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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翡胭     将门娇txt下载     将门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0 轩后

    苏子画见崔翎面色有些不对,以为她是想念远在西北的五郎了,不由轻轻拍了拍五弟妹的肩膀,“五弟心里牵挂着你呢,你在盛京过得开心,他才会放心。”

    她顿了顿,将石六小姐拉到近前,笑着说道,“祖母和五弟妹说过了吧,沐阳伯府的太夫人正是咱们家祖姑奶奶,袁家和石家是表亲,这是石六表妹。”

    石六小姐笑嘻嘻地点头,“我单名一个丹字,袁五嫂嫂可以叫我丹姐儿。”

    她想了想,忙又补充道,“我四哥和袁五哥自小一块长大,感情特别铁,这回四哥原本是想和袁五哥一块去西北的,只是袁五哥说不晓得前线战情如何,等他先过去了再说。”

    崔翎猛然想到,前些天老太君是叫她一块读信来着,好像是袁五郎已经平安到达西北潜州与柔然的最后一道屏障项城,便随着邸报夹了几封家书,一并送到了盛京城。

    除了给老太君的,三哥和四哥分别给自己的妻子写了信。

    而袁五郎好似也给她留书一封,只不过她对袁五郎心里存着抵触情绪,也料想他对她不可能有什么好话,所以连拆都没有拆,就直接压到了匣子里。

    这样看来,石四公子的书信应该也是那会儿到的。

    崔翎对袁五郎无处不在的黑手倍感厌恶,但这并不妨碍她和石六小姐的交往。

    石六小姐生了一张白皙粉嫩的包子脸,皮肤光滑有弹性好似能掐出水来,身材略有些微胖,不过这叫作丰腴福态,说起话来满眼都是真诚,很坦率直接的一个人。

    崔翎很喜欢。

    她觉得自从嫁到袁家后的生活,好像与在安宁伯府时不在一个时空,是完全不同的两面。

    从前在安宁伯府时,伯母们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连说句寒暄问好的话都充满了机锋。

    譬如她虽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继母,可四位伯母讥讽排挤继母的情形却让她印象深刻。

    而那些口角的起因,通常都只不过是一些零碎琐事,最后总能被伯母们扯到五房孩子多,她父亲崔成楷进项少,五房占了公中多少便宜上。

    都是些说多无用的事,但伯母们乐此不疲。

    最神奇的是,四位伯母总是可以任意组队,前儿大伯母才和二伯母三伯母一道训斥四伯母呢,今儿四伯母就和二伯母三伯母联手挤兑大伯母了。

    宋嬷嬷说得对,安宁伯府的妯娌关系,全凭利益二字维系,这倒是真的。

    至于家里的姐妹,那就更不用说了。

    堂姐妹十几个,人人都想要得祖母的宠爱。但祖母的心才多大?她心里能装得下多少个孙女儿?家里除了她们这些孙女儿,更可爱更讨喜的重孙女儿都有不少了。

    想要在祖母心里占一席之地,就必须卯足了劲地往祖母跟前凑,除了一母同胞的才是盟友,其他的堂姐妹都是竞争对手,平素交往都带着心眼,哪里来得半分真心?

    因为曾经生活在这样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的家里,崔翎便越发觉得袁家这些嫂嫂们的可贵,没有相互倾轧,没有彼此暗斗,就算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但心却都是善的。

    连她今儿遇到的这几个小姑娘,虽都是出身显赫的名门贵女,但身上的脾性却都单纯可爱,不骄纵,也没有眼高于顶的傲气。

    她忽然很羡慕白四小姐起来。

    今日的生辰宴,来的都是真心实意为白四小姐庆祝的闺蜜,在她们眼里,白容华就只是白容华,而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盛朝皇后。

    崔翎卸下心防,抛弃了前世的沧桑,现下,她就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

    屋子里这些贵女和她年龄相当,对她从前闭门不出有颇多好奇,她又生得美丽,这些姑娘便都围在她身边你一嘴我一嘴地要和她聊天。

    不多一会,便就熟了。

    苏子画和白容华临窗而立,面带微笑地看着相处和谐的一群小姑娘,她们都容貌娇丽青春逼人,像极了枝头正盛开怒放的花朵,十分赏心悦目。

    白容华笑着说道,“早知道五嫂嫂是这样有趣的人,前些年就该结交的,偏等到我快要入宫了才认识她,真真是件憾事呢。”

    入主东宫成为太子正妃,虽是无上的荣耀,她得到了令人欣羡的尊贵和不可限量的前程,却注定要失去一些平常女人能够拥有的幸福。

    她虽然对此早有觉悟,但想到以后恐怕没有时常见这些闺阁好友的机会,难免有些忧伤。

    苏子画曾经指点过白容华礼仪姿态,对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十分心疼,此时见她不语静默,心里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成为太子妃,虽然合了她的名字得到一世荣华,但姜皇后同时也为太子定下了良媛和良娣,等白容华大婚之后不久,便也要将太子良媛和太子良娣迎入东宫。

    苏子画嫁到袁家这样不兴纳妾的人家,成亲快要六年,和四郎袁渊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自是晓得一心一意的好处,但她也有姐妹嫁到了妻妾成群的人家,偶有书信来往,总是苦不堪言。

    还未成婚,便晓得不久之后,就有两个有位份的女人,会与自己争夺丈夫的宠爱,白容华心里,一定有苦说不出来吧。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是皇家规制,太子的后.宫不只是为了繁衍子嗣,在很大程度上还要平衡朝堂的势力。

    苏子画想了想,低声道,“听说容姐儿最近在读后妃传,不知道可曾读过前朝轩后的故事?”

    白容华点了点头,“轩帝挚爱轩后,后.宫佳丽三千,君王独宠她一人,后来,轩帝更为了她而遣散后.宫,诺大帝宫之中,只剩轩后一个女人。”

    她面上先是有些羡慕,随即却又惊恐起来,“但轩帝驾崩之后,朝臣皆指轩后为妖,说她魅惑君王,才令轩帝英年早逝,后来……后来……”

    苏子画眼眸微动,接着白容华的话说道,“后来,轩后被朝臣堵在了朝阳殿,被一把大火烧死啦!”

031 福分

    宠冠后.宫,羡煞天下女子的绝代佳人被烈火焚烧,衣香鬓影转瞬成灰烬消散。

    雕栏玉砌的琼楼玉宇,代表着国.母威仪的朝阳殿,也成一片废墟,觥筹交错与歌舞升平一夕尽碎,只余三千宫人的亡魂彻夜悲鸣哀歌。

    这是前朝历史上最沉重、最耻辱的一篇,也是敲响亡.国之钟的前奏。

    苏子画见白容华神色恍惚,很是心疼,她对这个信任她依恋她的小妹妹怀着无限的怜惜。

    然而,白容华自被钦定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要想安稳自在地在东宫生存,平稳安全地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些事她必须得懂,有些感情她也必须割舍。

    苏子画狠了狠心,继续说道,“下面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她微顿,语气平静地不带一丝温度,“轩帝英年早逝,膝下只有太子一人,太子乃是轩后所出,那年才方三岁。成王和荣王各怀心思,便以妖孽之子的罪名将太子斩杀,后来成王和荣王彼此不服,内斗数年,朝廷根基大乱,这才让盛朝的太祖爷得了可趁之机。”

    白容华浑身一软,身子摇摇欲坠,她竭力抑制双唇的颤抖,好不容易才说道,“子画姐姐这番警醒,容姐儿铭记于心,我……我晓得了……”

    皇上自从十二年前得了一场重病之后,身子一直都有些孱弱,早些年就已经令太子监国。

    太子赵恂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是姜皇后嫡出,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儿子,亦是盛朝下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白容华心中知晓,成为东宫太子妃只是她富贵荣华道路上的第一步,盛朝皇后才是她最终的归属。

    但历朝历代名垂青史的贤后,她们所侍奉的君王,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雨露均沾,子嗣充沛?而那些独得帝宠的皇后或者后妃,却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倘若只是个人的荣辱和生死,也就罢了。

    可宫.闱倾轧,牵一发而动全身,行差踏错一步,不仅会让自己粉身碎骨,还会带累家族。

    像前朝的轩后……

    轩后和太子死后,她的娘家河中洛氏也遭逢大难,几乎被灭了全族。

    白容华目光一凛,面色已然恢复平静,她眼底虽仍带着悲伤,但唇角却溢出一朵轻笑,“我昨夜刚好读到闵成帝的苏皇后这一篇,前朝那么多皇后,唯独苏皇后被史官赞誉最高。”

    她笑得更柔和,“她温顺贤德,端方有仪,不问政,谨言行,劝君王雨露均沾,不妒不忌,善待后妃与皇嗣,将她们视若家人。她故后,闵成帝悲痛欲绝,发誓此生只她一妻,再不曾立后。后来,也是她最宠爱的儿子平王继承大统。”

    史书上记载分明,闵成帝一生纳过数百名妃子,统共生了六十五名子女,最后他驾崩时,已经成年的儿子便有三十位,其中苏皇后的子女,只有区区三位,一位公主,两位皇子。

    可见闵成帝绝不是什么痴情男子,苏皇后活着时得到的宠爱也十分有限,但她却是史官和百姓交口称赞的一代贤后,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她的家族荣华富贵经久不衰。

    白容华想,她再也不会妄想那些不该妄想的了。

    苏子画心中一酸,想要再安慰几句,但见白容华目光中已经褪去哀伤,变得坚毅平静,便只好将心中的话吞了下去。

    她转移话题说道,“今儿是你的生辰,别光顾着想这些,趁着姐妹们都在,好好玩个痛快才是正经。瞧,五弟妹她们那边好像热闹得紧,也不知道在玩什么,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白容华脸上恢复了少女的天真活泼,她拉着苏子画的手过去,“在做什么那么热闹,也不叫我和袁四嫂!”

    石六小姐凑出圆润的小脸,笑嘻嘻地说,“袁五嫂出的数术题,好有意思的,容姐儿你快来!”

    珍珑轩内一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回振国将军府的路上,马车摇摆轻晃,从车帘中透出外面光线的影子,斑驳的光影照在苏子画的脸上,形成阴晴不定的光晕。

    崔翎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嫂心里不开心吗?”

    苏子画抬头望她,美丽得像用上等的羊脂美玉精雕细琢出来的女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善意和忐忑。

    她轻轻舒了口气,笑着反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的?”

    崔翎想了想,“你有心事,在珍珑轩的时候就有,后来虽然也和我们一块玩,但你总是走神,你虽然笑着,但是你的眼底没有笑意,只有悲伤和忧虑。”

    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是因为容姐儿吗?”

    苏子画的表情柔和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刚才和容姐儿谈到了轩后。”

    “轩后?”崔翎娇嫩美丽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轩后是谁?”

    才刚觉得五弟妹有些长进了的苏子画忍不住扶额,大略地将轩后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将军府有一座藏书阁,就在点将堂的前面,里面大多数都是兵书和史册。读书是件有趣的事,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她微顿,“若是嫌这些书艰深难懂,我记得仔细找找,也有些民间的杂记小说和秩野传记,虽真实性有待考察,但读一些多少也能了解下过往民俗。”

    看着崔翎悄然爬上眉头的皱印,她仍不气馁,继续诱惑道,“坐井观天,只能看到面前的一番小天地,五弟妹难道不想知道,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之外,是什么样子的?”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的肩膀,“就算身为女子有诸多禁忌,没有法子亲临其境,但多读写旁人写的游记散文,闭目想象,就好像自己也见识到那些风景民俗了呢。”

    崔翎对读书不感兴趣,但不可否认的是,苏子画那番话的确激起了她蠢蠢欲动的心。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她开始有了些好奇。

    这时,忽听耳侧苏子画幽幽说道,“容姐儿以后定会莲步青云,但富贵已极,却注定要失去我们寻常人唾手可得的寻常乐趣。不,这样说也不对,袁家的男子极少纳妾,这便在整个盛朝,也是少见的,能嫁到袁家,是你我之幸。”

    她柔声说道,“夫妻恩爱,虽是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温情,但对于许多人而言,却是连想都不能去想的事。五弟是个善良温和又细致体贴的男子,他心中有你,爱你敬你,是你的福气,五弟妹可要好好珍惜!”

