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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雏禾     慕香txt下载     慕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极速飞车

    点上香,跪在蒲团上,望了一阵双目慈悲的观音像,香菜学着阿克虔诚的模样,合上双眼,默默地在心中祈祷——

    上仙在上,信子林香。求上仙请再眷顾林香一次,林香愿折寿三世,只为今生。三炷香只为一桩心愿——只愿林香菜一家这一辈子能够平安顺遂、健康长寿……

    默默地祈祷了三遍,香菜张开双眼,看到香头三段燃尽的香灰,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很久。

    闭上眼,心无杂念,满怀赤诚,会不知不觉得让人忘记时间,再张开眼,放佛过了一个世纪一样。

    忽来一阵疾风,将那三段香灰吹落在香菜的手指上,她起身将三炷忽明忽灭的檀香嵌入香炉,这才抖落手指上的灰烬。

    阿克手中的三支香早已放入了香炉中,当香菜祈祷的时候,他一声不响的守在她身旁,见她许完愿,这才迫不及待的跑向了老爷车。

    见他猴急状,香菜不禁摇头失笑,正要跟上去,不经意间看到香炉中的异样,于是顿住脚步,张大眼细瞧——

    香炉中的几炷香放佛感受到了地震一样,香身微微颤抖,香头上的灰烬在震动中簌簌而落。

    梅家巷内传来一阵骚动,香菜循声望去,远远看见一大帮面巾男气势汹汹而来。

    对方少说有二十人,各个身材魁梧,脚下生风,手拿利器,还用黑色面巾遮住了面容,明显来者不善。

    其中一人视线投向娘娘庙,看到停在庙门前的黑色老爷车,立时瞪大了眼睛,抬手一指,粗声疾呼:“在那里——”

    为首的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斧头,大喝一声:“一个不留!”

    二十来人提着斧头,齐齐向娘娘庙杀去。

    见势不妙,香菜立马窜回到老爷车前,一脚将高富帅从驾驶位置上蹬开,钻进车里秒秒钟就发动着了车子,此时此刻她才由衷的赞叹道:“关键时刻没掉链子,真是好车!”

    这一条巷子也就两百来米长,从巷口跑到娘娘庙,速度最快也要二十来秒。幸好没有像狗血剧情里的那样,在这关键时候,老爷车抛锚。不然,他们今日命丧梅家巷之事,明日就会见报了。

    香菜毫不犹豫的开车冲进了娘娘庙。

    进娘娘庙的时候,她观察过——

    这座弄堂式的小庙,前后有两道门。正门对着梅家巷,后门通往什么地方,香菜压根儿不知道,她瞧后门外面一片明亮,心想着从那里出去应该会通往一路平安的“康庄大道”。

    别问她哪来的这股自信,这时候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要是把车倒回去,等于是把煮熟的鸭子送到人家嘴边上,被他们一人一斧头就能大卸八块了。

    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一百来条腿跑不过四个轮子那是当然的事儿,除非他们脚底下踩有风火轮。

    眼看车子就要冲出娘娘庙的后门扬长而去,为首的面巾男加快了脚步,同时喘着粗气粗鲁的催促着手下的人,“都特么给老子动作快点!”

    他甩开上衣衣摆,从后腰抽出了一把盒子枪,对准娘娘庙的方向连放两枪。

    “砰——砰——”

    伴随着杂乱、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这两声划破长空的枪响极为悚人。枪声回荡在狭窄如甬道般的长巷子里,久久不绝于耳。

    枪响的时候,香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脸色变得跟白纸一样,她惊魂甫定的回头望了望,此时恨不得车屁股后面长出俩火箭筒,“嗖”的一下带他们插翅飞逃。

    阿克更是吓破了胆儿,闭紧眼睛捂着耳朵,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早在精神世界里逃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香菜不松油门,把车子开的飞快,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稍微分了一下心,留意了一下车后面的情况,没注意到前方的路况——

    娘娘庙的后门正对着一条河!

    高富帅紧绷的脸孔瞬间变得铁青。照这个车速下去,不出点一根烟的功夫,他们连车带人都会变成落汤鸡!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掉进河里,就意味着,他们成了那些人的瓮中之鳖!

    情急之下,高富帅疾呼一声,“向右转!”

    香菜下意识的打了方向盘,车子几乎是擦着娘娘庙的后门墙边急急向右转,轮胎蹭着地面发出“叽叽”刺耳的响声,强力的惯性险些将他们统统带进河里去。

    这条老城河贯穿梅家巷,平缓的河水之上,三三两两的小渔船相依相偎,河道两旁多是木屋式的贫民房,环境清幽,好似江南水乡。

    一辆极速飞车,打破了这里的平静,风驰电掣似的一路从河道旁居民的家门口碾过,撞飞了鸡笼子,掀翻了狗窝,刹那间鸡飞狗跳。

    枪响的一刹那,这一片便不再安宁,路人抱头鼠窜,不管是不是自己家,只要看到谁家的门大开就钻进去躲起来,妇人们抱着孩子更是不敢出来。害怕归害怕,他们耐不住好奇,或是从窗口或是从门缝提着心吊着胆窥视着外面发生的乱子,不少人清楚的目睹一群凶神恶煞戴面巾的男人撵着一辆车跑。

    枪声再次响起,射穿了挡风玻璃,香菜心脏突突狂跳,万分庆幸自己还有命在,不过这样下去,极有可能会误伤到附近无辜的人群。

    得想办法尽快逃离这里!

    “一直走一直走!”高富帅高声嚷嚷着,险些也被那射穿挡风玻璃的一枪给吓坏了。

    枪子留下的窟窿就在眼前,连心理素质一向很好的香菜见了都心有余悸,不愿意再去多看第二眼。

    沿着河道一路直行,车子爬上了一条河堤,渐渐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也远远的将追杀他们的那群面巾男甩在了后头。

    高高的河堤两旁树木参天,宽宽的河道两边满眼绿茵,湍急的水流之中暗涛汹涌。

    那些人似乎没再追上来,警报暂时解除,香菜仍未放慢车速。

    类似的阵容,香菜见过。面巾男的扮相很像那日在江岸码头制造混乱的荣记商会那群人,但是这些人为什么会追杀他们?

    关键是,这些人到底是冲着他们之中的谁来的?!

    香菜初来乍到,在沪市又没得罪过什么人,阿克不过是一个卖报纸的小童,他们一对妇孺,还不至于引来这么大张旗鼓的阵仗吧!

    排除了自己和阿克,香菜瞥向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高富帅——

第32章 黄毛小儿

    她越发觉得那张脸眼熟的紧,不是她吹,她这双眼睛就跟照相机似的,只要看过一遍的东西,不是她刻意忘记,便很难从脑子里抹去,其实仔细回想,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她肯定不是在来沪市之前见过此人,她还记得这人驾驶证上的地址就在当地。来沪市之前,她住乡下,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的乡下养不出这么珠光宝气的男人。她来沪市的时间并不长,去过的地方也很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天江岸码头上发生的事情。

    今日追杀他们的那些人,装束跟那天出现在江岸码头的其中一帮人很像,难不成坐在她身边的这位高富帅就是另一帮人的其中之一?

    那就奇怪了,按说那天在江岸码头,荣记商会与青龙会之争,荣记商会已经是最大的赢家了,何必还要将对手赶尽杀绝呢?关键是连累了她和阿克这两个无辜者!

    这两个商会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苦大深仇,香菜压根儿不想去关心这些,却觉得自己也够苦逼的,前后两次卷入了进来,实非她所愿。

    “你是青龙会的,还是荣记商会的?”香菜忍不住问。

    直觉告诉她,只要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她心中的诸多疑惑便会迎刃而解。

    “你这么聪明,你猜啊。”高富帅淡淡瞥她一眼。

    “你猜我猜不猜。”香菜可没心思陪他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她对这种故作高深又装神秘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算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爱是谁就是谁,反正以后我见了你,绕道走就对了!”

    “你刚才不收看过我的驾驶证了吗,我叫荣鞅——”某人气炸了,他的存在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薄弱了?于是他加重口气,又强调了两遍,“荣鞅——荣鞅!”

    香菜跟看怪物似的看了他几眼,不自觉的抬动屁股挪远了一些。

    见她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敬畏模样,荣大爷心里舒坦了许多,随之生出一股强大的优越感,“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毫不夸张的说,他荣记商会的荣大爷,跺一脚都能让整个沪市抖三抖,报出名号都能把人吓得心肝乱颤,他还就不信震慑不了一个小白脸儿!

    真是不好意思,就算知道他是荣记商会的大当家,香菜也不会把他当成一颗菜。

    她掏掏耳朵,随即对荣鞅吹胡子瞪眼睛,显得比他还气不打一处来,“不用说那么多遍,我知道你叫荣鞅。我还是那句话,你爱谁谁!今儿算是我瞎了眼,碰上你这么个倒霉蛋,这事儿过去,咱们一拍两散!”

    “噼里啪啦——”

    荣鞅好像听到了自尊心碎裂的声音,在沪市,还真有人不知道谁是荣大爷?

    “你特么说谁是倒霉蛋!?”荣鞅不敢置信得瞪大眼,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这么骂他!

    “你你你,就是你!拜托你有点儿自知之明好不好!你敢说那些人不是冲这你来的?”

    黄毛小儿,口无遮拦!

    淡定淡定,莫生气莫生气——荣鞅不住的默念清心诀,他不能跟他们家马峰一样,见谁就蛰谁。

    脑袋里闪过一些片段,香菜蓦地张大眼并猛拍了一下方向盘,顺势伸长了胳膊,不顾荣鞅的反抗,硬是把他额前的碎发拢过了头顶。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这货是荣记商会的三佬之一嘛,那天在江岸码头出现过。

    他今天发型很随意,跟那天精心打理过的大不一样,前前后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反差有点儿大——香菜一时没认出来。

    招惹了一个这么不该招惹的人物,香菜气愤不已,“你说你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你非得走龙城大街那条路吗?你是眼瞎吗,看到我冲到你的车前,你还不躲远点儿,真当自己善良得很啊!”

    “你——”敢情全都是他的错?是她故意要冲到他车前的好不好!荣鞅气结,“你跟我等着!”

    今天这事儿没完!

    “哎哟哎哟,我说荣大爷,你幼不幼稚,受一点儿委屈就要让我等你的那帮兄弟为你出气啊,我就在你跟前,来来来,你倒是打我呀骂我呀!”

    香菜把脸伸给他。

    荣鞅被激怒,抬手真要打下去的时候,却听香菜威胁:

    “你敢!信不信我现在就掉头回去!”

    荣鞅受不了自己的威严被她一再触犯,脸色阴沉,明显山雨欲来。

    “停车!”荣鞅低喝一声,眼神阴鸷,瞳孔越发深幽。

    香菜拍着胸脯,故意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细声细气道:“哎哟哎哟,吓死宝宝了!”

    不作不死,她一而再的挑战荣鞅的底线,明显就是作死的节奏!

    荣鞅起身去抓方向盘,与香菜抢夺驾驶权,俩人就这么在狭小的车厢内互撕起来。

    车子原本是笔直的沿着河堤行驶,此刻却像是喝醉酒了一般,走的是“s”形轨迹。

    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跟一个黄毛小儿置气,有失体统有失礼仪有**份,想想实在不应该,于是他先举白旗了——

    这下遭了,香菜压根儿没料到他会突然松手,她还拧着方向盘,想松劲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整辆车往左打转,歪出了河堤,沿着河堤的陡坡一路直下,剧烈颠簸了一阵后,冲进了河里,发出“扑通”一阵巨大的响声。

    河水从车窗灌入,渐渐淹没了车厢。

    香菜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嘴里就灌满了腥臭的河水。

    河水似乎很深,车子一直在往下沉。

    她屏住呼吸,越发觉得胸闷得难受,她吃力的打开车门,双臂用力划着水,游出去打开车后门,第一时间将阿克从车子里拽了出来。

    阿克喝了好几口水,不过意识还很清醒,见香菜捏住鼻子,示意他不要呼吸,他立马照做,不大一会儿就被香菜拖出了水面。

    一上岸,他吐了几口河水,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包里的那些报纸就没能像他这样幸运了,全都泡汤了,好在命和银钱都还在。

    香菜气急败坏,刚爬上岸就窜起来,叉腰立在河边,死盯着河面。

    那货敢冒出个头来试试!

    看着贴在她背后的那条湿漉漉的长辫子,阿克瞪直了眼——

    原来他师父是个女人吗?!

