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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凤月无边txt下载     凤月无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胆大包天

    这笑声极动听,极具有亲和力,可是笑声一入耳,卢萦却生生地感到,这人定然是个真正冷绝无情的。

    就在她一愣间,坐在姐弟俩对面的胖子管事似是想到了什么,肥胖的脸陡然一白。只见他渗着冷汗,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见过郎君。不敢劳郎君问,小人刚才是在教训两个不知事的小辈……”一边说,胖子管事一边急急叫着牛车停下,然后他挣扎着爬下马车想要行礼。

    对面马车中的人他是见过的。因奉迎多年形成的习惯,胖子管事对于那些绝对要恭敬的人物,一直是十分留心的。因此这贵人一开口,他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胖子管事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连称呼这位贵人的名号的资格也没有。他一爬下马车便趴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向贵人的脸!

    就在这时,他只听到那贵人温柔磁沉的声音传来,“萦萦,我给你的玉佩呢?”

    什么?

    胖子管事一惊,他傻傻地抬头看向卢萦。

    与他同样惊骇的,还有卢萦。此刻的卢萦,张着粉红的小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近乎艳,如夕阳又如火焰般华美得灼人双眼的贵公子。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咽了一下口水,想道:他在叫我萦萦……不对,他怎么能叫我萦萦?我云英未嫁之身,又正处于难堪之境,被他这么一叫,要是让人误会了,岂不是再也没有人敢娶了?

    猛然的,卢萦陡然记起,似乎在两个月前,那个让自己读中庸的人还顺便说了一句,说什么要她赶紧退了婚,然后他家主公会给自己一个“妾位”!

    想到这里,卢萦心下一凛,看向这人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她勾了勾薄唇,展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后,声音清冷地说道:“这位郎君,你认错人了!”斩钉截铁地说到这里,卢萦昂起下巴,淡淡说道:“郎君应知自己姿容无双,妙目顾盼之下,见者无不倾倒……”卢萦以一种冰冷的,傲慢的语气,说着这种嘲讽的话,实在是无人能够预料。胖子管事目瞪口呆之际,守在马车旁的两个黑衣护卫忍俊不禁,他们不敢让自家主公看到,连忙低下头,只是那堵也堵不住的闷笑禁不住从胸腔传来。

    青年权贵双眼微微眯起,他长大至今,虽因外表受过闲气,却也断断不敢想到,有人敢用那些形容美女的词语来形容他!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个身份如此不显眼的小姑子?在青年越来越锋利的目光中,丝毫没有被他气势所压的卢萦依然态度倨傲,只听她语气极冷,表情极严肃地警告着,“所以,郎君千万千万别表错情了。”

    冰冷从容地把一番话说完,卢萦瞟了一眼这个似乎生来便高高在上的权贵公子,暗暗忖道:跟我斗?哼,我能预料到你的情绪变化,得知你的善恶心情,只要判断出你不会以势压人,我怕你做甚?

    卢萦话说完了,她低头看着像肥猪一样趴在地上,害怕得浑身如同抖糠的胖子管事,蹙了蹙眉,淡淡叫道:“赵管事,我们得走了。”

    她直叫了两声,那赵管事才抬起满头大汗的脸,他紧张地瞟了一眼那个贵人,见他似无震怒,这才结结巴巴地应道:“走?啊,好,好。”一边说,他一边挣扎着爬上马车,直滑下去两次,才成功地爬上马车坐到塌上。

    他一坐好,卢萦便朝驭夫唤道:“走吧,还愣着干嘛?”

    “是,是。”吓傻了的驭夫回过神来,他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卢萦的命令,挥着鞭子赶起车来。

    直到马车去远,那青年权贵还蹙着眉,而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两个,还在苦苦地忍着笑,只是忍得不太成功,双肩抖动得厉害,而且还时不时发出一声闷笑。

    青年权贵寻思了一会后,转过头疑惑地问道:“我今日不曾威严逼人?”

    两个护卫忙着忍笑,回答他的是驭夫,“郎君自是威严。”

    青年权贵眉头蹙得更深了,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又问道:“她是胆大包天,悍不畏死之徒?”

    回答的还是那个驭夫,只见他摇了摇头,严肃地回道:“从那日赏了她玉佩后,主公令人时时盯着,从她这阵子的言行举止来看,虽然有点冒进,却也不是完全不知进退,愚蠢莽撞之人。”

    “可她真不畏我!”

    驭夫保持沉默。

    青年权贵显然还是想不通,他喃喃问道:“她为何不惧怕于我?”

    终于,一个护卫回过神来,他举起手叫道:“属下知道,这妇人被主公的姿色所迷,只顾着撇清与主公的关系,已然忘记了主公的威严。”这话前句不搭后句,而且用词不恭,当下那主公双眼微眯,转过头看来。

    对上自家主人的眼神,那护卫吓得连忙手臂刷地一放,脸孔一板,迅速摆出端凝的表情。

    马车中,卢云显然也给卢萦的表现骇着了,好一会,他才凑近姐姐,颤着声音轻轻地说道:“姐,那是个贵人,要是他恼了怎么办?”

    卢萦垂眸,轻声回道:“他不会恼。”

    “姐姐怎知?”

    我就是知道。寻思了一会后,卢萦决定给弟弟一个理由,“这等贵人成日的被人吹捧,我的行为让他感到新鲜,所以他不会恼。”见弟弟还是怕着,她小小声说道:“自古以来,都不缺少布衣公卿。那些读书人凭着一身傲骨便游走于王侯之间,若是见人便如俗民那般谄媚,又岂能得到敬重?”

    侧头看着卢云,卢萦知道,也许是他们的生活一直窘迫的缘故,她的弟弟外表虽生得好,却总有一种庶民子的寒酸。她想,这不是他们的父亲愿意看到的,她想,现在自己说的话,也许对他会有启发。不过弟弟这人的小心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也不用害怕他因为听了自己的话变得冒失鲁莽,进而得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犯下大错。

    因防着赵管事,姐弟俩人都是咬着耳朵说话,声音极轻。

    坐在对面的赵管事倾听了一阵后,没有听出个什么名堂,终于忍不住问道:“阿萦,刚才那个贵人提到玉佩,是不是就是你救人那天,那块碎了的玉佩?”这时的赵管事,与刚才的态度已是天壤之别。那无时不在的轻蔑不屑已然转为了小心和狐疑,隐隐还有丝震惊。

第三十一章 过招

    对上赵管事的表情变化,卢萦突然有点头痛。她暗暗恼道: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哪怕人家开一个玩笑,下面的人也会一个劲的猜测,进而很多人的命运被改变。

    想是这样想,卢萦还是回道:“不是。我不认识这个贵人。”

    赵管事显然不信,他皱眉道:“阿萦,他唤你萦萦……”

    卢萦果断地打断他的话头,冷声说道:“他认错人了!”

    这态度好生无礼!赵管事一怒,他习惯性地想喝骂一句,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却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不过眼前这两个小辈不理会他,他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当下那赵管事把眼睛一闭,一边养神一边忖道:这事还是得赶紧禀报给平公,由他来处理。

    一阵沉默中,牛车便入了平府。一下牛车,赵管事便叫来一个小厮领着姐弟俩去见老夫人,而他自己则急急朝平公所在的小花园走去。

    这平府,这几年姐弟俩都是常来的。做为汉阳一霸,平府占地极广,里面回廓木屋,布置上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远远看到平老夫人所在的院落,卢云低声问道:“姐姐,你说外祖母叫我们来是想干什么?会不会与那次你救人的事有关?”

    卢萦摇头,“我不知道。”

    姐弟俩说着说着,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中,隐隐有个少女在叫道:“嘻嘻,因姐姐,你害臊了哦。”紧接着传来的,似是平因与那个少女地打闹声。

    卢萦扯唇一笑,轻声说道:“原来是曾伯父找上门了,怪不得外祖母会叫我们来。”

    卢云一呆,奇道:“姐姐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的么?”

    卢萦笑了笑,轻声回道:“你没有听到平因在笑么?她如此高兴,定然是与曾郎的婚事成了。既然他们的婚事成了,那么曾郎与我退婚一事,也得有个说法不是?”不过曾父不是直接见过自己,而是通过平府来处理这退婚的事,看来她得有个心理准备了。

    说着说着,姐弟俩已绕过几道桃花树,看到了对面正在嘻闹的几个少女。这些少女中,消瘦却容光焕发的平因正在其中。

    看着欢喜得连毛发丝也发着光的平因,卢萦摇了摇头,怜悯地想道:她什么也不懂。

    是啊,她什么也不懂,她不知道自己在名声败坏之后嫁给曾郎会遇到什么,更不知道曾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时间是把杀猪刀,对于心胸狭小之人来说,哪怕是一丝一缕的怨恨,一句半句他人的闲话,都会无限的扩大,直到那怨恨和不喜完全取代曾经的感动和喜爱。

    几个少女没有注意到姐弟俩的到来,又拐了几条走廊后,姐弟俩进了一个院子,跟着那小厮步入一个堂房中。

    堂房宽敞明亮,平老夫人正端坐在正中的塌上,而在左侧的客位上,则坐着一个身材悍勇,皮肤粗黑的武将。

    几乎是卢萦姐弟俩一进来,那武将便迅速转头打量而来。

    曾父不愧是行武多年之人,真是双目如电,那居高临下,略带厌恶和审视的表情,直能让人双腿发软。

    不过卢萦与那权贵公子交锋时也不怯场,自是不会畏惧这等区区武将了。

    姐弟俩走上前来,朝着坐在正中的平老夫人行了一礼,同时唤道:“外祖母安好。”

    施过礼后,卢云站了起来,还没有人向他介绍曾父,所以他也只是拿眼问着,略略低头保持一定的恭敬状。

    而卢萦,这时却是转过身来,朝着曾父盈盈一福后,她清冷地唤道:“卢氏阿萦见过曾伯父。”

    这句招呼一出,曾父一愣,他粗厉的声音响起,“你识得我?”

    “阿萦不识,不过阿萦知道曾伯父会来。”

    她这话一出,曾父哼了一声,他不再理会卢萦,而是抬眼看向平老夫人。

    得到他的眼神,平老夫人咳嗽一声,向着下面的卢萦淡淡说道:“阿萦啊。”

    “外祖母。”

    见她居然不卑不亢地应着,平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她沉着脸,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讥嘲地说道:“阿萦现在长大了啊,翅膀硬了,得了别人的好处,就赶紧换了钱置了宅子。想退婚,便拿着婚书跑到夫家撕了,甚至临走时还敢打夫郎两个耳光。卢氏阿萦,你可真是不错啊!”

    平老夫人断章取义,前因后果全部不提,专门挑了卢萦无礼的地方说,站在大堂中的卢萦听着听着,脸色已相当难看。

    平老夫人是她的长辈,身为她的长辈,在小辈出事时,不但不遮掩半点,反而用话来刻薄小辈。她就不念着自己是一个未嫁之女?她就不想想,以她的至亲长辈的身份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旦传扬出去,小辈会名声全无,闺誉尽毁?

    卢萦一直知道,平老夫人不喜欢自己的父母,更不喜欢自己姐弟,可她不知道,她竟然落井下石!不念丝毫情份!

    是了,定然是曾父给了她什么好处,让她出面毁了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辈。

    卢萦脸色发青,一旁站着的卢云也是气得浑身发抖。见弟弟冲上前准备说什么,卢萦心中一惊:她的名声毁了,大不了嫁不出去,弟弟名声毁了,那可是前途全无啊。

    想到这里,她一个箭步冲到弟弟面前挡着,把他重重向后一拉后,卢萦抬起头来。

    卢萦抬头盯着平老夫人,冰冷地说道:“老夫人,我父亲与你有仇?还是我母亲与你有仇?是了,我知道了,是我姐弟让你看不惯!所以你以长辈之尊,不惜联合外人毁我闺誉!”

