,在无比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位柳见月姑娘,也许可能大概说不定对袁五郎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情怀后,崔翎心中,不只没有半分醋意,还为见月姑娘感到可惜。
她心里在咆哮着。姑娘你头脑是不是秀逗了,爱慕一个比你漂亮又比你娘气的男人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这种事,她也仅只是想想 ,才不会说出来呢。
崔翎现在的想法再简单也不过了。
反正她和袁五郎是御赐的婚姻无法更改,她的大妇地位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在意莺莺燕燕们的威胁。
她只要袁五郎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了。
其他的事,她才不管呢。
那姑娘想要飞蛾扑火,只要袁五郎肯接受,她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崔翎这样想着。对柳见月的态度便比刚才还要更好一些,她笑着说道,“牛肉用大料煮熟,因为瑀哥儿喜欢吃松软些的。所以我特意交代了要多煮一些时候。”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都到这个时辰了,火候已经足够。等我过去将东西取出来,然后调味就行。”
瑀哥儿闻言馋得砸吧了几下嘴巴。“五婶婶,赶紧得。我饿死了!”
崔翎便接过柳见月手中的灯笼,“柳姑娘,你也还不曾用饭吧,一起来吧。”
她认路很厉害,虽然雅情小筑是头一次来,但她却还记得去厨房的路该怎么走。
等到了厨房,先是将牛肉取了出来,沥干,切成片状。
她刀功很差,切得薄厚不大均匀。
不过这会儿陆师傅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瑀哥儿又一直嚷嚷着饿了,她也就顾不得美观,只好自己上了。
然后便用秘法调制,将各种所需要的调味料与牛肉片完美结合,最后撒上葱姜蒜末。
一道完美的干拌牛肉便烹制完成,色泽诱人,香味扑鼻。
瑀哥儿被这香气吸引,也不大客气起来,从锅里找出中午生下来的馅饼,就着这菜吃了起来。
崔翎也饿了。
她笑着招呼柳见月,“姑娘看了一下午的火,一定也饿了,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块吃点吧。西北的牛羊肉比盛京城的好,去了腥味和膻味之后,再佐以调味,真的是人间美味呢!”
柳见月目光一闪,脸上有些讪讪的。
但她还是依言举起筷子夹过一块,“既然五奶奶诚意相邀,见月如果再推脱,倒是不识好歹了。”
一口牛肉下去,她满脸惊喜地道,“果真好滋味呢!”
崔翎从来都没有将这姑娘当成情敌,甚至都不觉得对方是个威胁,仍然以十分平常的心态对待。
见柳见月脸上赞美的表情不似作伪,她还很高兴。
是的,美食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亲手制作的食物得到别人的认可,不管对方是谁,都让人欢喜不禁。
她心情愉悦,便也连续夹了好几筷子放到口中咀嚼。
牛肉已经完全松软了,咬下去很干脆地就融化在唇齿之间,和着调味的清香,口中流泻着无比的满足。
只是……
崔翎眉头一皱,觉得口中似乎多了一味不该有的苦味。
她是皇帝舌,对食物的滋味特别敏感,掌勺的师傅多放了一勺盐少放了一勺酱,她都能很敏锐地发现。
这牛肉,有问题!
她连忙对着瑀哥儿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牛肉有点苦?”
瑀哥儿一脸懵懂,“没有啊,挺香的,特别好吃!”
但话音刚落,瑀哥儿的小手一沉,筷子便应声而落。
崔翎这才确定。这锅牛肉叫人下了药,她心急如焚地推了几下小屁孩。“瑀哥儿,你怎么了?”
这时。“扑通”一声,坐在桌几另一头的柳见月也应声倒下。
她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但双腿却有些踉跄,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摸到了贴身藏着的小锥,想要刺痛自己,让自己清醒起来。
但双手却十分无力,小锥从她手掌心中滑落在地。
她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脑海中这股强烈的晕眩,一头栽倒在桌上。
过了一会儿,柳见月将深埋的脸从手臂中探了起来。她望着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的崔翎和瑀哥儿,眼底闪过愧疚泪痕。
她低声默念道,“对不起,五奶奶,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全庄的人都被柔然人杀了,是袁五将军救了她的命。
她心里倾慕袁五将军的英勇,但这份心意她藏得很好,卑微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从不叫人察觉到。
就算梦里编织过最美丽的幻境。但她晓得,她一个西北边疆的孤女,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是毫无交集的。
更何况。她爱慕的人,已经有了妻子。
所以,她对袁五奶奶是羡慕的。心里也难免会生出嫉妒的情绪来。
但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袁五奶奶使什么坏,做出像现在这样人怒人怨的卑鄙事来。
她还指望着。若能得到这位奶奶的欢喜,说不定还能带她去盛京城。她没有什么豪情壮志,哪怕只是进镇国将军府当一个卑微的丫头,只要能远远地望着她心里的那个人,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然而,事与愿违。
在她想要在袁五奶奶面前好好表现的时候,却有人从天而降。
那人五官深邃,不似中原人长相,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柔然贼子。
她奋力反抗,想要用头簪将那人杀死,为家人报仇。
可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反抗在勇猛彪悍的柔然贼子面前,简直像是儿戏一样可笑。
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制服,在她想要寻死之际冷然说道,“你最小的兄弟还在我们手上呢,若是你就这样一死了之,你猜他会不会立刻去陪你?”
柳见月震惊极了。
柔然铁骑践踏柳家庄时,她被父亲藏在了一个早就已经弃用了的地窖。
等她被袁五将军救出来时,只看到满庄子的尸体,听说整个庄子都被全军覆灭,她当时悲痛欲绝,立刻就昏厥了过去。
灭庄的意思,是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二十来户,上百口人,全部都死了。
但那柔然人却又说,她的小弟弟还活着!
柔然人从怀中取出了一顶棉帽,以及一枚玉佩,“你小弟弟长得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不过,假若你这个做姐姐的不配合,那可爱的小家伙也活不到明天了。”
那人语气森冷,带着从地狱来的杀气,“要你弟弟生,还是死,都由柳姑娘你自己决定。”
对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人,柳见月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就算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一定要将自己的弟弟救回来的。
所以,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
跳跃的烛火,森冷的厨房,柳见月竭力忍住自己的害怕颤抖,用粗绳将崔翎细细地捆好。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瑀哥儿时,她到底还是不忍。
她的小弟弟和瑀哥儿差不多年纪,一想到那孩子在敌人的牢狱中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她的心就一阵阵疼。
念屋及乌,她觉得自己么有办法对瑀哥儿下这样的手。
好在,柔然人只知道袁五将军的妻子要来,并不知道他的侄儿也一并到了。
她和柔然人的交易里,也并没有算进这可怜无辜的孩子。
柳见月思虑再三,终于还是良心占了上风,趁着来接应的人没有来,她便将瑀哥儿抱着放进了厨房里储物的矮柜中,再重重将柜门合上。
过不多会,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个伙夫打扮的中年人,饶是在黑夜,也一眼就看出这人来自柔然异族 。
那人指着已经被柳见月绑起来的崔翎问道,“这就是袁五的妻子?”
柳见月红着眼点了点头,又一手抱住那人手臂,“我都照你说的做了,请把我弟弟还给我!”(未完待续。。)
ps: 这个是修改过后的71章!
072 绑架
那柔然人冷笑一声,“急什么?等到柔然攻破了沐州城,你弟弟自然会还给你的。”
柳见月脸色一下子煞白,“你答应过我的!”
她抱着那人手臂不肯撒开,“是你说,只要我帮你把袁五将军的夫人从这里弄出去,你就将弟弟还给我,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令尹府的守备严密,寻常人等没有办法轻易混入。
她头一次见这柔然人,是在东街的集市上。
那时她正跟着府里的采办出来置办一些年轻女子日常所需。
那人以她兄弟威胁,她脑海中不知道经过多少斗争,才终于选择做这不得好死昧良心的事儿。
她从浣衣处偷了与那人身量差不多的护卫衣裳。
告诉他府内的地形。
还特意将西墙的一处狗洞打宽,好叫他能顺利进来。
方才趁着看火之际,又将能将人迷倒的蒙汗药混在了牛肉汤中……
她连将袁五奶奶五花大绑这种事都亲手做了,可这个人现在告诉她,要等柔然攻破了沐州城,才会将弟弟还给她。
这岂不是在玩弄她于鼓掌之中?
柳见月眼看这人不是想要信守承诺的模样,说不定连她弟弟还活着的事也是假的,只不过是骗她帮他们掳劫袁五奶奶的一个借口,心中又急又怒。
她为了自己的弟弟,去伤害恩人的妻子,已经是天理不容。
如今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个多么大的蠢货。竟然任由杀父灭族的贼子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了!
她一时激愤,心中便存了几分死志。
眼瞅到旁边挂着的菜刀。捞起一把,便奋力向柔然人砍去。
柔然人力大无穷。对这样不关痛痒的小打小闹都没有放在眼里,只是伸手用力往柳见月的肩膀上劈下去,那可悲的姑娘就应声落地。
菜刀掉落,走势不巧,恰正插到了她腿上,一时血流如注。
那柔然猛汗啐了一口,“不自量力!”
扛起趴在桌几上昏迷不醒的崔翎,便大踏步地离开。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经过。
因为令尹府里所有的兵力。此刻都集中在了两个地方。
一处是戒堂,伏击石修谨的那队柔然骑兵中,还余下了两个活口。
袁五郎正在对这两人突击审讯,想要知道柔然人是如何知晓石修谨押送着御寒的衣物恰正那时从那处经过。
另一处则是医堂,这次柔然骑兵的伏击,虽然顺利地被跟随的护卫队击破,赢了个漂亮的仗。
但是柔然铁骑彪悍凶猛,杀伤力十分惊人,护卫队中也有不少兵士受了伤挂了彩。
每到这种时候。医堂里总是忙得人声鼎沸。
帮护的人忙不过来,便也要从内院调集些人手过去。
雅情小筑离外院有些距离,不论是医堂还是戒堂,都比较遥远。
所以。柔然人可以轻易躲过稀疏的卫队,毫不费力地扛着崔翎出去,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西墙处的狗洞。
狗洞外有人问道。“纪都大人,得手了吗?”
