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利用
石四公子,也定是因为这个缘由才非要将五堂哥这样捆着的。
崔翎接着说道,“五哥做了错事,要是我就埋得死死的,可陶嬷嬷却好像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可。您对二伯母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非要这样?”
她想了想,站了起来,“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跟二伯母说说。”
陶嬷嬷大惊失色,“九姑奶奶冤枉啊!”
刚才还跟个傻子似的,连几句话都听不懂,怎么才过了没一会,说话又这样难缠了。
陶嬷嬷越发吃不准崔翎是个什么意思。
好在她巧舌如簧,好生地安抚了一番,总算才将崔翎的怒气消去了一半。
其实,崔翎哪里会和陶嬷嬷生气?
她只是看陶嬷嬷演得这么卖力,配合她一下而已。
在陶嬷嬷苦口婆心劝了半刻钟后,她才勉强点头。
崔翎道,“既然你也知道错了,那我便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五哥还是要救。”
在刚才和陶嬷嬷虚以委蛇时,她约莫已经想通了事情的关节。
她的五堂哥,要命,她连他名字都记不得了……
总之,她的五堂哥,一定是真的对石六小姐的侍女做了什么事。
而且情节严重,绝不是口头上占了几句话的便宜那样简单。
否则,石四公子就算再暴躁,也不可能当街就将人揍了不说,还捆了回府关着。
陶嬷嬷这里一定还漏了许多关键的细节没有说,只拿“不规矩”三个字说事。
她五堂哥做的这事,一定十分恶劣,恶劣到不能告诉家里人。
否则,石家扣了人,总要给个说法,祖父也好,祖母也罢,甚至大伯父大伯母去石家要人,不就完了?
就算是真的轻薄了一个侍女,该罚的罚,该赔不是的赔,石家再生气,也不会因为一个侍女和崔家交恶,说不定还索性将人送到崔家来。
没有办法,崔翎也觉得挺无奈的,但这就是大盛朝的价值观。
这里下人的性命如同草芥,连妾都可以送来送去了,何况一个侍女?
所以,她觉得事实的真相,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真相究竟是什么,她其实也不想知道。
知道得越多,过得越不踏实,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将陶嬷嬷这个麻烦的人赶走,而且还不能往自己身上落半分是非。
二伯母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
她可不想以后听到二伯母派人编排她的不是。
崔翎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她高兴地说道,“我想到了,大伯母的娘家妹子不是嫁给了石三老爷吗?”
像献宝似地,她欢欢喜喜地说道,“说起来,崔家和石家也算是亲戚了,陶嬷嬷不如去求一求大伯母,她一句话,可比我说一百句话还强。”
崔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可行,不断点头,“大伯母是崔家的人,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也不会将这些事乱说的。”
陶嬷嬷急了,正是因为五公子的事声张不得,二夫人才要打九姑奶奶的主意的。
五爷被关这事,还没有声张开来。
是五爷身边逃出来的小厮回来偷偷告诉二夫人这事的,连二老爷都不知道。
那小厮说,五爷不知怎么和郑王养在外头的女人勾搭上了。
那日原本是要去城南果子巷郑王的外宅和那女人温存的,也不知怎么进错了宅子。
盛京城里富贵的人家多住在城北,城南的多是些商户,那宅子不大,是个年迈的老翁看门,家里也没有什么看家护院。
五爷本是想立刻走的,却听到从屋子里传来袅袅琴音。
因想着郑王的姘头就住在隔壁,这家的女主人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五爷便跟着琴音进了内院。
弹琴的是个长相绝色的姑娘,身边只有一个年幼的丫鬟伺候着。
五爷色心大起,当即就强要了那姑娘。
许是小丫头溜出去报了信,过不多久,竟有一对男女暴怒而来,对着五爷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五爷解释自己的身份,谁料到对方不只不听,还加倍地施暴。
那小厮见那男人只顾着抽打五爷,那女子忙着安抚照顾哭泣不停的姑娘,便趁机躲了起来。
他亲眼看见那男人将五爷打得不成人形,然后捆着丢上了马车离开。
那小厮也算跟着五爷见过世面,竟认出了沐阳伯府的爵徽。
多方打探之下,知道了那对男女是沐阳伯府的四公子和六小姐。
小厮原本是打算要回府叫人去沐阳伯府要人的。
但好在他不笨,晓得五爷偷了郑王的人就是大事,何况又强要了石四公子的人。
这事不宜声张。
小厮便只回禀了二夫人。
二夫人立刻派人去沐阳伯府打听,但什么都不曾打听出来。
也不知道是没有这回事,还是石四公子压根没有将人往府里带。
二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她又莫能奈何。
这件事完全嚷嚷不起来啊,谁让她的宝贝儿子不只猥.亵了石四公子的女人,还染指了郑王的外室。
郑王是什么人?
当今皇上的亲叔叔。
先皇那么多兄弟,最后只活了他一个,这能是简单的角色吗?
听说他为人暴戾,一言不合,就要拿鞭子抽人的,有一回言官谏他殴打朝廷官员不合法制,他下了朝就提了剑到那言官家里乱砍了一通。
虽然没有伤人,可那些房屋楼宇古树名花,却被摧残得可怜。
偏皇上仅有这个皇叔,对他尊敬着呢,从来不管这些。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言官敢谏他。
他横行霸道没关系,只要不杀人放火,皇上也都纵着。
五爷敢偷郑王的女人,要是叫他知道了,保管能够提着剑上门砍人。
所以,因着这种种顾忌,二夫人哪敢叫人知道这事?
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只有在事情没有闹开之前,将人给救出来。
好不容易,二夫人打听到了出嫁了的九姑奶奶和石家六小姐有些交情,便想要孤掷一注,利用九姑奶奶那傻愣愣的性子,将这件事给办成。
陶嬷嬷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又将九姑奶奶的鼻子牵上了,怎么能让她倒了反向呢?
这事宁肯叫镇国将军府的人知道,也绝对不能传到世子夫人那去。
046 赶人
崔翎却不肯再给陶嬷嬷这个机会。
倒不是她疲于应付这老狐狸,说实话,现在是二伯母有求于她,她占了上风。
怎么求是人家的事,答应不答应却完全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她若是不肯做的事,就是陶嬷嬷说破了天也没用。
只是,这时辰也不早了,再过一刻钟就得用午膳,她还惦记着刘师傅那两道菜呢。
还有得来不易的小红辣椒,想到等会就能做她最拿手的水煮鱼了,她真是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该怎么将陶嬷嬷不着痕迹,也不留话柄地打发走,却是个难题。
看陶嬷嬷这死皮白赖的模样,想来是在二伯母那立了军令状的,三言两语怕是说不走。
这样想着,她不由便道,“哎呀,嬷嬷怎么还跪着呢?”
她连忙向木槿炸了眨眼,“我的不是,陶嬷嬷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几日我睡得不安生,老是走神,头脑也不大好使,忘了让你起来。快,木槿,快扶嬷嬷起来,地上凉!”
木槿是自小就跟着崔翎的,一看到这眼神立刻就明白了自家小姐想要做什么。
她不是天生机智,实在是多年的亲密相处中,她和小姐早就合作无间。
小姐皱一皱眉,她就知道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这会子小姐无端端提起了睡得不安生,还说自个老走神,她心里便有了主意。
木槿收到暗示,上前一步拦在陶嬷嬷跟前。
她轻轻扶起陶嬷嬷,软语说道,“嬷嬷,您可千万别记恨小姐,这几日天凉,她头疾犯了,总说头疼。”
陶嬷嬷在又硬又冷的地上跪了许久,早就已经累得不行。
既然木槿给了她这个台阶,她便也不再逞强,顺势就攀着木槿的手臂想要爬起来。
许是跪的时间太久,一下子不好起来。
陶嬷嬷没有办法,只好将全身的力气都攀在木槿身上,一点点地挪动着。
她一边动,一边赔笑着说道,“九姑奶奶身子不好,老奴还来叨扰,才是过意不去。只是事关五爷,老奴实在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九姑奶奶,不如您就……”
崔翎还未等陶嬷嬷说完,便扶着头叫道,“木槿,我的头又疼了!”
木槿着急,连忙放开陶嬷嬷的手,“小姐不急,我来给你按按就好。”
她一松手,陶嬷嬷就“噗通”一声又跌倒在地。
崔翎勉力扶着额头,用明显虚弱了许多的语气说道,“哎呀,木槿,陶嬷嬷摔了,你赶紧过去扶她。”
陶嬷嬷哪敢耍这样派头,连忙摆手,“不劳烦木槿姑娘了,老奴自个能起来。”
她说着便慢慢地撑在地上缓缓地起身,脚上无力,眼睛还黑了一黑。
要照着陶嬷嬷以往的气性,在九姑奶奶这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是万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可这次五爷的事不一般,若是九姑奶奶不肯帮忙,二夫人可就没有旁的路走了。
二夫人膝下,只有五爷这么一颗独苗。
因为二夫人宠溺得很,所以五爷在安宁伯府里一向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但这回,他做了那么要人命的事,若是张扬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二夫人也想过要和二老爷说。
只是二老爷一向嫌她为人太过厉害,只是敬着她,对她却没有几分真心。
二老爷最疼的是黄姨娘,连带黄姨娘生的两名庶子,也比五爷更讨二老爷的欢心。
假若这件事二老爷知道了,一定也瞒不过黄姨娘。
以黄姨娘那种手段,二老爷以后对五爷就更没有好脸色看了。
二夫人不想让黄姨娘得逞,所以这件事一定得瞒着二老爷。
陶嬷嬷知道,二夫人也想过向娘家求助的。
可是二夫人的父亲庆国公为人势力,就算是自己亲生的骨肉,也要掂量一下才行事。
庆国公是不可能冒着被郑王报复的风险,去救自己的外孙的。
说到底,五爷也只是个外孙而已。
至于安宁伯府的其他人,那就更不能提了。
二夫人最要的是脸面,五爷的事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如今,二夫人赌的,就是石家四爷和那被凌.辱的姑娘关系也见不得人,这件事,石家四爷虽然气愤难当,但他也不敢随意张扬出去。
两方都有不敢闹出去的**,这才容易私下求和。
所以,二夫人做了两手准备。
一边想方设法地要见到石四公子本人,不论他要多少钱,二夫人都是肯的。
只要能将五爷悄无声息地赎回来,再多的要求,二夫人都会答应。
另外一方面便从九姑奶奶这边入手。
九姑奶奶驽钝,最容易拿捏,就光捡着那些边边角角的话说,绕得她应下这事。
不论是她亲自去跟石六小姐求情,还是求得袁家的人给石家四爷施压,总之,这也是一条路子。
九姑奶奶是新妇,袁家老太君会给她这个脸面的。
陶嬷嬷是二夫人的陪嫁嬷嬷,二夫人好,她才好。
所以这回,真的是将所有的老脸都丢下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求得九姑奶奶的帮助。
可是,九姑奶奶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了。
陶嬷嬷觉得自己好像将差事给彻底搞砸了。
但她又有些不大甘心,好勉强才爬了起来,便继续求情,“九姑奶奶就看在五爷的份上,救他一救吧!五爷如今,可只能靠您了!”
话音刚落,只见崔翎虚弱无力地靠在木槿怀中,“陶嬷嬷刚才说什么?”
陶嬷嬷只好又将请求说了一遍。
木槿却厉声将她的话打断,“陶嬷嬷真是当我们家奶奶好欺负吗?您没看见她身体不适,都这样虚弱了吗?”
她语气愈发严厉,像是随时都能喷出火来,“我家奶奶都成这样了,陶嬷嬷还要逼着她,到底是安了什么心啊!”
许是这里动静太大,最东间的老太君都给惊动了。
袁老太君跟前的乔嬷嬷出来问话,“五奶奶这是怎么了?”
崔翎还未出声,木槿却指着陶嬷嬷气哭了起来,“她……她……”
木槿跺了跺脚,欲言又止,“我家奶奶.头疼得厉害,她……她却还……”
乔嬷嬷目光一动,语气冰冷地叫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出来,“五奶奶身子不适,送这位嬷嬷出去吧,有什么话,等我们奶奶身子好了再来。”
陶嬷嬷也气得不轻,她连个准话都还没有讨到呢,这就算被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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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犯错
陶嬷嬷再不情愿,也架不住这是袁家的地头。
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又被几个粗壮的婆子半搀半扶着,当真是想要赖都赖不了。
她万般无奈,只好一边嚎着,“九姑奶奶千万要救救五爷!”
一边就被拉了出去。
崔翎眼看着陶嬷嬷出了泰安院,这才舒了口气。
她有些抱歉地对乔嬷嬷说道,“是不是把祖母给吵醒了?”