第33章 狼狈

    半晌都不见荣鞅从水里冒出头来,香菜心道:那货该不会被困到水底下了吧?

    哼哼,活该!先淹你一会儿再说!

    某孩子比她心地善良,“师、师父,他不会有事吧?”

    香菜不慌不忙,“你有没有什么重要得东西落在车上?”

    阿克摇摇头,随即迷茫的盯着香菜的辫子,心里仍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他师父竟是个女的!

    湍急的水流哗哗作响,从浑浊的水面很难看得到水下的情况,连个鬼影都没有。

    香菜整个一落汤鸡,浑身不断的往下淌水,她沿着河边往水流的反方向走,目光在水面搜寻也时不时的注意脚下的路。

    阿克一步一个小脚印,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把被河水泡成纸糊糊的报纸从包里掏出来,顺手就扔进了河里头。

    香菜回头厉斥了他一声,“别乱丢垃圾!”

    从小就这臭毛病,长大还得了?

    阿克噤若寒蝉,两只小手小心翼翼的在包里捣鼓,把纸糊糊捏成一团。

    走了一段后,香菜隐约看到水下有个庞大的阴影,再眺望对岸的草地上还有几道车轮碾过的新鲜印迹,确定了这里就是他们落水的位置。

    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潜入水底,大致能看到靠近副驾驶的车身陷入泥沙,因为有莫大的阻力,那边的车门根本就打不开。

    荣鞅那货好像不会水,被困在副驾驶的位置出不来。

    真是猪啊,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打不开,他就不会从驾驶位置这边打开的车门爬出来吗?

    香菜想要接近车子的位置很困难,整个人会被湍急的水流冲到车子下游的方向。

    眼看困在车里的荣鞅没有挣扎的迹象,似乎是失去力气和意识了,香菜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股劲儿,卯足劲儿振臂划水,奋力逆流而上,一只手抠住了车头灯,慢慢的移动到车门口,将荣鞅给捞了出来。

    哎哟喂,这货吃什么长大的,咋恁沉!

    香菜拖着死沉的荣鞅,在他们落水得地方靠近下游的位置上岸。

    荣鞅溺水严重,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香菜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仍不见他转醒,气愤得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下手那叫一个不留情。

    荣鞅剑眉紧皱,喉头滚动了几下,一口浊水从他薄唇边溢出来,紧接着又咳出了许多水,之后翻身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荣鞅浑身都不自在,他实在受不了身上这股腥臭的味道,更恨不得把被肮脏的河水污染过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真是见了鬼,他荣大爷何时这么狼狈过!?

    还有他的宝贝座驾……

    望着奔流不息的滔滔河水,荣鞅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暴跳如雷,横眉怒目的对香菜低吼:“那辆车是限量版的,整个沪市就那么一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

    香菜比他火大,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你特么还好意思冲我发脾气,没被人砍死,也差点儿被你害死!你要是老实点儿,我们至于掉到水里?”

    荣鞅抱头抓狂,他当真在乎那辆车吗?只是受不了有人对他大呼小叫!

    他长臂一伸,指着湍急的河流,吹胡子瞪眼道:“是你吧我的车开进河里的,你给我捞出来!”

    不就是出难题吗,谁不会啊!

    香菜指着荣鞅,“你的这条命是我从河里救的,有本事你再跳下去自己爬上来!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车金贵,还是你的命金贵!”

    他一身铁铮铮的骨气还是输给了勇气,他真不愿再掉进河里,就算香菜真有本事把他的车打捞上来,他也不会再开那辆车出门。

    香菜解开辫子,散开湿漉漉的头发。

    荣鞅整个人愣住,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长发美少女……谁啊?

    诶?

    他抬手捂着豁然开朗的胸口,方才满腔的怒火哪里去了?

    明明遭遇了同样的灾难,荣鞅跟落水狗一样,却从香菜身上看不到一丝狼狈的影子。

    晶莹透亮的水渍亲吻着她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根发丝,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钻石的光辉包围着,犹如出水芙蓉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想到她那个性,还动不动就对人动手动脚——粗野,不矜持,荣鞅整个人一凛,脑袋里的那些美好的词汇和微妙的念头,刷刷刷的消失无踪。

    荣鞅孤零零的立在河边,怔怔的望着香菜和阿克两道一高一矮身影越走越远,心底泛起一丝失落和恼火。

    他就这么被丢下了——

    他身上唯一一块银元被卖报纸的那小子坑去了,车子又沉在水底出不来,南辖境离西区那么远的路,这让他怎么回去?

    走一步是一步吧。

    他这副鬼样子走在大街上,估计没人能认得出他是荣大爷来。不过他实在受不了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的异样眼光,不要以为他脑袋后面没长眼睛就不知道背后的那些人在捂着嘴偷笑,他们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好不好!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向来养尊处优的荣大爷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从来没有!

    那个混账女人,咱们走着瞧!

    荣鞅低着头,走进南辖境街上的一家当铺,却被店里的伙计当成乞丐拦在门外。

    还真就怪了,现在是不是谁都可以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荣鞅恼怒,出手收拾了那中看却不怎么中用的伙计一顿,以发泄心中的狂躁和愤懑。

    那高筑的柜台几乎和他一样身长,柜台上架着与天花板和左右两面墙衔接的密不透风的木格挡板。年过花甲的老掌柜手扶着老花镜透过柜台与挡板之间那道唯一一扇小窗口,虎视眈眈的打量着不顾伙计阻拦就闯进店里的不速之客。

    老掌柜对那身形魁梧的年轻伙计挥了挥手,将他打发到一旁。干这行那么多年,老人家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瞅这位面色不善的客人虽然一身狼狈,却是身手不凡,尤其他身上那一套被浸泡的西装,还有脚上那一双泥泞不堪的皮鞋,仔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荣大爷居然落魄到进当铺,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他现在身无分文,坐车回家的钱都没有,放不下身段沿街乞讨,看到当铺再没多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他解下腕上的名贵手表,拍在柜台上。

    老掌柜那双手指节瘦如竹篙,皮肤松弛,布满老年斑的,掂着进了水且停止运转的手表,拿远瞅了半晌,直摇头。

    外观再精致的东西,但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那它本身的价值也就会大打折扣。

    老掌柜扶着老花镜,盯着荣鞅胸前金灿灿的领带夹,默默无语。

第34章 兜风

    他不过就是想筹个车费而已……而已,还不至于把青梅竹马送他的东西给典当出去。

    这领带夹,对荣鞅来说,意义非凡。

    他心情不好,说话的口气难免生硬,“就这块表,能当多少钱?”

    老掌柜伸出一只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见状,荣鞅紧绷的脸色多少有些缓和。

    五十大洋——他很满意这个价格。

    然而老掌柜接下来报的价,等于是一盆冷水浇荣鞅头上——

    “五十铜元。”

    “什么,五十……”荣鞅不敢置信,瞬间感觉到一股气血上涌,导致他两眼发黑,身子虚晃,险些站稳不住。

    当初他买这块表,可是花了不下一百大洋,就算是二手的,那也有九成九新,起码也值个五十大洋吧!

    五十铜元?

    铜元那是什么鬼东西,是他经常用来打发乞丐的好么!

    荣鞅大概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也会拿着铜元来打发他。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了那么个灾星,那小的就忽略不计了吧。

    一想到香菜,荣鞅就咬牙切齿,有一股恨不得撕碎一切的冲动,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么激烈的情绪了。

    五十铜元就五十铜元吧,二十铜元就能坐到公共租借西区,还能剩下三十铜元呢。荣鞅如此安慰自己,他已经受够了以这副鬼样子在外面丢人现眼。

    荣鞅拿了钱,去大街上搭了辆有轨电车,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谁料左右两边的乘客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得躲他如蛇蚁,纷纷避之唯恐不及。这一路上,压根儿没人愿意与他同座。

    要是他们知道这位狼狈不堪的人就是荣记商会的会长荣大爷,只怕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上前来抱他的大腿。

    荣鞅习惯性的抬手看表,空空如也的手腕似乎在提醒他今日所遭遇到的一切,他的怒火不由得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原本他以为碰到了个人才,事实证明她是什么狗屁人才,分明就是个灾星!

    以他为中心的那片区域明显就是低气压区,这下更没人敢靠近了。

    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太阳偏西,荣鞅约摸着这会儿藤彦堂应该在百悦门执掌大局,索性就去他那里吧。

    他这副模样,肯定不能直接回自己家去。家里的下人太多,人多嘴杂,只要有一个人见他这般狼狈,那肯定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之后,恐怕整个沪市都会在讹传这件事。

    荣鞅选择在百悦门附近下车,寻了个电话亭,用剩下的零钱给藤彦堂打了个电话。

    接完电话,藤彦堂感到奇怪——既然荣鞅就在附近,为什么不直接到百悦门来……

    藤二爷亲自出马,见到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荣鞅,算是明白过来荣大爷为什么坚持让他亲自过来。

    藤彦堂本不想落井下石来着,却又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惨不忍睹啊,大哥,你这大半天的功夫都做什么去了?”

    荣鞅磨牙道:“一言难尽!”

    如果老天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哪怕开车从那个女人身上碾过去,他也绝对绝对不会再对她动半点儿同情心!

    什么人啊那是!

    为了避开众人的视线,藤彦堂引荣鞅走百悦门的后门,并秘密安排了浴汤,还派人去取了件干净衣裳,之后又召回了在外寻找荣鞅踪迹的马峰一行人。

    荣鞅一大早便行踪不明,可把藤彦堂和马峰急坏了。

    唯恐荣鞅一人在外遭遇不测,藤彦堂叫马峰赶紧带人去寻他。为确保荣鞅的安全,他们又不敢到处声张荣鞅失踪的消息——

    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盼着他们荣记商会倒台呢!荣记商会的会长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便会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荣鞅在澡堂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几乎搓掉身上的一层皮,就这还不满意,仍觉得身上长满虱子似的,难受无比、不自在的紧。

    藤彦堂和马峰一再追问荣鞅碰上了什么事,荣鞅断章取义,只说了他在南辖境被一群扮相似他们荣记商会的人追杀的事情。

    他不可能到处宣扬自己被坑蒙拐骗的丑事——自己的一世英名,毁在一个少女手中。哪怕对自己的好兄弟,他也不会说!

    至于那些追杀他的人的身份与来历,不用动脑分析,荣鞅就知道他们来自青龙会。

    这都是老梗了。

    前两天,青龙会的公子爷王天翰在荣鞅手下吃了那么大的亏,他不伺机报复才怪呢。

    马峰带人,几乎跑遍的公共租借西区,从新俪公寓到荣记茶楼,不放过任何一个荣鞅经常光顾的地方,就是没想过荣鞅会离开西区这块儿地方。也怪他疏忽大意了,没往那么远的地方想。

    马峰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平时他们三个谁出远门,都会跟其他两个人报备来着。“大哥,你跑老城街干什么去了?”

    荣鞅目光闪烁,暗暗咬牙切齿,隐忍着满腔屈辱的怒火,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兜风!”

    于是乎,藤二爷和马三爷知道的故事是这样的。荣大爷开着爱车跑大老远去老城街兜风,不料被一帮人追杀,又一个不慎把车开到河里去了,然后逃出生天的他又一个人跑回来了。

    “你这兜得也真够远的。”马峰没发觉荣鞅的异样。

    藤彦堂察言观色,知道荣鞅有所隐瞒,既然他不便说,也就没有追问,觉得荣鞅这副憋屈的样子挺好笑,于是低头摸着鼻子偷着乐。

    他不住耸动的肩膀彻底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荣鞅狠狠刮了他一记眼刀子,更是下定决心,让人知道都不能让这位藤老二知道今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荣鞅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丢到马峰高翘的二郎腿上,脸色阴沉得让马峰觉得莫名其妙,“给我找到上面的人。”

    马峰展开白纸,那是一张素描,画上是一个模样清纯可人的少女。

    乌发如瀑,发梢曲卷,细眉杏眼,下巴尖尖——

    马峰阅女无数,看到画像仍不由得眼前一亮,着实被这美人胚子的少女给惊艳到。

    “大哥,好眼光啊!”马峰由衷的赞叹道。

    瞧他目不转睛的样子,藤彦堂一时好奇,不禁伸头去瞧那张画像。

    仅一眼,就有一个人的模样跃然他脑海中央,他不禁摇头失笑,他怎么会突然想到在江岸码头遇到的那个姑娘呢……

    不会这么巧的。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乔装的香菜是女儿身。

    看他们二人的目光都被画像上的美少女吸引,荣鞅气不打一处来。

    他真的很想告诉他们,不要被画像上那女的清纯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那就是一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好不!