032 撕信

    崔翎心中一动,含含糊糊地答了声,“嗯。”

    她前世没有结婚,穷困潦倒时也曾有过一个真心相爱的男友。

    他英俊帅气聪明温和,是许多女孩一看见就会倾心的那种。

    但他却只喜欢她这个贫穷土气还有点自卑的女孩。

    为了她,他拒绝过顶头上司想招他为婿的心意,听说那位富家小姐因此伤心难过了好久。

    那时候,她以为她会这样和他幸福到老。

    但七年感情终究还是敌不过突如其来的现实困境。

    那年,他母亲生病,急需一笔庞大的手术费用,那是倾尽他们所有的力量都不可能达到的数目。

    在他痛苦绝望的时候,富家小姐再次向他抛出橄榄枝,许诺只要他们结婚,不只会支付他母亲的治疗费用,还会帮助他建立自己的事业。

    结局一览无遗,他或许可以抵抗金钱事业的诱惑,但没有办法坐视母亲的病情不管。

    他和富家小姐的婚礼盛大而隆重,在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大厅,摆满了香水百合和火红的玫瑰,出席的宾客政商云集,都是些只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的人物。

    崔翎从角落里看到新娘子那张幸福洋溢的脸,心中疼得如刀剐一般。

    她那时候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让人从她手中抢走任何东西。

    后来,她事业有成,在自己的领域里攀到了顶峰,成为人人都巴结的女富翁。

    前来勾搭她的男人无不是冲着她的金钱地位而来,看不到半点真心,她便也虚情假意地应付着,从不投入任何情感。

    虽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在地震发生的前夕,她从前爱过那个男人来见她,想要与她复合。

    他妻子死了,没有孩子,虽然事业辉煌,但还是孤身一人。

    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当时他决绝离去时,她瘫软在地的绝望无助。

    他说他亏欠她,想要找个机会弥补,如果她愿意与他复合,必将倾尽此生爱她照顾她。

    崔翎尤还记得那夜,她昂起下巴尖酸刻薄地奚落讥讽他,几乎将世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诅咒都骂出了口,最后还往他脸上泼了一杯滚烫的热水将他赶走。

    他悻悻然离开,她又如许多年前那样瘫软在地上,哭成个泪人。

    也正是因为心情不好,她才会在第二天一早就独自一人驱车赶往位于远郊的荒山别墅,她想要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清静一下,整理一下心情。

    谁知道,就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来到盛朝后,在没有办法独自行走的婴儿期,她曾反复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假如当时她答应了他,又会怎样?

    他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而他也许诺会此生爱她。

    那样她就不会遭遇这场噩运,她也许会和他组建家庭,重拾往昔那种单纯美好的爱情,说不定还会生两个可爱的孩子,从此洗去满身戾气,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什么如果,已经注定了的过去无法改变。

    可充满了变数的将来会怎样,却是完全掌握着她手里的啊!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崔翎心中意动,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忙不迭地翻箱倒柜,她分明那会从老太君那拿了袁五郎写给她的家书,连火漆都没有开,就直接扔在某个匣子里了。

    但问题是,她到底是扔在哪个匣子里呢?

    木槿听到屋内动静进来一看,只见屋子里到处都是打开了的小匣子,被翻得满床都是,她忙问道,“小姐这是要找什么?”

    崔翎从杂乱不堪的角落冒头,“哎呀,木槿,你有没有瞧见上回五爷给我的书信,我到底放哪儿去了,怎么找不到。”

    木槿想了想,拍了拍脑袋说道,“哦,小姐说的是五爷的书信啊!那天您就随手将那信笺往木篓里一扔,我还以为是要跟那些练字用过的废纸一般扔掉的呢。”

    崔翎大惊,“所以你扔掉了?”

    她听木槿这样一说,才想起来,袁五郎的信她不是藏在了哪个木匣子里,而是随手扔在了装废纸的木篓中,那木篓子平素装的都是她习字时写得不好的那些,等积得略满,木槿就会拿去清掉的。

    这怎么可以?她还没有看见袁五郎给她写了些什么呢!

    木槿见她着急,忽然“噗嗤”一笑,“小姐糊涂,难道木槿也糊涂了不成?您哪,自小就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常常自个儿弄丢了东西回头还来问我要。”

    她顿了顿,“我瞧五爷给您的信连火漆都没有拆,定是您不小心弄掉进木篓子的,回头肯定还得问我要,所以就收起来了,就放在您妆台上红木制雕着牡丹吐蕊的那个匣子里。”

    崔翎连忙去寻,果然看到杏黄色的信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映入眼帘的是袁五郎锋利挺拔的字体,“吾妻翎儿,见信如唔……”

    通篇刚劲有力的字迹,各种拽文,她读得云里雾里。

    等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崔翎才猛然意识到袁五郎究竟写了些什么,任他的文字再花里胡哨,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她的警告。

    他要她在家里安分一点,孝敬祖母,尊敬兄嫂,友爱子侄。

    这便就罢了!

    他竟然还明着警告她要有妇德,女子须当洁身自好,坚贞如玉。

    虽只是寥寥几句话,但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就是怕他不在的时候,她一枝红杏出墙头,勾搭上了男人给他戴绿帽子嘛!

    假若前半段还有几分虚情假意的寒暄,那么后半段书信,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拜托,她身在袁家,府中那么多的仆役下人看着,住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红杏出墙,倒也是得给她一个人选啊!就算偶尔出门,也总不会单独出去,莫说必要跟着嫂嫂们,就是身后的丫头婆子也有一大堆,他也得给她一个勾搭男人的机会啊。

    这袁五郎故意写这封书信,这是想要气她呢,还是想要气她呢!

    崔翎好不容易生出来那股想要试试看和袁五郎好好过日子会怎样的心,在这一瞬间就破碎了。

    她看完最后一个字,连气都不想生了,直接便就撕个粉碎。

033 同穿

    崔翎决定将袁五郎彻底抛诸脑外。

    那封书信中浓浓的不信任和警告,令她对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愧疚也消弭无踪。

    对,新婚夜她是不该口无遮拦地说话。

    他手臂上刺破了鲜血直流,她也不该因为心怀顾忌而假装睡着,连个伤口都不给人家包扎。

    而在她做了这样令人厌恶的事后,他没有让她不能见光的小心思暴露人前,反而还在袁家人面前竭力替她遮掩,元帕、洞房、临别时的提点。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初心,但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哪怕他腹黑地设置了各种不让她得闲的障碍,彻底粉碎了她想要清静自在的愿望,她仍旧感激他。

    但现在,那点感激随着愧疚一起,飘散到了九霄云外。

    崔翎想,既然彼此都无心,那就这样过吧,也许反而还是件好事。

    原本,对一个弃情绝爱心灰意冷的人来说,重新试着去爱上别人,就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莫说个中辛苦,就是踏出第一步所需要花费的勇气,都叫人心惊。

    袁五郎对她误会已深,直接怀疑到了她的人品,那她根本就没有努力的必要了。

    然而,崔翎忘记了,她现在身在袁家,就算下定决心了要无视袁五郎这个人,但镇国将军府里到处都是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她如今朝夕相处的,也是与他亲情深厚的家人。

    有些事,她是逃不脱的。

    譬如,她住在泰安院的西厢,每日晨起头一件事便是要去向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会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袁五郎幼年时候的趣事,掏鸟窝被鸟啄了额头肿成了二郎神君,爬树到顶上了正得意呢树就“噼啪”一声断了摔个狗吃屎。

    崔翎借口要去跟大嫂学管家,落荒而逃。

    但到了勤勉堂,大嫂宜宁郡主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要处置家务的,有时候事情少得了闲,大嫂也总喜欢跟她聊些袁五郎的事。

    五郎肖母,生得俊美,因为和几位哥哥长得不大一样,幼年时总怀疑自己是捡回来的野孩子,为此还闹过不少笑话。

    但等他长成个少年,每当在高头大马之上从熙攘的街巷路过,总能引起一阵少女的嗟叹私语,少年心性,难免沾沾自喜,时日长了,他便对自己的容貌满意起来。

    宜宁郡主抿着嘴笑着说道,“五弟妹一定不知道吧,盛京城的少女们可将五郎和九王并列为盛朝两大美男子呢。”

    崔翎实在听不下去了,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便又以要去苏子画那读书为借口,飞速地逃离。

    但后来她想明白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在镇国将军府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没有什么了解,人家就是想和她闲聊,也总是要从彼此都熟悉的话题谈起。

    袁五郎,便是这个唯一的共同话题。

    她想了想,惹不起就躲,她现在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自那之后,崔翎每日与老太君请了安便去点将堂前面的藏书阁,她决定沉溺在知识的海洋中,总好过每日的生活中充斥着她分外讨厌的五郎这两个字。

    藏书阁坐落于前院,其实已不属后宅。

    但如今府里的男人大多不在,袁大郎每日里也挺忙的,就算偶尔带着男宾客回府,但藏书阁是私人领地,不仅收藏了许多珍稀罕有的兵书,还有太祖父祖父们留下的各种手札,属于家族秘地,客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崔翎借口四嫂让她多读些史书,至少也要将那些人人皆知的常识了解个七八分,便轻而易举地赢取了老太君和宜宁郡主的支持。

    她们也觉得当袁家的儿媳倒未必非得是个才女,但也不能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

    刘师傅并被康王府送回来的唐师傅听说五奶奶要发愤图强,便卯足劲头将平生所学都尽力施展出来,一日两餐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珍品不说,还常做些新式的点心放食盒里让她带着去藏书阁。

    就这样,崔翎便从藏书阁一楼第一层书架的史书开始了她的钻研之路。

    这日,秋凉渐浓,时已至十一月末。

    藏书阁四角的紫金鼎炉中都已经点上了银霜炭,门窗一闭上,屋子里温暖舒适极了。

    崔翎在临窗的木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垫子,靠着墙壁而坐,手中捧了本厚厚的《景史》。

    经过多日来的奋战,她终于用她刚合格的文言文水平,勉强地看完了盛朝往前的几个朝代,而景朝则是离盛朝最近的王朝,亦是苏子画她们所称的前朝。

    因为对轩后的好奇,她还特别读了史书上对轩后的记载。

    在反复咀嚼后,崔翎兴奋地嘀咕道,“这轩后入宫前曾得过急病,差一点死了又活过来,醒来后偏说自己对过往的事都不记得了,性情也与从前有所不同,跳脱,不按常理出牌,常有出人意表言论。登上后位之后,鼓动轩帝废弃后.宫。”

    她顿了顿,“这分明就是……”

    穿越女三个字,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虽然很确定这里不会有闲杂人等来,但新婚夜藏香园吃的那亏,她可是片刻都不敢忘记。

    隔墙有耳,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对于轩后,正史上记载不多。

    但这透露出来的零星半点信息,已经足够让她确定那位宠冠后.宫,独得帝王君心,最后却又被以妖孽的罪名烧死的前朝皇后,应该和她一样,在古人的身体之内包裹着一颗现代人的心。

    对于这位在《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同穿,崔翎除了嗟叹摇头之外,也无话可说。

    本来嘛,想要在陌生的时代活下来,就只能顺应时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调整和改变无可厚非,可若是嫁给了君王,那还是安生一点为妙。

    毕竟,帝王的后.宫与朝局息息相关,一家独大,就失去了制衡之道。

    不论于国,于君王,于家族,于自己,都是太危险的一件事了。

    崔翎虽然有些后悔自己错过了十几年补充知识的时光,但对自己的低调还是很庆幸的,在这个反常即妖的年代,毫不出众是一件多么安全的事啊!