乔嬷嬷见五奶奶前一刻还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这时却又精神头十足。
这是并没有将她当外人的意思。
她不由笑了起来,忙道,“倒也不是,老太君原本就睡得浅,也是该起身用午膳了。”
崔翎望着乔嬷嬷的笑脸惊呆了。
乔嬷嬷和能说会道的杜嬷嬷虽然都是老太君的陪嫁丫头,但两个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的。
杜嬷嬷逢人就笑,机灵圆滑,主家信赖她,仆役丫头们也都服气她。
但乔嬷嬷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也很少见到她有笑容,浑身上下似乎都飘散着“我很严厉,别惹我,生人勿近”这句话。
可乔嬷嬷刚才竟然冲着她笑了。
虽然有些不是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太久不笑肌肉有些僵硬的缘故?
但崔翎还是头一次看到乔嬷嬷笑。
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
觉察到她这样咧嘴盯着乔嬷嬷有些傻气,也很不礼貌,她连忙回过神来说道,“那我去看看祖母,伺候她起身。”
老太君的卧房在东里间,与正堂隔了一个次间,其实并不很远。
不过此时天气冷了,门帘都是用厚厚的棉布垂着,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外头吵嚷地特别大声,其实是很难将东里间的老太君吵醒的。
崔翎心想,陶嬷嬷故意将动静整得那么大,或许原本就存了想要让老太君插手这事的心思。
毕竟,要从石四爷手里救人,光凭她这个新嫁过来的孙媳妇是做不到的。
只是陶嬷嬷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位傻愣好欺负的九姑奶奶变得难缠不好说话了。
万无一失的设计,也因为乔嬷嬷毫不容情的插手而变得覆水难收。
袁五奶奶.头疼病犯了,娘家二婶派来的嬷嬷还要逼着她去救人,惹了袁家老太君的怒气。
这个被赶出去的理由,实在太天衣无缝。
莫说安宁伯府崔二夫人没有这个胆量闹出去,就算闹了出去,也一点好处都占不到。
就算陶嬷嬷添油加醋地解释,二夫人会信吗?
崔二夫人出了名的喜欢迁怒于人,这回陶嬷嬷是生了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抵便是如此。
崔翎从来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作为一个穿.越女,她心里有一条永远不能过界的准则,那就是在非自卫的情况下,她绝不会做主动害人的事。
这绝不是因为她是圣母,她也从来不是什么道德模范标兵。
只是,腌臜的事前世已然做过,这辈子她只想干干净净地活,这样才能活得足够舒坦。
但,即便如此,崔翎也不为陶嬷嬷即将受到的风暴一般的噩运感到抱歉。
前世有一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她觉得很适用于陶嬷嬷身上。
至于二伯母嘛,庆国公府没有教好她,安宁伯府还纵容着她,不要紧,沐阳伯府这不是给了她教训嘛。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崔翎心情略愉悦,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进到里屋时候,老太君已经起来了。
她便忙乖顺地坐在老太君的边上,撒娇着说道,“祖母,都是孙媳妇不好,将您给吵醒了。”
语气微顿,她将头靠在老太君的手臂上,低声地说,“谢谢祖母叫乔嬷嬷来给孙媳妇解围,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
老太君眸光微亮,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慈和。
她反手拍了拍崔翎的脑袋,柔声说道,“以后若再碰到这样的事,连客套都不必要,直接打回去便是,哪里还值得你费那么多唇舌?”
崔翎有些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嗯。”
她想了想,还是将陶嬷嬷的来意简洁明了地说了一遍,然后问道,“祖母,我这样打发走了陶嬷嬷,二伯母那边,想来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吧?”
二伯母平素最要脸面,这回唯一能悄无声息将五堂哥救回的法子,因为她的不配合,破灭了。
以二伯母素常瑕疵必报的性子,想来,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揭过的。
崔翎倒不怕自己会被二伯母报复,她是出嫁女,袁家待她这样好,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在安宁伯府,还有她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
好吧,虽然她和他们不亲,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因她而让弟妹们受到连累,她也是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她想要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既能让二伯母闭嘴,又不想让二伯母好过。
老太君略一沉吟,“竟还有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说道,“这事,我让你大嫂亲自去一趟沐阳伯府,和她们太夫人说一说,你娘家五堂兄,若当真在石小四那,我一定嘱托那孩子将人放回去。”
崔翎有些惊讶,“祖母,我不是让您去求情放人的意思,我是……”
老太君冲她轻轻摆手,“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拒绝你娘家二伯母,也是为了不让我为难。”
她微顿,“但这件事,只有劝了石小四放人,才是最好的法子。我这是也是为了石小四的前程。若是不提醒石太夫人,我怕这孩子以后……”
她叹了口气,沉沉问道,“沐阳伯府的事,你从前在娘家可曾听人说起过?”
崔翎摇了摇头,一脸懵懂,“什么?”
老太君轻轻抚了抚崔翎的头发,颇有感慨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爱操心这些。”
她目光微沉,眼底有几分遗憾惋惜,“石家小四原本是长子嫡孙,只是他父亲早些年去了,长房独留了他和小六两条血脉,沐阳伯后来没有再请立世子,但府里却是二房当家……”
崔翎轻轻“哦”了一声,心念一转,已经想通了关节。
沐阳伯长子已故,但次子却年富力强,且把持着整个伯府。
石小四虽是长子嫡孙,但有二房这强有力的对手,爵位能不能承袭到他身上,却还是个未知之数。
毕竟,盛朝虽向来只将爵位传给嫡脉,但在长子去世后传给次子的,也并不是没有。
听说,沐阳伯这几年身子愈发差了……
石家四爷是不能在这当口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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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胡闹
老太君沉沉说道,“石小四和咱们家小五是表兄弟,自小一块长大,因是同一天的生辰,感情比亲兄弟还亲。”
她轻声叹息,“小五临去西北前,还嘱托我要看着小四,莫让他着了人的道,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这才过了多久,这孩子就……”
话里的意思,石家四爷是个容易受人唆使,性情冲动鲁莽的人。
自然,也透露着另一个信息,他在沐阳伯府腹背受敌,时常遭人暗算。
陶嬷嬷说,她的五堂哥轻薄了丹姐儿身边的侍女,她是不信的。
倘若只是一个寻常侍女,怎可能叫石家四爷失去理智,直接将崔五暴打一顿还绑走了?
除非,那侍女是石小四心头所爱……
可石小四怎么能看上亲妹子的侍女呢?
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丹姐儿的名声也不好听。
所以,崔翎对这个侍女的身份,很有些怀疑。
她猜想,崔五轻薄了女子该是确有其事,只是这侍女的身份,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这里头的水很深,她觉得有必要提醒老太君一下。
崔翎眨了眨眼,“孙媳妇觉得陶嬷嬷说的话,不尽不实,不如祖母先派人设法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晃了晃老太君的胳膊,“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呢。”
老太君也希望是一场误会,她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祖母先想法子寻到了石小四,将话问清楚了再说。”
她想了想,“你放心吧,石小四的父亲给他取名为修谨,是希望他修身谨慎,他虽然不及咱们家小五冷静镇定,但这几年来,也大有进益。”
老太君摸了摸脑袋,接着说道,“轻重缓急,那孩子还是分得清的,想来,他也不会真的要了你娘家五堂哥的性命的。”
这年月,下人的性命如同草芥。
但崔五是贵族,是出身来历都了得的世家子弟,要了他的命虽然简单,但后果却不堪设想。
这不是石修谨可以承受的。
哪怕那被轻薄的女子身份再重要,石修谨也不可能将崔五杀了。
否则,他不仅是将沐阳伯的爵位拱手相让给二房,还将会有牢狱之灾。
对崔翎来说,崔五是否能活着回到安宁伯府,她并不在意。
她对五堂哥没有印象,不,现在有了,崔五在她心目中,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魔。
说什么轻薄,还是误会,怎么可能?
若只是不痛不痒地伸出了咸猪爪,石修谨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现。
所以崔五,极大可能做了天底下最让人不齿唾弃的事。
对于这样的人,崔翎是深恶痛绝的。
可惜,在这个时代,崔五这样的所作所为,却是一句少不更事,人不风流枉少年,便可以一言蔽之的,这是一个笑话,却还算不得是丑闻。
假若石修谨杀了崔五,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责!
崔翎希望崔五能够有所报应,但她却不希望石修谨冲动犯错。
她喜欢丹姐儿。
丹姐儿还不曾说亲。
陶嬷嬷提及此事时,言谈之中也说到了丹姐儿当时在场。
这事情若是当真闹大了去,对丹姐儿而言,将会是灭顶之灾。
崔翎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祖母,陶嬷嬷说当时丹姐儿也在场,我想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如……”
她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不如您下个帖子,邀她来家里玩,咱们好好和她谈谈。丹姐儿是个好姑娘,有她帮着劝,石四爷会想明白的。”
这恐怕是当下最好的法子了。
否则,若是由老太君出面,到了沐阳伯府太夫人那,事情反而会闹大。
现在,石四和崔五,都不能叫人抓住了把柄,所以息事宁人,是唯一的办法。
老太君沉吟片刻,点头说好,“就这样做吧。”
因为怀揣着心事,这一顿老太君和崔翎都吃得不多。
刘师傅不明所以,还以为菜色做得不好,委屈了好大一会儿。
又过了半刻,崔翎叫木槿去小厨房传话,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她抽不出空来,所以那些辣菜便先不做了,改日再说。
刘师傅又是心痒又是失落,只好将辣椒小心收藏好放起来。
到了午后,沐阳伯府送来了一顶小轿,是石六小姐到了。
丹姐儿似是不曾休息好,眉眼间带着倦色,眼眶下也有些微微发黑,像是好些天不曾睡好。
见了老太君和崔翎,先是行了礼,然后勉强笑道,“舅祖母是想丹姐儿了吗?”
沐阳伯府和镇国将军府是姻亲。
石家太夫人是故去的老将军唯一的妹子,袁老太君嫁过来时,石太夫人年纪还小。
长嫂如母,袁老太君没有女儿,将这唯一的小姑子当成亲女儿一般养育看待的。
是以,袁石两家来往亲近,感情甚密。
老太君时常膝下只有袁悦儿和袁欣儿两个孙女儿,欣儿还小,只有六岁,前两年尚还是牙牙学语的幼童,总和悦儿玩不到一处去。
所以,袁悦儿便时常求着老太君将丹姐儿接到府里来玩。
丹姐儿来得次数多了,和老太君,便也像自家祖母一样亲近,说话便不十分拘谨客套。
老太君笑着拉过丹姐儿的手,细细地看她,“瘦了!”
许是丹姐儿心里也有话要对老太君说,可她看到崔翎也在,便有些欲言又止。
崔翎看着迟钝,其实一点也不笨,她晓得丹姐儿要说的话,并不想叫她听到。
她笑着对老太君说,“早晨做的那种糕点,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若是有,也让丹姐儿尝尝鲜。”
话音刚落,她便恭身出了去。
重重的门帘落下,屋子里传来丹姐儿隐约的声音,“舅祖母,我正想要到这儿来求您呢,这事儿除了您,谁也劝不了四哥,四哥他说对不起五表哥,没有替他守好……”
崔翎皱了皱眉,但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清。
她无奈,只好暂时将这事放在一旁,先去了小厨房。
屋子里,老太君听丹姐儿将话说完,一脸怒气地说道,“石小四胡闹!”
049 算计
丹姐儿约莫从来都不曾看到老太君发这样大的火,一时有些懵住。
她颤声唤道,“舅祖母!”
老太君面沉如水,“丹姐儿,你四哥着了人家的道了!”
她冷哼一声,“城南果子巷的那位宋小姐,算你五表哥的什么红颜知己?当初五郎好心好意救下她一命,是念着与她父兄相交一场,谁料到竟被她这样算计!”
丹姐儿有些不敢置信,“宋姐姐腹有诗书才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我见过的女子中,除了袁四嫂外,便只有她最堪得淑女二字。”
她摇了摇头,“不会的,宋姐姐怎么会骗人?不会的!”
老太君冷笑起来,“两年前,宁王谋反,国子监祭酒宋青书因为曾写过几首歌颂宁王贤德的诗词,被判为宁王乱党抄家发落,宋家男儿皆被刺配边疆,女眷没入官中。”
四壁银霜炭火吹出袅袅白烟,将这屋子里烘得暖暖的。
但老太君的语调却越发冰凉,“你五哥因与宋青书有过来往,不忍见他幼女没入教坊司,便出手相救,将人安置在城南果子巷的小院里,赠以金银仆役,希望她将来能好好过日子。”
她话锋一转,目光凌厉,“这事是由你五哥一手操办没错,但你五哥可从始至终都不曾露过面,城南那座院子,他也一步都不曾踏入过。”
老太君抬眼,冷然望着丹姐儿,“你和你四哥,却是从何处晓得,那位宋小姐竟是你五哥的红颜知己?”
丹姐儿身子踉跄,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什么?”