    今天的事情,让他学到的不是出门多带几个人的教训,而是让他深刻的认识到,绝不能相信女人的外表——那就是一层伪装!

    不能说不能说,说多了都是泪啊。

    马峰这人很有原则,只要是他的好兄弟看上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动半点儿邪恶的念头。

    他捧着画像,扬着眉毛,对荣鞅眉飞色舞道:“大哥,要是找到这女的,然后咧?”

    荣鞅想了想,“找到再说。”

    马峰拿不准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这画像上的美少女请到荣鞅的跟前来,是温柔一点呢,还是粗鲁一点呢……

    只怕到时候只要告诉她荣大爷对她有意,不用他们“请”,这女人就会主动把自己送上门来。

    不得不说,马三爷想多了。

    香菜压根儿就不买荣鞅的账好么。

    荣鞅也深知这一点,自己对香菜来说毫无魅力可言,哪怕荣记商会会长的身份也震慑不住她,这就是让他深受打击的地方。

    此时,荣鞅略感挫败。

    如果那女人只是玩心机,故作姿态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荣鞅不得不承认,她玩的很成功。

第35章 重生女

    瞅见藤彦堂办公桌上的报纸,荣鞅顺手抄起,展开一看,入目的是熟悉的大标题和新闻,还有那张暗藏玄机的照片,这些引起他一阵反感。

    荣鞅将报纸重新丢回到桌上,显得很气愤烦躁。

    推门进来的江映雪撞见这一幕,便以为是自己的目的达到,明艳动人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逞笑。

    “大爷看过今日的报纸了吗?”江映雪明知故问,带过一阵香风,翩然而至荣鞅身前,纤纤双手扶上荣鞅的肩膀,蔲指若无其事的在他肩上画圈,神情如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委屈无辜。

    她眼眸低垂,长而弯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扇动出浅浅的阴翳,让人好想用指腹轻轻碾去那片与她精美明艳的妆容显得格格不入的暗影。

    皓齿轻咬红润的唇瓣,江映雪我见犹怜般的柔弱神情,足以让任何一个侠骨柔肠的男人心头一软。

    她娇声向荣鞅控诉:“大爷,您还不知道报社那些人吗,表面上道貌岸然,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就会捕风捉影,只要抓住一点点蛛丝马迹,不管有的没的,他们就信笔胡诌,乱写一通。根本就不是报纸上的那样,我跟萧先生之间是清白的,大爷,您可千万别误会了!”

    藤彦堂面露惊容,不禁将报纸拿在手中,盯着照片中那抹熟悉的背影,片刻后惊呼道:“难道是四大才子之一,萧东荣?”

    萧东荣,出身音乐世家,身份显赫,是亚洲著名的音乐才子,也是沪市上流社会公认的的四大才子之一。现如今坊间流行的脍炙人口的曲子,大都是出自他之手。

    要是不知道报纸上那张照片里暗藏的玄机,荣鞅当真以为江映雪心思单纯,胸无城府。今日,某个女人给他上了一堂课,让他学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

    越是美丽的女人,她身上的毒性就越是剧烈,越是能够要人命。偏偏她在毒蚀你的某些时候,还能让你浑然不觉。

    荣鞅定定的看着江映雪,黑幽一片的眼眸中没有她期望看到的半点醋意,却是带着几分嫌恶与不耐。

    四目相对,触及荣鞅眼中的寒意,江映雪不由得浑身一震,心中更是忐忑起来。她总觉得荣鞅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失去兴趣了的玩具,满是嫌弃。

    另一方面,她不住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有足够的自信牢牢的抓住荣大爷的心,因为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前世她含屈而死,抱憾而终,幸得老天眷顾,得到了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她掌握先机,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谋得“雪皇”称号,筑就英名。

    她不仅人长得美丽,歌喉动听,在音乐的创作方面也有业界公认的出色水平。在别人眼里,她就是美貌与智慧的结合体。

    放眼整个沪市,乃至大江南北,没有哪一个歌女能与才貌兼备、唱作俱佳的江映雪媲美,或相提并论。

    只有江映雪自己知道,她能有今天的成就,凭借的不仅仅是那些先天的外在优势,更多是因为重生的她掌握了未来十几年的音乐资源和流行趋势。

    她原本是天桥耍杂艺唱小曲儿的小姑娘,整日为讨生计不得不强颜欢笑,累坏了身子唱哑了嗓子也没人心疼,遭人冷眼受尽打骂,一年四季只有两套能换穿的衣裳,哪怕吃不饱穿不暖也要登台演唱。

    某一天有个娱乐场所的老板打天桥经过听到她练嗓,便花了个合适的价钱将她买了回去,将她培养成了一名歌女。

    接下来的日子是好过了些,然而她十几年来一直不温不火,还受尽了同行交际花的打压、欺凌与折磨……

    重生的那会子,她还是那个在天桥卖艺的小姑娘,她也绝望过,可是渐渐接受这一现实的她,也渐渐的变得豁然开朗了——

    她曾经虚度了十几年的光阴,默默无名了十几年,她何不利用老天爷对她的眷顾重新来过一次呢?

    这一次——

    她要蜕变!

    她要成名!

    她要辉煌!

    她要重新开始!

    她要破茧成蝶!

    她要星光闪耀!

    她要成为乐坛的女皇!

    她重生的那一年,正好是百悦门新开张。

    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百悦门”这三个字会红遍整个沪市,成为沪市最大也是最著名的综合性娱乐场所。

    那一年百悦门对外招收艺人,江映雪抓住了这次机会,在面试场内一鸣惊人,被面试官当场破格录取,成为了百悦门重中之重的包装对象,甚至之后的百悦门的舞台也都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被众星捧月,她就是那唯一的月亮。每天珠环翠绕,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

    三年过去了,江映雪始终无法忘怀来百悦门面试的那天,她一开嗓就震惊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然而她的目光只在一个人身上——

    荣鞅,这个让她在没有重生以前就魂牵梦萦的男人。曾经的他对她来说这那么遥远,那时却近在眼前。

    成为了百悦门的头牌,江映雪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荣鞅的女人。

    曾经落魄的她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她真的会距离梦中情人如此之近。

    女人多是贪/婪的,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仍想要的更多。

    目前,江映雪想要的只有一样,就是被全沪市的妙龄女子都在觊觎的荣记商会会长,荣鞅。

    她要从荣鞅身边的“之一”,变成他“唯一”的女人。

    她有足够的自信,因为她坚信老天爷是站在她这边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以她不得不多搞些小动作来吸引荣鞅更多的注意。

    然而此时此刻,荣鞅一个冰冷的眼神,让她之前所有的观念在一瞬间坍塌崩坏。她不禁重新给自己定位,难道对荣鞅而言,她只是一件有价值的商品吗?

    不不不!

    江映雪很快否认了这个念头。

    她的价值无可限量,她掌握着未来十年,也就是如今还没有问世的曲目。她的才艺还没有完全施展出来,她还没有变得一文不值!

    江映雪的内心被恐惧填满,她面上强作镇定假颜欢笑,口气带着三分嗔怪七分关切道:“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荣鞅挡开她的手,拂平肩袖处的褶皱。

    江映雪大概没有察觉到,她抓在荣鞅肩膀上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收紧了力道,正好泄露了她此时惶恐不安的情绪,也让荣鞅认识到这个女人太会伪装,让他越发觉得这女人的脸皮就像一张美丽的假面具一样。

    荣鞅撇开目光,直视前方,再不愿多看她,淡淡说道:“这里是藤二爷的办公室,以后不要随意进来——出去。”

    江映雪不敢相信,今日清晨还与她耳鬓厮磨的男人不出半日的时光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对她异常冷漠。

    难道是因为那份报纸……

    她做的太过火了吗?

    不止江映雪不敢置信,就连在场的藤彦堂和马峰都是一副怔愕的模样,都觉得荣鞅对江映雪的态度出离平常。

    要说这江映雪可是荣鞅身边最为得宠的女人,他还曾不惜花千金只为博她一笑。如今百悦门的那个舞台,就是他请专人为江映雪打造的。

    “出去!”荣鞅加重口气,生硬道。

    江映雪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无动于衷的藤彦堂,再看看一脸看好戏的马峰,就知道这二人不会为她出头打抱不平了,这才悻悻然笑了笑,姿态却摆的很好,“那大爷和二爷三爷继续谈事,雪儿就不打扰了。”

    离开办公室,江映雪脸上浮现出心有余悸之色,同时苦苦思索,到底只哪里不对了……

    待办公室的门合上,马峰望向荣鞅,面带担心,“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荣鞅答非所问,“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

    马峰低头看着素描上的美少女画像,默默地在想:大哥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不至于吧……

    脸色有些阴沉的荣鞅指了一下藤彦堂手上的报纸,交给了藤二爷另外一项任务,“去查查这张照片的来历。”

    只要抓到拍这张照片的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那个女人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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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倚虹园

    话说香菜千辛万苦来到老城街却寻父无果,又不知道走了哪门子霉运遭人追杀,机智逃生脱险后又不敢直接回世和医院——她不想让芫荽看到她现在这副浑身凄惨狼狈的模样而瞎操心胡担心。

    香菜倒是想回去,可阿克一路拽着她不撒手。她能从阿克颤抖的小手,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恐惧。

    小家伙一直战战兢兢的,三步一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可疑人物,警惕十足。他生怕在老城街遇到的那帮人会追上来——

    看来,在老城街发生的事情,真的把他吓坏了。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畏寒的缘故,阿克的牙关上下咯咯打颤,小脸儿也泛着微微的青色。他身上的那套原本就不合身的衣裳,似乎遇水就缩,紧贴在身上,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显小。他脚上的那双大人鞋子,早在落水的时候就不见了。

    此刻,他赤着脚走路,小脚板和裸在外的小腿上泥泞斑斑,像是穿了一双泥糊的小靴子。

    香菜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略显透明,双唇青紫又紧绷,整个人跟轻飘飘的纸片一样,弱不禁风。因为体质的关系,她本身就受不得半点寒意。为了救人,她两次下水,浑身湿透,如今又是三月份微寒清冷的天气,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如置身冰窖一般,就连呼出去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半丝暖意。

    她咬牙硬挺,才不至于让自己瑟瑟发抖。

    “师父,”阿克仰头望着一言不发的香菜,眼里写满恐惧,“那些人不会追上来吧?”

    说完,他又回头,张皇四顾。

    香菜不由紧握了一下他的小手,然而她手上一脸冰凉,并没能起到安慰人的作用。

    “放心,那些人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再说他们又没看着你的脸,找不上你的。”

    听她言语肯定,阿克大大松了一口气,但仍心有余悸。

    他的目光在香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逡巡了一圈,似在探究什么。

    “师父,你就不害怕吗?”阿克小声问。

    闻言,香菜轻轻一笑。

    这抹笑容并没有为她苍白的脸孔增添一丝生动或是嫣然之色,反而使她看上去如无心无情无欲的雕塑一般,整个人的线条显得麻木而又冷硬。

    “我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让她感到害怕呢?上辈子,为了争夺家族财产,亲兄妹可以狼狈为奸,亲兄弟可以手足相残,她身边类似这样恶心又令人发指的戏码还少吗?

    阿克的家在龙城大街往西去的一个偏僻地方,从一条旧巷进去,再穿过一条狭长的弄堂,亲眼看到一路上阿克给她讲的老宅子,香菜顿时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这一片巷子胡同千转百回,让人有种走不到头的错觉,其实越往深处越是豁然开朗,更是一片别有洞天。

    一幢造型独特的红顶大屋坐落在一座花园的中心,整座花园精巧别致,然而花园中的景色却是一片凋零,水池干涸,枯树环绕,杂草丛生,不只是因为季节的原因,还有许久未有人打理。花园的东南角还有一座极富中式特色的八角亭榭,也不知多久无人问津,亭榭中萧条凄清,石桌与石凳上布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里是倚虹园,据说在百余年前,是一位达官贵人的私家花园,曾极负盛名。

    百余年后的今天,这里早已没有了昔日风光的模样。

    大屋的南面有五个漂亮的拱窗,连同扇形的屋面结构,窗户底下便是无座拱门,门窗都是镂空的,挡不住猎猎寒风。北面还有一个通天的天井,立在天井底部仰望,不仅能看到天上云彩流动,还能看到四面重檐翼角。

    从正当中的拱门进去,香菜才发现这屋子的内部是有多么破败。

    一层的空间并不大,却显得很空旷,从简陋又危险的木板旋转楼梯上二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走廊,走廊的两边堆了些杂物,却还算干净,站在靠近走廊的窗边,可以俯瞰半座花园,和近处的几条老巷子。

    倚虹园人气儿少,环境清静,住户并不多,因为这里的房租半高不低,并不是一般人都能支付的起。阿克和他的姐姐,就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住户之一。

    阿克的脚步在一扇虚掩的屋门前停住,他还没来得及推开房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个声音——

    “是阿克回来了吗?”

