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章 夜间赌路人
卢萦的声音一落,那沈五郎马上冷笑道:“那就开始。”
众少年少女在哄闹声中,同时提步朝后侧门走去。
不一会,近四五十个少年少女,出现在离夏府仅有百步之远的一个二层阁楼中。这阁楼的下面,是一个幽深的巷子。此刻,那巷子的两侧,隔上百步处各燃烧着一根火把,夜风吹拂下,那火光猎猎作响,隔了这么远,都传来一股躁热。
现正是傍晚,入夏不久的长安有点闷热,因邻近长安有名的青山书院,这附近有不少民宅都租住了读书人,而这个巷子太过幽深,除了住在附近的读书人,甚少有闲人来往。以往驻扎过几个乞丐,不过为了现在这一赌,那些乞丐刚被夏府的人赶走了,连这巷子的两头,夏府都派有护卫盯着,他们按照命令,一次只准放一人通行。如果来的人多,他们将不动声色地拦截住。
一行人来到阁楼上。夏仪马上令人熄暗灯火,众人站在玉栏杆侧,同时看向站在中间的卢萦和沈五郎两人。
安静中,沈五郎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让众人过了目后。他反手交给仆人,道:“拿去放在前方的路中间。”
“是。”
那仆人走了下去。
目送着那仆人的身影,沈五郎冷笑道:“卢文,这赌约是你决定的,那第一个出现的人,便由你来判断他的行为吧。”
卢萦闲闲地倚栏而立,夏风吹起她的衣袍,吹来她清冷淡雅的声音,凭添了几分倜傥,“行。”
虞华一直站在旁边,现下众少年都隐在暗处,她便专心地打量起卢萦来。
阴暗中,卢文身姿挺拔,侧面若隐若现,这时看他,更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郎隔着层山水,透着种神秘和不可捉摸。观赏了一会后,虞华暗暗想道:这卢文俊美风流,听他的话,确是个知心知意的,他还许我相携相伴,与我游玩天下。我还听人说,他背景神秘,许是范阳卢氏的嫡孙,却不知是真的假的?
转眼她咬着唇,压下自己对身边这人的怦然心动,理智地忖道:可他就算最有钱,最温柔,他也只是一个世家子,还是个父母都不在了的人。别说范阳卢氏不会接收他,便是接收了他,又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的尊贵?
听说太子殿下一直是洛阳第一美男,这个卢文这么俊,只怕也只是与太子比肩……温柔的儿郎最好,又怎比得上那无边的富贵和权势?我不能喜欢他!
虞华本是一个狠得下心的人,她这决定一下,便强行压下那刚起不久的心动。
这时,那仆人已走到了酒楼下。
他趁四下没人,把玉佩放在巷子靠侧边处,这地方,恰好是火把光能照亮的所在,那晶莹的玉质,在夜色下泛着浅浅的莹莹光亮。仆人把玉佩放好后,便悄然退了回来。见到那仆人把玉佩放好,楼阁上的灯火全部熄灭,众少年完全安静下来。
这时,也不知是谁压低声音说了句,“来了。”
卢萦抬头,只见巷子的尽头,慢步走来一个衣着普通,看起来家境平凡的青年儒生。
沈五郎压低声音,冷冷说道:“卢文,他过来了。”
他说这话时,众少年都盯向卢萦,看她怎么回答。
卢萦正在打量那个儒生,看了一会后,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会看到那块玉佩,然后,他会把玉佩拿起来细细看上一阵,最后他会把玉佩放在地上当没这回事一样地离去。”
她的话音刚落,沈五郎哧地低笑一声,道:“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只是这世上,有见到这样珍贵的玉佩还不拿的人么?”
卢萦笑了笑,只是负手而立,不再回答。
四下完全安静下来。
不一会,那青年儒生来到了离玉佩仅有五十步不到的地方。
因玉佩放的地方还是比较明显,他无意中一瞟,便看到了那块玉佩。
当下,青年儒生缓步朝那玉佩走去。
光亮中,只见他弯下腰捡起了那块玉佩,把那玉佩在手中摩挲两下后,他把它放在袖子里朝前走去。
看到这里,沈五郎在旁低低地讥笑了两声。
卢萦依然神定气闲,含笑而立。
转眼间,那青年儒生过了火把。这时,沈五郎的讥笑声更明显了,他压低声音说道:“卢文,你要输了。”
“末必。”卢萦的声音却依然平静而自信。
沈五郎现下不想与她争,他得意地盯着那儒生,看着他在巷子里越走越远。
眼看那儒生就要出巷子时,沈五郎再次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那儒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低下头,从袖中拿出那块玉佩后,他又摩挲了两下,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四下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人经过,便转身朝一侧的火把走去。
来到火把旁,那青年儒生低着头,就着光把那玉佩细细地照了照。
直是照了一会,突然的,他神色微微一变。只见那青年儒生大步而来,转眼间,便回到了他刚才捡拾玉佩的地方,把它重新放在地上。
然后,那青年儒生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那巷子。
众少年目瞪口呆了一会,同时转头看向卢萦。
可惜,他们所站的地方没有光亮,没有人看得清卢萦的表情。
就在沈五郎闭着嘴想反讽几句时,卢萦清冷的声音温缓地传来,“这人眼睛明亮自信,神色平和。而且他的步履平稳而有力,每一步跨出时,长短相若,这种人,意志坚定,非笼中之物。他刚才弃下玉佩不捡,是因察觉到玉质不凡的同时,那花纹字样不似寻常佩物,倒似是家族或某些人私下交流的凭证。而这种东西,通常意味着麻烦,所以他弃而不要。各位若是不信,我们明日可以打听一下他的学业和为人,听听他的老师同窗如何评价他这人。”
他竟是说得这么肯定!
众少年心中一惊的同时,不由忖道:明儿我还真要去打听打听那人不可!
说到这里,卢萦微笑地看向沈五郎,慢条斯理地说道:“沈兄,这一个轮到你了。”
众人抬头看去,果然,巷子的尽头又出现了一个儒生。
这个儒生长相清秀,身材瘦削,走起路来特别轻快。
在众人地等待中,沈五郎说道:“这人肯定会捡起玉佩。”
比起卢萦连细节也说出来的话,沈五郎就简单多了,不过众人也不追究,一个个饶有兴趣地看向那青年。
那青年走路极快,如风一样,不一会,他便来到了众人的下方。
他离玉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转眼间,那青年来到离玉佩仅有五步的地方。
在沈五郎有点加粗的呼吸声中,那青年竟是脚步不停地跨过玉佩,消失在巷子里……
那青年一走,沈五郎低咒道:“瞎了眼了?”
这样输不起的沈五郎,可比卢文差得远了,一侧的虞华不屑地收回目光,不过转眼,她看向沈五郎的眸光又恢复了温柔。
她又不嫁到沈家去,要他有才志做什么?只要这人好摆布,能听话就行。
这时,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儒生。
再次轮到卢萦了。
众人对卢萦的判断很感兴趣,一个个都竖耳倾听着。
静静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少年,卢萦淡淡说道:“他与刚才那人一样,不会捡拾玉佩,会自顾离去。”
沈五郎哼了一声,却是不信。
这少年可与刚才那人不同,那人是眼睛就没向下看过,而眼前这少年,却一直盯着地上,走得也不快。
当然,他不会与卢萦争持,结果如何,马上就要出来了。
那少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转眼间,他来到了众人下方,然后,他离玉佩只有五步远了。
这时,那少年还是低头看着地上,缓步而行。
众少年同时想道:卢文这次肯定输了……那么大块玉佩呢,他们这些人站在这里,都能看到那反光。
转眼间,那少年来到了玉佩前。
他停下了脚步。
沈五郎哧地一笑……
卢萦依然神色不动。
少年直是盯着那玉佩看了良久,突然的,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晃了晃袖,伸手搓了搓脸,便提步离去。
竟是真的没有捡拾那玉佩!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在安静中,卢萦淡淡说道:“诸位没有注意他的脸色,这少年自出现后,只抬起头来四次,其余时候,都低着头行走,他步履沉重,嘴角下拉,眉头深皱,显是心事重重。他的眼角有点泛红,显然不久前哭泣过……诸位若是信我,不妨明日去问一问,这个少年,多半是今日在学堂中,被人冤枉偷盗了东西,所以他盯了那玉佩好一阵,只是长叹出声,最终没有捡起。”
当然,真正的事实是,那少年轻叹后说出的自言自语,独被耳力远超常人的卢萦听到了。少年说的正是,“不能捡,不可以捡,捡了又会被人冤枉是偷啊……”
连续二轮,卢萦尽胜,一时之间,沈五郎没了底气。更重要的是,他一想到卢萦那镇定自若的模样,那平静淡然的语气,便觉得他把一切都了然于心,自己再赌十场也不会赢。
因此,在看到第四个过来的人时,沈五郎咬牙道:“我认输!”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齐刷刷看来。
夏仪一挥手,令得仆人们把灯火全部点燃后,在明亮的灯火中,一个仆人急急下去捡起玉佩,另外的人,都看向沈五郎。
沈五郎的脸色很不好,他直直地看了虞华一会,哑声说道:“华儿,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此生已然无望……今儿这赌,也算是替我下了决心。”
说到这里,他转向卢萦,狠狠地瞪了她一会,他冷森森地说道:“姓卢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待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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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始乱终弃的卢文
沈五郎这话,却太唐突了。
一侧的夏仪,陡然对上虞华那泛着涟漪,看向自己怔怔的,隐有不舍,更似含情意的眼眸,不由蹙眉叫道:“沈五,有所谓婚姻这事,当是父母之令媒妁之言呢。”
这却是提醒沈五郎和卢萦,并不是他卢文赢了一场赌就得到了虞华这个美人的。这赌最多只是把沈五郎淘汰出局罢了。
一侧含着笑,却在不动声色中,把虞华与夏仪的眉眼交流看在眼中的卢萦,这时却是勾起唇角,衣袖一振,冷冷地说道:“夏家郎君要是不服,也可以与我一赌。”
卢萦直视着在场的少年们,提着声音冷冷地说道:“今日卢文便把话放在这里,长安的世家子们,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话,想争虞氏阿华,就与我卢文光明正大的争!赌约的内容就摆在这,想赌的,我卢文随时恭侯!”
她弯起唇,轻蔑地冷笑道:“若是没那个能力与我赌这一场,那就安份点,别背后动手动脚勾搭阿华!”
说罢,卢萦目光冷冷地从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衣袖一甩,朝着不远处的护卫命令道:“时已不早,我们回去吧。”
说完这话后,她又转向虞华,表情虽是温柔,语气却是颐指气使,“阿华,今儿晚了,你也回去吧。”
平素里,虞华哪曾见过卢文这样的少年?温柔时如水,说出的话动听得让人怦然心动,冷静时,又如常年征战的将军一样,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刚才他傲慢地向自己所有的爱慕者挑战的模样,真是男子气十足,让人心动极了!
因此种种,卢萦此刻的强势,不但让她不见怪,反而让虞华的心跳更快了两分。她低下头朝他福了福,表情羞怯,虽是没有直接应承,却是恭顺听话的意思。
卢萦下了阁楼不久,陡然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中,停着一辆马车,而马车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虽然四下光线暗淡,可卢萦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高大的身影。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波中染上了几分欢喜和情意,提着步,卢萦朝那角落走去。
马车旁站着的,正是刘疆,刘疆身后不远处则是郭允。
见到卢萦走来,刘疆沉沉地盯着她。他没有开口,郭允已走上前来,朝着卢萦打量几眼后,郭允蹙眉道:“卢文,你弄出这个赌,想得到什么?”
暗淡的光线中,卢萦抬头,她微笑地看了一眼刘疆后,转向郭允看去。
虽然光线很淡,可卢萦的双眼还是明亮之极。
她没有回话。
郭允朝刘疆看了一眼,慢慢说道:“卢文,你这般展示自己有识人之明,断事之能……是想入朝堂,面见陛下?”
识人之明,断事之能,这是宰辅之才。
卢萦真要与虞华的爱慕者这般赌个三场五场,便是长安再远,也会传到洛阳去,会传到陛下的耳中。
毕竟,卢萦在这里展现的,确确实实是朝庭需要的大才!有如此大才出现,无论是哪个大臣,都有义务荐举于陛下。
在郭允地盯视中,卢萦垂眸,她轻声说道:“是。我想引起陛下的注意。当初范阳卢氏的支脉因陛下一言而兴,我卢文也可因陛下一言而代替!”
郭允的嘴角猛然抽了抽,他叹道:“卢文,你争这个有什么意思,你可不要忘记你本是姑……”顿了顿,他又道:“你那弟弟卢云,是个温吞普通的人,他就算读书再好,难道就能撑起范阳卢氏嫡系这六个字,你这不是白折腾吗?”
卢萦一笑,没有回答。
这时,刘疆磁沉的声音传来,“上车。”
卢萦应了一声,上了马车。
马车刚刚驶动,她的腰间一暖,却是被刘疆给搂住了。他抱着她放在自己膝上,车厢内的灯火昏暗,他低头看她的眼神,深而沉,仿佛这无边黑夜。
盯了她一会,刘疆似笑非笑地说道:“阿萦,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地勾引人家虞氏的姑子的……”
卢萦抬头看向他。
突然的,她灿然一笑。
明亮的笑容中,她清楚地说道:“虞氏不久后就会把她送到洛阳,成为你的女人。”
刘疆一怔。
慢慢的,他那深黑的眸子变得明亮起来,便如这无边的黑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流星,然后,那流星越来越多,再然后,出现了横跨天际的银河,连明月也露出了一角。
他低沉一笑,轻声说道:“原来,阿萦是在妒忌啊。”
卢萦把脸贴在他的颈间,也笑了起来,“是啊,我妒忌了……而且这虞氏可厉害着呢,你别看她怯怯弱弱的样子,据我听来,这长安的世家子中,只怕有七八个都对她一往情深。这可是大本事啊,等你当了皇帝,她当了你的妃子时,这些人便是她可以利用操纵的棋子。你说这样老谋深算的女人,我防不防?”更何况,她还有可能是杀了她将要定婚的男子,毁了她妹妹容颜的人……这世间,什么样的女人最可怕?那便是这种心肠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有意志又有行动又有美貌还能铺陈人脉的女人。
说实在的,卢萦下意识中,竟然有点害怕这个虞华。
刘疆笑了,他磁沉地说道:“所以,你准备把她的爱慕者都赶走,然后再甩了她?”
卢萦慢慢一笑,朝他的耳边吹了一口香风,呢喃道:“也许是她甩了我呢。”
刘疆摇了摇头,双臂一紧,低头朝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卢萦那个宣言,在长安的世家子这个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特别是在这些人真的跑到书院去打听了下,在知道卢萦判断的的那两个儒生的情况,竟是完全如她所实那般时,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种本事,已是大才了!
一时之间,便是那些年长者,也都注意到了卢文这个人。
当然,也有不少对她不服的人。卢萦那天的话说得这么明,那些爱慕虞华的少年们,本身非富既贵,也都是重颜面的人。卢萦既然宣战,他们便是不行也得挺身而上了。
于是,在又经过五场赌试后,毫无疑问获得全胜的卢萦,成了虞华最热门的追求者。而其他的世家子便是心中难受,也认赌服输,一时之间,走到哪里都有护花使者的虞华,身边竟是变得冷冷清清了。
虞府中,闺房里,虞华转来转去的。
她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眼神也有点沉。
虞母坐在一侧,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虞华,薄怒道:“你这孩子,早就跟你说过,这个月家族就准备把你送到洛阳,成为太子的女人……在这节骨眼上,你与那卢文的事闹得这么大,你是想让太子怀疑你与卢文有私情,还是想让天下人觉得你不是一个安守妇德的女人?”
说到这里,她见女儿的脸色比自己还难看,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父亲说了,那卢文是个有才的,虽然性子狂了些,年纪大了也会收敛……你们情投意合,就让卢文的父母上门提亲吧。”
虞母的声音一落,虞华已急声叫道:“不行!”
这两字一出,虞母一怔。
虞华白着脸说道:“这事不行,我不会嫁他。母亲,你跟父亲说,我还是要嫁太子!”