    卢萦这话太直白太尖利,平老夫人哪曾想过她会反驳,一时喘息不已,伸手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而在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则同时站出来,朝着卢萦喝道:“卢氏阿萦,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不大。”

    按下了最初的愤怒后,卢萦已平静下来,她勾了勾唇角,冷冷地说道:“我的胆子一直小得很。我一个破落户,本也找不到好人家要,大不了豁出这张脸不要夫家便是。不过呢,老夫人,我记得我有二位表弟正是今年举孝廉吧?孝廉孝廉,当品行无垢也。若是这个时候,有那么一个破落户,干脆闺誉不要,前途也不要,跑到上面编造几句什么话。对了,还无需特意跑到上面去,前不久不是有那么七八户有头有脸的人家受了那破落户的恩吗?干脆,就直接上他们的家去哭去倾诉委屈,估计效果会更好。”

    有所谓打蛇打七寸,卢萦这话一出,平老夫人脸色大变,而一侧稳坐钓鱼台的曾父也是瞪大了一双铜铃眼!

    有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平老夫人等人眼中,卢萦姐弟,那是实实在在的破落户,那是一点前途也没有,一点光亮也无的下等人家。

    也是卢萦这席话,让平老夫人陡然发现,她家大业大子孙众多的,还真是与这些光脚地斗不起!

    不对,不是斗不起,是压根就不能斗!她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个小姑子,不再是几个月前任人欺凌的人了,她救了那么多孩子,在这汉阳城,也是说话有人听,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有人张几眼的人了。平氏年年都有子弟想通守举孝廉升上去,有些事一个处理不当,整个家族都要蒙羞。

    这个节骨眼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啊。

第三十二章 惊愕

    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中,平老夫人一张橘皮老脸皱了一会,终于发出一连串的痰咳声。

    可惜,今天坐在她身侧的,并没有那几个知心知意的媳妇女儿在。咳了一阵也无人圆场后,平老夫人板起一张脸,生硬地说道:“阿萦你这是什么话?谁毁了你闺誉了?哼,你是我的亲外孙女,难道外祖母还会害你不成?”

    她既退让,卢萦自不会紧抓不放,当下,她那冰冷的脸上也展开一朵笑容。她朝着平老夫人福了福后,客气地说道:“多谢外祖母体谅。”

    卢萦虽是笑着,可那笑容清清淡淡,再无半分以前的小心讨好,平老夫人心下厌恶。不过双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得不做一些表示了。

    因此她转过头对向曾父,客气地说道:“曾将军,先前的事再也休提,将军不是拿来了婚书么?不如趁老身在场,来个两清如何?”

    她话说得客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生硬。曾父是个武将,他没有料到,卢萦一个小姑子会如此的难以对付,竟是只言片语便瓦解了平老夫人的意志,令得她失信行事。

    青着一张脸,曾父瞪着铜铃眼冷哼一声,只见他从怀中取出婚书放在几上,盯着卢萦粗声粗气地说道:“卢氏,你想退婚?”

    他的声音粗厉,说话时却是眼中精光四射。卢萦瞟了他一眼,便知道,如果自己说了个“想”字,接下来马上便要面对他的刁难。只怕自己退婚的心思越是急切,这刁难便越是过份。

    当下,卢萦眸光一垂,长长的,小扇一样的睫毛扑闪着,好一会,卢萦才声音艰涩地说道:“我……”她咬着唇,小小声地说道:“婚书已毁!”语气犹豫不决,似是知道婚书已毁,知道她与曾郎的婚事再无可能,却还有着留恋不舍。

    这才正常嘛。

    觉得自家儿子千好万好的曾父冷笑一声,他叭地朝几上放了一掌,沉喝道:“不错,婚书已毁,现在你卢氏便是跪在我们面前,我曾氏也万万不敢娶了。”说到这里,生怕卢萦还后悔得不够,曾父声音一压,颇为语重声长地说道:“长志与你定婚多年,伯父更是把你从小看到大,早就当自个儿的媳妇对了。我说阿萦,你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可以等曾伯父回来,以伯父与你父母的交情,难道不会给你一个公道?”

    说到这时,他摇头叹息,“这么简单一件事,你却闹着撕什么婚书,甚至还打人……你说,你这不是毁了自个儿的姻缘还是什么?”

    说到这里,眼见卢萦的头越来越低,他轻哼一声,把那婚书朝卢萦一甩,“这个就是你要的吧?现在给你,往后你们姐弟是好是坏,再与我曾氏无干了。”

    真可笑,难道我们姐弟以前,还受过你们多少照顾不成?

    卢萦低头接过婚书,小心看了一眼后,把它收入怀中,然后朝着平老夫人和曾父福了福,转身牵着卢云便向外走去。

    看着卢萦那闷闷不乐的模样,被深深激怒了的曾父心头火气倒是消了大半,他想道:本来还想着,找个机会给这不知轻重的姐弟俩一个教训。现在她后悔了,倒也用不着行动了。

    他知道,现在整个汉阳城都在关注这桩婚事,自己有个什么举动,很难不被人发现。本来打算动这两姐弟时,他便抱着几分大不了被人发现的气恨,现在嘛,就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子吧!

    自家儿子不要的女人,倒要看看谁家敢娶!哼,她不是傲吗?那就让她傲一辈子!

    见卢萦已经出去,曾父也站了起来,他盯了一眼平老夫人,从鼻中发出一块冷哼,也不招呼,脚步一提转身便走。

    平老夫人平白受了一场小辈的羞辱,现在又被曾父一瞪,不由火从中来。当下她叫了一声,“你……”话还没有说完,便又是抚着胸一阵急喘。

    曾父刚刚走出五步不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胖胖的赵管事挥汗如雨地赶了过来。他匆匆进来后,急急向平老夫人行了一礼,再四下一看,惊问道:“阿萦呢?”

    平老夫人正是怒气冲冲的时候,当下没好气地回道:“滚了。”

    “啊?可是平公说,马上带她去见见的。”说到这里,赵管事小心的措词道:“老夫人,你与卢氏阿萦闹翻了?”

    平老夫人怒瞪着他,喘息道:“怎么?我还不能与那个贱物闹翻?”她的语气中带着迁怒。本来这样的话一吐出,赵管事便应该向她陪笑说不是。

    可平老夫人万万没有想到,赵管事竟是嗟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道:“小人匆匆赶来,便是来求老夫人大人有大量的。哎,还是来迟了一步。”

    听到这里,曾父倒也感了兴趣,他回过头来粗声问道:“原来平公对一个破落户,还挺有兴趣的?可惜她们刚走,管事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曾父的话中不无嘲讽,赵管事却是没有听出他的话中意思似的,连连叹息道:“追是要追的,老夫人能否告诉小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因何如此恼怒?”竟是一副要先了解情况,再针对性的想法子和解的意思。

    平老夫人虽然心狭,却也是个聪明的,闻言她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个卑贱之人,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

    “老夫人有所不知,小人刚才接卢氏姐弟前来时,遇到了那个洛阳来的贵人。那贵人对于卢氏阿萦极为客气,一开口便唤她“萦萦”,还关切地问她,他给她的玉佩在不在。”

    “什么?”

    腾地一声,平老夫人站了起来,而正准备提步离去的曾父,这时也瞪大了牛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管事苦笑道:“此事绝无虚假。正是因为看到这一幕,小人才一入府,便急急禀报于平公。老夫人当知道,那位贵人后院空虚……卢氏阿萦性子虽怪,却也长得甚好,难保不是入了贵人的眼!”

第三十三章 青春

    ……

    一时之间,平老夫人脸色剧变,而脚步就要跨出房门的曾父则是咽中发干,耳中嗡嗡作响。

    他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物,自是知道,入了那位贵人的青眼意味着什么。

    以那位贵人的声望地位,在他身边当个被信任的宠婢,都胜过嫁给寻常人做正妻,如果能入他的后院,当个有名份的妾室,那就意味着一人得道,鸡犬可升天。不管是曾氏还是平氏这样的小家族,都可以青云直上,变成成都一地的巨擎!到那个时候,门庭若市,一呼百诺,逢迎者如云,那是何等风光何等张扬?

    当然,如果是仇家,那她什么也不必做,只要透个声出来,灭掉他们这样的小家族,也不过是十天半月的事。

    赵管事见自己的话一说完,老夫人便脸色剧变,简直站也站不稳,心中暗道不妙。

    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中,曾父无声地朝平老夫人晃了晃手,提步走了出去。

    当他走得远了,沉默中的赵管事才开口道:“老夫人,这姓曾的……”不等他问完,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的平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安静之后,平老夫人一屁股跌坐在塌上,手撑着头动也不动。

    好一会,平老夫人涩着声音问道:“当时情形如何,你再说一遍。”

    “是。”赵管事把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后,又道:“不过小人事后曾经询问过卢氏,她说,她与那贵人并无瓜葛,直道是对方认错了人。”

    “她说那贵人认错了人?”

    “确是如此说来。然而小人以为……”

    平老夫人再次打断赵管事的话头,吐出口浊气说道:“原来并无瓜葛!幸好并无瓜葛!”

    她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些,闭着眼睛在自己胸口抚了抚后,平老夫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老夫人以为?”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见平老夫人脸色实是难看,赵管事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一出平老夫人的住处,卢萦姐弟俩便脚步加速。他们实在不喜欢这平府里的人,当下左拐右拐,看到有人便远远避开。

    一出平府的大门,卢萦便伸手按在了胸口,那里,放着她的婚书。

    见姐姐沉默着,卢云也没有说话。姐弟俩走了一会后,卢云低声道:“姐,你是不是不高兴?”

    卢萦回过头来,她看了弟弟一眼,轻声道:“不,我松了一口气。只是,只是还有点恍惚。”

    十岁春华如旧梦,她当然恍惚了。

    收回目光,卢萦抬头看了看天空,喃喃说道:“天都黑了,阿云,我们再走快些。”

    “恩。”

    回家弄过晚饭吃了后,卢萦对着烛火,慢慢拿出那份婚书。她把婚书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在烛火上,看着暗黄的帛纸一点点化成灰烬。

    跳跃的烛光中,卢萦低声道:“母亲临死前牵着我的手,说,我这辈子她是不用担心了,她唯一担心的只有你。”勾了勾唇角,卢萦浅笑道:“母亲还以为,姓曾的一家是良配呢。倒是父亲,我依稀记得他在临死前跟我说过,他说,阿萦,你要记着,你姓卢,你是卢氏嫡系的孙女儿!你要记着,你也罢,你弟弟也罢,都不是这些庶民可以羞辱的。”

    卢萦抬头看着弟弟,对着昏黄的烛光下,卢云那张越发显得俊秀温文的面容,卢萦轻轻说道:“阿云,我也不知怎的,以前总是觉得母亲的话说得对。可现在,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

    卢云盯着她,瓮声瓮气地说道:“姐姐,我以后会让你显贵的!我也会让父亲高兴的!”