    “姐,我回来了。”

    香菜听那声音沙哑沧桑,又听阿克叫屋里那人姐,她就在想,阿克的姐姐到底有多大。

    进门一瞧,她不由震惊。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阿克的姐姐并不是一个老婆婆,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大约是卧病在床的缘故,她的声音听上去才那么不符合她的花季年龄。

    屋子很小,不过十几平米,一览无余,仅一张大床、一个衣柜和一些日用品。屋子里靠近门边的地方,还置有一架泥糊的炉子,炉子上坐了一只冷了许久的烧水壶。

    阿克的姐姐阿芸圆脸苍白,嘴唇干裂,看到进来一个陌生人,眼神立马变得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又警惕又惧怕,然而这两种情绪难以掩饰那双眼睛里善良柔顺的光辉。

    见阿克浑身湿透,腿脚泥泞,阿芸又急又心疼,立马掀开破旧的被子从床上下来,顾不得穿好鞋子,就奔到阿克跟前,蹲下身子,抓着他的肩膀查看他的全身。

    “怎么弄成这样?”阿芸满脸关切,眼里没有半点责备之色。

    见她这般心疼自己的弟弟,香菜胸口蓦地揪紧,仿佛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深受触动了一样,整颗心都在慢慢融化。

    阿克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阿芸,揉揉鼻子含含糊糊道:“我不小心掉河里了,是这个姐姐救我上来的。”

    阿芸感激得看了浑身一样湿透的香菜,对阿克关切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责备,“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到河里?”

    阿克低着小脑袋,盯着不安分的脏脚趾,“你也知道我的鞋子不好使嘛。”

    阿克偷偷的瞄一眼唇角微微扬起的香菜,见她没有戳穿他的谎言的意思,这才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香菜了然于怀,其实她跟阿克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说实话,只是不想让亲人担没必要的心。

    从阿克口中得知是香菜是他的救命恩人,阿芸千恩万谢的对香菜表示感激。

    阿克表现的更是殷勤,生火填煤烧炉子,拎着空壶下楼去外面的井边押了一壶水,烧开了倒盆里,又端到隔壁的空屋子里。

    他把一条干净的布巾塞到香菜手里,还从空荡荡的衣柜里翻出阿芸的一套衣裳。

    “师父,去擦擦身子吧,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

    回来的时候,阿克牵着香菜的手走了一路,自是知道她的身子有多么冰冷。

    阿芸目瞪口呆,有些心疼阿克交给香菜的那身衣裳。那套衣裳是黄衫白裤,虽然单薄,却是她最能穿的出去的一身。

    还有,她虽然知道弟弟很贴心,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贴心了?

    看着阿克为她做的这些,香菜着实感动。

    “你先去洗吧,我待会儿再洗。”香菜把布巾递给他。

    阿克背着小手,扭扭捏捏,“我身上比较脏,还是你先洗吧。”他又催道,“你赶紧去吧,待会儿水凉了!”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香菜心里也是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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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强烈的贞操观念

    香菜速战速决,用热水擦了一遍身子,换好了衣裳后便将阿克喊到隔壁去洗澡。

    香菜与阿芸身形相仿,阿芸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大小正好。

    炉子生起来,屋子里暖和了不少,却有一股刺鼻的烟味,因留有一条通风的门缝,这股味道并不浓烈。

    香菜原本的那套衣裳已经洗好,正挂在没有熄火的炉子边上烘烤。

    她的鞋子也被刷了干净,靴子里外塞铺满了旧报纸,立在靠近炉子的墙边上。

    就在想在打量这仅有十几平米的屋子的时候,阿芸也在打量她。

    阿芸很少被什么人惊艳到,但是不得不说,香菜是她见到过得为数不多的样貌值得称赞的女孩之一。

    无论是什么颜色的衣裳,只要被穿到她身上,就放佛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变得光彩照人、灵动异常。

    那件鹅黄色的薄衫本是灯笼袖,阿芸如何也穿不出那种泡起来的感觉。但那衣裳穿在香菜身上,袖子里像是灌了风,鼓成了漂亮的灯笼形状。还有那条白色的甩裤,水做的一样,哪怕是褶皱的线条看上去也很优美。

    阿芸就这么痴痴的望着香菜,直到跟前递来了一杯热水,她才回过神来,从香菜手里接过温暖的热水杯,垂首掩饰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羞窘之色。

    “多喝水,”香菜边说边在阿芸干裂的嘴唇边比划,“感冒的时候吃什么药都不比多喝热水好使。”

    阿芸啜了一口热水,抿了下嘴,低着头小声说:“家里的煤是要花钱买的,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烧……”

    她这么说是几个意思啊,是存心让香菜心生罪恶感,还是想表示自己家里穷,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报答她对阿克的救命之恩?

    香菜从来没想过要他们的报答好么,再说害阿克落水,她多少也有责任……

    仔细想想,她这么跑到人家里来,确实有些唐突了。

    香菜悄悄地挪到炉子旁边,将水壶轻轻的放到炉子上,抬手摸了摸挂在边上的衣服——

    这衣服怎么干的这么慢啊!

    ——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她就浑身不自在。

    “姐,水凉啦,给我把炉子上烧的水拎过来!”

    听到隔壁传来阿克的声音,香菜顿时有种如获大赦的感觉,跟动不动就示弱的阿芸在一块儿,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大罪人一样。

    香菜立马拎起炉子上的水壶,出去前还跟阿芸招呼了一声,“我去给阿克送水!”

    怔怔的望着香菜逃也似的背影,阿芸心里反倒过意不去了,她有那么吓人吗?低头对着水杯里的倒影,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她忙又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水,长长的出了一口闷在心里已久的郁气,卧病多日,此刻终于感觉到舒畅了一些。

    香菜把水拎到隔壁,敲了敲木门,对着门缝说:“阿克,我把热水给你拎来了。”

    一听不是姐姐的声音,阿克顿时惊慌失措。

    香菜只听到门里头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阿克紧张的声音,“师父,怎么是你啊?你、你、你把水壶搁门口就行了!”

    “你确定不要我给你拎进去?”香菜好心道。

    阿克尖叫起来,“不要不要,放在门口就行了!”

    生怕香菜会闯进来似的,阿克光着屁股蹬蹬蹬的跑到门口,整个人堵在门口,双手紧紧的抠着门栓。

    听到门里头乱哄哄的动静,香菜苦笑不得。这孩子小小年纪,传统的贞/操观念还挺强的。

    隔壁一户人家的门被打开,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男人只穿了条大裤衩就走出来,他打着哈欠挠着肚脐毛,脸上的不满之色在看到香菜的一刹那便一扫而光。

    突然冒出一个暴露狂,香菜略感意外,再仔细一看,发现对方身材挺有料的,不禁竖起大拇指,给他了一个赞。

    收回注意力,香菜曲指再次在木门上叩了两下,对阿克说:“那我把水壶放门口了,你把水倒完,就把壶给我递出来。”

    “我知道啦!”阿克早已羞红了脸,还不忘加一句,“你别偷看!”

    香菜无奈,“好好好,我不偷看。”

    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的不得了。

    香菜真搞不懂阿克到底是脸皮厚还是脸皮薄,这小子死乞白赖的缠着她要拜师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防着她啊。

    阿克将门打开一条小缝,虎视眈眈瞅了一圈外面,见香菜背对着他趴在拱窗边上眺望渐晚的天色,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门敞开,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把门口的水壶拎进屋子里,又迅速把门拉上。

    阿克将壶里的热水全都倒进盆里,然后把空壶重新放回到门外。

    香菜拎着空壶跑到楼下的井边,押了一壶凉水,又拎上楼,放回到炉子上烧着。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一天都没回去,恐怕芫荽早就开始担心了。

    顾不得衣服干没干,香菜直接换上,并对阿芸说:“待会儿阿克洗完澡出来,你就跟他说我先走了。”

    阿芸有些茫然的点点头,怔怔的看着香菜把鞋子里面填充的报纸掏出来穿上,目送她出了门。

    离开倚虹园,香菜直接就回了世和医院。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芫荽因为担心她,一整天都没有休息好,俩眼睛都熬红了。

    看到香菜平安回来,芫荽悬了一整日的心终于放下来。

    “怎么样,找到爹了吗?”

    香菜真心不想让充满希冀的芫荽失望,可她不得不实话实说,“没有。”

    短短的两个字,如邪恶的诅咒一样,让芫荽脸上的欣喜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垂头丧气。

    香菜忍不住问:“哥,你确定咱爹实在老城街梅家巷的老树林木材行给人做工吗?”

    芫荽点头肯定这地方不会错,“咱爹离家前给我说的。”

    累了一天也没找到人,香菜也有些泄气。

    她将围巾丢到床头,重重的坐到床上喘了口气,“我找到老城街梅家巷了,但是那地方没有什么老树林木材行。”

    “是不是你没找对地方啊?”芫荽怀疑香菜的能力,他心想香菜打小就没出过远门,这次摸不到方向也是情有可原的。

    沪市这么大,说不定还有第二个老城街梅家巷呢。

    香菜并没有一次受挫就心灰意冷,“那我明天再出去打听打听吧。”

    她现在浑身乏得厉害,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香菜的脸色不怎么好,兴许她是累的。

    芫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打量,才发现香菜身上少了样东西。

    “你的帽子呢?”

    今儿香菜出门的时候,他还见香菜戴着那顶毡帽呢。

    “掉了。”香菜含含糊糊道。

    其实那顶帽子是掉进河里了……

    她没打算给芫荽解释清楚,也省的他担心。

第38章 暖男哥哥

    明晃晃的光线自窗帘的缝隙中流淌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森白刺眼的光点。时间流逝,光点逐渐拉长,慢慢的爬到病床上,亲吻着一个人的娇颜。

    唯恐她睡得不安生,芫荽就想到窗边上把窗帘拉好。

    只要绕过香菜睡的那张病床,再拐个弯,就能到窗户边上——轻松简单、信手拈来的事,对半身不遂的芫荽来说却未必容易。

    芫荽单脚下床,尽量不让受伤的那只脚落地,又怕闹出动静,不敢大幅的蹦蹦跳跳。

    许是好几天没有下地活动了,脚突然一沾地,芫荽感觉就跟踩在棉花堆上了一样,脚下虚浮得难以抓到重心站稳住。

    仅仅挪动了两张床之间的那段距离,他就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于是他慢慢坐到香菜睡的那张床上。

    病床似乎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发出吱吱呀呀抗议的声响。

    整张病床本来就是组装式的,衔接处固定的不是很紧,轻轻一晃荡就会发出很大的杂音。

    病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儿嘤咛一声,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

    柳眉轻蹙,长睫扇动,如半月的眼帘微微张开了一条缝,惺忪的目光还未聚焦,懵懵然的望着天花板,香菜抬手抠了抠被阳光舔舐过略感异样的脸颊,稍微一动弹,她就能感觉到各个部位的骨头都在身体里叫嚣,浑身上下像是被重新组装过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没想到,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香菜清醒过来,坐起身对床边坐的芫荽嗔怨道:“哥,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啊!”

    她还想着早起去打听林四海的下落呢。

    “你都睡了两天了!”芫荽哭笑不得道。

    “什么?两天!?”

    拍拍昏昏沉沉的脑袋,香菜瞠大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从倚虹园回来后,这都过去两天了?

    抓抓被凌乱的发丝搔过的颈子,香菜跟中风似的,脸上一片木然。

    她怎么就睡了两天?

    “前天你回来,刚躺下就发烧了。”说着,芫荽倒了杯温水递到香菜手里。

    香菜正觉得口干舌燥,忙吞了一大口水压下了喉咙里的不适感。

    芫荽又说:“烧的稀里糊涂的,整个晚上都在说胡话。”

    闻言,香菜险些被水呛到,杏眼张得更圆了,她可以说她自己完全不记得这一茬么。

    “我说胡话了吗?”一时间香菜受到惊吓,心里七上八下,那叫一个忐忑,“我都说什么了?”没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吧?