那叫纪都的柔然人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咱们快走。莫叫里头的人发现了,功亏一篑。”
狗洞外的人也十分得意,“这回将袁世韬的儿媳妇捉住了,若他们再来战时,便那将女人扒.光了挂在车顶,看袁家军还嚣张不嚣张!”
纪都先将崔翎送了出去,然后自己再猫着身子从狗洞里钻出。
他警告似地对自己同伙说道,“这娘们怎么处置,是头领的事,咱们听命行事就好,莫要犯了口舌之诫,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别的幺蛾子,你我,都担当不起。”
话音刚落,院里好似有巡夜的卫兵经过,问了声,“什么人?”
纪都反映敏捷,立时学了一声猫叫。
巡夜的卫兵侧耳倾听一番,嘟囔了去,“大冷天的,这里竟还有猫子。”
纪都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离了,这才低声呼了口气,“还不快走?”
雅情小筑的厨房门前,槐书满面震惊地望着狼藉一片的地面。
再走得近一些,他看到了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柳见月。
他慌得手脚都颤抖了,连忙上前去探见月姑娘的鼻息,“见月姑娘,见月姑娘,见月,你醒醒!醒醒!”
一边撕下自己的衣襟,用力地将她腿上的菜刀给拔了出来,然后替她止血。
一面扯开嗓子用力嘶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见月悠悠转醒,满脸哀伤痛悔地望着槐书,“对……对不起!”
她眼角流落无声的眼泪,气若游丝地说道,“是柔然人!柔然人将袁五奶奶掳劫走了,往……往那个方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槐书浑身一震,“什么?五奶奶被柔然人绑走了?”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沐州城一共有四座城门,固若金汤。
东门和西门都已关闭。
南门留给从中原而来的官商百姓,进出都需要凭通行文书,验明正身后才能放入。
北门连通战场,附近百姓早已经疏散到了城中,所以只给西北大军的将士们开启城门。
柔然人,相貌长得与盛朝人不同,是一眼就能够辨别出来的。
守门的将士火眼金睛,绝不可能错放进一个柔然人。
柳见月竭力伸出手来,摊开手掌,赫然是一颗雕刻着异族花纹的金扣。
她颤抖地说道,“这是我从那人袖口扯下来的,你看,这纹饰是柔然人的图样。那人……那人将五奶奶带走了。快点,快点叫人去追!”
顿了顿。她忽然又想起了瑀哥儿来。
便忙指了指厨房的矮柜,“我将小公子藏在了那里。快,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再一次地陷入了昏迷。
槐书连忙从矮柜里将瑀哥儿抱了出来,还好,那孩子虽然脸色有些微红,但鼻息却是均匀的。
恰正这时,袁五郎和九王都收到了回禀,知道了雅情小筑发生的变故赶了过来。
槐书将从柳见月口中得知的事再回禀了一遍。“小公子无事,睡一觉便好,只是五奶奶……”
袁五郎恨恨地拿拳捶在墙上,“柔然人进出城不容易,这会儿咱们追过去,一定还来得及!”
他冲着九王抱了抱拳,“王爷,我不能坐视自己的妻子被掳不管,这沐州城便交托给您了!”
九王眼底也闪过担忧。他点了点头,“阿浚,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他从槐书手中接过瑀哥儿。轻轻将这孩子抱在怀中,“瑀哥儿也有我呢!”
等到袁五郎带着槐书急匆匆离开,九王望着昏厥过去的柳见月皱了皱眉。
刚才袁五郎急怒攻心。满心满眼都被妻子被掳占据,来不及思考。
槐书也只当柳见月口中所说的“对不起”和“都怪我”当成了是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袁五奶奶被掳而愧疚的自责。
但九王置身事外。神智却比他们两个都要冷静。
想到彼时正好经过一场与柔然铁骑的交锋,府里的人手大多都集中到了戒堂和医堂。雅情小筑附近巡夜的卫队比以往要少了一些……
假若这是柔然人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果然是殚精竭虑了。
但令尹府守卫森严,就算府里的兵力和人力都被分散了,可若没有人里应外合,也很难做到来去不惊动任何人。
这种时候,出事时在场的柳见月便显得十分可疑。
九王倒不是已经认定了柳见月的罪行,他只是觉得这姑娘知道的一定比他想象的多。
照瑀哥儿如今昏沉的模样,想来是被下了迷药。
瑀哥儿虽然年纪小,但体格却很好,能将他迷倒的药物,也一定能将柳见月这样娇柔的弱女子迷倒,但那姑娘却没有呢,她甚至还有力气和柔然人搏斗。
而她话中最大的破绽,还不止于此。
她说,是她将瑀哥儿藏进橱柜的。
如果她是在柔然人不曾到来之前,就将瑀哥儿藏起来了,那么她是如何知道柔然人要来?
但若是在柔然人施暴之后,那就更说不通了。
她根本就没有藏起瑀哥儿的机会和时间。
九王眼眸微沉,目光闪动,有熠熠星辉。
他沉声对着贴身的护卫说道,“将这位柳姑娘弄醒,叫她说实话,她到底对袁五奶奶做了什么,叫她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否则……”
与袁五相比,他虽然生了一副比女子还要妖冶美丽的容貌,但是他的心,却比袁五狠多了呢。
一阵巨大的颠簸之中,崔翎悠悠转醒。
她觉得脑袋生疼,好似要炸开了一般,耳边传来冷风的呼啸,像饿狼的嘶鸣,叫人听了心里发慌。
这是在哪?
她想要伸出双手去推开木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能动弹,好似被捆绑缚住一般。
崔翎勉力撑起身子,用身体摸索自己所处的环境。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此刻她应该被关在一个乌漆麻黑的木箱子里。
箱子很小,并不够她大幅度地舒展活动。
头顶的木板并不如四周的紧密贴合。
她仰起头,能依稀看到头顶处木板与木板之间隔着缝隙,此刻是夜里,透过那缝隙望出去,仍然是一片漆黑。
耳边风声呼啸,但在缝隙里,却感觉不到有风扑袭。
那想必木箱子之外,还有一层遮蔽物。
她在颠簸,而且颠簸剧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是一辆移动的马车,行的并不是平坦的大道?
在片刻错愕混沌之后,崔翎终于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是……被人绑架了吗?(未完待续。。)
ps: 因为之前70,71章都已经修改过了,所以还没有回看的同学,翻回去看一下哦,否则剧情会接不上,麻烦了!听说手机阅读的好像不能看修改过的章节,只能网页登陆看。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修改了一下文,所以给你们造成这样的麻烦,抱歉了!今天下午还有第二更,大概在4点左右,我去吃饭,然后继续断网码字了!
073 机会
不论再坚强聪慧的女子,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都会感到惊恐害怕。
饶是崔翎活过两世,上辈子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面对着无边的黑暗也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现正在哪里,会去往何方,又将遭遇怎样的命运。
身体,被牢固的绳子紧紧绑住,时间久了,浑身都酸疼得快要死掉。
还有……瑀哥儿!
瑀哥儿分明是比她先倒下去的,可这孩子此刻并没有与她待在一起。
不知道是被装在了这马车里的其他箱子中,还是遇到了其他的危险。
崔翎一时有些绝望,她不知道该骂自己蠢笨,还是该死!
明明脑补过无数次遭遇蒙汗药时的情景,可她竟还是毫无防备地中了招,没有一点警惕之心。
若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受难也好,可现在,瑀哥儿生死不明。
还有那个叫柳见月的姑娘,记忆中她是第二个倒下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崔翎心中一阵懊悔和后怕,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绝望。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先是涓涓细流,慢慢汇聚成长江大海。
倘若不是还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不能叫贼子听见她的动静,她也许都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
实在是,现下这处境,大大地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一时惊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崔翎咬住唇闷声流了好一会眼泪,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在宣泄了情绪之后,还能够及时地将理智找回来。
是的。再艰难的困境,只要肯动脑筋。总会找到破解的方法。
而眼泪却是弱者的宣示,悲伤和难过一点用也没有,如果只会绝望地哭,那就等死吧!
幽暗里,崔翎猛地缩了口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不明白的事可以慢慢想,但首先她必须要松开自己身上的绳子,长时间的压迫血脉令她浑身都僵硬酸痛。
再继续这样下去。她恐怕会因为气血不流畅而暂时不能行走。
她不再自怨自艾,竭力在不大的空间里寻找着解困的方法。
先是活动一下手腕,轻轻舒缓已经僵硬的手指。
然后再尽力地让手指攀得更远一些,好摸索看看绳子的线头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她咬住唇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身体和手腕却从不停止挣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森冷寒夜里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崔翎好不容易在背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绳结。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个小节点,用力一扯,竟然是个活结!
被紧紧缠绕的躯体像是得到了呼吸。整个都膨胀起来,将圈圈层层的绳索慢慢地挤开,然后从她身上松松地滑落。
她猛力呼了两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活络着筋骨。一边用手去查探自己所处的环境。
内壁光滑,四角有温润的弧度。
与其说是一个木箱,倒不如说该是个椭圆形的木桶更加贴切。
崔翎大惊。心想莫非自己被人装进了大木桶里?是为了要顺利地充作货物运出城去吗?
这时,马车停下来了。
崔翎连忙贴在木桶边上。侧耳倾听车外的动静,她不想错过任何可以分辨出她行踪的蛛丝马迹。
有人在问。“这么晚了要出城,有没有通行证?”
一个声音很粗的男人回答,“这些馊水要趁着天黑运到城外的农庄喂猪,没办法,大伙都嫌臭,只好夜里等人少了再运出去。通行证自然是有的,军爷,给!”