    “恩……”

    这一晚,姐弟俩直谈到半晚才入睡,第二天卢萦醒来时,卢云早就上学去了。幸好现在卢萦每个月给了他十个铁钱,倒也不怕他饿肚子。

    卢萦梳洗过,又把房中整理一番后,走到外面的榕树下,望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峰,以及从漫天浓绿中冒出的一株株粉白嫣红桃树梨树,感觉到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生机,不由扬唇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压低的惊呼声从围墙处传来,卢萦一怔回头,却对上一个靠在墙头,正摇摇晃晃着的少年。那少年显然是身上倚靠的东西不牢靠,摇晃了一阵,他连忙双手紧紧扒着墙壁,人却狼狈地抬起头,涨红着一张俊秀的脸,朝着卢萦的方向看来。

    在对上卢萦的目光时,他腾地一下脸红过颈,整个人晃得更厉害了。

    这少年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卢萦每天傍晚与卢云回家时,都会遇到他。每次对上她,这少年都会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目光游移不定就是不敢看她。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爬墙看她,却被她逮了个正着。

    见卢萦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刚刚长成的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那少年更慌乱了。只见他摇来晃去一阵,突然整个人向下一倒,紧接着,只听得隔壁“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一个人忍痛的闷哼声传来。

    看来是摔着了,卢萦有点想笑,她摇了摇头转身向房中走去。就在这时,一个妇人有点尖酸的声音传来,“澈儿,你又爬墙了?母亲不是跟你说过吗?那隔壁的就是个父母也不在的破落户。”

    那妇人的声音过后,少年的声音响起。母子俩在一阵含糊不清的争持后,卢萦听到那妇人又道:“你要是实在放不下,我会跟她提一提。不过以我们家的声望地位,她断断不能做你的妻室……”

    就在这妇人的声音落下时,那少年陡然声音一提,尖声叫道:“不,她很好,我要娶她!”

    听到这里,卢萦微微一怔。

    自从关于她的婚约一事谣言纷纷后,卢萦便发现,关注自己的少年郎多了起来。那些隐藏着喜悦和渴望的目光,让青春少艾的卢萦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是有人喜爱的。

    卢萦却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都出现在她受伤突变后。现在的她,有一种仿佛久经世事,洞察沧桑的沉静,这种近乎睿智的沉静从容,夹在青春少女娇嫩的美丽中,便如那碧绿的深谭,陡然看去清彻无比,越是细看却越是耐人寻味,直是风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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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和今天地加起来,还欠大伙二更。我在抓紧补上。

第三十四章 阴澈

    卢萦翻了一会书,很快便把那少年忘到了脑后。

    读读写写,一直忙到日渐西斜,想到弟弟不久就要放学了,卢萦连忙提着篮子,想到市集中购一些菜。

    她低着头走在巷子中,走着走着,感觉到有一束目光锁在她的身上。

    卢萦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这一回头,她又看到了那隔壁的少年。年方十五六岁,正值发育期的少年,身着一袭青衫。青衫只是时下最普通的儒裳,可穿在他的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谨和文雅。

    少年虽然腰身挺拔,不过身姿却是瘦长瘦长的,白皙的肌肤还不莹润,喉结处甚至还有一个不小的痘痘。

    这些不是重点,卢萦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少年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疏离中带着清冽的美。

    特别是那双眼睛,竟是如水墨画勾勒出来的,层层渲染,仿佛总有那么一层烟雾隔着,仿佛这世人万千,能入他眼的,却是绝无仅有。

    这样的少年,真的无法想象他在不久前,还爬过她家的墙头,甚至还那么狼狈的从墙头摔下来!

    刚刚想到这里,卢萦不由暗笑道:我想什么呢?他长得再冷傲,那也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呢。

    此刻,这眉目如画的少年正用那双笼罩在长长睫毛下的美丽眼睛盯着卢萦。在卢萦望来时,他抿了抿唇,似是想要转头,最后却还是更坚定地盯着卢萦。只是耳朵尖上,渐渐渲染出一抹红色。

    这少年,竟是眉目如画般精致而冷傲。这种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让人无法自制地想要靠近的气息,卢萦还是第一次看到。望着他,她突然明白了去年无意中路过平氏五房时,听到的一句话,“我知他恨我!可就是不知怎地,看到他衣冠整齐,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就想狠狠撕破他的衣裳,让他跪在我的面前雌伏,求饶!”

    四目对视了一会,少年哑声道:“我叫阴澈。”阴澈?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卢萦寻思了一会也不得其果,便点了点头。

    少年的耳朵更红了,只是那眼神,却比刚才更专注。

    他专注地等着卢萦,似在等着她回答。

    她能回答什么?卢萦低下头,轻轻地“恩”了一声,转身便走。

    见她如此,少年急唤道:“等等,阿萦……”

    他上前几步,走到卢萦身后,声音有点干涩地说道:“我今年十六岁,还,还没有定亲,我家刚搬到汉阳城四个月。”

    ……

    他在干什么?介绍自己么?

    不知怎地,卢萦的脸也有点红了,她唇动了动,又轻轻的“恩”了一声,脚步加速。

    见卢萦要走,少年急急追上,他一手扯着卢萦的篮子,生硬地说道:“我帮你提。”

    “不用。”

    “……我听说,你退了婚,我,我也没有定亲,无妨的。”

    听到少年用清冽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着这样的话,卢萦有点想笑。难道她和他都没有定婚,便可以这般大模大样地走到一块么?

    “这样不好。”卢萦回头看向少年,果不其然,在她的目光看去时,少年马上侧过头去,只是耳尖上的红色,已渗透到了脸颊。

    少年不看她,却也紧抓着篮子不放,卢萦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样不好。”

    说罢,她左手轻轻拂开他的手。十指相触时,少年的手猛然一颤,松了开来。直到卢萦走了好远,他还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被卢萦拂过的手。

    正在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澈儿,澈儿?”

    那妇人叫了几声,吱呀打开侧门,一眼看到沉默不语的少年,她朝巷子另一头的卢萦家瞟了一眼,很不高兴地唤道:“澈儿,舅母昨天的话你没有听到吗?那一家不过是个破落户,那小姑子也只是个寻常村姑,真说起来,还是个被退了婚,诽谤加身的村姑。你以后迟早要回到洛阳去的。这种小地方的姑子,根本不配站在你身边。”

    见少年表情冷漠,妇人叹道:“澈儿,今时不同往日,出洛阳时你奶奶不是说过吗?这几年,你都不能议亲。孩子,现在还是前程要紧。”

    听到少年,少年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二十五六岁,打扮得得体而贵气的少妇,低声道:“她也不小了……”他的声音太小,妇人没有听清,少年也不想让她听清,转眼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朝家中走去。

    现正是万物葱郁之时,集市中的野菜青菜处处可见。卢萦称了二斤猪肉和五大块猪骨头,又提了一篮子的野地菜,这才向家中走回。

    当她返回巷子时,刚才少年所站的地方空空如也。朝那里看了一眼,卢萦笑了笑,提步回到自己家中。

    她才与曾郎解去婚约,心还处于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之时,似乎,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也似乎,便是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闲着无事时,她甚至想着,从平因那里得来的钱财,她可以到成都去购一间小小的房子。等弟弟以后成了亲,自己又被闲言闲语逼得无处藏身时,便以寡妇之名住在成都去。

    便这么一辈子不嫁人,虽然清净了些,却也胜得自在。

    胡思乱想中,卢萦生起灶火,在灶中堆上几块硬柴,再添上一满锅的水后,她把骨头放下二块。做完这些,卢萦把篮子清干,提着写好的竹简,提步朝弟弟所在的学堂走去。

    今天卢萦来得晚了些,她刚刚抵达学堂门口,一阵少年的嘻闹声便传了过来,原来是学子们下学了。

    与好些朝这里眺望着的少年一样,卢萦一看到众学子,便昂着头寻找起来。不一会,她看到卢云脸蛋红红地朝她跑来,少年俊秀的眼睛中满是笑意和欢愉。

    “姐!”

    “跑这么快干嘛?”卢萦嗔怪一声,掏出手帕帮他拭去额上的汗水。

    “姐,今天先生夸奖我了。”与卢萦一样的,瞳仁特别乌黑的卢云睫毛扑闪着,他压着声音兴奋地说道:“今天先生讲解中庸,说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时,要我释义,听到我的释义后,先生说我甚会读书,将来或可中个秀才。”

    这时的中秀才,是指学子凭着自己出类拔萃的文才得到长者推举。它与举孝廉殊途同归,是朝庭的另一种纳才之道。

    听到这句话,卢萦也由衷的兴奋起来,她欢喜叫道:“真的?太好了。”想到自己这阵子苦读中庸,时不时还跟弟弟讨论两句。也正是这样,才使得弟弟刚一接触圣人经典,便养成反复推思的习惯。卢萦开怀地想到:以后我可以与弟弟多多讨论一下圣人经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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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觉得姓阴更符合我的设定,所以又改回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我还以为我那名字取得蛮古典的,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一个可怖的谐音。

第三十五章 渐变的人心

    在卢萦欢喜得双眼都眯成了月牙儿时,姐弟俩的旁边,已围了一群少年郎。

    远远地看着那个被众少年围在中间,笑意盈盈的身影,曾郎的脸上如同挂了一层寒霜。

    平因坐在自己的驴车上,见爱郎瞬也不瞬地看着卢萦,她咬了咬唇,娇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恼怒。

    令驭夫再靠近一些后,平因低声唤道:“长志……”

    平因唤他时,那声音中有着刻意加上的娇嗔,平素里,她每每这样唤上一声,曾长志便会温柔地看向她,眼神中有笑意,也在鼓励和喜爱。

    现在,曾长志也回过头了,不过他眉头微蹙,不耐烦地盯了平因一眼后,他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也来了?”他用了两天,才鼓起勇气来见过卢萦。没有想到刚刚出门,便被平因跟上了。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阿因如此缠人?

    看到曾郎的不悦,平因眼圈一红。她也不想跟着的,可是,可是,她的曾郎便是她从卢萦的手上硬生生抢来的,这强抢来的人,总无法给她带来安全感。总让她觉得,自己既然能够抢到他,那么别人一使劲,也一样可以把他抢走……如今自己名声败坏,走到哪里都有人抛白眼,还有好些人指着她的肚子指指点点,她真不知道,如果曾郎不要自己了,自己可怎么办?