    她这样想着,忽觉头脑有些昏沉,一阵熏香吹来,困意更浓,想到此处不会有外人来,便索性抱着书籍靠在墙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红木制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片紫色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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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炭毒

    面如冠玉的男子披着件月白色的锦缎斗篷,里面是一身紫色镶银丝四爪蟒袍。

    他身形略显清瘦,一双眼眸如同月光温润无波。

    手中捧着的是两本书页泛黄的兵书,应是镇国将军府私藏的珍稀古本,他是来还书的。

    紫衣男子脚步轻缓而沉稳地向着里头的书架走去,待到了兵书原本存放的位置,这才停下。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开旁边的书册,将古本塞了进去。

    蓦然,透过书册高低起伏不一的空隙,他瞥见有女子临窗而坐,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男子一惊,便想要立即退出去。

    但随即,他隐隐嗅到一阵沉闷的炭味扑鼻而来。

    他眉头一皱,脚下步伐微顿,轻摆披风上前去查探。

    那女子抱胸斜倚在墙上,将脑袋搁置在窗棱前,神色安逸,似已经睡着,只是脸上爬着不正常的绯红,像是生病了。

    男子转眼望去,见她脚边赫然放着两个紫金鼎炉,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鼎炉中冒出,炭味也愈发深浓,甚至有些刺鼻。

    他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先是将两个烧炭的鼎炉移开,再将窗户打开,凉风从窗外席卷而入,激起一阵萧瑟寒凉。

    那女子却只是将身子蜷缩地更紧,皱着眉嘤嘤地嘟囔了两声,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男子等屋子里沉闷晕眩的炭味全都清了,这才将窗户微微合上,怕有风将窗格吹开将她闹醒,想了想,便从她身旁的食盒中取了一块糕点夹在窗子的缝隙中。

    做完这些,他举步欲行,忽听那女子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到底是心软了些,略迟疑了一会,还是将身上月白色的斗篷解下轻轻披在那女子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藏书阁。

    过了好一会,崔翎悠悠转醒,当然她是被冻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身上的披风发了好一会呆,直到脑袋醒转过来,发现这件做工精巧绝伦的月白色斗篷,好似过于宽大,像是男子的样式时,她猛然像见了鬼似地跳了起来。

    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抓着脑袋想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想到。

    崔翎有些抓狂,她每日在藏书阁里看书是经过老太君和宜宁郡主允许的。

    因为读书需要安静,所以每日木槿送她来此便就先行离开,直到快用中膳前才会再过来接她。

    这段期间,她是独自一人在藏书阁的。

    宜宁郡主发了话,看管藏书阁的小厮晓得五奶奶要过来读书,也总会回避。

    藏书阁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密重地,外院的那些护卫也根本没有人敢随意过来。

    理论上来说,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她,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进入这里的,所以她刚刚才会那样恣意放心地就睡过去了。

    可被她抖落在地上的这件男子披风,确凿无疑地宣告,刚才有人来过,而且来人还是个男人!

    崔翎着急懊恼地都快哭了起来。

    倒不是她觉得被人占了便宜,事实上她已经仔细检查过自己身上,衣衫完整,没有半丝半点被猥.亵过的痕迹,她相信那个给她盖上披风的男子纯碎是一片好心。

    可问题是,她是已婚妇女啊!

    袁五郎前不多久才在书信中赤.裸.裸地警告过她要牢记妇女的操守,她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她脚下这件披风倘若叫人瞧见了,那还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翎深知,她对娘家安宁伯府没有半份感情,事实上安宁伯府也不是她坚强的后盾,要是她被袁家人所嫌弃,那既没有撑腰的娘家人,这件事说出去也是她理亏,将来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立刻地销毁证据。

    屋子的一角立着个青花瓷画缸,崔翎便一路用脚将那披风踢到了画缸前,然后嫌弃地用指尖将披风挑起扔了进去。

    为了保证不露出来,她还使劲地用卷轴将衣裳往里捣了捣,又将这些卷轴整整齐齐地摆好。

    一气呵成地做完了这些,她这才松了口气。

    经过这些,她有些意兴阑珊。

    便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杂记,放在已经差不多已经空了的食盒里,提着就要回去。

    原本她非要到这里来读书,就是怕在泰安院里总是听到老太君一遍遍地跟她说些袁五郎幼年时候的事,但现在,既然藏书阁也不安全了,她还是乖乖地回自己屋子去比较好。

    不论如何,听袁五郎的事迹,也总比被人怀疑私相授受要好。

    崔翎刚出藏书阁的大门,便看到了袁大郎,她忙笑着跟袁大郎打招呼,“大哥,您过来找书吗?”

    她很喜欢袁大郎。

    袁大郎虽然生得魁梧威猛,有点像是前世她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那种山寨大王,但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腻,对她也十分包容和气。

    许是两世都缺乏父爱吧,年纪和崔成楷差不多的袁大郎,就成了她对父亲孺慕之情的一种寄托。

    袁大郎也挺喜欢崔翎的,这位新进门的五弟妹除了生得好看外,还特别像他宠爱的女儿悦儿,性子也像,说话也像,连那股冒冒失失的劲头也差不离。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爱女了,很有些想念她。

    自然而然,便就将这份对悦儿的思念转嫁到了五弟妹身上。

    他看着五弟妹时,总觉得像在看着自己的女儿。

    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感和关切,他才会一听到消息就匆忙赶过来的。

    袁大郎焦切却又竭力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勉强一笑,“是啊,我过来找本书。五弟妹这是要回泰安院了吗?怎么身边没有个小丫头跟着啊?”

    崔翎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说道,“天气冷了,藏书阁里凉飕飕的,还是泰安院暖和,我想了想,还是将书取回去看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着急进学的读书人,也不需要寒窗苦读的经历。”

    她顿了顿,“临时起意,还没有跟丫头说,木槿还以为我要过会才回去呢。”

    袁大郎想了想,便又装作随意地说道,“觉得冷就多烧几盆炭,咱们家也不是用不起。读书到底还是要在安静的所在好,像藏书阁这样清净的所在,也无人来扰。”

    他顿了顿,问道,“怎么样?平素也无人来打扰五弟妹读书吧?今儿可有闲杂人等过来?”

035 写信

    崔翎心中一动,揣测刚才进藏书阁的人,说不定还有大有来头,否则袁大郎可不会这样紧张。

    这令她心中警铃大作,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牵扯进任何事非。

    她睁大眼睛,笑得天真无邪,“大嫂吩咐过,我在藏书阁的时候,不准有人打扰,家里的下人们都很守规矩,哪会有什么闲杂人等过来?”

    袁大郎松了口气,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前面,“弟妹既觉得冷,就赶紧回去歇着,我去里头寻本书。”

    崔翎忙道,“嗯,那我就不打扰大哥了。”

    她正待离开,身后袁大郎却又叫住她。

    袁大郎笑着说道,“过几日朝中要往西北增援,五弟妹若有什么话要带给五弟的,这几日得空细细地写下来,我叫人给捎过去。”

    他怕崔翎害羞,忙又补充道,“三弟妹四弟妹都有信要带去西北,连老太君都有。”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忙道了声好,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袁大郎望着五弟妹娇小的背影,重重舒了口气。

    身边长随桂书也松口气说道,“朝野上下都传九王爷最好女色,且荤素不忌,但他和五爷是打小一块玩大的至交好友,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好在虚惊一场!”

    袁大郎瞪了桂书一眼,“放肆!九王爷的闲话你也敢乱说!”

    九王爷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幼弟,说是兄弟,但年纪比太子还要小上一些。

    他出生之后不多久,生母月妃便就香消玉殒了。

    皇上有远见有胆识,抱着襁褓中的幼弟,假借母妃临终遗命求当时无宠亦无子的德妃教养。

    德妃意动,便向先皇陈情,先皇自然允了。

    九王爷便是在德妃膝下养大,而皇上待他更是比太子还要看重。

    后来,也正是因为九王爷的关系,德妃才会在众多先皇子嗣中选择支持当今皇上,并且为皇上登基作出了非凡的贡献。

    后来,皇上践祚九五,便奉德妃为太后。

    九王身份尊贵,得尽盛宠,可惜自小便有好色的毛病,自打十二岁初见人事之后,身边就没有少过女人。

    据说九王府中还建有一座集美楼,住满天下绝色佳人。

    饶是如此,他还是盛京城中秦楼楚馆的常客。他出手阔绰,常为了一杯花酒一夕恩爱便一掷千金。还曾因为一个花娘,和朝中老臣当街对打。

    但好色荒.淫这点小毛病,却根本无妨皇上对九王的宠爱。

    偶有朝臣上奏弹劾,皇上总是留中不发,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想个法子暗贬那人。

    时日久了,大伙便都知道,九王爷在皇上心里地位超然,只要他没有杀人放火,那还是不要多管他的闲事为妙。

    如今,皇上不知道怎的对袁家手握重兵这件事起了猜忌之心,头一个便想要让九王接管这些兵力。

    可见,九王在朝中的地位,当真稳如泰山。

    袁大郎想到不久之后,九王就要去西北监军,明着是要削减袁家的权力,但暗地里,却是在帮着袁家分担皇上的注意力,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权势如同烈火烹锦,这沉甸甸的兵权带来的除了风光荣耀,有时也像一把钢刀架在头上,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他可不是什么野心浩大的人,虽有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但心里更希望的却是一家团圆。

    而如今,他的悦儿还在宫中,也不知何时才会被放出来……

    袁大郎想了想,“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否则,哼哼……”

    也是他今日忙糊涂了,才会让前来归还兵书的九王爷自便,等到忙完了手头的事务,这才猛然想起最近这段时日,五弟妹可都在藏书阁里看书。

    上一回五弟妹爬墙头,九王那几声闷笑,可让他胆颤心惊了好久。

    他就生怕于女色上头毫不节制的九王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若当真有什么不好听的传闻,他该如何面对千里之外为国浴血奋战的五弟?

    这回想到,由于他的过失,九王极有可能会冲撞了五弟妹,袁大郎简直心急如焚。

    虽说九王爷和五弟自小一块玩大,算是极亲近的至交好友,寻常人都晓得朋友妻不可戏这句箴言,但九王爷从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不会……

    袁大郎倒不是信不过崔翎,在他心里,五弟妹就跟他女儿悦儿一样单纯可爱。

    他只是信不过九王。

    好在五弟妹刚才那副懵懂不知的表情,想来是九王见藏书阁里有人,及时退出去了。

    桂书急着表忠心,“我也是打小就跟着爷的,这么多年,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这点分寸也是有的。”

    他见袁大郎又在瞪他,忙道,“我桂书发誓,今儿的事假若乱说出去,就让我肠穿肚烂五雷轰顶!”

    袁大郎这才满意,“还不快滚!”

    崔翎回到泰安院时,老太君正趴在榻上的小几上写信。

    老太君见她回来,忙跟她招了招手,“小五媳妇过来,你听你大哥说了吗,过几天朝廷给西北增援,让咱们有什么东西要捎的,赶紧点准备。”

    她笑着吹了吹几上的信纸,“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就只嘱咐了你父亲几句话。倒是你,有什么想对五郎说的,这便写下来。”

    杜嬷嬷掩嘴笑道,“是啊,刚才三奶奶和四奶奶都在这儿,一听说可以捎带家信就都回自己院子去了,这会儿定是在琢磨着要写什么体己的话呢。”

    老太君瞥了杜嬷嬷一眼,“阿南,你真是,主子的玩笑现在也敢开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老太君脸上写满了笑意,显然并没有真的生气。

    杜嬷嬷忙轻轻扇了自己几巴掌,赔笑着说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年纪大了,管不住自己的嘴,该罚!”