那检查的军爷磨蹭了一会,“通行证倒是真的,不过这些日子查得紧些,我得看看你这里头运的货真不真。”
声音很粗的男人笑着说,“军爷也是为了城防安全,您若是不怕耽误时间,就尽管看了。一共八大桶泔水,怕味儿熏着路上的行人,所以都在上头钉了木钉。要不,我给您起开一个!”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木盖儿打开,果然一阵扑鼻的臭味随风飘了出来。
守城的军士被呛得不轻,“得了,得了,别一个个起开了,这味儿真浓,怪不得你们都得半夜出城呢,赶紧走吧!”
崔翎约莫猜到此刻正在沐州城的城门口。
绑架她的人是冒充了送泔水出城的庄夫,车上的确有泔水桶没有错,但也还夹藏了她这个大活人!
她意识到这是她最好的逃生的机会。
若是错过了这村,就再也没有这店了。
等到出了城,郊外到处都是山林荒原,贼人随便往哪里一躲,她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地方,天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啊,就算能有命逃出来,也没有命能回来的。
崔翎这样一想,便连忙猛力敲打着木桶,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吗?放我出来!有人吗?放我出来!”
她生怕自己的喊声在被盖了遮蔽物的木桶里透不太出去。
想了想,便在木箱子里拳打脚踢,想尽办法地让箱子猛烈晃动。
“哐当”一声,刚才已经打开了盖子的泔水桶应声落地,泔水洒了一地,臭气熏天。
守城的军士终于注意到了不对劲,连忙将车子拦住, “打住,这木桶里到底装了什么?”
崔翎在木箱子里猛烈地敲击,“军爷,救我!我在这里!”
那军士听到女子的呼声,“不行,你把所有的木桶都给打开。到底里面装了什么,怎么会有女子的呼救声?难不成你们是专门拐带妇女的人贩子?”
那声音低沉的男子见再遮掩不过。便立刻跳上马车,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一边用力挥赶马匹,想趁着城门还不曾合上的机会,硬闯过去。
他显然成功了。
因为崔翎感觉到马车像是发疯了一般飞驰疾驶,身后紧追不舍的队伍离开得越来越远,渐渐她只能听见风声和马蹄匆忙急骤的回响。
她的心情,从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得救了,一下子跌落谷底。
她懊恼极了,一番抵死的挣扎不仅没有能够安然自救,现在还彻底暴露了自己已经醒来并解开绳索的讯息。
想来过不多久。只要等歹徒发觉已经没有危险之后,她就要迎来灭顶之灾了吧。
不,不对。
歹徒不会杀她的。
若只是为了要杀她,又怎会千方百计地从守卫森严的令尹府中将她弄出来?
大概也只有不明真相的城门守卫才会认为这伙人是拐卖妇女的罪犯。
不过,那军士还算警惕,能在最后关头发现那伙人的不对劲,想必也听到了最后那个人说的陌生语言了吧?这些人该是柔然人没有错的!
只盼,守城的军士可以尽快把这个发现报告上去。
若能叫袁五郎知晓,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来救她……
崔翎明眸微转。不由苦笑一声,“也是我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才会忘记了这是战场。两军交战,阵前被敌人掳走了主帅的儿媳。这岂不是大乱军心之事?”
她用力猛捶自己的脑袋,“也只有你这个猪脑子,到此时才看清这一点。”
现在什么都很清楚了。掳劫她的人是柔然人无疑。
她只是不知道,瑀哥儿有没有与她一样。也遭遇了这些人的毒手。
倘若是要求财,那她身上还有贴身藏着的巨额银票。
她虽然疼惜金银。但是金银与性命相比,那简直是浮云,他们要,都给他们就好了啊。
可对方掳她,是为了政治诉求,不论是在两军对阵前将她祭旗立威,还是把她当做谈判的筹码和棋子,一旦她落到柔然人的手上,那结局一定很惨。
要么无比惨烈地死在阵前,临死前一定还会遭受到各种折磨。
要么叫袁家人无比为难之后,接着惨烈地死在阵前,临死前不止自己要受到各种折磨,袁家的内心也受尽各种折磨。
废话,镇国将军袁世韬身为西北大军主帅,代表的是盛朝的威严。
莫说是小儿媳被抓,便是他亲娘成为敌人手中要挟的砝码,他也只能大义灭亲,镇国大将军,是不可能为了私人感情而让国家利益受损的。
崔翎觉得自己这回是死定了。
区别只在于,她的死相是惨烈还是非常惨烈。
她歪着头想,反正总是一死,那倒不如继续寻找时机,想办法多折腾几下。
这里总还算是盛朝地界,柔然人再凶狠,也没有那个能力成群结股地过来在盛朝的国土上耀武扬威。
现在是夜里,天色乌漆麻黑,这些人还能借着天色掩藏自己的容貌。
等到了天亮,一路上总有路过的人……
天时地利人和,总体来说,是对她有利的。
否则,若是等这些人将自己送到了柔然境内,处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步,那这条命,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人家手里。
崔翎已经想好了,若是侥幸能逃出去,自然再好也不过了。
她才十五岁呢,大好年华,正刚刚开始。
这世界如此美妙,袁家又几乎符合了她所有对家庭的向往,她是傻了才舍得放弃离开呢!
她一定要活着回到盛京,睡她的高床暖枕,吃她的珍馐美食,做她混吃等死的绝世米虫!
可若是运气不好死在了这里,那总也比在阵前叫袁家人看着她受辱被欺凌伤心为难强呀。
一具尸体有什么震慑力?
除了能叫袁家军更加愤怒之外,反而会挑起前所未有的士气。
也只有在十万将士面前,活生生地扼杀一朵美丽凋零的花朵,才会有叫人绝望颤栗的效果。
比起一个死人,柔然人的主帅一定更想要一个活生生的袁五奶奶。
也就是说,她再怎么折腾,这些人都一定不敢亲手弄死她的。
而这,便是她的机会!(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送上,如果明天起床看到粉红满60了,我就再加一更哦!对了,书荒的亲们看过来,推荐一下基友的新书《嫡欢》,书号3145474,我知道这本书很瘦,但最近真是太喜欢这样**的女主了,剧情也是轻松向的,所以冒死推荐了,大家可以养一养肥哦!简介:孙妙曦前世伤心而死,这世费尽心机报复。什么?他竟然说一切只是个苦逼的误会?喂,世子童鞋,本姑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干掉你,这样你还要追我?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说“只要嫁给我,随你怎么干我”……靠,是干掉好不好?!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
074 营救
这时,崔翎猛然想到,方才出城时,贼人曾谎称这是装泔水的大车。
虽然做了十五年四体不勤的伯府小姐,但常识她还是有的。
泔水可以充作喂猪的食料。
高门大户多在城郊拥有农庄,以供府内日常蔬果鱼肉饮食。
所以日间食余和厨下泔水,多半要装桶密封,然后趁着夜里行人稀少时运出城去。
装泔水的大车不可能密闭,木桶上顶多盖一层布条,以便路人和守城兵士分辨。
而崔翎如今身处的这个木桶刚才因为她的奋力挣扎,曾将外面的泔水桶撞到过。
当时她分明只听到过一次“扑通”声响,也就是说,装着她的木桶,外围已经没有障碍物了,只要她想法子将桶身弄倒,就能顺利从车上滚下去。
崔翎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头脑越发清明。
许多刚才被她忽略了的事,一一浮上心头。
首先,从马车的时速和过去的时间来推算,这会儿应该出城有些距离了。
约莫,二十里路是有的。
按照车厢内木桶的颠簸程度来看,这段路一定不是平坦大道,而是坎坷山路。
这样一想也对。
她曾经听石修谨说过,如今的沐州城已经关闭了东西二门。
南门开放,迎过往的商客百姓,以及从盛京传来的邸报物资,是通往盛朝其他城池的唯一出入口。
北门则是通往战场的必经之路,不走百姓。只容军士通行。
若果真是柔然人掳劫她的,那么他们不可能经过北门回柔然。
而是要从南门出城。然后在沐州城附近绵延不息的山脉间绕行,从陡峭山路中穿梭走远路回到柔然大营。
这便意味着。她此时可能是在沐州城附近的山林中。
先前慌乱失措,崔翎所有的智商都暂时短路了一下。
但现在,为了这最后一丝生存下来的希望,她几乎将全身所有的雷达都全部开启。
她想起了在盛京时,曾向袁大郎借阅过沐州城地图的。
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因为对石修谨不大信任,所以想要将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仅记住了石修谨所给出的两条可能路径沿途会经过的城池村镇,记住了山野林间哪处可能会有淡水和充饥的野果,哪处可能会有野狼猛兽夜袭。
她还记住了沐州城外绵密分布的山林走势。
好吧。崔翎承认,她来到盛朝之后的这十五年,一直都是处于节能环保的懒循环状态。
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她基本上懒得花费心思去争取什么,懒得想,懒得说,更懒做。
因为觉得不值得,或者没必要。
但唯独有两件事,她却肯为之殚精竭虑。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第一件,是美食。
第二件,就是自己的小命。
而现在。此刻,正是她生死存亡的关键!
崔翎耸了耸肩,扭了扭头。然后转动一下手腕和脚腕,做好热身运动。
等到下一个曲度比较大的颠簸时。立刻倾力往侧面一压,木桶应声翻倒。
她忍不住为自己喝彩。“做得好!”
然后,她十分艰难地将木桶将反方向挪动,一点点,一点点,再一点点。
终于,木桶从马车上跳跃而起,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路滚落而下。
崔翎被木桶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生疼,但是她心情却很愉悦。
木桶的盖子掉了,她看到夜色映照下发着微弱荧亮的光线,有溅起的水珠滴落到她眉梢眼角。
那是被积雪掩藏着的青山。
树影高耸入云,密密麻麻的一片,有阴冷的寒风卷过,树叶“沙沙”,抖落一大团的冰沙。
那是延绵不尽的林海和雪原。
她都要笑出声来了,真好,这里果然如她所料,是沐州城外的山脉。
而她终于,挣脱了掳劫她的那些人的魔爪,重获新生!