虞母蹙眉怒道:“你想嫁太子,又怎么弄出这么多事?你就不知道一开始就拒绝那个卢文啊?”她腾地站起,断然说道:“族长已经说了,卢文那几场赌,惊动了整个长安……现在连街头巷尾的童子,都把你与卢文相爱,卢文为你约赌的事编成了曲,正唱得欢!阿华,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已经嫁不成太子了!皇室不会要你这种不守妇德的小姑!真把你送给太子,等你与卢文的事传到洛阳,我们就是欺君之罪!”
说到这里,虞母也不耐烦看女儿青中带白,错愕不信中夹着郁怒扭曲的脸,提步就出了房门。
来到林荫道时,她与因左侧面颊处被流箭所伤,至今还有一个五铢钱大的伤疤印的小女儿遇上了。虞晶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虞华的住处,低声道:“母亲,别生气了。”
虞母青着脸苦涩地说道:“我怎么生了一个这样的女儿?我早就告诉过她,让她安份点,别什么都玩,什么人都惹,她就不听,现下报应了吧?”
就在这时,母女俩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仆人急步跑了过来,见到母女俩,他行了一礼后说道:“夫人,你让小人调查那个卢文。小人刚得了准确消息,说是这卢文在洛阳时太狂太张扬,已得罪了太子殿下。皇后的娘家人郭氏更是传出话来,说是他卢文最好是从成都来就回成都去,这洛阳一地容不得他……刚才小人遇到了夏仪夏家郎君,夏家郎君说,卢文昨日醉酒后跟他直言,说他自身难保,不想耽误虞氏阿华的年华,所以他不会上门来提亲。”
“什么?”
青着脸尖声问出的,不是虞母,而是来自虞母身后的虞华。
虞母回过头,她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虞华,唇动了动,好一会才说道:“华儿,既然那卢文实非良配,你就嫁到沈府去吧。我现在就到沈府为你提亲。”
她说这话时,虞华一直没有动,她只是沉着眼盯着那打深消息的仆人,美丽的眼眸中,一缕杀意闪过:毁了她荣华无极的梦,还想平平安安地回到成都去?卢文,你想得倒美!
也在这个时间段,夏雅和她的另一个堂兄,坐到了卢萦的面前。看着眼神复杂的两人,卢萦慢慢抿了一口酒,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便是这几天,虞氏阿华会派人来刺杀于我……两位可以派些心腹守在暗处,若是当场逮住刺客,你们兄长夏二郎夏信的仇,也就能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刺客和伤心
夏氏兄妹离开后,郭允走了进来。
他看着好整以暇地饮着盅的卢萦,哭笑不得地说道:“原来我郭府与你卢文这么不对付啊?原来连主公也不待见你……我说卢文,这谎言迟早会拆穿,到时虞府知道了,看你怎么圆场。”
卢萦慢慢笑道:“只是传言而已,又不是我亲口说出的,谁让他们信了?”
郭允哈哈一笑。
转眼他好奇地问道:“你就这么肯定那虞华会派人刺杀你?”他斜着眼打量着卢萦,问出了他此行的目的,“我说卢文,你这揣摩人心的功夫,哪儿学的?”
卢萦没有回答他第二个问题,只是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她不派人刺杀我也可以啊……这样她可以不再嫁主公,我也不会再针对她,岂不是皆大欢喜?”说到这里,她提步外出,“主公呢?”
“在书房。”
“恩。”卢萦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朝书房走去。目送着她的背影,郭允叹了一口气,想道:也不知主公怎么想的,就这么由着她胡闹。现在居然都要玩到朝堂上去了。哎,最惨的是我,谁让他卢文刚一到洛阳,我郭允便第一个出现在他府中的?罢了,这次回到洛阳后,我还是向陛下提一提,举荐一下吧,省得日后被人说三道四的。”
第一日,夕阳似血,卢萦收到一封信,信上落的是一个有一面之缘的长安世家子的名,那少年约她出去玩,卢萦给拒了。
呆在庄子里寸步不出,整日以酒浇愁的卢萦,第二天又收到了一个落名为夏雅的贴子,贴子请她参加一个可以见到很多美貌小姑的宴会,卢萦再次给拒了。
第三天,长安巨富史府派一管事来见卢萦,说是知卢家郎君有大才,愿意在他身上投资,还暗示说愿意把自家女儿许她为妾。在管事提出约她与史府的当家人见面时,卢萦再次神情怏怏地拒了,依然闭门不出。
直到第四日。
卢萦无视身后经过伪装前来的夏雅和她的兄长,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已经透出风声了,说要到碎月湖走一走。从这里到碎月湖,会经过明河巷。这巷子是唯一偏静而庶民乞丐杂居的所在,你们的人可以动了,记得给我小心点,别打草惊了蛇。”
她慢慢转头,那看向夏雅兄妹的表情中,一派气定神闲,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她这是以自己为饵,是有生命之险。
当然,话说回来,对方既然存了杀她的心思,只要她还在长安,便迟早会有这一幕。卢萦这般算计,也就是把被动化为主动罢了。
回过头的卢萦,朝着夏氏兄妹瞟了一眼后,抬头与郭允对了一眼眼神,然后提步就走。
目送着她上了马车,一个护卫小声说道:“头儿,主公倒舍得她去冒险?”
“主公这是没法。”郭允叹道:“卢氏既然成了主公的人,这些风风雨雨便免不了要经受,现在这样,也算是历练。”、
那护卫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卢萦的马车出现在明河巷。与以往一样,她的马车旁,共筹拥着四个护卫。也与往常一样,卢萦大多数时候都掀开车帘静静地欣赏着这长安的景色,直入了巷子,她才把车帘拉下。
明河巷十分狭长,而且脏乱略暗。卢萦的马车经过时,巷子里正是安静之时,偶然遇到几个乞丐,都无精打采的,不曾向那马车看上一眼。
马车缓缓行驶着。
四下一直安静而平和。
就在马车经过一间破败的铺面前时,极为突然的,一道狂风扬起,只见那狂风夹带着遮天扑地的石灰粉尘,没头没脑地朝着马车和马车旁的四个护卫罩来!
这变化不但突然,而且狠辣,显然对方也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在那直令得五步之内看不到人影的石灰风中,四个护卫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就在此时!
一道寒光如闪电而来,嗖地刺向了卢萦的马车!
寒光暴起,兔起鹘落!
只听得滋地一声,那剑刺穿了车帘,朝着马车中的人刺去!
本来那蒙面人还十拿九稳,可他一剑刺穿了马车,才发现自己刺了个空!
不由自主的,他心下一凛!
就在这时,只听得嗖嗖嗖嗖,几十个脚步声传来,转眼间,蒙面人发现自己的身前身后,还在平屋的顶上,都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庶民打扮的护卫!
蒙面人嗖地脸色大白,心下暗道不好:上当了!给包围了。
可他这时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就是他急忙向后退去时,突然间,马车底下冒出一人,那人手一挥,一股香风朝蒙面人甩来。蒙面人只是一个愣神便脸上被洒了个正着,他瞪大眼正猜疑惊骇间,陡然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后便是一倒,晕了过去。
原来马车底下的人用的却是来自皇宫的烈性蒙汗药!
在蒙面人倒下时,做庶民打扮的护卫们没有停下,他们冲入巷子各个角落,转眼间,六个打扮各异的汉子被他们揪了出来。
这些汉子,有的手中还拿着涂了毒的箭,看来对方是准备一击不着,再来一击,务必把卢萦毙于当场了!
七个人被护卫们无声无息地扭动手臂,扳开嘴塞了布条后,被全部塞到了卢萦的那马车上。直到此时,那些刺客才发现,那卢文根本不在马车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给离开的?
护卫们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庄子。
夏雅兄妹带着十几个族人还有一些世家子赶来时,夕如如血,而前不久还飞扬跋扈的卢文,一双眼红通通的,眼中还着泪意,脸色黯沉灰败,一副大受打击,无法接受的模样。
直到这些人走到他面前,他才疲惫不堪地抬起头。卢文失落之极,他根本无暇理会那些世家子,只是看着夏雅兄妹,嘶哑艰涩地说道:“刺客就在里面,因他们招出了七个月前曾刺杀过夏信一事,我才把你们兄妹叫来。”
挥了挥手,他苦涩地说道:“我该问的已经问了,人你们带走吧。”
听他这么一说,一个少年不解地问道:“卢文,那刺客有没有说,是谁要杀你?”
十分正常的一句话,却令得卢文仰头狂笑起来。他嘶哑的疯狂地笑了一阵后,在众人地盯视中讥嘲地一笑,带着哭腔说道:“是虞氏阿华,刺客说,是虞华派人来刺杀我的。”
“不可能!”
“阿华何等锦绣心肠之人,怎会行此恶毒之事?”
“你胡乱攀诬!”
……
众少年才叫了几句后,不知怎么地,一个个声音低了下来。他们看着嘲讽中脸色灰败的卢文,见他的表情实在不似作伪,心中格登一下。
卢文哑着声还在笑,“我也不信!我真不信!可有人说得对,虞华其实是想做太子的女人的,是我毁了她的梦,坏了她的计划!”笑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好一会,卢文沧凉地说道:“那刺客说了,虞华的胞妹虞晶的脸,也是他们动手脚毁去容颜的!虞华连胞妹也不能容,何况是我?”
在四下安静无声中,他无力地一摆手,垂头朝里面走去。当那门哐当一声关起,众少年才嗡嗡议论起来。
这时,夏府的人已把刺客提来了。
看着几个血淋淋昏迷不醒的刺客被带走,众人也跟在夏氏兄妹身后急急离去。
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郭允忍不住闷笑起来,“卢文,你刚才的表现非常不错啊。”
卢萦没有回头,她淡淡说道:“为了刚才那一幕,我请人足足教了两天,要是还表现不好,岂不是蠢人一个?”
郭允笑道:“我就不明白,这么一个妇人,你怎么就如临大敌?不说你算计她的事,就说刚才吧,你用得着亲自对付她吗?把刺客朝夏氏兄妹手中一丢,让他们说也是一样。”
卢萦淡淡说道:“当然不一样……以后再出现什么了不起的美人相中了太子殿下,我卢文再想与殿下争夺美人时,这我在长安痴恋一女的事或许就会传到美人耳中,令我功败垂成。而有了现在这一幕,以后那些小姑只会同情于我,感叹我卢文所慕非人,觉得我这个长相俊美表面风流的儿郎,实是个痴情可怜人。”
郭允木呆呆地听着,良久,他脸颊抽了一下,好一会,又抽了几下。
直是瞪了卢萦半天,郭允才长叹一声,“主公摊上你这么一个妇人,真是,真是有苦难言啊!”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便道:“卢氏,主公有一急事要处理,已经离开了长安,他让你先回洛阳。”
在卢萦蹙眉看来时,郭允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为了陪你,误了主公多少大事吗?他是真的很忙,非常之忙。好了,去收拾一下,三日后有船返回洛阳,我给你派上一些人,你就先回吧。”
在转身走出两步后,他又回头看向卢萦,“我说卢氏,若是没事,你不妨弹弹琴养养性,好歹也是个有夫君的妇人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胆大妄为,唯恐天下不乱吧?”说罢,郭允大步离去。
在他跨过门坎时,卢萦突然说道:“看来那三个丑妇还不够丑,下次我再想想别的招。”
她这话一出,郭允双脚一软差点绊倒在地,直到他离去时,背都有点佝偻,再无复刚才训斥卢萦时的居高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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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故人故人
坐在闺房中,虞华一直很安静。
只是在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时,她的脸色中有了丝沉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她的母亲冲了进来。
“母亲。”虞华连忙站起,她才唤了一声,陡然的,冲到她面前的虞母右手一扬,一个耳光重重甩来!
这耳光甩得沉,直令得虞华的脸转眼间便变青紫起来。
虞华捂着脸,高叫一声,“母亲!”
她才叫到这里,虞母陡然泪流满面,只见她浑身颤抖着,指着虞华哽咽道:“你好毒的心肠啊……那是你妹妹,那是你要嫁的夫君!从小到大,你要什么,你妹妹哪样不让着你?都怪我,自你二岁那年病了回险死还生后,我就对你百般宠溺,还逼着你妹妹事事让你。结果令得你的心肠恶毒到了这个地步!”泪流满面的夏母,没有注意到虞华那陡然惊骇的脸色,径自说道:“还有夏信那孩子,他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说说这么多年,他哪样事没有依从你?他对你的好,连我这个做母亲地看到了都自愧不如啊。可你,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这时,虞华颤声说道:“母亲,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她刚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十几个人冲了进来。虞华只听得大伯父叫道:“来人,把虞华给绑了,送到夏府去!”
在几个仆人一拥而上时,虞华尖声叫道:“且慢!”
她一边叫一边朝她大伯父走上两步。
可她一走,她大伯父马上向后退出两步,在离她更远之后,虞华听到向来便不喜她的大伯父冷漠无情的声音传来,“还有这院子里的下人,服侍虞华的婢仆,全部给我抓起来……这些年,虞华到底做了什么事,我要一点一滴都弄清楚!”
说到这里,他大伯父便像要避开瘟疫一样退到了门外。
而这时,戴着面纱的虞晶出现在门口。
见到虞晶,众人不由同时露出了同情之色。
虞母哽咽着伸出手,唤道:“晶儿。”
虞晶轻步走到母亲身边,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信了十几年的胞姐,直过了好一会,她才苦涩地说道:“阿华,你派出刺杀卢文的刺客给他抓住了,他们全招了……”在虞华惨白着脸时,虞晶继续说道:“不止是他们,你派在外面用来联络这些浪荡子的庄婶子一家,也招了,还有秀儿也招了。”
虞晶轻轻地说道:“阿华,你做的错事太多了,为了家族好,你还是自尽吧。”说罢,她转过头,说道:“大伯父,虞华毕竟姓虞,这是家丑……还是内部解决吧。”
那大伯父点了点头,道:“就依你的。”他挥了挥手,“把三弟妹请出去,阿晶,你也出去。”
强行扯出虞母后,那大伯父命令道:“把白绫给她送过去,若她不愿意,你们帮一下。”顿了顿,他转身命令道:“你去一下夏府,问夏信夏公子,还愿不愿意与虞氏阿华结成阴亲?”
“是。”
虞华上吊而死的事,卢萦走之前都传到了她耳中。长安的少年们看到他这匆匆离去的样子,以为卢文是伤透了心,一个个是无比同情感叹。
而卢萦,一直到上了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说实话,她是期待虞华来刺杀她的。
这样,她就可以把这个狠毒的,让她下意识中都警惕的对手给顺理成章地弄死……有的人,只有死了才能让人省心。
……
客船在一串串白浪中入了黄河,随着送行的夏雅等人身影越来越小,卢萦转向一侧的船夫问道:“这船很多空舱,中途会不会停下来?”
船夫点头道:“开封会有客上。”
卢萦点了点头。
接下来,途中一直很平静。卢萦每天欣赏了一会两岸的景色后,便回到舱中看看书,练练琴,写写字,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转眼,开封到了。
船刚在码头停下,几十上百个客人便挤挤拥拥地上了大船,听着外面的热门喧哗,卢萦也懒得出门。
客人上满后,大船再次开动。
到了傍晚时,在舱中闷了半天的卢萦走了出来。
船板上,站着十几个少年少女,这些人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堆笑闹着,卢萦拉了拉纱帽,目光无意中一转,却是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白白嫩嫩的很纯良可亲的样子,少年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望着那个锦衣华服,身后跟着婢仆,衣着上镶着大颗的珍珠美玉的少年,卢萦记起来了。
这少年,可不正是她在汉阳时救过的那一个?那日这少年在巷子里被人砍伤,还是卢萦出的医药费给他治的伤呢,当时她想这少年投靠自己,还故意留下了一个鱼桶,让他好借着还桶的名义来求见自己。
真没有想到,事隔经年,会在这地方遇到这少年?
少年显得很沉默,卢萦才向他打量了两眼,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高大的黑皮汉子,便警惕地向卢萦盯来。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几个汉子,卢萦发现他们都是一身戾气,而且,相当的警惕。
见到这情形,卢萦便没有与少年相识地打算了。
她转身朝船尾走去。
如此游荡了一个时辰后,卢萦又回到了舱中。
入夜了,圆圆的月亮照进了舱房,令得卢萦兴致大起,不由低头写起赋来。
就在她绞尽脑汁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个护卫有点紧张的声音从舱门口传来,“郎君,情况不妙。”
卢萦一怔,抬起头来,“怎么了?”