她慌乱地摇了摇头,“五表哥临去西北前,曾嘱托过我四哥,让他帮忙照顾一下果子巷的宋小姐,许是如此,我四哥便以为……”
丹姐儿和石修谨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沐阳伯府长房,如今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相依为命,感情自然要好。
石修谨做事,向来从不瞒着唯一的胞妹。
但从前两月起,丹姐儿却发现兄长总是外出,行踪神秘,问起时也总是支支吾吾。
后来,她孩子气性,逼着石修谨道出真相。
石修谨什么也不曾多说,却带着她去了城南的果子巷。
丹姐儿头一次见到宋梓月时,满心戒备。
她虽然性子活泼,但却并不代表她没有脑子。
沐阳伯府如今形势紧迫,夺爵争位正水深火热着,她不希望四哥行差踏错一步。
父母已然不在,二叔一家把持伯府。
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下,石修谨的人品不能受到半点质疑,否则爵位随时都有可能打水漂。
更何况,这些日子,祖母正在替他说亲。
惠国公家的嫡长孙女,多的是名门贵介求娶,倘若坊间传出四哥与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相恋这样的风流韵事,这亲事多半是要黄掉的。
丹姐儿知道,石修谨冒不起这个风险。
但石修谨几次三番向她保证,他与这位宋姐姐绝对没有儿女私情。
他来这里,不过只是答应了朋友要照看宋梓月,她有困难,他才来这里相帮。
石修谨向来光明磊落,从来不在妹子面前撒谎。
丹姐儿便就信了。
宋梓月温文尔雅,又知书达理,不仅诗词歌赋皆通,琴棋书画俱都不俗,是个难得的有才情的女子,偏偏又有那样凄苦的身世。
丹姐儿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最容易同情怜悯别人的不幸。
假若那个同情怜悯的对象,生得又美,又有才华,还十分真诚地要与她结交,她多半便会放下心中的戒备。
果然,时间久了,丹姐儿便真心实意地和宋梓月做起了朋友。
这期间,石修谨一直没有告诉她,他到底是替哪位朋友照看宋梓月的。
倘若不是那日宋梓月被玷.辱后,丹姐儿听到他大呼有负五表哥嘱托,她恐怕还要继续被蒙在骨里。
丹姐儿是震惊的。
因为她晓得袁家男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宋梓月假若真的是五表哥的红颜知己,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外室的命,连袁家的大门都进不了。
她为宋梓月感到悲哀。
同时又想到了新婚出嫁的崔翎。
丹姐儿很喜欢袁家五嫂,那是个与她性情相近的爽直女孩,一样的单纯,一样的聪慧。
她虽然还没有出嫁,但在勾心斗角的沐阳伯府里也见识了许多,知道一个女人假若发现丈夫在外面还养着别的女子时,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尤其是,那外头的女子,也许比自己更得丈夫的心,陪伴丈夫的时间更久长。
丹姐儿很替崔翎担心。
但这会儿,她暂时还顾不上这些。
她害怕的是,她的四哥将玷.污了宋梓月的男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那人鼻青脸肿,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但她听见了他声音凄惨的嚎叫。
他说,他是安宁伯府的崔五!
同是盛京城中最鼎盛的名门贵族,丹姐儿自然听说过崔五这个人。
崔五的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老狐狸庆国公,身世显赫,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假若是市井流.氓,那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但崔五是贵族公子,石修谨若是要了他的性命,那后果不堪设想。
丹姐儿心里不安,劝了四哥好几回,她想叫他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
可是四哥不依。
他一心一意想着,五表哥临行前嘱托他照看好宋小姐,可他却没有照看好。
石修谨心里懊恼自责,便将崔五捆了扔到了城郊别馆的地窖里,不给他吃,也不给他喝,就这样折磨着已经被打成猪头的淫.贼。
丹姐儿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崔五不得治疗,又饿着肚子,恐怕捱不了多少时日。
倘若他死了,那么四哥和她都要大难临头。
她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接到了镇国将军府老太君的请帖,等于给她伸出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自然要死死地抓住。
可是这会,老太君却说,这一切都是宋梓月的算计?
丹姐儿震惊了许久,仍然觉得无法接受。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丹姐儿的后背,安抚着说道,“丹姐儿,五表哥的为人如何,你当真不清楚吗?”
050 等待
老太君十分坚定地说道,“他谨慎自持,虽年少,处事却极有章法,绝不会做不容于世的事。”
袁五郎与九王是盛京城齐名的美男子。
九王花名在外,不论什么样的女子,只要入了他的眼,便没有不想方设法弄上手的。
但袁五郎却截然不同。
他行事谨慎,知礼懂礼,晓得进退,懂得分寸,是个再冷静持重不过的人。
尤其在女色上头,袁家的男子都并不怎么热衷。
自小家风如此,袁五郎受到兄嫂们的教诲薰陶,立誓要与未来的妻子恩爱白头。
他不可能在成婚前,对别的女子,动不一样的心思。
换句话来说,他若是对宋梓月真的动了心,那么如今的袁五奶奶便不会是崔翎了。
丹姐儿双唇微微颤抖,却终是点了点头,“是啊,五表哥就算喜欢上了谁,也定是要想方设法明媒正娶回家,绝不会做安置外室这样的事。”
她眸光微黯,“哥哥,果然是误会了。”
老太君冷笑,“石小四可并不傻愣,假若没有人暗示,他又怎么会误会?”
袁五郎可从来都没有说过,宋梓月是他的人。
他叫石修谨帮忙照看,也不过只是出于道义。
从前他在盛京时,果子巷偶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时,总是要派人来振国将军府求助。
他总是无所不应。
毕竟,宋青书在学术上一直都是值得敬仰的大儒,受宁王所累,其实算是无妄之灾。
袁五郎相信,等皇上回过神来,总要还宋家一个清白。
这是他出手相救的理由。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在宋家平反之前,他出于道义替宋大儒照看一下女儿,只是尽一份绵力。
老太君最了解幺孙,知道他的为人品性。
她也清楚石修谨的性情。
石修谨耳根子软,性子冲动,最容易听风就是雨,极有可能会被手段厉害的人利用。
她听了丹姐儿说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当即就认定,这位外表温婉气质高雅的宋小姐,绝不是什么善茬。
一个年轻美貌的姐儿,分明得了住所钱财,却总还要有事没事地去叨扰救了她的爷们。
后来袁五郎去了西北,换了石小四照看她,她竟也能三番四次地叫石小四到家里。
这行为举止,可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懂规矩礼仪的小姐做得出来的。
老太君心里觉得更奇怪的是,宋梓月独身一人在家,竟也敢不将大门关死。
那崔五一推就入不说,竟然直闯内院也无个人拦一拦,还顺顺利利地将人给采了。
这里头的猫腻啊,可不简单。
丹姐儿觉得身子有点儿软。
先前她是既担心又气愤。
可现在,那点气愤消弭无踪,满脑子只剩下对石修谨的担忧了。
她睫毛微动,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舅祖母,救救我四哥吧,他若不是误会了宋梓月和五表哥的关系,觉得有负五表哥的嘱托,也不会就这样将崔五打伤……”
想到崔五这时候还被饿着肚子关在城郊别馆的地窖里,说不定已经咽了气,她就觉得心惊肉跳。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丹姐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崔五伤得不轻,安宁伯府定然要狠狠追究的,求舅祖母帮我四哥想个法子,将这事给圆了过去,否则……”
她哭得更凶,“否则这回,莫说安宁伯府崔家不肯罢休,便是祖父也不会饶他!”
石修谨是沐阳伯府长房的唯一希望。
也是丹姐儿唯一的期盼。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她无法想象以后她要怎么办。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丹姐儿的肩膀,“好孩子,你别怕,这事交给舅祖母,定不让你和石小四落下一点不好。只是啊……”
她话音一转,语气中颇多责备告诫,“只是以后你们兄妹两个行事,必要多动动脑筋,不要让人家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了。”
有一颗愿意信任别人的心,说明还单纯美好着。
但这世间并不只有珍惜你真心之人,有些人会利用你的真心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谓人心险恶,便是如此。
丹姐儿得了老太君的许诺,心中一块大石落定。
她一边缩着鼻子,一边擦干眼泪,“谢谢舅祖母,舅祖母的大恩大德,我和四哥没齿难忘。”
老太君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那么见外!”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母亲早逝,石家长房只剩下你和石小四兄妹两个,我一直都十分怜惜你们这两孩子,这回你们是因我家五郎受累,于情于理,这事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丹姐儿想了想,小声问道,“那宋梓月的事,要不要告诉五嫂嫂?”
她没有等老太君回答,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对,不对,这事多没有意思,还是别说得好,否则,要是让五嫂嫂知道了,定要鄙弃我糊涂的。”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改不了她和宋梓月相处的事实。
她觉得有些羞愧。
老太君却说,“人和人相处,最忌讳的就是不将话说清楚,你以为是这样,我以为是这样,误会便油然而生。所以,这件事,得告诉你五嫂嫂。”
她轻轻舒了口气,“好在你这孩子还不算糊涂,将这些事情都说清楚了,这会儿还有得补救。放心吧,你五嫂嫂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她只会怜惜你,才不会记恨你。”
将话说完,老太君对着门口喊道,“阿南,进来,我有事要吩咐。”
乔嬷嬷恭身入内,附耳过去,听老太君吩咐完,便点头说道,“老太君放心,这事我一定替您办好。”
她说完,便匆忙出去。
老太君恢复了先前淡定的神色,对丹姐儿说道,“既然来了,便多呆会,不急着回去。”
她目光一片清明,十分笃定地道,“我叫人去给你祖母去个口信,就说我想你得紧,今儿便在我这里住下了。咱们一块等着,等扒了那位宋小姐的皮,丹姐儿你说可好?”
丹姐儿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老太君要给她看证据,她却是求之不得的。
她咬了咬唇,坚定地点头,“嗯,我今儿就在舅祖母这住下了!只是哥哥那……”
老太君轻松一笑,“你放心,你哥哥等会也来。”
门帘攒动,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来。
崔翎端着一盆五色的点心,笑眯眯地说道,“祖母,您看刘师傅多有意思,这短短的功夫又想出了新的花式来,快,您和丹姐儿一块尝尝!”
051 事成
丹姐儿哭过一场,眼睛有些红。
饶是老太君已经开解过她,但看到崔翎热情地招呼她,她心里仍然有些愧疚不安。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崔翎见状,便愈发觉得石修谨怒打五堂哥这件事,不简单。
联系到刚才她去小厨房前,在暖帘旁听到的只言片语,她心中不由一跳,该不会那被轻薄的侍女,其实不是石小四的心头好,却与她的丈夫五郎袁浚有干系吧!
她才刚做好了心理建设,想要和袁五郎好好过日子……
但猜疑归猜疑,崔翎是个冷静求实的人。
在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证据之前,她也不想轻易地就给袁五郎定了性。
所以,她没有发问,只是笑着对丹姐儿说,“瞧你,眼睛都肿了,快去我屋里洗一洗脸吧。”
她上前扶着丹姐儿就要出去,老太君却将她留了下来。
老太君笑眯眯地说道,“丹姐儿这里来得勤,小五媳妇不必将她当客招呼,叫小篱带她去就成。你过来,祖母有话要对你说。”
崔翎便明白,老太君多半是要对她讲那侍女的事了。
她心下还是有些忐忑的,在好不容易决心要和袁五郎举案齐眉的当下,假若平白无故冒出来了一个红颜知己什么的,她会觉得特别没意思。
照她的想法,当初老太君为了子嗣,是很迫不及待地要娶孙媳妇的。
倘使袁五郎有真心相待的女子,只要肯求,老太君这种时候又怎么还会计较她的出身?
分明是一件心心相印的佳话,非得搞成三个人的悲剧。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么袁五郎这个人,她会鄙视终身的!
老太君见崔翎沉默,不由叹了口气。
她晓得小五媳妇聪慧机灵,恐怕已经由丹姐儿的神色举止看出了几分端倪。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呢。
假若真的跟丹姐儿似的隐瞒不说,恐怕小五媳妇就要误会了,这世间有多少夫妻从恩爱缠绵走到了貌合神离,都是因为误会两字。
她可不要她最疼爱的这对小夫妻,因为宋梓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而变得生分。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崔翎的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说了。
她十分笃定地保证,“小五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假若他当真和那位宋小姐有什么来往,是不会答应与你的婚事的。”
崔翎张着小嘴惊诧万分,良久都合不上来。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宋梓月也算是大儒之女,一定晓得她这举止不妥,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做什么要如此自.贱?”
宋梓月是袁五郎从教坊司救出来的。
她的身份很不光明。
就算袁五郎未曾娶妻,石小四还是单身,她勾搭上了这两个人,也根本不可能进府。
莫说做妻了,便是做妾,都不行。
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这样做了。
而且照老太君的想法,连崔五也是在她的算计中一步步地走入了她的温柔冢。
这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老太君却冷笑起来,“那位宋小姐是个聪明人,只是却还不够通透。”
她目光一凛,透着几分嘲讽,“她约莫是想牺牲自己,想法子去救被刺配的家人,以及仍在教坊司的姐妹,还有被没入官中的长辈。”
老太君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丹姐儿说,平素都是逢七的日子,石小四才会过去。那日却是初三,是她临时起意,要去讨教书法,这才去了果子巷的。”
这便说明,这事事起突然,并不是提前预谋的。
崔翎细思恐极,沉声问道,“那我五堂哥难道也是入了圈套?”