木桶撞击在一棵参天古树的躯干,崔翎连忙抱住头蜷缩身体,将自己卷成一团。
只听“砰”的一声,木桶应声四裂。
在巨大的冲力中,崔翎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神志却还清醒着。
她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尝试着坐起,站立,走动。
手臂和脸上有凉凉的液体缓缓地在流,可能是擦破了皮,但很好,她的筋骨并没有受伤。
她还能走,能跑,能逃。
听到不远处马蹄停歇转向往回赶的声音,她来不及多在这里休息停留,便立刻闪身穿进了山林。
她知道夜里的山林中可能会有危险的猛兽。
但她宁肯成为猛兽的夜宵,也不要叫自己落到柔然人的手上!
但崔翎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小看了掳劫她的这两个柔然人。
纪都从前常在夜间捕猎,目力远比常人要好,尽管是在这漆黑一片的山林间,他所能看到的视野也要比别人更大一些。
他一路追踪到木桶的碎片处,看到地上有一行歪扭的脚步,一路往深山里面而去,心中便有了主意。
副手那耶见人丢了,气得哇哇大叫,“这娘们竟然敢跑!若是叫我将人逮了回来,一定要叫她尝尝我这鞭子的厉害!”
临行前,他们是在汗王面前许下军令状的。
若是此行未成,回到部落之后,都要领受惩罚。非常时期,为了以儆效尤,不叫底下的勇士丧失士气,他可以想象到,这惩罚该有多么地可怕!
他不像纪都,是汗王的小舅子。就算出了事,也有王后作保。
像他这样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平民。若不能将这袁家的娘们带回去,恐怕会有掉脑袋的风险。
事关性命。本来就凶野强悍的人,自然更加穷凶极恶。
纪都瞥了那耶一眼,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说道,“你去那边搜,我去这边找。”
那耶急着抓人,不疑有诈,果断地应了,挥舞着长鞭便向对面山林子中走去。
纪都看着那耶的背影挑了挑眉。
他故意指了错误的方向给那耶,并不是想要独占功劳。实在只是因为有些看不惯那耶的为人。
那耶贪功冒进,性格又暴虐激进。
纪都觉得,假若这逃跑的女子遇上了那魔星,一定得吃不少苦头。
倒不是怜香惜玉。
两国对垒,彼此都是敌人,他还没有饥渴到会对敌将的妻子动心的地步。
纯粹只是出于他军人的一种尊严吧。
掳劫一个女人来为战争增加筹码,不是用实力,而是用阴谋诡计取胜,这本来就已经是件足够低劣的事了。假若这一路上还要继续折磨这个可怜的砝码。这会令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更何况,这女子在此等危急境地,竟还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脱,也算是个人物。
尽管对方是个女子。纪都也不吝惜给予自己的钦佩和赞赏。
所以,他坚持要自己找到她。
在他手里,她能少吃一点苦头。至少在抵达柔然汗王的营帐之前,可以完整无伤。
他这样想着。便等那耶的身子彻底在林中消失不见,才沿着那排细碎的脚步往里头走去。
地上的脚印清晰地指引着崔翎的方向。纪都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她藏身的所在。
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胸停下,对着空阔的山林说道,“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
他性子不急,也没有上前将躲在树干之后的女子一把拽出来,只是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和袁五交过手,他是个可敬的对手。我尊重他,所以不愿意对你动手,如果你不想叫我为难的话,还是乖乖地自己走出来吧。”
顿了顿,纪都补充着说道,“你就躲在树后面,对吗?我都能看见你的裙摆。”
崔翎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生的希望,就在这一瞬间,晦暗不明。
她很清楚,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窥破,再躲藏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她还不想认命。
就算反抗也不过是徒劳,她也想再试一试!
深吐了口气,崔翎从树干之后徐徐走了出来,莹莹白雪的光皑映照在她洁白无瑕的脸上,一双晶莹璀璨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子。
她从乌黑如缎的发髻上轻轻拔下一根簪子,毫无畏惧地抵在颈间。
冷淡而高傲的轻笑从她唇边倾泻而下,“想要让我乖乖就擒?那是不可能的。你若再逼近一步,信不信我会将这簪子狠狠地.插.下去?”
纪都冷笑,“袁五夫人是不是搞错了,我是掳劫你的匪徒,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一个匪徒,这岂不是太可笑了?”
他接着说道,“我劝夫人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无用之功,将簪子放下,否则丢了自己的小命,我最多也不过是道一声可惜,而夫人却再也看不到袁五将军了呢。”
崔翎冷哼一声,“哦,真的吗?”
她蓦得轻笑起来,语声里不带一丝温度,“我以为你们汗王会下死令,要你一定带活的回去呢!既然生死不论,你还怕什么?”
纪都被她识破心事,还步步紧逼,不由有些恼意。
他当真害怕她会将簪子往太阳穴处用力一.插,到时候香消玉殒,徒留一具尸体,袁家军暴怒不说,汗王也要处置他做事不力。
这样想着,纪都目光一沉,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便用手中飞刀将崔翎手上的簪子打落。
他一个飞身,便已经将那娇弱女子钳住,“我本不愿伤你,但你若再作无畏抵抗,我的同伴也不会容许,我劝你,还是安生一点吧!”
崔翎被钳住喉颈,挣扎不得,伤心绝望之下,眼角泪滴再一次忍不住喷涌而出。
她觉得这一次是真的死定了,整个世界都灰暗无色,没有一丝希望。
正在这时,忽听得五丈开外,一个满是怒意的声音喝道,“狗.贼,放开她!”(未完待续。。)
ps: 因为没有满60粉红,所以今天就单更吧!然后家里的亲戚过世了,明天要去吊唁,所以也只有一更。星期四和星期五,不管粉红数目有没有到,都有双更补偿哦!
075 救出
崔翎转过头去,看到身穿玄黑色劲装的男子手持银枪,伏在枣红色骏马上,如同一道闪电,正疾驰而来。
那男子满脸胡鬓,神色略带几分憔悴黯淡,但眼神中却燃烧着滔天怒火。
他翻身弃马,转瞬之间便近在咫尺。
长枪刺破夜里冰凉的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纪都颈间,抵住他耳后最脆弱的命脉。
是胡须男!
崔翎似看到了救命稻草,奋力疾呼,“救我!”
袁五郎将枪头一挑,锋利的铁刃便在纪都脖颈割破一道细细的小口。
他怒斥道,“纪都,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儿,所以上回你落败,我没有乘胜追击。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期望着有朝一日,能与你再在战场上交锋,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
谁知道你却是这样的卑劣小人,还玩这些偷摸掳劫的把戏,真令人失望透顶!”
所谓英雄相惜,对于势均力敌的对手,哪怕是泾渭分明的敌我,袁五郎仍然抱以敬意。
纪都是柔然第一勇士,兵法谋略都十分出众。
为人又豪气干云,最不屑用小人伎俩,称得上是一位可敬的对手。
袁五郎还曾想过,假若他日盛朝和柔然两国握手言和,说不定他和纪都还能有把酒言欢的机会。
然而,他万万那不曾想到,本应该在战场上挥斥方酋的猛将,竟做起了暗地老鼠的勾当。
纪都闻言却笑了起来,“谢谢你曾经高看过我。但你现在知道了。我不过是个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卑鄙小人。实在当不得你的敬佩。”
长枪抵在他的命脉,但他脸上丝毫不见慌乱。
他也不曾放松对崔翎的钳制,只盼望这里的动静,不要将像狼一样凶狠的那耶引来。
袁五郎只需要再用力几分,那锋利的枪头便能没入纪都的身体。
但投鼠忌器,崔翎还在纪都手中,他害怕还未将纪都杀死,崔翎就已经死在纪都手下。
两房僵持不下。一时竟保持着这可怕又可笑的姿势。
崔翎察觉到纪都的手已经比先前松开许多,觉得这是个十分有利的逃跑机会。
但,她还需要时机。
她想了想,开口对那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小声建议,“天气那么冷,我看光站在这里似乎解决不了问题,不如,你们两位商量一个决出胜负的法子?”
寒冬腊月天,西北山野林间,还是一日之中最冷的半夜。
崔翎虽然是穿着厚厚的斗篷被掳劫出来的。但已经在寒风里吹了那么久,早就全身冰凉。
头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发烫。
她觉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如果这两个人还打算继续这样僵持,在这彻骨的夜风中站个一整夜,那么她一定坚持不了多久,说不定再过一小刻,就会倒下去。
所以,她很努力地劝说他们,“不然,就好好打一架,谁赢了谁就带我走。若是觉得动手有些粗野,那你们也可以文斗,经史子集猜谜语,随便选哪样都成。”
总之,就是不要再继续站着不动了,因为她可能没有办法再支撑太久。
袁五郎觉得牙疼。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能一路追踪到这里,在她被坏蛋掐住脖子的瞬间,以英雄救美的姿态出现,及时地阻止了纪都将她的伤害。
她没有感激涕零,也就罢了。
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犹带泪痕,他看了心疼,这种时候只要她能安然无恙,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谁还会去计较什么感激不感激的。
但现在,她这是要怎样?
建议他和纪都不论文斗或者武斗,哪怕打一架也好,也要尽快地决出胜负?
他和纪都僵持不决,并不是因为彼此顾忌,不敢下手,而是在仔细地观察彼此的处境和弱点,等到胸有成竹,自然手到擒来。
这是高手过招和地痞流氓之间胡打一通的区别!
崔翎看到胡须男越发僵硬的脸色,不由有些泄气,“真的不能爽快一点吗?”
纪都闻言却笑着说道,“爽快一点?你倒是挺有趣的。”
他犀利的目光瞥向袁五郎,“来吧,不如我们在这里好好较量一番,若是你能赢,我便让你把人带回去,若是你输了,可也不要怨天尤人,我已经给过你机会。”
若凭本心,他根本就不屑于做这种抢匪毛贼才做的掳人勾当。
但这一回,是大汗钦命,他这个做臣子的,只有服从。
便是他愿意舍弃自己的小命来成就气节,但他难道还能置家族于危境不顾吗?