    要说现在她这副身体虽然是芫荽的妹妹香菜,可灵魂还是她林香自己的,她没把自己前世的事儿给抖露出来吧?

    万一芫荽知道了他亲妹妹已经香消玉殒,还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又会不会以为占据他妹妹身体的林香是妖魔鬼怪呢……

    不管前世如何,未来又会怎样,当下的她都已经坚定了今后以“香菜”这个身份活下去的决心。

    正当香菜心惊胆战之际,芫荽便说:“谁知道你叽里咕噜的说的都是什么鬼话,医生都听不懂。”

    当时他还以为香菜抽风了呢,忙唤来医生。

    医生给她打了一剂退烧针,嘱咐让她蒙着被子睡一觉,还说她意识不清时叽里咕噜说的那些都是梦话……

    香菜暗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心中庆幸道,还好还好,还好她前世学了很多个语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做梦的时候会说哪国的语言,反正不是中文就好……

    香菜指着芫荽的右手,一副惊奇状,“哥,你这手怎么回事啊?”

    芫荽不自然的将缠着纱布的右手缩到身后,他的动作和神情躲躲闪闪,嘴上却很诚实,“那天晚上我听你说梦话,叫你又叫不醒,就摸黑下床看看你怎么回事,屋子里太黑,我没看清,撞倒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又摔倒了,手撑早地上的时候,被玻璃碴子划了……”

    香菜本来想岔开话题,却听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一件事,不由得胸口一紧,伸手就去抓芫荽无处可躲的右手臂,同时关切道:“快给我看看严不严重!”

    芫荽的右手包着纱布,哪里看得出严不严重,不过香菜还是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

    芫荽左手挠头,嘿嘿憨笑了两声,“医生已经把肉里的玻璃碎片取出来了,上了药,过两天就好了,没多大事儿。”

    听得出芫荽的口气是故作轻松,香菜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嗔了他一眼,略有些恼火道:“玻璃都进肉里了,还说没多大事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芫荽把晾在床尾的衣裳拿到手里,略显笨拙的转移话题,“前天我摸你这衣裳,怎么都是湿的啊?”

    衣裳湿与不湿,区别还是蛮大的。何况香菜穿的这身衣裳原本就是芫荽的,还能有谁比他清楚他的衣服原本看上去是什么样的呢。

    香菜睁眼说瞎话,“大概是出太多汗了吧。”

    谎话一说完,再看芫荽不疑有他,她心里立马就生出一阵深深地罪恶感。

    芫荽对她毫无保留,然而她呢?

    香菜有太多的苦衷,太多的难言之隐,太多的身不由己——

    真的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到来,这些“太多”能成为化解一切矛盾的理由吗?只怕再多的“太多”,也会显得苍白无力……

    ……

    香菜起床,洗漱完后准备去食堂打饭。

    抱着饭盒数了下饭票,发现饭票居然一张没少,她出去的那天是多少现在还剩多少。

    香菜盯了芫荽一会儿,没发觉他的气色有多差,不禁疑惑道:“你这两天都吃的什么呀?”

    “冯医生见你也病了,这两天都是他给我送的饭。”芫荽如实道。

    香菜皱皱鼻子,一副嫌弃状。她对冯医生没什么好感,那人恃才傲物又特别有野心,明显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要不是有藤二爷这层关系,估计此人都不会鸟她跟芫荽。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讨好芫荽的呢。

    按理说,“长得帅的人,到哪儿都饿不死”,她哥哥不仅人长得帅,又是个贴心的暖男,怎么不见有小护士来巴结她英俊潇洒的小鲜肉哥哥呢?

    估计她们不是不肯来,是被冯医生拦在外面了吧!

    香菜拿着饭票,带着饭盒,给芫荽招呼道:“哥,那我去打饭了,吃完饭我再出去打听打听咱爹的下落。”

    芫荽脸上挂着担心,“还要去啊?”香菜仅仅出去了一趟,就病了两天,这都让他心有余悸了。她去食堂打饭,他都不放心。“病刚好就开始折腾,就你那身子骨,我看你还是消停消停吧!”

    香菜笑的尴尬,“我那不是特殊么……”要不是她掉到河里,怎么可能染上病呢!唯恐说漏嘴,她立马正色道,“就是因为我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才要出去多折腾折腾。生命在于运动,不多运动不多锻炼,再好的身子骨早晚也都得变成脆骨。”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芫荽不太懂她说的话,他单纯的以为,人只要在家里好好待着,就不会有生命和健康危险。

    香菜边开玩笑边给他打了个很形象的比喻,“你别老把我捧在手心儿里,整得我跟个温室里的小花儿似的。那温室里的花花草草能经得住外面的风吹雨打吗,恐怕挪出去不到两天就死了吧。人也是一样,你老这么宠着我,将来还叫我怎么独当一面啊?将来你要是取了媳妇儿,那你媳妇儿见你这么宠着我,她能愿意啊?”

    被香菜稍微一挑拨,芫荽就羞恼起来,“你又说什么瞎话呢!”

    “反正换做我,我是不愿意!”香菜眉飞色舞。

    听她越说越离谱,芫荽抄起枕头砸了过去。

    香菜抱着饭盒一蹦三跳,麻利的躲开枕头袭击,溜到门口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第39章 龙城报社

    吃了饭后,香菜去药房抓了些治感冒的药……

    好吧,她是潜进药房偷了一些治感冒的杏苏散。

    杏苏散由杏仁、桔梗、黄苓、贝母、紫苏、枳壳、甘草、陈皮、前胡、桑白皮、麦门冬、生姜组成;专治外感风寒、恶寒发热、头痛无汗、鼻塞清涕、咳嗽痰涌、发散风寒、宣肺化痰。

    民国时期,西医学上的很多药品受到军方严格管制,甚至曾一度被列为违禁品,即便世和医院对外号称是中西结合的综合性医院,其药房内的西药却是寥若星辰、凤毛麟角。

    世和医院工作人员的安保意识似乎并不怎么周到,香菜潜入药房的时候,那里面小护士正打盹儿呢,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发现……

    她用围巾将药打包,堂而皇之的带出了医院,心里面不知道有多庆幸这时代监控设备不怎么发达。

    她本以为会像那天一样,一出医院就会不期而然的遇到阿克,可她跑到龙城大街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没看见阿克的身影,没听见他卖报的吆喝声。

    寻了那个经常在这一带卖花的小姑娘一打听,香菜才知道阿克这两天都没有在龙城大街附近出现过。

    香菜心想,难不成从老城街回来后,那孩子也病了?

    于是她带药去了倚虹园,敲开了阿克的家门,招待她的是阿克的姐姐阿芸,却是没见着阿克的影子。

    再次见到香菜,阿芸显得很局促。人家是她弟弟的救命恩人,然而她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报答她,就连人家第一次来家里,她连水都没请人家喝一口,事后想想,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那天真是对不住,没留你在家吃顿饭,就让你匆匆走了。本来我想登门道谢,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阿芸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不过她的脸色是好看了不少。

    她听从了香菜的建议,这两天狂喝水,病情果然有见好的迹象,再加上香菜对她弟弟有救命之恩,心里对香菜更是感激不尽。

    香菜来这儿的目的不是图他们姐弟的报答,她只想找到阿克,认认真真的问问他,那天他带她去的地方,到底是不是老城街梅家巷。

    虽然她不认为那孩子是存心把她骗到那个地方,但她还是禁不住时不时地怀疑这一点。

    香菜倏然抬头,打断阿芸对她的千恩万谢,“阿克呢?”

    “一早就出去卖报纸了呀。”

    香菜瞥一眼靠近门边的那面木板墙,墙上有一颗生锈的铁钉,钉子上挂了一个布包,那布包就是阿克平常用来装报纸的工具。

    阿克出去卖报纸,连包都不带吗?

    这小子该不会是摊上什么事儿了吧……

    香菜胳膊一抻一抖,将裹在围巾里的杏苏散倒在了收拾整洁的床铺上,二十几袋药包铺满了半张床。

    霎时间,周围弥漫了一层淡淡的药香。

    香菜对神情疑惑的阿芸道:“这是治风寒的药,早中晚一日三次,一次一包,用热水冲服。”

    阿芸受宠若惊,同时心里充满了对香菜的感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香菜自认算不得什么好人,也没想过当活雷锋,再说了这时候的人哪里知道雷锋是谁啊。她做这些,无非就是心血来潮,也兴许是出于对阿芸与阿克姐弟的同情……

    香菜并没有在倚虹园逗留太久。

    她离开的时候,阿芸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不能回神。

    不经意间,阿芸注意到墙面铁钉上挂的包,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种不祥的预兆,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阿克出门卖报不带包,他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孩子!

    …………华丽的分割线…………

    龙城报社,位于龙城大街东路的一条小商业街的幽静角落,占地很大,门庭宽敞,精制的铁门上悬挂的大理石色的匾额上镌刻有“龙城报社”四个古隶大字,笔触刚柔并济,祥致气和,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门匾左侧有红章落款,章内有两个繁复的古体字,横竖撇那拼凑起来形似“骆骏”二字。

    一个穿着斯文的矮个儿中年男人粗鲁的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驱赶出了报社,那男孩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脚上甚至都没有一双袜子。

    “副主编,我以后会好好的卖报纸,多多的卖报纸,求你不要赶我走!”

    “去去去!”这矮个儿的中年男人就是龙城报社的副主编,此刻他正脾气暴躁,连推带踹的把苦苦央求的阿克撵出了龙城报社的大门。

    阿克又着急又无助,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小孩子出来找份活儿干本来就不容易,想当初阿克可是挤破了脑袋才在龙城报社给自己争了个名额。这龙城报社的主编财大气粗,给底下童工的薪酬算是最高的,整个沪市找不出第二家像这样的好东家。

    龙城报社的福利好,同时要求也特别苛刻,他们给了底下的童工一个硬性的规定,要他们每天不管怎样都要卖出两百份报纸。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请”他们另谋高就。

    一份报纸一枚铜元,两百份就是两百枚铜元,日落前童工要到报社里来上交一百九十枚铜元,剩下的在他们手里的不管多少钱就是他们自己的日薪。

    龙城报社的人倒是不怕童工与他们偷奸耍滑,早在录取这些童工之前,他们就从每个孩子的手里收取了一块银元作为抵押。如果哪个孩子在职期间工作做的一直很好,那么他离开的时候,龙城报社就会把银元退还给他。但是如果有哪个孩子做的不好,每日卖出的报纸不够规定的份数,龙城报社的人就会从银元里克扣他没完成的日额度。等到哪个孩子的银元被克扣完了,那就意味着这孩子在龙城报社留不长久了,如果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工作,那就再上交一块银元来!

    当初为了凑足一块银元,阿克典当了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他的衣服、鞋子!

    如今他抵押在龙城报社里的那块银元已经被克扣完了,想要继续留在这里卖报,那就要再上交一块银元作为抵押,但是他已经没有值得典当的东西了,要到哪里去凑这一份子钱呢?

第40章 照片的来历

    在阿克苦苦与龙城报社的副主编争执的同一时间——

    龙城报社对面的路边,停了一辆白车身红顶蓬样式雅致的小汽车。

    车上三人,司机位置坐的年轻男子紧绷着国字脸,眉宇间掖着一股浩然的刚正之气。此刻他背对车窗,侧身而坐,面色十分不善,故意压低手上那把上了膛的枪对准瑟缩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短眉男人的要害部位。

    短眉男人一身成套的格子衫格子裤,胸前挂了一部小巧的镁光灯照相机,他其貌不扬,头上的那顶灰色的鸭舌帽歪在脑袋边上,双手护着裆部的重要部位,一副快被吓哭的表情,俩含泪的小眼儿带着怯弱和乞求,不住的瞅向后座那位笑的一脸惬意的男人。

    他吓得两条萝卜腿哆嗦个不停,扭脸结结巴巴得哀求道:“二爷,咱们有、有话、有话好好说,您、您快让您手下把他那手、手里的玩意儿收起来!我、我胆儿小,经不住吓!”