总觉得崔五就算再荒唐,也不至于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就将人家里的小姐给轻薄了。
这与禽.兽何异?
崔五再是烂泥扶不上墙,也总是名门公子,还不至于那么猴急。
老太君眯了眯眼,“这就要去问你五堂兄了。”
有些事,窥一斑而见全豹。
老太君是排过兵布过阵的女中豪杰,虽不屑后宅阴私,但这几十年来见着的也不少。
她都不必亲眼见到宋梓月,便多少能够猜中那女孩儿的心思。
想要救助家人,是孝道。
但作.贱自己算计别人,却落了下乘。
崔翎目光微沉,心里却也明白了大概。
宋梓月都不曾见过袁五郎,自然谈不上倾心与爱慕。
后来见了石小四,三番五次去请他,必是别有心思。
奈何石小四一根筋,听不懂那些暗示的话,反将人家姑娘认定为袁五郎的红颜知己。
只有贪花好色的崔五,入了她的红绡帐,成了她的裙下臣。
袁五郎也好,石小四也罢,甚至崔五,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出身贵族世家。
镇国将军府,沐阳伯府,还有安宁伯府,这三家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
手眼通天或许谈不上,但要庇护几个人,却还是易如反掌的。
宋梓月或许是这两年等待太久,一直都没有等来家人重归的消息,有些心急了。
袁五郎从不出现,石小四又不上钩。
这才出此下策,不惜用腌臜手段,也要傍上崔五。
她唯一没有算准的是,石小四和丹姐儿竟然在那个时间点出现了,不由分说将崔五视作采花贼暴打了一顿,怒气冲天。
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哭泣委屈寻死觅活,宋梓月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所以,这便成了一出闹剧。
假若不及时解决,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崔翎连忙说道,“那祖母,咱们赶紧想个法子呀,我五堂哥被关押了好几天,没水没饭也不给救治,我怕他若是挺不过去,石四爷的罪过可就大了!”
人命关天。
老太君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小五媳妇莫要着急,祖母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她是杀伐决断的人,谋定而后动。
能坐在这里闲话家常,定是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
崔翎对老太君信任万分,既然她老人家如此胸有成竹,她便也不再着急。
恰这时丹姐儿重新洗了脸上了粉过来,她便忙招呼着一起用那刘师傅新制的糕点。
很快便就到了酉时。
夜幕深降,万物寂静。
乔嬷嬷从外头风尘仆仆地回来,笑着对老太君说,“这事成了!”
052 绝望
老太君到底是怎么将这样棘手的事解决的,崔翎不知道。
她只知道,没两日坊间便在传说,安宁伯府的崔五爷独自一人去西山大营外的深山老林去狩猎,却遭遇了豺狼虎豹,他奋力肉.搏,斩杀了八匹狼,两头豹,逃出生天。
但身上却到处都布满了伤口,因为体力不支和失血过多,昏迷在了山脚下。
幸亏沐阳伯府的石四爷也要上山打猎,遇见了他,便出手相救,这才幸免于难。
否则,这么冷的天,又受了伤,倘若在外头过夜,没有病死,也得冻死。
又过了两日,安宁伯府的二夫人又派了位姓卞的嬷嬷前来。
卞嬷嬷带着重重的谢礼,还非要给崔翎磕头跪拜。
她说,“二夫人晓得若不是九姑奶奶从中周旋,这件事体怕是瞒不下去,如今五爷虽然受了点伤,好在没有伤到根本,休养几天便就能好,已经是大幸。”
崔翎还在这神奇的反转中震惊,又被二伯母的这番“好意”惊吓到了。
但人家谢礼也送了,头也磕了,她没有理由不顺着话茬接下去呀。
她只好无奈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五哥的事我怎能不上心?举手之劳,请嬷嬷转告二伯母,请她不必挂在心上,否则,倒是折杀了我这当侄女的。”
想了想,她还是弱弱地问道,“不过,上回是陶嬷嬷来的,这回她怎得没来?”
卞嬷嬷嗤笑一声,“那老婆子嘴.贱,竟敢编排九姑奶奶的是非。”
她接着说道,“二夫人最不喜的就是这等挑拨离间主子的人,所以便将那老婆子打发到了城郊的庄子上去。”
言语里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崔翎便觉得这卞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懒得与她再多做周旋。
略寒暄了几句,便打发小篱将人送走。
其实,她倒是挺好奇祖母是怎样做到的。
但她老人家既然不肯说,她便也不问,乖乖地将自己的本分做好便成。
想到这里,崔翎便又记挂起了那些辣椒。
她兴高采烈地去了小厨房,跟刘师傅一道折腾了一个晌午,总算是将前世最拿手的水煮鱼片给整了出来。
刘师傅是做鱼的高手,将鱼肉切成薄厚适中的片状,掌握好火候。
等到出锅时,辣油淋在鲜嫩的鱼肉片上,发出嗤嗤声响,香味伴着辣味飘散,在小厨房中弥散出带着呛感的食物香气,真让人爱不释手。
刘师傅是天生的厨子,虽头一次吃辣椒,竟十分适应。
他一边尝着美味的鱼片,一边啧啧称叹,“辣子入味,还能去鱼的腥气,这等口感口味,当真是让人觉得酣畅淋漓。”
对于一个厨子来说,最幸福的事,恐怕便是做出了人间美味。
刘师傅觉得在五奶奶的指导下,他又完成了一道前无古人的美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口感,辣,却又那样爽,一激动,竟然眼泪汪汪。
崔翎笑道,“您这不是被辣哭的吧?”
刘师傅老脸一红,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因为激动。
他将脸撇了过去,偷偷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再转过头来时,却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这水煮鱼味美可口,但府里的主子们可从来都没有吃过辣的,口味上,恐怕有些……”
崔翎想了想,便道,“将这锅鱼片分装在小盅里,给各房都送一些过去。”
她笑了起来,“光鱼片其实不辣,事先提醒一番,再准备好凉水,记得让送餐的丫头记录下各房主子的反应,能吃辣的,以后咱们再给送,不能的,也不要勉强。”
等到去送餐的丫头过来,她又忙说了几点补充,“三嫂四嫂有孕了,这便不要去送了。几位年纪小的哥儿姐儿那,也先不急。”
吃辣这件事,各人承受度不同。
崔翎也不需要全家人都随着她的口味,这样既强人所难,也不合情理。
但若是有人与她同好,那就太好了。
所谓吃独食不香。
就算做出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倘若没有人懂得欣赏,与她共同分享评论,也是一桩憾事。
就好像前世,看美食评论也是她的一大乐趣之一。
旁人难懂,只有真正的吃货才懂其中的快乐所在。
各房的反馈很快便传了回来。
宜宁郡主不能吃辣。
袁大郎却直夸今日这道鱼片做法新奇,味道也可口,还追问了半天这红红的调味料是什么东西。
二嫂梁氏最令人啧啧称叹,她不仅将鱼片一扫而光,竟将配料辣椒也吃光了,还嫌辣子放得太少,下回味道可以再重一点。
长房的二哥儿袁璃也能吃辣。
三哥儿袁瑞和三房的四哥儿袁璋却不行,据说刚吃上一口,就被辣得直吐舌头。
三嫂和四嫂听闻崔翎研发了新菜,饶是新孕,也想要尝一尝,可惜她们吃惯了清淡的菜式,再加上刚怀孕口味有些挑剔,都只浅尝即止。
崔翎对这结果感到十分满意。
她决定要发展一下二嫂梁氏,与她组成坚定的吃辣联盟。
恰正好,她对二嫂有一个需要长期执行的计划,两人都爱好吃辣,这也是一个亲近的机会。
这一日,崔翎和刘师傅经过数次尝试,终于成功做出了超辣版的口味猪蹄。
她头一个便想到了梁氏。
梁氏住在东北角的琼花院,离老太君的泰安院最远。
崔翎便取了一大盆的猪蹄放在食盒里,打算亲自送过去,顺便和二嫂聊聊天。
自从上回在尚武堂内,二嫂对自己释放了善意后,她对二嫂原先的刻薄印象有所改变。
她很想要继续深入二嫂的内心,帮助她走出二哥离世的阴霾。
二嫂才二十六岁呢,花一般的人生才刚开始。
除了拼命地练习枪法外,还有的是充实生活的事情可做。
崔翎拎着食盒到了琼花院门口,与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擦身而过。
那妇人看起来有些消瘦,见了崔翎神色惊慌地福了福身,便匆忙走了。
崔翎有些诧异地多望了她一眼。
镇国将军府的奴婢服色都有一定的规制,那妇人显然不是府里的嬷嬷婆子。
但她身上穿的衣料却又不是绫罗绸缎,穿衣打扮还不如乔嬷嬷杜嬷嬷来得华贵。
她心下微微思虑一会,便猜想,那妇人许是二嫂梁氏的娘家人。
崔翎将目光收回,便径直进入屋中。
远窗前,梁氏萧瑟地立着,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是五弟妹来了啊。”
她显然是刚哭过,眼睛还略带些红肿,声音是平静的,但目光里却添了几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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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提议
崔翎不喜欢看到这种眼神。
她前世修过心理学,知道二嫂现在的状态不对。
想到方才见到的那妇人,她或多或少便能猜到二嫂的绝望眼神,想来是出自于娘家的压力了。
杜嬷嬷说过,二嫂的娘家在两年前被政事牵连,如今已经败落。
联想到前几日宋梓月的事,两年前这个时间节点便颇耐人寻味。
梁家,恐怕和宋家一样,都是受了宁王谋反一事的牵累。
只是梁家比宋家好一点,有镇国将军这样的亲家,虽然被没了家产,但总算族人都得以保全。
但富贵惯了的人,又是最清高孤傲的书香世家,一下子从帝师之家的繁华鼎盛跌落成泥,想来会有诸多不适。
崔翎想,假若她所料不差,刚才那妇人应是二嫂的娘家嫂嫂吧。
梁家嫂嫂过来寻二嫂,若不是家里出了麻烦,就是短了银钱,也寻不出第三桩事来。
二嫂绝望发愁,想必是在这两年里,已经不知道出手相帮过多少回了。
梁氏在镇国将军府的几位媳妇中,其实最孤立无援。
她不像宜宁郡主,是皇亲国戚。
也不像廉氏,是国公府的嫡女,有着家族的依靠。
更不像苏子画,那是江南的名门淑媛,只靠个人魅力,就能将人心收服。
她的丈夫死了,娘家犯了事,没有子嗣。
倘若不是嫁到了镇国将军府这样温馨和睦的家中,她都不敢想象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婆家定会嫌弃她娘家势弱,又没有给家里留下一儿半女,刻薄一点的人家,甚至还会诬陷她克夫克父,要是再遇上如狼似虎的妯娌,那她当真会被吃得半根骨头渣都不剩。
幸好是袁家。
老太君心疼她,平日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总有她的一份。
妯娌们谦让她,就算有时她说话刻薄不好听,也从来都没有人和她计较。
兄弟们爱护她,只要是与她沾了边的事,总是无所不从,没有将她当成弟妹或者嫂子,反而是看做家里的姐妹一样照顾。
假若不需要管梁家的那摊子事,梁氏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样绝望吧。
崔翎听杜嬷嬷说,梁家遭遇祸事后,虽勉强躲过一劫,但皇上却发话,不许梁氏子侄科考。
梁家是世代读书的人家,读书取仕是他们最擅长做的事。
如今皇上已经将这条重振家门的路赫然决断,梁家的子侄们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从此一蹶不振。
其实,当初苏子画的娘家,也是因为仕途走不通了,才改为行商的。
如今,隆中苏氏的生意已经做遍了整个盛朝天下。
也从来都不曾有人会因为苏家经了商就小看他们家,苏氏女儿也总能嫁到高门显贵的人家。
梁家若是能想得通,去走隆中苏氏走过的这条路,未必也能落到今天这样凄惨的地步。
然而,一科三进士的风光仍未褪去。
梁家尚不肯抛却读书人的傲骨,却做行商这样自.贱身份的事。
初时,还能靠变卖女人们的嫁妆度日。
但长久没有进益,到后面日子便越来越捉襟见肘。
梁家的男人们仍旧沉溺在不肯曲身的风骨中,但女人们却没有办法坐视家里揭不开锅,万般无奈之下,便将主意打到了梁氏这里。
两年来,梁氏几乎为了娘家人散尽了嫁妆。
但只要梁家没有肯顶梁立柱的男人,这便是个无底洞,怎么也都填不满。
崔翎想,刚才,二嫂的娘家人一定又提了什么令她为难的要求吧?