    而且,以往卢萦与曾郎定了婚时,她还觉得卢氏不过是个长得清丽些的村姑。可现在看她,平因却是怎么看,都觉得卢萦怎么越来越美。她看起来,好象与所有汉阳城的姑子都不同。对上她那乌黑乌黑的眸子,还有那挺得笔直的细腰时,平因甚至会生出一种自形惭秽的感觉。

    看着曾郎,平因难受地想道:他肯定是与那个贱婢解了婚约后,又舍不得她了……稳叔不是说过吗?他一直是两个都想要的。稳叔还说过,他看中的只是我家的钱财,可能他在意卢氏更甚于在意我。

    这人啊,就是这样,还没有得到时,一门心思只是想得到。可真正到了手,却又胡思乱想了,那些昔日刻意忽视的细节,便会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出现,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自己。

    曾长志见自己只是一句话,平因便红了眼眶,不由又有点不耐。

    他这次出门来见卢萦,纵然有自己的意愿,也是因为他父亲地提点。

    那一日,父亲拿着婚书上平府退婚时,曾长志只觉得心中慌乱慌乱的堵得紧。那种慌乱和不舒服,让他都没有心思计较被卢萦甩下的两个耳光。

    他发现自己,是真的舍不得卢萦。

    可是他又没有办法,父亲当时震怒,他说他养那么大的儿子,自己都没有甩得碰过,怎么能被一个妇人打了?父亲震怒时是很可怕的,他想说些什么又不敢了。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拿着那婚书出了门。

    在父亲离去后,他整个人难受到了极点。不但脑袋一阵阵痛得慌,胸口处,似乎也有什么被挖空。这种难受,令得他跌坐在房中,只是抱着头一动不动地呼吸不过来。

    后来,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时,神情很复杂。感觉到父亲很不高兴,曾郎竟有种隐约的兴奋。也许,是卢氏不肯退婚吧?她应该知道,除了自己,她不可能再嫁一个更好的男人,她一定是后悔了。不过她那性子太傲,便是悔了嘴巴也不会饶人。父亲定然是因为这个恼了。

    他走到曾父身边,曾父看了他一眼后,长叹一声,说道:“长志,为父看那个阿萦,似乎对你还有着三分好感。现在虽然退了婚,可你以后遇到她,还是要好好处处。”顿了顿,他又交待道:“她甩你巴掌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说到这里,他父亲便急急地出了房门。昨天时,他父亲神色似是好了不少,可是,他看向自己时,还是交待了一句,“明儿去看看阿萦。见到她,你就说,伯父不是有意的,我们两家交好多年,这般阴差阳错成不了亲家,可说到底还是有情谊在。”甚至还加了一句,“如果她愿意,你把她带到府上来,便说,我可以收她为义女。”

    得了这话,想到可以看到卢萦,曾长志才从沉郁中清醒过来,因此,这会功夫便出现在这里了。

    曾郎一直看着卢萦,平因一直看着曾郎,两人都是一脸沉郁烦躁。

    直过了好一会,眼看着姐弟俩收起摊子,众少年依依不舍地散去,曾郎腾地一声跳下马车,低声道:“我去看看。”

    他刚一提步,平因陡然声音一提,尖着嗓子叫道:“曾郎——”

    她的声音有点凄厉尖锐,实是惊人,曾郎给吓了一跳,不解地回过头来。而二百米处,卢萦似乎也听到了什么,转眸向这边看来。

    平因愤恨地瞪了卢萦的方向一眼,转过头红着眼眶瞬也不瞬地看着曾郎,看着看着,一串泪珠儿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一边流泪,平因一边颤声说道:“曾郎,你都与她没有关系了,你为什么还要找她?”

    顿了顿,她咬着唇,凄厉地说道:“阿志,我们都是末婚夫妇了,你别找她好不好?我求你了。”一边说,她一边从驴车上爬下,伸手扯向曾郎的手臂。

    平因的表情很让曾郎不解,不但紧张,还有着惶恐不安,似乎他这一过去,他们定下的婚约便会毁了一样。

    这不似她,以前的平因,总是言笑晏晏,自信十足的。富贵骄美的女孩儿,养得底气十足。她每次都会出现在自己与卢萦相约的场所里。她会亲昵地挽着卢萦的手臂,她会趁卢萦不在时,自信十足地朝自己抛着媚眼儿,她会趁卢萦转身时,做出狠恶的,要把卢萦伤一把推一把的动作。

    美丽富贵的女孩儿,做什么都是可爱的,因此,那一次在道观,他其实一直知道,阿萦之所以摔到山坡下撞伤了脑袋,便是阿因推的。不过他并没有见怪,他觉得,阿因做这些事都是因为倾慕他。反正阿萦又没有怎么样。

    可怎么才这么一二个月,平因便变了这么多?那个总是自信的,娇气的女孩儿呢?她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六章 我们再无瓜葛

    曾郎没有发现,自己现在面对平因,已远远没有以往的耐心了。他皱着眉头,朝四周瞟了一眼后,压低声音嫌恶地说道:“我有事跟她谈谈。”

    警告地瞪着平因,曾郎低喝道:“放手!听到没有?马上给我放手!”

    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凶自己!

    平因的眼眶更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叭哒叭哒”地向下直掉。

    见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多了,曾郎大为恼火。他自从弃了卢萦后,名声很不好听,虽然说,男儿无丑态。可是抛妻的名义,以及以妻为妾的谣言,还是给他戴上了“凉薄无情,不讲信义”的帽子。在这个越来越讲究儒家风骨的时代,他经常可以看到那些读书人对他怒目而视。

    实在不想那么多人盯着自己,曾郎伸出手狠狠地扯下平因的手,低喝道:“你这个蠢货!在这个地方你哭什么哭?”

    他扯下平因的手指时,用了十分力道,一点也没有想到会弄疼她。被狠狠刮了一下,弄得手背都出了血的平因,呆呆地松了手,然后呆呆地看着曾郎向卢萦走去。

    “呜……”

    平因双手捂着脸,无声的哽咽起来。

    卢萦低着头与弟弟说笑了一阵后,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唤道“阿萦。”

    这声音?

    卢萦一僵,慢慢转过头来。

    向她急步走来的,正是曾郎。

    没有想到这么快便看到曾郎,卢萦睁大了双眼。她盯着他的脸,愕愕地想道:几天前,我可是在他左右双颊各扇了一掌的。他怎么这么快就不生气了?他来找我,又想做什么?

    想到曾父那天与平老夫人差点卖了自己,卢萦便警惕起来。不过让她疑惑的是,现在向她大步走来的曾郎,那神情中,分明没有恶意。不但没有恶意,那双紧盯着自己,一瞬也不瞬的眼睛,分明还带着几分温柔和眷恋……

    “姓曾的,你姐与你再无瓜葛了,你又来干什么?”卢云一见到曾长志,俊秀的脸便变得铁青,他腾地一声挡在姐姐的面前,放在腿侧的手掌已悄然握成拳头。

    “我……”曾郎有点咽干,他在卢云防备的眼神中,那脚步有点迈不动了。停下步伐,他呆呆地看着卢萦。

    ……怎么与自己退了婚,怎么可能再也嫁不到好人家的阿萦,不但没有憔悴,反而更美了几分?只是她这般安静地站着,乌黑的眸子中无波无澜的样子,就说不出的动人。

    喉结动了动,曾郎哑着声音,温柔地说道:“阿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阿萦。”

    “不稀罕!”

    卢云狠狠瞪着曾郎,冷冷地说道:“曾长志,你听清楚了,我姐也罢,我也罢,都与你们曾家再无干系了,你滚吧!”

    “你!”曾郎闻言一怒,他刚竖起眉毛,一眼看到静静望来的卢萦,那火气又全部消了。他低下头,喃喃说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阿萦,这几天我一直想你。真的,你打我的事,我早就忘记了。我,我很想你!”

    他想她?他成了人家的末婚夫后,又来想她了?

    卢萦有点想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永远吃在碗里看着锅里,永远都不知足,永远都在望着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勾了勾唇角,卢萦淡淡说道:“劳曾郎费心了,不过我现在很好,以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顿了顿,她微笑着加上一句,“曾郎这样,可是会让阿因伤心的。”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瞟向后面驴车处,正厌恶又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平因。

    收回目光,卢萦朝着弟弟伸出手,“阿云,这种闲杂人等犯不着生气,我们走吧。”说罢,姐弟俩人手牵着手,再也不看曾郎一眼地转身就走。

    看着姐弟俩走着走着,还把头凑在一块低声说笑,听着卢萦那隐隐传来的清冷笑声,陡然的,曾郎觉得胸口又闷得无法呼吸了。

    ……他其实一直是喜爱着卢萦的。不然,也不会从来没有想过放她离开。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自己当成陌生人,而自己还没有任何立场,任何办法阻止她这样做。曾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胸口真是闷得慌。

    他在阿萦眼中,竟是真真正正的成了闲杂人等了!

    呆了一阵,曾郎忍着胸口的酸涩堵闷,慢慢转过头去。这时,平因已来到了他身后。不过他似是没有看到她一样,提步便从她的身侧越过,直到上了驴车,直到那驴车驶了老远,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曾郎,都没有注意到,平因还被自己冷落在原地!

    不,这不是她的曾郎!她的曾郎温文有礼,俊朗多情,她的曾郎会对她说些缠绵的笑话儿,她的曾郎会用喜悦的目光看着他。他的曾郎只要她一出现,便没有移开视线过。

    ……他们才刚刚定下婚约,她还没有嫁过去啊,她的曾郎,怎么就变了?

    用手堵着嘴,平因忍不住呜咽起来。随着她的哽咽,那泪水叭哒叭哒,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白嫩的脸蛋向下流着。不过这次,没有那多情的郎君心疼地看着她,也没有路人同情地宽慰她。有的,只有那远远离去的驴车,和四周不屑地指指点点。

    姐弟俩便来到了巷子里,瞟了一眼旁边的大宅子,卢云突然指着那宅子兴奋地说道:“阿姐,你知道么?那个住在我们家隔壁,好些次与我们遇上的那个少年,他的名字叫阴澈呢!姐我告诉你,这个阴澈可是个了不起的,他在洛阳城也是大大有名的才子。以前那个死去的邱公曾经说过,他这一生遇到天才无数,然后,若论其中的佼佼者,洛阳阴氏的阴澈当在其首。”

    听到卢云这么一说,卢萦陡然记起,为什么阴澈的名字这么耳熟了,原来她早就听人提过他。

第三十七章 骂街与泥巴

    姐弟俩欢欢喜喜地进了家门。卢云帮着姐姐打了一阵下手,便跑到书房看起书来。

    就在卢萦忙着煮饭烹菜时,突然间,外面的房门处传来一阵叫骂声。

    卢云张耳听了一阵,隐隐听到了句“卢氏你这个贱货,”不由紧张地站了起来,朝卢萦唤道:“姐姐,好象有人在骂你呢。”

    卢萦早就知道了。她从从容容地把灶中的火弄小点,又看了一眼锅子里的饭,估计一下时间后,这才朝外走去。卢云连忙赶出,冲到了姐姐身后。

    随着姐弟俩走近,那叫骂声已是越来越响亮,“卢氏你这个贱蹄子,你这人不要脸的……”

    外面正骂得欢,却听得卢氏的苑门吱呀一声打开,荆钗布裙,却眉目清丽如花,双瞳乌黑乌黑的卢萦,已站在了大门口,一脸沉静地看着她们。

    这叫骂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仆妇,这仆妇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年长的婢女。这三人,卢萦都是素识的,她们都是平氏四房的奴仆,平素里很听平因的使唤。

    居然这么快就上门算帐了?卢萦伸出手,慢慢揉了揉眉心。

    因为那悍妇叫嚣的声音足够大,对面和隔壁的侧门都吱呀打开。卢萦眼角一瞟,便可以看到那个少年阴澈正站在侧门处,双唇微抿,却目光明亮至极地看着她。

    瞟了那两府看热闹的人一眼,卢萦又伸手揉了揉眉心。她没有注意到,自她出来后,阴澈便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在看到她沉静的举止,以及不耐烦地揉搓眉心的动作时,他唇角一弯,双眼间已含有浅浅笑意。

    卢萦这般的沉静,实在一种说不出的气场,因此她出面后,那个叫骂的泼妇静了静。不过转眼,她又跳了起来。对着被自己骂出来的卢萦,她的声音越发亢奋,“你个不要脸的卢氏,你……”

    “停!”

    那妇人才开个头,卢萦已右手虚空一砍,断然一喝。

    在喝止了那妇人的叫骂后,卢萦抬起头来,她蹙着眉,清清冷冷地说道:“是平因叫你们来骂我的?她不高兴了,回到家里又哭又闹了?我说几位,平因是个就要出嫁的人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似乎不大好吧?”却是在好声好气地劝说了。

    那妇人一路上想好了的说辞被卢萦这么拦腰一斩,顿时一哑。不过她可是当街骂人的高手,才一愣神,便又口沫横飞地指着卢萦的鼻子骂了起来,“你这个小娼妇还好意思开口!呸!我家姑子见你可怜,还赏了你那么多钱财。那么多钱财啊,喂你姐弟俩,少说也可以喂个十年八年的。可你这不要脸的骚蹄子,你懂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啊?你这个下流,无耻……”

    这妇人深得骂街的宗旨,骂声响亮无比,肮脏难听的用辞源源不断,一开口便是堵也堵不住。想当初,她可是用这一手逼死了她娘家新入门的弟媳妇的。

    在那妇人滔滔不绝地唾骂声中,卢云气得脸涨得通红,人都差点跳起来了。而卢萦,倒是没有开口,事实上,在这水泼不进的骂声中,她开口也没有用。

    侧过头瞅了瞅,在那妇人叫骂得起劲时,卢萦姿态优雅地后退一步,然后清声说道:“阿云,关门!”