    老太君笑了起来,“好啦,好啦,别让小五媳妇看着不舒坦,你呀,赶紧去拿笔墨纸砚来。这屋里暖和,就让小五媳妇在这儿写。”

    她笑眯眯地望着崔翎,调笑着问道,“还是小五媳妇要和小五写什么悄悄话,在这写会不好意思?那你就回屋子里去写,也是一样的。”

    崔翎垂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祖母您又取笑人家!”

    老太君笑得更欢,“逗你玩的呢!”

    她顿了顿,“还不到用午膳的时辰,我先歇一会,正好丫头们都出去了,你就在八仙桌上写,四角都点了银霜炭,暖和着呢,也无人打搅,更没人敢看你给五郎写了什么私密话。”

    崔翎连忙说道,“那好,祖母歇着,孙媳妇儿正好在这里陪您!”

036 画书

    既说了要写信,崔翎自然得铺开信笺,蘸上墨汁,正襟危坐,提笔思索。

    她要对袁五郎这个可恶的男人说些什么呢?

    直白严厉的训斥?毫不留情的责骂?

    不行不行,不论他是个怎样讨厌的人,到底他是在为国征战。

    倘若打仗的间隙他看到了这封信,气出几口老血也就算了,心情不好,影响了判断,那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还有好多兵士跟着他冲锋陷阵的呢。

    可让她写些虚伪造作的情话,满纸缠绵悱恻的相思,那她也做不出来。

    崔翎前世在社会大熔炉的锤炼中学会了圆滑,违背本心的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桩,但有一个原则,她却一直都坚守着。

    她从来都没有对不爱的男人说过爱。

    哪怕不再相信什么爱情,但她却仍然愿意为爱保留一个小小的角落,那是她渴望得到的真心。

    她没有办法对袁五郎虚情假意。

    但她又想,袁五郎恐怕也从未期待过得到她的真心。假若她真的满纸情意绵绵,他也不会觉得开心,反而会被她的虚伪恶心死吧?

    崔翎虽然歇了要和袁五郎举案齐眉的念头,但她也不想得罪他太狠。

    不论如何,他总是她的丈夫呢!

    大嫂说过,等柔然这一仗得胜归来,袁家会将兵权交回,到时诸事交割,就要分家的。

    分家立府之后,她和袁五郎会搬离镇国将军府,到隔壁宅子开始新生活。

    她不怕他会休妻,也不怕他待她不好,他们是圣旨赐婚,表面功夫袁五郎是一定会做好的。

    可若是夫妻之间跟仇人似的相见分外眼红,那日子也过得忒没有意思了点。

    最理想的状态,还是相敬如宾,彼此客客气气的。

    崔翎思来想去,打算像记流水账般地将袁五郎离开之后自己的生活叙述一遍。

    一来,好断了那人怀疑她不贞的心思。

    二来,客观叙述可以不带自己的感情,她也就不必担心袁五郎的感想了。

    但在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之后不多久,崔翎又立刻痛苦地将笔停下。

    浅黄色的信笺上,才不过写了一行字,但那字体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过,丑得令人发指。

    这且不说,短短几个字中,就有一半是错字。

    她虽然跟着苏子画认了好些日子的字,但能认得笔画复杂的繁体字是一回事,能不能写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而显然,她属于能认能读却不能写的那种。

    想到袁五郎信上那刚劲有力的字体,横竖折勾每一笔都精准到位,整封信看起来就跟艺术品一样,帅气,威武,又气势十足。

    再看她狗爬一样满是错别字的信,她就有点想哭。

    崔翎将信纸揉搓在一块,轻轻扔到旁边的废纸篓中。

    她想,绝不能在袁五郎面前暴露她的短处,否则这样的书信若是叫他看到了,定会成为一辈子的笑点,再也洗不脱了。

    这怎么可以!

    崔翎咬着牙在屋子里悄声踱步,蓦然,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她连忙趴在八仙桌上龙蛇走舞,先是画了一幅在尚武堂二嫂看着她扎马步的图。

    再画了勤勉堂中她立在大嫂身侧听底下婆子回禀事务,拈花堂与瑀哥儿一起受四嫂指教读书,泰安院正堂陪老太君吃饭说笑话的图。

    想了想,又将木园与瑀哥儿一块玩球,泰安院厨房与刘师傅唐师傅一起研究美食,以及藏书阁中独自看书的图也补上了,以表示她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

    等她画完,刚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老太君起身,见八仙桌上,崔翎正将厚厚一沓书信塞进信封,心中乐得如糖似蜜。

    她笑着说道,“小五媳妇别忘记了在信封上写上小五的名字,不然要是弄错了,可就不好了。”

    崔翎正在发愁自己那难看得要死的字,这时恰好苏子画和三嫂廉氏一道进来,手中也各拿着收拾好的包袱和信笺。

    她便笑着说道,“我字写得不好,让四嫂帮忙写。”

    苏子画是了解崔翎水平的,晓得她那两个字还不如四岁的瑀哥儿写得工整,不由笑了起来。

    只是她却没有应下,反而摇了摇头,“左右五弟也不会笑话你,五弟妹还是自个写吧,那才是你的一番心意。”

    崔翎指了指信封,讨好地说道,“四嫂,帮个忙嘛,就只写这里,五郎收三个字而已!”

    苏子画看她着急,脸上竟一扫素来的冷静持重,笑得更深,“你四哥认得我的字,他那个人粗心大意地紧,说不定看也不看就当是他的,到时候若是拆开了瞧见了里面的内容。”

    她语气里略带几分调笑,“五弟妹若是不怕写给五弟的私密话叫你四哥看见了,我帮你写,倒也不是不能。”

    崔翎一想到里面的画,连忙自动自觉地将信封缩了回来,“那我还是不麻烦四嫂了。”

    开什么玩笑,她的画袁五郎看了去没什么,左右她是他妻子,他也不好自曝其短,总不至于到处嚷嚷跟人说,哎呀我妻子因为字写得丑,所以给我写信都是用画画儿的。

    袁五郎是个要面子的人,他绝不会这样做。

    但若是叫四哥看见了,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背上这个笑点?

    为了保证这信能到袁五郎手上,就算写字再丑,崔翎也决定要自己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她找了张纸练习了好几遍,发现越认真字就越丑,索性便就豁出去了,也不再刻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地在信封上写了“五郎收”三个大字。

    因为实在有些难看,她还故意往三嫂四嫂写的信中间一夹。

    屋里众人见她这一番举动,都强忍着笑意。

    苏子画还好,就算笑得肚子疼也要保持着淑女风范,老太君和廉氏可不讲究这些,都捂着肚皮笑得人仰马翻。

    这些信和要捎带过去的东西一并都交给了袁大郎。

    袁大郎再去交托给即将启程赶赴西北应援的九王爷。

    这些信原本是放在木匣子里装好的,但临行时袁大郎心思一动,便让桂书将那匣子扔了。

    还特意从中间将崔翎写给袁五郎的信拿出来摆在最上方,就这么捧着四封信交给了九王。

    可怜他一片长兄为父的拳拳心意,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要让九王看看,“瞧,我家五弟妹和五弟多么地恩爱情深,连写个信都那么厚,王爷您哪,可千万不要打我家五弟妹的主意啊!”

    袁大郎不知道的是,九王看到那歪七扭八丑得令人惊叹的笔迹时,不只没有半分嫌弃,还因此心情愉快了一路。

037 真相

    自从那日受了月白色男式披风的惊吓,崔翎便不敢再去藏书阁。

    不过书还是要看的,她便隔几日叫杜嬷嬷帮她从藏书阁里按着次序换一批书回来看。

    先是历朝历代的史书,然后到各项杂记博闻,再到一些民间小品,甚至连兵书都能翻上一翻。

    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崔翎觉得真是精辟,她从这些书中看见了这几朝波澜壮阔的历史,也看见了四海江山,甚至能通过别人的游记,结合前世的见闻,勾勒出江南的清新,塞北的辽阔。

    倒是袁大郎好几次进泰安院给老太君请安时遇见,问五弟妹为何不再去藏书阁了。

    崔翎生怕他看出来什么,总是笑得十分天真无邪。

    偶尔也像女儿对父亲般撒娇,“这天越来越冷了,还是窝在泰安院里舒服。”

    袁大郎见她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遮掩,这才不再多言。

    崔翎知道,其实袁大郎说得没错,藏书阁推开窗便是满园风景,景致优美,又安静,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但藏书阁不属内院,就算没有男客误闯,碰见了护卫小厮也总不大好。

    袁五郎信中字字诛心的警告言犹在耳,她虽万分气愤鄙夷,奈何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何况,在崔翎内心里,其实还袁五郎还是抱有歉疚的。

    很显然,以如今他们两个的现状,恐怕是不大可能像几位兄嫂那样琴瑟和谐了。

    但四嫂又说,袁家的男人不兴纳妾。

    从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曾曾祖父起,袁家便有条不成文的家训,除非四十无子,否则不容纳妾。

    崔翎当时还傻乎乎地问道,“那为什么三哥会有个庶子?”

    四嫂叹息了几声,目光里流露的不是鄙夷不屑,而是敬重,“三哥啊,是个好人!”

    原来,三房名下刚满周岁的七哥儿袁珀,并不是三郎袁洛的子嗣。

    袁珀的生父是袁三郎打小一块长大的随从,名叫桂墨。

    因是外头买进来的孤儿,所以就跟着主家姓袁,和袁大郎的长随桂书一样,行了桂字辈。

    说是长随,其实也跟兄弟没什么两样。

    打小一处吃喝,一起读书练武,后来又一起征战沙场并肩作战,感情十分深厚。

    五年前和突厥一战,世人皆知镇国将军的第二子为国捐躯。

    但很少有人知道,袁三郎也遭遇了险境,九死一生。

    当时,是桂墨舍身救主,才挽回了袁三郎的性命。

    但桂墨却因此断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

    身有残疾不能再上战场,在桂墨眼中,他自己便是一个废人。

    尽管袁三郎替他买了大宅,配了仆役,赠以足够下半辈子宽裕生活的重金荣养他。

    但桂墨却性情大变,他酗酒、豪赌、嫖.娼,自暴自弃。

    前年冬天,他喝醉了酒与人豪赌输光了家产,连身上的衣裳都被剥光了,赤条条醉倒在太平街上,第二天巡街的衙役发现了他的尸体。

    袁三郎替桂墨敛葬时,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自称是春风楼的姑娘,她说桂墨包养了她两年,如今她肚子里怀着的正是桂墨的孩子。

    不论真假,袁三郎都希望能给桂墨留个后。

    所以,他将那女人养了起来,等她生下孩子,又给了她重金送她回了老家。

    至于生下来的男孩,他则抱回了袁家。

    对外自然不好诡称是廉氏所出的嫡子,毕竟廉氏的肚子没有隆起过,这骗不了人。

    倒也没有刻意对人说是庶子,他的本意还是想给桂墨留下一点血脉。

    但袁三郎和廉氏商量过后还是觉得,这孩子既在他们膝下养大,还是要给他个名分比较好。

    否则,若是珀哥儿大了,知道了自己与府里其他兄弟的区别,心里不自在还是其次,外面别人的看法才是令人担忧的。

    珀哥儿的生父是袁三郎的长随,而他的生母,却是个娼.妓。

    袁三郎和廉氏都希望桂墨的儿子将来过得好。

    镇国将军府的庶孙,虽不是廉氏肚子里出来的,但身份也要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尊贵不少。

    有了这个出身,将来读书做官,不论做什么,都要简单容易许多。

    是以,才将珀哥儿序了宗,排了辈。

    这原本是件有情有义的好事,但因为要照顾珀哥儿的感受,所以秘而不宣。

    几经传播,到后来,便成了盛京城里人人皆知的茶余饭后话题,“镇国将军府的三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生了儿子也不能进家门,袁三奶奶倒是宽厚仁慈,叫人将那孩子抱进府里养在了自个膝下。”

    崔翎知道了珀哥儿身世的真相,倒是对三嫂越发敬佩起来。

    本来嘛,桂墨救了袁三郎,这是他身为长随的使命,袁三郎感激这份救命之情,安顿好桂墨的生活,也是他应该去做的回报。

    这算是有情有义。

    但三嫂却原不必承受这些的。

    在一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门,丈夫抱回来个未满月的孩子,这还真是件打脸的事。

    哪怕后来坊间的舆论间总要加上袁三奶奶宽厚仁慈这句话,但廉氏在娘家、在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之间,哪怕是在夫家的亲戚面前,这份面子算是丢了个干净。

    换了别人,想来是要和丈夫翻脸的吧?