否则,二嫂的眼神又怎会那样绝望!
崔翎觉得有些心疼。
但这些是二嫂的私事,在二嫂没有主动开口告知之前,她是不好说三道四的。
她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般,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食盒提起,“听说二嫂喜欢吃辣,这个是我和刘师傅今儿刚研制出来的新菜,特别特别地够味哦!”
梁氏听了,果然将眼底的愁绪收了一些。
她连忙拉了崔翎去八仙桌旁坐下,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是吗?让我尝尝。”
珍馐美食,除了能够饱口腹欲,还有一项神奇的功能,那就是让人忘却烦恼。
别人不知道,但这在崔翎身上却是百试百灵的。
不论前世今生,每当她遇到痛苦烦恼一时无法解决的事时,只要吃上美味的一餐,愁绪便如同烟云,随风飘散。
她很殷切地希望,梁氏也是这样的人。
梁氏看着崔翎捧着脸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怀着无限的期盼望着她,不由便将心中的烦恼扫去了一大半,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我尝尝。”
放了重辣的猪蹄,表皮金黄酥脆,里面的肉和筋却绵软香弹,咬下去一口,唇齿留香。
梁氏一边吹了吹唇,一边忙不迭得点头,“不错,不错,这个好!口够够重,辣得够劲!”
她顾不得多说,也来不及去考虑嫂嫂的形象,便立刻投入到了大快朵颐中去。
满满一盆口味猪蹄,在电光火石间,已经风卷残云。
梁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哎呀,五弟妹,这东西太好吃了,我都没有顾得上给你留一点。厨房应该还有吧?”
她出身书香门第,原本是吃相极其优雅的,但这几年来有些自暴自弃,也不再讲究这些,反倒将自己往豪爽的将门女的道路上走。
不过,即便如此,像今日这般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喝,还是头一遭。
实在是因为,她先前在娘家大嫂那受了点气,急着发泄,这猪蹄又太过味美,一不小心就……
崔翎却十分高兴,她摆了摆手,“我还怕二嫂不爱吃,您这么喜欢,就说明我这一晌午的功夫没有白费,我心里可高兴了呢。”
她想了想,凑近梁氏耳边,低声问道,“其实,我有意要叫几个信得过人去外头盘一个酒楼,就卖这些盛京城里从来没有人卖过的辣菜。二嫂若是有意,不如也参一股,赚点零花钱?”
崔翎自己并不缺钱,但她知道二嫂缺。
二嫂性子刚烈,绝不会无故受人恩惠,她是不肯要别人钱的。
但若是有赚钱的买卖,请她参一股,想来她也不会拒绝吧?
果然,梁氏听了这话,面上便露出了松动。
只是入股需要本钱,做生意也不能保证稳赚不赔,她如今囊中羞涩,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她想了片刻,沉声说道,“五弟妹这想法不错,我有兴趣,只是还容我些时间细细想想,可好?”
崔翎这想法本就是为了梁氏而生,只要她肯,随便想多久都是可以的。
她笑着跟梁氏道了别,便兴高采烈地提了食盒回了泰安院。
刚踏入院子,小篱便冲着她挤眉弄眼,“五奶奶,五爷给您捎了信呢,好厚,好厚,这么厚!”
上架感言
编编通知《将门娇》4.1上架,有点激动,更多的是忐忑。
回想2月7号那天,我原本是想写一个短篇。
8000来字,很简短的一个现代爱情故事,女主略任性常犯傻气,但男主总是包容。
我的男主说,你做了全世界最惹人讨厌的事,而我却没有办法讨厌你。
这句话,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点燃了我所有的激情。
我忽然想写一个长篇。
不完美的女主,因为前世今生的经历,关闭了心门,略显自私与凉薄。
是爱,重新让她冰冷的心变得温暖。
她逐渐卸下心防,打开紧锁自己的门枷,对家人和朋友,释放自己的善意。
哪怕她做得不够好,但是她足够真。
没有对女主一见钟情的男主。
一开始,女主就让男主看到了她最坏的那一面。
他们的感情,不是建立在最初美好的一面之缘,而是在以后一次次的误会中加深的。
我总觉得,盲婚哑嫁的古代夫妇,只是因为女主长得美,或者心灵美,就突然间你侬我侬了,这有点不符合常理。
所以,我想让我的男主和女主的感情发展地更自然一些。
他们不是从开始就爱上对方的。
这中间会有很多误会波折,但每一次的误会之后,都会让彼此更多看清对方一点点。
感情,是在这一点点的了解中,慢慢产生的。
好吧,然后我就开始写了。
起初的一万字,原本应该很艰难的,但因为是自己喜欢的故事,所以再难也变得愉快起来。
在这里感谢一下我的亲爱的,《春闺记事》的作者端木景晨。
如果不是15哥哥的那个章推,我想这本书现在也还是门庭冷落着的吧?
谢谢你,15哥哥,在我刚刚发文的时候,就给了这样大的一个鼓励。
对一本新人新书来说,有读者的点击收藏推荐以及评论,都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与动力。
是你和读者们,让我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还有《差点小清新》的未眠君大人,谢谢你做的封面,好漂亮,真的好喜欢!
谢谢顾星光,夜寻君,沈蔺,小汉纸,夜兮,沈轻羽,我叫李脸脸,南窗雪影,a司芳,vissy,初落夕,ja2gotch,苏子画11,雨夕颜,唐小雅,emilyleung,紫妍.赵一霖,白容华,自然淡淡疏疏,yh_yh1166,vi_微,书友140312125514635,lianer,闲闲补丁,反求诸己,yizhang130,小花袜子,杨三娃,点点星星雨,xuxuzhing,aki10086,爱唱歌的飞鸟,绛紫夺朱等的支持!
不管是打赏,还是pk票,我都很感激。
谢谢你们!
还有每一个点击推荐评论过将门娇的读者们,也谢谢你们!
听小伙伴们说,首订很重要,在这里胭胭希望各位走过路过的朋友们,都能继续支持下去。
我保证不会太监,也不会烂尾,会将这个我心中的故事,原原本本,精彩纷呈地展现出来。
上架那天会有两更。
第一更应该是在半夜0点过后,第二更在中午左右。
之后应该就是视推荐情况而定,但我一定会尽可能地多更。
这不是一本虐文,时不时会抖点笑料,希望大家能读得开心愉快和放松。
所以,一定要正版阅读哦!
谢谢!
(53章已更,在前面,没有看到的记住往前翻哦,不要漏掉了^___^)
056 两全
翌日,崔翎从尚武堂中练早操出来,便径直去了拈花堂。
在院子里,遇到了袁瑀。
瑀哥儿一身宝蓝色的锦服,颈间裹了条狐狸毛的围脖,静静立在长檐下。
在清晨萧瑟阴冷的清风里,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脸庞,看起来像一枚水嫩新鲜的肉团子。
让人有忍不住掐一把咬一口的冲动。
崔翎满脸堆笑,热情而欢喜地对他打招呼,“瑀哥儿,想不想五婶婶啊?”
瑀哥儿歪着脑袋瞥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谁想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闷声坐在青石板台阶上,抱着胸垂着头默默不语。
那么小个人,却好像藏了好大的心事。
崔翎便小声对木槿说,“你先进去回四奶奶的话,就说我在门口遇见了瑀哥儿,和他说两句话就过去。”
她冲着木槿摆了摆手,便也拍了拍裙摆,学着瑀哥儿席地而坐。
崔翎拿手将瑀哥儿圆润白嫩的小脸往自己的方向掰,“你怎么啦?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手感太好,她还是忍不住掐了一把,“说吧,有什么烦心的事说出来给五婶婶听,让五婶婶高兴高兴。”
瑀哥儿奋力从她的魔爪中挣脱,愤愤地道,“你不守信诺,我才不要告诉你听呢!”
崔翎奇道,“咦,我怎么不守信诺了?”
她轻轻松开手,却用食指猛力刮了刮瑀哥儿的鼻子,“你说想吃水晶糕。我特特地给你做了,你说想要玩球。我不是一看你得空就过去找你玩吗?”
作为在镇国将军府里唯一的朋友,崔翎可珍惜瑀哥儿了。
不论让刘师傅新做了什么精致美味的糕点。除了老太君外,她头一个就想到他。
这一月多来,光是江南的软糯甜食,就给他送了不下十道了。
这小屁孩,竟然还一副她对不起了他的模样。
真是欠揍!
瑀哥儿倔强的小脑袋别了过去,半晌才肯说道,“说好了不论你新做了什么菜色,都要和我一起分享的。”
他又哼了一声,“但前些天那个水煮鱼。二哥三哥四哥都有了,就我没。你这不是背信弃义,又是什么?”
崔翎哑然失笑,忍不住弹了一下瑀哥儿的脑门,“喂,你想什么哪!”
她有些哭笑不得,“水煮鱼片里面搁了辣椒,那东西小孩禁受不住,我也是怕辣着了你。才特意嘱咐没有给你送的。你倒好,竟还怪起我来了!”
怪也就怪了吧,但用到背信弃义这个词,会不会有些太严重了?
瑀哥儿面色略有些松动。过了片刻悄悄转头过来问道,“辣椒是什么?”
崔翎想了想,“就跟葱姜蒜一样。是煮菜时候的一种调味料吧。”
看着瑀哥儿仍然一脸懵懂迷茫的样子,她呼了口气说道。“这个一时也说不清,改日等你得空。我领你到厨房去亲自看看?”
小孩子嘛,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等到他亲身尝试到了辣椒的劲道,就能体会她没有送水煮鱼给他,其实是满满的爱心啊!
瑀哥儿神色间分明已经意动,但却故意说道,“君子免庖厨,还是免了。”
崔翎最看不惯他五岁小儿装成熟的模样。
她狠狠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喂,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天真,你老气横秋得像个老头子,真不可爱!”
瑀哥儿气呼呼地打掉她的手掌,“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他鼓着腮帮子,十分坚定地说道,“我是个男子汉!男子汉!”
崔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瑀哥儿的小脸颊,因为受她的蹂躏而有些发红,不由有些抱歉。
她连忙伸手出去轻轻揉了揉,连语气也温柔了下来,“好吧,我也解释过了,男子汉现在可以把心事告诉五婶婶了吧?”
瑀哥儿望见崔翎目光里的柔软,小脸蓦得一红。
崔翎有些讶异地发现,肉包子被她揉搓过的脸颊布满了红霞,看起来比刚才更严重了。
她张了张口,有些愣愣地问道,“瑀哥儿,你的脸那么红,是不是我刚才是不是用力太猛了,真的弄疼你了?”
瑀哥儿连忙将头撇了过去,有些心虚地说,“没……没……”
为了阻止崔翎继续追问,他索性便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我听底下的婆子说,母亲这胎若是再生了小弟弟,小弟弟就要送给二伯母了。”
小肉团有些垂头丧气,“可是,我的弟弟,为什么要送给二伯母呢?”
原来,竟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崔翎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但对着困惑的瑀哥儿,她却依旧笑得温和如春日暖阳,“这事啊,瑀哥儿恐怕是多虑了呢。”
她轻轻地抚了抚瑀哥儿的背,柔声劝解道,“要将小弟弟送给二伯母的事儿,瑀哥儿是听老太君说过的呢,还是听你母亲说过?”
瑀哥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崔翎接着说道,“既然没有,难道底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婆子说的话,还能比老太君和你母亲的话更权威?”
她轻轻笑了起来,“莫说这是没有的事,便是有,那也是老太君和你父亲母亲该操心的事儿。再说了,说不定你母亲肚子里的,是个小妹妹呢!”
瑀哥儿将信将疑,“真的没有这事?”
崔翎也不敢将话说绝了,毕竟还不知道四嫂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但瑀哥儿这样殷切地望着他,她也不忍心叫这孩子继续再费解伤身下去。
便忙笑着说道,“小男子汉。牵挂的不该是家国大事,怎得你倒有空去胡思乱想这些!”
她轻轻点了点瑀哥儿的额头。“你五婶婶我呢,虽然是个小女子。但现下,也要为了在西北边疆浴血奋战的军士们,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去了。”
崔翎拍了拍裙摆立起身来,“今儿要是你骑射的功课完成得早,就过来泰安院找我啊。”
她吐了吐舌头,“今儿我叫刘师傅做椒盐猪脚,这个不辣,你肯定喜欢吃。”
听到新鲜的菜名,五婶婶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喜欢吃。瑀哥儿总算将烦心事暂时放了下来。
只是这孩子别扭惯了,尽管心里欢喜,但面上却总是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十分傲娇地抬起下巴,“椒盐……猪脚?”
顿了顿,接着慢条斯理地说道,“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看在是五婶婶的一番心意,我就勉为其难地过去替你试试菜吧!”
这孩子,总有办法将崔翎惹毛。
她举着拳头。“喂!”