再说,他的姐姐是柔然王后,若是柔然亡国,对她和两位小外甥而言,便是地狱和末日。
为了这些,就算再鄙弃自己,也要将这阴暗的勾当做到底的。
袁五郎冷哼一声,“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我赢了,便将人带走。到时,希望你能谨守诺言,不要再与我胡搅蛮缠。”
话音刚落,两条身影便就缠斗在了一起。
崔翎被纪都扔在一边,总算透了口气。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靠坐在一旁的大树身上。
原本,她是想要趁着那两个人交手时偷偷溜走的。
据她观察,纪都还有一位同伙,但那人此刻应该不在这附近,而胡须男不可能单骑前来,所以还会有后援。
她只要想办法骑走胡须男的枣红马,往下山的方向走,不出意外的话,就会碰到令尹府中来营救自己的其他人。
所以,这个法子一定很可行。
但千算万算,她遗漏了两点。
首先她现在几乎处在精疲力尽的状态。头晕脑袋沉身体僵硬腿脚绵软。浑身一点力气都无。
不要说是逃跑这样的重体力活了。就是在这积雪不化的雪地里再多走几步路,她都觉得是件莫大的难事,全身的力气彷佛被抽干了,连腿脚都迈不开一步。
还有,她不会骑马……
否则,只要能有上马的力气,或还可拼上一拼。
鉴于此,崔翎觉得也没啥好折腾的了。与其累个半死,也不能改变什么现状,倒还不如索性就坐在这里休息,直到那两个男人决出胜负。
要是胡须男赢了,她自然欢欢喜喜地得救。
若是胡须男输了,了不得,她就找一颗顺眼一点的树直接撞死呗!
势均力敌的两个男人打架,就像是一出精彩粉尘的戏剧。
你以为结束了,却有绝地反击。
你以为大势已去,但不到一瞬。便又发生神转折。
在各种跌宕起伏和高.潮迭起之后,崔翎已经被眼花缭乱的打斗场面晃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昏沉的双眼,入目的仍旧是两个相互纠缠的身影。
只不过,比之刚才,两个人身上都各自挂了彩。
纪都的脸颊流淌着血珠,而胡须男手臂上的伤口似是咧开了,将衣衫湿了一片。
崔翎脑海中的意识在一点点流失,身体也一刻比一刻越发沉重,连呼吸都越来越微弱下来,彷佛下一秒,她就会沉溺在昏睡之中长眠不醒。
她好想开口叫他们打快一点,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如果她死了,那两个人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打下去呢?就算分出了胜负,但谁又是赢家?
柔然不需要一个死去的袁五奶奶。
胡须男捧着她的尸体回令尹府,也不能向他的主子交待。
她眯着眼,万分虚弱地开口,“别……”
别再磨磨蹭蹭了,快点见分晓行吗?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将她没有说完的话给吹走了……
这时,一张獐头鼠目的丑恶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嘿嘿,原来你这倒霉婆娘们在这里!”
那耶毫不客气地将人扛在肩上,大声对着缠斗中的纪都喊道,“纪都大人,我把这娘们捉住了,先押回马车去,您速战速决,将尾巴甩掉了立刻跟过来哦!”
他扛着崔翎大踏步地往山上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对崔翎恶狠狠地说着狠话,“你这可恶的婆娘,竟然敢逃跑,看小爷我等会儿如何收拾你!袁家五奶奶是吗?倒是生了张标致的脸,但这有何用?看小爷不用鞭子给你把脸抽花!”
袁五郎急怒攻心,顾不得还在与纪都缠斗,便飞身过去要救崔翎。
他一枪飞龙在天,银枪电闪蛇形,电光火石之间,便直直地插进了那耶后脑勺,一时血流如注,腥臭的鲜血染湿了地上白雪。
那耶倒地,神智已然有些不清的崔翎便也掉入了雪坑之中。
袁五郎跃身将她打横抱起,“嘘”地一声将枣红骏马引来,然后飞身上马,向着山下奔驰而去。
纪都原本要追,但一转念却又将脚步停住。
他叹了口气,低声念道,“袁五郎,当日你不曾逼我入绝境,今日我便也放你一马,这样,你我算是两清了。下回若是再见,可当真只能做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到底,他的心还是不够狠。
纪都有些懊恼,同时还在思量如何回去跟大汗交差。
但胸口压抑良久的那块大石终于卸下,令他倍觉轻松。
良久,他上前用脚去踢了踢那耶,毫无反应。他又将人翻过来探了下鼻息,一片冰冷。
他目光一沉,嘴角露出轻快笑意,将死透了的那耶一把扛起,哼着柔然民间的小曲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未完待续。。)
ps: 抱歉,今天更晚了。今天送别大姨,亲戚间聊了会话,很多感悟,觉得人生苦短,还是要及时行乐,且行且珍惜!
076 别死(粉红60加更)
天光微亮,晨霭烟沉。
袁五郎紧紧拥着崔翎骑在枣红骏马之上,一路飞奔疾驰,丝毫不顾他的左臂伤口崩裂,此时正在流血。
殷红的血从他湿透了的袖上掉落,滑入洁白的积雪,开出妖冶美丽的梅。
他不时心疼地看一眼怀中昏睡过去的妻子。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已失去以往鲜活的色泽,像是个晶莹剔透又纤细易碎的水晶娃娃。
美丽,却又毫无生气。
树梢有雪珠被风吹落掉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变成水,然后慢慢在她眼角滑落,犹如泪。
一如袁五郎此刻焦切害怕的心情。
西北苦寒之地,与繁华熙攘的盛京城相比,就如同荒漠之于温室。
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崔翎是一朵从小在温室中养大的小花,娇艳可爱,但十分脆弱。
她能从盛京城一路无畏地来到西北,已经是一个奇迹。
但这会,她所经历的,并不是一个有惊无险备受呵护的旅程,而是一场真实的掳劫。
差一点,就差一点,纪都就成功了!
袁五郎望着这张美丽脆弱,却又别样坚强的小脸,一时神色恍惚。
他没有想到,他的妻子竟这般聪慧勇敢。
假若不是她想方设法求助,激烈抵抗间将泔水车的伪装识破,守城的兵士或许就会被匪徒蒙混过关,轻易地将车放行不说,也就彻底丢失了她的消息。
而她的努力。虽然没有能及时自救。
但却给他留下了珍贵的线索。
他一路寻她而来。凭借的便是地上泔水的痕迹。以及马车经过时车轮留下的印记。
袁五郎想,假若是别的女子遇到这样危急可怕的境况又会怎样?
盛京城的那些名媛贵妇们,自不必说,一早就吓晕了。
他的几位嫂嫂算得上是坚强果决的女子,一样也会束手无策。
思来想去,大约也只有年轻时的祖母,才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会与匪徒周旋。想法子斗智斗勇,竭力自救,以期可以逃出生天。
而他的妻子,不仅努力给他留下线索,还亲手逼停了马车,顺利地从天罗地网中逃走。
他很惊喜,但更觉心疼。
这样想着,袁五郎柔声轻唤,“翎儿,翎儿。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
他虽是单骑上山。但槐书和从令尹府带出来的两队兵马应该紧随其后。
再稍微走一段路程,想必就能见着他们了。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可以无视左臂伤口咧开时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楚,也可以忽略越发疲惫的身躯和沉重的头脑。
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过了良久良久,一骑两人却始终还在深山老林中打转,也一直都没有遇到前来接应的槐书等人。
袁五郎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假若再不停下来休息,恐怕连他也要一并倒在这苍茫的林中。
他抬眼瞥见不远处有一处石窟,想了想,便将马停下。
这匹枣红骏马是他的坐骑,名叫浮苏,已经跟了他五年,他平素悉心照顾,彼此颇有灵犀。
他伏在浮苏耳边,柔声说道,“浮苏啊,我和翎儿都有些体力不支,恐怕只能在此处休息了。你一向最是聪敏,这一回咱们要不要再来试一次?”
浮苏乖顺地低鸣,像是回应他的问话。
袁五郎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鬃毛,“浮苏,那我就请你下山,帮我把槐书招来带到这里来,我信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他眼中带着期盼和祈祷,“你可以办到,浮苏,对吗?”
浮苏蹭了蹭袁五郎的脸庞,在他身边打转了两圈,低鸣着转身,然后便一溜烟往山下跑去。
袁五郎舒了口气。
他其实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浮苏是否能将援兵带来,这期间尚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但他和浮苏多年相处,彼此之间互相依恋珍视,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形,浮苏都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务,所以这一次,他仍然选择信赖。
目视着浮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袁五郎抱着崔翎进到石窟之中。
天色太冷,身体不适,他们需要一个相对温暖的场所保持温度,然后积蓄体力。
袁五郎四下环顾,发现这石窟远比他以为的要大,而且很深。
这里应该是猎人临时休憩的所在。
因为地上铺有厚厚的稻草,角落里还有些已经生了锈的捕兽器,缺了角的钢刀,还有野兽的獠牙。
他目光一亮,顿时觉得一下子充满了希望。
上山捕猎的猎人在此处休整过夜,那么这里,说不定还会有取暖的火石。
他将崔翎轻柔地放到稻草上,让她的身子斜斜倚靠在山壁,然后自己四处摸索探寻。
果然,在一个乌漆麻黑的角落,他找到了火折子以及一堆柴火。
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临时取暖,应该足够了。
袁五郎连忙生火,然后将崔翎抱在怀中,靠在温暖的火光边上,感觉到怀中妻子体温渐渐地浮苏,他甚至感觉到她如纸片般的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许是太过疲累,也可能是因为柴火太暖。
袁五郎觉得自己目光逐渐迷离,过不多久后,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翎缓缓醒来。
她见自己被一个陌生的怀抱紧紧拥住,她被男人阳刚的气息包围。
有些汗臭,带着深浓的血腥味,甚至还有几分土味,不怎么好闻。但是神奇地。却似乎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脑筋有些不大清楚。
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朦朦胧胧看到一张憔悴失色的面孔,是个粗犷而威武的男人。
他一身玄黑色的衣裳,满脸胡鬓,离得那么近看,能看出生了一张俊朗帅气的脸。
这不是匪徒纪都,也不是獐头鼠目男,而是救了她的胡须男。
崔翎安全感满溢。正想要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继续沉睡,猛然想到自己已经嫁了人,她的夫君是娘娘腔袁五郎,而并非这位富有男子气概的胡须男。
她如同被淋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天哪,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而且还搂得那么紧!