“后面追来了三条船,来都气势汹汹,似要对这客船不利。”
卢萦把毛笔一放,提步走出,“一起去看看。”
船板上,客人们还在嘻嘻哈哈,只有那些船上的护卫,还有那白嫩少年的仆从,以及卢萦身;边的人表情有点不对,他们一个个抬着头,警惕地看着后方。
卢萦抬头看去。
只见上游处驶来的三条大船,每一条都有她所坐的客船这么大。可与客船不同,那船上显得异常安静,每条船上都站着五六十个高大彪悍的丈夫,而他们盯来的方向,正是这条客船。
是不对劲,似乎是冲着他们而来。
一护卫凑近卢萦,低声说道:“郎君,这些人,只怕是猖獗于黄道流域的黑龙水匪。”他声音格外凝重,“如果真是他们,郎君,我们得做好跳河的准备了。”
跳河?这可是黄河啊!是水流极为湍急,水又深又广的黄河啊。
说话的护卫显然也心中没底,他低声说道:“我等都擅水,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人在,郎君便能活!”他说得非常认真。
卢萦知道,他这并不是向自己表忠诚,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因为,他们若是为护她而死,刘疆便会厚待他们的家人,若是他们活着卢萦反有不测,那他们的亲族都不一定保得住。
沉默了一会后,卢萦咬唇说道:“别慌,我们想想办法。”
“是。”
那护卫安静下来。
在卢萦的一侧,跟着那白嫩少年的几个壮仆,此时也在交头接耳着。他们与众护卫一样,看向那三条大船的表情中,有着一种难言的凝重和悲壮。
……这般大河中遇上,自己只是没有反击能力的客船,对方则是恶名远播,惯喜劫货时杀人灭口的黑龙水匪。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一方都是毫无胜算!
渐渐的,那三条大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它们离客船只有三百步不到的距离时,一护卫盯着其中一副黑色的,绣着一条细长的龙纹的旗帜,绝望地说道:“真是黑龙水匪!”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几个船夫也认出来了。当下他们尖声叫道:“是黑龙水匪!我们遇上了黑龙水匪!”“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尖叫声引起了众少年的询问,待乱七八糟地叫嚷过后,一阵哭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与此同时,船上众人完全陷入了兵荒马乱中!
就在混乱不堪时,陡然的,一个清冷的厉喝声传来,“不想死的就都给我闭嘴!”
这喝声又冷又厉,在这慌乱当中,却能镇定人心,四下稍稍一静中,卢萦取下了纱帽,目光如电地一一扫过众人。
她的目光,让众人更加安心了些。见众人平静了大半,一袭白衣,显得格外清贵气宇轩昂的卢萦,转过头看向对面的船只,纵声唤道:“敢问贵船主人是谁?”
她的叫声落下不久,陡然的,那三条大船中,驶在最前面的一条客船上,传来一个清朗的大笑声,“哟,哟,遇到故人了!这不是卢文吗?没有想到,你居然在这啊?”
于大笑声中,一个一袭黑衣,长相俊雅的做儒生打扮的青年踱到了船头。而随着他一出现,那船上的壮汉们,一个个齐刷刷低下头退到两侧。
卢萦也在看向那人,不一会,她惊道:“是你,你还没死?”这黑衣青年,还真与她是旧相识,他正是那个在卢萦与刘疆第一次前往江州时,遇到的黑帆船的主人。原来上次刘疆对他出手后,还是让这人逃脱了。
听到卢萦的问话,那黑衣青年放声大笑,“不错,我还没死!”他笑眯眯地看着卢文,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片后,戏谑地叫道:“听说现在洛阳新排的四大美男中,便有一个叫卢文的……卿卿,莫非那就是你?”他的笑声震荡在河风水啸中,而他盯向卢萦的目光,更是带上了三分火热,“那日我看到地下暗镖的镖榜上,排第一个的就是卢文。啧啧啧,万两黄金啊,足足开出万两黄金来买卢文这个人,那帮子权贵富贾还真是疯了。”
他大笑到这里,突然声音一顿,语气中竟是添上了几分温柔和喜爱,“不过现在看到你,我倒觉得那价码还开低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他来了
周围的众人,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一阵喧哗中,客船上站出一个瘦长脸精明相的少年,只见他朝着那黑衣青年奋力地叫道:“这位郎君,你既然相中了这个卢文,我们把他献给你好不好?”
他扯着嗓子,讨好谄媚地继续叫道:“你看,这卢文值得这么多金,你又欢喜他,我们马上把他绑了送给你……看在我等顺从的份上,郎君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等小命。”
他又急急补充道:“放心,客船里的钱物都给你,女人也给你,只要留下我们这几条贱命就行!”
这少年倒是个人才,这么转眼间,便自作主张出卖了卢萦和船上的女子货物。
在客船上一阵乱七八糟地女子尖叫,男子附合,还有求饶声中,那黑衣青年再次放声大笑。
他笑得非常愉快,那声音顺着风远远荡开来。
见到他笑得这么高兴,刚才开口的少年马上也笑道:“郎君觉得这样不错吧?我等马上就动手,把郎君要的全部送到郎君手中。”
可这时,黑衣青年却是不笑了。明明刚才他还笑得欢,面对卢萦时,甚至还有一抹温柔和欣喜,可此刻他只是收起笑,却让人感觉到寒森森的煞气!
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黑衣青年道:“你说错了!”在那少年和船上众男子瞪大双眼时,他像是玩弄老鼠的猫,冷森森地说道:“卢文不用你等出手,也会落到我的手中,任我是疼是怜……所以呢,今儿你们这船上,除了卢文,我谁也不想留下!”
……
一阵短暂的安静后,客船上的众人陷入无法形容的恐慌和惊乱中。这黑衣青年从头到尾都像个翩翩郎君,可他的话却着实狠毒,他竟是说,客船上除了卢文,他一个也不想留下性命!
这是绝杀啊!
一时之间,众人绝望了。死亡的恐惧,无法逃脱的惊慌,令得他们哭的哭叫的叫,还有的翻身便想朝河里跳去。同时,连同刚才开口的少年在内,十几个男子都看向卢萦。他们目光森森地盯着她,想道:既然那人对这个姓卢的有意,也许劫持了他,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些男子刚刚向卢萦逼出一步,便看到卢萦的身侧,同时站出了十几个护卫。这些身材高大,不怒而威,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护卫,如山林一样挡在卢萦四周,令得少年在内的众男人脸色一变后,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卢萦走出两步,对上了黑衣青年。
一众慌乱疯狂的叫骂痛哭声中,只见她负着双手,白衣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张俊美冷峭的脸上,竟然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依然是一派风流自在。
黑衣青年的双眼越发灼亮起来。
这时,卢萦开口了。河风中,喧嚣哭叫中,她的声音清冷平稳,穿透力极强,便如那躁乱中的一缕弦乐,冷静沉稳地传送到众人耳中,“要是我是郎君,会什么事也不做!”
一句话令得众人稍静后,卢萦接着说道:“此处离开封,水路不过百里余,在开封和此处之间,还有七座城池,四处码头。而这些码头这些城池,随时都会输送客船来此河道。而下游距此不足百里处,也有一城……黄河水道纵横南北,据卢文观来,最多小半个时辰,这河道上便会出现别的船只!”
她抬起下巴,朝着那黑衣青年叫道:“我想请问郎君,你等杀人劫船后,要怎么才能做到不留半点痕迹?我家主公,郎君应是知道,以他的性情能力身份为人,郎君难道就不怕今日干了这一票后,从此永无宁日,天下虽大,却被他追杀得再无容身之地?”
黑衣青年冷笑出声,“就凭你卢文?就凭你便能令得他下这么大的血本,花这么多的功夫?”
语气却是极为轻薄嘲弄。
虽然,黑衣青年是没有把卢萦的话放在眼里,可不管是客船上的众人,还是黑衣青年身后的手下,这时都是一凛。他们自是听得出,卢文口中的那个主公,确是神通广大手段惊人之人,这一点,连他们的首领也无法反驳。
四下完全安静了。
在黑衣青年的声音落下后,卢萦放声大笑起来。
她狂笑了一阵后,冷声喝道:“不错,就凭我!郎君与我也是故人,你既然见过我,就当知道这个天下间,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卢文!”
她的意思,黑衣青年完全明白。
他知道她是女儿身,而以一介女儿身,到了洛阳后,却假扮男子成为天子脚下的风云人物,而且还养得性情如此张扬跋扈……天下间,确实不会再有一个男子如此对一个妇人了,而那位太子刘疆,也不会再对另一个女子有如此耐性了。
见黑衣青年沉默,卢萦提着声音冷笑道:“郎君刚才也说过,我卢文,值黄金万两!我知道郎君的心意,你反正已经开罪了我那主公,所以更得罪一些也无所谓。可是,你的属下呢?你这三条船也有五六百人吧?我卢文今天就敢把话放在这里,若是我有一点半点的不幸,我家主公便会贴出告示,令献上首恶头颅者,可获黄金万两,赏官职爵位,并宽赫其一切罪恶……到得那时,郎君以为,你的身后,有几人不会垂涎你那颗大好脑袋?”
卢萦说到这里,对面的船上彻底安静下来。
这时,便是最傻的人也知道,眼前这位卢文的主公,定然是当朝皇子皇孙,甚至是太子和陛下本人!
四下安静了,只有风卷过河浪的声音不断传来,呼啸中,引得两侧的群山上猿啼不休!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却是那黑衣青年放声大笑起来。
大笑中,黑衣青年双掌相合,发出“啪啪啪”清脆的掌声。他鼓了一会掌后,笑吟吟地朝卢萦唤道:“卿卿果然聪明,都到了如此绝境了,竟然还能凭几句话乱我部下,毁我信心……卢文啊,我发现我更加喜爱你了,这可怎么办?”
他抚着下巴叹道:“我现在,对那万两黄金的赏金真不感兴趣了,卢文,以后啊,你就忘记你那主公,一心一意跟着我吧。”说到这里,他再次放声大笑。
笑了一会,黑衣青年见到原本安静下来的客船众人,又有点失控,不由笑吟吟地欣赏了一阵,再转向微笑而立,依然玉树临风,看不出半点不安的卢萦,激赏地叹道:“卢文啊卢文,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归根究底,所有事的前提都是你那主公对你痴心一片……可惜,我与他神交多年,对他的性情为人,还真的知道不少,因此,那人有多薄情,我是了然于心。别说你出了事故他会着紧,便是你的死尸摆在他面前,只怕也是落个“就地安葬”四字!”
一席话说得卢萦黑了脸。
这人摆明了不信刘疆真看重她,真会为了给她报仇劳师动众!
可这事,她还真没有办法证明!
见到卢萦沉默了,那些刚才想把她献出的男人们叫了起来,“快证明给他看啊”“你愣着做啥?”“你说话了,再说啊。”
而这边越是慌乱,越是躁动,那黑衣青年越是欢喜。就在他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卢萦,目光越发幽深时,突然的,他们的身后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这哨音才响了三声,陡然的,无数个呼啸声随之而起,它们混在风声水声中,是那么的响亮,整齐有序,严谨中带着杀戮之气!
几乎是第一个哨音响起时,黑衣青年便是脸色一凝,随着众呼啸声同时响起,众水匪同时一凛,刚才还散漫随意的众水匪,这会功夫已齐刷刷地拿起兵器,转过头,警惕地盯向他们的身后。
他们的身后,那滚滚翻腾的黄河水浪中,出现了一排黑色的,船头如尖刀的战船!
这战船来速十分迅猛,刚才呼啸声还是混在风中远远传来,这一眨眼功夫,它们便挟持着浪涛,以闪电不及的速度出现在水匪们的身后。
看着看着,水匪们脸色大变,一个个向后退出一步后,他们同时转头,不安地看向那黑衣青年。
这时的黑衣青年,哪里还有刚才能嘻笑自若?他沉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些尖刀船。等他的视野尽头,整个黄河的上流,都被这些黑色的,如蚂蚁一样的尖刀船塞满时,那黑衣青年再也难以保持镇定,他厉声喝道:“怎么回事?是何人惊动了他们?”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黑色的尖刀船还在密密麻麻地疾驰而来,眼看离自己只有千步不到的水程了,黑衣青年沉着脸急急喝道:“整队!开船!”
一个水匪叫道:“少郎君,我们跑不过他们的。”声音中尽是绝望。
黑衣青年不耐烦地喝骂道:“我自是知道……我们先靠近客船,若是这些尖刀船是为了客船上的某人而来,我们可以跳上客船劫持他们,再与这些尖刀船谈判。”说到这里,他声音一哑,咬牙又道:“若是他们就为我等而来,那么我们再拼了这条性命不迟!”
“是。”
黑龙水匪的船只大,行动不便,它们刚刚靠近卢萦所在的客船,那些尖刀船,已然冲到了面前。
眼看只有百步不到的距离时,尖刀船上传来一阵哨音,那哨音一出,众尖刀船同时减慢。就在黑衣青年疑惑地转头看去时,只见如蚂蚁一般的众尖刀船同时向两侧散去,让出一条水道来,然后,水道的中间,出现了一条快船,而那快船上,则站着一个脸戴银色面具,穿着银袍的俊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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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夜谈
快船还在前进,转眼间,它出现在众尖刀船的最前面。
抬头盯着那黑衣青年,银色面具下,那人薄唇微动,冷厉地唤道:“王楫,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黑衣青年王楫放声一笑,道:“不错,我是胆大。我说姓阴的,你倒是神通广大,居然赶上这趟热闹了?”
面具下,阴澈那张俊美的脸上眸光微寒,他冷冷说道:“我本是为你而来!”一句话说得王楫脸色大变后,阴澈淡淡说道:“找你们黑龙水匪是不容易,可是恰好,我的人打探到,你们盯上了贾家三郎。”
他说到这里,抬眼瞟了那白嫩少年一眼。看来这白嫩少年便是贾家三郎了。阴澈定是派人留意了他的行踪,特意跟踪而来。然后逮到了王楫这条大鱼。
卢萦转头看向那少年,想到,没想到他还挺有来头的?不过,他竟然被黑龙水匪王楫给盯上了,这么说当年他被自己救了后不曾上门来寻,对她倒是好事,算是省了很多麻烦。
自黑色水匪出现后,那白嫩少年便一直站在一侧,不过他藏身于船上众客人之间,又一直没有吭声,都没有人注意过他。一直到刚才,船上的人都还以为,这黑龙水匪是卢萦引来的呢,没有想到竟然是他。
王楫听了阴澈地回答,脸颊跳动了好几下。
经阴澈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自己便是挟持了客船上的人。也威胁不到他了。因为阴澈根本不是为船上的某人而来,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缉拿自己!
而且,江湖传闻,这位阴家郎君虽然掌事不久,却手段毒辣,自己便是挟持了贾三郎,挟持了卢文,他也定然不会放在心上,依然是该杀就杀!
至此,他脸色已很是难看。
这时。卢萦向后退出几步。低声命令道:“让所有的护卫都挡在外围,拿出兵器,准备随时反击。”
“是。”
一个护卫急急领命而出时,那一侧。阴澈却是冷冰冰地说道:“不过。我现在又不想杀你了!”