瑀哥儿却不知何时,早已经动作迅捷地跳开。
他的脸上带着得逞的得意,哈哈大笑地说道,“五婶婶。来抓我啊!来抓我啊!”
等到崔翎真的追过去时,那熊孩子早就不知道已经溜到哪里去了。
崔翎只好气沉丹田,用力地呼了呼气。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
然后,再愤愤地甩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往苏子画的屋子走去。
馨香雅致的屋中,苏子画已经久候多时了。
她隐约听到院中瑀哥儿欢快的笑声。忍不住摇了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但嘴角弯起的弧度和眼底深处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心。
瑀哥儿和崔翎相处和谐,能像个真正的孩子般欢笑,她分明也是乐意看到的。
暖帘掀开,崔翎亭亭玉立而来,“四嫂,叫你久等了!”
苏子画扶着腰,笑着说道,“不打紧的,五弟妹先坐下与我喝杯茶。”
她叫梅蕊搬了把椅子让崔翎坐下。
崔翎不明所以。
姜皇后的生辰便在明日,生辰礼自是有宜宁郡主操办,不必担心。
但,她们妯娌似乎也没有闲适到能够坐下来喝茶谈天的地步啊。
毕竟有她这个拖后腿的在,当务之急,不是该竭力教习她规矩礼仪吗?
见了姜皇后该怎样行礼。
姜皇后若是问话,又该怎样应答。
崔翎印象中,安宁伯府的堂姐妹们学规矩都费了好长的时间好大的劲。
她也有一位嫁给了郡王世子的堂姐,记得那位姐姐光是学走路就花了一月余呢。
当然,那时,她是将这件事当成笑话来听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为了学规矩而发愁。
是的,离明日进宫觐见姜皇后只剩下一日的时间,她很害怕会学不及。
倒不是害怕规矩不好,姜皇后会怎样罚她,反正她已经嫁了人,姜皇后看她再不顺眼,也不能再在她的姻缘上指手画脚。
顶多也就是说几句重话,叫贵命妇们暗地里笑话她。
崔翎脸皮厚,她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她在乎老太君和嫂嫂们。
若是她明日处事不适宜,或者哪里做错了,惹了笑话,会带累老太君和嫂嫂们面上无光。
镇国将军府也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她才不要这样呢!
苏子画却十分淡定,她脸上微笑着亲自给崔翎泡了一盏功夫茶。
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神色间处变不惊,不徐,不疾,完全看不出一丝着急模样。
等到茶也喝完了,闲话也聊完了。
苏子画终于开口,“宫里头规矩繁琐,只这一日光景,我实在也不晓得要教你什么好。不过……”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出乎意料带着几分狡黠,“不过,既然外头有过关于你的传闻,咱们不如便好好利用这点,也省得多费力气,学那费力也不讨好的规矩。”
崔翎微愣,随即恍然大悟。
不用学规矩,又能够应付明日的状况,这主意实在是太符合她的心意了。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是装傻充愣嘛,这个我最拿手了。”
苏子画觉得崔翎悟性很高,不过,该叮嘱的事她还是要继续叮嘱的。
她凑到五弟妹耳侧低声耳语。
屋子里紫金鼎炉飘着袅袅香烟,一室欢声笑语。(未完待续。。)
058 计策
崔翎神色兴奋地说道,“祖母,我晓得这一船的辣椒该怎么用了!”
老太君先前其实有些犯愁的。
倒不是心疼银子,莫说袁大郎买下一整船的辣椒都没花几个钱,便是真的以重金购之,她也不当一回事。
镇国将军府袁家,吃穿用度一直都十分豪奢,并不差这点小钱。
只是,她年纪大了,就算府库里的金银堆积如山,也不愿意随意糟蹋东西。
一整船呢!
光是家里小五媳妇用来入菜,几辈子怕也吃不完。
可这辣椒在盛京又是稀罕物,这口味劲辣霸道,能爱吃这个的人恐怕不多。
便是她想要将剩余的施舍于人,也没有人愿意要它。
这会儿听崔翎说有法子,老太君来了兴致。
她连忙问道,“小五媳妇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崔翎也没有迟疑,先将自己打算和二嫂开个辣菜酒楼的想法说给老太君听。
她掰着手指说道,“我跟唐师傅打听过了,盛京城里盘个酒楼需要的银子我正好拿得出来。”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悄悄地在老太君耳侧说道,“我嫁过来时,除了祖父给的私房,父亲也偷偷地塞了不少银子,说叫我傍身用,有这么多呢!”
说着,她神神秘秘地比了个数。
老太君觉得这孩子一点心眼也没有,虽然欢喜,却也有点不大赞同。
寻常的媳妇儿进门。有多少私房钱都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叫人知道了去。
可她倒好。当着屋子里那么多的婆子丫头的面,就将自己的底给兜了出去。
虽说泰安院的仆妇丫头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贴心人。这屋子里说的话,没有人敢透露出去零星半点。
但小五媳妇这单纯实诚的性子啊,在自家人面前是优点,出了门可就太危险了。
老太君无奈地打掉她比划着数字的手,“你对你二嫂有这份心,祖母很高兴。”
她微微一顿,“你想开个专做辣菜的酒楼,我也不拦着。正好咱们家在东街闹市的拐弯处有个挺大的铺面,前些日子刚收了回来。就留给你用。只是……”
崔翎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太君。
老太君略沉吟了片刻却道,“只是开酒楼这件事儿,可不能光叫你二嫂入股。”
她笑着说,“小五媳妇,你可是有四个嫂嫂呢!你有心照顾你二嫂是好事,可若是叫其他几位落了空,就不怕她们伤心?”
宜宁郡主也好,廉氏也罢,甚至苏子画。她们都不缺钱。
但有时候,有些事,不光是钱的问题。
崔翎点头如同捣蒜,“还是祖母想得周到。若是真的有这个打算,自然是不能漏掉了大嫂三嫂和四嫂的。”
她欢喜地说道,“这样的话。可不就能将小半船辣椒解决了?”
老太君笑着问道,“那还有大半船呢!”
崔翎忙道。“姜皇后不是要替远在西北边塞的将士们募集上等的棉衣皮裘吗?”
她掰着手指,表情十分认真。“我在想,辣菜有活血暖身的功用,西北寒冷,若是将士们能喝上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酸辣汤,一定立刻就暖和了。”
老太君想到那日小篱和杜嬷嬷眼馋那什么香辣猪手,结果才刚尝了一口,就被辣得满脸通红。
杜嬷嬷当即就望而却步,但小篱却是一边喊辣,一边停不下来。
等吃完的时候,白白净净的小篱,不只脸颊红了嘴唇肿了,还一个劲地流眼泪。
说是辣得浑身都冒汗。
老太君想着,不由觉得这主意甚好。
崔翎见老太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便又继续说道,“长途跋涉从海外运回来的,想来该是晒干了的辣椒,这东西携带也方便,还能捣成酱末。”
她比划起来,“祖母您想啊,行军打仗有时候就不那么讲究,有了辣椒酱,哪怕就着干馍馍吃,也都有味了。”
老太君觉得很有道理,便笑着点头,“这主意倒是不错,等会我叫你大哥进来再商量一下。”
她顿了顿,“不过既然要将辣椒送到西北,那就先紧着军士们那边了,小五媳妇你说如何?”
事,有轻重缓急。
开酒楼的事,相对于西北将士御寒的难题,就得往后靠边了。
更何况,开个辣菜馆,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
就算铺子有了,修整也要时间。
挑选掌柜和主厨,拟定菜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儿。
崔翎当然分得清轻重,忙笑着说道,“酒楼的事儿慢慢来,不着急。”
反正现在知道了南海之外的某个番邦国产这种辣椒,价格还甚便宜,只要去托跑海的人去买,不消多久就能再拉一船回来。
这个是长久的事,真的不急于一时。
等到了申时,崔翎正在厨房里看着刘师傅唐师傅忙活。
小篱虽被辣过一次,但越辣竟越对这种重口味的菜色着了迷,便也跟着一块凑热闹。
厨房里因有了袁大郎新派人补进的辣椒,刘师傅下手便大刀阔斧起来。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飘出又香又呛人的味道。
一阵轻咳中,厨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小肉肉的身影。
崔翎连忙喝道,“瑀哥儿止步!这里好辣,要熏眼睛的,你到外面去,五婶婶马上出来。”
谁料袁瑀一边缩着鼻子,一边揉着眼睛,却还是大步流星地踏步进来。
他酷酷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小辣都受不了。将来还能做什么大事?”
崔翎无语,但她知道。别看瑀哥儿人小,主意可很大。
他既然非要进来凑热闹。凭她,是赶不走的。
只好无奈地将他拉到靠窗口的位置,这里的空气相对来说比较清新。
瑀哥儿问道,“不是说要做什么椒盐猪脚吗?怎么又放辣椒?”
崔翎笑着说,“我叫刘师傅各做了一份,给爱吃辣椒的送辣的,给不能吃的送椒盐味的,这样才能两全其美。”
她现在对袁家的人很依恋。
对待自己的家人,她不忍心顾此失彼。
所以干脆就做两份。不论什么口味的,都能够顾及。
瑀哥儿听了,心里暖暖的。
不多久,两锅猪脚都出炉了,屋子里香气逼人,叫人闻了就食指大动。
小篱性子欢脱,不断叫道,“哎呀,好香啊。我都流口水了!”
大大的厨房里,弥散着一种叫做温馨的东西,越呛人,越欢喜。
第二日清晨。因要给姜皇后贺寿,镇国将军府阖家都起了个大早。
老太君和梁氏有诰命在身,都按品秩穿了朝服。
宜宁郡主是金枝玉叶。身上穿的是郡主的服色。
廉氏和苏子画,还有崔翎。三个人没有品秩,都穿了深色庄重的衣裳。头上的珠环簪钗也都选了端庄雍容贵重却又不惹人注目的。
出门的时候,老太君和崔翎坐一车。
崔翎还是有些紧张,“祖母,我是头一次进宫,也不知道里头是啥样的……”
虽然昨日和苏子画商议过了,连祖母也赞同她装傻卖萌的计策。
祖母更是连姜皇后所有可能出现的问话,都给她拟出来演了一遍。
可她还是紧张。
老太君轻拍着崔翎的手臂,“傻孩子,祖母知道你向来机灵,到时候随机应变罢了,不需要害怕。”
她笑了起来,“姜皇后虽是一国之母,赫赫权威,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注意自己的举止行为。便是看在袁家儿郎还在西北为国浴血的份上,她也不会为难你的。”
姜皇后是个十分厉害的女人。
当年,她不过只是工部一个从五品主事的女儿,才智计谋却将那些公侯千金的妯娌压在脚底。
她善于攻心之策,很会笼络人心。
倘若不是得了这样一名贤内助,皇上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就登基称帝。
也正是因为如此,姜皇后更加爱惜羽毛。
若非十分惹了她厌恶,她广积贤名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轻易为难功臣良将家的新媳妇?
放人之心虽不可无,但过分紧张也不是什么好事。
崔翎有了老太君的安慰,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她想了想,又问道,“祖母,今儿是不是能见到悦儿了?”
自从她进了镇国将军府的大门,就经常听到有人将她和袁悦儿联系在一块。
说她们长相神韵有几分像。
说她们性子也一般无二。
底下的下人不说,光是老太君就已经提过好几回。
不论是出于对袁家长侄女的亲近感,还是好奇想要知道袁悦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翎都很想见一见她。
但袁悦儿在给长龄公主伴读。
连亲叔叔袁五郎的大婚日,宫里头都没有放她回来。
俨然,像是皇家押着的一个人质。
崔翎便是想要认识结交一下这个传闻中与她十分相像的女孩子,也没有机会。
而今天,是姜皇后的生辰。
长龄公主这个做女儿的,一定会给姜皇后贺寿请安吧?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见到悦儿了?
老太君也十分期待,但她却不敢肯定地点头。
连上回小五大婚,悦儿都没能回一趟家,谁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借口?
