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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悠悠忘忧     贵女反攻记txt下载     贵女反攻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四章 破绽

    “什么?你是说,卓远之和威远侯,一直都有联系?”

    瑞安宫里,听了慕容言的话,慕嫣然一脸抑制不住的惊愕。

    卓远之初到都城的时候,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学子,即便有传言说他是先恒王的子嗣,可对威远侯而言,卓远之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及至卓远之在都城中站住脚跟,又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睐,娶了长平郡主,而威远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直至最后的分崩离析。

    两个原本一丁点儿联系都没有的人,忽的得知他们在暗里一直都关系密切,任谁听了都会如慕嫣然此刻的反应一般。

    无奈的摇了摇头,慕容言也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是啊,谁能想到呢?这些,是这几日暗卫打探出来的消息,若猜得不错,威远侯从都城逃窜出去的这些年,应该是在西丽,所以,他和卓远之应该也有许多年的私下来往了。”

    “西丽?”

    想到都尔嘉百灵信誓旦旦的说要努力促成西丽和大梁友好百年千年,慕嫣然有些犹疑。

    点了点头,慕容言应道:“西丽王庭的人知不知道大梁的威远侯藏身于他们国中,这个如今还不得而知,可却大抵能够断定,卓远之在西丽的势力,远比咱们想象的要强大。”

    这些事情,是从前的贺启暄和慕容言等人都未过多留意的,如今牵扯出来。顿时让人心中都有些惊诧的不敢置信。

    呼了口气,慕容言面色凝重的说道:“方才,我和王爷说起此事,我们都在想,此番威远侯回到都城,是不是也与卓远之有关。”

    抬眼看着慕容言,慕嫣然不解的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卓远之得知了宝藏的消息,然后带了信给威远侯。所以,威远侯才回到都城?”

    “正是……”

    慕容言沉声应道:“卓远之在都城中能用的人少之又少,仅凭他一己之力,想要找寻并开启宝藏,是绝无可能的。所以,假若威远侯从都城逃窜在外的这些年,确实有卓远之的助力,那么,如今的情形。便大致清楚了。”

    思索着慕容言的话。慕嫣然渐渐的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了。

    “那,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办?暗卫既然查到了这些,可查到慕风的线索了?”

    慕风已经杳无音讯近一个月了,慕嫣然每每想到此,心中都有些揪心的牵挂,可想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慕嫣然便找寻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要乱想。

    摇了摇头,慕容言怅然的叹了口气道:“如今,宝藏的传闻甚嚣尘上。可谁也说不出宝藏到底是藏在哪儿,抑或到底有没有那个所谓的宝藏,所以,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要想揭晓谜底,恐怕也只有抓到了威远侯,或是寻到宝藏,怕是才有可能了。”

    “宝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如今,既已有了线索,派人暗里盯紧了卓远之就是,我就不信,他能一点儿破绽都不露。”

    慕嫣然有些沮丧的低声嘟囔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慕容言的话语中,也有些无奈的颓然。

    宝藏的事,已让太多人为此劳神了,如今看来,倘若真是有那所谓的宝藏,倒还好,好歹大家跟着奔波忙乱了这么久,也算是有点收获。

    可若是假的,那可就太让人无奈了。

    胡乱的思忖着,连慕容言是什么时候走的,慕嫣然都不知道,再抬眼,院子里已经撒了一地斑驳璀璨的阳光。

    “娘,风舅舅都好些日子没进宫来瞧我了。”

    举着手里的风车从外头跑进来,肇哥儿一脸沮丧的说道。

    肇哥儿手里的风车,还是开春的时候慕风给他做的,方才肇哥儿又翻了出来,睹物思人,愈发想念那个陪着他玩带着他闹的舅舅。

    “风舅舅出去捉坏人了,再过些时候,肇哥儿就能看见他了,到时候,舅舅舅母家还会多一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肇哥儿喜不喜欢啊?”

    慕嫣然将儿子抱起来放在怀里,一边软语哄着他。

    “喜欢。”

    脆声应着,肇哥儿鼓起腮帮子吹着手里的风车。

    看着风车的五颜六色旋转成了斑斓的光圈,慕嫣然抬眼看着远处夕阳西下的天空,心里却跟着轻不可闻的长叹了一口气。

    天色越来越暗,方寸书院里,也到了要落匙的时辰。

    藏书阁里,有书童自上而下的请仍旧逗留在书架旁的客人离去,及至到一楼,已经没了几个人,抬眼望去,那书童脸上带着笑的朝窗边的人走了过去。

    “卓大人,时辰到了呢,您若是不急,明日再来?”

    回过神来,便见阁内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卓远之站起身,将手里的书卷递给那书童道:“有劳了。”

    说罢,卓远之回头招呼了一同来方寸书院的同僚,说笑着离开了藏书阁。

    而那书童,捧着方才卓远之看过的书,走到柜台前翻着厚厚的记录手札,寻了该放回的位置,顺着台阶上了三楼。

    走到书架旁,那书童确认身边无人,从书里取出了一个字条,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将字条口中吞在了口中。

    入夜时分,卓远之在书房呢,对着面前的两幅画发呆。

    一副,是他信手涂鸦绘制出来的一副山水图,另一幅,却是前些日子慕昭扬让福伯送来的那副泰山赏日图。

    这幅泰山赏日图,是当年先恒王送给慕昭扬的。

    夺嫡之时,先恒王和三皇子都在拉拢慕老太爷和慕昭扬父子,而那时,兵力也好,身后支持的世家大族也罢,先恒王无疑是占据着极大的优势的。

    所以,这幅泰山赏日图,其中包含的寓意,不言而喻。

    泰山自古都是帝王封禅登顶的高山,在最高处赏日,眼中看到的自然是冉冉升起的希望,俯瞰着的,也是脚下的芸芸众生,虽没有身临其境,可看着面前的那幅画,也让人有些心胸开阔的浩瀚。

    可慕昭扬得了这幅画,却依旧无动于衷。

    此刻,见慕昭扬把当年父亲送出去的东西又送还了回来,虽不能肯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可卓远之的心里,仍旧有些小心思被人看穿的羞恼。

    两副画作,细细看来确有许多相似之处,可与自己得来的宝藏地形图,却一点儿助益都没有,卓远之盯着望了会儿,便有些泄气的将画轴卷起来锁进了抽屉。

    站起身绕过书桌,卓远之刚打开书房门,便看见前方的垂花门处,妻子长平郡主带着丫鬟朝这边走。

    卓远之站在门边,等到她走过来,浅笑着迎着她进了书房。

    “本以为你还要看书到三更呢……”

    从食盒里往外取糕点,长平郡主柔声说道。

    “左右无事,本想回房陪你说说话的,却不成想你就过来了。”

    接过她手里的描金骨碟放在桌上,卓远之牵过长平郡主的手放在掌心里,满脸歉疚的看着她说道:“渺儿,这些日子,冷落你了,对不住。等忙过了这一阵子,便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若是往日,长平郡主定会温婉的点头应下。

    可今日,听了夫婿这般诚恳的话,长平郡主的心里,却顿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似是在担心些什么。

    “远之,如若能够重活一次,你还会选择这样的生活吗?”

    唇边弯开了一个清浅的笑容,长平郡主抬眼看着卓远之的眼睛问道。

    “重活一次?渺儿,你在说什么?我都有些糊涂了……”

    平日里,夫妻二人也常逗趣的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问的荒谬,答的离谱,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缱绻深情,可今日,听着类似的问题,卓远之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想要鼓足勇气,长平郡主将自己的手从卓远之手中抽/离出来,侧头看着窗外迷蒙的夜色,低声叹道:“我们做夫妻已经这么多年了,可你总是这样,远之,这样的生活,我们真的要过一辈子吗?我们就要这样白头到老吗?”

    长平郡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卓远之的心里,也越来越冷,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他那么仔细的藏着的秘密,原来,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戳破而已。

    见卓远之不回答,长平郡主的脸上,有些淡淡的气恼。

    不怒反笑,长平郡主回过头看着面前温文尔雅清润如玉的良人,口中的话语,却说不出的清冷,“但凡你与我说一句,此生,你便是去死,我也跟着你,可你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与我说,却将自己一步一步的推进了那万劫不复之地……”

    长平郡主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卓远之愠怒的打断了,“万劫不复?一切都还没开始,何来的万劫不复?”

    “没开始?”

    似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长平郡主轻笑出了声,“打从你出使西丽,打从你频繁往西丽送信,打从你说要在慕相爷书房里寻些有用的书,打从你每旬要出城一日,就开始了,难道,你没发现吗?”

    长平郡主的话,让卓远之顿时面如死灰的愣在了当地。

第八百八十五章 盘问

    “长平郡主回娘家,那有什么稀奇的?卓府和清远翁主府就隔了那么几条街,想回去不是随时都可以嘛。”

    小平子的话说完,白薇似是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斜了他一眼嘟囔道。

    另一边,慕嫣然却并不这么认为,“旁的我不知,可长平郡主和卓远之的夫妻感情却是极好的,这么多年了,都没闹过别扭。这次的事,可见非同小可。”

    说着,慕嫣然又摆了摆手,嘱咐着小平子,“总之,你们盯好了卓远之就好。至于这些,就不用理会了,终归是他们夫妻间的事……”

    “主子,还有一件事。”

    点头应下,小平子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卓远之每日都会去方寸书院,往往都是在藏书阁看书。大爷那边的暗卫查到,里面的一个书童有些不寻常,可是再往下查,痕迹就被抹得一干二净,似是故意引咱们的人上钩似的。”

    倘若真如慕容言所言,卓远之暗里也有自己的势力,只不过不在都城,那他就更不得小觑了。

    慕嫣然沉思了一会儿道:“如今,各处都是一副安静的样子,其实,山雨欲来风满楼,一点儿都不得马虎。既已有暗卫盯着,你就把手里的人都撤回来吧,免得打草惊蛇。卓远之向来心思缜密,到时候咱们不明内里,万一被他们故意布置出来的疑阵给露了行踪。反而不好。”

    “主子,那其他各处呢?”