这里是盛朝,不是前世那样的开化时代。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女子若是和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有肌肤之亲,便算是失贞。
若是年轻未嫁的姑娘。那么除非和这个男人成亲,否则就要送到庵堂做一辈子的姑子。
像她这样已经嫁人的新妇。遇到这种情形,旁人扣个通.奸的帽子也是有的,到时候可就不是做姑子这样简单,说不定得被装进猪笼沉塘。
崔翎想到这里,浑身的力气就好像瞬间回到了体内。
她动作敏捷地推开胡须男,以飞一般的速度从他身边撤离,然后紧缩在墙角,“虽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你也不能这样趁机吃我豆腐。”
她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已经嫁为人妇,而且我的夫君还是你的官长,若叫他晓得你这样轻薄我,信不信他会剁了你的手?”
胡须男静默不语,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柴火之前,一动也不动。
崔翎不管,继续说道,“但好在我也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你是为了救我,才不得已碰到我的,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和你计较这个了。只是……”
她接着说,“只是光我不计较还不成,这世上还有许多见不得人好的小人。那些人啊,最是嘴碎,唯恐不乱,假若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先别说我,就光是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吧?”
胡须男身子微颤,半晌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好吵……”
崔翎皱着眉头上前轻轻碰了碰他,“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的话?”
她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戳了他两下,“喂,喂!我的意思,是咱们两个是不是应该好好合计一下,等出了这里回了沐州城该怎么说?总之,你可千万不能透露出一星半点,你曾经将你的手搭在我身上过的意思啊,否则……”
话未说完,胡须男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幡然倒地。
崔翎的小腿被胡须男沉重的身子压住,她抗议地喊道,“喂!喂!你压疼我了!”
胡须男满面潮红,额头冒汗,但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崔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她伸手去探胡须男的额头,刚触碰到就猛地缩了回来。
“好烫,他发烧了!”
借着柴火的光线,她的目光移到了他湿漉漉一片的左手臂上。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那片衣裳,视力所及,不由一阵惊呼,“天哪,这伤好深!”
胡须男强壮的左臂上,赫然划着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一道是箭伤,深可见骨,本来已经结痂,但方才打斗时似是太过用力,将伤口撕裂开来,露出阴森可怖的伤口和新肉,令人看到不寒而栗。
另一道则是刀痕,是新伤,长长的一道,几乎横跨了他整个手臂,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所以鲜血直流,这袖子上的新鲜血迹,都是来源于此。
崔翎检查伤口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对不起,你别死!”(未完待续。。)
ps: 虽然很累,但是答应了你们的我还是做到了,粉红60加更,千辛万苦写出来的,大家感动吧?我尽力了!好累,去呼呼了,拜拜~
077 垂涎
现在该怎么办?
崔翎茫然无助地望着因高热而满脸潮红的胡须男,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她虽然没有学过医,但历经两世,该有的常识还是具备的。
胡须男现下高烧不退,还处于昏厥状态,要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就是伤口受到了感染。
这情况在前世,或许只是一支退烧针和一点抗生素就能解决的事。
但这里是距离现代文明十分遥远的陌生时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病,都可以叫人丢了性命。
更何况他们现在不在盛京,也不在沐州城,而是在荒野山林之中。
缺医少药,没有食物和水,甚至连床可以保暖的棉被都没有……
对于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说,这境况都算是一种考验,更何况是一个昏厥过去的伤病员?
崔翎觉得这样光坐着不行。
这男人现在需要救治,否则随时都有生命之危。
他舍命救她,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不论如何,她都要替他做点什么。
她想了想用力抽出自己被压着的小腿,然后将胡须男的身体往旁边更舒服的稻草上搬去。
她的腿还是软弱无力。
但她扶着山壁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石窟的入口,往外望去。
天光已经大亮,现在是清晨。
触目所及,一片厚厚的山雪,洁白无垠,一眼望不见尽头。
看地形和环境。此刻他们应该还在山上。但白雪高林遮蔽了视线。让她一时分辨不清具体的位置。
崔翎很想再走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但里屋传来胡须男微弱痛苦的低吟。
她连忙顿住脚步,从怀中摸出一条洁白的手帕,平摊在雪地上。
扒开第一层雪,只取相对洁净的第二层,将它们捧到帕子上然后包起,回到石窟。
她得先给胡须男清洗一下伤口。
等到他手臂上的血痕都被清理干净,她又撕下自己里衣的裙摆。紧紧地绑住他的左手臂止血。
她包扎伤口的水平十分业余,称得上歪七扭八,但好在力度足够,白缎上除了最初染了一丝红痕,后面就不在潺潺冒血。
这算是先将血给止住了。
接下来还要退烧。
在缺医少药的情形下,崔翎所能想起的物理降温手段,大约也只有冰敷和擦拭身体两种了。
冰敷倒是容易办到,这里是冰天雪地的山中,像刚才那样用帕子捧了雪过来便成。
擦拭身子就……
崔翎看了眼胡须男痛苦的表情,心下到底还是不忍。
罢了。现在情况危急,算得生死一线。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盛朝女人,心里将男女大防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又何必非要矫情这个?
再说,不就是男人的身体,她又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害羞个毛线。
崔翎这样想着,便一刻也不肯耽搁。
她扶着石壁走到外面,想了想,索性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铺在地上。
一阵阴冷的山风吹来,如同刀锋割在她身上脸上,冷得身子都直打颤。
她缩了缩肩膀,咬着牙将大捧的雪往斗篷上放。
斗篷面积大,装的雪便多,多装一点,也好少出来吃两趟冰风。
她也不舒服呢,若是再冻倒了,和胡须男两个都人事不省,那么存活率就会大大降低的。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才不想要死呢。
崔翎回到石窟中,毫不客气地将胡须男的上衣给扒了下来,用帕子裹着白雪在他上身认真擦拭。
初时,她还能心无杂念,认真淡定。
但过了没一会儿,她就羞愧地发现,她走神了……
不是她没有心怀高尚的救人之心,实在是这男人的身材太好了,好到让她十五年都不曾动过的心,那么猝不及防地荡起了一丝涟漪。
若不是还顾及着自己已婚妇人的身份,她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对胡须男趁人之危上下其手了。
胡须男此刻上半身的衣裳都已经褪下,露出他坚毅的下巴,悠扬的颈脖,还有堪称完美的上身曲线。
不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肌肉男,也不是一点肉都没有的竹竿。
他身上的肌肤是浅淡的麦色,上半身的肌肉纤浓得宜,线条优美流畅,美好得令人见了有想要摸一下咬一口的冲动。
就在崔翎忍不住要对胡须男伸出魔爪时,理智将她拉了回来。
她猛烈地摇头,“不行!不行!你是有夫之妇,怎么能随随便便碰丈夫以外的男人?现下这样替他物理降温,是为了救他的命,可不是为了要吃人家的豆腐!打住!”
虽然袁五郎不是她理想中丈夫的样子,但人家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只是长得娘了一点,打扮花里胡哨了些,就因为这个她就给他弄顶绿帽子回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何况,人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守着她这个不怎么可心意的老婆就已经够可怜的了。
她若是再好上别的男人的色,也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崔翎决定要无视胡须男这巨大的诱惑,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替他擦身。
好不容易感觉到他体温降低了一些,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重新替他将衣衫穿好。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绪,她还特地将他的衣裳整理地整整齐齐。
这时,她肚子忽然一阵咕咕作响,她饿了。
昨夜就没有好好地吃,才不过刚吃两筷子牛肉就被人药倒了,经历过一夜的折腾,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君能支撑到现在才提出抗议。她已经很感激了。
但这冰天雪地的。能找到什么吃的东西果腹?
崔翎看了眼胡须男逐渐恢复的脸色,又搬了几根稻草盖在他身上,然后才又出了石窟。
她决定要出去看看。
漫天雪地,除了树木,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走出去约莫几步路后,发现地上铺着浅浅的马蹄印记,应该是胡须男夜里骑来的那匹枣红色骏马。
那骏马脚步凌乱,马蹄印杂乱无章。看起来是迷失了方向。
崔翎有些困惑,为什么胡须男将唯一能将他们运送回城的骏马放了走。
就算他们两个现下体力不支,需要休息,他也完全可以将马栓在附近,等身体情况好一点了,两个人再骑马下山。
求人不如求己,这可比等别人来救援靠谱多了。
不过,崔翎相信,胡须男这样做,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就冲着他能在她最危急的关头从天而降。从凶悍的柔然贼盗手中救了她的性命,她也觉得不论如何。都要信任这个男人。
她将目光从马蹄印记上收回,抬头再看四周参天的古树。
应该是榛叶类的,但她见识浅薄,认不出具体的品种,只知道这树长得很高,顶上的枝叶繁茂,叶子和枝桠大多被山雪覆盖,偶尔积雪掉落,露出叶子的本尊,倒还保留着翠绿的颜色。
她目光一亮,榛叶类的树上说不定还能找到松果榛子什么的!
崔翎在附近溜达了一圈,找到一颗相对来说细弱一点的树,抱着树干就用力地摇了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倒也不是完全的无用功。
总算还是给掉下了一些类似松塔之类的东西。
她跑过去从里面剥弄着,发现里面竟然还藏着松果!