阴澈这话一出。最震惊的便是王楫等人,转眼,他看到阴澈的目光有意无意间瞟过卢文。马上明白过来:我是太子刘疆的眼中钉,可不是他们阴氏的眼中钉。他与我拼个两败俱伤,不如留着我去损耗刘疆的实力。
说起来,王楫也有五六百号人,真要与阴澈硬抗,那阴澈身后的这些精锐,也会损失不少。
恍然大悟的王楫哈哈一笑后,朝着阴澈抱拳一礼,朗声道:“多谢。”
说罢,他手一挥,随着他的手一举,三条大船开始驶动,在阴澈等人冷冷地注目中,在客船上众人屏住呼吸中,三条大船越退越开,王楫他也带着属下开始退入船舱,同时,那绣着黑龙的旗帜开始下降……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王楫的目光定定地盯了卢萦一会。
黑龙水匪来得突然,去也去得快,转眼间,他们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至此,客船上的众人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的瘫倒在甲板上再也起不来。
这是,站在尖刀船上的阴澈,缓缓转头,看向卢萦。
卢萦与他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语……就在这时,那白嫩少年贾三郎带着手下走上前来,他朝着阴澈深深一礼后,颤声说道:“郎君救命之恩,贾某舍身难报!”说到这里,他想到自己的麻烦,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一咬牙单膝跪下,朝着阴澈说道:“贾林身为人子,却不能报父之仇,甚至连父兄留下的产业亦被他人窥视,如今更是惹上强人,性命难保。如果阴家郎君不介意贾某无能,贾某愿效力于郎君帐下,家底产业,亦愿拿出一半以报郎君!”
竟是对着阴澈效起忠来。
阴澈转头盯着他,过了一会,他上前一步虚扶一下,道:“快起来快起来。你父亲贾公当年与我族长也有交情,算起来你我乃是故交,不必如此多礼。”
贾林却不站起,而是低头唤道:“主公!”
这是要阴澈表态了。
阴澈沉吟了一会,点头道:“既你执意如此,那就归我帐下吧。”
“多谢主公。”
这时,阴澈转向身后低声交待了几句什么,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散在河道中都能截流的众船中,有五分之四的船只开始朝来的方向退去。最后剩在河道的,不过二三十艘。
阴澈重新转过头来,他深深地朝卢萦看了一眼后,好一会才转向贾林,说道:“黄河多水匪,既然黑龙水匪盯上了你,只怕别的水匪也会闻风而动。这样吧,我送你们一程,等到了安全地方我再走不迟。”
这话一出,客船上众人同时欢呼出声,贾林更是感动得哽咽了,他红着泪唤道:“主公……多谢主公!”已是泣不成声的样子,便是贾林身后的那些人,这时也是一个个神情激动。
看这情形,阴澈凭着这么一招,算是把贾林完全收服了。
这时,船主人屁颠颠地跑来,朝着阴澈等人又是长揖又是感激涕零的说了一通话后,道:“黄河上风浪大,郎君的船快则快矣,却不舒适,还请郎君上到大船来,小人已为你们准备了最好的舱房。”
尖刀船上,阴澈面具下的唇角浅浅一扬,他盯着卢萦的方向,淡淡笑道:“也可。”
说罢,他带着几个属下跨上了客船。
客船再次开动了。几十条尖刀船远远地驶开来,激起了一道道浊浪,倒似在给客船开道一般。
阴澈上船后,都没有摘下他的银色面具,而客船上的众人一直用敬畏感激的目光追逐着他。时不时地还有人上前凑近乎,卢萦和他,也就一直没有打照面的机会。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四周已然安静下来,这时,卢萦听到了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慢慢回头,这一回头,她便对上了阴澈那掩在面具下的,如星辰般的双眸。
阴澈在向她走来,散在四周的卢萦的护卫。并没有上前阻拦。一则,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一切都听卢萦地安排,二则,说起来阴澈对他们也有救命之恩。他们无法恶语相向。
缓步走到卢萦身侧。与她一样看着夜空中闪耀的群星。阴澈清冽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便是与你见一面。说说话,也会这么艰难……”
卢萦一哑。
好一会,她才低声说道:“刚才的事,多谢你……阿澈,你救了我。”
阴澈的唇微微一扬,他轻而温柔地说道:“我一直在长安附近,这几个月王楫犯了几次事,我在找他,前日得信说,王楫盯上的人与你坐同一条船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妙了……幸好,来得不算太晚。”
他都盯王楫这么久了,却还是为了她放过了那恶人。阴澈放人之举,众人虽然各有想法,卢萦却是知道,他是害怕王楫来个鱼死网破,误伤了她。因为担心,他还千里护送……
陡然的,卢萦心口一闷,眼睛一涩,差点失了仪态,她连忙转过头去吹着河风。
她想对他说,以前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吧,她更有很多很多想劝的话,可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阴澈不是孩子,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能在阴氏一族树立自己的权威,定然是很有主见,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的人。对这种人,无需劝告。
她想,她欠他的情,这一辈子怕是无法还了。至于这救命之恩,相助之德,也许她以后还有还他的机会。毕竟,他是让刘疆不喜的阴氏一族的人。
看着卢萦侧过头不敢看向自己,阴澈苦笑一声,喃喃说道:“怎是来得不算太晚……其实已经来晚了,太晚了,是不是阿萦?”
卢萦白着脸无法回答。
阴澈转头看向她,看了一会,他突然扬唇,轻快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扮男子时,便想,这样的阿萦,真是好看,可没有想到,你有一天能凭着卢文的名字闯出名头来。”他忍着笑又道:“你也太胡闹了,要是有一天你的身份被人揭穿,可叫那些念叨倾慕你的洛阳女子情何以堪?便是耿六那些纨绔,只怕也个个想自插双目了。”
给他这样一说,卢萦也放松了,她挑眉笑道:“我不就是想做范阳卢氏的嫡长子?”
阴澈:“……”
哑了一会,他失笑出声。笑了一阵后,他收起笑容,慢慢地说道:“阿萦。”
“恩。”
“我只想你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卢萦转眸看向他。
夜色下,阴澈的双眸幽深如这夜空,明亮如那群星,他盯着她,抿着唇,轻轻地说道:“我只要你别对刘疆欢喜得太多……阿萦,你只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很开心了。”
他这话,卢萦有点听不明白。
他是说,她别把心放在刘疆身上放太深么?
摇了摇头,卢萦说道:“我听不明白……而且这人心之事,非是意志能控,我,”
阴澈显然不想听她说下去,他打断她,“你现在不必明白。”然后马上转移了话题,“那贾三郎是个人物呢,他父祖趁王莽起事,多年来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他底下还有一批见不得光却很有用的人和产业。说起来,他那家底,还不是你身边的那个元氏的父母的家底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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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那一曲
对这贾三郎,卢萦也有兴趣,她好奇地问道:“那他是南方人还是北地人?”
“本是开封人,不过南北都有产业,他父亲是前年死的,死得突然,贾三郎是唯一的继承人。自他的父亲死后,他便被一些图谋他家业的人利用,后又是追杀。这少年,也没过个几天舒坦日子。不过他也是个有本事的,大半年前回来后,在一些忠仆的帮助下,很快便控制住了局面。只是毕竟太过年幼,还需要人助一臂之力。”
阴澈微笑着说道:“对了,你不想知道王楫的身份吗?他是王莽的老来子,想当年也是享尽了人间富贵的。你看天下敢称龙的有几个?他就绣上了一条黑龙自居。”顿了顿,他又道:“这人历尽荣华,又饱经挫折,最是能屈能伸,你别看他面对我时表情惶惶,其实那都是假的。他那人,心黑到了极点,也狡猾到了极点。便是一直对你言笑晏晏,心底深处,只怕早已动了杀机。阿萦,他临走时似乎还在看你,以后如果遇到,你千万当心。”
阴澈这一二年来,经历了很多事,见过很多人,也不知是他知道卢萦喜欢听,还是有意告诉她一些事情,便这般不紧不慢地说着。
卢萦听得兴起,倒也忘记了两人之间的种种,便这般时不时地插上一句,在他偶尔地询问中,还顺口交待了自己的一些事。不知不觉中,她对阴澈这一二年的经历很是知道了些,而阴澈也对她的变故有所知晓。
因两人都是见多识广,又经历了不少趣事,卢萦与他说着说着,竟不知到了夜深,直到护卫一再催促,才悻悻回舱。
接下来的几晚都是如此。
白日里,两个都是惹眼的人物,就没有刻意说话,见了面,有时也只相视一笑。到了晚间安静时,两人才这样靠着船舷,说些自己的经历,说些自己听过的奇闻趣事,并为一些见闻拊掌大笑。
如此过了五六日后,这一晚,卢萦又到了夜深才依依不舍地与阴澈告别,走向自己的舱房。便在走时,她还在想着,“原来阴贵人是在皇后娘娘之前嫁给陛下的,陛下年少时便说,“娶妻当娶阴丽华”,也不知在陛下心中,到底谁更重要?”
这些皇室隐密,知道都是一些随着陛下起事的老臣子,在民间,是不可能流传的。平素与刘疆相处,他更不可能告诉她这些。所有卢萦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
她正在寻思时,眼睛一晃,却看到自己的一个护卫拿着一只信鸽走了过去。
信鸽?
卢萦一怔,唤住他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护卫回头,向她行了一礼后,低着头认真地说道:“正要向主公禀报此间每日大小事。”
……
卢萦淡淡说道:“让我看看。”
“是。”
接过那护卫递来的信鸽,从它的脚下解下那纸帛,卢萦低头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白日,贾氏子与仆密议驱逐其族叔贾庆,晚间,戌时下三刻始,卢文与阴澈相谈甚欢,直到子时过尽,临近丑时方各自归舱。”
卢萦:“……”
过道中昏暗的灯火下,卢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纸条,只是看着看着,那护卫不知怎么地,觉得这个沉稳而一直气定神闲的卢文,似乎腿软了下?
直过了一会,卢萦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你说你每日都禀报了?”
“是。”那护卫应了一声。
“昨日也报了?”
“是。”
“前日也报了?”
“是。”那护卫说到这里,想了想后抬头看向卢萦,认真地说道:“郎君若是愿意,明晚不妨在子时之前回舱。”在卢萦盯来的目光中,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楞楞地诉着苦,“下臣已习惯早睡,可这数日,下臣晚晚得等朗君归后再送出信鸽,一直不曾睡好。”
卢萦:“……”她好似一直不是善良的人,这护卫不但不怕她报复,还敢这么向她提着要求?
卢萦瞪着他,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都不知说什么的好。
第二天,卢萦明显比前几天安份些。
又到了傍晚,她继续站在船舷旁,低着头琢磨着这事儿时,阴澈的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他清冽而温柔地声音传来,“让你为难了?”
卢萦一怔,抬头看向他。
今晚圆月如镜,照得人纤毫毕现,因在外行事时习惯掩藏身份的阴澈,一直还是戴着面具的,她能看清的,只有他那双水墨画般清澈幽净的眸子。
见到卢萦的样子,他自失一笑,慢慢说道:“洛阳也快到了,我收到的信鸽中说了一些众水匪的行踪。据信鸽上看来,后面这段水道会相当平静。”
说到这里,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叹息,“阿萦,我明晨就离去!”
他温柔地看着她,眸光如水,“临走时,我为你抚一曲,如何?”
卢萦抬眸。
四目相对时,他朝她扬唇一笑,只是这一笑,在这明亮的月光下,怎地如此寂寞?
江上的早晨,总带着几分雾气,茫茫的白雾笼罩在江面上,有时雾浓了,令得人只能现出上半身,从远处看来,直似在云中行走。
今早阴澈要走,卢萦走了个早。其实这时也不早了,火红的太阳已从地平线上升起,那艳红的朝霞冲淡了雾气,令得众人的视野开始明澈。
与往常一样,船上起得早的人很多,更何况,太阳既然出来了,也着实算不得早了。
卢萦一直等着阴澈出来,他昨晚说,想为她抚一曲。所有,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甲板,想着阴澈应该会选这个地方抚曲吧?
就在她如此寻思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来,却是银甲银袍银色面具的阴澈,在他的手下筹拥中大步而来。清晨的阳光,铺陈在他半露的俊美容颜上,令得他整个人都透着种玉质的莹光。
不由自主的,众人同时被他风华所慑,一时竟安静下来。
阴澈一眼看到卢萦,不由唇角微扬,他大步走到卢萦身侧,微笑地端详她一会后,他轻声说道:“本想就在这里为阿萦抚一曲,可想到那厮的性情,又不愿意阿萦为难了。”
他明亮地一笑后,定定地朝卢萦盯上一会,脚步一提,与她擦肩而过。
一只尖刀船迅捷地驶了过来,停在了大船的旁边。金光照耀下的俊美青年,一脚踏入尖刀船上时,只见他手一伸,从仆人手中接过了枇把(魏晋后更名琵琶)。
便这样低着头,阴澈双手抱着枇把,时起时隐的雾色中,他垂着眸,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随着他右手一拢一拔,一阵珠玉滚动的声音急促地传来。那乐音如梦如幻,却又生生带着几分紧促,几分凛然,便似这大好河山,这如歌如诗的春风明月,总是那么的短暂,那么的遥远。便如一个征人,他千辛万苦地寻到一处风景佳胜处,却不能做为归宿,便再是依依不舍,却还是不得不离别。
只是因为枇把音质的特别清凛,使得这原本忧伤缠绵的曲调,硬是带上了几分风起云涌的凛冽感。
大船没有停着,它在河道中,在金灿灿的朝阳中向前稳稳地行进着。
阴澈的战船也没有轻易离去,它不紧不慢地跟在大船旁边,把那一声声珠玉相击,雨滴滚动的美妙乐音继续传到卢萦耳中。
这时刻,客船上的人都痴了。
不止是那平素绝难听到的乐音,还因为那低头而立,半边身子都隐没在白色的雾气中的银袍少年。
金色的阳光铺在他的头上脸上,直是染亮了他那俊美中透着神秘的面容。可他的下半身连同船只在内,却隐藏在浓雾中,令得他整个人如在云端飘游。
乐音清冽而梦幻。
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因垂着眸,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可不知是这朝阳太艳,还是这水雾太浓,似有一滴半滴的水珠沾上了他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令得那双收敛了所有情绪的眼,令得这个神秘飘渺如在云端飘游的少年,生生地透出了几分悲凉,几分无法寄以情思的落寞,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寂!
而在这一刻,这种落寞孤寂,似能定格成永远。
不知不觉中,客船上传来少女的低泣,不知不觉中,有些少年红了双眼。
其实枇把的声音并不悲伤,其实那垂在浓密睫毛上的,真的是露珠,可是,众少年少女,就是忍不住想要哭泣。纵使这枇把音里明明透着种凛然。
渐渐的,一曲终了。
阴澈也不抬眸,他顺手把枇把交给下人后,转身背对着卢萦,手一挥,他身下的船便如箭一样的远驰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所有的人,似乎耳边还缠绕着那清冽中透着忧伤,缠绵中含着无边孤寂的乐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客船上才有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一个少女,“上苍真是不好……他那样的人,怎么也能有忧伤?”
在少女的身侧,一个中年儒生轻声教道:“这世间都是如此,从来没有两全,从来不曾有完好无缺的人和事。”
议论声越来越响。
卢萦一直衣袂翩飞地看着远方的朝阳,她俊美冷峭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直过了一会,一个护卫上得前来,“郎君,贾三郎过来了。”
贾三郎?
卢萦回过头来。
一对上她的眼,贾三郎便是深深一揖,白嫩的,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的少年又朝她看了一眼后,很有点腼腆地说道:“不知郎君可曾到过汉阳一地?贾某唐突了,实是郎君一双眼睛,极似贾某识得的一位故人,因此冒昧相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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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下马威和回到洛阳
眼前这个少年表情诚挚腼腆,可现在不如初见时,不管是听了阴澈的介绍,还是下意识中,她都觉得他比自己所知的还要复杂。
当下卢萦笑了笑,说道:“却不知三郎的故人是男是女?”
贾三郎一怔,转眼他腼腆说道:“她是小姑。”
卢萦听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她这神情也不怎么高傲,可贾三郎却生生地感觉到,眼前这气度不凡的世家子在嘲笑他。也是,如卢文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与汉阳那种小地方有关联呢?他定然以为自己是为了与他搭腔而故意闲扯的吧?
他讷讷一笑,正准备致歉时,听到卢萦轻笑道:“三郎此行可是前往洛阳?”