    小平子追问道。

    “安排几个得力的人继续盯着就是,有什么异状随时去找大爷回禀,听他的吩咐。”

    慕嫣然沉声说道。

    “是,奴才明白了。”

    小平子应完,见慕嫣然再没有别的吩咐,便转身出了正殿。

    午膳后。和贺启暄闲聊,又提起宝藏的事,贺启暄笑道:“如今。大家都在比耐心,谁最沉得住气,那就先得了三分先机。先动手的人,必定是要输的,所以,咱们就好好看着吧……”

    说话的功夫,梨白过来回禀,说夏蝉来了。

    慕嫣然面色一惊,有些嗔怨的说道:“她都有身子的人了。怎么倒是越发不让人省心了?快点回去……”

    说罢。慕嫣然起身步履匆忙的赶回了瑞安宫。

    夏蝉的身孕还不到三个月,小腹微微凸出,被宽松的衣服掩盖住,一眼望去,倒也难以分辨出她怀孕了。

    面色有些憔悴,可精神倒是比前次见时好了些,慕嫣然打量了几眼,方嗔怨的数落道:“你若是一个人在家闷的慌,就去慕府找我几个嫂子说话。或者去找襄王世子妃也好,都城里的女眷,总有与你脾气相投的。进一回宫,来来回回要折腾这么久,你不在意,我都替孩子生气。”

    抿嘴笑着,夏蝉解释着说道:“姐姐,我没事,真的。就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所以来瞧瞧你。”

    若是慕风有事,最牵挂他的人,莫过于夏蝉和慕嫣然。

    是故,如今慕风不在都城,也唯有慕嫣然最能体会夏蝉的心情,而夏蝉,自然也只愿意找慕嫣然说话解闷,否则,旁人那里,不是一个劲儿的劝慰,就是变着法子的打听慕风是不是已经寻到了宝藏,让人不胜其烦。

    威远侯的事,夏蝉这些年也都从慕风口中知晓,再加上回到都城以后听了那许多的闲言闲语,也更加能够理解慕风心里的感受,和他对威远侯的那份恨意。

    是故,自从得知慕风是追寻威远侯而去,夏蝉反倒没有最初的那么担心了。

    夏蝉记得,有一次慕风受伤,昏迷了好些日子才醒来,自己在床前暗自垂泪说他不知道爱惜自己时,慕风打趣的笑说,便是为了那些还没有遭到报应的坏人,他也要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所以,这些日子,夏蝉一扫往日的颓废,不仅开始好好调理自己的身子,也再度开始出诊,夏蝉的私心里,希望自己的这些善举,能让老天爷把好报都应在慕风和孩子们身上。

    午后的日头正好,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五脏六腑都像是透出了一份熨帖。

    慕嫣然和夏蝉并肩走在御花园的石子小径上,闲散的说着话,别有一番淡然。

    散了一会儿步,慕嫣然便嘱咐小平子去内务府,让他们为夏蝉准备马车,回过头来,慕嫣然柔声叮嘱道:“以后再想进宫来找我说话,便让丁香去寻紫月,让她给你准备舒服些的马车,以后月份愈发大了,不舒舒服服的,孩子可是有脾气的,到时候折腾的还不都是你?”

    点头应着,夏蝉的面上,显出了几分踌躇。

    迟疑了一会儿,她抬眼看着慕嫣然道:“姐姐,我想去趟赏菊阁。”

    怔了一下,慕嫣然反问道:“去找玉娘?”

    “我始终觉得,夫君此次离开都城追着威远侯而去,玉娘也逃不掉干系。”

    对玉娘,夏蝉有些无意识的排斥,可是换个角度,夏蝉又觉得都能理解了似的。

    而如今,局势不明,说不定哪个小线索,就牵扯出了意想不到的后续反应。

    如是想着,慕嫣然点了点头,一边,却打算吩咐白薇挑两位嬷嬷随侍在夏蝉左右,却被夏蝉拦下了,“姐姐,此去,我是想让玉娘觉得,这是我和她私下里的见面,所以,除了丁香,我便不带旁人了,免得她出言虚假,反而不妙。我保证,定然不会让孩子受到伤害。”

    夏蝉这般,自然有她的道理,慕嫣然为难的思忖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应下。

    出宫回到西祠胡同的家中,夏蝉稍事休息,用罢晚膳,待到天色暗了,才起身从后门出去,径直去了赏菊阁。

    许是早已经打点过的缘故,赏菊阁后门处守着的侍卫见到是夏蝉来了,不动声色的打开门,挥了挥手示意软轿抬了进去。

    感受着空气里飘散来的清冷暗香,夏蝉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

    赏菊阁被封以后,姑娘们都各自聚在自己的屋子里,每日只在赏菊阁里走动,闲来抚琴起舞,日子倒是难得的清静。

    玉娘住在赏菊阁后面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软轿在院门口停下,夏蝉走出轿子,抬眼望着院门上方挂着的匾额。

    听风小筑。

    自古男儿多风流,青楼里的姑娘温柔如水,才情怡人,所以,才迷住了那么多的人,只愿永远停留在这温柔乡里。

    丁香上前叩响了门,搀着夏蝉进了屋,淡雅的清香在室内漂浮,衬着屋内的摆设,倒也显得高雅至极。

    “夫人坐吧。”

    一扫那日的卑微祈求,玉娘从内屋走出,一袭白衣,青丝如墨,不施脂粉的她,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清冷的凛然。

    婢女上了茶,便默然的退下了,玉娘抬眼看着夏蝉淡淡一笑,“玉娘知晓夫人会来,不过,倒没想到夫人这般沉得住气,比玉娘预料中的晚了几日呢。”

    心口一滞,夏蝉面上却丝毫不显,“哦?”

    玉娘等人在赏菊阁,如同被幽禁起来了一般,白日,整个北大街一片静谧,似乎连东大街上的热闹喧嚣都听得见一般,而到了晚上,附近灯火辉煌,而赏菊阁,却一片昏黄,夜色下显得无比颓败。

    虽无法与外头互通有无,可玉娘仍旧得了些有用的消息。

    “若玉娘猜的不错,慕将军,已有些时日没回家了吧?”

    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玉娘好整以暇的看着夏蝉问道。

    “是啊,将军已有几日没回来了。”

    轻声应着,夏蝉轻不可闻的呼了口气,抬眼看着玉娘问道:“你可知,将军在何处?”

    “哈哈……”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玉娘笑出了口,眼中流光浮动,整个人多了几分妖娆的猖狂。

    慢慢的停住了笑声,玉娘轻喘着气,满脸玩味笑容的问夏蝉,“设身处地,假如你是我,你可会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我?”

    见夏蝉怔住,玉娘摇了摇头,“那可是我保命的消息,告诉了你,我又哪里还有活路?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

    “不告诉我,你就只能守着那消息在这赏菊阁,过一辈子活死人一般的日子。可只要你告诉我,我自然会给你一条活路。你觉得呢?”

    夏蝉心中气恼,话语中却透着平静。

    “活路?哈哈……”

    眼中泛起了浓浓的嘲讽,玉娘回头瞪了夏蝉一眼道:“少拿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我说话。若不是他,你何来今日的风光?还不是和我一样,不对,你不如我,你是山里的孤魂野鬼,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而我,虽然轻贱,总还是知晓自己是谁的……”

    一边说,一边直愣愣的盯着夏蝉,玉娘想及那夜的羞辱,收回目光时,还狠狠的剜了丁香一眼。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阵死寂。

    “那你要怎样,才愿意告诉我将军如今身在何处?”

    夏蝉咬紧牙关不去想方才玉娘那些奚落的话语,起身看着玉娘问着,而身旁,丁香死死的拽着她,不让她朝前一步。

    “我要怎样?那我要好好想一想呢……”

    脸上带着娇柔纯真的笑容,玉娘的眼中,却是一抹恶毒的算计,让夏蝉和丁香看着,心里不由自主的散出了一阵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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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章 得逞

    夜已经很深了,慕嫣然直等到梨白从宫外回来,知晓夏蝉已经安全的回到了家里,才放心的准备就寝,可听完了梨白的话,慕嫣然坐在梳妆台前的身子一顿。

    “主子,慕夫人说,玉娘的意思,她便是出了都城,也注定会是死路一条,逃不了多远,所以,她宁愿像如今这样,看着慕夫人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的发愁。”

    梨白走过来,伸手从慕嫣然头上拆着珠钗簪子,一边轻声说道。

    “你可去寻过丁香?”

    夏蝉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可丁香却是个性格如紫月一般爽直的女孩儿,一心都为夏蝉打算,所以有时候从夏蝉口中问不出来什么,慕嫣然就派人去问丁香,丁香定然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能说的都告诉慕嫣然,等着慕嫣然为夏蝉做主。

    抿嘴偷笑,梨白压低了声音说道:“丁香发了一肚子的牢骚,说那玉娘仗着慕夫人盼归心切,愈发装腔作势的不说,不过,慕夫人心内已经有了计较。”

    “哦?什么计较?”

    慕嫣然径自拿起桃木梳梳着头发,回头看着梨白问道。

    附耳过来给慕嫣然说着悄悄话,梨白一脸狡黠的笑容,待到直起身子,却被慕嫣然拿着桃木梳敲着额头嗔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也不事先来回禀,就这么自作主张的定下了?回头出了事,看你拿几个脑袋来抵……”

    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梨白低声嘟囔道:“慕夫人说了,她全力承担,绝对不牵连到主子。”

    “你呀……”

    没好气的摇着头,慕嫣然站起身走回了床榻边,口中仍旧数落着梨白,微一侧耳,便听得院子里才传来了宫婢给贺启暄请安的声音。慕嫣然摆了摆手,示意梨白下去了。

    “明儿你跟大哥说一声,赏菊阁那边。就让御林军的人盯着就是,暗里的人都撤了吧。”

    服侍着贺启暄更衣,慕嫣然一脸问询的说着。

    “你和夏蝉,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径自系着中衣上的带子,贺启暄牵着慕嫣然的手走到软榻边坐下,一边戏谑的问道。

    “这回,你可冤枉我了,全都是夏蝉的主意。虽然法子有些……”

    斟酌着字句,慕嫣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不大光明磊落。可对付玉娘那种人。也没必要动心思去寻什么好的法子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贺启暄笑着点了点头,“行啊,那你们看着办,大哥那儿,我明儿去说。”

    听风小筑里,玉娘看着一脸忧色为自己担心的慧娘,笑着牵起她的手哄道:“你做出这幅样子干什么?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啊?”

    轻咬着嘴唇,慧娘低声说道:“我怎能不担心?姐姐得罪了慕夫人,慕夫人是不会放过姐姐的。”

    “傻丫头……”

    轻声嗔着,玉娘的眼中,滑过了一抹不屑,“我便是得罪了她,又能如何?在青楼这么多年,再污浊腌臜的事我也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事,能比现在的处境更让人担心的?”