    “啊?好。”卢云反应过来,连忙和姐姐一道上前把院门关好。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众人都是一怔。不过那妇人却是更得意了,她咧着一口微黄的牙,得意地想道:小蹄子,你这可错了,你可以你自己掩上耳朵,别人便听不到我的骂声吗?今儿个,我非要骂得你狗血淋头,直到无地自容方可。

    想到这里,她声音更是一扯,又尖着嗓子嚎叫起来,“你个不要脸的娼妇,你这忘恩负义的娼妇,你这个贪财无数的娼妇……”

    她骂得无比痛快时,突然听到墙头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喂!”

    这声音?

    那泼妇一惊,众人也是一惊,齐刷刷抬起头来。

    开口的,正是卢萦,只见她施施然地在自个儿的墙头坐下。然后,她弯下腰,从弟弟手中接过一个篮子。

    提起那篮子放在身前,坐在墙头的卢萦右手从篮子里掏出一把东西,突然朝着那泼妇重重一甩!

    “叭——”地一声,一把又黑又脏的烂泥生生地砸到了妇人的脸上,嘴上!

    没有人想到会有这一幕,那泼妇正是张着嘴又准备发作时,这一下,那烂泥足有一小半糊住了她的鼻子眼睛嘴。

    “你,你这个贱货……”

    “叭!”又是一声泥土扔来,这一块,正中那泼妇的头发。

    “你这不要脸的……”

    “叭!”这块烂泥有点歪,只糊上了妇人的耳朵。

    “你,你还知不知耻……”

    “叭!”这一坨运气不错,恰好地封住了妇人的嘴,令得她“啊呸”半天,吐出来的还是泥土。

    这世界总算清净些了。

    卢萦淡定地接过弟弟送来的布块拭了拭手。

    然后,她微微侧身,正面对着那三个平氏来人后,提着声音,冷着一张清丽如花的脸,不高兴地说道:“平因为什么不来?”她眉头深蹙,很是恼怒,“当初说得很清楚了,作为我把曾郎拱手让出的代价,她支付一定的钱财补偿于我。怎么,她与曾郎吵架了?所以又想把钱收回去?呸!回去告诉平因,这世上没有这样出尔反尔的买卖!”她想,刚才这泼妇骂街的声音过大,已引得几十号人围观了。大家都听到自己收了平因的钱。为了防止被人传来传去越传越难听,还是把那钱的来历解释一下吧。

    卢萦想是这样想,说是这样说。可她的话一出口,四周先是一静,转尔,几个忍俊不禁的笑声四面而来。

    阴澈的舅母站在一侧,她的表情已由不屑转为了惊愕,听完卢萦的话后,她迅速地转过头看向阴澈,压低声音尖声说道:“阿澈,你听听,你听听!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子?居然把自个儿的末婚夫作价卖给了别人?天,天,天,这世间变了吗?竟有这样的道理!”

    面对舅母的恼怒,阴澈却是要笑不笑,他扬着唇愉悦地看着纵使如无赖子一样坐在墙头,却因为那一份沉静和从容,而显得优雅无比的卢萦,目光亮如繁星,“我一直知道她与别人不同。”

第三十八章 收拾

    这时的卢萦,因对男人心冷的缘故,还真有些不在乎闺誉,反正嫁不出去也无所谓。

    因此,她认认真真地说到这里后,眼见那泼妇吐完泥痰又要开口大骂,她再次从篮子中掏出两块泥巴,然后“叭”地一下又扔到她脸上,断然喝道:“闭嘴!”

    再一次被泥巴击中,那泼妇都要哭出来了。她一屁股坐倒在地,想在啕啕大哭,可刚一哭,那挂在脸上的泥巴便向嘴里流来。她只得就着袖子先把脸拭尽。

    不错,又安静了。

    卢萦低下头,认真地看向泼妇身后的两个婢女,“不就是刚才阿云放学时,那姓曾的与我说了两句话吗?阿因何必恼怒到这个地步?”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笑了笑,冷冰冰地嘲讽道:“是了,我忘记了,一个通过不择手段得到婚姻的姑子,总是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心平气和的,她草木皆兵也是正常。”挥了挥手,卢萦像赶苍蝇一样赶道:“她是怕我回头抢起她的曾郎吧?回去告诉阿因,我对那姓曾的真没有兴趣了。哼,一个总想着以妻为妾的凉薄之人,也就是她还当个宝。”

    顿了顿,她认真地看向那两个婢女,突然极为诚挚地说道:“其实你们让这个泼妇来骂我,真不是个好主意。你们干嘛不直接带人前来搜房,便说我偷了你们家姑子的首饰?”

    她是如此诚恳,如此好心地献计献策,那两个婢女呆了呆后,相互看了一眼,不由想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啊,可是我们哪知你把那些首饰藏在哪里?再说,你这么会花钱,那些富户给的东西不过两个时辰便被你花了个精光,我们也怕姑子的首饰早就被你处理了。

    当然,她们自是不会说出这话的。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之时,坐在墙头上的卢萦蹙了蹙眉,温和地说道:“这个坐在上面有点不舒服,你们还骂吗?不骂我就要下去了。”

    这话,她是认真地盯着那个泼妇问的。

    那泼妇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睛直盯着她那装得小半泥巴的篮子,哪里说得出话来?

    卢萦等了一会,见她不再开口,便点了点头,道:“你不骂了?看来我们达成和议了。”这般自说自话,四周忍不住又是一阵低笑声传来。阴澈唇角抽了抽,忍不住侧过头去忍起笑来。

    既然达成和议,卢萦想,她也可以下去了。不过在下去之前,她得交待几句场面话。

    因此,卢萦盯着三个婢妇,提高声音认真地说道:“回去告诉平因,恩,她那些首饰,早在前几日便被我花光了。对了,顺便提醒她一句,我卢氏阿萦这个人虽然不怎么富有,可一向是说话算话,因此,她尽可以放宽心地嫁给曾郎,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再想什么想法的。”

    她拍干手,扶着墙头开始向下滑。

    当卢萦的人消失在墙头时,也不知是谁带头,一阵哄笑声四面而来。在这些笑声和指点中,平氏的几个婢妇不由脸红耳赤,略略挣扎后,还是抱头而逃。

    直到众人散尽,阴澈还没有离去。他抬着头看着那面院墙,双眼晶亮晶亮中笑意流荡。

    直过了一会,他才转过身,推开房门入了院子。

    他家里的这个院子,可比卢萦姐弟的大了五倍不止。走在小花园中,阴澈那总是紧抿着的唇,毫无表情的脸,破天荒地笑意盈盈。

    走着走着,他听到几个婢子的议论声,“那个卢氏阿萦好有趣哦。”

    “是啊,虽然不大合礼,却也胆大得有意思。”

    “她可真是胆大。”

    “都说蜀女性辣,果然如此。”

    ……

    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阴澈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去。看到他这个样子,他那在婢女们地筹拥下急急而来的舅母又心里闹腾了。她走到阴澈面前,低声埋怨道:“澈儿,那卢氏就是个泼妇样,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阴澈回头,他微笑地看着舅母,低声道:“她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那样无法无天,又是打人又是爬墙的野丫头,还很好?还很喜欢?这个打扮华贵的少妇气得都要跳起来了。

    不说隔壁院长纷纷传出的议论声,卢萦净过手后,一边继续忙活,一边寻思起来:也不知我说的话她信不信?哎,估计是不太信的。看来,那些首饰还得想法子处理一下,省得她老是记着。

    她知道,其实平因叫来一个泼妇对她骂街,还是个不错的主意的。如果换个寻常的姑子,被这样骂着,只怕气得早就哭得不可收拾了。那些姑子,平素里顾及着闺誉,便是有怒也不敢对骂,生怕被人看轻了,打又打不过人家。气极了也只会哭,实在想不通就自刎了事。真是的,明明是别人伤了自己,对不起自己,却偏偏来自己的命来惩罚自己的亲人!真是何其愚蠢!

    卢萦一直都不是个挨打不还手的人,她被平因弄了这么一曲,虽然平因也没有讨个好去,可卢萦终是恼了。

    当下,她坐在灶火前,蹙眉寻思着报复的法门来。

    而一侧,卢云则一边读着书,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姐姐。想到姐姐扔下的那几块泥,他又有点想笑。

    寻思了一会,他轻咦一声,问道:“阿姐,今天这事,会不会对你不好?”

    卢萦抬起头来。她看了一眼弟弟,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姐!要是影响了你的名声,可怎么办?”

    “就这么办!”卢萦的声音中有点慵懒,有点清冷,“难不成阿云以为,姐姐我还可以在汉阳城找到个好人家嫁了?”

    “可,可……”

    “别可是了。”卢萦挥了挥手,淡淡说道:“我这样很好。阿云,你只管读你的书,一切我自有主张。”

    “……哦。”

第三十九章 道歉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卢萦便起来了。忙活了一阵家务,见外面光线明亮,她便拿起书细细翻阅起来。

    她这么勤奋,不止是喜欢看书,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迫切地改变命运的感觉。而在这个时代,能改变命运的,只有书本了。当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许还有嫁人一途。可惜卢萦性子强势,还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男人的恩情上。

    “姐。”

    听到卢云的声音,卢萦回过头去,她微笑道:“阿云醒来了?”

    卢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简上,眼中闪过一抹羞愧。转过头急急洗漱过后,他也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渐渐的,太阳光开始笼罩大地,而四周的院落里,人语声,狗叫声,走动声开始混合着鸟鸣声传来。

    卢云见日头不早了,收起书简,吃下姐姐早就弄好的早餐,转身朝学堂走去。

    才走到大门口,卢云警惕的声音便朗朗地传来,“你来干什么?”

    卢萦一怔,放下竹简站起来时,她听到平因带着几分委屈,又带着几分无法掩藏的不满的声音传来,“我要见你姐姐!”

    “阿云,什么事?”

    卢萦缓步走到卢云身后,朝着平因看去。

    对上神清气爽的卢萦,平因咬了咬唇,她低下头,喃喃说道:“阿萦,你别怪我。”

    看着咬着唇,差点要流出泪来的平因,卢萦淡淡问道:“你特地前来,便是为了说这句话?”

    她以为自己愿意啊?

    平因吞下怒意,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直流,她哽咽道:“恩,昨晚那几个婢妇太不懂事,惊扰了阿萦,我,我是来致歉的。”

    狠狠咬住唇,平因向着卢萦福了福,再次说道:“请阿萦不要再生我气了。”

    看来,她是被人逼着道歉的啊。

    卢萦走出两步,她来到卢云身前,细细打量了一眼平因后,看着她颤动的睫毛下,那隐藏的恨意,卢萦冷冷想道:这样跑一趟就能相安无事么?

    她垂下眸,淡淡说道:“阿因不必如此。”顿了顿,她续道:“你回去吧,我不生你气了。”

    “多谢阿萦。”

    平因得了卢萦的话,几乎是立马掉头就走。看着被两个婢女筹拥下的平因,卢萦忍不住声音一提,问道:“阿因明明不愿,却是为了什么缘故愿意前来向我这个破落户致歉?”