她主动转开话题,罗三郎自是连忙跟着转移。说了一会话后,两人各自离去。
转眼间,又是一晚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时,客船转向,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小码头驶去。这次客船停靠,并不是有乘客要下,而是客船需要补充一些物事。只需要的东西不多,只做了停留一个时辰地打算。
相比起别的地方,前方这码头实在是小,码头上疏疏落落的也没有几条船,更没有几个来往行人。
船身一晃,客船慢慢停了下来。在船主人吩咐众船夫去采购货物时,卢萦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看到她走出,好不容易看到陆地,正兴致勃勃地说要上去走一走的少年们安静了会。
……这里的半数人,都是在那个黑龙水匪围堵时,叫嚷过要把卢萦绑过去送给水匪的。后来水匪退去,解围的神秘面具人又与这卢文郎君交情匪浅,又知道卢萦在洛阳很有些背景,再看到卢萦身后随时跟着的护卫们,他们总免不了有点心虚害怕,一个个便不由自主地躲闪着。
这种躲闪的目光,卢萦不是第一次见,可这一次,她还真准备做个了结。
当下,她转过目光,静静地把那些曾经对她出言不逊,打算卖她求存的男人们盯了一会后,在客船砰地一声完全靠上码头,船夫忙着铺上木板时,卢萦突然下了令。
只见她俊美的脸上冰寒一片,傲慢地伸出手指着这些人,朝着身后的护卫断然命令道:“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给我全部扔到河水中,我要让他们好好洗洗嘴!”
她这命令一下,船上众人一怔,便是准备出去采购的船夫们,也一个个傻傻地回头看来。
在这安静中,卢萦身后的护卫们同时凛然应道:“是。”几乎是声音刚起,他们已大步走到了众男子之前。
男子们看到他们走来,一个个大是惊骇,一个中年人扯着嗓子叫道:“你敢!”才叫出两个字,他便被一个护卫单手提起,然后顺手一抛。
只听得“扑通”一声人体落水的声音传来,船上的众人还来不及发出尖叫,便看到这些护卫一手一个,提起就扔,竟是“扑通扑通”落水声不绝于耳,十一个曾对卢萦落井下石之人,转眼间竟通通给丢到了河水中了。
这十一人中,会游泳的可没有几个,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甩到水中,刚一清醒想要叫嚷说些什么,嘴一张却是河水汩汩而入。这临近码头的河水不会太深,可也不浅,不然搁不起这样的大船。因此,只是一会,船上众人便惊骇地看到,那些扔到河中的人双手乱划,求的求救哭的哭喊,又过了一会,一些喝饱了水的人开始下沉。
眼看就要闹出人命时,他们才听到那卢文清冷漠然的声音传来,“可以了,捞上来吧。”
“是。”
众护卫抛的抛绳跳的跳河,只是一转眼间,十一个湿淋淋的,给喝了满肚子的水,半死不活的男人便一字排开瘫着摆在卢萦面前。众护卫站在他们身后,低头等着卢萦下令。
这时刻,船上再无半分声息。便是那些准备出去采购的船员,也不敢动了,连同那贾三郎的部下在内,都用一种惊疑的目光看着卢萦,似乎所有人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俊美冷峭的世家郎君,并不是平素看起来那么温和。一个惹他不高兴,他是能杀人的!
在无比的安静中,卢萦负着手慢慢走了两步,河风呼啸中,只听她冰冷的声音森森地传来,“我不管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有何来头,或者,是不是胆大包天……现在只有一句话相警各位,这次在船上的所见所闻,你们最好忘了,忘光了!不然,那后果不是你们能承受得起的。”
说到这里,卢萦目光冷厉地一一盯过船上众人,从船主人到船夫一人也没有漏过。在她的目光下,众人吓得连忙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时,陡然听到卢萦提高的冰寒的喝叫声猛然传来,“我的话,可记住了?”
众人一阵哆嗦后,乱七八糟地应道:“记住了。”他们清楚记起,那日这郎君与那水匪对话时,便明白地说了,他的来头很大,这是个明显与皇室中人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他说有后果,那就是真的有后果。因此,他们这一句“记住了”,倒是说得颇为用心。
卢萦自是听出了他们的敬畏,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负着双手走回了舱中。
随着卢萦一走,众护卫也退了下来。看到那些煞星消失在视野中,众人同时吐出一口浊气,而那在水中足足泡了百数息的男人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呕吐起来。
有了卢萦这一次下马威后,船上众人完全安静下来。而那里死里逃生的男人们,更是根本不敢与卢萦打照面,一个个躲在舱房中,只希望客船快点到达,自己快点离开卢萦这个煞星。
在第二天傍晚客船在一个大码头停下时,那十一个男人带着仆从,一个个逃也似的下了船。直到他们跑出老远,还在频频回头看来。
卢萦自是置之不理。
第三天,客船停靠的是一个大城,船上的众人下了七七八八,剩下不多的,都是准备直往洛阳的。这其中,便包括贾三郎。
接下来便是一帆风顺了。
当客船进入洛河时,船上传来一阵压低地欢呼声。
终于要到洛阳了。
进入洛阳时,时已是下午。卢萦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洛阳城,看着那人来人往的洛阳码头,想道:回到洛阳了。
上次她离开时甚是仓促,也不知卢云和元娘现在怎么样了?转眼她又失笑着想着,有刘疆派来的人看着,他们定然是平安的。
对了,上次去信让罗子寄书来的,也不知那些书运到了没有?罗子自己的信呢?也应该到了吧?
一时之间,卢萦思潮起伏。
在众人地期待中,客船慢慢地靠上了码头。
因卢萦没有通知过任何人她会回来,所以码头上迎来送往的人中,没有冲她来的。
下船时,船上众人都老实地站在一侧,一直到卢萦带着众护卫走出,一直看到他们大摇大摆地上了码头,消失在人流中,他们才连忙下了船。
卢府中很安静。
示意护卫们去休息后,卢萦看向前来迎接的管事,一边朝阁楼走去,一边问道:“我弟弟和元娘呢?”
那管事一边迎着她入内,一边恭敬地回道:“三郎得了耿家六郎的荐举,入了学堂拜了老师,平素他宿在学堂的时辰多些……二姑子前不久结识了几位同伴,上午时结伴游玩去了,得到傍晚才能归来。”
没有想到,自己不在,他们过得还挺充实的嘛。
卢萦高兴地笑了笑。这时,管事问道:“郎君既然回来了,要不要派人去叫回他们?”
卢萦跨入院落,笑道:“恩,派人跟阿云说一声,我回来了。至于元娘,反正她等会就会回来,不必派人了。”
“是。”
进入院落后,管事继续禀道:“郎君离开得突然,前阵子耿家六郎和另外几位郎君天天都过来问你的行踪。便是昨日,也还有一位郎君求见。郎君离开期间,小人接到了各府的请贴若干,现都放在书房中,还请郎君一睹。”
卢萦点了点头,她懒洋洋地说道:“我都知道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先退下吧。”
“是。”
管事一退下,卢萦唤来婢女,“给我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是。”
“让厨子整几个酒菜上来。”
“是。”
舒服地泡了一个澡后,卢萦坐在院落里,她斜倚在塌上,闭着双眼享受吹来的清风。而这时,婢女们穿梭来往,忙着在她面前的几上摆放酒菜。
此时凉风如水,能让人渴望就这么躺下去,直是可消磨英雄志气。
闭着双眼的卢萦这样想着时,甚至还寻思着:得在府中请几个乐师才好,若是这时候,有琴音如水,箫声如月,那才是极致的享受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远远的,伴随着卢云那声欢喜至极的“大哥”叫声的,还有着耿六的哈哈大笑,“我说卢文,你小子也不打个招呼便消失了这么久,这一回来也不知会一声。亏你现在还这么舒服悠闲的样子。”
他冲到卢云的前面赶到卢萦面前,低头盯了一会记忆中的俊美面孔,他叹了一口气后,马上又转成笑脸,“你小子说说,你到底去了哪里了?你知不知道,上次我耿二哥回来了,还在问起你呢。对了,他现在还在,你要不要见他一见?”
第二百一十八章 对卢萦的警告
卢萦好奇地问道:“你二哥为何问我?”
“这我怎么知道?”
卢萦失笑,她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要我现在就去见他?他也许只是随口一问,我就得迫不及待地去见他?”
耿六郎瞪着卢萦,想道:这不是应该的吗?转眼他闷闷地说道:“我说卢文,你这自尊心也太强了。我二哥那是什么人?他能提起你的名字你就应该高兴,你现在去见他,他还不一定有时间见你呢。”
敢情她在纨绔圈中混久了,真成了与他们一样地位的二世祖了。
卢萦坐直身子端起酒盅,懒洋洋地说道:“那我还是不见了。”
耿六坐了不久,与卢萦东扯西扯几句后,老问她这阵子去了哪,被卢萦胡乱推搪一阵后,便怏怏离去。
耿六一走,卢萦看向卢云。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卢云轻声问道:“大哥,你在担心什么?”
卢萦斟酌了一会,说道:“阿云,你现在年方十五,我想,你这几年就好好读读书吧,要出仕的话,二十岁再想不迟。”
前阵子,卢萦还对卢云说,得想办法让他成为天子门生。可在船上与阴澈交谈几日后,她改变想法了。她想,卢云现在年纪太小,自己一个人站在风尖浪头上做这种博奕之事也就够了,卢云却必须走得稳稳的,哪一步也不能犯错。
卢云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竟是高兴地说道:“好啊好啊。”见卢萦看向他,他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姐,我只想读书……我听他们都说,出仕后要整天算计来算计去,我怕我不惯。”
这个少年,以前穷困时,总想着自己中了孝廉,就能让姐姐过好日子,后来姐姐过得朝不保夕,他又想自己做了官,便能成为她的助力。可越到后来,卢萦越是强大自信,不知不觉中,他的想法也有改变了。
不止是他,卢萦的想法也有改变了。她以前总想逼着卢云成长起来,现在有了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黄金,又有了一些人脉后,她却想着就让弟弟高兴地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吧。不管怎么样,姐弟俩便是被逼得山穷水尽,这一世的富家公还是可以当的。
卢萦点头,轻声说道:“你喜欢读书就专心读书吧。”
卢萦把肚子填饱后,姐弟俩又各自说了一些别后的事,直说到夜深了这才各自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卢文却过得异常的安静,连耿六等人也没有上门,卢萦一打听,这才知道陛下最爱的皇子刘阳想到开封走走,他们都同行了。因卢萦一进入洛阳,便有人便看到郭允出入她的府第,所以很多人都把她放在了郭府那一边。平素纨绔子弟们与她来往,还没有人说什么,这刘阳有召的大事,自然而然便把卢萦置于一旁了。
难得的安静中,卢萦也不急,她天天呆在府中看看书,弹弹琴,下下棋,日子倒也过得悠然。
转眼,她回洛阳已有八天了,这一天,一个护卫大步走来,朝卢萦递来一封信,道:“主公有信。”
什么,这是刘疆的?
还别说,虽然分别只有二十来日,可卢萦还真是想他了。只是有了船上那段插曲,她现在在思念之余,还有点隐隐的紧张。
卢萦慢慢打开信封。
刘疆的字,如他的人一样,字字如峰。只见上面写一种锋寒中略见潦草的字迹写着一句话,“卢氏,你令我不悦!”一字一划,字如金钩中透着冷意。只是一眼,卢萦便可以感觉到,他当时是如此的恼怒!
那护卫见卢萦看着那信,低下头不说话,又禀道:“郭家郎君也有一句话令小人告知卢郎。”
在卢萦看来时,那护卫板着脸认真地诵道:“阴氏一族看重子嗣,四月时,阴识一口气赐阴澈七名婢妾,他给拒绝了,三日后,阴兴一口气也赏他五名婢妾,阴澈无奈,只得纳而冷之。虽暂时不曾理会,可长辈美意,他能一再相拂?下次若有赏赐,他又当如何?更且,元月之时,阴氏便有意与邓氏联姻,虽被阴澈拖延下去,可他年已十八,能拖到几岁?”
顿了顿,那护卫抬头看向卢萦,严肃地说道:“郭家郎君还有一句话,让小人务必告诉郎君。”
见他有点支吾,卢萦蹙眉,“你说吧。”
“那小人就说了。郭家郎君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卢文别看现在风光无限,所行之处无不奉承,可不要说主公,便是一个旁人要对付卢文你,也是轻而易举。你想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位颇具份量之人揭穿你的身份,指出你乃女儿身,那些与你走得近的纨绔会如何看你?这左邻右舍,往常见你还要谄媚的富豪商贾,也会嘲笑讥讽于你,还有范阳卢氏那些人……他说,从你到了洛阳后,这明里暗里的算计,青衣卫已不知处理多少,便是范阳卢氏派往成都调查你身世来历之人,青衣卫也给截下了三批。一切只因为主公有言:你想做卢文,便让你做卢文,你想怎么玩,便让你怎么玩,无论你玩到何等不可收拾之境,有他在,无人敢动你!”
一席话说得卢萦彻底沉默之后,那护卫继续诵道:“郭家郎君又说,卢文之威,如沙上之城,手一拂便可全然崩塌。所以,卢文若是真聪明,就千万要记住自己的本份,别愚蠢地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卢萦沉默了。
直过了好一会,她才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那护卫,认真地说道:“忠言逆耳,我知道郭郎这些话都是好意,也是事实。你转告他,卢文一直都看得清自己的处境。”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不过,以后劝告时,还请他客气一点。”
说到这里,卢萦衣袖一拂,转身便回了房。
坐在塌上,卢萦搬出一堆厚厚的信封,开始翻看起来。这些信,大多她都是看过的,不过里面有很多内容,她认为有再看一遍的必要。
……而这些信,有的是罗子向卢萦禀报事情的信,有的是卢萦安插在罗子身边的人的禀报,有的是卢萦自己写给罗子的。
看着这些信,卢萦却是想道:其实,我并不是沙上建城,我已有了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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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汉阳旧事和主公回归
第二天一大早,卢萦从卢云的手中接到了一封信。当下,她换了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坐着马车出了门。
来到了家酒楼中,卢萦挥退护卫后,便入了酒楼二层的阁楼。这酒楼是郭允的产业,卢萦到这里护卫们很放心,所以她不让他们跟着,他们也就没有跟上。
一打开厢房的门,房中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便慌乱地站起来看着她。
对上含着笑容的卢萦,青年突然脸孔涨得通红,那张俊朗中透着精明的眼中,竟是如孩子一样流露出紧张失措,还有依恋欢喜……
这青年,正是许久不曾见面的罗子。
卢萦看着罗子,笑容越来越明亮。卢萦本性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因此,虽然她下意识中一直告诉她,罗子绝对可靠,可在江州时,她还是分别收卖了他几个兄弟。从她走后,那些相互不知底细的人,都帮她盯着罗子,都会通过各自的渠道向她汇报近况。很多时候,罗子从来告诉过她的话,其实她都了然于心。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卢萦更发现,罗子对自己是真的忠心耿耿,这种忠心,甚至到了她想不明白的地步。
他天南地北地跑船运,知道她想要人才,便四处网罗。而网罗到的人才,他给以重用,许以重金,却一直说是他卢文的意思,也一直要求他们只忠心于卢文一人。如此种种,说都说不完。
这样的罗子,卢萦有时会想,自己可能真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么忠诚有能力的人,都让她遇上了。
因此此刻,两人虽是很久没有见面,正值成长期的罗子,也变化奇大,可卢萦一眼看了,还是心中暖洋洋的。
罗子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后,对止卢萦的笑容,猛然清醒过来。他朝着卢萦行了一礼,清声道:“大哥,我是罗子。”
“坐吧。”
“是。”
看着在自己面前颇为拘束的罗子,对上他不时打量自己,那呆怔中带着欢喜,欢喜中又有着自豪迷恋的目光,卢萦笑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罗子把身边的箱子搬到几上,道:“我把帐册带过来了,大哥,你看一下吧。恩,大哥在武汉的布置很好,到现在,除了武汉的那里店铺,我们手头上共赚过三千两黄金了。我把那些黄金全部投入船运中。也是运气好,那个猖獗于长江一带的,好象叫什么黑龙水匪的给跑到黄河河道来了,给腾出了很多空位。我用这三千两黄金做底,再加上武汉本地,大哥你那妹妹元娘的属下的帮忙,我把黑龙水匪留下的空档掌握了近三成,同时也成了成都码头的控制者之一。”
说到他做出来的成果,罗子是神采飞扬。
卢萦看着他,双眼也是晶亮晶亮的。她跟着罗子乐了一阵后,想起一事,顺口交待道:“有所谓狡兔三窟,罗子,你在杭州置一个庄子吧。到时有什么事,咱们往那跑。”在内心深处,卢萦已认定了刘疆。可她从不以为,刘疆真能一生都只对她好,也许什么时候,他就对她厌了烦了呢?世间的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么?她只想到了那么一天时,自己能像现在一样,衣袖一振便飘然离去。而不似一个普通的弃妇一样,因为失去依靠,因为害怕无处容身孤独终老,明明被男人厌弃了,却还在那里苦苦泣求,再无半分尊严地妥协求收留。
也许是卢萦的那句“咱们”让罗子欢喜了,只听他咧着嘴憨憨地笑道:“是,是,我回去就去办。”顿了顿,他又道:“那大哥,也在旁边给你置一处?”