    “姐姐,你若知道慕将军如今在何处,干脆告诉慕夫人不就好了?还能落个好,说不定,说不定她就真的放你出赏菊阁,出都城了呢,总好过咱们这样被囚禁在这儿,每日无所事事的消磨日子啊。”

    心里有些微微的紧张,慧娘关切的看着玉娘说道。

    摇了摇头,玉娘有些失落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话锋一转,玉娘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抹期冀的亮光,“不过,我觉得,兴许我能找到他在哪儿也不一定呢。”

    “在哪儿?”

    慧娘急切的看着她问道。

    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玉娘回头看着慧娘,“慧娘,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我这不是担心姐姐嘛,明明有机会逃出这个牢笼的。”

    慧娘嗫喏着说道。

    笑了笑,玉娘看着门外浓郁的夜色,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耐心候着就是,这赏菊阁,也关不了多少日子了。”

    “姐姐,你说什么?”

    似是没听清玉娘的话,慧娘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

    “都城寸土寸金,赏菊阁这样的地方,岂能就这么一直关着门?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开张大吉了,到时候,可就是你们的好时候了。”

    玉娘一脸笃定的说着。

    再回头,却见慧娘一脸的懵懂,玉娘轻抚着她的鬓发,似是关切妹妹一般柔声叮嘱道:“慧娘,待到了那日,不管赏菊阁会如何,你都别犹豫,趁乱逃出去。以你现在的体己,还有这花儿一般的容貌,寻个远些的地方,嫁个殷实些的人家当良妾,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千万别迟疑,知道吗?”

    似懂非懂,慧娘点了点头,而玉娘,却不愿多说了,似乎只是一瞬间,她的身上,便又罩上了如往日一般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慧娘陪着她静坐了一会儿,便默默的退出了听风小筑。

    一连几日,赏菊阁再无动静,便连送食材的人也有些懈怠了似的,不似往日一般按时了。

    而玉娘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期盼。

    深夜时分,听风小筑的内屋里,一身素色衣裙的玉娘缝制在衣裙上的几个暗袋里装着的银票都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方坐在了梳妆台前。

    从抽屉里取出了许多瓶瓶罐罐,摆弄了许久,再回过头来,玉娘原本花容月色的脸庞,顿时普通的没有一点颜色了。

    对着铜镜。玉娘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头看了一眼高脚几上的座钟,玉娘衬着夜色出了听风小筑,顺利的到了二门处,玉娘等了半个多时辰,外头才传来两队侍卫换防的声音。

    听着侍卫们朝两个方向而去,玉娘才从树丛中钻出来,刚走了两步。黑影中,传出了两人淫/邪的笑声,“玉姑娘。这是去哪儿啊?”

    玉娘心一沉,脚步却未停顿,仿若是那两人叫错人了,可朝前走了没几步,那两人却如鬼魅一般的挡在了自己身前。

    “想去哪儿,跟爷说,爷带你去啊。妆扮成这副鬼样子,啧啧啧……”

    男子的话,顿时让玉娘心如死灰。

    她知道。夏蝉定然不会放过她。可是没想到,自己还是看错了她,她的心,也不见得有多么良善,如今看来,更让人恶心作呕。

    “你们要做什么?”

    这样的时候,玉娘的冷静,却还没有遁去。

    “爷来青楼,还能来做什么?自然是找美人儿寻乐子咯……”

    压低了声音笑着。那个男子轻佻的挑起玉娘的下巴说着。

    说罢,两个男子相视一眼,眼中尽是得意。

    一人探路,一人将玉娘堵住嘴扛上了肩,二人轻车熟路的在暗影里穿梭,不一会儿,已经出了赏菊阁。

    玉娘的心里虽有些慌张,可待到看着眼前已经不是赏菊阁里熟悉的模样,顿时欢喜大过了紧张。

    要是她自己,必定不会这么快逃出赏菊阁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男子的身形才渐渐的慢了下来,其中一个男子大步朝前去了。

    前方灯火昏暗,而喧嚣的声音却频频传来,大抵已经在都城中的热闹地方了。

    没等夏蝉高兴,一辆马车驶来,剩下的一名男子将玉娘提上了马车。

    挣扎着撕扯出了口中的布条,玉娘看着将自己挤在角落里的男人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所以,你们也不用再装出这幅色眯眯的样子了。我这里有两千两银子,两位好汉每人一千两,回去禀报时,就说我已经死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两位大哥以为如何?”

    不成想,那人听了玉娘的话,却丝毫不为所动。

    马车赶得愈发快,一盏茶的功夫,再停下,已经是在一个简陋的院子里。

    将玉娘扛在肩上,那人手下还不忘占些便宜,可再对上玉娘的脸,那人有些扫兴的说道:“看见你这张脸,爷就作呕,赶紧的,进屋把脸洗干净。”

    见两人一脸急切的凑在一处商量谁先谁后,玉娘的心里,已经暗自的有了主意。

    进了屋洗干净了脸,露出了原本的模样,见一人进了屋,另一人一步三回头的朝外走,玉娘动作诱/惑的缓缓解着衣裙,冲那两人飞了个媚眼说道:“一个一个来,多没意思?赏菊阁里,可有好些好玩意儿呢,不若两位大爷一起?”

    玉娘的话,成功的拉回了那往外走的人,顿时,两人眼中泛光的扑了过去。

    身下,是粗糙的草席,身上,则不停的有腥热的气息扑来,玉娘一边扭着身子挣扎,一边,却解下了腰带。

    片刻的功夫,屋内浮起了一抹浓郁的暗香,而准备宽衣解带的两个男人,已目光涣散,动作也缓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瘫在了床上,鼾声如雷。

    将衣衫拉起,遮住露出的肩头,玉娘一脸不屑的朝那两人唾了一口,整理好衣服,衬着夜色出了那个院子。

    看着停留在门口的马车,玉娘的心里,竟还有些暗暗的窃喜。

    终于赶在宵禁时分出了城,回过头看着远处缓缓合上的都城城门,再看着头顶寂静深邃的夜空,和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亮,玉娘着实长出了一口气。

    目光随着夜色一点点深邃下来,一想到慕风有可能落在了主上的手里,玉娘便有些激动。

    慕风,当日你是怎样羞辱过我的,此番,我要一一讨要回来。

    抬眼看着前方,玉娘猛地一扬鞭,马车飞快的驶了出去。

第八百八十七章 幕后

    “早知晓你有这种药,当日便该施在慕风身上,也好过如今这般仔细的找寻,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儿了。”

    瑞安宫里,看着白薇将小厨房炖好的汤盛好递给夏蝉,慕嫣然打趣的说着。

    可话音落毕,却见夏蝉的脸色瞬时黯淡了几分,慕嫣然知晓,她定然又想起了下落不明的慕风。

    果然,夏蝉低垂着头看着小腹,低声的喃喃道:“也不知晓他如今在哪儿,若是知道我们又有了孩子,他定然会高兴的。”

    “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在这个当口说起这些。”

    道着歉,慕嫣然软语哄道:“快喝汤吧,知晓你今儿会进宫,小厨房里一早就炖着的,对身子好。”

    玉娘本就打算要逃出赏菊阁,而见过了夏蝉,又说了那样的话,玉娘笃定夏蝉不会放过她,而这也正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以玉娘一己之力,想要安全无虞的逃出赏菊阁是绝无可能的事。

    而夏蝉,若真是想对付玉娘又不留下话柄,自然会暗里寻人,到时候,玉娘只要想办法处理了夏蝉派来收拾她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逃出赏菊阁,到时候,再趁夜溜出都城,便易如反掌。

    是故,那两个男人被迷香迷晕,玉娘自己赶着马车出城,整个经过,玉娘丝毫未起疑心,而这,却正是夏蝉和慕嫣然所商议好的。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蝉精通医术,自打回到都城,应那些贵门夫人和小姐们的要求,又开始制香,清雅的浓郁的勾人心魄的,无一不成。

    而玉娘的身上。自然便有夏蝉制好的香,玉娘不自知,可仅凭着这香味。慕嫣然和夏蝉顺藤摸瓜的寻到她的落脚点,却是再容易不过的。

    小口的喝着汤,夏蝉轻声说道:“那香又叫蜜合香,是山里的一种香草提炼出来的,香味久久不退,不过,极易招惹蚊虫,所以,倒也不曾制过。还是玉玲珑前次来寻我。我才突然想起来的。所以那夜去找她,便让丁香趁其不备散在了听风小筑的屋里,这几日过去,她的身上沾染的尽是蜜合香之味,到时候再寻几只通灵的信鸽让它们闻闻蜜合香的味道,寻到玉玲珑便是极容易的事了。”

    点头思忖着,慕嫣然算了算说道:“如今都城里诸事不明,玉玲珑此人有心计颇深,即便是平安的出了都城。她定然也不会放心,定然要在附近盘旋几日的。刚好,身后跟着的人就当着陪着她玩了,等她没了疑心,到时候再让信鸽去寻吧。”

    “却不知晓,寻到了玉玲珑所在的地方,夫君会不会也在那儿。”

    惆怅的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夏蝉的眼中笼罩着重重愁绪。

    “蝉儿,慕风一定会平安回来,所以,你不能这样每日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你是大夫,什么样的状态对胎儿好,你比旁人更清楚,所以,放宽心,好吗?好好的等慕风回来,你们的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呢,啊?”

    慕嫣然宽慰的拍了拍夏蝉的手。

    绽开唇角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夏蝉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照在郊野上,透着一份归家的惬意,一身粗布衣衫,乔装成了青年男子的玉娘看着一眼空旷的四周,眼中泛起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在都城周遭已经盘旋了两天一夜了,原本跟在身后的那几个贼头贼脑的人,在自己几番变幻身份过后,终于都消失的没了踪影。

    一边得意于自己高明的乔装之术,玉娘一边在心里不屑的奚落着夏蝉的这些雕虫小技,待到确认已经甩脱了身后跟踪的那些人,玉娘才步履匆忙的朝通州城的方向赶去。

    到了通州,又盘旋了一日,玉娘再次乔装成了一个中年男子,雇了一辆马车,径直朝通州城外的方向驶去。

    越远离都城,那丝繁华便越淡然,一到入夜时分,路上更显空寂。

    马儿已经疲惫的没了先前的速度,可玉娘仍旧大力的扬着马鞭赶着,想到天亮时分就能到达目的地,到时候就能好好的睡一觉,玉娘的心里无比振奋。

    黎明破晓的那一刻,终于看到了前面那个熟悉的小小村落,玉娘竟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到村口,玉娘下了马车,将马儿从车上解下,亲昵的拍了拍它的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如今,你尽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寻你的伙伴了。”

    伸手在马身上拍了一把,看着它晃着脖子甩了甩马鬃,继而嘶鸣着朝远处奔去,玉娘也回过头,朝村落末尾的那处院子跑去。

    叩响了门,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应门声,玉娘忽的长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紧张松懈了下来,顿时有些疲惫了。

    “玉娘?你怎么回来了?”