许是这里向来很少有人过来,林中的松鼠也来不及将所有的松子都吃掉,所以掉下来的松塔里,大部分都有松果,很少落空。
崔翎高兴极了。
看胡须男现在的状况,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似乎除了等待救援,别无他法了。
而等待,是需要有粮食储备的。
喝的还好,可以取食干净的雪水。
里面还有柴火,甚至可以想办法将雪水加热。
但方圆百里没有人烟,要解决吃的问题,却有些困难了。
山林里应该是有野兽的,但她一个弱女子,身体还不舒服,做不了捕兽的大事。
别说抓野兽来吃,她别让野兽给吃了就是万幸了。
如此,他们便将面临没有食物的危机。
光有水,没有吃食,顶多能够撑过三天,加上她和胡须男伤的伤,病的病,恐怕能撑过一日一夜,就已经算了不起了。
但若是救援迟迟不来呢?
而现在,崔翎担忧思虑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这批榛叶类的树上长了类似松塔一样的东西,里面有饱满的松果,可供果腹。
松子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假若这里的树上都有松子,那么她想法子多搜集一些,就能依靠这些东西来填饱肚子了。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跑到树下猛力地摇了起来。
“哗啦哗啦”,源源不断的果实从树上掉落下来,下起了松塔雨。
崔翎很快就获得了大丰收。
她用斗篷装了满满的松塔回去,在石窟的角落里找到了废弃不用的铁锅。
清洗整理过后,她便将所有的松子都倒入锅中,然后想法子在柴火上架起来,这种情况下,炒食有些太费力了,她便又去取了雪水放入锅中,打算做煮松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香味飘荡出来。
崔翎轻轻碰了碰胡须男,“喂,你要是醒了,便先起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胡须男身上的烧已经退去了大半,脸上额头不再发烫。
但他却蜷缩成一团,身子瑟瑟发抖,“冷……”
崔翎侧耳倾听,“什么?你说什么?”
胡须男的身子往崔翎身上贴了过来,“冷,好冷……”(未完待续。。)
ps: 今天还有第二更,不过时间我不确定啊,可能是下午,可能是晚上,看情况~
078 小胡
崔翎没有办法,只好任由胡须男将身子蹭到她身侧。
石窟的地上凹凸不平,胡须男几次晃动都碰到了凸起的山石,额头处激起一道深深的红痕。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抚着他的头枕到自己腿上。
柴火烧得洞窟中十分温暖,有火光照到胡须男脸上,映出他挺拔的鼻峰,俊秀的眉。
崔翎有着片刻的失神。
有那么一刻,她彷佛回到了前世临终前的场所。
在那个远离城市的山间别墅,她经历着最糟糕的心情和最可怖的命运。
一场声势浩大的天灾,地动山摇,将她辛苦建立的房子一瞬摧毁,她被两根横梁阻挡在屋子的角落里,虽然没有受伤,但却被困住动弹不得。
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她的生命很快就要枯萎。
当时,她万念俱灰,想象着自己短暂而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这一生,从未有人真真切切地爱过她,保护她,愿意为了她抛弃一切舍弃生命。
她是父母超生的产物,她不是他们愿望中的男孩,他们对她只有失望和嫌弃,没有半分爱。
为了筹钱继续生儿子,她很早就不被允许上学。
若不是她实在太聪慧,令学校里的老师破格减免了学费,平时又帮忙挣零花养活自己,她根本就不可能读完高中。
她从十岁起,就是自己养活自己了。
后来靠助学贷款和国家奖学金上完了大学,打两份工来赚生活费。还要挤出一部分来供养弟妹。
在她穷困潦倒时。她的父母。姐姐,以及受过她恩惠的弟妹,一个都没有冒过头。
后来她发达了,这些人倒是立刻像闻到了蜜糖的苍蝇围了过来。
亲情吗?
崔翎冷笑,那样的家庭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她上辈子穷极一生,都不曾感受到过半分亲情温暖,那些趋利避害的家人。哪个都不可能会为了她有什么壮举,莫说抛弃生命了,就是叫他们拿出一点点钱来,恐怕都做不到。
至于爱情……
她和初恋都是穷苦出身的苦孩子,惺惺相惜在一起。
但初恋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几乎都没有作过什么挣扎,就选择了名利富贵。
是,他打着孝子的名义,听起来是有好多无奈。
但假若他真心爱她,那要两全其美的方法也并非没有啊。他只不过是不想放弃成功的捷径罢了。
她也曾想过,如果后来她没有成功。仍只不过是一名穷困潦倒碌碌无为的平凡女子,那已经功成名就了的初恋,还会来找她要求再续前缘吗?
答案,是否定的。
彼时两人的地位悬殊,他身在云端,她踩着尘埃黄泥,怎么可能还会有继续在一起的交集?
他已经尝过富裕的美好,不会再退回来,与她过贫穷简单的生活了。
所以,这算是爱情吗?
或许最初有过纯粹的心动,但后来慢慢地就变了。
那个男人连共同熬过艰难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会为了她舍弃一切甚至生命?
但此刻,崔翎望着胡须男那张英俊美好的面容时却想,这男人会呢!
不论他是出于道义还是遵照上峰的命令,他都在她最危急的时刻赶来,从柔然贼子的手上将她救了下来,奋力相搏,不惜性命。
在她替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她看到了。
在他背后的几处要害,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颜色鲜艳,是才受的新伤。
虽然刺得不深,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武艺高强罢了,若是对手再强大一些,那这些刻在要害处的伤,说不定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这个男人是真的以命相搏地要救她的。
这一点,让她感动的同时,心底某一处的弦也像被吹过的春风轻轻拨动了一下,弹奏出无限美好的乐声,充满了希翼和柔情。
崔翎这样想着,一时百感交集,目光也柔得能滴出水来。
但很快,她就醒过神来,用力地捶打自己两下,“你只是感激他救了你,一时权宜,才这样做的!对,你只是一片好心,不忍他病着还要撞到脑袋而已!”
等到他醒了,或者援兵到了,这一切就会结束。
她等石修谨将冬衣的事交待完,就会跟着他一起回到盛京,继续过她悠闲自在的米虫生活。
而他,就像是天边的一朵云,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场梦,都还没有开始做,就已经醒来。
崔翎心中寂寥,闭上眼靠在石壁上养精蓄锐,但许是身子太过疲乏,一时不察,便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腿上的人动了动,一双温暖的手臂上前环住她的腰肢,紧紧地。
她太困了,私心里也觉得无法抗拒这样的温暖,便索性不再去管,头一沉,继续睡眠。
崔翎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又快要暗沉下来了。
她垂头下去,发现枕着她大腿睡觉的病胡须竟然不见了。
几个时辰之前,那家伙还是一副病得快要死了的模样,这才隔了多久,他就不见了。难道他已经好了,能够站起来走路,所以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自个跑掉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路,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石窟外传来关切的问话,“出了什么事?你醒了?怎么了?”
是胡须男富有磁性的嗓音。
崔翎松了口气。
还好,这人还算有良心,并没有趁着她睡着偷偷跑掉,也算没有辜负她麻木了的大腿。
她扶着山壁爬起来。一边回答。“没事。没事,我只是不小心。”
胡须男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
他脚步看起来还有些虚浮,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但至少已经能走能动能打猎了。
和刚才那个病恹恹躺在地上,一副快要死了模样的男人,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嘛!
这是不是说明,这男人虽然还受着伤。但已经没有大碍了?至少,不必担心他会不会还有要“死”的风险了?
崔翎惊诧于胡须男超强的生命力和体力,心里想着到底是强壮的硬汉,烧退了就立刻生机勃勃,要是换了像袁五郎那样瘦成竹竿状的娘娘腔,说不定就得一病不起了。
她先是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哪里来的?”
不等他回答,她又接着说道,“你的烧才刚退,怎么能到处乱走?要是被野兽发现了吃掉你怎么办?就是着了凉再发起热来。也不好啊。”
她说话时如同炒豆子,噼里啪啦一阵。而且气势十足。
袁五郎看着觉得很逗,他忍住笑将手中提着的猎物冲着崔翎晃了晃,“猎了山鸡和野兔,你一定饿了吧?饿了就来帮我一起整理,等会儿咱们烤来吃。”
他瞥了眼还架在柴火上已经黑成炭的松子,忍住笑意说道,“那东西恐怕不能吃了,我只是觉得如果再不出去猎点东西来,那咱们就都得饿死,这样而已。”
崔翎一时语结,见胡须男看起来龙精虎猛的,似乎已经没啥大碍了,便也就罢了。
她将袁五郎手中的小野兔接过来,抱在怀中,眨巴眨巴着眼问道,“等会先弄山鸡,若是够吃了,就不要打它的主意了好吗?你看它,多可怜!”
这是只漂亮的小灰兔,生了肥厚的兔毛,毛茸茸的,又可爱,又暖和。
她一抱在怀中就舍不得撒手了。
袁五郎见她喜欢,脸上露出难得的宠溺,“你喜欢,就留着吧,若是不够吃,我再出去猎几只山鸡便是。”
对他来说,这会儿虽然算是体力不支,对付不了大型的动物,但要抓几只山鸡野鸟,却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再出去一趟罢了。
若是能讨美人欢心,再出去十趟也值得啊!
崔翎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她紧紧搂住小灰兔,笑嘻嘻地冲着胡须男说道,“你真好,谢谢!”
像是个千辛万苦终于讨到了糖吃的孩子。
五郎袁浚被这一句“你真好”酥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转过头去,看着憔悴却挡不住风华美丽的崔翎正垂头轻轻抚摸着小野兔顺滑的毛发。
她神情专注认真,脸上充满了欢欣喜悦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曾历经磨难,刚从生死关头逃出生天。
他一时看得痴了,忽然听到耳边女子清脆欢喜的说话声,“小灰兔,以后你就叫小胡好吗?”
小狐?
袁五郎连忙说道,“这不是狐狸,怎么能叫小狐?”
他连忙摆手,“冲着一只小兔子,叫它小狐狸,先别说它乐意不乐意,叫的人不觉得别扭吗?”
此胡非彼狐!
崔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因为想要纪念一下是胡须男给她带来的小灰兔,她又何必给可爱的兔兔取这么一个男人味十足的名字?