    平因咬着唇,好一会才生硬地回道:“谁说我不愿?”她也不想与卢萦多说,带着两个婢女便急急地离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卢萦蹙了蹙眉。

    让卢萦没有想到的是,卢云刚上学不久,又响起了敲门声。

    而卢萦把院门一开,赫然发现,站在外面的是平府的那个胖子赵管事。在赵管事的身后,还有七八个婢仆。地上而摆了一堆的箱子绸缎。

    与昨日一样,另外两家的侧门这时也开着,也有几个脑袋挤在那里看着热闹。

    见卢萦盯着自己,赵管事胖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憨厚地笑容来。他高兴地唤道:“阿萦,阿云上学了?”不等卢萦回答,他又笑呵呵地命令道:“来呀,把这些东西都抬进去。”

    “是。”

    几个婢仆刚动,卢萦便喊道:“且慢。”她打量了赵管事一眼,微微蹙眉,非常直白地问道:“不管赵管事前来,有何贵干?”

    赵管事笑得非常可亲,“这个,阿萦,你看站在这里说话……”

    他的样子是想登门入室了。

    不过卢萦今天还真不想让他进门,进了这个门,他们这些礼物自己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在没有把事情弄明白之前,卢萦还真不想与平氏牵上任何干系。

    因此她依然站在门口没动,脸上的笑容浅浅,语气格外坚定,“赵管事,有话不妨直说。”

    “还是进屋再说吧?”

    “不必了,这里说便很好。”

    见卢萦如此坚定,赵管事暗叹一声,他清了清嗓子,慈详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知道昨晚的事后,你外祖父十分生气。他当时便发作了五姑子。对了,五姑子刚才可来了?”

    赵管事越说越是诚挚,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慈祥,“阿萦啊,这个,有所谓一家人从无隔夜仇。昨天是阿因不是,她也上门道歉了。看,你外祖父怕你生气,还令我们抬了这些东西前来……”他朝四下越聚越多的邻里看了一眼,转回头朝卢萦笑眯眯地说道:“孩子,这样站在门口说话不是个事儿,要不进去说说?”

    对上赵管事的笑脸,卢萦却是眉头蹙得更深了:事情好似不对头。

    抿了抿唇,卢萦淡淡说道:“人进去可以,东西就不必了。”这话一出,她看到赵管事一怔。他可是记得,眼前这个小姑子一直有点贪财的。要不然,也不会退一个婚都要骗财。

    卢萦的神情却是异常的坚定,她向后退出一步,浅浅笑道:“赵管事,请。”

    赵管事寻思了一会,呵呵一笑后,提步跨入卢萦的院子。

    他一入内,卢萦便把院门轻轻一掩。也不完全带上,只是那种拒绝他人跟着入内的架式,表露得清楚无疑。

    赵管事见状,眉头隐不可见的皱了皱。不过转眼,他又憨笑起来。一边打量着这窄小陈旧的房子,赵管事一边叹道:“可怜的孩子,住在这样的东西,真是难为你了。”

    卢萦的嘴角抽了抽,暗暗忖道:我以前居住的木屋,可是你们平氏指给的。那屋子比现在矮小陈旧多了!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叹息?

    不过,她的疑惑却是更深了。是什么原因,令是赵管事这样的实权人物跑到自己这里来谄媚讨近乎?

    赵管事还在打量这房子,他叹了一口气,道:“孩子,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

    “想一想,你们姐弟也真是不易。父母死得早。哎,只怪你外祖父实在繁忙,都没有注意到你们。”

    “……”

    “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阿萦啊,你外祖父想你了,要不,你改天挑个时间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

    赵管事又是感慨又是叹息地说了一阵,见卢萦一直闷不吭声,终于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便对上一脸沉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子。这个小姑子,这般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眼无波澜。那脸上哪有半点感动?合着他刚才的话都是白说了,表情也是白做了?

    猛然的,赵管事一阵气闷。

    就在这时,卢萦勾了勾唇,侧着头盯着赵管事,她徐徐问道:“赵管事还没有说,你因何而来呢……或者说,管事该告诉阿萦,是什么原因便得管事和外祖父对我态度大变?不惜屈尊前来示好?”

第四十章 原来是他发话了

    赵管事那时刻挂在脸上的慈祥和蔼笑容不由一僵!

    果然是没有父母教导的村姑,说话行事竟是恁地直白无礼!她就不知道什么叫恭敬,什么叫委婉行事么?

    不过转眼,赵管事便咳嗽一声,呵呵笑道:“孩子啊,你这样可不行,有所谓长者赐不敢辞,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行事呢?”

    他说得语重声长,卢萦却丝毫没有妥协地想法。

    不管别人,便是那个外祖母,卢萦便了解得很深刻。她可不想再被什么人卖个第二次!

    见卢萦还是歪着头,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说的话通通都是废话,她只想听到自己要听的。赵管事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头痛过。

    眼前这小姑子竟是如此不好唬弄。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的外祖父没有恶意的。他只是心痛你。”

    说着说着,赵管事有点说不下去了。没办法,卢萦的眼神太清太亮,那神光简直是把他当成一个傻子在看。

    又咳嗽了一声,赵管事呵呵一笑,提步朝外走去,“好了好了,我也不打扰阿萦了。”

    卢萦送他出了房门,见他带着众婢仆就要走,不由清声唤道:“赵管事,这些东西还请一并带走。”

    赵管事无奈回答,他皱眉道:“孩子,这是你外祖父的一片心意。他是担心你吃不好睡不暖啊。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何必这么倔。”

    卢萦却是浅浅笑着,那笑容丝毫不达眼底,“赵管事言重了,有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是请管事带回吧。”

    赵管事直直地盯着她,好一会,他摇了摇头,呵呵笑道:“既然阿萦执意如此,那我带走便是。”顿了顿,他交待道:“晚上平府有宴,阿萦记得要参加。”说罢,他手一挥,令众婢仆把箱子什么的全部抬起后,大步朝外走去。

    赵管事一走,卢萦便回过头来。在回头的那一刻,她又对上了那双格外冷冽,眼形却如水墨熏染出的眸子。四目相对,少年朝她扯了扯唇算是一笑,不过卢萦还没有回头,他已转过头去,只是那耳朵尖越来越红。

    卢萦低下头,慢慢关上了房门。

    纵使房门关上,这时的卢萦,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的执着。

    今儿的事着实有点奇怪。也不知是什么原故令得平府对自己的态度大变?

    卢萦寻思了一会后,又拿起书简翻看起来。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

    卢萦站起,缓步走到门口处。出现在门外的,却是曾郎身边的那个驭夫。

    对上他,卢萦蹙了蹙眉,转头朝巷子外面看去。不过长长的巷子尽头虽是人声不绝,却不见曾郎的身影在。

    见卢萦寻找着自家郎君,驭夫阿男得意地咧了咧嘴,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恭敬地递给卢萦,“姑子,这是我家郎君给你的。”他吸了一口气,认真说道:“自那日起,我家郎君便悔了。好叫姑子得知,我家郎君从无一时忘记你。”

    也不等卢萦回答,阿男转身就走。

    “且慢!”

    卢萦唤住了他,她走上一步,来到阿男的身后,慢慢说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大人物开了口?”致使这么一个个都跑来向她致歉示好?

    “姑子怎么知道的?”阿男一怔。

    果然如此。

    卢萦微笑道:“是洛阳来的贵人么?”

    只有那个唤她萦萦的家伙才这么无聊,也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只字片语,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态度。

    “姑子,我家郎君对你的心意,与那位贵人无干。他是真的悔了,那时他还不甚明白自己心意,做的事伤了姑子的心。姑子你……”

    卢萦打断他的话头,“那贵人说了什么?”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对上卢萦冷漠的眼神,阿男胸口不由一缩,不由自主地回道:“听郎君说,昨晚上常府给那贵人送去一个大美人时,那贵人拒了,他还说,还说……”

    “说什么?”也许是这语气中的冰冷,也许是这份颐指气使,做下人做惯了的阿男不由胸口又是一缩,迅速地答道:“他说:不是蜀女多辣么?这姑子美则美矣,奈何不及卢氏女风流有趣!”

    什么?

    没有想到自己又被人随随便便地弄到风尖浪口上的卢萦,瞳仁猛然一缩,抿着唇冷笑道:这人还真是吃饱了撑着!

    转眼她又想道:他那话什么意思?莫非昨晚我对付平因派来的泼妇的事,传到他耳中了?因此他觉得好玩了?

    她闭上双眼,吸了一口气后,猛然睁开眼来,“这事知道的人很多?”

    这个问题,还是普通庶民的阿男自是没有注意过,也回答不出,他沉默了。

    不过阿萦想到,连曾低这样的小小家族也知道了,那知道此事的人断然少不了。

    又吸了一口气,卢萦慢慢说道:“你家郎君除了给我这封帛书,可还有东西?”

    “没,没……”

    “去吧。”

    “是。”

    望着乖乖离去的阿男,卢萦抬起头来。

    当她回到房中,把自己打扮利落后,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

    这一次,卢萦没有开门,而是直接走到房门处,朝着外面淡淡问道:“何人?”

    外面的人顿了顿,不一会,她三舅母的声音传来,“阿萦,是我,三舅母。”顿了顿,那妇人压着语气喝道:“阿萦,先把门打开吧。舅母有事找你。”

    有事?

    卢萦冷笑一声,她回到房中,顺手搬过一个塌放到门后面,然后优哉游哉地坐下。坐下后,卢萦背朝后面微微一倚,翘起的足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起来。

    她久不回应,外面的三舅母不耐烦起来,她提高声音喝道:“阿萦,你也不小了,正是没了婚约,你才更应当注意言行举止!这般把亲舅母晾在外面,成何体统?”

    再一次,她的叫嚷声吸引得四周人言纷纷,看来,那些邻居又来看热闹来了。

    卢萦垂下双眸,她冷冷想道:开门?你们平府这是第三波了,第一次道歉,第二波示好,第三波,那就是直接押人吧?赶情觉得那贵人中意我,便想把我献给他好博富贵?

    当我是玩物么?区区平府,还强迫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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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送上。

第四十一章 一眼

    听着三舅母的声音落下后,门外纷纷而起的议论声低语声。

    卢萦声音一提,以一种慢悠悠的语气清声说道:“三舅母!”

    她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清彻,如泉似琴,分辨率极高。因此声音一出,外面便安静下来。

    卢萦低着头,对着阳光照着自己漂亮圆润的指甲,声音清冷的慢慢说道:“今儿早时,五表姐平因来了。她半月前抢走我定婚十年的夫婿,昨天傍晚又令仆妇来泼我脏水,因此她今早赶来致歉。”

    不得不说,卢萦的声音非常动听,这是一种清彻的,冰冷的,无暇的音质,极有韵律,光是听她说话,便是一阵享受。

    在一阵安静中,卢萦也不等三舅母回话,继续清清冷冷地说道:“半个时辰前,外祖母身边的赵管事也过来了。他之所以过来,也是向我致歉。因为数日前,把我唤回平宅的外祖母,联合我曾经的公公,强行断绝了我父母给我定下十年的婚约,并把原属于我的夫郎,定给了我的五表姐。”

    说到这里,卢萦轻轻一笑,静静地说道:“现在三舅母前来,也是向我致歉的么?”