    打开门,看到来人是玉娘,那老伯一脸的讶异。

    见老伯眼中并没有惊喜,拉她进来后还小心翼翼的打探了一番四周的情形,玉娘的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阿伯,主上可来过了?”

    玉娘跟着老伯朝后院走,一边轻声问道。

    点了点头,老人家头也不回的答道:“已经在这儿住了一阵子了。”

    面上一喜,玉娘邀功一般的继续问道:“那前阵子,我送来的那些消息,主上可都收到了?”

    没有回答玉娘的问题,老伯抬眼看了玉娘一眼,眼中的责备显而易见,“这儿已是主上最后一处可放心藏身的地方了,不是告诉过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到这儿来寻主上的吗。如今,你怎么冒然就跑来了?若是泄露了主上的行踪,你可担当得起?”

    面色一僵,玉娘有些委屈的说道:“阿伯,玉娘做事,您还不放心吗?我在外头已经飘零了好些日子了,直到将身后的人尽数甩掉。确定无人跟着我才来的。”

    无奈的摇着头,老伯再未说什么,将玉娘带到二进的院子里。指着里屋说道:“天气冷,主上旧病复发,如今正歇着呢。你在门口候着,听到有动静再进去。”

    说罢,不待玉娘应答,老伯叹了口气便转身出去了。

    “是玉娘吧?进来吧……”

    许是听到了老伯和玉娘的说话声,里屋的人慈声唤了一句,玉娘深吸了口气,掀开帘子进了屋。

    正屋的软榻处。此刻正坐着一位老者。对着棋盘上的一句玲珑局沉思着,见玉娘进来,老者抬眼看了一眼,虽什么都没说,可眼中却有些淡薄的怒气。

    玉娘只看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当地。

    这老者,正是当年的威远侯赵谆,连年的奔波逃离,让他的眼角眉梢尽是疲态。衬着花白的头发,多了几丝苍老。

    “主上,您曾经说过的,只要玉娘完成任务,便可以回来复命,这儿,就是玉娘的家。”

    想及那一年多家人一般的生活,面前的老者像个慈祥的父亲一般关心自己教导自己,玉娘的心里,弥漫起了一层暖意,可再想到方才老伯的埋怨,和此刻赵谆眼中的薄怒,玉娘的心里有些泛酸的委屈。

    “如今的情形变幻莫测,一步错则步步错,我原想,你心思聪慧,必定不用我提点你,却不成想,倒是我想错了。”

    话语中尽是怨怼,赵谆无奈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奔波了这些日子,定然也辛苦了,先回屋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日再说。”

    眼眶中漫起了一层水雾,玉娘低垂下头,点了点头,逃也似的退出了正屋。

    旭日初升,天空一片晴朗,偶尔有白鸽飞过,愈发衬得天地那般美好的静谧。

    玉娘吸了吸鼻子,顺着廊檐穿过角门,回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子。

    一夜无梦,玉娘难得的好眠,第二日醒转过来,玉娘还跑去小厨房,挥退了那几个粗鄙的厨娘,亲自动手做了几样赵谆爱吃的菜。

    捧着托盘到了正屋,却见赵谆并不在此,玉娘出了屋门,看着迎面而来的老伯问道:“阿伯,主上去田边散步了吗?我去寻他回来用早饭。”

    说罢,玉娘喜滋滋的抬脚朝后院走去。

    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老伯喟然的话语声:“玉娘,你不用去寻了,主上昨日便离开村子了。”

    “离开?阿伯,你说什么?”

    一脸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老伯,玉娘有些惊慌失措的问道。

    “你的出现,已经给主上惹了许多的麻烦,玉娘,听阿伯一句,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别再寻着主上了,你跟着,只会是他的负累。”

    老伯轻声说完,满眼怨怪的转身走了。

    “不,我不信,主上不会丢下我的,他说过,当我是女儿一般的疼爱,他不会丢下我的……”

    喃喃的说着,玉娘拔腿就往后院跑,眼中滑下的泪,让她看不清面前的路,凭着记忆中的方向穿过了角门,又奔出了后门,直到了地埂边,看着空旷的原野,玉娘顿时愣住了。

    地埂边,再也没有那个一脸慈祥的老人,那个说会把自己当做女儿般疼爱的人了。

    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玉娘呜咽着说道:“我不是累赘,不是……”

    不知坐了多久,玉娘再起身,面上又是一派清冷,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前方传来了马蹄阵阵的声音,玉娘的面上闪过了一抹欣喜,可待道看清来人,玉娘的眼中,尽是仇恨慑人的怒意。

    空中,几只白鸽翩翩飞过,衬着湛蓝的蓝天,愈发显得身姿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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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八章 猜度

    “夫人,玉娘被带回来了,嚷着要见你,否则她做鬼都……”

    怕惊到夏蝉肚里的孩子,丁香将话顿在了口中,可面上的愤愤之色,仍旧让夏蝉清晰的感受到了玉娘的怨恨。

    “她要见我,我就要如了她的意?告诉她,不用费心了,这一生,她都别想再得到自由。”

    冷笑着说完,夏蝉转身进了内屋,而丁香,则返身出了屋子,将夏蝉的话告诉了前来回话的小丫鬟。

    一盏茶的功夫,那小丫鬟又一脸瑟缩的跑了回来,“丁香姐姐,那贱/人说她知道咱们家将军在何处,若是夫人不见她,就……就等着为将军收……收……”

    结巴着,终究没敢将那个不吉利的字眼说出来,小丫鬟涨的满脸通红。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跟那几位侍卫大哥说,这会儿,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

    说着话,丁香从袖袋里取出了两个银锭子递给了那小丫鬟。

    转身麻利的跑着出去了,丁香回到内屋,把方才玉娘说过的话告诉了夏蝉。

    面上有些犹疑,丁香软语劝道:“夫人,她若是知道将军在哪儿,定然早就说了,如今定然是骗咱们的,所以,还是不理会她的好。”

    摇了摇头,夏蝉轻声叹道:“终归她人都已经抓回来了,还能再逃到哪儿去?若她果真知道,咱们也好早些寻回将军。若她说的是假的,去了不就知道真假了?终究是要找的……”

    说罢,夏蝉站起身欲朝外走。

    “夫人,奴婢去带她过来,您在屋里好生候着就是。”

    丁香情急的拦阻道。

    “我的院子,不想让她脏了……”

    冷冷的说了一句,夏蝉便抬脚出了屋门。身后,丁香疾步跟了上去。

    后院乱糟糟的,夏蝉坐在院子中央摆好的扶手椅中。当即便有伶俐的粗使丫鬟关上院门守在了门外,另一边,两个粗壮的婆子将狼狈不堪的玉娘从柴房里提溜了出来。

    看见夏蝉,玉娘当即破口大骂,再没了往日清高的模样。

    不怒反笑,夏蝉开门见山的问道:“说罢,将军在哪儿?若是寻回了他,这次,算你将功赎罪。兴许我会指一条活路给你。若不是。我会让你知晓是什么下场。”

    见面前坐在软椅中的夏蝉一脸的雍容华贵,一双手,还有意无意的轻覆在小腹处,玉娘心中过了一个来回,顿时知晓她是有身子了。

    再想到自己自幼孤苦伶仃,在青楼里的那些年更是生不如死,机缘巧合结识了主上,享受了两年为人女的幸福喜悦,如今。这份幸福生生被夏蝉毁了,玉娘的心里,满是仇恨。

    “什么下场?大抵是生不如死,还有比现如今更差的吗?”

    冷哼了一声,夏蝉笑着说道:“我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句,我见到我家主上了,而你那夫君,已经丧命于主上之手,如同十年前一般,他逃不掉的。主上能给他这条命,自然就能收回去,所以,你不用再枉费心思的去寻他了,他的尸身,如今怕是早在乱葬岗上被野狗叼去了……”

    眼见夏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玉娘脸上的笑意也原来越得意,“至于你,你也会遭到报应的。慕风死了,你就是寡妇,诰命夫人又如何?还有你肚里的那个,你们都会不得好死的……”

    玉娘的话愈发狠戾,丁香看了夏蝉一眼,再也听不下去了,径直上去扯住玉娘的衣襟,甩开手接连扇了几个巴掌,没一会儿,玉娘的一张脸,就红红的肿了起来。

    “都没长手吗?听她这么咒夫人,你们都死了吗?”

    厉声斥着那两个粗使婆子,看着她二人急忙取出臭布团塞住了夏蝉的嘴,丁香才转身回到夏蝉身边,蹲在她脚边柔声劝道:“夫人,您和将军都会长命百岁,少爷和小姐,还有您肚里的小少爷,都会平安顺遂的,那贱人的话,您莫往心里去,跟她置气,您犯不着。”

    脸色一点点的恢复正常,夏蝉满眼感激的看着丁香点了点头,“丁香,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罢,伸出手搭着丁香的手站起身,夏蝉朝前走了两步,看着眼中尽是怨毒的玉娘沉声说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意……将军会平安回来,而我,也会顺利诞下孩子,我们一家会幸福到老,我会让你睁大眼睛看着的。”

    说罢,夏蝉的唇边,忽的绽开了一抹满意的笑容,“丁香,将‘乐逍遥’煎了让她服下。”

    听了夏蝉的话,丁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顿时,她喜不自禁的俏声应下了,旋即,扶着夏蝉转身出了后院。

    胳膊和腰间被两个婆子大力的掐拧,玉娘疼的倒吸冷气,可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闷声叫嚷,怒目而去,随即遭受到的便是更为惨痛的教训,没一会儿,玉娘便不敢挣扎了。

    反手被缚住踢进了柴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玉娘心如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丁香捧着一碗药,带着那两个婆子进来了。

    “喝吧,喝了你就能早些上路,不用再受这样的苦了。”

    一脸的悲天悯人,丁香将药碗递了过来。

    口中的布团被取出,玉娘怒目瞪了丁香一眼,毫不犹豫凑过去,就着丁香的手喝完了那碗药。

    身边的人是什么时辰离开的,玉娘都不知道,一整夜,从小到大的所有美好和伤心,都像画卷一般从自己眼前闪现,玉娘脸颊边的泪,从未停止过。

    天亮的时候,玉娘醒了,看着身旁的草堆柴垛,玉娘知晓,丁香骗了自己,正要破口大骂,却发现浑身像被火苗焚烧过一般的刺痛,而身体里,似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钻心刺骨的痛。

    大口的喘着气,玉娘辗转着在地上翻滚,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的痛楚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往复几次,玉娘终于知道,这药为什么会叫“乐逍遥”了。

    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的苦和痛,可是一旦回想起来,浑身就会火烧针刺一般的痛,这一辈子,她都要伴随着这种痛了吧?