卢萦点头,当下,罗子越发喜得见眉不见眼了。
卢萦拿出一本帐册翻看着,嘴里则温柔地问道:“你母亲还好不好?有没有把她接到你身边来?”
罗子咧着嘴,朴实地笑道:“没有,她就喜欢汉阳。我给她置了一个大院子,又买了一些婢女仆人管事地服侍她,还置了一些田产,她得意着呢。现在成天没事就在那里吹嘘。”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为了不给大哥惹事,我没有说我在大哥你的下面做事,而是说跟了一位洛阳来的大人物。对了,大哥,你要的书,我都给带来了,已交到了阿云的手中。”
卢萦早对罗子这些时日所做的事一清二楚,她看帐本也就是做做样子。当下点了点头,又翻了几页后,她随口问道:“平府这阵子怎么样?”
一听她提到平府,罗子严肃起来,他坐直身子说道:“正准备跟大哥提起这事,平府知道了那贵人早就离开成都后,便一直想到洛阳来,他们还说,你一定已被那贵人带到洛阳了。对了,那平府的三夫人还说你言而无信,明明答应过把平氏六姑子推荐给那贵人的,结果连自己也没有音迅。不过,他们派出的几波人,都被我的人弄掉了行装,现一个个都在瞎转呢。”
卢萦一笑,扬眉乐道:“不错,办得很好。”在罗子的喜笑颜开中,她又说道:“我上次告诉过你,我到洛阳后打赌赢了七千两金。你来了正好,这次就带五千两回去,尽量把生意做得更大。”
“是。”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卢萦突然说道:“罗子,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母亲可曾提过你的婚事?”
她这话一出,罗子似是给雷击了一下,半晌都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一会,他才勉强笑道:“大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见卢萦还是盯着自己,他低下头,目光避过卢萦的眼睛,说道:“多谢大哥关心,我前不久纳了一妾。至于妻室,如果遇到了中意的,我再娶。”
他说这话时,声音有点虚,似乎言不由衷,卢萦见他坐立不安,实是不想再说这事的样子,便咽下了要说的话。
沉默了一会后,罗子咳嗽一声,突然又道:“对了,大哥你不知道吧?那个与你定过亲的曾长志,听说出了点事。”
对曾长志,卢萦还有点感兴趣,她好奇地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说是他到了成都后,娶了一位世家女子,那女子性情泼辣,又因自家强于曾府,便对曾长志指手划脚,还在他身边安排了很多眼线,曾长志哪怕喝个小酒也是不行。还有,那女子一直不孕,曾府无意中听到,那女子在嫁与曾长志之前,曾流过孩子……反正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我只听说,曾长志那次气不过,跟一个他早就看上了的富商的女儿勾搭上了,还把人家悄悄地置在了外面的院子里。然后这事让他的夫人知道了,那夫人竟是拿出曾长志以权谋私的证据,不但让他丢了公事,还把他给送到了牢房,足足给关了一个来月。后来还是曾长志服软,曾母亲自下药把那私生孩儿打掉,把那女人赶走才给放出来。出来后,也不知那世家女子用了什么手段,曾长志连和离也不敢提,现在老老实实的蔫着呢。”
这确实是奇闻。卢萦听得津津有味的,转眼她又好奇地问道:“那平因呢,你听过她的事没有?”
卢萦离开汉阳时,只知道平因与曾长志解了婚约,然后曾长志也到了成都。后来便再也没有听过平因的事了。现在听到曾长志的消息,便想起了她。
罗子道:“平因啊?是了,我母亲提起过她。母亲说,平因因插足曾长志与你的姻缘,后来又被曾长志弃了,名声已然败坏。婚事择了好几家后,最后还是一个江州去的行商看中了她。本来那行商长得俊雅,生意又做得不错,平因的父母还挺中意,那阵子平因天天趾高气扬的,还跟人家说什么失之东榆啥的。只是她嫁过去二个月后,便有消息传来,说是瘦了很多,还说那男子与自家表妹私情甚笃,因那表妹是个寡妇,那男子的父亲非要他娶一门正妻。而平因,听说还是那男子亲自选中的。他想着平因曾经为了曾长志,插足了她的表妹,也就是你卢萦与曾长志的婚姻中,定然是个明白情之所至,身不由已的妇人,想着平因一定能处好与他表妹的关系,并祝福他与他的表妹。哪曾知道,平因刚一成亲就为此事闹起来了,听说还闹得甚大,后来平因都给男方关在一个院子里,不让她外出什么的。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曲一曲,卢萦听得呆呆怔怔,直过了好久才让心情平复好。
她又与罗子闲话一阵后,眼见时辰不早了,因罗子会在洛阳住上一阵,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地方后,卢萦离开了酒楼。
回到府中后不久,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个护卫站在卢萦面前,低头禀道:“卢文,主公有令,他将于后日上午通过洛阳抵达洛阳。他让你做好前去迎接的准备。”
她去迎接?什么意思?
在卢萦睁大的双眼中,那护卫一板一眼地说道:“主公说,你卢文不是喜欢在人前风光,不是想要在陛下面前讨个一官二职吗?后日他归来时,将是全城瞩目,你可以与众人一道到码头迎接。到时,他会当众赏赐于你,让你心想事成!”
明明听起来温和普通的话,可卢萦听到“当众赏赐于你,让你心想事成”这句话时,却生生打了一个寒颤,腿一软,竟是差点坐倒在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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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太子驾到
这一晚上卢萦都没有睡好。
不过凌晨时,她却给笑醒了,一直到醒来后好半天,卢萦还抱着肚子在塌上笑得直打跌……快到早上时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刘疆冷着一张俊美无畴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后,双手捧着脸声音从指缝中透出来,颇为疲惫无力地说道:“卢文,我怀了你的孩子……”
给这么一乐,卢萦昨天得知消息后的紧张不安顿时尽数消去,隐隐中,她还有点期待起刘疆地到来。
因刘疆就要回来了,罗子的事就要快点安排好,所以这一天卢萦很忙。一直忙到傍晚时她才回到书房。
这时,外面传来卢云的声音,“大哥,你在忙吗?”
卢萦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吧。”
一阵脚步声响,卢云走了进来,不过他进来后,却没有说话。
卢萦本来心神都在帐册上。她现在看帐册,主要是弄清楚那些生意的收益情况,从中分析出下一步地计划。因此,卢云不开口,她也转眼就把他忘记了。又翻看了一会,卢萦无意中一抬头,这才记起弟弟还在这里呢。
抬起头,卢萦看向卢云。卢云正站在那里,少年显然有什么心事一侧,微微侧头看着旁边的窗梭,眉头微蹙,唇抿得有点紧。
自来到洛阳后,卢萦一直很忙,再加上卢云一直乖巧,据卢萦打听到的,他现在处事极有分寸,并不像在成都那样是个富家子就可以欺凌的。所以她放心之余,也就没像以前那样,把注意力时常放在他身上。
直到此刻看到卢云,卢萦才恍然发现,几个月不注意,他竟是长高了很多,现在已与她一样的高了。而且,少年原本过于俊秀柔软的轮廓在退去,不但下巴青青的胡渣明显,而且五官也明显带上了几分刚性。
他已由一个少年,在向男子汉转变了。
看着他,卢萦眼中不禁带着温柔地笑意,她轻声问道:“阿云,你想说什么?”
正在沉思中的卢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他转头对上卢萦的眼睛,突然红了脸,讷讷说道:“没,没什么。”
卢萦扬唇挑眉,“没什么?”
“……是,是没什么。”
“那好,如果有什么了,尽管跟大哥提。”卢萦弯着眼眸想道:阿云也十五了,不管在哪里,都是要张罗订亲的年纪了。看他这欲言又止,羞喜中带着烦恼的样子,只怕是相中了什么人家的小姑。
虽是想到了这点,可卢萦并不打算开口询问。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这等事都没有对她一提的勇气,那错过了心爱之人也是他活该!
于是,卢萦又低头翻看信件,卢云呆了半晌后,低着头心思沉沉地离开了。
第三天到了。
刘疆要回来了。
这一天,卢萦起了个大早,与那护卫所说的那样,这天刚蒙蒙亮,外面的街道中便热闹起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护卫从大门处急步走来,他走到卢萦身后,低头禀道:“郎君,陛下有令,让各位大臣亲自去码头迎接太子殿下。”
卢萦正想问这个呢,这次刘疆做事隐密,她昨天追问了两个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说他归来时会全城瞩目。
对上卢萦的眼睛,那护卫禀道:“属下已经打探到,太子殿下这次亲至开封,一举擒获了贼匪王莽的千余旧部,并且,挖出了王莽当年藏下的宝藏!”
一听到“宝藏”两字,卢萦便感兴趣,她问道:“宝藏,是不是里面很多宝物?太子这次都带回来了?”
“是,说是整整装满了七条大船,所得的黄金,够国库敷用十年以上。陛下大喜过望,得到消息后便下达旨意,说是让群臣亲至码头迎接。”
又是开封?上次贾三郎是从开封来,后来刘阳带着众纨绔跑到了开封去,这回,刘疆也是从开封过来的。
转眼,卢萦便把这个想法丢到一旁,专心专意地为马上就要面对刘疆寻思起对策来。
卢萦忙了一阵,刚刚沐浴更衣,听到外面的街道中,变得越来越热闹。这时,一个护卫在外面叫道:“郎君,主公来了飞鸽传书,再过一个时辰,他便会抵达了。我们现在出发吧。”
卢萦在里面应了一声,走了出来。
马车一上街道,卢萦才发现,整个洛阳城今天都显得很热闹。陛下虽是令得大臣们前往码头迎接,可是那些世家权贵,还有少年少女,哪有不凑热闹的道理?而且听陛下这意思,分明是想热热闹闹的,给他立了大功的长子一个风光体面的迎接礼的。
此时太阳正从东方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街道上,令得那些青石板都带出一种明亮华盛的流光。
卢萦的马车在驶往码头时,与她同行的马车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这些马车的主人,大多数是哪个了不得的权贵世家中的郎君小姑,因此一路走来,庶民们早早就退到了一侧。他们站在路旁,眼巴巴地看着这一辆辆马车驶过,偶尔交头接耳地对某一辆马车的主人议论一番。
随着越来越靠近码头,人已越来越多。
当她来到码头时,赫然发现一排黑甲长戟的士卒排成两列,从码头一直排到了街道上。而士卒的尽头,是三四十个高冠博带的大臣。
竟是如此肃穆。
这时,马车已然停下,众人一一走下时,开始有士卒过来调整队列。按照他们地安排,所有自发而来的百姓,都退到这街道旁站好,等着太子殿下过来。
正当卢萦朝着码头看去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卢萦回头看去。
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几十个世家嫡子,那走在最前面的,可不正是耿家二郎耿秉?跟在他身后的几十人中,也有一些是卢萦见过的,再一看,范阳卢氏与卢萦打过交道的那几个少年,赫然也在其中。
卢萦本是人才出众,又经过刻意打扮,在她看向别人时,她自身也是人群的焦点。此刻不远处,十几个姑子少妇站在一块,正朝着她指指点点的。而其中,便有与卢萦打过照面的,两个范阳卢氏的姑子。
耿秉等世家子风度翩翩地走来,这时,一人转眼瞟到了卢萦,便低声说了句什么,当下,耿秉等人也向她看来。
不一会,他们已走到了卢萦身前,朝她看了一眼后,耿秉点了点头,朝她说道:“可识得太子殿下?一起去迎接如何?”
卢萦朝他一揖,正准备说话,只听得一个世家少年淡淡说道:“耿二哥没地抬举了这厮。”
卢九郎也闷声闷气地说道:“耿二哥偏心。”
听到这两人不满的反驳,卢萦却只是笑了笑没有理会,她深深一揖,回道:“敢不从命。”说罢,她站起身来,目光瞟过众人后,她唇角噙起一朵浅笑,跟在耿秉身后朝码头走去。
耿秉朝她看了一眼,见朝阳下,这个金冠束发,白衣翩然的少年实在美得不像话,又听到后面传来的隐隐不满声,嘴角不由扯了扯。
众世家子一进入码头,一进入这些黑甲金戟的军阵中,同时都安静下来。
不一会,他们来到了众大臣身后。到了这里,耿秉等一些有官职在身的人都走了开来,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等着太子地到来。
卢萦是个没官职的,所以她只能与范阳卢九等纨绔站在一侧不显眼处。
卢萦不想理会这些少年盯向她的目光,抬头看向洛河中。
此时朝阳升起不久,金灿灿的阳光铺在河水上,泛地了金色的波纹。
就在卢萦盯着一片金圈寻思时,几个声音同时说道:“来了!”
就来了?
卢萦连忙抬头。
果然,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船队。走在最中间的,是十来只大船,而散在大船两侧的,则是一些尖刀状的快船。
大船只有十来条,可那快船却是密密麻麻。卢萦眼力过人,瞟了一眼后暗暗想道:这些快船有点眼熟,与阴澈那日率领的快船看起来极为相似。
众船来得极快,转眼间,洛阳的水面上,便密密麻麻全是大船小船。而那驶在最前面的大船二层上,隐隐站着十数人,而那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只是一眼,卢萦突然心跳如鼓。
只是一眼,她突然发现,她一点也不怕他的处罚,她只是想快点见到他。
只是一眼,她才发现,自己这些时日里,原来一直在思念他。以至于这陡然见到,她的心欢喜得要跳跃起来。
众船越来越近了。
卢萦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站在二层最前面的高大男人。朝阳的金光,此刻铺满了他全身,令得一袭太子袍服,头戴冠冕的他,宛如从遥远时空中走下来的神祗,似乎这天地间的光亮,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渐渐的,他俊美无畴,被金光染得如同雕刻的面容,出现在她视野中。
朝阳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波澜。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俯视苍生的神祗,更似是凝视着他子民的至高无上的帝王。
这一刻,包括白发老臣在内,包括耿秉等人在内,都不约同时地低下头,安静地等着他们的未来君王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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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刘疆那要求
于漫天的金光中,船队越来越近。浮在东边的朝阳是如此明灿,直把天地间洗得清澈无比,令得这一向喜欢生出水雾的洛河,这一刻也是阴霾尽去。
因为可见度高,很快的,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时刻,众人才发现,站在太子身后侧的,赫然便是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刘阳。刘阳身材稍瘦,尤其是站在高大伟岸的太子疆身边,还没有长成的少年更加显得瘦小不起眼。与刘疆那霸道得仿佛他是天地唯一的存在不同的是,十五六岁的刘阳,脸上一直挂着温润的笑容。他这样的笑容,几乎每个大臣都熟悉,也是他这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令得刘阳得到了不少大臣地拥戴。此刻,刘阳目光明亮安静地看着前方。因他身边的太子刘疆太过显眼太有气势,要不是刻意,几乎无人会注意到他这个皇子。
卢萦一怔,想道:不是说耿六他们随着刘阳到开封去玩的吗?这么巧,刘阳居然与刘疆遇上了,还一道回来了?
让她没有想到的不止是刘阳。
此刻,卢萦正转头看向洛河两侧。
筹拥在大船两侧的数百快船,在高大巍峨的大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尖细修长。此刻,这些快船正以护卫的姿态行驶在十来条大船的两旁,密密麻麻,直占据了整个水道。
而大船的左侧,众快船的最前面,挺立着的是一个银袍银甲美少年。
那少年身姿笔直,他眉目如画,一袭银甲在阳光下散着寒光,配上他拄在手中的金戟,给人一种奇异地冲击感。
这美少年,赫然正是阴澈!