    但三嫂廉氏却并没有。

    她对外头那些暗讽她不得丈夫心的言论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地教养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反而给她带来许多讥讽嘲笑的珀哥儿,将他真正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也没有和袁三郎生出什么嫌隙。

    更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这除了对丈夫的一片真心,也需要极高的情商。

    崔翎在感慨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就算她和袁五郎之间感情没有几位兄嫂那样恩爱和谐,但除非她在袁五郎四十岁之前还没有给他生孩子,否则他是不会纳妾的。

    换句话言之,即便袁五郎不喜欢她,也得和她凑合着过。

    更何况,他们两个是圣旨赐婚,连一丝半点休妻和离的可能性都没有。

    注定了,这辈子就要这样绑在一块儿过。

    那就和崔翎原先设想的情景不一样了。

    崔翎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想的是至少三五年不必应付夫君。

    等夫君凯旋归来,见她不是他中意的那种女子,必定会跟她娘家的伯父堂兄们一样,纳几名美妾,生儿育女的责任有人承担了,她便只要安心躲在后宅,混吃等死就成。

    但现在,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镇国将军府里没有婆媳问题,妯娌之间和睦友好,几位嫂嫂虽然性子各异,却都是可亲可敬的人,没有各怀心思,也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算计和争斗。

    她的夫君,是个伟岸的男子,虽也有些小心眼,不,很是小心眼,但却是个体贴家人有担当有主见的男人,而且他四十之前不会纳妾。

    在继看到书信中那些警告和威胁愤怒不堪之后,崔翎的心再一次打了结。

    她想,袁五郎今年才刚二十,等他四十岁,那还得要二十年呢。男人的青春也可贵的,自己难道真的要拖着他二十年?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也太可恶了?

    要不然……要不然……她再试试看?

038 双喜

    又过了两日,袁老太君身子不适,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前来诊治。

    王太医曾在太医院任过院判,早已经告老,如今悠闲自在地在自个府里养着老,除了宫里头有什么僵持不决的疑难杂症,他给徒子徒孙们出个主意,指点一番,轻易不给人瞧病。

    不过,他年轻时和已故的老将军是挚友,镇国将军府袁老太君的名帖,他还是认的。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的五个孙媳妇儿都在。

    王太医细细听过脉,问道,“老太君除了潮热、颧红、盗汗外,可还有头晕目眩、五心烦热,烦躁易思的症状?”

    袁老太君点了点头,“从前没有过,是打西北有了战事后才开始的。”

    她想了想,竟自笑了起来,“不瞒你说,我夜里常整宿整宿睡不着,原先还想着是因为牵挂儿孙们,忧思伤神,但这两日发汗发得厉害,夜间总要起来换一两次衣裳。”

    宜宁郡主在旁边紧张地问道,“太医,老太君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太医沉吟一会,安抚着说道,“老太君有些阴虚阳亢,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崔翎立在老太君身后,心里觉得很是愧疚。

    和别的嫂嫂不一样,她就住在泰安院里,这几日借着看书的缘故,只除了用膳的时候与老太君一道,平时都躲在自己屋里。

    近在咫尺,竟没有察觉老太君身子不适。

    她扶着老太君的胳膊低声唤道,“祖母……”

    语气里颇多心疼与内疚。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宜宁郡主的臂膀,又握住崔翎的手,笑着对几个孙媳妇说道,“没听王太医说这病说大不大吗?都哭丧着脸做什么?”

    她抬头对着王太医颔首,“你这老东西说话只说一半,把这几个孩子都吓坏了。”

    王太医抚了抚胡须,语气倒是轻松起来,“几位奶奶不必如此,年纪大了,有些阴虚阳亢实属正常,不瞒众位,老夫也有这方面的困扰,开方调理好生顾着也就罢了。”

    他微顿,“不过老太君忧思过虑,积思成疾,这症状有些重了,恐怕需要调理好一阵子。”

    电光火石间,崔翎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飘过。

    她猛然想到,前世她一位重要的女客户患有高血压,症状和老太君的一模一样,也是潮热发汗,心慌失眠,偶有头晕目眩。

    女客户曾说,高血压这病很常见,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毛病。

    唯独一点,只要沾上了,这辈子就和药片离不开了,须要每日吃药控制,有两回她忙得太过,将这事忘了,立马就又复发。

    崔翎想了想,问道,“我从前认得一位夫人,也和祖母的病状相同,她说这病倒也无什么大碍,只不过须每日服药,一旦哪日忘了,就容易再犯了。”

    她满面诚挚,“太医,这可是真的?”

    王太医略一深思,点了点头,“想来那位夫人病症已深,那也是有的。不过老太君这是头一次犯这毛病,症状尚浅,还不好定论,我先开两剂药,等用完了,我再过来接着诊治。”

    他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按着方子每日煎服,早晚各进一次。”

    老太君性子爽利,又十分信得过王太医,便也不太将这当一回事。

    她笑着说道,“好不容易请了王太医来这一回,不如也给我几位孙媳妇儿听个诊吧。我看老大媳妇这几日脸色不好,老二媳妇又瘦了,若是有什么不适,正好也叫老太医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几个孙媳妇都知道王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又和气,和袁家关系一直都很好,便也不客气,一个个地坐下来请他听诊。

    宜宁郡主有些肝失疏泄,气机郁滞,二奶奶梁氏则是积食不化,王太医开了两个调理的方子。

    廉氏深知老太君心意,晓得祖母其实是想要问一问五弟妹的肚子。

    她便拉着崔翎坐下,“五弟妹像是瘦了,叫老太医看看吧。”

    老太君闻言立刻眼眸星动,算了下日子,如今离五郎和小五媳妇成亲已经过了快有两月,高明的太医已能诊出是否喜脉。

    子嗣大事,尽管也晓得希望不大,但她老人家还是十分紧张,满目殷切地望着王太医。

    王太医细细诊过,笑着说道,“五奶奶身子骨不错,健康得很,老太君不必担忧。”

    这便是没有怀上的意思了。

    说失望,多少是有一些的。

    但老太君也不是那等急功近利的人,晓得子嗣这件事需要慢慢来,是急不得的,是以倒也很快调整了心情。

    她笑着说道,“那便好,我呀,如今什么都不盼,就盼着阖家平安康健,那才是福气!”

    这时,苏子画徐徐上前,对着王太医柔声说道,“我这几日身上倦怠,吃东西也没有胃口,恰好老太医在,也替我诊一诊吧。”

    她轻轻将手放在脉枕上,露出晶莹皓腕。

    王太医神情肃穆地辨脉,良久终于露出笑容来,“恭喜四奶奶!恭喜老太君!”

    他双手道揖,“府上又要添丁了!”

    老太君刚才略受打击的心,听闻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又沸腾起来,“小四媳妇怀上了?”

    王太医笑着说,“是,是喜脉,约莫也才两月大的胎。”

    添丁降喜,对镇国将军府袁家来说,实在是一个再好也不过的消息了。

    袁家顶门立户的男人们,除了袁大郎都去了战场,家中就只剩下妇孺。

    就算是早就习惯了离别的将门眷属,但那颗牵记挂念的心,却一点也不会比别人家少。

    白日里妯娌们作伴,多少也能排遣一下思君之意,但一到晚上,长夜深寂的煎熬,在这越发寒凉的天色里,变得更苦闷绵长。

    袁家需要一抹亮色,点亮孤寂清冷的寒夜。

    苏子画也很高兴,微红着脸说道,“我自己也觉着像是,可又不敢确认,正好今儿老太医在。老太医医术高明,他说是,便就是了。”

    廉氏闻言,忽然也有些扭捏起来,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我葵水也有两月未至,只是没有其他的症状,不敢怀疑到这上头来。”

    她红着脸道,“既今儿大家都请老太医看了,我也就一事不烦劳二主,求老太医解惑。”

    过不多久,屋子里又响起了王太医爽朗的笑声,“贵府上双喜临门,老太君可要给老夫封一个厚厚的红包哪!”

039 决定

    廉氏和苏子画同时有了身孕,老太君自然乐不可支。

    但她却还顾虑着崔翎的心情。

    等送走了王太医,遣了其他四位孙媳妇儿回去歇着,老太君单独叫了小五媳妇到身边。

    她握住崔翎的手,轻轻地抚了几下,语气慈爱地说道,“你和小五刚成婚就分别,到底在一块的时日太短,这回没有怀上,也不必难过。”

    崔翎心想,她和袁五郎那夜根本就没有圆房,原就不会有子嗣。

    倘若说她怀上了,这才是件惊悚的事呢。

    远在西北的三郎四郎收到家书得知自己要再当父亲了,必是欣喜若狂,可若是袁五郎收到这样的消息,怕是得其怒攻心吐血而亡吧?

    所以,知道两位嫂嫂同时有了喜,她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的。

    崔翎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两句漂亮话,想让神思过虑的老太君放下担心。

    却听老太君接着安抚她道,“子嗣的事儿,又不像是射箭,哪能那么巧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再说,就算是神箭手,不也得经过天长日久的练习吗?你们两个都还年轻,来日方才,咱们不急,不急。”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崔翎将头垂得更低了,心里想老太君还真敢打比方,这话虽然分明是要安慰她的,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就那么怪呢。

    就算是神箭手,也得经过天长日久的练习……

    她前世也是经过人事的,老太君生动形象的比喻一下子就勾起了她想象的翅膀,不由令她羞得满脸通红。

    崔翎粉面微酡,连忙说道,“祖母,不许取笑人家!”

    她抱着老太君的手臂晃啊晃,“原本啊,孙媳妇是觉得让祖母失望了,有一点愧疚,但好在两位嫂嫂都有了身孕,祖母想要抱曾孙,三嫂四嫂一下子给了您一双。”

    老太君将她搂在怀里,“傻丫头,祖母活了那么多年,这世上的事不知道经过多少,难道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

    她一顿,接着说道,“子嗣的事,本来就是天意,何况不过一夜,我心里其实并没有抱多少希望。怎么会因此而苛待你?”

    崔翎低声唤道,“祖母……”

    老太君笑得越发慈和,“祖母不否认当初求娶崔氏女是存了那样的心思,但如今我更庆幸的却不是你有没有为袁家添子嗣,而是……”

    她语气温和柔软,像是黑夜里温暖的白月光,“而是我们家小五媳妇,是这样一个好孩子。”

    崔翎只觉得心底深处某扇尘封紧闭的大门蓦然松开了,有一股温热的洪流从她胸中倘佯而过,鼻间有酸涩的水奔涌,汹涌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她趴在老太君的膝上,强忍下泪意,想要说些感恩的话,但开口时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太君问她,嫂嫂们怀孕了,而最被期望的她却病没有,她刚才是不是难过了?

    不,她没有。

    事实上,她还松了口气,并且觉得自己好幸运。

    否则在接下来与老太君相处的日子里,她无法想象到底要怎样才能面对老太君的惆怅失落?

    她明知道老太君抱曾孙心切,新婚夜却故意没有和袁五郎圆房。

    明知道老太君是因为牵挂着她肚皮里的动静,这才免去了尚武堂的早操,她不只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在前次葵水来时,也没有及时跟老太君说。

    不只没有说,她还费尽心力地掩盖了。

    虽然也是担心老太君失望,可扪心自问,难道没有想要继续偷懒的心思吗?