    夏蝉,你好狠……

    瑞安宫里,听丁香回禀着这些消息,慕嫣然对玉娘有这样的报应,似是一点儿都不惊奇,“她若是心境平和,那药对她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她若是一心仇恨,那受到那样的折磨便是她活该,也是遇到了蝉儿,她才有这样的好命,换做旁人,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说罢,慕嫣然仔细叮嘱着丁香道:“慕风会平安归来的,所以,回去好生劝着你家夫人调养身子,没几日,慕风就回来了。”

    温顺的应下,丁香转身跟着梨白退出了瑞安宫。

    临近傍晚,天色忽的昏暗了下来,不一会儿,外头就刮起了大风,呼啸的声音吹打着廊檐下的灯笼,便连窗棂也微微的动了起来。

    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便连一向胆大的肇哥儿,也被唬的缩在慕嫣然怀里不敢乱动。

    呼叫声从院子里响起,珠儿和蕾儿进了殿门,接连跺脚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蕾儿还调皮的说被沙子眯了眼,要肇哥儿帮她吹,待到肇哥儿有模有样的凑到她跟前去扒拉眼睛,蕾儿却忽的做了个鬼脸,吓了肇哥儿一跳。

    姐弟二人嬉笑着在殿内追逐,没一会儿,贺启暄带着泰和帝回来了。

    一家人用了晚膳,团坐在一起说笑,外头的风声也渐渐的缓了下来。

    “这些日子,我前前后后的想了许多,还去慕府找岳父大人了解了先恒王谋逆时候的事,如今,牵连进宝藏一事的人,也大都是和先恒王相交过甚的人,所以,我在想,林成,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

    斜躺在暖炕上,贺启暄懒洋洋的说道。

    “你是猜测,还有已经证实了?”

    慕嫣然抬眼看向贺启暄。

    林成是从前的远东大将军,一直驻守在边境处,后来,他主动提出上交兵权,一番思忖商议,贺启暄加封他为二等沐成伯,许他颐养天年,而边境处如今驻守着的将军,是林成的儿子,人称小林将军。

    眸中色泽深邃,贺启暄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没再做声,可慕嫣然知晓,大抵是不会有错了。

    想到此,慕嫣然的心里,有些微微的惋惜。

    南宁候也好,浏阳王也罢,从前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威远侯就更不必说了,而林成则不同。

    永成太上皇在时,林成是威名一方的远东大将军,太上皇对他信任有加。

    及至后来,景熙爷也好,贺启暄也罢,对他都是敬重有加,而他也一心为民,驻守边关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提起林成,大梁的百姓心中都是无比的拥护,只看他前次回都城上交兵权,再度离开都城时百姓们的热情欢送便可知。

    可一旦宝藏的事牵扯出了有林成,他这一生的英名,便算是毁了,也难怪此刻贺启暄会这般慨然。

    “现在一切都还未可知,我想,沐成伯不会是那样的人。”

    慕嫣然轻声说道。

    点了点头,贺启暄再未多言,坐起身打算带着泰和帝回乾安殿。

    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小贵子进来回话,说慕容言来了。

    这么晚了,慕容言进宫,定是有事,贺启暄忙摆了摆手,示意小贵子传慕容言进来。

    面上带着一丝惊喜,慕容言行了礼起身,看着贺启暄和慕嫣然说道:“慕风有消息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成败

    谁也不会想到,到慕府送信的会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

    那农夫是通州远郊的人,如今正是百姓们在家休养生息的日子,那农夫便每日在村里的富户家揽些打杂的事赚点零用,有一日在城外遇到慕风,慕风说请他帮送个信到都城,事成后给他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在乡下,是一个四口之家一年的收益,是故,这样的事,对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接了信,那农夫便带足了干粮朝都城中来了,直到在慕府门口蹲了一整日,等到从军营里回来的慕容言。

    收到慕容言的小厮递过来的锦袋,摩挲着里面的那个银锭子,和锦袋上光滑的丝线纹路,农夫笑的嘴都合不拢,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一脸的犹疑,慕嫣然探头张望着贺启暄手里的那个字条,“真的假的?大哥,你就不怕是那人骗你的?”

    摇了摇头,慕容言笑呵呵的答道:“这样大胆的事,也就慕风那小子想的到。再说,我已经问过那农夫了,是慕风无疑。其实,我倒觉得这个法子最妥当,那人是慕风随意遇到的,老实巴交的人,又不识字,对他来说,能得到五两银子,定然会把这信命根子一般护着,又怎会让旁人知晓,所以,反而比特意寻个人来送信要安全的多。”

    信里并未说太多的事,只大概的说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又打探到了什么样的消息,贺启暄看完,便将纸条递给了慕嫣然。

    虽已经天色晚了,慕嫣然仍旧唤来了小平子,打算让他出宫去西祠胡同给夏蝉捎个口信,也好让她放下心来。

    贺启暄起身带着泰和帝和慕容言去乾安殿了,慕嫣然躺在暖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一直压着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心里一轻。慕嫣然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日醒转,身旁已经空空如也,贺启暄已经去上早朝了。

    起身梳洗完,带着三个孩子用了早膳,珠儿和蕾儿刚走,外头便传,说夏蝉来了。

    知晓她心急,却没想到一大清早就递了牌子进宫。慕嫣然无奈的摇头笑着。一边,却回头唤了白薇将书桌上慕风昨日送来的纸条取了来。

    “姐姐,你没哄我吧?”

    一进正殿,顾不得行礼,夏蝉就情急的问出了口。

    慕嫣然冲从内殿走出来的白薇努了努嘴,“拿给她瞧去……”

    接过纸条只看了个开头,夏蝉的眼中,就滑下了两行泪,瘫坐在扶手椅中。夏蝉捂着嘴对着纸条哭的不能自已,一个多月的担心,在看到慕风那熟悉的字迹后,终于脆弱的暴露了出来。

    “我就说吧,慕风不会有事儿的,这下总放心了吧?”

    柔声问着,慕嫣然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

    也不哄劝,就任凭夏蝉那么哭着,把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都尽数发泄出来,慕嫣然才让白薇带着她去净脸。

    再回来坐下,慕嫣然笑着嘱咐道:“如今,宝藏的事,大抵已经有眉目了,所以,要不了多久慕风就回来了,你可得好好调理身子,这下,不用我再隔三差五的去叮嘱了吧?”

    夏蝉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让姐姐费心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夏蝉便带着丁香回去了,慕嫣然照旧又让佩云去准备了些补品让她一并带回去。

    知晓了慕风平安,慕嫣然和夏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午时带着珠儿三个孩子去乾安殿用午膳,膳后,外头阳光正好,一家人大手牵小手在在御花园里散步,眼看贺启暄眼中有些雀跃,慕嫣然打趣的问道:“寻到了?”

    点了点头,贺启暄笑道:“这回,慕风可是立了大功了。”

    一直都不相信有宝藏,此刻听贺启暄这般说,慕嫣然仍旧吃了一惊,“真的有啊?”

    爽朗的开口大笑,惊起了树梢顶端的一群雏鸟,看着鸟儿扑打着翅膀在御花园上空飞舞长鸣,贺启暄叹了口气道:“是啊,还真就是先恒王藏匿下来的那些军饷和原先王府里的那些东西,只不过,他藏得隐蔽,这么多年了倒也没被人寻到。”

    “谁先找到的?”

    听的来了兴趣,慕嫣然撒开一直不老实的肇哥儿的小手,看着他欢快的朝前跑去,旋即回过头来看着贺启暄问道。

    “你猜?”

    贺启暄卖起了关子。

    不过,既是慕风发现了,那必定是威远侯先寻到的,慕嫣然有些不解的说道:“前几日,追着玉玲珑,才寻到了那个隐蔽的村子,发现了威远侯,既如此,慕风又怎么会在另一处?难道是浏阳王?”

    “是威远侯……”

    说出了答案,贺启暄也有些不解的说道:“不过内里到底是如何,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宝藏一事如今是确有其事。”

    说罢,贺启暄回头一脸正色的看着慕嫣然道:“我和大哥商量好了,明儿带兵去城,瑜哥儿那儿,自然有辅政大臣们,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宫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宝藏一事非同小可,若是慕容言带兵前去,怕是还震慑不住那些士兵,毕竟,到底会开采出怎样的宝藏,谁也不知晓,而人心却是最难以揣测的。

    更何况,如今浏阳王和南宁候还没有得到风声,无论是贺启暄还是慕容言带兵出城,这就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了,多方汇聚起来,一旦起了冲突就更加难以控制,所以,贺启暄是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的治住那些人的所在。

    慕嫣然笑着点了点头,“总归是去寻宝,也远不到哪儿去,再远还能比北疆远不成?你小心些就是了,我和孩子们等着你凯旋归来。”

    第二日早朝,贺启暄说要去通州大营检阅兵士训练情况,朝中之事尽数交由辅政大臣。

    这样的事,从前也常有,所以并未有人提出异议,唯有南宁候听了此话,心中一动。

    早朝结束,贺启暄回到瑞安宫,更了衣后便出宫了,慕嫣然将他送到内宫门处,返身往回走时,小平子从内务府的方向小跑着过来回话道:“主子,南宁候寻了内务府的几个小太监,打听王爷出宫的行程。”

    “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慕嫣然浅笑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小平子道:“随他们去吧。宝藏一事,在都城里传了也有些日子了,王爷只要带兵离开通州大营,又没有回来,这件事自然就会四散开来,瞒也瞒不住的。”

    想想也是,小平子再未答话,跟在慕嫣然身后回了瑞安宫。

    第二日早朝,南宁候告病,未来上早朝,得知消息的时候,卓远之正在翰林院摘抄教程,只一顿,卓远之的面色就恢复如常,可心里,却有些微微的担忧起来。

    几日前,卓远之就收到了威远侯送来的口信,可卓远之知晓,身边有贺启暄抑或是慕容言的人盯着,所以,他便没有轻举妄动,可是没想到的是,贺启暄竟然也得到了消息,当机立断的出了都城奔通州去了。

    到底是哪儿泄露了消息?