卢萦心惊地想道:阴澈才与我分道多久?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主动去护送刘疆……他是与阿疆巧遇了?还是有公事走到一块,或者,是阿疆又欺负人了?
想到这里,卢萦再次转头看向那个站在船头,俯视苍生的俊美无畴的,如同雕塑般的男人。
就在她昂头看去时,正好这时,沐浴在金光下的男人,也微微侧头,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眸子瞟过她所在的方向。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卢萦,那一瞬,刘疆的双眼微微眯了眯。
正当卢萦对上他完美的面孔有点发怔时,突然的,她身后传来一个低语声,“太子从来不喜轻浮之人……卢文,你每次让人记住,总是以赌开场。你以为你这样的人,能被太子相中?”
声音带着嘲讽,正是卢九郎的声音。
卢萦也不回头,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金光下的刘疆,挑了挑眉后说道:“太子的心意,你就这么有把握?也许他偏是看重我呢?”
她这话一出,卢萦的身后,同时响起了四五声哧笑声。却原来众少年都在认真倾听他们的对话。
卢九郎也是一阵失笑,他哧之以鼻后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说罢,他衣袖一甩走了开来。
卢九郎刚走开,卢萦的眼角瞟到一人,那人她是见过的,是常自跟在郭允身边的一个护卫,长得十分普通寻常,是那种丢在人群中也不起眼的人。
此刻,那人正在朝她招手。
卢萦蹙了蹙眉,她看了一眼行驶十分缓慢,再说便是停了船,光是搭木板,与众朝臣见礼都要花好久时间的刘疆。想了想后提步,朝着一侧退去。
见到她后退,卢九郎等人再次发出一阵哧笑声。
这时刻,不但朝臣来得差不多了,便是有资格进入这码头亲迎太子的年轻人,也已到齐……卢九郎等人对卢萦意见颇大,便是因为为了这次可以站在这码头上,他们都是费了老大心力的。可他卢文倒好,本来也只是凑凑热闹,却偏被耿家二郎看中了,顺口便把他邀了来。这令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这个名额的纨绔们情何以堪?
因大船还没有靠岸,众人站得比较松散,卢萦这一走动,除了她身边的那些少年,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
卢萦退到一个稍显偏静的地方后,转向那护卫问道:“你这个时候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吩咐?”时辰不多,只能长话短说,因此卢萦一开口便直接问重点。
在外人面前,那护卫站得笔直,他也不朝卢萦行礼,只是看着她的下颌处严肃地说道:“主公马上就要上岸,卢文,你可知道主公唤你前来的用意?”
卢萦正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用意才不安着。当下她淡淡说道:“还请赐教。”
那护卫慢慢说道:“主公的意思是,等他见过群臣,朝你这方面走来时,卢文郎君你自发走出队列,跪在主公面前向他效忠……”
卢萦:“……”
她唇哆嗦了下,似是一口中气提不上一样,直过了好一会才问道:“还有吗?”
“主公说,你向他效忠时,需说出“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纵九死而不悔”的话。”
卢萦似是声音给哑在嗓子里,好一会都无法说出话来。
直过了良久,她虚弱地再次问道:“还有吗?”
“主公说,你性子太顽劣,给了有些人太多希望。所以,卢文你还必须当着众人的面,对主公宣誓说“惟愿此生伴于吾主身侧,主有危,文先死!”
主有危,文先死!
主有危,文先死!
他竟是要她自己发誓,说是他如果有了危险,她愿意死在他前头!
直过了好一会,卢萦才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那一次他当着众臣下的面,说是他若是有所不测,我必须马上陪葬……他不就是嫌那些话听到的人不多,他不就是巴不得整个天下人都清楚一件事,我卢文与他死也要死在一块吗?他这人,他这人!”他这人怎么样,她没有说下去。
护卫沉默。卢文说的确实是主公的意思。要不是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君臣有别,男男授受不亲,要不是他们还不够“熟”,主公要卢文说的就不是“主有危,文先死”了,而是“死同穴,尸同棺”了。
一阵沉默后,那护卫低声说道:“郎君不必过于着恼,我家郭头儿曾经说过,他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主公这么在乎一件事,一个人。郭头儿还说过,主公这是入了卢文的障呢,已恨不得与她骨肉相溶,生死不离……郎君,小人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可别去质问主公。”
卢萦一怔,声音放缓,“你说。”
“主公前不久令人修好了陵墓,地方不大,并不符合主公的身份。郭头儿说那布局,便是普通的王侯也不如,不过所选的地方风水是极好的,位置就在长安附近的一座山里。那陵中只有一个主室,并不曾给太子妃和众侧妃留下配室。而那八角型的主室,足比一般的皇陵主室大上一倍。有人问时,主公回答说,地方小了,卢文会嫌挤的……”
在一席话说得卢萦呆呆怔怔时,那护卫继续说道:“当时风水师很不满,说是从来没有不带配室的皇陵。主公却说,难道他下得阴曹地府,也得带上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又说,他带卢氏一人就够了。”
卢萦这时真地说不出话来了。
这世间,万物万物都在变迁,如这人心,便没有前朝那么古朴。可是,无论是前朝还是数百年前,还是现在,世人都如秦始皇那样,把死这一字看得极重。所有人都从内心深处以为,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在阴间继续另一种生活。
正因为在权贵皇族眼中,死亡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称雄,所以,刘疆这话,已算得上承诺!上穷碧落下黄泉,生不分离死不弃的承诺!
卢萦的唇抿了一会,最后却是白着脸僵硬地笑道:“诗经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主公却是要执我之手,与我同归么?”
她这笑话说得僵硬,那护听了没半点反应。
这时,前方一阵水声传来。那护卫看了一眼,“船到了。”他转向卢萦,认真说了一句,“卢文,我刚才跟你交待的事,你可记熟了?这事很重要,主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既然是这个意思,那就谁也不能违逆。”他这嘱咐却是担心卢萦不按他说的做,事后引得刘疆迁怒了。
对上护卫慎重得不能再慎重地叮嘱,卢萦低叹一声,抿唇说道:“知道了。”说罢,她过身,沿着角落朝着众少年走去。
这时,大船已经靠岸。随着最后一块木块铺好,随着身着太子冠袍,龙行虎步气势逼人的刘疆下到一层船板上,随着刘阳和阴澈都急急赶上,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陡然的,上千个黑甲金戟的护卫,齐刷刷把他们手中的长戟朝空中一举,扯着嗓子同时吼道:“喝——”
“喝!喝!”
“喝!”
“喝!喝!喝喝喝——”
上千人同时发出的吼声,于整齐中带着令众生张惶的威势!在这河边齐刷刷的响起,一时之间引得不远处的山谷回音阵阵,引得河水河风都呼啸共鸣。
几乎是这“喝”声一出,原本还有点人声的码头,彻底地变得安静起来。而不远处的街道处,那挤拥的人头,那议论喧嚣的所在,也变得鸦雀无声。这时刻,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转向刘疆的方向。
而这时,大喝过后的黑甲金戟的护卫们,同时把戟朝地上一拄,整整齐齐地朝着刘疆一跪,而随着他们这一跪,如同被风刮过一样,街道上码头上的众人,也是齐刷刷地身子一矮,跪拜而下,向着这个国家的储君,行以最高的礼节!同时高唱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高唱声整齐如一,便有少数百姓叫乱了,却也丝毫不会影响这气吞山河的诚服之声。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
所有的人都向他们的储君,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这一刻,天地之间,除了刘疆,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朝阳中,金光下,刘疆高大的身影直是巍然如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眺向了皇城的方向。
他的父皇,这是真正地认同了他么?还是,仅仅是一种安抚外人,麻痹于他的手段?
……
跪在刘疆身后的刘阳,一直低着头,他那双总是温润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眸,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在盯向甲板时,冷得如冰一样,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半分情感。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袭银袍同样跪拜在地的阴澈,则悄悄抬眸瞟向刘阳。
此刻是无比的安静,天地之间,只有这黑压压的人头和风声水声。
刘疆垂下双眸,俯视着跪了一地的子民,他双手微张,磁沉而响亮地唤道:“平身!”
“谢太子殿下!”
众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后,刘疆动了,他再次提步,带着身后众人浩浩荡荡地踩过船板,走到了码头上。
看到刘疆上岸,众臣围了上去。面对着这些朝臣,刘疆可不是在卢萦面前那面瘫样,他笑得极为温和,眼眸甚至是明亮的。牵着一个个老臣的手,与他们亲切地寒喧时,卢萦还时不时地可以听到他的朗笑声传来。
这里来的朝臣,任哪一个都不能轻忽,因此刘疆走得极慢,他熟练地与大臣们说着话,偶尔打趣几句。在大臣们问起宝藏之事时,便信口说上几句早就传扬出来的事。因说得有趣,还不时逼得众臣哈哈大乐。
在刘疆的身后,刘阳和阴澈如一个最普通的臣子一样跟亦步亦趋着。有没人留意的时候,两人无声无息地交流了一个眼神后,阴澈目光一转,竟是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卢萦!
按照道理,卢萦这次不应该有资格出现在码头上啊,这是怎么回事?阴澈蹙起了眉头。
而这个时候,刘疆与大臣们显然寒喧得差不多了,他脚步一提,在众人地筹拥下,转身朝着卢萦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身份问题,卢萦这一队人,是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的。刘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脚步竟是直直地朝着那些纨绔子弟走去。刚与刘疆说笑了两句的耿秉眉心跳了跳,不由自主的,他与阴澈一样,也看向卢萦。
只是与阴澈不同的是,他记得卢萦可是他自己叫过来的。莫非,刘疆注意的人并不是她?是了,是了,怎么可能是她?卢文再好,她也只是一个妇人,毕竟只是一个妇人而已。想到这里,耿秉把目光从卢萦的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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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卢文和太子
此刻,卢萦也在看着。
不过她是略略垂眸,直看着前方的地面,双眼滴溜溜转动个不停。
这时,刘疆越走越近了。
与众人一样,卢萦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后,微微抬眸,以一种恭敬又诚服的表情对着他。
刘疆目光微微一转,瞟过了卢萦。
就在这时!
他的双眸微不可见地一眯!
因为,原本站在众少年中间的卢萦,竟是脚步悄悄一移,她不但没有出来走向他,反而向后退出了两步……
她竟敢退出两步!
她竟敢还退,还退!
她竟把自己的身子藏起来了!
她,这妇人,真是好大的胆!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虽然双眸黑得如墨,可刘疆的笑容依然温和有礼,表情依然平静中隐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愉悦。反正,那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看到他在愠怒的。
卢萦确实是在后退。
越是感觉到刘疆的目光锁着自己,她便越是后退……开玩笑,她现在跑过去向他诚服,向他谄媚的求跟随,这不是让明面上的那个卢文,也落到他的手中了吗?要是他顺手推舟收了自己做幕僚,甚至,把自己安置在太子府中,让她这么与他朝夕相处,夜夜相对,她还当卢文做什么?干脆换上女装一心一意准备受孕得了。
……是了,是了,这厮定然做的就是这个打算,把她这个卢文名正言顺地收到麾下看管着,便是不能弄大她的肚子,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把她搓圆搓扁。
更何况,他还逼着她说那种效忠共死的誓言……她一个小白脸儿,这么自动地送上门去对人家太子说要共死,这不让人闲话吗?这不有男宠的味儿吗?这样名声不正了,她还怎么扮成翩翩郎君对付盯上他的女人?
所以,宁可再来个十天,不,一百天,也不可此时出去!
所以卢萦真地在后退。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四下一静。
不知怎么,似乎身侧空落了些……
卢萦眨了眨眼,悄悄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立马对上一双浓得像墨,黑得不透光的眼眸。
四目相对,那眼眸慢慢的,慢慢地绽放出一抹笑来。
这不笑还好,这一笑,卢萦的脸更白了,双腿软得都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坐到地上去。
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直直走向众少年,大臣们一怔,原来说笑着的他们,也抬了抬眼,打量了一眼这群名满洛阳的纨绔子。
转眼间,刘疆走到了众少年中。看到他走来,众少年同时躬身行礼,而卢萦依样画葫芦时,刘疆还在走动,然后,卢萦低着的头,赫然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同时出现的,还有那黑色袍服上,泛着金光的龙纹。
……
刘疆慢步走到卢萦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笑后,温和地问道:“卢文?”
卢萦似是惊醒过来,她连忙朝他长长一揖,朗声道:“卢文见过太子殿下。”
刘疆唇角微扬,笑容温和,
“孤这次在长安,可是屡次听人听起卢卿了。”在众少年瞪大的,羡慕又妒忌的眼神中,在众人同时想道:长安?卢文前不久是去了长安?他在长安做了什么事,居然都传到太子那了时。在阴澈警惕地盯着刘疆,看向卢萦的眼神隐有不安时,在耿秉蹙起眉头,只差没问“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中,刘疆的笑容格外的温和可亲,格外地让人一见便想诚服。
卢萦错愕地抬头看了太子一眼,马上低头一揖,道:“卢文惶恐。”虽说是惶恐,可她的动作语言丝毫不乱,于优雅中见风度。这种从容不迫,令得好一些目光转而盯向她。
见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极讲究,简直是讲究像是演练过那般完美的卢萦,刘疆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站在不远处的青衣卫们,一对上他这个笑容,脸色同时一变,齐刷刷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只有那个刚出面交待卢萦的护卫,在一脸同情怜悯地看着卢萦,暗中叹息不已。
刘疆含着笑,一派温和地看着卢萦,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听说卢卿找人作赌数场,场场都是全胜……能从微末之处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进而推断出那人会有的行为,此等本事,着实不凡。”在四周安静得连针掉到地上也会发出声音时,刘疆无比诚挚地问道:“卢卿之才,孤心甚慕……卢文,你可愿追随于我?”
竟是直接招揽了。
刚才还指着卢萦嘲笑的卢九郎等人脸色一青……没有想到,太子真是一见到这卢文,便注意了他,还亲自上前招揽!这简直是狠狠给了他们一个耳光,让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少年们,郁闷妒忌又难堪起来。
太子都亲自开口了,卢萦能够怎么样?
当下,她朝他深深一揖,响亮地说道:“卢文万分惶恐,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听到卢萦这“犬马之劳”四个字,刘疆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他微微侧头,朝着身后的郭允挑了挑眉,笑问道:“郭卿不是向来对卢文十分推崇么?要不是郭卿再三提醒,孤也不知洛阳出了卢文这么个少年俊才。”
他那“推崇”两字微微压了压音,这声音一压,便令得对他非常熟悉的郭允和卢萦,从足心到头顶都冒着寒气。
太子相询,郭允自是必须应对,他连忙恭敬地走上前来。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那堪称憨厚的笑容,有那么瞬间僵了僵:这两口子成日地斗过来斗过去的,还老是喜欢拿他作伐,这不是逼得他这样的老实人没有活路么?
郭允一派恭敬地来到太子身后,停下脚步后,他转向卢萦看了一眼后,朝向刘疆低头笑道:“卢文对殿下的忠心,臣一直是知道的……他非常仰慕殿下,曾与臣闲话时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纵九死而不悔”有次酒醉之后他甚至还说道:“惟愿此生伴于吾主身侧,主有危,文先死!”
几乎是郭允的声音一落下,四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便变了。
这个卢文,看来还真是对太子一片至诚了!
郭允这个第三者说出的话,自然无人质疑其真实性。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刘疆听到这话后,却不悦地拉下了脸,他瞟了一眼长相阴柔俊美的卢萦,以一种讥嘲地语气说道:“原来卢卿对孤如此有心!”
他不高兴了!
他这是不高兴了!