    卢萦的声音如此清彻响亮,这笑声又是如此的悠然中带着嘲讽。不知不觉中,三舅母对上两个侧门处堵着的人头,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

    她压下怒火,转过头朝着门内的卢萦说道:“阿萦,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你,你这般嚷嚷,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卢萦的声音依旧清冷中含笑,因为太清冷,所以这笑声透着冰寒,“只是阿萦想告诉三舅母,这打了人的脸又凑上前说抱歉的事,挺没有意思的。三舅母还是请回吧。”

    三舅母怎么甘心回去,她冷着脸喝道:“卢氏阿萦,你也知道我是你三舅母啊?你便没有个尊卑上下吗?舅母来了连门也不让进,你还想让你弟弟举孝廉?你还想要嫁人?还有,谁说三舅母是来致歉的?三舅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卢氏阿萦,别把他人的好意当恶意!”

    安静了一会后,卢萦悠然地声音再次传来,她没有回答三舅母一连串的质问,而是挺好声好气地说道:“实是抱歉了,舅母有所不知。因昨儿那一闹,阿萦气得吐了几口血,现在人都要倒地了,实是没有精神招待舅母……要不,舅母先回去,过个阵子阿萦再上门致歉?”

    因昨儿那一闹,她气得吐了几个血?她人都要倒地了?

    “噗哧”一声,门外笑声不受控制地传来。

    看到堵在那两个侧门的人都要笑不笑的,三舅母更羞恼了。可她也知道,那两府人家的势力末必比平府差,再说人家是呆在自己的后门处发笑,她也没有立场管。因此三舅母只是瞪了一眼后,便回过头忍怒喝道:“卢氏阿萦!你,你胆子很大啊!你还不开门?别忘了,你弟弟还要前程!”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地威胁。本来这一招,三舅母是准备把卢萦接到平府,劝她听话时再用的。可没有想到她油盐不进,只好先叫嚷出来了。

    三舅母的声音一落,门内的卢萦似是一怔,转眼她惊奇地叫道:“我弟弟的前程,不是读好书做好人便能得到的吗?怎么三舅母拿它来说事?莫非,我今儿不开这个门,你们平府便会阻我弟弟的路,让他求进无门?”

    “你……”

    从来藏在黑暗中的东西,都是人人知道却不可说出来。三舅母没有想到,卢萦会把她秘不可宣的威胁赤白白地道出,她气得一阵眩晕,身子一晃差点吐出血来。

    恨恨地一咬牙,三舅母厉喝道:“好你个卢氏阿萦!走,我们走!”

    喝声一出,一阵脚步声传开。

    听着那越去越远的脚步声,卢萦垂下眸子,屈起右手中指,慢慢地在塌边上叩击起来。

    也不知沉思了多久,她听到身后围墙处传来一阵轻唤声,“阿萦,阿萦……”

    这声音?

    卢萦回过头去。

    她对上的,是再次爬到墙头上,正目不转睛地向她看来的阴澈。

    深深浅浅的阳光下,卢萦那清丽无比的五官,因这一回眸,折射出一种夺目的光芒。

    在她的头顶上,有一根榕树枝垂下,透过那枝叶间落在她脸上的阳光,斑驳陆离,浮华如梦幻。使得这个明眸生辉的少女,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和美丽。

    陡然的,阴澈耳垂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痴痴地望着端坐在大门后,姿态说不出的闲逸和自在的少女,直觉得心脏砰砰地跳得奇快!

    想他自小生长于大宅门中,对那些阴阳怪气的妇人手段,也是体会至深的。在那些手段中,他见多了眼泪,看到了不甘,也尝过了忍耐,屈辱,还有沉默。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间会有这么一个少女,会这么气定神闲,潇潇洒洒地游刃其中。明明应该是屈辱的,痛苦的,她却如一个最尊贵的贵族一样,悠然地坐在塌上,含着笑,一派闲逸地应对着。纵是外面的人都气得吐血,她的身上唯有风流。

    这是他平生仅见的一种风流。蓦然的,少年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个人的四字评语,“风流有趣。”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目光是如此明亮,那如水墨画晕开的眼眸底,甚至隐隐有晶莹的,似血似泪的光华在流转,令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如此的剔透。这种妖异般的吸引力,配上他那紧抿的唇,一丝不苟的发髻和衣裳,给人一种明明他明明在向你走近,却又距你于千里万里远的错觉。

    这般两两相望了片刻,卢萦曼步起身,来到墙头下,仰头看向少年。

    如此近距离的对上卢萦乌黑如墨的双眸,少年的耳尖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了。他抿紧唇,低声说道:“你,你别怕。”

    少年认真地看着卢萦,对上她的眼神时,他有点结巴,“我,我可以护着你,也会护着阿云!”

    闻言,卢萦灿然一笑。她扬着唇,轻轻说道:“谢谢。”

    在少年猛然绽开的笑容中,她垂下双眸,步履从容地朝房中走回,“如果我应付不来,我会向你求助的。”或许会或许不会吧……虽然不知道这少年什么来历,不过从他舅母的态度看来,他与她,是谈不上牵扯还有帮忙的。

    不过是萍水相逢,相视一笑便各奔东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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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还欠大伙两更,看看今天能不能还上一更。

第四十二章 不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傍晚。

    这一天,卢萦没写几个字,便懒得出门去售卖。她撑着下巴坐在榕树下,静静地寻思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弟弟地叫唤声。卢萦连忙打开门,跟在蹦跳得满头大汗的卢云身后,卢萦问道:“阿云,今天很高兴?”

    卢云“恩”了一声。

    “为什么高兴?”

    卢云奇怪地回头瞟了姐姐一眼,道:“便是高兴呗。”

    看来一切如常,没人在他的身上下手。也是,她是什么?不过一个小有姿色的破落户而已,那贵人阅尽世间美色,说出那样的话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只要平府打了退堂鼓,别的人倒不足为惧。

    少年在家中跳蚤样的玩了一阵后,便跑了出去。傍晚时再入门时,他的表情中带了几分凝重。

    走到忙着煮饭做菜的卢萦身后,卢云瓮声瓮气地问道:“姐,昨天你把三舅母挡在门外了?”

    卢萦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恩。”

    “听说三舅母很生气,还说要绝我的前程……姐,你别理她,也别害怕。”

    卢萦闻到饭香,放下柴火走到灶台旁盛起饭来,“我没害怕。”她笑了笑,说道:“平府的人,现在不敢得罪我。而过个阵子,如果形势不好,我们可以搬到成都去住。至于举孝廉要有乡誉和风评,只要不是近两年的事,到时我会有法子让所有人都说你好话的。”

    垂下眸,卢萦淡淡说道:“所谓举孝廉要品行高尚毫无暇垢,那其实是唬愚笨之人的……世间的事,都可以通过使手段来达到目的。”

    啊?

    卢云瞪大了眼,愣头愣脑地看着自家姐姐。他自小便读圣人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卢萦回头,她瞟了傻呼呼的少年一眼,勾唇一笑,低声道:“傻阿云,呶,快过来吃饭。”

    “哦?好。”

    一夜无梦。

    第二天,卢云照常去上学,而卢萦则埋在书简中。与前一天的热闹相比,这一天是特别的平静。只在卢萦出入时,会对上那么几双好奇的打量目光。

    傍晚到了。

    卢萦如往常一样,提着二十几个竹简来到了卢云的学堂外。不一会功夫,少年们一哄而出。

    看到兴高采烈跑出来的少年们,卢萦连忙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看去。

    到了如今,卢萦的存在,也算是学堂的一道风景。不仅仅因为她的美丽,还因为她的大名。先是在邱公一案上大发神威,接着又与夫家解去婚约,属于这个少女的话题频频出现。在这个娱乐缺失的时代,卢萦在无形中已成了名人。

    卢萦略过一众向她看来的少年,努力地寻向她最熟悉的那个身影,直到她的身周被要求购字的学子们团团围住。

    到了现在,卢萦的字是供不应求。虽然除她之外,也有一些售字的,不过那些人的释义没有她的精准和详细。

    不一会功夫,二十几个字便一售而空,而这时,卢云还没有出来。

    卢萦蹙起了眉,这时,她看到了一个与卢云同窗的学子。卢萦连忙走过去,唤道:“这位郎君。”

    这个皮肤微黑,小眼睛的少年转过头来,对上卢萦美丽的面容,他脸红了。

    卢萦上前一步,“敢问郎君,你看到我弟弟卢云了吗?怎么不见他放学?”

    “卢云?他不是提前一个时辰走了吗?对了,我听到他跟先生说,好象有什么急事。”

    急事?早就离开了?

    陡然的,卢萦脸色一白。

    看到她神色不对,那少年不安地问道:“卢家小娘子,你怎么啦?”

    卢萦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抿着唇寻思了一会,她抬起头来,“你们先生可在?”

    “先生刚才走了啊。”

    “当时,阿云还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阿云就跟先生说有急事。”

    “当时有什么人来找过他没有?”

    少年寻思了一会,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卢萦按下心中奔涌的不安,一连问了几个与卢云同窗的学子,得到的都是不知后。她猛然提起篮子,大步朝着平府的方向走去。

    不过才走了十步不到,卢萦又停下脚步。

    ……不对,不应该是平府的人动的手。他们还想通过自己巴上那个贵人,不敢做出让自己记恨的事!

    卢萦低着头,一遍一遍地寻思着,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阿萦。”

    与往常任何时候相比,这个声音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它正是曾郎的声音。

    卢萦回过头去。

    曾郎这时已从驴车中走下,他大步走到卢萦面前,低声温柔地说道:“阿萦,你……”讷讷半晌,他看了看卢萦身边,“噫,阿云呢,他没有与你一起归家?”

    卢萦抬眸,她看着曾郎,慢慢说道:“阿云不见了。”

    “什么?”曾郎大惊,转眼,他便双眼放亮地看着卢萦,声音放得无比温柔,“阿萦你别急,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我,我派人去帮你找。”一边这样说着,他一边伸出手抚向卢萦的肩膀。

    这时刻,曾郎心中的喜悦越来越盛:这是一个机会,这是苍天赐给我接近阿萦的机会。处理得当,阿萦还会回到我的身边。

    就在曾郎如此寻思时,卢萦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她垂下眸来,说道:“曾家郎君可否知道,那位洛阳来的贵人居于何处?”

    她竟在问洛阳来的贵人!陡然的,一瓢冰水把曾郎从头淋到脚。他忍着不高兴,低声问道:“阿萦问他做甚?”那位贵人现在是对卢萦有意思,不过像那样地位的权贵,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也许他昨天提了阿萦,明天便会把她抛到脑后。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卢萦自动送上那人的门!

第四十三章 你是何人

    找那个贵人做甚么?这个问题卢萦也无法回答,她只是觉得,或许见过那人后,会有答案。

    见卢萦锁着眉寻思,曾郎压低声音,好声好气地劝道:“阿萦,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阿云。阿云不小了,又是在这里长大的,莫非他是回到了你们以前住的地方?或者,是见到了什么熟人,所以去见那人了?”

    曾郎的猜测有点道理,不过卢萦却无法平复心中的不安。她垂眸寻思了一会,点头道:“曾郎说的是,我去寻他。”走了一步,她回过头来,又问道:“对了,郎君还不曾告诉我,那位贵人居在何处呢。”

    曾郎青了脸,他压低声音不好气地说道:“阿萦你问他的居处做甚?”

    他是不想说么?卢萦淡淡说道:“郎君不说也可,反正那位贵人如此身份,有的是人知道他的住处。我去问过旁人便是。”

    听她用这么不高兴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曾郎皱紧了眉,他闷闷言道:“位于城北怡园,那是常府的一个庄子。”

    “多谢曾郎。小女子还要寻找弟弟,就此告辞了。”

    见卢萦提步就走,曾郎追上几步,伸手按向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阿萦,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可以帮你的。”

    一边伸手按向卢萦,曾郎一边双眼发亮地看向四周,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时,他心中在喜悦之余,涌出一个念头:这些人不是都骂我无情无义吗?只要阿萦愿意再与我亲近,那流言便是不攻自破了!