    轻蹙着眉头,卓远之在心内来回的思忖着,可过了一会儿,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笔。

    如今,追究是如何泄露了消息,又有何用?宝藏之事已然藏不住了,当务之急,却是如何赶在贺启暄率兵到达之前掘到宝藏。

    如是想着,卓远之的心里愈发急躁。

    出了宫,如往日一般,卓远之去了平日常去的那家酒楼。

    点了两样菜,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卓远之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想着对策。

    手里不是没有可用之人,可是,那是他用来保命的最后一手。

    如今,是该信任威远侯,等着他顺利开启宝藏然后两人平分,还是启用可信的人,为自己谋利呢?

    眸色几经变幻,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卓远之烦乱的丢下了碗筷。

    站在床边,卓远之的思绪不自禁的就飘到了那年在那个小院子里时的情景,心中不是没有愤怒的,可那会儿,无尽的恐慌笼罩在自己的周遭,说出的话语,便覆水难收了。

    而那之后的一切,如今想来,卓远之都不知晓,到底是对,还是错。

    也许,那时他该放手一搏的,那样,如今虽然没有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可恒王世子的名分,自己兴许已经有了。

    可就是那时的一丝胆怯,自己才落得如今的情形,这一次,却再也输不起了。

    妻子带着孩子们去了娘家,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自己几番去她都不愿搭理自己,回到卓府,没有了妻子嘘寒问暖的关切,和儿女们无忧无虑的欢笑,那里冷冰冰的像是个牢笼。

    而那一切,美好的让卓远之不敢轻言放弃。

    一步错,步步错,此次若是输了,这一切的美好平静,就都一去不复返了。

    看着窗外湛蓝天空上缓缓飘动的几朵白云,卓远之的眼中,尽是挣扎。

第八百九十章 得宝

    “还真的有宝藏啊?”

    明徽园里,柳氏一脸不信的看着慕嫣然问着。

    抿嘴一笑,慕嫣然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从前我也不信呢,不过此番看来,倒真不是捕风捉影的混话。”

    轻叹了口气,柳氏笑道:“那也好,国库充盈,明年各地又能少些流民,歪打正着,也算是造福于苍生了,这样的宝藏,我倒希望能多几个。”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去了柏松堂,慕老太太正逗着慕容谨刚满一岁的博哥儿玩着,小家伙已经会叫人了,每每坑坑巴巴的唤出“太祖母”,慕老太太的脸上都能多笑出几道褶子,一老一少玩的开心,旁边的人看着,也不由的多了几分笑意。

    “巧秀又有身子了,这不,老太太便把博哥儿抱过来亲自带了,说让她好好养胎。”

    凑在慕嫣然耳边轻声说着,柳氏的话语中,也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

    用罢午膳,慕嫣然在柏松堂逗留了一会儿,待到慕老太太倦了,才起身回到潇湘阁。

    四个孩子不是在歇午觉,就是寻了慕容言或是慕容睿家的兄弟姐妹去玩了,身边有人跟着,慕嫣然便也不担心。

    正打算歇午觉,白薇过来回话,说小平子有事要回禀。

    宝藏的事有了下落,再加上如今玉娘已没了用处,赏菊阁这边,自然也没有了一直关着的必要。打从贺启暄带兵出了都城,慕嫣然就让小平子去找慕容睿,把赏菊阁那边尽早处置了。

    知晓定然是赏菊阁那边的事有了什么变故,慕嫣然点了点头,让白薇唤小平子进来回话。

    “主子,赏菊阁那边,之前户部查封以后。地契都尽数收了回来,按着户部的规矩,可以另行拍卖易主。赏菊阁里的那些人,要走要留悉听尊便。可是,昨儿去传话时,却险些闹出人命。”

    小平子擦了把汗回话道。

    没好气的看了小平子一眼,慕嫣然轻声斥道:“内务府和户部的人怎么办事儿的?这么简单的事,也能闹出人命来?”

    有些为难的看着慕嫣然,小平子低声辩解道:“主子您是没瞧见,那些姑娘们撒起泼来,可真是没人抵挡的住。方一说要赎身出户。不愿意的就留下等着新东家接手,那些姑娘们便一哭二闹的折腾起来了,没一会儿,鞋袜肚兜什么的就满院子飞起来了,户部的那几个大人都捂着眼逃也似的窜出了赏菊阁,如今,竟没人敢进去了。盘点交接什么的,也进展不下去了。”

    听小平子如此说,慕嫣然都能想象到当时是什么场景。

    无奈的摇了摇头。慕嫣然叹了口气道:“玉娘不是还在夏蝉那儿关着嘛,让她去,她若不就范,你告诉她,有的是法子让她生不如死。”

    “乐逍遥”的事,慕嫣然早已知晓,如今的玉娘,不敢动怒,却又忍不住就会想起从前的那些事,每日这么往复的折腾,如今,玉娘怕是有气也无处撒了,趁这个时机让她回赏菊阁,倒也适得其所。

    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袋,小平子领命朝外去了,慕嫣然方躺下歇了会儿。

    一连数日过去,再未有消息从通州那儿传来,而都城里,已渐渐的有人察觉出贺启暄带兵出城的动机了,一时间,各种言论又再度风传起来,众人都押宝一般的观望着,看看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宝藏,抑或是那宝藏有多慑人。

    瑞安宫里,看泰和帝身姿笔直的坐在案桌后做夫子布置的功课,慕嫣然不时的回头在肇哥儿头上敲一下,低声嘱咐他要像哥哥一样认真,可肇哥儿扭来扭去,写几个字就耐不住性子的要跑出去玩,不一会儿,应付完了一百个大字,趁慕嫣然检查的功夫,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

    “主子,三爷来了……”

    白薇轻声通传着,身后,慕容睿笑盈盈的跟了过来。

    慕嫣然看见他的模样,抿嘴笑着嗔道:“等王爷和大哥回来,国库充盈,三哥怕是要笑的眼睛都成缝儿了吧?”

    “非也非也……”

    俯身给泰和帝行了礼,慕容睿起身坐在慕嫣然面前的软凳上,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慕嫣然,“呶,高掌柜送来的。”

    慕嫣然打开看着,一旁,慕容睿感慨的说道:“如今,只通商这条道,国库便能挣着不少银子了,宝藏那点钱,我倒还真没放在眼里。要知道,宝藏是死的,通商赚回来的钱,那可都是活的,往后只会更多。”

    “这句话,三哥倒是说对了。”

    附和的应着,慕嫣然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邃。

    当日在落凤山庄结识了高掌柜,慕嫣然只是出于惜才,如今才发现,高掌柜的才能,远不止于此,通商的事情交到他手里,才几年的功夫,规模已经让人错愕震惊,长此以往,不说别的,只这一条,大梁都能富庶许多,也怪不得慕容睿根本不把宝藏那点死钱放在眼里了。

    “怎么样,如今可有后悔把通商的路子交给朝廷?”

    戏谑的说着,慕容睿冲慕嫣然挑了挑眉毛。

    “我只问三哥一句,不交给朝廷,我挣那么多银子,往哪儿花去?”

    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慕嫣然笑道。

    想想也是,慕容睿笑了笑,咂舌的赞道:“高掌柜此人,真是个经商的鬼才,得空我一定要去认识认识此人,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个活宝啊?要不是我如今担着户部尚书的职,我真想什么都不想,去沛城给他打下手,学学怎么经商呢。”

    慕容睿自少年时期时,便对经商有莫名的兴趣,慕府的那些生意交到他手里,这些年已经壮大了不少,慕容言和慕容峻手里该得的那份也都交给了他,这些年,何氏和贺琳蓉从来没过问过,可到了年底得分红的时候,看着手里的银票,饶是从来不在意,都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冷气。

    而此刻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见高掌柜此人本事了得,慕嫣然愈发得意,比夸她都还要高兴几分。

    将从前在落凤山庄的事跟慕容睿讲了,慕嫣然喜滋滋的说道:“如今回想起来,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郓州时,我虽然手里没多少铺子,可就这么交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我竟也没多想?如今看来,老祖宗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真有道理的。”

    慕容睿此番进宫,也是把南边收回来的账跟慕嫣然通禀一声,兄妹二人说了会儿话,泰和帝的功课也做完了。

    一向和慕容睿亲厚,泰和帝和肇哥儿一左一右的痴缠着他,舅甥三人便起身朝马场去了。

    有慕容睿在,慕嫣然丝毫不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也由着他们。

    进了十一月,每日早起,天空都灰蒙蒙的,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下起了雪,想到贺启暄还带着将士们在通州边郊开启所谓的宝藏,慕嫣然便盼着初冬的第一场雪下的晚些。

    都城里,原本就因为宝藏而蠢蠢欲动的人们愈发心痒难耐,胆子大些的,已经暗里得了南宁候的指示,纷纷派了信得过的人前去帮衬了,还有一部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每日摇头晃脑的说人心不古,直说不该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可眼看贺启暄等人回来的日子一日晚过一日,那些人的眼中,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了。

    没几日,一同跟着贺启暄去的小平子便先行回来了。

    “主子,奴才虽未进去,可看着那阵势,应该藏了不少好东西……”

    想起当时冲破那个隧洞时候的情形,小平子依旧有些兴奋难耐。

    “王爷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笑了笑,慕嫣然问道。

    挠了挠头,小平子转述着慕嫣然的话道:“王爷说大概五六日的功夫就能回来,只不过,到时候押着宝藏回都的车马定然少不了,所以让奴才回来先行报个平安。”

    点头应下,慕嫣然思忖了一会儿吩咐道:“都城里的那些人,这些日子都盯紧了,到王爷带兵回都前的三两日,定然有好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造谣生事,到时候,都城里又是麻烦。各处都派人手暗里盯着,一旦发现有人心存不轨,蓄意煽风点火制造是非,不用回来请示,先抓起来丢进顺天府的大牢里去。”

    自打南宁候酒醉后说出了宝藏的事,都城里便没有一日消停过。

    好不容易谣言平息了一点,慕风便送回了宝藏的确凿消息,继而,贺启暄和慕容言带兵出了都城,一时间,宝藏的传闻甚嚣尘上。

    一旦贺启暄押送宝藏回都,到时候,定然还有一系列的麻烦,要知道,浏阳王和南宁候等人在背后下了不少的功夫,如今,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贺启暄坐收渔翁之利的。

    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了起来,小平子认真的应道:“奴才晓得,这就下去布署。”

    慕嫣然点了点头,小平子转身朝外去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天赐

    盯着面前的泰山赏日图和那副信手涂鸦的山水图,卓远之的眼中,却渐渐的腾起了一股怒气。

    一扬手,将两幅画揉在一起撕了个粉碎,卓远之大口的粗喘着气,双手愤怒的攥成了拳,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发泄。

    “随安?”