    车后座的这位似笑非笑的男人,就是荣记商会的副会长藤彦堂。

    整个车厢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低调不失奢华,优雅不失气派,如同他本身的气场一样。

    “老实点!”国字脸男子厉色低喝一声,手中的枪口不偏不倚。

    短眉男人吓得颤栗不已,喉咙里发出类似求饶的呜咽之声。

    “小北——”

    接受到藤彦堂的示意,那个叫小北的国字脸男子收起手枪,却是将一份报纸摊开在短眉男人腿上。

    短眉男人浑身哆嗦,几乎盖住他全身的那张没什么重量的报纸似乎受他传染一样也簌簌的抖动不停。

    短眉男人只顾着目光炯炯的向藤彦堂求饶,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份报纸是哪年哪月哪日的。

    小北扳正他的脸,按着他的脑袋,强迫他把注意力放在报纸上。

    “这怎么回事?”小北质问。

    一看那报纸上那篇雪皇私会神秘男子的新闻,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短眉男人总算是收拢住了一些心神。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给他壮了胆儿,他说话居然也不结巴了,“这不是我写的!”

    说完,他瞄了一眼面色不改的藤彦堂,那对小眼神里似乎隐隐有些得意。他无非就是这样想——

    你藤二爷来头不小,老子我在沪市混,也不是没有大人物罩的!

    小北赏了他一个爆栗,把对方好不容易升聚起的那点儿底气给敲散了。

    小北粗声粗气,“你当我们二爷不识字吗!”

    这篇新闻有撰稿人的姓名,而且此人颇有身世背景。若是没有些依仗,一般人也不敢写出这样的报道来得罪荣记商会。

    小北指着报纸上的那张江映雪与神秘男子的黑白照,再次质问短眉男人,“这张照片怎么来的?”

    要不是受荣大爷所托,藤彦堂也不会闲着做这样掉价的事儿。

    花了两天的时间,他派出去的人才查到荣鞅要他打探的那张照片的来历。

    江映雪与神秘男子的合照,就是此刻瑟缩在他车上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短眉男人拍摄的。

    此人是龙城报社的一名小记者。

    短眉男人神情躲躲闪闪,眼神四处乱飘,眼睛就是不放在报纸上的那张黑白照上。

    他恨不得遁地而逃,除非他插上翅膀,否则他是逃不掉的——

    小北停车颇有技术含量,似乎就是为了防止抓到车上的人逃脱,刻意把车子横在墙边处。这样一来,副驾驶位置的那道车门就被墙堵死,打不开了。

    见小北持枪的手钻到报纸底下,短眉男人浑身一颤。他能感觉到小北手上的那把枪又抵在了他的要害部位。

    小北眼中凶光毕露,脸孔狰狞吓人,咬牙切齿的威胁道:“劝你最好老实交代!”

    短眉男人如惊弓之鸟,举手投降,忙不迭道:“我说我说——这张照片是我拍的——”

    “谁让你拍的?”

    藤彦堂一句轻描淡写的询问,就把短眉男人的眼泪连同冷汗一起吓出来了。

    枪里的子弹虽吓人,可这藤二爷就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将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的不定时炸/弹,比子弹更能让人感到恐惧!

    “快说,我们二爷没什么耐性!”小北口气不善的催道。

    短眉男人憋着一股急促的尿意,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得交代道:“是一个姑娘让我拍的,我不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姓姚。那天她找上我,给我三块银元,让我跟她去一个地方,我见她出手阔绰,就跟她走了。”他抖着手指着报纸上的照片,继续说道,“我跟她到了这家西餐厅的外面,看见雪皇跟一个男人约会,当时我就震惊了,这可是大新闻啊——”说着说着,他情绪自发的就上来了,亢奋的如同那日他亲眼目睹到明艳动人的江映雪本人时的心情一样。“那个姓姚的姑娘拉我站到落地窗的不远处,催我赶紧照相,还嘱咐我不要把那个男人的脸拍进去,照相的时候不要被这个男人发现——要求还挺多的。当时我就想,管她那么多呢,反正只要把雪皇的脸照进去,拿到这个独家,我就可以到我们主编面前……”

    听他滔滔不绝,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小北用枪口捅了他一下,立马就让那货噤若寒蝉了。

    一时间,车内静悄悄的。

    小北不动声色的望着藤彦堂,极富耐心得等待着他的指示。

    藤彦堂抬手捻着八字胡,若有所思了一阵,尔后扬了一下手,对小北道:“把人放了吧。”

    “是,二爷。”小北对藤彦堂言听计从,没有多余的怀疑。

    短眉男人如获大赦,忙不迭对藤彦堂感激涕零道:“谢二爷,谢二爷不杀之恩!”

    小北收起枪,发动车子并调了个头。

    车门刚一打开,小北就迫不及待的把磨磨蹭蹭的短眉男人一脚踹下了车。

    短眉男人腿脚发软,一路连滚带爬的去了龙城报社,与胶着在一起的阿克和副主编擦身而过。

    小北开动车子,却听后座的藤彦堂道:“等等——”

    小北立马刹车,回头正要询问藤彦堂接下来还有什么指示,却是看到藤彦堂侧着脸,专注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一个人身上——

    循着他的视线,小北看向车窗外,只见一个穿着不伦不类、背着一条长辫子梳着齐刘海儿的小姑娘径直往龙城报社的大门而去——

第41章 阿克受难

    果真如香菜所料的一样,阿克这孩子摊上事儿了,好在她留了个心眼儿,打听了龙城报社的位置,往这儿跑了一趟,不然阿克在那个副主编的拳脚相加下还能有个好?

    那矮个儿的副主编看着挺斯文,一副手无缚鸡之力、与世无争的老书生模样,实际上他动起手来丝毫不含糊,压根儿不管对方是不是一个根本没想过要反抗的小孩儿。

    阿克跪在地上抱着副主编的大腿,苦苦哀求,“副主编,只要您让我留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的卖报纸!您也知道我平时卖出去的报纸是最多的,我欠报社的那些钱,我会慢慢还清的!还有抵押的那块银元,只要我多卖几天报纸,我就可以赚回来的!”

    旁观者都会对这可怜的孩子动恻隐之心,然而副主编无动于衷。

    他大手一抓,扯住阿克的头发,另一手指着阿克的鼻子,脸上是无情的狰狞之色,“撒手!你撒不撒手!?”

    他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一巴掌狠狠地掴在阿克的小脸上。

    阿克顿时感到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与此同时,乌青的嘴角处溢出一丝鲜红血迹,左边脸颊高高肿起。

    副主编抬脚一下将他踹飞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阿克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整个人就如狂风骤雨中的落叶一样,不能掌控自己飘落的方向,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沿着台阶滚落下去,胳膊上腿上手上,甚至脸上均有擦伤。

    阿克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然而浑身被碾压过一样剧痛无比,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似的,使不出半点劲儿。

    他一双划破皮的小手撑着地面,两条瘦弱的胳膊明显支撑不住他上半身的重量而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最终,阿克还是没能靠自己虚弱的力量站起来。就在他又要与地面做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一条纤细的手臂横在他身前,托住了他瘦小的身躯。

    见是香菜,阿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是方才被踹飞的时候也摔到了眼睛,此刻他才会觉得眼眶里面**辣的,好似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要涌出来一样。

    “师父……”阿克的声音有些嘶哑,参杂着一丝哽咽。

    见阿克遍体鳞伤、小脸儿变形,香菜的胸口一阵揪疼。

    此刻,她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此刻的阿克最想听的是什么。

    兴许此刻,只是一小股能够支撑他小小的身躯的力量,就能代表了他想要的所有。

    阿克小心翼翼得香菜的衣袖,两只小手微微颤抖,像是在竭力忍着不让眼眶里打转的的泪水掉落下来,又像是在害怕香菜会像那个残忍的副主编一样无情的将他甩开。

    品尝到了这孩子的无助与恐惧,心疼之余,香菜心底又窜起一股难以抑制下去的无名火。

    副主编见阿克依偎在香菜身旁,便以为这二人的关系亲近,负起一只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他们二人,另一只手指点江山似的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你是他家里人吧,来的正好——”

    对上香菜倏然扫来的冰冷目光,副主编整个人浑身一凛,脸孔发麻头皮发紧,像是被谁提住脖子了一样,声音戛然而止,不见了半点慷慨激昂、意气风发的模样。

    对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活了四十多年的他走的路比她吃的盐都多,居然因为这黄毛丫头的一个眼神就吓得心惊胆战,可不可笑!

    副主编稳住心神,对香菜道:“这孩子欠我们报社一百七十铜元,要是今天还清,我就不算你们利息了!”

    说完,他理直气壮的朝香菜摊出了手掌,明显是要钱的意思。

    香菜按住阿克孱弱的肩膀,让阿克感到异常心安。

    “我倒是想听听,这孩子怎么欠你们报社那么多钱了。”香菜故作一副洗耳恭听状。

    副主编开始控诉阿克的累累罪行,“最近这段时间,他每天卖出去的报纸份数都不达标。大前天,给他两百五十份报纸,他就卖出去二十多份。前天更过分,一份报纸钱都没有给我拿回来,报纸没卖出去就没卖出去吧,他倒是把报纸给我拿回来呀,你知道他给我说什么吗,他说报纸掉河里都泡烂了!撒谎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我看八成是这小子把卖报纸的钱私吞了!”

    阿克到底有没有撒谎,香菜比谁都清楚。

    此刻,她好后悔——前天她就不该带阿克一起去老城街。

    等等,阿克身上不是有钱吗?

    去老城街那天,他用一份报纸,从荣鞅那里换了一块银元呀。

    香菜低头问阿克,“那天那个人不是给你一块银元吗,钱呢?”

    阿克仰着小脑袋,用清澈却填满难过的双眼望着她,“钱给姐姐交房租了。”

    阿克家里的生活条件有多差,香菜亲眼所见。

    倚虹园那边的房租怕是不便宜,交了房租以后,他们姐弟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他们姐弟相依为命,姐姐阿芸卧病在家,仅靠弟弟阿克卖报维生哪里足够?

    香菜冷眼看着衣冠楚楚的副主编,将阿克推上前一步,“你把孩子打成这样,不打算赔医药费吗?”

    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副主编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鄙夷与不敢置信。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趾高气昂,“你让我赔他医药费?搞没搞错——”他手指的方向一转变,指控着阿克,“是他死拽着我不放,你问问他是不是自找的!”

    欺负一个孩子又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香菜彻底被这样无耻的人激怒,她眼中越发森然的寒意让副主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孩子欠你多少,我还你多少,但是你欠这孩子的,我也会连本带利的为他讨回来!”给副主编撂下这句话,香菜又交代阿克,“给我看牢他!”

    说完,她大步离开。

    方才她来龙城报社,留意到商业街的拐角处有一家理发店,找到了那家理发店,便一头扎了进去。

    从理发店出来,香菜背后的那条长辫子不见了,好似一名少年,手上还多了一大吊用红色头绳穿在一起的铜元。

第42章 教教我呗

    香菜把她的长辫子卖了。

    除了修过刘海儿和发梢,香菜从来没有把头发剪短过,留了十几年的头发长度已经到了她翘臀以下。

    当香菜走进理发店,理发店里的老板抓着她的长辫子爱不释手的模样,足够能说明她的头发保养的有多好。

    店老板实诚,一口价一百五十铜元要把辫子拿下——这是他自开店以来出的最高的价码。

    香菜与他周旋了半晌,才又从他那里又饶了二十铜元。

    辫子没了,要头绳还为什么用?

    于是她用红色头绳将整整一百七十铜元穿成一大吊,就这么拎着沉甸甸的一吊钱往龙城报社去了。

    副主编见她拿了钱来,立马变得跟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的不耐之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眉开眼笑。

    他搓了搓双手,目光始终追随香菜手上的那吊铜元。不等香菜走到跟前,他就迫不及待的要下台阶迎接——铜元。

    香菜抠下一枚铜元,快狠准得弹射到副主编的左膝上。

    当那枚铜元碰到他的膝盖被弹飞出去的一刹那,副主编只觉得左膝一麻,整条腿突然间变得软绵绵似的动弹不了也使不上半点力量。

    副主编一脚踩空,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骨碌碌得顺着台阶滚了下来,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一跤把副主编摔蒙了。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有胆儿得罪龙城报社的人,公然让他出了个这么大的洋相!