    就在他得意洋洋地凑近卢萦,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时,卢萦向前走出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回过头,卢萦朝他福了福,淡淡说道:“郎君有礼了。寻人之事,阿萦自有主张。”对上曾郎闪烁的目光,卢萦哪有不明白他的道理?她想,如其求曾郎,还不如求那个阴澈,还不如求卢萦的先生和同窗。

    事不宜迟,卢萦福了福后便匆匆提步,在曾郎失望的急唤声中,越去越远。

    不一会功夫,卢萦便追上了卢云的先生,在问过他的先生,得知情况一如那个少年所说的无异后,卢萦朝着那先生福了福,求道:“舍弟不会无故离去,还请先生帮忙……”

    她还没有说完,那先生已抚着长须说道:“小娘子何必忧心?你弟弟才走了不到二个时辰,也许他是玩耍去了。”

    说到这里,他劝卢萦道:“小娘子还是归家的好,也许他已回去了呢?”

    可是,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因为她的心中是如此不安啊!

    好一会,卢萦福了福,低声道:“多谢先生。”她转身就走。这个先生明显是怪自己大题小作,求他也无用。

    不止是求他无用,这个时候去求卢云的那些同窗,肯定也是无用。毕竟,现在天还没有黑,毕竟,他才失踪不到二个时辰。

    卢萦寻思了一会,便来到了自家院落外。站在阴府的侧门外时,她却呆了呆。

    自己一个末婚姑子,他一个末婚少年,两人应是素不相识,她怎么才能见到他?还有,她凭什么去找他,还请他相助寻人?

    ……自己刚被退婚,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头可是能令她声名狼藉的!

    寻思来寻思去,卢萦竟是发现,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觉行事,直接去那个贵人的居处寻人了。

    想到这里,卢萦不再迟疑,急急回到自个家中取了二样东西后,脚步匆匆地朝着城北赶去。

    城北怡园,是汉阳名出了名的庄园,景致极美,传说里面四季花开,布景奇丽。

    卢萦走到街道中后,用二枚铁钱请了一辆贩货的驴车送自己到城北。因此赶到时,天边夕阳漫天,夜雾尚末笼罩。

    不一会功夫,卢萦便看到了怡园的牌匾。她跳下驴车,急步来到了大门口。

    大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面无表情的金吾卫。这两人全副盔甲,面目表情,抱着长枪站立的姿势,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种高宅大院的派头,直能逼得胆小的人退缩。

    卢萦没有退缩,她走上几步,来到两人面前,低头清声唤道:“卢氏阿萦,求见贵主人。”

    直唤了三声,两个金吾卫还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连眼角也没有向卢萦瞟上一眼。这种傲慢的不屑,最是让人胆怯。

    卢萦没有胆怯,她垂下眸子,挺直腰背,曼声说道“两位便不通报一声?”她笑声淡漠中透着一种傲慢,“说不定,你们的主人会愿意见我呢!”

    一个村姑,恁地自信!她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

    终于,两个金吾卫转过头来。

    瞟了她一眼,其中一个金吾卫脸孔一沉,沉声喝道:“滚——”

    这一声滚,喝声如雷,杀气沉沉!不说是个弱女子,便是一个壮汉,也会被吓得软倒在地。

    卢萦没有吓倒。她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盒。

    木盒精美华贵,一看就不平凡。这东西,便是这个怡园的主子所赐。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到了现在,只能一试了。

    双手捧着木盒,卢萦盯着那两个金吾卫,朗声说道:“两位,这木盒是你们主人所赐。”顿了顿,她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中庸,认真说道:“这书,亦是你们主人所赐。凭这两件信物,我可以见他一面否?”

    两个金吾卫同时转头,盯了两物一眼,他们向后退出一步,让开道来。

    却是不愿意通报,而是让她自行入内么?

    卢萦福了福,重新把两物放入怀中,提步朝内走去。

    怡园中很安静,来来往往的除了几个官员,并没有卢萦所想象中的,那般莺莺燕燕齐聚的情景。

    不一会功夫,卢萦终于从一个看起来憨厚好说话的小厮口中,得知了这园子的主人所在。

    顺着那小厮地指引,卢萦来到一处花园中,在漫天的桃红柳绿中,她一眼看到那个坐在亭台中,正静静地抚着琴的权贵。

    卢萦低下头来,碎步走出十几步,在离贵人只有十步远处盈盈一福,等他琴声稍息,卢萦声音一提,曼声说道:“卢氏阿萦,见过郎君。”

    “卢氏阿萦?”贵人磁沉的声音传来,混在他信手拔弄琴弦的乐音中,显得漫不经心,“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一个前不久刚刚说过她“风流有趣”的男人,一个唤过她“萦萦”的男人,一个更在之前赐过她玉佩,赐过她书本的男人,这般冷冷淡淡,漫不经心地问她,卢氏阿萦,你是何人?

    想来,换成任何一个少女,只怕都会感觉到被打击,进而产生一种失落,一种不安……原来,自己曾经以为的在乎,只不过是一场笑话,贵人压根就连你是谁也不记得了。

    卢萦没有。

第四十四章 第一回合

    抬起头,卢萦认真地看向眼前俊美挺拔,高高在上的贵人,唇角一扯,以一种极为清冷的语气说道:“是与郎君有过四面之缘的人!”

    在干脆利落地回答完对方的问话后,卢萦掏出中庸,恭敬地走上一步,放在贵人脚前,徐徐说道:“这书是郎君所赐之物。”

    那贵人转过头来,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卢萦,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便是他们之间有过四面之缘,便是他赐了她书,那又如何?

    除非,卢萦跟他说,当初他要她读中庸时,曾说过读好了中庸,可许她一个妾位的。除非,她跟他说,他还唤过她萦萦……只有这样,两人才勉强扯得上关系。

    可巴不得与这个贵人永远扯不上关系的卢萦,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那些话说出来容易,可说出的后果,卢萦却断断无法承受!

    一时之间,卢萦竟有点进退两难了。进,她没有筹码,除了自身,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一提,可以做为条件向贵人求助的资本。

    退,她不能退,走到这个贵人面前后,她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弟弟的失踪,与他相关。只有他开口了,才能救回弟弟。

    为难中,卢萦也没有发现,她自己已是挺直了腰背,清丽至极的面容上秀眉微蹙。她微抿着唇,目光中透着一缕踌躇。

    她也不知道,相对于她这近表现出来的冷淡中带着从容挥洒的姿态来说,她现在难得的脆弱,还是十分动人的。

    贵人静静地看着她,既居高临下,又似笑非笑。

    不安中,卢萦突然想道:不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既然都可以不让人通报一声便让我入内,说不定是早就料到我要来!难道,他是真的对我有了兴趣?!

    这个想法突然而来,还十分清晰明了。

    卢萦瞬时黑了脸,她咬了咬牙,抬起头来。

    她对上只离自己几步远,却似高倨华堂,需要仰视的贵人,慢慢说道:“卢氏阿萦前来,是想向郎君求助。我弟弟不见了。”似是听不懂他前面的话一样,卢萦自顾自地说到这里后,直视着贵人,静静说道:“我弟弟是二个时辰前离开学堂的。我于一个时辰前得知,得知之后,我见过他的先生,便直接前来求见郎君。”

    她说得缓慢,十分的缓慢。她的这一番话,任何一句都温文有礼。可她把时辰咬得这么清楚,又重点提到自己的行踪,简直就是在明说,她根本就怀疑自己弟弟的失踪,与眼前这个贵人相关!

    真是,胆大包天!

    是了,她在他面前,不是第一次胆大包天了!

    在卢萦把话说完后,男人神色不动,那俊美灼目的脸上,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扯了扯唇角,问道:“所以呢?”

    卢萦垂眸,好一会才咬牙说道:“阿萦想贵人开口,问一问你的属下有没有见到舍弟。”

    ……

    一阵沉默后,男人磁沉的笑声轻轻传来,“我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这话一出,卢萦脸色一变。

    他和她的地位有云泥之别,她有什么面子让他开这个口?他又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脸色只是变了变而已,垂下长长睫毛的卢萦却在想着:果然,我的感觉没有出错。我的弟弟,一定是落在与他相关的人的手中。

    既然是这样,那就一切好办了。那抓住她弟弟的人,要想的无非是她的妥协,或者,想看她的表现。不管如何,弟弟的安全是定然有保障的。

    低下头,她朝着贵人福了福,轻缓地说道:“那阿萦,告退了……”说罢,她姿势优美的向后退去。

    这般倒退了几步后,卢萦转身,似是没有注意到那贵人正侧着头盯着她一般,卢萦挺直腰背,缓步走出了花园中。

    卢萦没有注意到,当她步履坚定地越走越远时,那贵人终于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来。他显然没有想到,卢萦不顾一切,又是威胁又是请求地闯入这道门,又见了自己,却在最后,这么轻易地选择了放弃……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想妥协么?做他的妾室,便让她这么为难?啧啧,真是有意思。

    径直出了庄园的大门,卢萦看了一眼还在侯着自己的驴车,低声道:“走吧。”

    “好。”

    不一会,驴车驶去。

    望着昏暗的天空,坐在驴车中的卢萦闭上双眼。

    这时的她,一点也不慌乱了。

    特意赶来与这个贵人相见,能得到相助救出弟弟最好,不能的话,她就需要确定心中那莫名而来的猜测。

    既然猜测到对方要的是什么。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下来,徐徐图之。

    有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驴车不一会便回到了卢萦所在的巷子外面。卢萦刚下驴车,便听到曾郎唤道:“阿萦,阿萦!”

    曾郎的声音惊动了一些人,那两个侧门中,伸出不少脑袋朝两人看来。

    一阵脚步声响,曾郎来到卢萦身后,温柔问道:“阿萦,刚才你到哪里去了?阿云还没有回来么?”他的语气透着丝紧张,“你到怡园去了?那些人说了什么?”虽是紧张,曾郎的表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至少,卢萦回来了……他还以为卢萦这一去,便会抬为那人身边婢妾,从此再也看不到了呢。

    “我很累。”卢萦摇了摇头,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曾家郎君请回吧。”说罢,她不再理会曾郎,提步便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没有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卢萦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傲慢无礼。曾郎青紫着脸,他瞪着卢萦的背影,一时犹豫着要不要跟进。

    驭夫阿根跟上一步,朝着曾郎低声说道:“郎君,还是回去吧。”他看了一眼卢萦的背影,劝道:“这个卢氏娘子看来是铁了心了,郎君,还是不要理会她了吧。”

    曾郎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卢萦远去的身影,只是胸口很堵闷,很不甘心。

    当卢萦来到阴府的侧门时,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目光。卢萦回过头来,朝少年定定地望了一眼,然后转身,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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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430/ 第一时间欣赏凤月无边最新章节! 作者:林家成所写的《凤月无边》为转载作品,凤月无边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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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月无边介绍:
一次意外,少女卢萦拥有了超常的直觉。 于是,在这个繁华初定,儒风最盛的东汉初期,不想再仰人鼻息,也不想再贫困潦倒的卢萦,为了她理想中的富有和尊荣,开始了周全的算计,智慧的攀爬。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路算计下去,她会遇到那么一个阴谋家…… ×××××× 一句话简介:突然变得十分聪明和敏锐的卢萦发现,那些曾经森严复杂的家宅争斗,金钱困扰,口舌是非,还有阴谋阳谋,通通变得简单起来…… 嘿嘿,新书上传,求推荐票PK票支持呢。 (本站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 ...凤月无边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月无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月无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