    扬声唤了身边的小厮进来,看着他一如往日的恭谨,卓远之的心里,却突然有些不知该不该信任他的怀疑。

    “随安,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吧?”

    话锋一转,卓远之和颜悦色的问道。

    而听了卓远之的话,随安神情一怔。

    跟在卓远之身边这么多年了,随安又哪里能不知晓他此刻在想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卓远之的脚边,随安沉声说道:“小的是从慕府时便跟在公子身边的,这么多年,小的自问忠心耿耿,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公子的事。而且,慕府的人,也从来没跟小的打探过公子的事,这些,小的可拿自己的性命起誓。若是有违此言,让小的此生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随安这般模样,卓远之一时又有些后悔起来。

    许是自己多疑了吧?

    暗叹了口气,卓远之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我随口问一句罢了,起来吧……”

    俯身磕了几个头,随安承诺一般的说道:“公子,小的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您对小的好,小的心里都明白,这一辈子,小的心里只有您一个主子,小的也绝对不会做那背弃公子的事,请公子放心。”

    主仆二人过了这么多年,彼此是什么样儿的人。心里也都是清楚的,卓远之方才也是因为宝藏被贺启暄先一步得了手而感到愤怒,此刻见随安这般说。迁怒的怨气一扫而光。

    “起来吧,我有事吩咐你去做。”

    叫了起,卓远之仔细的叮嘱了一番,随安一一应下,转身出了书房。

    十一月初八,初冬的第一场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起初还是小雪,没一会儿,漫天的雪花如初春的柳絮一般弥漫起来。天地间顿时多了几分清冷的肃杀之气。

    “娘。爹爹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前次送信,不是说三五日就回的吗?”

    仔细的绣着手里的一条帕子,珠儿头也不抬的问着,话语中满是对贺启暄的担心。

    “去的时候本来也没带多少人,都是你爹爹和大舅素来极信任的人,要开启,要挖掘,到时候还要搬送运回都城,也没那么简单。终归是在都城附近。万一有什么事,还有通州大营的将士,想来很快就会回来了,不担心,啊?”

    柔声说着,慕嫣然侧头看了一眼外头的风雪,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他们早些回来啊,这天寒地冻的,路上越发难走了。”

    听了慕嫣然的话,珠儿也放下手里的绣绷朝外看去,母女二人的侧影如出一辄的娟秀静美,殿内的空气中,也多了几分安然。

    用罢午膳,孩子们各自回去午休了,慕嫣然懒散的躺在暖炕上,却觉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犹豫间,外头传来了刻意压低的话语声,听着,倒像是紫月。

    “白薇?”

    扬声唤了白薇,果不其然,紫月跟在身后。

    “主子,奴婢进宫来陪您说说话儿……”

    俯身行了礼,紫月笑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坐起身,指着脚边的小杌子让她坐,一边,问着都城里的情形,“这几日,可有什么传言?”

    知晓慕嫣然问的定是宝藏的事,紫月将自己听来的,都告诉了她。

    说罢,紫月一脸不解的问道:“主子,不都说宝藏是先恒王谋逆时窝藏下来的军饷和王府的宝物嘛,怎么如今都城里风向逆转,竟有人说不是,你说,咱们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他们怎么一本正经说的跟真的似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正是要这样才好的。”

    故弄玄虚的说着,慕嫣然一脸的笑意。

    眼见紫月盯着自己,慕嫣然方解释着说道:“这几个月,先是赏菊阁,后是宝藏的事,都城里就没一天消停过,那宝藏,即便是先恒王的,如今,也不能让百姓真的以为就是他的,否则,倒好像咱们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紫月顿时有些明白了,顿时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哎,其实百姓们何曾在乎过宝藏呢,那些东西,离他们都太遥远,他们只盼着自己的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就别无所求了。倒是那些富贵人家,自己得不到,也见不得别人落好,一来二去,这都城里可不就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的?”

    “正是这个理儿……”

    附和的说着,慕嫣然笑道:“所以,王爷带兵出了都城,小平子就下去布置了,如今,能做多少是多少吧。宝藏到手也是进了国库,来年用于万民,百姓的日子也能更好些,他们自然知晓哪个对他们更有利,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啊。”

    主仆二人闲散的说着话,紫月不时的将听来的那些趣事跟慕嫣然说着,屋内多了些笑声,再转头看到外面的飞雪,也不觉得看着犯冷了。

    傍晚紫月出宫时,雪才小了一点儿,而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了,肇哥儿牵着蕾儿的手,两人如摇摆学步的鸭子一般从远处走来,小脸冻得通红,可眉眼中的欢喜,却怎么都掩不住。

    初冬第二场大雪降临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十六了,前一次的雪还没消融,漫天的鹅毛大雪便再度覆了下来,整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的纯净。

    午时将过,都城里各处一片安静,街道上的铺子里,伙计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说着闲话,城门处,却忽的喧嚣起来。

    以慕容言为首,出城的将士们押运着几十辆马车鱼贯着进了城门,只一瞬间,街道上就涌出了许多的人,满脸好奇的盯着马车上那些乌黑的箱子。

    许是连日奔波,马儿都有些累了,又许是车上载着的箱子过于沉重,马车行驶的极为缓慢,可联想到在都城里传了这么久的谣言,百姓们顿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再看向那些箱子,眼中都多了几分炽热。

    “知道吗?那可都是先恒王的谋逆之物,先恒王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这也算是造福天下苍生了……”

    人群中,有百姓悄声说道。

    “我看不尽然。若真是先恒王藏匿下来的,怎么太上皇和景熙爷在时没寻出来?可见还是摄政王英明,所以啊,老天爷都觉得该对咱们大梁好一点,所以,才降下了这些宝物……”

    “是啊是啊,听说是在通州远郊发现的呢。大梁虽大,可到底是在都城附近,犄角旮旯定然都有人走遍了,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可见从前是没有的,兴许真的是老天开眼。所以啊,这必定是天降祥瑞于我大梁……”

    更多的百姓,倾向于天赐祥瑞,天佑大梁的说法。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百姓们兴奋的呼叫声,在看到贺启暄的身影映入眼帘后,都跪倒在地大声的叩拜着喊起了“摄政王英明,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时间,街道中央那些朝宫中行驶的马车,显得愈发震慑人心。

    “天赐之物,今日充入国库,来年必定尽数用于民生。”

    扬声说了一句,贺启暄再未多言,一扬鞭,胯下的马儿缓步朝前奔去。

    而都城的几条街中,百姓们却顿时沸腾起来。

    景熙爷当朝理政时,大梁本就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即便经历了焕王的谋逆和北疆的挑衅,可大梁的根骨却纹丝未动,如今,虽还不知晓将来会是什么模样,可百姓们的心里,因为曾经的宣王、兵马大将军、护国并肩王于大梁的功劳,对如今的泰和帝和摄政王,都是满腹的信心。

    “天降祥瑞,佑我大梁……天降祥瑞,佑我大梁……”

    直到将士们的身影都没入宫门不见,百姓们激昂的话语声,依旧响彻在都城的天空中,连同那漫天的飞雪飘到了各处,久久不散。

    纷传了几个月的宝藏传言,终于以这样完满的方式落幕。

    宝藏尽数运入国库,随后的几日,户部的大小官员都忙的脚不沾地,仔细的将一应珠宝金银都做了详尽的清点。

    大梁的税收,通商的所得,再加上此次宝藏的纳入,大梁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

    没几日,依着往年的惯例,慕容睿这户部尚书,递交了一份内容详实的奏章,将来年的大梁民生庶务做了一番周详的规划,贺启暄看完,和几位大臣商议了一番,索性拟出了一份惠民十二计的章程,以皇榜的方式张贴在了大梁各地。

    此事一出,百姓愈发振奋,想到来年的好日子,各个都是一脸的喜悦。

    宝藏的事落下帷幕,寻风而去的浏阳王和南宁候,也各自归位,前所未有的平静淡泊,仿若一个真的是出城静养去了,另一个也真的是养了几日的病一般。

    朝堂上,一片泰然。

    瑞安宫里,慕嫣然一脸不解的看着贺启暄问道:“慕风呢?你们都回来了,他怎么还不见踪影?”

    面上的欢喜渐渐敛了下来,贺启暄安抚的拍了拍慕嫣然的手道:“放心,再过几日,他便回来了,还有些小事没处理完。”

    听了贺启暄的话,慕嫣然一脸的狐疑。

第八百九十二章 疯魔

    夜色降临,将白日的喧嚣一点点掩盖了起来。

    漆黑的山谷里,一眼望去,远处的崖壁上,却有星点的光亮在闪烁,不知是不是人们常说的鬼火,让人看到便会心生惧意。

    山洞里,一人坐在靠崖壁的巨石上,赫然便是消失了两个多月的慕风,而畏缩的躲在墙角处的,则是昔日的威远侯赵谆。

    两人一蹲一坐,可气势上却差之千里,慕风就那么冷眼看着赵谆,脸似寒霜,眼中的怒气,也被墙角燃着的火把映衬得愈发明亮如星。

    “你可想到,你也会有今日?”

    手中的长枪划拉着地下的土,眼看着脚下的土已经松动了起来,慕风抬眼看着赵谆,打破了崖洞内的沉寂。

    “我……我……”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有些害怕,赵谆的嘴巴有些打颤,说出的话语,便断断续续的,“慕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今,宝藏已然被摄政王掘走,你这般禁锢着我,到底意欲何为?”

    说罢,赵谆躲闪的低垂下了头,不敢正视慕风冷冽的眸光。

    “近日无仇,倒是真的。可这往日无冤……赵谆,从前的事,你当真不记得了?要不要我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外面,慕风缓声说着,而赵谆瞬时变了脸色。

    如今天气已经愈发冷了。而到了半夜,便更是慑人,若是还有避寒的猛兽过来此处,慕风年轻力壮又武艺高强,定然抵挡得过,而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如是想着。赵谆的心里,又哆嗦了一下。

    呼啸的寒风在崖壁上吹过,偶尔便能听到高处有碎石跌落。而间歇传来的野狼嚎声,更是给崖洞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惊悚。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既已落在你手里了,我赵谆也无话可说。动手吧。”

    闭上眼梗起了脖子,赵谆厉声说着,可身子却如筛子一般的抖了起来。

    “死自然是容易的,可是,你想死。却没这么简单。当日你是怎么对玉郎的,今日,我都会让一一尝尽,你放心,最起码这几日,你会活的好好儿的。”

    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慕风的话语说的柔和至极,可随风飘来,却让人不寒而栗。赵谆睁开眼再看向慕风,顿时多了几分戾气。

    “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楚玉那个狗奴才?”