    说到底,她还是太自私了。

    可现在,老太君没有怪责她,在三嫂四嫂都有了身孕这样大喜的情况下,还想着要顾虑她的心情,怕她伤心难过,撑着病体说了那么多安慰她的话。

    崔翎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

    她强忍住泪水,不让它们流下来,怕让老太君积郁过多的神思再多受一份担忧,只拿袖子胡乱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心里有了决定。

    有些话不必说,可以用行动去证明。

    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老太君的臂膀上,静静地,静静地……

    翌日晨起,到了用早膳的时候,崔翎并没有出现在正堂。

    老太君奇道,“小五媳妇每日里最盼望的就是用膳的时辰了,哪日不是一大早就过来等着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杜嬷嬷笑着说道,“回老太君的话,五奶奶卯时过来请安,见您还未起身,便就没有进屋。我见她换了上回大奶奶给她新做的衣裳,想来是去了尚武堂。”

    她忙拿了勺子舀了一碗米羹,“今儿厨房做的是菊花羹,听说是五奶奶吩咐下去的,说是这个菊花羹对您的身子好。”

    今日还是刘师傅亲自送的餐。

    他立在一侧,指着桌子上几样点心说道,“不只菊花羹,还有这些,也都是五奶奶特意吩咐下来的,五奶奶说,已经问过王老太医,这些东西都能用。”

    杜嬷嬷夹了块点心到老太君碟子里,“这个叫枸杞莲心糕,昨儿五奶奶从您这里出去后,便去跟刘师傅商量研制的,为了去除莲心的苦味涩味,五奶奶试了好几回呢。”

    她笑着说,“老太君您尝尝!”

    自然是好吃的。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昨儿小五媳妇非要亲自去送王老太医,原来是要问这些。”

    崔翎喜欢鼓捣美食,这一点老太君是很支持的。

    她老人家自个的嘴也挑剔,否则也不会花重金礼聘那么多的名厨在府里了。

    自从崔翎嫁过来后,每日里的食物还从未有重复过,光说一条鱼,便有不下几十种做法,每每还能给她做出从未尝到过的美味,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所以,小五媳妇询问王老太医后,精心制作出来的糕点,味道自不必说,光冲着那份心意,老太君也欢喜得不得了。

    只是,她心里却仍然隐隐担忧,因为崔翎这会正在尚武堂操练。

    对老太君来说,崔翎性情就和袁悦儿一样,尤其在住进泰安院后,行为举止不像是个孙媳妇,倒像是膝下养大的孙女,凡事既不跟她客气,也从来不刻意讨好她这个祖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发自内心。

    那孩子不乐意虚情假意,也不愿勉强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

    若到了其他人家,恐怕要受长辈不待见,可是袁老太君却就喜欢她这一点。

    老太君还记得小五媳妇被免了每日里扎马步做早操时的欢喜雀跃,这两月来,只要她不提,小五媳妇也绝口不谈做早操的事,就算小二媳妇梁氏偶然提到,小五媳妇也必将话题绕开。

    可见,崔翎是十分不愿去做操练的。

    但今日,她却自动自觉地去了,难道那孩子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心里还是在意没有怀上子嗣这件事?

    老太君一边吃着美味的枸杞莲心糕,一边想,等小五媳妇回来了,还是得再和她说道说道。

040 枪法

    尚武堂中,崔翎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已经足有一刻钟,一动都没有动过。

    她很累,腿脚都酸得不行,但没有到二嫂喊停的时间,她咬着牙不肯让自己放松下来。

    桌案上最后一片香灰弹落,梁氏出声道,“五弟妹,时辰到了。”

    崔翎扶着桌几的边角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发现双腿因为发麻而止不住地颤抖。

    她重重吐了两口气,“只是扎个马步而已,想不到那么难!”

    梁氏对崔翎的印象算不得顶好,粗浅几次接触,只觉得五弟妹不过是个贪吃懒做的小女孩,虽已经嫁为人妇,但心性却跟任性的小姑娘似的。

    她虽谈不上厌恶,却也不是十分喜欢。

    但昨日在泰安院,廉氏和苏子画先后确诊有孕,她当时头一个反应不是袁家又要添丁了,也不是或许她能从两位弟妹那过继到满意的嗣子。

    她那会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五弟妹一定很难过。

    忘记了恭喜,也不曾道贺,她的目光一直都在崔翎脸上打转,很担心五弟妹会想不开。

    今晨天色微蒙初亮,梁氏照例先来尚武堂练操。

    自从袁二郎过世之后,她膝下空虚,夜间也睡得不甚踏实,索性便每日早起操练。

    虽说每日练早操是镇国将军府后宅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其实早已形同虚设。

    大嫂掌家理事,每日里事务繁多,素常不来。

    三弟妹和四弟妹已经为人母,膝下都有幼子羁绊,时常也会缺席。

    至于老太君,饶是年轻时纵马驰骋上过战场,但年纪大了,身子骨到底有些不灵便,刮风下雨天气冷,杜嬷嬷和乔嬷嬷都不肯叫她出来。

    能风雨无阻每日天不亮就来尚武堂练操,一直到日上三竿再走的,也只有梁氏了。

    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闺阁弱质,到能轻松地抱起尚武堂前院的石狮,从书香门第的帝师府千金,到能娴熟地打出一套袁家十八路枪法,梁氏只用了短短五年。

    这五年来,在尚武堂度过的时间,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她一人。

    在老太君特许免了五弟妹的早操后,她曾经以为,这种孤寂而漫长的练习将会继续下去,她一个人,寂寞而久长地继续下去的。

    但今晨,梁氏刚推开尚武堂的门,身后便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二嫂,我来练操!”

    梁氏有些诧异,但随即又有些了然。

    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昨日王太医的诊脉,最被寄予厚望的五弟妹没有怀孕,反倒是三弟妹和四弟妹又再得麟儿。

    五弟妹心中在意,恐怕也不好意思再享受祖母的优待了,是以才会主动前来练操。

    梁氏觉得,五弟妹的转变令人心疼。

    她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九年前她初嫁给袁二郎的情景彷佛还在昨日,那时的她优雅柔和淡定安静,和其他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一样,自小被要求读书明理,哪里有半分现在的乖戾暴躁?

    但温柔平静的性情,并没有给梁氏带来平坦安宁的人生。

    她成婚四年无所出,后来丈夫战死,没过两年娘家又遭遇变故。

    那时候的她,就和五弟妹一样,在惶恐忐忑和不安中,选择了练操。

    这是她最好的发泄方式,也是她唯一的寄托。

    梁氏目光微闪,回过神来,见崔翎腿脚仍然止不住颤抖,不由便上前将她扶住,“你初次练习,这个时间对你来说有些长,下回可不要这样坚持了。”

    她扶着崔翎坐下,蹲下身子轻轻按摩着她扔在抖动的小腿,叹了口气说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欲速则不达,练操的事,听二嫂的,还是循序渐进得好。”

    梁氏不曾发现,她说话时语气极轻,温柔地像是换了一个人。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了起来,她没有拒绝梁氏的好意,自己也弯下身子照着梁氏的样子按摩起了另外一条小腿。

    她一边按着一边说道,“我只是想把前两个月荒废的给补回来。”

    梁氏不赞同地瞥了崔翎一眼,“五弟妹若是因为没有怀上子嗣,觉得有负祖母才这样的,二嫂劝你还是歇了这心思。”

    她微微一顿,“祖母是个开明慈和的人,她也没有寻常妇人那样的小心眼,这些日子她对五弟妹好,可不只是因为期盼五弟妹的肚子,而是真心喜欢你的性子。”

    满堂冰刃并排靠在墙头,银色的枪头伴着红缨长舞,发出点点光亮。

    梁氏眼中有星芒闪过,她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像是把断了弦的琴,嘶哑而铮厉,“倘若你是为了那些才在这里练操,我劝你还是不要白吃这个苦头了。”

    她面沉如水,“就说这扎马步,不下苦功,没有一年半载都练不成。”

    崔翎面上现出苦涩微笑,从前,她一直都觉得跟着大嫂学管家也好,跟着四嫂识字读书也好,都只是为了让袁老太君高兴。

    她将老太君当成了最高领导,一张供她吃喝玩乐的长期饭票。

    所以,老太君既然开了口,她便是心里再不乐意,也必须要去做。

    但经过这两月来的朝夕相处,以及真正投入到了这些她内心有些抵触,却为了讨好老太君而不得不去做的事后,她才发现,事实显然并非她想象中那样。

    学管家可以知庶务,读书可以明道理。

    这些在她过去的人生里或许并不重要,然而将来若要另自开府,却是立足的根本。

    老太君让她去学这些,并不是袁家需要一个懂这些的孙媳妇,而是因为她将来当家立府需要掌握这些。

    正如崔翎晨起来尚武堂时,想的是不能再恬不知耻继续利用老太君对她肚皮的期望偷懒耍滑了。

    可当她真正地扎扎实实地下蹲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想的却是,扎马步这件事,锤炼的不只是人的身体,还有精神。

    期间她无数次想要放弃,也无数次感觉已经到了体力的边缘,但她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虽然现在双腿打颤,有些丢脸,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力量和自信。

    崔翎抬起头来,轻轻握住梁氏的手,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没有怀上子嗣怕祖母不待见才躲到这里来的。”

    她眼眸微动,似有星辰闪烁,“我只是,不想再偷懒下去了,这样而已!二嫂,我刚才看到你使那红缨枪如同灵蛇在手,真好看,能不能教我?”

041 心疾

    梁氏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在崔翎脸上打量了许久,终于露出释怀的笑容。

    她徐徐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枚擦得锃亮银枪,“想学枪法?”

    崔翎点了点头,“嗯,我想学。”

    梁氏轻轻颔首,不过片刻,一套袁家枪已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银枪尖锐的锋芒刺破白日的宁静,风中似有金戈铁马奔腾鸣啸。

    她呼了口气,提枪立到崔翎面前,“这是你二哥从前不离手的兵器,自他去后,便成了我的。”

    崔翎微微一震,低声问道,“这枪是二哥的?”

    梁氏扶着枪在崔翎身侧坐下,目光温柔地投射在闪着亮光的枪头。

    她叹了口气说道,“五年前你二哥身陷突厥,假若那时我就有现在的能耐,便可学一学祖母当年独闯奇阵以巾帼之力破万军救祖父的壮举了。”

    可那会她只是个被呵护得太好娇气柔弱的女子,莫说上阵救夫,就是孤身一人赶赴战场的本事也没有,收到袁二郎被困的消息,除了暗自垂泪竟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梁氏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红缨枪,“后来,父亲和三弟找到了二郎的尸骨,万箭穿心,他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可这杆银枪却一直都紧紧地抓在手中。”

    她微微一顿,修长的睫毛盖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眸光微动,忽明忽暗,“枪头的红缨穗是我亲自编的,竟还完整无缺,那傻瓜,都到了那等时刻,还想着这些……”

    崔翎听二嫂语气平静,但神情中分明蕴含了波涛汹涌的哀愁痛悔。

    她心下微拧,眼眶中似有晶莹闪落,忍不住唤道,“二嫂……”

    梁氏转过头来,冲崔翎轻轻一笑,“五弟妹别哭,我说这些可不是要惹你流泪的。”

    她轻轻将银枪放回位置,又扶着崔翎起来,“我只是想说,看到你真心实意地想学枪法,我觉得很欢喜,替五弟欢喜。假若……”

    梁氏的声音微颤,“假若我从前能和你一样,那你二哥也许就……”

    崔翎愣住,她心想,她想学练枪的理由,只不过是觉得这项运动很不错,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有一技傍身,心有长物底气便足,以后谁也不敢随意欺负她。

    可二嫂显然是误会了。

    她不晓得现在西北疆场战况如何,也不知道袁五郎会不会有陷入危机的那一天。

    最好没有。

    但若有一日,袁五郎当真陷入了当初二哥那般的险境,莫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救人,就是有,等她从盛京赶到西北,快马加鞭也要十五日。

    他也根本等不及的。

    就好像二嫂一直都在后悔当日不曾练好枪法,不曾赶赴沙场学老太君那样救夫,可就算二嫂当时已经将袁家的枪法练得滚瓜烂熟,那又有什么用呢?