    他双手撑着地面,然而双腿好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作用,使得他只能保持屈辱的跪坐姿势。

    副主编的脸色因羞恼而涨得通红,抬眼对走来的香菜怒目而视,并咆哮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紧接着,香菜又抠下一枚铜元,伸手一弹——

    铜元以一条漂亮的弧形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的钻进了副主编张大的嘴巴里。

    副主编睚眦欲裂,整张脸变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他双手立马捂着喉咙,吭哧吭哧的要把铜元吐出来,然而那枚充满了锈臭味的铜元顺着他的嗓子眼滑进了他的腹中。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副主编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香菜走到他跟前蹲下,捡起第一次被她弹射出去后滚落在副主编手边的那枚铜元,吹去钱币上的灰尘,然后重新穿回到头绳上。

    察觉到她靠近,副主编如惊弓之鸟,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满眼恐惧再无半点嚣张之态。

    香菜故意扮作一副不耻下问又很困惑的样子,问副主编,“我没读过什么书,是个大老粗,这‘人无贵贱’、‘以礼待人’是什么意思,劳烦你教教我呗。”

    副主编脸上又红了几分,心里被羞耻感填充。

    “这是还你的钱。”香菜强把一大吊钱交到副主编手上。

    副主编的双手抖得跟筛子似的,香菜帮他稳了稳。

    “钱拿好,你这手别抖啊。”

    这姑娘的身手和气势震慑住了副主编,他害怕极了,恐惧极了,双手不受控制的剧烈发抖。

    副主编双手的手心里捧了寥寥几枚铜元,剩下的一百多枚铜元从红头绳上簌簌脱落,滚在地上,在他身边铺成了一片。

    龙城报社门口,一名齐耳短发女子目睹这一幕,不禁凤眼怒张。她正要冲出去,却被旁边的身穿格子衫套装、头戴鸭舌帽、脖子上还挂了一架小巧的照相机的男人拦住。

    这个男人眉毛生得极短,就是先前被藤彦堂和小北为难过的那名记者,他本来是跑报社里来搬救兵,救兵是搬下来了,却没想到会看到报社里的副主编在一个小姑娘的手底下出洋相的那一幕。

    “大小姐,您不能过去!”短眉男人好言相劝,他看得出来,为难副主编的那个小姑娘不是省油的灯。

    短发女子气的几乎失去理智,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劝告,于是不顾一切阻拦,冲出了报社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怒斥香菜,“敢在这里撒野,没打听过这是什么地方吗!”

    香菜抬眼一看,龙城报社巍峨大气的牌匾下立着一名短发美女。

    这短发美女削肩细腰,身材高挑,凤眼诱人,脸蛋如皎月,修眉似远黛,上身白色掐腰小短褂,下身白色直筒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亮的粗跟圆头皮鞋,浑身散发着强势干练的气场。

    此刻,她瞪着香菜,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短眉男人冲下台阶,神色中带着些许趾高气昂,他指着报社的门匾给香菜瞧,大声张扬,以为报出名号就能威慑住香菜,“龙城报社可是沪市商会总会长的地盘,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总会长的千金大小姐——骆冰骆大小姐!”

    香菜捂着小心脏,故作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哎哟,我好怕怕!”

    她连堂堂的荣记商会会长荣鞅都不惧怕,会怕区区一个什么总会长的女儿?

    不过“骆冰”这个名字,香菜确实见到过。前几天报纸上青龙会会长之子王天翰入狱和百悦门歌女江映雪私会神秘男子的这两篇新闻报道,都是出自骆冰的手笔。报纸上撰稿人的署名,就是她骆冰的大名。

    不愧是什么总会长的千金大小姐,没有点儿什么依仗,她敢写出那样的报道去得罪沪市的两大商会?

    她爹是总会长,她有什么不敢的!

    这不就是女版的王天翰吗,有恃无恐!

    骆冰美目圆睁,怒色面容,厉声命令短眉男人,“去,通知巡捕房的人!”

    短眉男人领命而去,窜的跟兔子似的,眨眼便无踪无影,他早就恨不得逃离此地。

    香菜起身,无畏骆冰,与她对峙。

    她似乎与生俱来就带着一股压倒性的气质,能够让人直视她的时候产生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这种感觉有时候来的莫名其妙。

    骆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当她看到香菜的第一眼,一股莫大的危机感油然而生。这大概是女人的天性,容不得这世上其他女子比自己出色。

    尽管此时的香菜看上去一身潦倒,但是骆冰却有一种感觉,若是由她猖狂,日后她定会在沪市掀起一阵风浪!

    “我会让你知道,在沪市,我骆冰是你最不该得罪的人!”骆冰目光倨傲,唇边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香菜嗤笑一声,“那请你也记住,人敬我一尺,我必还人一丈。人若越我雷池半步,我必让她百倍来偿!”她回头对眼泪鼻涕一块儿流的阿克道,“我们走!”

    骆冰上前一步,迈下台阶,“怎么,怕了?”

    香菜冷笑,“是你害怕我逃走吧,你最好编个好点的理由让巡捕房的人来抓我。”她淡淡瞥一眼伏在地上手指扣着喉咙干呕的副主编,“欠你们的,我已经替这孩子还清了。等着巡捕房的人来,我也不介意,但是到时候你们对这孩子所做的一切,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巡捕房的人。公道自在人心,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判?还是你想借助你那个鼎鼎有名的老爸的力量,让巡捕房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关我几天?”

    此刻骆冰脸色慌张,心中乱作一团。她是一时情急才让短眉男人去巡捕房叫人,这一遭要是真的把巡捕房的人找来了,岂不是让别人讨了便宜去?

    他们报社的人无理打人在先——那孩子身上的新鲜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据。

    反观报社那个没用的副主编,整个人吓得不轻,但是身上没有半点伤。即便要告人一状,他这样没凭没据的,往哪里去告?

    骆冰心有不甘,愤愤不已,对香菜咬牙切齿道:“咱们走着瞧!”

    香菜大可以把她这句话理解为“放行”的意思,于是她冷嗤一声,大摇大摆的领着阿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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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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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克主动牵上香菜的手,一路抽抽搭搭个不停。

    香菜着实感到哭笑不得,她可是知道这孩子有多倔——

    那天在龙城大街第一次遇见阿克,他被三个壮汉围攻,香菜都不见这孩子掉泪,甚至都没听到他哼一声,跟那顿拳脚不是打在他身上似的。

    香菜忍不住奚落他,“那天三个人揍你都没事儿,被你上司抽了一顿就受不了啦?”

    阿克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明明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显得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我、我才没有上司,那个人已经不是我的上司了,我把他炒了!”

    “那你不是钢筋铁骨,挺经打的么,这会儿哭什么呀!”香菜语气诙谐轻松。

    香菜不说还好,她一说,阿克又哭成了泪人儿一样。

    小家伙指着香菜的后脑勺,呜呜咽咽道:“呜呜,师父,呜呜——你的头发——”

    身上的伤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阿克是心里难受。他之所以心里难受,是因为香菜为了给他还债而卖了她那头长发!

    他有个只比香菜大几岁的姐姐,自然知道头发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如他姐姐,就很珍惜自己的头发。他们姐弟生活再怎么艰苦困难,阿芸虽然动过卖头发的念头,但始终没舍得。

    香菜轻拍了几下他的小脑瓜,“头发没了还可以长,人的尊严要是丢了,就很难再拾回来。”

    阿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抬起小手抹抹眼泪,擦擦鼻涕。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站不稳了。只见他的小身板摇摇晃晃,一双脏溜溜的小脚丫在地上乱动了几下,似乎在寻找重心,最终他还是没能支撑住,头一仰,整个人倒了下去,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香菜的手。

    要不是香菜用力将他拽住,这孩子又要跟大地母亲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香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霎时间感到一股奇异的热度袭来——

    香菜心惊道:这孩子身上居然这么热!

    她伸手一探,发觉他的额头更是滚烫的惊人,再低头仔细一瞧,阿克一片青一片紫的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

    半抱半扶将他带到路边,把他放倒在石阶下,香菜解下围巾,缠在阿克的脖子上。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走到她跟前来,放下一摞整整齐齐的银元。待香菜抬起头来,她只看到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

    香菜抄起地上的那摞银元,一把竟抓不住!

    这足足有十六块银元!

    究竟谁在暗中相助!?

    香菜猛然抬头,然而眼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再也寻不见刚才那个人的背影。

    然而有一辆白车身红顶篷样式雅致的小汽车从她眼前驶过,后车门里头挂着的银灰色窗帘轻微晃动。而司机位置的那名男子,正是给香菜撂下一摞钱的好心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街角,一名芳龄姑娘双手绞着一只灰绿色的挂包,红彤彤的双眼巴巴的望着街边无助的一大一小。从倚虹园到龙城报社,又从龙城报社到大街上,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饱受欺侮,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旁人相救——

    她内心挣扎、痛苦,好似各种能够折磨她的负面情绪都集中在了一起,在她心里泛滥成灾,让她备受煎熬,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

    …………华丽的分割线…………

    香菜把高烧的阿克背回了倚虹园,用温水冲了一包杏苏散给他灌下去,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十五块银元。

    她有想过将银元带走一半,但是把这么多钱带回去,要是被芫荽发现了,她实在想不出好的借口跟他解释这些钱的来历。

    在回世和医院之前,香菜又随处找人打听了一番老城街梅家巷的位置,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老城街梅家巷就位于法租借外的南辖境。

    香菜实在想不通,既然那天她没找错地方,为什么就是寻不到林四海呢?老城街梅家巷怎么会没有老树林木材行呢?

    傍晚时分,香菜在龙城大街的路边买了两个肉馅饼,破开了那块银元。

    天色没变暗之前,卧在病房的芫荽就眼巴巴的盼着香菜平安回来。

    香菜一脚进门,芫荽就闻到了她手上纸袋都包不住肉香味儿,立马被勾起了食欲。

    芫荽猛吞了一下泛滥的口水,一副馋猫样儿,一双狠狠发亮的眼睛似乎粘在了香菜手上,“你拿的什么呀,这么香!”

    “馅饼。”香菜咧着嘴笑嘻嘻道,露出一对讨人喜欢的小虎牙。

    这几日住院,芫荽不是没碰过荤腥,但是世和医院食堂的那些饭菜怎么会有那么高的油水?

    他不禁疑惑道:“你哪来的馅饼?”

    “买的呀。”

    芫荽的脸孔倏然一黯,脸色阴沉沉怪吓人的,“你哪来的钱啊?”

    香菜背过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见她原本的长辫子变成了齐颈短发,芫荽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你的辫子呢?!”

    香菜拨拉了一下头发,一派轻松,“卖了。”

    芫荽喉头一哽,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猛然敲击了一下,阵阵抽痛之余还泛起了浓浓的酸楚。

    望着香菜空荡荡的背后,他鼻子一酸,热胀的双眼蓦地变红。待香菜转过身来的一刹那,他急忙低头掩饰窘态,抬手搓去鼻子里面的酸涩感,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些鼻音,“留了那么多年了,你还真舍得把那么长的头发给剪了!”

    香菜故意装作没发现芫荽的心疼与难过,再次轻快道:“其实我早就想换发型了,长头发多浪费洗头膏啊,梳起来还麻烦的不行。这马上就天热了短发更省事儿。”

    芫荽总觉得香菜说的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安慰他。

    他这个做哥哥的,心中的负罪与自责感不由又强烈了几分。

    为了能够在沪市生存下去,香菜做了那么大的牺牲,但他呢?

    如今他能做到的,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妹妹为他做出牺牲。如果他在强大些,就不会有这些牺牲发生。

    握着香菜递给他的热乎乎的肉馅饼,芫荽郑重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细细品尝。

    这馅饼是香菜用头发换来的,他吃起来倍加小心,倍加珍惜。哪怕是掉落在床单上的一小粒碎渣渣,他都会用手指捻起来,然后再填到嘴里。

    “哥,你猜我那条辫子卖了多少钱?”香菜与芫荽说着贴己的话。

    “多少钱?”

    香菜单手给他比划了几个数,见他没半点儿吃惊之色,不禁扫兴起来,“一百七十铜元还不多啊?”

    她故意隐瞒了另外一百铜元,反正这些小钱在她手里,芫荽很难察觉到。

    不料芫荽摇头哼哼,“一百七十银元都不算多!”

    他这说的可是真心话,那可是他妹妹的头发!

    香菜听了心里着实感动,总觉得其实没有隐瞒那一百铜元的必要……

第44章 被巡捕房的人找上

    有钱在手,香菜心里踏实多了。

    不过这些钱,她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都说“吃哪补哪”,她隔一天就会给芫荽买一个香喷喷的卤肘子,芫荽吃得满嘴油腻的同时也不忘让香菜与他一起大饱口福。

    香菜不止想买肘子给芫荽补身子,鸡啊鸭啊鱼啊,她都想买。

    她倒是想大开荤戒,可这一块银元实在太不经花了,感觉还没怎么用,这人生眼看又要捉襟见肘了。

    香菜要是想筹钱,不是一件难事,无非就是不好跟芫荽解释。

    就在龙城报社的事情过去的第三天,一封匿名举报信险些将香菜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天中午,香菜从世和医院的食堂打完饭,正在回来的路上,身后一人无声无息得拍了拍她的肩膀。

    香菜悚然一惊,莫名生出一阵胆寒发竖的恐惧感,她反射性的弯起手肘向后猛的一撞,只听一声闷哼——

    一个男人抱着肚子弯着腰跌跌撞撞了好几步才站稳住脚,只见他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他抬起胳膊伸手指了一下略带惊容的香菜,忍着腹部的剧痛,匀出劲儿来咬牙道:“你敢袭警,信不信我把你抓到巡捕房去!”