众大臣同时后退,齐刷刷安静低头,众少年同时佝起腰身,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人精。众人垂着的眼皮动了动,瞟了一眼卢萦又瞟了一眼太子后,终于明白了:这卢文长得确实是太过俊美阴柔,听说他的身边,连个侍寝的婢女也没有……从他名满洛阳后,洛阳所有的小倌院,凡是长得像卢文的,都身价猛增。听说凡是好男色的,没有几个不对卢文动心的。有那么些人,更是直接说,这卢文肯定不喜欢女人,他本来就是个兔儿爷。
太子殿下一向不喜这男风之事。不对,不止是太子,便是陛下,也对这种男人与男人相好的事深恶痛绝。太子也是受了他父皇的影响才如此排斥这男风断袖之举的。而从郭允的话中可以听出,这卢文,对太子也太上心了点。只怕,他的心中确有不堪之思……
当然,卢文便是对太子没有那种不洁的想法,只要太子认为他有,他就不能翻身了。
就在众人心中暗暗嘀咕时,被太子训斥了的卢萦,果断的,应景的白了脸。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面前,颤声道:“臣惶恐。”
“不必惶恐,”刘疆衣袖一甩,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卢卿既然有心,那孤就许了,孤百年之后,会许卢卿同行!”
……
这是太子的旨意!
这就是太子的旨意!
一时之间,四下众人都同情地看向卢萦,而站在不远处的阴澈,则是彻底的白了脸。
这一刻,他像陡然间被人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在绝望地看着卢萦。
刚才,太子刘疆下令了,他说,他百年之后,卢萦陪葬!
君无戏言,储君也不可能有戏言!更何况,这里这么多大臣,这么多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脸色灰败地看着卢萦,突然为她心痛如绞!
他的阿萦,便是刘疆死了,也没得自由了,她必须与他一道赴死!
相比起阴澈的震惊失落,卢萦却平静得多。只听她膝行两步,朝着刘疆的背影叩首道:“卢文谢殿下隆恩!”
跪着的她,双眼看到的都是脚步,都是飘摇的衣袂。
刘疆走出十几步后,脚步微顿,他似是微微侧眸,朝着卢萦的方向瞟了那么一眼。
虽然太子殿下的动作做得隐晦不明,可这里不缺少擅于察颜观色,逢迎上位者的能人。当下,便有人走到卢萦身侧,低声说道:“卢文,还不快跟上殿下?”
跪在地上的卢萦,见到太子不怪自己了,当下松了一口气,只见她连忙站起,朝着说话那人行了一礼后,急步跟上了刘疆。
紧赶急赶的卢文,终于来到了太子身后。
这个时候,太子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了火,只见他脚步微顿,朝着卢萦瞟了一眼后,温和地说道:“不必惊慌,刚才是孤失礼了,卢卿勿怪。”
卢文这个臣子哪里当得起太子的道歉?当下他连忙一礼,低着头无比感动地说道:“殿下言重了,卢文羞愧!”
“不必羞愧了,刚才确实是孤失礼。现在孤向卢卿致歉。你别害怕,走近一点,与孤说说你在长安的那些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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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解释和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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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婢喃喃说道:“一县可卖一次,六个县卖了六次,这么说来,如果是二十个县,三十个县,她就可以凭着一张图纸,给卖上二十次三十次了?天邪,赚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了?”
这婢却没有想到,如果不是与琅琊王氏的队伍同行,姬姒根本就不敢这样做。要不是有她们这块招牌在,姬姒的图纸只怕一拿出,就会被人直接抢了去。
中年婢妇隐隐明白一点,却也不太明白,她道:“应该没那么容易,应该只能赚这一千二百金。”
王璃呆了一阵,转眼她哧声笑道:“一千二百金而已,不过我几顿饭钱罢了,亏她还那么得意,那些仆人还把她捧到了天上去!”
不过这一次,那中年婢妇沉默了,她没有与自家小姑和众婢一起嘻笑,而是等众人都散尽后,对着自家小姑轻声说道:“小姑,这姬氏女,是个赚钱的高手啊。”生怕自家小姑不信,中年婢妇轻声又道:“小姑,你生来富贵,不知贫贱人的事。不说别的,咱们府中的那些个管事和门客,就没有一人能在短短二月中,把成本翻六倍的高手!小姑,这姬氏女如此能干,如用得好了,不失为一臂助。反正她出身就在那里,不如小姑你与她交好点,将来若能嫁给谢十八,这姬氏女也可成为小姑你的忠仆和管家。”
婢妇又道:“小姑,大郎君说过,咱家这样的门第,可以不读书,可以没有美貌,但是,咱们的子弟一定要会用人,要是手下有几条忠心耿耿又会做事的狗,那日子还不是想怎么过,就能怎么过?”
她这话一出,王璃不由沉默起来,看到自家小姑在寻思,婢妇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姬姒历经二个半月后,再次回到了建康。
离开时,还是四月时,回来已到了七月。
姬姒带着三十几个部曲,押着自家剩下的二十六辆驴车,以及一千二百金,回到了庄园。
原本,姬姒以为,郑吴等人看到自己终于回来了,定然是欣喜若狂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众仆在欢喜过后,却一个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姬姒伸手拍了拍赖在自己怀里不肯离开的姬道的背,让他离开后,她转向郑吴,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郑吴向她行了一礼,抱着一叠请贴送到了她面前。
这些请贴,张张制造精美,浓墨挥豪中,反面是一副骄傲雍容的美妇人图。
所有请贴,都是一个人发出的。
姬姒拿过一张看了看。
见她双唇抿起,郑吴低声说道:“小姑,张贺之郎君还派人来了,他说,他替小姑画的那副图,如今轰动了整个建康,每天都有许多权贵询问于他,画中美人是谁。前天他还派人来说了,他说,他会在宓妃庄园恭侯小姑大贺,如果小姑回到建康后,三日不至,他将向所有询问美人图的权贵,公开小姑的名姓住址!”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瞬时间,姬姒柳眉倒竖,凤眼带煞!
这时,郑吴苦涩地说道:“小姑,我们也与张家郎君说了,你与谢广乃是旧识好友,可那张贺之浑不在意,他只说,他要看到小姑!他还说,他画的图,随时可以公开,别说是谢广这等人,便是谢十八亲临,也挡不了他公开他的画!”
话音一落,郑吴流下了泪,他哽咽地说道:“小姑,这下怎么办?张贺之那样的风流郎君,今日爱慕一个女子,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要是被这样的人沾了身,小姑你这辈子就真毁了!”
姬姒沉默了许久。
在太阳下山时,她把郑吴孙浮等人叫进来,姬姒拿出几张纸,这些纸上,都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
将这些放在孙浮面前,姬姒说道:“这四人,你各带上五十金前去拜访。记着,这些人中,有一个是美貌女子,她顾及名声,你给的金可以加到一百五十,如是端正君子不为金所动,你可以把我被张贺之以图威胁,强请相约的事告知。你跟他们说,只有一场表演,完事之后,无论成与不成,这金都是他们的。还有,无论用什么办法,你们必须请到这四人!”
孙浮和秦小木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低下头朗声说道:“我们办事,小姑尽管放心!”
在几人领命离去时,一侧的郑吴诧异地说道:“小姑,从他们住处来看,这四人都是寒门中人,既是寒门中人,你这五十金的开价也太高了吧?”转眼他又好奇地问道:“小姑,你找他们来是想?”
姬姒却是微微笑道:“这四人,虽处寒门,却都是才高之人,明明才高,却名声不显,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看重金钱。我既想一举成功,自然只得重金相邀!”
转眼,姬姒对着郑吴,悠然说道:“我写了一张请贴,还请叔派人把它送到张贺之郎君手中。”
……
张贺之接到姬姒的请贴时,已经是傍晚。
这二三个月,他一直在回想姬姒那一眼,而每次回想之后,再看到自己画出的那副姬姒长大后的图画时,他便感到了一种让他激动不已的心跳!
姬姒约定的地方,就在清远寺后的湖心亭上,因现在时辰不早了,张贺之草草打扮一番,便急忙上了驴车。
这种兴奋,他已多久没有尝受过了?张贺之想道,这世间,还真是唯美酒与美人不能错过。
张贺之饶是赶得急,当他来到清远寺时,太阳也在开始沉入地平线,漫天的烟霞,正是红得最灿烂的时候。
隔了老远,张贺之便看到了湖心亭和那九曲走廓,不过,上次来时还光秃秃的走廊,此刻红纱飘荡,竟被人装扮得如诗如画。他不由想道:真不愧是将来的倾城美人,随便露一手,便是胜景。
当下,他挥退部曲,放轻脚步,缓缓朝着那走廓走去。
就在张贺之来到湖边时,陡然的,前方的走廓中,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刚刚一起,张贺之便不由自主的顿了足,略一倾听,他脸色已然微变。
没有想到,这么一番偶遇,竟然能遇到一个琴道国手!
他张贺之向来自负,一直以来,他自以为于琴技上,整个建康,除了谢琅之外,他再无余子可以入眼。
可是,这一刻他听到的琴声,竟是技术高超到了极点,就算不能远胜过他,与他并肩,那是绝对可以的!
这琴声,悠远,美丽,神秘,同时充满了一种华丽的明月轻纱般的清幽之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
几乎是那琴声散去的一瞬,张贺之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他清声叹道:“某尝以为自己琴技无双,直至今日,方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说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走廓,在一片飘飞的轻纱中向前走去。
走过第一个曲廊时,张贺之看到了一个清瘦俊秀,有遗世独立之姿的青年郎君,此刻,这郎君正坐在一面瑶琴后,含笑着看着他。
这人,却甚是面生!
也不知为什么,在发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做寒门子弟打扮的陌生人,也拥有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琴技时,张贺之突然有点怅然了。
就在这时,蓦然的,第二道走廊处,传来了一阵胡琵琶声。
这胡琵琶,是北方流行的,也是张贺之的爱好。
与琴声一样,这胡琵琶声一出,便让张贺之看到了那山林虎啸,旷野剑舞,极铿锵高绝之处,远远不是张贺之的本事能比!
不过,对于胡琵琶,张贺之并没有那么自负,他如痴如醉地听了一会,忍不住拂开飘飞到了脸上的轻纱,提步入了第二曲走廓。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个同样风姿独立,气宇不凡的寒门郎君。
张贺之静静地站在这寒门郎君之前,直到听完了这一曲,才再次提步。
不知为什么,张贺之有点迫不及待了。
当他穿过重重轻纱,来到第三处走廊时,他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红色纱衣,脸上蒙着薄纱,正娉婷起舞的美人。
这美人,身姿美到了极致,那细腰,那丰臀,那一舞一顾盼间的风情,还有那轻盈得仿佛随时会飞去的舞蹈,都令得张贺之生平第一次,因一支舞蹈而失了魂。
他失魂落魄地看了一会后,突然惊愕地叫道:“飞燕舞?这是西汉时赵飞燕谱的飞燕舞?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飞燕舞?”他目不转睛看着,直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呢喃道:“这怎么可能?”
这美人跳的,正是飞燕舞,她身姿飘渺如梦,几乎是河风一吹来,张贺之便伸出手去,他总有一种感觉,这风再大一点,这个美人定然会随风飘去,再不复返。
当最后一刻,那美人赤着足,在一只玉碗上婉转回旋时,张贺之彻底沉醉了,直到一舞终了,他才轻叹一声,继续提步向前。
此时此刻,对张贺之来说,这美人虽美,飞燕舞虽神秘,可这红纱后的东西,更令他渴望。
于是,他来到了第四曲走廊。
这处走廓,却在薄纱之后,竖起了无数由空白纸糊成的屏风,而一个披头散发的郎君,正在挥墨疾画。
他画的,是一副山水图,山势连绵,水泊起伏,湖中有美人无数,或聚于船中低语,或在湖中亭里下棋!
一串连在一起的屏风,挡不住这人的画笔,他笔墨所到之处,一个个或美丽或旷远的人物,俨然立于纸上!
这个的画技,竟完全不下于他!便光以画美人论,这个画的美人,也不在他之下!
一时之下,张贺之呆若木鸡了!
一直以来,他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美人图,他曾经以为,这一个百年,自己在绘画一道上,是无可取代的宗师,他曾经以为,他必然会因绘画而名传千古!
可这一刻,他却轻易地看到了一个画技还在他之上,却无名无姓,不为世人所知的绝顶才子!
张贺之呆若木鸡一会,他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
当他拂开第五曲走廓的轻纱时,他看到了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人,这中年人面前,放着一本书,那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道家阴阳说”。
道家阴阳说?
在阴阳一说上,同样被称为宗师的张贺之脸色变了,他急走几步,拿起一个卷册看了起来。
这卷册很薄,字数也不多,他才看了一刻钟不到,额头上便渗出汗来。他抬头看向那中年人,哑声说道:“这书是你著的?”张贺之失魂落魄地说道:“阁下于阴阳一道如此有见解,为何从不现于世人面前?”
不过,这一次张贺之却错了,这书简,是姬姒默写的,她默写了二十年后才出世的一本阴阳道学著作,那著作字数不多,寥寥万字而已。可那一万字,却横扫当世阴阳家,在天下间造成巨大的反响。张贺之眼前这个饱学儒士,不过是她请人假扮的。
因是假扮,那中年儒士自是不回答张贺之的问话,他高深莫测地一笑后,低下头奋笔疾书。
张贺之这时已经被震振得失魂落魄了,他急走几步,来到了第六曲走廊。
在第六,第七,第八,第九曲走廊上没有再看到人后,他松了一口气。
这时,张贺之终于看到了湖心亭。
却见这湖心亭,也是改装了一番。它以白缎铺地,四面竖有绝美屏风,一道他从来没有闻过的奇香袅袅而来,酒正被温得冒着白气。
就在张贺之打量而去时,只见一个打扮得华美无比,极有风流富贵气的美少年,从红纱后缓步走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极美的少年,他双眉飞扬,凤眼生波,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身后红纱飘飞,而他,就那么冷冷清清的朝着张贺之看来。
一直以来,张贺之都以为,他的风姿,是绝无仅有的,因为无数的贵妇,无数的男男女女,都为他独特的富贵闲逸气质倾倒过,都因他的盛世才有的风流而迷醉过。
追捧的人太多,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真是绝无仅有了。
可现在,眼前这个美少年,他的美,他那溢于言表的风姿风仪,竟是与他相类的富贵闲逸气。不,眼前这个美少年还多了一些什么,似是看穿了,经惯了而有的旷达,也似乎是一切稳操胜劵的雍容。
如此华美,如此绝无仅有的华美雍容!
张贺之嘴张了张,他刚要问出:你是谁,为何建康出了你这样的美男子,竟无人知晓。转眼间,他从这人的骨相中认出来了。当下,张贺之惊叫道:“姬姒?姬氏女?”
眼前这个绝世美少年,竟然是姬姒那个小姑扮成的,张贺之陡一认出,便木楞在地!
这时,姬姒开口了。她轻裘缓带地走到张贺之面前,以一种似笑非笑,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屑的眼神看了张贺之一会后,姬姒折扇轻叩手心,徐徐说道:“张贺之,张家郎君。你刚才也看到了,你为之骄傲的一切,其实不过如此!你以为自己绝无仅有,可这世间,胜过你的人却很多!你唯一胜过的,不过是你手中的权利,所以,张家贺之,你准备用权利辗压我们吗?”
姬姒这话,说得十分刻薄。一时之间,令得张贺之脸都白了。
想他张贺之,自负风流才子,便是对最微贱的寒门美人,他也以情动之,以心诱之,他从来都看不起那些仗着权势为所欲为的人,也从来都以为,自己才华高绝,品味独特,天下妇人,真正了解自己后,无人不会倾心于己。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有个人告诉他,他所拥有的,他所骄傲的,其实都不值一提,他除了用权利辗压,便再无所长!
偏偏,说出这话的,还是这几个月迷得他神魂俱醉的美人,还是他一心想征服的尤物!
在一阵失魂落魄后,张贺之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双眼,徐徐说道:“你说得对,以权利胁迫你前来,是我犯了错!”他低下头,朝着姬姒深深一礼,又道:“你也做得很对,如你这般有才情有美貌,能轻轻松松就请来五个拥有惊世国手的才智高绝的女子,我不能让别人轻易毁了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副美人图,我以后会收起来,也不会让人知道是你姬小姑。”
姬姒满意了,她负着手,自自然然地越过张贺之,朝着外面走去。也不知为什么,张贺之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却一动没有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张贺之追出来时,他看到的,是满天的星河,以及空无一人的湖岸。而他的身畔,只有那湖那天,伴着轻纱围着他轻舞。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张贺之却是笑了,他低笑了好一阵后,从薄唇里温柔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姬氏阿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