    盛京到突厥,不远千里,二嫂闻讯赶去,也早就已经过了救人的时机。

    更别提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排兵布阵靠的是谋略,冲锋陷阵靠的是武勇,从敌营救人则需要两者兼备,远不是会耍一套枪法就能够做到的。

    二嫂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崔翎前世修读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晓得二嫂这样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

    关系紧密的家人意外去世之后,哀伤懊悔自责沉湎都是正常的反应,但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淡变浅。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这是自然规律。

    但二嫂显然不愿意让残酷的时间带走她对二哥的记忆,她将二哥的死归咎于自己,这样她就永远不能释怀,也永远将二哥铭刻在心上。

    在前世,崔翎看过很多类似的案例。

    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感情恩爱的夫妻之间,一方骤然离世,另外一方无法接受。

    就将自己整个人封闭起来,认为对方的死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因为过去一点未能达成的承诺而懊悔痛苦,有些性情大变,有些甚至还有轻生意向。

    症状越深,需要心理辅导的时间就越长。

    崔翎真的很想狠狠敲醒二嫂,让她不要再继续沉溺在自责愧疚痛悔中不可自拔。

    但理智告诉她,二嫂贞烈,她若是直言不讳,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要和二嫂建立信任的关系,在二嫂对她逐渐卸下心防的前提下,她才能润物细无声地将自己前世粗粗涉略过的哀伤抚慰知识,慢慢地灌输给二嫂。

    徐徐图之,方能解开二嫂的心结。

    毕竟,二嫂今年才不过二十六岁。

    就算身上背负着朝廷的诰命,今生恐怕不能再改嫁,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也不一定只有相夫教子。

    崔翎前世,二十六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青春仍在,朝气蓬勃。

    假若用花朵来形容的话,这个年纪的女人刚刚褪去了含苞待放的青涩,正一点点地将花瓣撑开,娇艳美丽地初绽,比五月的晨风还要清新温暖。

    她不能容许二嫂在花期最盛的时候枯萎凋谢!

    练过马步之后,又练了一套入门的拳法。

    十二月初的寒天,崔翎热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但她却丝毫不觉得苦,因为二嫂看她的目光里,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嫌弃和不屑。

    梁氏有些心疼地说道,“五弟妹今日练得有些过猛了,现在许是还好,但睡上一觉起来,定然要浑身酸痛。快,外头天冷,将斗篷系得紧些。”

    她想了想,吩咐伺在一旁的木槿,“你先回去准备给你们奶奶准备热水,放几块姜片,叫她好好泡一泡,否则这乍冷乍热的,极易得上风寒。”

    木槿小声问了一句,“那我们奶奶呢?”

    梁氏瞥了木槿一眼,“你们奶奶,我亲自给送回去,成吗?”

    木槿晓得二奶奶最不好说话,见崔翎给她使眼色,便忙恭声说是,退了下去。

    崔翎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嫂也回屋去换个衣裳,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能自己回去的。”

    梁氏轻轻一笑,“我今儿没怎么动,身上不曾出汗,除了送你回去,也顺便看望一下祖母。”

    她微顿,“不知祖母吃了王太医的药后,昨夜歇息得可好?”

    崔翎拍了拍脑袋,“我过来时祖母还没有起身,也不知道用了那药好些了没。原想着练一会就回去看看的,谁料到竟过了那么久……”

    她咬了咬唇,“也不知道早上做的那些枸杞莲心糕,祖母吃了觉得好不好!”

    梁氏见崔翎着急,不由笑了起来,“那五弟妹还磨蹭什么?咱们赶紧过去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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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矛盾

    早歇过后,袁老太君精神好了许多。

    见到梁氏和崔翎有说有笑地进屋,她心里高兴,笑着招呼两个孙媳妇到近前。

    先是问了方才在尚武堂都练了什么,见崔翎一身的汗,便忙叫她去洗一洗,“赶紧换身干净的衣裳去,这大冷天的,小心不要着凉。”

    崔翎也觉得衣裳湿哒哒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便吐了吐舌头,“那我先过去了。”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在拐弯的时候,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二嫂的说话声,“祖母,我想等三弟妹和四弟妹生完这胎,就赶紧为二房挑一位嗣子。”

    二嫂的声音清淡而坚决,“祖母,这回您可不能再偏袒弟妹了,得帮孙媳妇做主!”

    崔翎心下微愣,脚下步伐便迟缓下来。

    按照她从前的想法,这等闲事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不让麻烦沾身,这是她为人处世的准则,这些年来,她能在处境复杂的安宁伯府过得滋润,正是因为她从来不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里跳,连沾个边都不肯。

    但现在,第六感告诉她,一向安静平和友善的镇国将军府,正要迎来一场后宅风雨。

    起因是子嗣,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但崔翎想,假若三嫂这胎还是男孩,她必不肯将刚出世的孩子过继到二房的。

    否则她养着别人的孩子,却将自己生的送出去,这算个什么事。

    四嫂就更不用说了,她们相处的时日最久,崔翎最懂苏子画的心思,假若四嫂肯割舍自己的孩儿,琪哥儿哪能留到现在?

    可二嫂这回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讨一个孩儿回去的。

    镇国将军和袁家三郎四郎此刻都在西北征战,与敌人短兵相接之间,总难免会想起五年前身陷敌阵惨死的袁二郎,假若去信问过他们的意思,自然无所不从。

    而有本事最终拍板定论的老太君,这次也不可能再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崔翎预料到,假若这事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妥善解决,那以后袁家后宅是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平静和气了。

    她才刚刚爱上这种和谐美好的气氛呢,这摊浑水,要不……她就趟一下?

    出于人性考虑,让三嫂和四嫂主动放弃自己的孩子,这太残忍,她做不出来。

    盛朝人都十分注重血脉宗法,记在了二房名下的孩子,就算能天天看到,也不是自己的了。

    将来若是分了家,隔了一个房头,想见难,兄弟之间也不甚亲近。

    何况,百年之后,不能承香火。哪里有隔房的侄儿给婶婶上香烧纸祭祀的?

    所以要劝,也只能在二嫂这边想法子。

    可二房没有子嗣,将来连个香火都受用不到,岂不是更可怜?

    两难啊,两难!

    崔翎一边泡着热水澡,袅袅的热气似一阵白烟升起。

    她在朦胧的水气中遐思,一个还不甚清晰的念头徐徐冒出心头。

    也罢,十月怀胎,等两位嫂嫂生下孩子,尚还有些时日,不急……不急!

    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清除掉身上汗渍的同时,好像将腰腿间的疲乏酸软也一并赶走了似的,崔翎觉得身轻如燕。

    她看了看时辰不早,便带着木槿先去了一趟小厨房。

    刘师傅正在准备午膳,看到崔翎来了,忙停下手中的伙计,上前道了声,“五奶奶好。”

    崔翎笑着问道,“今儿午膳吃什么呢?”

    刘师傅献宝似的端出一盆刚摆好样子的菜来,“绣球鲈鱼,刚整好,正要拿去蒸呢!”

    他又指了指灶上,“老太君牙口不好,我又做了道香酥排骨肉丝,将排骨上的肉啊去骨剔成丝,裹了粉跑一下,再烹制成菜。”

    崔翎光听菜名就有点忍不住,她双眼放光地望着锅,沉闷的心情一下子晃开。

    刘师傅偷偷说道,“老唐有个朋友在南边跑海的,前些日子来盛京,给老唐带了点番邦的作料,小小红红干瘪瘪的,好像叫辣子,五奶奶瞧瞧,是不是您上回说起的那个什么辣椒?”

    他顿了顿,苦着脸说,“我尝了一口,辣得舌头都恨不得吐掉。”

    刘师傅一边说着,一边从橱柜里寻了个小匣子出来,打开。

    崔翎惊喜地叫道,“是它,就是它!”

    虽然眼前的红辣椒有点扁肥,长得不够秀气,但她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它。

    她欢欢喜喜地将小匣子捧在手中,“这会快要到午膳时间了,刘师傅你就先做着,等我伺候完老太君用饭,就过来跟你说这辣椒怎么用才好。”

    袁家的人都没有吃过辣椒,如果乍一下就放重辣那一定没法承受,所以呢,得从微辣开始入手,看看这口味是不是能被接受,再循序渐进,逐步加重。

    她前世时很小就要做全家人的饭菜了,长年累月的锻炼,让她有了一手十分漂亮的厨艺,来到盛朝后成为一名伯府小姐,她还没有机会下过厨。

    从前是因为懒,以及怕麻烦。

    但今天是她和最爱的辣椒久别重逢的好日子,她决定亲自下手煮几个拿手的好菜。

    祖母犯了高血压,先吃清淡的,暂先不送。

    几位嫂嫂那里,崔翎打算亲自去送菜,她发誓一定要将她们变成与她一样无辣不欢的吃货,以后她就能更加理直气壮地求祖母帮忙多寻些辣椒回来了!

    她想得正美,忽见老太君房里的小篱急匆匆来找她,“五奶奶!五奶奶!”

    崔翎从小厨房的门口露出脑袋,“我在这!”

    小篱跺了跺脚,“五奶奶,可算是找着您了!”

    她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安宁伯府派了位嬷嬷来,哭着要见您,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您快点回屋瞧瞧去!”

    安宁伯府的嬷嬷哭着来要见她?

    崔翎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是安宁伯府坏了事,袁家不可能一点风闻都没有听到,大哥每日都要上朝的,他的消息可比任何人都灵通得多。

    如果是安宁伯夫人身子不好,那派个嬷嬷来传个话便成,怎么还用得着哭?她三朝回门的时候,祖母还好端端的,身子骨可康健了,不可能这么点时间就出了大问题。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崔翎心中疑惑,忙跟着小篱匆忙地回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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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请求

    泰安院的正堂很安静,除了几个伺候茶水的丫头,没有别人。

    一个嬷嬷,还没有这个资格值得老太君费神招待,所以她老人家打了个招呼便就借故回了屋。

    将正堂空出来让崔翎待客,则是她给心爱的孙媳妇撑的脸面。

    来的是位四十出头有些微胖的嬷嬷,有些眼生。

    她眼角有点红肿,像是刚哭过,不过这会眼泪已干,看起来也并不见十分哀伤。

    崔翎仔细认了认,确定不是五房的,也没有在安宁伯夫人的院子里瞧见过。

    她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拉了拉木槿。

    木槿连忙找个机会凑到崔翎耳边说道,“那是二夫人身边的陶嬷嬷。”

    安宁伯府二夫人米氏,是庆国公的嫡生女儿。

    几房妯娌间,数她出身最好,便难免有几分清高傲气,连带着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出门,都各觉高人一等。

    木槿在安宁伯府的时候,因为主子不给力,没有少受二房丫鬟们的气。

    去厨房取菜啊,去针线局取一季的新衣啊,就连熬个去火的药汤人家都得抢个先。

    这位陶嬷嬷也曾遇到过几回,但人家护短,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她,一句话就让她吃亏到底。

    这些腌臜事,木槿是从来不会到九小姐跟前说的。

    但她不喜欢陶嬷嬷,这情绪却自然而然地流泻在她的语气中。

    崔翎目光流转,心下便已如明镜。

    陶嬷嬷是二伯母的人,能让她哭着来袁家的事,定然是二房的事。

    可她记得二伯母娘家是很威风的,宫里头的淑妃就是庆国公府的。

    二房要是有事,不去求庆国公府,不去求淑妃娘娘,倒痛哭流涕地来见她……

    显然,见她不过只是一个幌子,人家要求的是镇国将军府袁家。

    但若是正经的大事,牵涉朝堂政治,二伯母又不傻,怎么可能派一个嬷嬷来跟她哭诉?