    “你一声不响的从背后偷袭我,我会知道你是巡捕房的人?”

    香菜第一眼看他,觉得这人弱的跟软脚虾似的,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再看他第二眼,就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仔细一回想,香菜记起来了,她第一次去倚虹园的时候见过这个男人——就是她给阿克送洗澡水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衣冠不整身材特好的男人。

    想起那天的光景,香菜不禁上下打量起他,她还真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世上还有一种脱光了衣服才让人刮目相看的人类……

    被香菜视奸完毕,对方浑身的不自在感才慢慢散开。

    “我受人所托找你,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这人叫燕松,看上去整个人邋里邋遢,却是龙城巡捕房的探长。

    “你是阿克的邻居,是不是他出什么事儿了?”香菜问。

    “你还记得我?!”燕松略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很快恢复平常,“跟那小子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香菜紧了一下手上的饭盒,“等我进去送了饭,就跟你走。”

    燕松犹豫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在香菜平静的脸上扫了一圈,似乎在确认香菜可不可信,半晌后才点头道:“好,我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

    燕松也有想过跟在香菜身边,不过他能察觉到香菜对他有些排斥。

    香菜倒不是排斥他这个人,只是对他的身份有些抵触的情绪——巡捕房的人找上了她,这事儿她能让芫荽知道吗!

    燕松没等多久,就见香菜从住院部出来,他忍不住问:“你家里有人生病住院了吗?”

    “这事儿有让你知道的必要吗?”香菜从来没想过跟谁装可怜去博取谁的同情,与其那样,她还不如沿街乞讨呢。

    谁没有个心气儿高的时候?

    再说对方是巡捕房的人,是权势的爪牙和鹰犬,与这类人,还是划清界限的好。

    芫燕松将香菜领到一个地方,凯特餐厅。

    香菜一看不是巡捕房,立马拧起了眉头,她巡视四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不就是她那天来过的商业街么,顺着这条街再往里头走一点就是龙城报社。

    这不禁让香菜怀疑起了燕松的身份。

    他说自己是巡捕房的人,又没亮出什么证件来证明他的身份,香菜脑子进水了才会乖乖的跟他走!

    她情绪上来,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很冲,“你当我眼瞎啊,这儿明明就不是巡捕房,你到底是不是巡捕房的人?”

    她捉急自己的智商,气自己的同时,多少有点迁怒燕松的意思。

    燕松一脸无辜,“我真的是巡捕房的人!”

    人家还是个探长,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呐!在沪市,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要看着他的脸色行事呢!

    “你家巡捕房开在餐厅啊?”香菜往他头顶瞄了一眼,这货当她不认识招牌上的那几个字?

    他故意装作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老实巴交道:“喔,可能是我没跟你说清楚,今儿我轮休,接了个私活儿……”

    听了这话,香菜气的几乎内伤吐血。

    他老实?

    就算香菜眼瞎也不会相信他是个老实人!

    这货假公济私行可以,还挺会摆谱儿扮猪吃虎的。

    见香菜抬脚踢来,燕松不躲不闪,小腿上硬生生挨了一记,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吸冷气,抱着小腿单脚直跳。

    “私私私,我真想撕了你!”香菜凶巴巴的冲他张牙舞爪了一番。

    燕松瑟缩了一下,见到香菜露出凶相,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本能的想要逃之夭夭。

    此时此刻,燕松还不忘绅士的赶在香菜前头为她打开凯特餐厅的那道玻璃门。当香菜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一副恨不得缩进门缝儿里似的怂样。

    这姑娘下手下脚都没轻没重的,他得悠着点儿。

    香菜恼他一眼,大步迈进凯特餐厅。

    凯特餐厅大概是国人开的一家西餐厅,门面中西结合,显得不伦不类的,尤其是外头的玻璃门两边吊着两盏大红灯笼,看着忒别扭。

    不过里头的布局还算别致,两扇布置了盆景和花篮的大窗户采光特别好,透过窗户流进的阳光照的满室亮堂。两扇窗户边上分别有一套镂着奇异花纹的圆桌圆椅,非常有小资情调。

    其他位置没有那么明亮的光线,倒是挺适合情侣晚上来搞搞小情调的。

    见阿芸和阿克姐弟俩在角落里坐着,香菜冲阿克瞪着眼,拿手指着他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你你,你这个大嘴巴——”

    就这小子知道她在世和医院,要不是他抖露的出去,那个自称是巡捕房的人会专门跑到医院去堵她吗!

    阿芸怯怯惴惴得小声道:“请你不要这么说我弟弟……”

    香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最应付不来阿芸这种动不动就示弱的女性,哪怕是极温柔的对她说句话,稍微触着她一点点逆鳞,就跟做了多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儿一样。

    阿克抗拒得推了阿芸一下,对阿芸满是怨气,就不愿跟她亲近。

    他撇着嘴对香菜委屈道:“是我姐,我姐骗我说你救了我,她要找你去道谢,我就把你住的地方告诉我姐了。我才跟她说完,她马上就去告诉那个人了——”

    说着,阿克指向了燕松。

    阿芸忙按下阿克的小胳膊,略带责怪的嗔了一句,“阿克,那是巡捕房的探长!”

    阿克对阿芸由怨生恼,冲她大声嚷嚷道:“你早知道他是巡捕房的探长,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师父住的地方告诉他!”被巡捕房的人找上门,肯定不会是因为什么好事,连小小年纪的阿克都知道,阿芸这么大个人怎么就不开窍呢。阿克大声控诉他姐姐,“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你也知道师父救过我的命,你为什么还要出卖她——”

    啪——

    阿克稚嫩却有力的话音尚未落下,还没完全恢复的青肿小脸上又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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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匿名举报信

    这一巴掌,就好似落在阿芸自己身上一样,疼红了眼,悔绿了肠。

    她讪讪地缩回了手,咬着唇撇开视线,不忍触及阿克受伤的泪眼。

    阿克捂着被打疼的脸,含泪控诉道:“明明就是你做错了事,你凭什么打我!?”

    阿芸不认责怪弟弟,却是怨愤得看了香菜一眼。

    阿芸一改柔弱,此刻一脸坚定。她声音沙哑,说出来的字字句句却铿锵有力,“我们都没错,做错事都是她,如果她没错,巡捕房的人为何要找她?”

    听她这么说,香菜不得不为自己辩驳几句,“今儿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那天在龙城报社发生的事情吧,那照你这么说,我帮你弟弟是错的咯?”

    她一句话,便让阿芸无言以对。

    要不是因为阿克,香菜兴许还过着她默默无名的小日子呢。

    不管怎样,香菜对阿芸都怨恨不起来。

    阿芸不过是个可以为自己的弟弟牺牲所有人利益的可怜姑娘,兴许她某些言行和作为让她称不上好人,但是她为阿克所做的一切,都能让她足以算得上是一个好姐姐。

    阿芸感觉自己好像被香菜那清冷的双眸看得透彻了一样,身形无处可躲的她,心神仓皇不已。

    屁股还没挨着椅子,香菜还没来得及坐下,阿克就急匆匆的跑到她跟前来。

    小家伙扯着裤子上的背带,炫耀着自己那一身新衣服,“师父,你看我的衣裳漂不漂亮!我姐给我买的!”

    香菜早就注意到了,不止阿克穿了新装和新鞋,就连阿芸头上别的红发卡,还有她身上的那套粉袄长裙和短筒靴也都是崭新的。

    看得出来,阿芸倒是很舍得在姐弟俩的穿戴上花钱的,花得还是那么心安理得……

    察觉到香菜的目光扫来,阿芸低下了头,强忍着内心深处泛滥的羞耻感,藏在桌底的双手攥紧了起来,裙子的一边在她的双手中慢慢变皱。

    阿克只怕还不知道花在自己身上的钱是哪里来的。

    阿芸怎么能告诉阿克这些钱的来历?她绝不能让一个来路不明并且闯入他们姐弟生活没几天的小姑娘,剥夺了她在阿克心目中的存在感和分量!

    不过香菜还是对满脸期待的阿克竖起了大拇指,衷心的说道:“帅掉渣了,跟谁家的小少爷似的。”

    阿克心中得意,小脸儿上挂着满是愉悦的表情,将方才与姐姐发生的不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香菜坐定没多久,骆大小姐骆冰就来了。

    骆冰独身前来,依旧一身干练不失格调的装扮,此刻气冲冲的,跟谁欠了她百八十万一样,一进门,径直朝香菜冲来,甩给她一份报纸,咬牙切齿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香菜展开报纸一看,这报纸并不是出自龙城报社,是公共租借西区另外一家报社的报纸。

    这份报纸上有一篇新闻,立马就吸引了她的注意,标题特大——

    “龙城报社逃税,让人难以置信”。

    这篇报道点名介绍龙城报社归沪市商会总会长骆骏的千金大小姐骆冰管辖,还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日税务局局长自快递员手里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检举了龙城报社逃税的恶行。龙城报社主编骆大小姐骆冰的手里共有明、暗两本账册,明账便是糊弄人的假账,暗账中才记在了龙城报社的各种收支明细,而且是暗账远远不可比的。

    说什么有个记者明察暗访搜集证据,两天的时间接触了三十多个龙城报社旗下的卖报童,从那些孩子口中了解到龙城报社高日薪是要用代价换去到了,而这个代价并不只是为报社卖报纸,还要给龙城报社上交一块银元的押金。因为龙城报社克扣现象严重,往往抵押的银元根本就回不到孩子的手中。

    三十多个孩子,三十多块银元,龙城报社的账本上可有明明白白的记着这些?只怕全都在暗账之中!

    这篇报道图文并茂,字字句句含沙射影、暗藏锋芒,文字的边上还配有龙城报社大门的正面照和那封匿名举报信的照片。

    匿名举报信并非手写或机打的,大概是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拼凑在了一起,粘在了一封信纸上。

    这篇报道,香菜从头到尾看了两遍,不住地在心里拍案叫绝。虽然她不知道这封举报信是谁匿名邮寄给税务局局长的,但是不得不说那人干得漂亮!

    看完报纸,把它往桌子上一放,香菜双手交握,抬眼望着脸都快气变形的骆冰,心里冷笑,并郑重其事道:“骆大小姐的意思是,报纸上的这封匿名举报信是我发出去的?你有什么证据吗?你是知识分子,应该比我清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这样的话,是很严重的诽谤!”

    “不是你是谁?!”骆冰咆哮起来,她认定了香菜是这篇报道的背后的始作俑者,可气的是她对这个对她了如指掌的女子却一无所知!

    要是被税务局的人查到当真有那本暗账,龙城报社将会蒙受莫大的损失,不仅面临被查封的危险,她骆家的声誉也会因她一人而岌岌可危!

    此刻,香菜早就在心里幸灾乐祸起来了。

    “民国万税,天下太贫”,这话可不是说假的。

    龙城报社要是被税务局揪到了小辫子,呵呵,事情严重了,别说骆大小姐的老爸是沪市商会的总会长,就算他亲爹是税务局局长也救不了她。

    如今的社会,可不只是国人掌控的社会,沪市这么大地界,哪一个国人领导不得看外国人的脸色行事?

    太岁头上动土,骆大小姐也真有本事。

    今个儿,香菜可算是又认识了骆大小姐一回。

    脸扭向燕松,香菜扮起了受害人,“这位探长,你就由这位骆大小姐蛮横无理得指控一个无辜的人?”

    燕松与骆冰对视一眼,他能从这个女人的眼中读出逼迫的意思。

    这骆大小姐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今个儿燕松轮不轮休,还不都是她一个电话的事儿么。这女人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习惯了被人臣服,终于碰到香菜这么个刺儿头忤逆她,她心里能好受才怪。

    女人的心底世界,燕松表示不懂。要不是看在他与骆冰曾是同窗的份儿上,他才懒得管这个烂摊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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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一名美少女,偏偏老天不遂她的愿。 前方示警,女主高能,不喜慎入! 本文架空民国,架空民国,架空民国!重要的事说三遍!慕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