倘若不是袁大郎隔一段时间趁着下朝时,能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老太君真的要怀疑,是不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女出了什么事。
她这样想着,不由沉沉叹了口气,“且行且看吧!”(未完待续。。)
059 独断
等入了帝宫,在安庆门前换了宫车。
一路之上,崔翎谨遵老太君的吩咐,躲在嫂嫂们中间,既不出声,也不乱瞧。
倒也不觉得可惜。
她前世时逛过故宫,逛过颐和园,很多名胜古迹也都游览过。
对一个经历过现代文明的穿.越女来说,所谓帝宫,真的也就是“哇塞”一下,觉得好巍峨好壮观而已。
她并不羡慕,甚至都不怎么好奇。
反而,这座历经过五朝的天子帝阙阴沉压抑,十二月刺骨的寒风偶从窗帘的缝隙打入,总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
有些不太舒服。
好在,这段冗长的宫巷终于走完。
换过宫轿,在一步一顿挫的摇晃中,镇国将军府的女眷们都到了姜皇后的坤宁殿。
崔翎已经忘了是怎么跟先到的贵命妇们行礼问安的。
总之,她严格恪守着苏子画的话,躲在嫂嫂们的身后依样画葫芦。
若有人单独问起她,她便笑。
人畜无害地笑。
反正总有嫂嫂们替她将话接过。
如此,倒也顺利地等到了姜皇后驾到。
姜皇后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算不得美貌,和殿上养尊处优的众位贵妇人相比,甚至都不如她们雍容红润,看起来有些干瘦显老。
但她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无法令人忽视的凌厉威严。
脸上分明挂着笑容,但殿内却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嬉笑喧哗。
姜皇后似乎很满意这种权威。她微微抬高下颔,“今儿是我的生辰。太子非说要请宴一番,我原本极不喜欢这样豪奢。但想着这也是个与众位相聚的机会,便只好允了。”
她行事雷厉风行,不肯拖泥带水。
将开场的话说完,便直切入主题,“想必众位也有所耳闻,太后娘娘因为担心社稷江山,顾念着西北为国征战的将士寒暖,这些日子身子有些微恙。”
姜皇后顿了顿,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
她故意停了半晌才接着说道。“她老人家本该安心颐养天年,却还为了国事烦忧,我又岂能坐视不理?众位都是受过诰封的命妇,想来爱国爱家,都与我一般感同身受。所以……”
立刻有人将话接过,“将士们在西北保家卫国,臣妇们旁的也做不了什么,唯有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听您的吩咐行事。”
说话的。是姜皇后的娘家大嫂,如今的承恩侯夫人。
众人原先就对姜皇后的用意有几分明了,如今承恩侯夫人将话说得那样明白,谁还敢继续装傻充愣?
几乎没有一刻停顿。贵命妇们纷纷附和。
姜皇后十分满意,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了。
她说道,“既如此。我便带头捐出一千件上等的棉衣棉裤,一千件轻便暖和的皮裘。一千顶皮帽,剩下的。便请诸位想法子补足吧!”
西北十万将士,姜皇后只出一千件,剩下的九万九千件,都要下面的人补足。
崔翎听得瞠目结舌。
她想,这位也太狠了点吧!
其实她也不太知道外面的物价如何,但上等的棉衣棉裤皮裘皮帽,一套也需要不少银子。
饶是在殿内的贵命妇人多,可就算平摊下来,每家也得出不少血。
她们的丈夫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能经得起这样挥霍吗?
也不是每家每户都像镇国将军府袁家那样,借着打仗的机会能捞些外快,有些俸禄和赏赐之外的收入。
譬如她的娘家安宁伯府,日子就过得有些紧巴巴。
更别提还有那等早已经没落的勋贵,身上虽然还有着勋位爵称,但早就已经没有实权了。
姜皇后这样,不会太为难人了吗?
谁知道,贵命妇们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为难。
她们像是早有预料,也似是已经习以为常,都十分平静安然甚至欢喜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如此,募集之事就十分顺利圆满地结束了。
午宴时,姜皇后请了老太君坐在她下首,又提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看过崔翎一眼。
崔翎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她还是不敢放松,仍然躲在嫂嫂们中间,有东西送过来就轻轻咬一口,没有东西便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皇室饮宴,菜色复杂华丽是一定的,口味上却算不得顶好。
崔翎不由想到了前世听说过的一个轶闻。
说是上贡给皇帝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取最好的,茶叶也好,各地的特产也好,都是取次一等的进贡。
主要是很多东西品质无法保证,年份好,东西就好,若是遇到了不好的年份,恐怕连次一等的东西也找不着。
下面进贡的朝臣们害怕皇帝会责怪他们不够尽心,所以索性都不会将最好的东西呈上。
崔翎不晓得这件事是真是假,但吃了这顿宫宴她却似乎有一点信了。
在她看来,刘师傅的手艺要远比这顿强。
但刘师傅却说,他当初在御膳房时,是因为无用武之地被人排挤下来,这才被赏出宫去的。
可见,御膳房的厨子们也怕主子们的嘴吃到了好东西会变刁。
所以宁可拿些样式复杂样子华丽的食物去呈贡,免得改日若是做不出这个味道来了,会被主子追责。
寻常人家的厨子若是做菜不好吃,也不过就是解雇了再请一个。
御膳房的厨子若是哪道菜特别不对主子的口味,赶出宫去还算是轻的。
说不好,连脑袋都要交待了。
崔翎盯着几上的菜色发呆,蓦然听到座上姜皇后提到了她的名字。
她一惊,忙抬头往中间的凤座上望去。
只见姜皇后一双犀利如寒冰的眼眸正若有似无地投向她,眼锋冰冷,带着隐约憎恶。
她正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却听姜皇后笑着说道,“诸卿办事素来都果断,想来这一回,也定能很快就筹到衣物。”
她幽幽叹了一声,“盛京的寒冬深降,这西北还不知道要冷成什么模样呢。只盼大家能多尽点心,好叫咱们的勇士们莫要冻得太久。”
自然又是一阵附和声。
姜皇后转脸对着老太君道,“沐阳伯府的石小四闹了好多日子要去西北战场,这回我便打算叫这小子负责押送,老太君意下如何?”
姜皇后的母亲与石修谨的亡母是远房的堂亲。
原本很久不曾来往了。
但自从姜皇后当年嫁给皇上之后,便将这门亲戚重新叙了起来。
后来,姜皇后母仪天下,一直也都称呼石修谨的母亲为堂姐,也将石小四视作自家的亲外甥。
石修谨和九王是至交好友。
他与太子的关系也很不错。
所以,当初袁家军去西北征战时,他曾求了姜皇后好几回,也想要戎马疆场。
老太君一时不知道姜皇后用意。
沐阳伯府如今是二房当家,原本石修谨在,就已经十分势大。
假若石修谨离开了盛京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也有好处。
石修谨是替朝廷效命,只要顺利将东西交付给西北将士,就算大功告成。
将来西北一战得胜归来,论功行赏也会有他的一份。
这也算是姜皇后替石修谨撑的腰。
老太君心里有些沉吟,但面上却笑得十分谦恭。
她点头说道,“石家小四不错,皇后娘娘说他能用,自然是得用的。”
姜皇后眼角微露锋芒。
她将脸望向默然不语垂头进食的崔翎,笑着说道,“其实,我倒是还有一个人选。”
顿了顿,姜皇后将目光移回了老太君脸上,“五郎新婚就为国远征,将新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说起来,皇上和我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微微眯了眯眼,“不如这回,也叫五郎的媳妇一并去西北吧。由石小四护送,也靠得住!”
老太君愣住。
若是在从前她年轻的时候,丈夫出门远征,媳妇儿跟着一块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时候坊间对女人的要求还没有这样严苛。
她那时候都能带兵打仗呢,不过是去一趟西北,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不知为何,这几年来舆论对女子忽然变得苛刻起来。
莫说叫小五媳妇一个人跟着石小四护送募集到的冬衣去西北,有千里之遥,又是兵荒马乱的地方,难免要惹出闲言碎语。
便是一个女子不跟着长辈出门,也要叫人议论三分。
如今姜皇后在坤宁殿上众人面前提出这茬来,老太君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平心而论,能给小五和小五媳妇一个见面团圆的机会,她这个做祖母的自然欢喜。
可想到若有人因此说三道四,她就又有些不忍。
姜皇后没有等到老太君回答,就又笑着说,“你家小五媳妇,就算是代表咱们盛京城的名门贵妇,有她亲自押送这样棉衣皮裘去西北,将士们一定更加感激。”
她目光一凛,扫视着殿中用眼神议论纷纷的众贵命妇,语气肃然地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便是心里觉得怪异,但何人又敢有所异议?
这件事,便在姜皇后的独断之中,莫名其妙被定了下来。(未完待续。。)
061 准备
崔翎从前爱躲懒,是因为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
但这一次,她很清醒地知道,姜皇后的命令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可抗力”。
她无从推脱,也不可能再耍一次装病的把戏,这样会连累家人。
所以,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她便积极地投入到了去西北的准备工作中。
先是更加勤奋地锻炼身体。
每日清晨卯时不到,总能在尚武堂看到一个柔弱又坚韧的女子,扎马步,练拳,跑步,耍枪。
崔翎是这样想的。
如今正值寒冷的冬季,盛京尚且如此酷寒,遥远而空阔的西北边塞的寒风,想必如同尖锐的冰刀,能将人的皮肤割开个口子。
一路西去,气候环境一定是越来越恶劣的。
若她身娇体贵,柔嫩脆弱,恐怕还来不及到西北,就得病倒了。
崔翎知道,假若她真的在路上病倒了,就算石修谨恪守对老太君和袁家的承诺,为她请医治病,但他皇命在身,肩负着重任,是不可能为了自己停下前进的脚步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姜皇后犒赏劳军,赏的是棉衣皮裘。
如今已是十二月初。
集齐这些物资至少还需要有十日光景。
那便是在月中出发。
从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府,快马加鞭,需要十五日。
押送物资的车队不如单骑走得快,便是日夜兼程,总也要二十来日才能到达。
那时便已经是过年了。
这是最顺利的情况。
假若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耽误了行程,这批棉衣皮裘送到沐州府时。恐怕这天气都要转暖了。
那这些御寒衣物送过去还有什么意义?
石修谨这趟差事,看似简单。是姜皇后体恤后辈白送他一个功勋。
可这建立在他一路畅行无阻能顺利到达沐州的前提。
假若他耽误了时间,那么,西北将士们受冻令人怜惜,他和押送的这群人都要受到责罚。
所以崔翎知道,她绝不能在路上生病。
否则,就算石修谨有心,也不可能放慢车速停下脚步,等她大好了才再上路。
时间上不允许。
盛朝的医疗水平如何,她心里是有数的。
一个寻常的感冒发烧。都有可能断送一条生命。
若是在杏林高手云集的盛京或者大的城镇或许还好,可她看过了,沿途鲜经过的多是一些小镇,甚至还有好长一段路是荒野。
那种地方,缺医少药的,连个像样的医馆都找不到。
假若她的身子不争气,那么石修谨便只有两个选择。
拖着上路,或者将她寄存在当地。
这两个选择,对一个病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危险。
崔翎不想要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她更努力地去锻炼身体,务必要让自己强壮起来。
她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向袁大郎请教沿路必经的路线。除了官道,她还想知道那些可以抄近路的小道。
袁大郎虽然没有亲历战场,但他保持着与父亲和弟弟们的通讯。
他还每日都去兵部报道。认真研究从西北发来的邸报。
所以,他人虽然不在西北。但对那里算得上十分精通。
袁大郎也很差异姜皇后的决定,甚至是有些愤怒的。
他不像老太君了解帝宫那段陈年往事。一心以为,姜皇后此举是出于皇帝的授意,目的是在打击镇国将军府如日中天的气焰。
袁家手握重兵,自从盛朝开国立业起,从未吃过败仗。
不论在朝中,还是在民间,威望都很深。
将士们只知有镇国大将军,为国征战更多的是出于对袁家军和镇国大将军袁世韬的膜拜,而非为了盛朝的江山社稷,也不是因为对帝王的敬畏。
这一点深受皇上的忌讳。
皇上早就想要收回兵权了。
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袁家的打压和警告。
袁大郎想,他的女儿袁悦儿便是皇上这忌惮的受害者,大好年华不能承欢膝下,被锁在深宫之中陪伴一个任性跋扈的公主,连家都回不得。
而现在,轮到了新进门的五弟妹吗?
想到和袁悦儿一般灿烂开朗的五弟妹,袁大郎心里就憋闷得慌。
原本这门亲事,他就觉得亏待了五弟妹。
到底也是伯府千金,可五弟妹因为要嫁过来,整桩婚事从请婚到完婚,整个过程只走了区区一月。
许多应该有的礼仪,因为时间仓促,就都直接省略跳过了。
她嫁过来的第二日,五弟就出征了。
自此三月,除了来往过两封书信,再没有别的。
倘若是别的女子,伤心委屈难过也好,自怨自艾也罢,难免要幽怨哀伤,满身的沉暮之气。
但五弟妹,却从来都没有苦着脸叫家里人瞧了心里不舒坦。
这个年纪与他女儿相仿的姑娘,不论受到多大的委屈,总是笑眯眯的。
她孝顺祖母,尊重兄嫂,友爱侄儿侄女们。
为了融入这个家,为了能得五弟的欢喜,她不仅学武,还去读书。
这些就算不论,光是想到令人欲罢不能的水煮鱼和香辣猪蹄,袁大郎就舍不得叫五弟妹去西北。
他心里闷闷的,觉得皇上这回真的是欺人太甚,将袁家逼得太紧了。
其实,镇国将军府早就已经想到了要急流勇退。
这些年也慢慢地将部分兵权交还朝廷。
可问题是,那些征西将军武威将军武宁将军之类的,不得用啊!