    所以,多半是二房的堂兄堂姐们惹了什么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事。

    崔翎这样想着,不由便松了口气。

    不是崔家有事就好,不是五房就好。

    虽然对崔家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在大盛朝,女子在夫家的地位如何,除了子嗣外,很大程度上由她的出身决定。

    娘家若是势强,婆家自然会多给一份脸面,行事也有所顾忌。

    譬如二伯母,能在安宁伯府横行无忌,连身为世子夫人的大伯母也要让她三分,还不是因为她娘家庆国公府是大盛朝最鼎盛的名门世家嘛?

    所以,崔翎为了自己,也要日日盼着安宁伯府好,五房好。

    至于别人嘛,只要没有干什么抄家灭族连累她的事,她才懒得操这份心呢。

    那嬷嬷见了崔翎,连忙行礼,“老奴是二夫人身边的陶婆子,给九姑奶奶问好。”

    木槿撇了撇嘴,陶嬷嬷平素眼高于顶,这回却自谦为婆子,那不必说,一定是有求于小姐了。

    她心下冷笑,当初可劲地纵着底下的小丫鬟们欺负她,其实就是没有将九小姐看在眼里。

    不然那些小丫鬟们怎么不去抢长房几位小姐的衣裳?

    怎么不去倒其他得宠的小姐们的药汤?

    如今倒好,看九小姐嫁到了袁家来,有要求着的事来便舔着脸皮过来,亏她们也好意思!

    崔翎不想要沾染安宁伯府二房的事,便打定主意不管陶嬷嬷说什么,都要打太极过去。

    她淡淡一笑,“原来是陶嬷嬷啊。”

    原来两字,咬音微有些重,仔细听来,带了几分戏谑。

    陶嬷嬷老脸一红,咬了咬牙说道,“二夫人本想亲自过来一趟的,但她这几日病了,只好遣了老奴来给九姑奶奶请安。”

    她只将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

    按照常理,九姑奶奶自然会将话题接下去的,总要关心地问一下,二夫人得了什么病,怎么身体不好了,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她才好顺水推舟,将要求的事儿说出来,还不显得死皮白赖。

    谁料到崔翎听了这话,只是叹了口气,“这天气冷了,是容易生病,我们家老太君这几日就身子不适呢,劳烦陶嬷嬷回去叫二伯母穿得暖些,仔细身体。”

    陶嬷嬷一愣,九姑奶奶并没有给她接话的机会。

    她想了想,鼻子一缩,竟有两颗豆大眼珠从眼眶中滚落,“九姑奶奶是知道的,我们二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好,这回若不是因为五爷,她怎么会一病不起……”

    陶嬷嬷心中暗想,这回她都已经主动提到了五爷,九姑奶奶总该问问五爷犯了什么事,怎么惹得二夫人病倒这样严重了吧。

    崔翎为自己的判断力点赞,她早就料到应该是二房的哪位惹了事,果然。

    她其实对五堂兄没有什么印象。

    没办法,安宁伯府子嗣太多了,堂兄弟堂姐妹加起来三四十个,她那么懒惰的人,怎么能记得清谁是谁?

    尤其男孩子长到十岁就迁去外院过,不是家宴都碰不着,她就更没有印象了。

    除了特别显眼的那几位,迎面走过来,她都不一定认得出谁是谁。

    所以,她本来就不想沾的麻烦,又是她完全没有印象的人,怎还会想要知道个子丑寅卯了?

    躲都来不及,傻了才会撞枪口上。

    但便是躲,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崔翎垂着头又深叹一口气,“慈母如同三月春晖,总是时时刻刻要为子女提心吊胆的,二伯母这样慈爱,菩萨一定会保佑她的病早日好起来的。”

    陶嬷嬷吸了一口凉气。

    她心想,九姑奶奶没有出阁时,在家里时那就是个一点主意也没有的。

    莫说其他几房了,就是他们五房的丫头,也没有少欺负她房里的人。

    那时大伙暗自里都在传言,当初先前的五夫人过世时,叫九小姐受了刺激,这么天仙似的小姐,恐怕有些痴愚,所以才躲在屋里不见人的。

    陶嬷嬷想,她自告奋勇要接这趟差事,也是因为九小姐容易说话,没有脾气,好糊弄。

    可从前呆呆笨笨的一个人,怎么嫁了人就忽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她有些后悔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夫人是个什么人,谁也没有她心里更清楚。

    若是不将差事办好了,她回去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样想着,陶嬷嬷便决定不再虚以委蛇,等着人家来问,她必须要主动请求了。

    她也真豁得出老脸,直接“噗通”一声朝着崔翎跪下,“求九姑奶奶救命!”

044 刁难

    崔翎心头冷笑,这位陶嬷嬷真是好厚的脸皮。

    刚才还是一副端着拿乔的神色,只不过才两句话的功夫,就跪在地上哭了个屁.滚尿.流。

    先前小篱急着来寻她,说的是安宁伯府上的嬷嬷哭着来求见。

    她还当真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现在看来,这不过只是陶嬷嬷非要见到她所用的伎俩罢了。

    陶嬷嬷拿着安宁伯府的名帖来,又不肯明说自己是二夫人派来的,还将眼睛哭成了核桃。

    莫说是小篱,就是老太君,也吃不准崔家发生了什么事。

    否则,何必又急匆匆地将她寻回来?

    这陶嬷嬷好大的算计,好深的心机。

    崔翎目光微动,心里只觉得好笑。

    二夫人和陶嬷嬷分明有求于她,可却还拿这样的仗势对付她,果真当她是个傻子吗?

    那她……便傻一回叫她们看看吧。

    陶嬷嬷跪倒在地,几乎是痛哭流涕,“咱们家五爷,九姑奶奶是知道的,最是温和守礼的人。”

    她偷偷看了一眼座上的崔翎,心想九姑奶奶怎么还不叫她起来。

    好歹她也是二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嬷嬷,便是安宁伯夫人面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十二月的天了,屋里虽然烧着炭,但地面上还是冰凉冰凉的。

    凉意从膝盖上穿透而过,又硬又冻,陶嬷嬷觉得整个身子都冷了下来。

    她见九姑奶奶垂着头没有反应,也有些着急,便也不卖什么关子了,“可是沐阳伯府的石四公子竟然诬陷五爷……诬陷五爷不规矩,将人当街打了一顿不说,还绑起来。”

    沐阳伯府,崔翎是知道的。

    上次白四小姐生辰,她见到了沐阳伯府的石六小姐,还言谈甚欢。

    四嫂告诉过她,镇国将军府和沐阳伯府是姻亲,石家的太夫人正是袁家的祖姑奶奶。

    这位石四公子,据说和袁五郎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感情好得很。

    怪不得,二夫人要让陶嬷嬷来求她。

    只是,不管陶嬷嬷说得多可怜,崔翎是不会相信石四公子会无缘无故地打人。

    沐阳伯府虽然富贵,但安宁伯府也不是随意让人小觑的角色。

    更何况,崔五的外公是庆国公,假若他当真温和守礼,石四公子是吃饱了没事做才去惹他的?

    崔翎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发问,只是注视着陶嬷嬷。

    陶嬷嬷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也顾不得先前心里想好的那些弯弯绕绕,简单直接地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她用力磕了两下头,“听说九姑奶奶和石六小姐是手帕交,二夫人便想求您去和六小姐说说好话,我们五爷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六小姐认错了人。”

    崔翎闻言一惊,难道五堂哥是对丹姐儿做了什么事?

    她想了想,咬了咬手指说道,“我听不懂这说的是什么意思,五哥怎么了,这和石六小姐又有什么关系?陶嬷嬷能不能再说一遍?”

    陶嬷嬷脸色一白,她刚才的话说得虽然含糊,可也并不是什么难懂的话。

    她以为只要说出来“不规矩”三个字,九姑奶奶就能听明白了的。

    陶嬷嬷只好将话又说了一遍,“石四公子受了石六小姐的指认,诬陷五爷不规矩,将五爷当街打了一顿,还将人绑去了沐阳伯府不放人。”

    她眼睛一抖,几颗眼泪就又掉了下来,“二夫人去要人,石四公子不肯放,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求到了九姑奶奶您这里。”

    崔翎还是咬着手指,“陶嬷嬷,您说话能够清楚一些吗?我还是有些不大懂。”

    她顿了顿,“陶嬷嬷不是刚才说了五哥是个温和守礼的人么,怎么他又不规矩起来了?五哥不规矩,就算祖父知道了,也顶多打一顿手心,石四公子怎么能当街揍了他?”

    陶嬷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现在有些吃不准九姑奶奶是不是在装傻。

    说她在装,可分明说九姑奶奶痴傻的传闻已久,在娘家时,她就不怎么机灵。

    可若说她真傻,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人又是哪个?

    陶嬷嬷只好又解释了一遍,还尽量用更清楚明白的话说道,“石六小姐指认五爷轻薄了她的侍女,石四公子便发狠当街将五爷揍了一顿。”

    她怕崔翎再说听不懂,这回说得极慢,“就算咱们家五爷真的轻薄了人,可不过一个侍女而已,石四公子怎么能将人在大街上这样打一顿?”

    陶嬷嬷继续说道,“石四公子打了五爷还不算,还将人捆着绑回了沐阳伯府。”

    崔翎终于点了点头,“噢,陶嬷嬷是说,五哥轻薄了石六小姐的侍女。”

    她皱起了眉头,“五哥做了这样的事,嬷嬷的意思是让我去石六小姐那求情?”

    陶嬷嬷听了上半句,正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猛然听到后一句,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她连忙说道,“二夫人都病倒了,如今能帮得上五爷的,就只有九姑奶奶您了!”

    崔翎点了点头,“五哥虽然做错了事,但还是五哥,这个情得求一求。”

    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和石六小姐只见过一次,其实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贸然地过去,恐怕人家也不会理我。”

    陶嬷嬷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话题的过程偏离了她的预想,但好歹结果还是她想要的。

    她忙接话,“沐阳伯府的太夫人,算起来该是九姑奶奶的祖姑奶奶,若是九姑奶奶能求一求贵府的老太君说说好话,那就好了。”

    崔翎却摇了摇头,“祖母最近身子不适,听不得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不过五哥的事,我还是会想办法的。”

    陶嬷嬷忙道,“要不九姑奶奶请宜宁郡主一块去说,也是一样的。”

    崔翎奇怪地望了陶嬷嬷一眼,“家丑不可外扬,陶嬷嬷是不是对二伯母有什么埋怨,为什么老想着要将五哥的事宣扬给别人知晓?”

    她语气忽然重了起来,“就算只是个婢女,但却是伯府小姐身边的丫头,五哥轻薄的人家,倒是将石六小姐的脸面放哪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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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484/ 第一时间欣赏将门娇最新章节! 作者:翡胭所写的《将门娇》为转载作品,将门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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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朝边疆狼烟起,镇国将军一家五子慨然赴阵,随时都可能为国捐躯, 临行前,老太君泪求圣旨,要替五郎求娶传说中特好生养的安定伯府崔氏女,以求一枪命中,开花结果。 安定伯府有女儿的,不是装病就是玩消失,只有崔翎觉得这是门好亲—— 门第高,没人欺;贼有钱,生活水平低不了;又是小儿媳,不担责任日子好混; 没有三年五载回不来,乐得清净;要是丈夫不幸了,那就是烈士遗孀,享受国家补贴的! 这对勾心斗角了一辈子,今生只想安安稳稳过养老日子的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一片混乱中,崔翎淡定开口,“我嫁!”将门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门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门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