小胡,才不是狐狸的狐,而是胡须的胡!
看着胡须男那样驽钝,她便也有些意兴阑珊。
袁五郎对这个话题却仍旧依依不舍,“不然就叫它小兔?或者小灰?你看它是灰色的!”
崔翎抱着小胡不大想理他。
但想到还要靠他处理山鸡的内脏羽毛,便只好生硬地说道,“叫什么名字才不重要呢,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兔子了。”
她强词夺理,“再说,叫小胡的兔子,听起来就很拉风,多帅气,我保证这世间绝无仅有。”
袁五郎狐疑问道,“拉风?”
崔翎抓着头痛哭地呻吟一声,“好了啦,你不要管我的兔子叫什么名字,快点去处理山鸡,我肚子好饿,快要饿死了!”
为了堵住他的口,她诱惑地说道,“你也尝过我的手艺吧?知道我对料理食物有一手吧?嗯,所以你快点把山鸡处理好弄干净,就来等着尝我做的崔氏叫花**!”(未完待续。。)
ps: 今天第二更,不吃不喝没有睡午觉写完了,终于松了口气,今天的任务完成,明天再见了!
079 幻觉
听闻有美食,袁五郎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崔翎的手艺他已经尝到过了,同样的食材在她手中总能做出不一般的味道来。
俗话说,要抓住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他的妻子出手不凡,狠,准,快,一击即中,只是一顿她口中“简单凑合”的香辣牛肉,就立刻将他的味蕾征服,从此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她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关于这一点,他毫不质疑,深深信服。
只是,这里荒郊野外的,除了这两只山鸡什么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艺再好,难道还能做出朵花来?
但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袁五郎便又忍不住期待起来,他想,说不定,还真的有了不起的惊喜呢!
美食当前,崔翎将心底那种怪怪的情绪暂时撇开,全身心进入厨娘模式。
她毫不客气地差遣胡须男,“先将毛拔了,内脏清理干净,用雪水多洗几遍。”
袁五郎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山鸡处理完了。
他提着东西进来,“接着就放火上烤对吗?”
五郎心里暗自嘀咕,这不就是普通的烤鸡嘛,也不知道哪里特别了,值得她自信成那样。
崔翎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她从袁五郎手中接过山鸡,“你先到外面去 寻一些宽一点的树叶,再弄一点湿泥进来。这山鸡,就交给我处理。”
其实。真正的叫花鸡。是不用拔毛的。
裹了厚厚一层湿泥。放火上烤制,直到泥裂落地,烤鸡始成。
但这种做法只出现在小说和传记之中,现实生活中的叫花鸡,却不是这样做的。
现代人注重卫生,讲究饮食的健康,鸡毛是一定要拔干净的,内脏也是一定要去除的。在烤制之前,还先要经过一道腌制的程序,不仅可以去腥,还能更入味。
然后再用荷叶包个几层,外面裹上湿泥,放入烤箱。
但这会既没有荷叶,也没有腌料,更不可能有什么烤箱,崔翎便只能展开想象的翅膀,自由发挥了。
趁着袁五郎出去搞泥土。她偷偷地从怀中取出两个白玉瓶,冲着它们邪魅一笑。
没有错。对于身在古代的顶级吃货而言,随身携带调味料简直就是不得不做的一道工序,居家,旅行,哪怕散步,一瓶在手,美食我有,万事不愁!
这两个小瓶子里装的分别是盐和辣椒酱。
有了这两样东西,还愁这道崔氏叫花鸡不好吃吗?
剩下的,便只要看火候了!
崔翎细心地将盐巴均匀地涂抹到了山鸡肉上,辣椒酱还不急着放,一会儿可以做蘸料。
如此将调味过的山鸡放置一边,也算是进行腌制。
等到袁五郎取了树叶泥巴过来,她再用树叶细细密密地将鸡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涂上厚厚一层泥土,再架在篝火之上,慢慢地,均匀地,转动着山鸡,开始了漫长而充满期待的烤制之旅。
寒冷的冬季山岭,莹莹篝火驱散严冬,将石窟烘得如同春天般温暖。
崔翎和袁五郎席地而坐,目光专心致志地望着逐渐飘散出诱人香气的叫花山鸡。
空气里,除了香气,还有暧昧。
因为要合作烤山鸡,两个人不得不坐得很近。
孤男寡女,同处一窟,一个是热情如火,一个又乍动春心,烤着烤着,这气氛难免就夹杂了些火热情绪。
眼看胡须男靠得离她越来越近,崔翎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其实,她心中如同小鹿般惴惴直跳,非但不讨厌,还有些喜欢这样的亲密,很自然,很水到渠成。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心里在想,不如放纵自己一回吧!
只要谨守住自己对袁五郎的本分,在心里默默地享受一下这样的甜蜜感觉,应该也不是罪。
但下一秒,她就又深深陷入了懊悔自责和内疚中。
就算袁五郎再不符合她心意,但既然婚盟已成,她也总要有一点契约精神的不是吗?
她千辛万苦地跑到西北边疆来,是为了和袁五郎改善关系,而不是为了红杏出墙!
想想盛京城镇国将军府那和谐美好的一家!
想想疼爱她的祖母,包容她的嫂嫂们,还有可爱的小侄儿!
想想她计划中的辣菜馆和那一整船辣椒!
想想一辈子做米虫的宏伟愿望!
她怎么能给袁五郎戴绿帽子呢?哪怕只是精神上也怎么好意思!
袁五郎见崔翎刚才还充满欢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黯然,不由关切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崔翎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不舒服。”
她想了想,略带几分迟疑地说道,“这回承蒙你相救,我心里很是感激,只是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将来我也好……报答。”
袁五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姓袁,单名一个浚字,你以后叫我阿浚便好。”
既已经出生入死,那又何必要再隐姓埋名?
他能感觉到崔翎对他也是有好感的,早不似从前洞房时那般冷淡疏离。
这是一个很好的转变,而他想要的还不止是这些。
所以,他决定坦诚自己的姓名。
镇国大将军的第五子,名叫袁浚,这是盛京举城皆知的事儿。
他想,只要报上袁浚的大名,凭这丫头那点聪明劲,就一定能够知道他是谁了。
到时,若是她震惊埋怨,他都由着她,反正这里荒郊野岭。就他们夫妻两个在。她也跑不到哪里去。这误会慢慢解释清楚就罢了。
但崔翎的反应,却让他深深失望。
崔翎总觉得袁浚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到底是在哪里呢?
基于袁家军中许多军士虽然不是镇国将军府袁家的子弟,但也跟着姓袁,所以她没有起疑心。
只是纯粹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带着狐疑和试探,她的目光在袁五郎脸上不断地打量着。
嫂嫂们都说五郎肤白俊秀,生得和死去的婆婆几乎一模一样。看起来略有些女相。
嫂嫂们还说五郎爱美,十分注重自己的相貌和穿衣,一向都是盛京城贵介公子中的潮流典范。
所以,尽管心中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但崔翎也不得不断定,眼前这位满脸络腮胡,头发乱糟糟不修边幅,穿衣随便的胡须男,跟传说中的袁五郎是半毛钱干系都没有的。
否则,若是她认错了丈夫。为什么他不抗议?娘娘腔不反驳?
连瑀哥儿也没有纠正她?
这只不过说明她心底的这点小渴望,是个最大的幻觉。
她隐隐有些失望。
但失望过后。却更添了几分清醒。
崔翎再往旁边挪了一步,神色已然淡定冷静下来,“噢,原来是袁小哥。等我们安然回到了沐州城,我一定会将你英勇救我的事告诉我夫君的,论功行赏,定不会少了你的。”
这句话说得十分客气有礼,但听在袁五郎耳中却似天雷阵阵。
在愣了好长一会儿后,他才醒过神来,这回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在妻子心中就是个毫无地位的傀儡啊。
她怎么敢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嫁到袁家来!
袁家五郎单名一个浚字,这是盛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只要稍微上点心就能知道的。
就算没有人提前知会她,但合婚的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哪怕只要看过一眼,就能记得住。
就算记不住,好歹也会有个印象啊。
但看崔翎这懵懂的模样,显然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夫君叫什么名字的。
她不会以为袁家五郎的名字,就叫袁五郎吧!
袁五郎气得牙痒痒,耳边听到崔翎略带迟疑和试探的问话,“不知道小哥是哪里人,可有家室,有没有娶妻,家里有没有孩儿?”
他一股无名怒火涌上胸头,语气生硬地回答,“盛京人,已经娶妻,还不曾生子。”
那头又带了几分好奇问道,“哦?看你年岁轻,是不是成婚不久,就来到西北打仗了呀,那你夫人可真不容易,你平日若是得空,可要多写写家书回去,否则,她会担心的。”
袁五郎心想,他的夫人巴不得他不在家才好,又怎么会想他?
为了不想他,她不只没有看清他的长相,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连半点牵挂都没有,还想个毛线!
不容易?
她在盛京城高床暖枕享受清闲,再没有人比她过得更容易的了!
他心里十分懊恼,若不是手中叫花山鸡的香味实在太过诱人,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出炉的时候,在她身边他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
他宁肯待在山风阴冷的外面透透气,以纾解一下他内心无边的苦闷和憋屈,也不愿意继续和她在这里继续这么悲伤的话题。
崔翎的心情却逐渐趋于平静。
她原本觉得胡须男肯为了自己舍身相救,多少也是对自己有所好感的。
他那紧紧跟随的脚步,紧追不舍的小眼神,难免透露出他的心事。
但现在看来,这些都不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人家只是有使命感罢了!
胡须男有妻子呢,又怎么会对她一个才见了几面的人产生什么好感?而且她还是他上司的妻子!
她懊恼极了,若是此刻地上有洞,她真的立刻钻进去躲着,坚决不要再看到这张充满男子气概的阳刚的脸。
这时,石窟外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夫人,五表嫂,五婶婶”的急唤。
她目光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终于有人找到这里来了!(未完待续。。)
ps: 今天太累,只有一更,以后再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