柔然犯境。开始几场战役,盛朝军士节节败退。
袁家也是不得已才顶上去的!
五年前。因为要保家卫国,袁家已经失去了最可贵的二郎。
难道皇上真的以为。袁家就十分愿意叫其他的儿孙冒着牺牲的危险上阵杀敌?
不过只是不忍皇上为难,不忍天下苍生饱受战乱之苦,这才临危受命罢了!
只可惜,皇上既要用他,却又疑他……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袁大郎的愤怒只敢呐喊在心里,他没有办法抗议,甚至都不敢抱怨出声。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等到这次击退了柔然。袁家就解甲归田。
皇上若还有容人雅量,那么就顶着镇国公的虚爵在盛京继续生活。
假若皇上容不下,那就带着全家老小去西陵城。
那是祖母的故乡。
凭借着这累世积攒下来的声威,团结友爱的家风,教养出色的子侄,以及府库中不可计数的金银财宝,他就不信,袁家走不出隆中苏家现在的繁荣昌盛来。
但这想法,还需要时间慢慢来谋划。
眼下。五弟妹去西北的事,最迫在眉睫。
袁大郎想要万无一失,索性便请了石修谨过来一同商议。
石修谨很快到了。
同来的还有他的胞妹丹姐儿。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与这对兄妹稍稍说了一会话。便假借精神不济,带了丹姐儿一块进了里屋歇息。
有些事,人多了不好说。
况且。有她在,这些孙儿辈的孩子们。也不方便说话。
她相信袁大郎能很好地安排好,所以便主动将空间给他们几个留了出来。
崔翎也想要跟着老太君一块进里屋。
石修谨虽然是亲戚。但她毕竟是个新媳妇,总没有大伯子和表兄弟议事,她不回避的道理。
虽然是与她切身相关的事,但她相信等袁大郎和石修谨商量出了个子丑寅卯,一定会将注意事项都告知她的。
她很信任袁大郎。
袁大郎却从来不讲究这些。
他叫住了崔翎,“五弟妹也留下来一并商议商议吧。”
石修谨闻言,抬起头来,看到一张倾城绝世的脸。
他心里有些惊诧,觉得这张脸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具体是在哪里见的,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心底的惊诧很快就被一种与有荣焉的情绪代替了。
他很为袁五郎感到高兴。
先前听说袁五郎临阵娶妻,娶的还是安宁伯府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脸的九小姐,他就替自己的好兄弟担心。
坊间的传闻他也听说过了,并且深以为然。
倘若不是生得丑,或者痴愚驽钝,谁家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儿不肯出来走动?
各种花会灯会,可是贵族女儿为数不多能够出门玩耍见识的机会,正常的女孩儿都十分珍惜的。
他很怕袁五郎娶到不合心意的妻子。
若是旁的人家便也罢了,可袁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他是知道的。
袁五郎要是娶错了妻,这一辈子的幸福算是断送了。
后来,听丹姐儿说,袁五嫂是个绝世的美人儿,石修谨还不信。
要真是美人,怎么盛京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他也不求袁五嫂生得有多么美丽,只求她不是痴傻愚钝之人。
今日这么一见,看袁五嫂举止得宜,进退有度,说话干脆又直切重点,完全不是传言中的模样,他便放了心。
不止如此,她果真生得十分美貌,与袁五哥赫然是一对金童玉女。
石修谨在偷看崔翎,崔翎也偷偷打量他。
她一直听到石修谨的名字,但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
石修谨长得高高瘦瘦的,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能把崔家五堂哥揍成猪头样的狠角色。
只从外表,也看不出他的性子如此冲动。
崔翎想到,接下来她的安危要交托到这个人手里,不免便有些犹豫。
她想了想,决定要试探一下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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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入城
寒冬腊月,北国飘雪。
崔翎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整个人缩成一团偎在马车一角,连伸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不想浪费。
车里颠簸摇晃没法烧炭,只能用灌热水的铜汤婆子暖手暖脚。
但汤婆子里的水若是凉了,就得立刻换新的,否则坚硬的金属搁在腿上,更冰凉。
但行路艰难,又赶时间,哪里有这等闲情逸致时不时停下来烧一壶热水?
所以此刻,崔翎嫌弃地将凉了下来的铜制汤婆子用脚尖一点点踢出斗篷。
“哐当”一声,她用力过猛,不小心将将那东西踢到了木板上。
“五嫂,怎么了?”
车帘外,是石修谨关切的询问。
崔翎呼了口气,忙道,“无事,汤婆子不小心掉了。”
石修谨笑着说道,“定是水又凉了,不过这回五嫂嫂得多等一刻了,咱们刚过了沐州地界,再过不久,就要到沐州府了!”
他故意咋了咋嘴,“我从前来过沐州府一次,城里头商客往来络绎不绝,虽不及盛京繁华熙攘,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呢!哎,我记得有一家林记酒楼的烤全羊特别好吃,那味道啊,真真是……”
崔翎立刻打起了精神,“烤全羊?”
她掀开车帘,“这会儿战乱,那什么林记酒楼还开张着吗?”
石修谨十分得意,这一路上每回遇到袁五嫂精神不振的时刻,他都谨记袁大郎的教诲,不时地报一两个西北有名的菜色。袁五嫂便立刻容光焕发起来。
尽管到现在为止,都只不过是画大饼。但屡试不爽。
这叫他颇有成就感。
为了不叫这效果太快消失,他继续画饼。“当然啦!沐州府虽然是与柔然之间最后一道关卡,但这道屏障却十分牢固。”
他顿了顿,“如今又有五哥镇守,林记酒楼怕什么?当然得照常迎客了。”
车帘里灌入的冷风刺骨,崔翎感觉到自己脚边一团肉嘟嘟的小东西瑟缩起来。
她连忙将车帘放下,又拿脚尖去蹭了蹭那团肉圆,“喂,听到没有,你石表叔说已经过了沐州地界。很快就要到沐州城了!”
那肉丸子猛力蠕动几下,挣扎着起身,“真的吗?就快有床睡了?”
绣着牡丹吐蕊的锦绣棉被下,露出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蛋来。
赫然便是瑀哥儿。
瑀哥儿从锦被中露了个小脸,许是觉得有些冷,便又蹭啊蹭,将小脑袋蹭到了大毛斗篷里面。
再蹭啊蹭,他的脑袋便驾轻就熟地枕在了崔翎腿上。
崔翎气得牙痒痒,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栗子。“喂,我也很累好吗?你这样压着我的腿,我都快要气血不畅了!快点起来!”
谁料到那小家伙连眼都不屑睁开,一副拽不拉几的模样。“我冷。”
他耸了耸鼻子,“我年纪那么小,跟着你去到这样远的地方。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撑到现在。若是在最后关头。我病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对,没有错。这就是威胁。
瑀哥儿可从来都没有打算掩饰这一点,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得逞的微笑,“我要是病了,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提家里,也不提五叔,就是五婶婶您,您难道忍心?”
崔翎恨不得揍瑀哥儿一顿,“我可没有想要带你来吃苦,是你自找的!”
原本在袁家和众人告别时,她还为没有看到瑀哥儿而感到遗憾。
谁料到,她的遗憾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暴怒。
这熊孩子不声不响地躲在了她的药材食材车里,等过了三天三夜,已经行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才舍得从里头出来。
崔翎吓得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
石修谨也很震惊害怕。
但是,车队是有任务在身的,不可能再折转回头将那熊孩子送回去。
五岁的小孩子托付给外人,交他们护送回盛京镇国将军府,崔翎又不放心。
瑀哥儿能瞒天过海躲进去西北的车队中,算准了时间才下来吓他们一跳,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她还怕,就算叫了信得过的人将瑀哥儿送回去,谁知道他半道上会不会耍诡计又逃脱继续跟着他们的车队?
所以思来想去再三,崔翎只好勉强同意了将瑀哥儿留下来。
瑀哥儿说,他走前已经跟苏子画留了书,讲明了行踪。
但崔翎觉得,瑀哥儿留不留书,苏子画都一样会急死。
苏子画如今还怀着身孕,孕妇最忌忧思过虑。
她便立刻逼着瑀哥儿再写一封信,告诉家里头他现在已经平安地与五婶婶会合,表叔也发誓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这还不算。
她自个也用丑得像爬虫一样的字体,认真严肃而坚定地向苏子画表了决心。
她在,瑀哥儿在。
她死,瑀哥儿也还在!
派了武艺高强的护卫,骑着最快的上等宝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镇国将军府给送信。
等过几天后,收到了苏子画的回复,这才安下心来。
只是,此去西北原本就是个十分艰难,存着无数风险的“旅程”。
崔翎自身尚且是泥菩萨过江,又多了瑀哥儿这个“甜蜜的负担”,她的精神一下子处在了高度警觉和高度紧张的状态。
这辈子她都没有操过这么多心。
起风了,要担心瑀哥儿会不会冷。
下雪了,整日捂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小脚,怕他生了冻疮。
随军的厨师做菜有些不拘小节,她怕瑀哥儿吃不惯。总是要亲力亲为。
然后石修谨也被这头饭菜的香味吸引了过来,尝过一次之后。就赖着不走了。
那些护卫的统领们,每当到饭点时。总是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她到底不忍,有一次便特意多做了一些,舍了一点给他们。
结果……
结果一到饭点,随军厨师便一副点头哈腰的表情,希望袁五奶奶可以不吝赐教。
她很悲催地,变成了整队人马的厨娘。
而这些,究其根本,都是以为瑀哥儿这个小屁孩!
崔翎觉得,这一路上。她为了瑀哥儿真的算得上是殚精竭虑了。
她几乎将这前半辈子积攒下来的所有精力一下子就给用了个精光。
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未当过母亲,但是当亲妈该有多么辛苦,她这回算是提前感受到了。
更可气的是,瑀哥儿还总是有办法将她气得火冒三丈。
这家伙傲娇,别扭,明明是好话,也总要说得跟吵架一样,讨厌死了。
但真的要下手惩罚他呢。崔翎又不舍得。
所以,就算气得最厉害的时候,她也不过是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
没有办法。谁叫她喜欢这个孩子呢!
而且她肩膀上还承载着袁家老小对她寄托的厚望呢,不能叫他生病,也不能叫他吃苦。就连难过掉泪伤心,也最好不要有。
她几乎是要将瑀哥儿当个小祖宗一样供起来了。
不过。瑀哥儿对崔翎来说意义非凡,倒也不全然只是一个负担。
嗯。至少有了这孩子,漫长遥远而寂寞的旅途,变得不再害怕恐慌。
瑀哥儿虽然有时候挺嘴.贱的,但他的举止行动却总是十分贴心。
她口渴时,他替她倒水。
她睡不着时,他和她说话。
她害怕时,他安慰她,说他会保护她。
她怀念舒适温暖的家时,他眨着眼默默地陪着她。
就算是他惹了她生气,他也总有办法卖个萌耍个宝做些贴心的举止,将她的满腔怒火轻轻浇灭。
因为有了瑀哥儿,崔翎这一路上真的算是幸福且忐忑,甜蜜且负担着。
好在不论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总算都一一克服了。
眼下,沐州城的大门就在前方,胜利即将到达,她当然不能容许瑀哥儿在最后关卡生起病来。
所以,崔翎又很快地蔫下来投降了。
远远地,能看见沐州府的城门巍峨雄壮地立在视野之内。
光从进了沐州地界之后所见,倒也没有看到纷乱的百姓和萧瑟的荒景。
路上渐渐多了行人,他们行路淡定安详,丝毫不见身在战祸的惊恐惶乱。
所以,石修谨画下的那些大饼,看起来还真的有可能实现。
崔翎拉着瑀哥儿的小手开始计划,“你石表叔说,等咱们到了沐州城,就带我们去吃那什么林记酒楼的烤全羊。烤全羊你吃过么?”
瑀哥儿摇头,脸上露出几分心疼,“烤全羊……是不是有点残忍啊……”
崔翎瞪了他一眼,“那你吃鸡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残忍,你吃牛肉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残忍?”
她淬他一口,“真是矫情!”
瑀哥儿连忙投降,“好啦,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吃过。”
他低声嘀咕,“当然没有吃过了,我才多大,平常也不大出门,也不像某人,一天到晚只记挂着吃的。”
崔翎已经到了懒得理他碎碎念的地步了。
她自动屏蔽了瑀哥儿的嘀咕,兴致勃勃地说道,“烤全羊呢,全在火候。师傅的手艺好不好,只消吃一口就能辨别出来。”
这年代的烤全羊滋味如何,其实崔翎并没有抱很大的信心。
原汁原味或许是有的,但腥味膻味一定也是大大的。
不过她现在不怕,她随身携带了许多调味料,就算林记酒楼的烤全羊不好吃也没有关系,顶多她自己搞一个呗!
怀着这等美好的憧憬,崔翎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不知不觉就进了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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