    见慕风此刻并不打算杀自己,赵谆扶着崖壁站起身,打算寻个背风的角落躲避一会儿,勉强站起身,赵谆回头瞪着慕风厉声问道。

    赵谆的话刚说完,便觉得膝盖一痛,再度跌坐在了地上,地上,一颗小石子滴溜溜的打着转。

    此刻,饶是赵谆一直觉得费解,也终于明白,慕风追了自己这些日子,并不是要报昔日的仇,却是为了玉郎。

    而受了这番教训,赵谆再也不敢出言不逊的怒骂玉郎,可心里,却悲愤不已,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

    脑中思来想去的转了半晌,赵谆的脸上,忽的浮起了一抹哀色,“因为楚玉,你怨我也好,怪我也罢,只叹我落在了你手里,我也再无法怨天尤人。可你莫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又把你养大,要不是我,二十多年前,兴许你已经死在山脚下了。出谷的那日,你说过,此生要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如今,你便是这样报答的?”

    呼吸一滞,顿时想起了幼年的事,慕风的唇边,泛起了一抹无奈的笑容,“你对我的养育之恩,早在你要置我于死地的那一刻,便尽数还给你了,否则,玉郎又怎么丧命于你手里?如今,你还厚颜无耻的来跟我说什么养育之恩?赵谆,别费尽心思的盘算了,这一次,你逃不掉。”

    恨声说着,慕风起身走到了赵谆面前。

    男子伟岸的身形,在昏暗的崖洞里显得愈发高大,赵谆坐在原地,只觉得那片阴影压抑的笼罩在自己的头顶,一颗心都似是要停止跳动了一般。

    俯下身子看着赵谆,慕风沉声说道:“若是为了我自己报仇,许久以前,你已是我枪下的一缕幽魂,还能到今日?明日天亮,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最好知道你要说什么,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葬身在着山谷了,与猛兽为伴。”

    说罢,慕风转身出了崖洞。

    外面响起了野鸟惊起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没了慕风的脚步声,赵谆呆在角落里,一双手愤怒的攥着,却不知道如何才能逃脱出慕风的禁锢。

    等了许久,赵谆揉着发麻的腿脚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小心的挪到崖洞门口,朝外张望了片刻,也不见慕风的身影,赵谆大着胆子溜出了洞,顺着白日被慕风捉来的方向摸索着去了。

    天亮的时候,赵谆终于出了山谷,看着面前平坦的田间小路,赵谆再也顾不得,大口的喘着气朝前奔去。

    可没多久,听到身后有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传来,赵谆心一沉。

    回头去看,慕风就在身后十余步处跟着,一脸的平静,仿若自己不是逃出来的,而是被他带出来的一般。

    心中的颓败,连同身上的酸痛阵阵袭来,赵谆任命的瘫坐在地上,抬眼看着慕风冷声说道:“老夫一生荣耀,即便最后几年流落在外,可也未曾受过今日一般的屈辱。即便当日做了那么多的事,在旁人眼中是大逆不道,该遭天谴,可老夫却从来不悔。老夫只悔一件事……”

    微眯着眼睛等着慕风,赵谆厉声说道:“老夫只恨。等日没有派人将你赶尽杀绝,否则,老夫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赵谆故意激怒慕风的话,慕风又怎会听不出?

    知晓他一心求死,慕风却懒得与他废话,当即纵马过来,将他抓起来吊在马屁股上。飞奔着朝前去了。

    半日的功夫,便到了通州大营,侧头望去。东边的天尽头,一轮旭日才刚刚冒了个边沿。

    许是慕风早已打过招呼,军营门口守着的侍卫见是他,当即退后一步让开了道路,慕风一路直奔,便到了刑房。

    军营里从不设置刑房,而这一间,从一踏进去,赵谆就面色发白的抖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也从大梁各处搜集这样稀奇古怪的刑具。那些不愿屈服的人,只要落在了他的手里,要么便是横着从刑房里出来,扔在乱葬岗上任凭野狗叼实,要么,就是屈从于他,成为他手下的工具。

    包括,当日的玉郎。

    此刻,赵谆才真切的直到。慕风是真的不想让自己死,他想让自己尝过楚玉受过的每一遭罪,将自己折磨死。

    “你就是个恶魔……”

    怒目相对,赵谆的眼中,尽是鲜红的血丝,衬着瘦削的面孔,显得如厉鬼一般的吓人。

    “慕将军……”

    门外进来了两个壮硕的士兵,恭敬的给慕风行了礼,然后站在一旁打量起了赵谆,那目光,似是在想怎么用那些刑具招呼他,赵谆不自禁的又抖了起来。

    “便劳烦两位兄台了,别把他弄死了,回头,我请两位喝酒。”

    慕风冲那两人颔首一笑。

    “不敢不敢,慕将军客气了……”

    那两人忙点头应道。

    说罢,慕风便转身出去了,身后,响起了铁链拖动的声音,没等慕风走到大营门口,刑房里,便传出了凄厉的惨叫,让人只听着就寒毛顿立。

    出了大营,慕风的坐骑,一匹雪白色的高头大马便昂首阔步的踱了过来,慕风拍了拍它的头,缓步朝前走去,一人一马渐渐的消失在了守卫们的面前。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面前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而头顶,却是盘旋飞舞着的孤鸟,衬得四周多了几分寂静。

    野草丛生,可都已经干枯,不过却可以想象,到了夏季,这里会是多么的郁郁葱葱。

    似是已经来过此处,慕风四处张望着,待到辨别清楚了方向,大步的走了过去,没多久,在一棵榆树下,看到了一个小土堆。

    土堆前,赫然立着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是鲜红的几个大字:兄长玉郎之墓,弟清风敬上。

    “玉郎,我已经为你报仇了,待到来世,咱们还是知己,一如从前般亲如兄弟,好吗?”

    从马背上解下牛皮囊,慕风蹲在墓前,打开盖子,将牛皮囊里的酒水,在墓碑前倒了一圈,旋即,举起牛皮囊冲墓碑一扬,仰头喝了一口,仿若面前是玉郎,在与他干杯一般。

    深呼了几口气,慕风索性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看着身旁隆起的小土堆,絮絮叨叨的回忆起了从前的事,面上,从未有过的柔和笑容。

    一下午,就在往事的追忆中过去了。

    太阳下山时,远处过来了两个人,担架上,赫然是奄奄一息的赵谆。

    “这儿,是玉郎的衣冠冢,这一世,你在此守护忏悔,为自己赎罪。你若是想逃,下场只会比今日更惨。”

    看着眼带绝望的赵谆,慕风冷声说道。

    “疯……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口齿不清的说着,赵谆的双手,无力的落在了担架上。

    一日一夜,慕风坐在玉郎的衣冠冢旁没有动过,而面上的表情,已从之前的凝重,直至最后的云淡风轻。

    待到离别时,慕风的身上似是陡然轻松了几分,便连眼底都含着几丝清浅的笑意。

    再度纵身上马,想及即将回到都城,慕风的心里,却顿时火热起来。

    那里有他深爱的妻子儿女,还有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有他未来美好的生活。

第八百九十三章 舍得

    “哐啷”一声巨响,靠墙而立的书架整个倒下,上面整齐摆放着的书籍和几个瓷瓶都纷乱的跌在地上,瓷片散落一地,而纸张更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四散的整个书房都是,一眼望去,书房里显得杂乱不堪,让人无法立足。

    “公子,你开门啊,开门啊……”

    随安大力的拍打着书房的门,可里面的人却并未有动静,随安无奈之下,跑到一侧的窗口,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室内凌乱不堪,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酒味,而卓远之却面色潮红,显然已经酒醉过头。

    “公子,小的扶你回屋里休息……”

    随安圈住卓远之在空中挥舞着的胳膊,强硬的拉着他朝外走,却被卓远之大力的挥开了。

    “那……那些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凭什么动它?凭……凭什么……”

    打着酒嗝,卓远之眼神狠戾的冲着窗外的几棵枯树大声的叫喊着,一旁的随安见他这般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打摄政王带着宝藏回都,而大梁各处都张贴了那所谓的惠民十二计之后,自家公子便成了这般模样。

    谁能想到,从来温文尔雅的卓大人,会有今日这般颓废的模样?

    几次劝说不得,随安便紧紧的跟在他身后,见他朝哪边转身,便忙不迭的将他脚下的碎瓷片拨过去。免得他扎伤了脚,没一会儿,卓远之就无力的瘫倒在了上首处的软榻上,又抱着酒坛喝了起来。

    见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随安打开门,唤进了在门外候着的小厮和丫鬟,几人动作麻利的扶起了书架。将书房打扫干净,又各自退了出去。

    再回头,卓远之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随安过去从他手里掰扯出坛子,又给他盖上薄毯,才静悄悄的退出书房。

    满脸的担忧,随安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往外院走着,却听得有兴奋的喧闹声想起,随安蹙了蹙眉,大踏步朝前走去,待到看清来人。脸上顿时浮起了一抹惊喜。

    “夫人。您可回来了……”

    随安俯身给长平郡主行了礼道。

    “他人呢?”

    回头吩咐了乳母带着孩子回屋去,长平郡主回头看着随安问道。

    “公子醉了,在书房呢。”

    随安低垂着头恭谨的答道。

    似是早就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长平郡主也未多说什么,吩咐着随安道:“找两个人,抬着将他送回屋里来。”

    说罢,长平郡主径直回了屋。

    一夜酣睡,梦中,卓远之仿若又回到了幼时。那时的他,虽身上穿着粗布衣衫,可口中发出的清脆欢笑声,像是在梦里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般,说不出的喜悦。

    面前不远处,是同样一身粗布衣衫的一对中年男女,一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翻修有些破损的锄头,另一个,却坐在门槛边缝制手里的新衣,不时抬头看看自己,笑着说:“远儿乖,过几日生辰时,娘就可以给你做好新衣服了,到时候,爹和娘带去你市集买风筝,好不好?”

    小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小小的少年郎一脸灿烂的笑容。

    可是,没等到生辰,那段美好的日子便结束了。

    金老伯出现了,他说,孩子的父母要把孩子接回去。

    似是一早就说好的一般,中年男女嗫喏着,终于什么都没说,可眼中的绝望,便连没经历过世事的少年郎看到,都觉得心里有些撕扯的疼痛。

    他哭,他喊,昔日叫做娘的女人哭的更厉害,而他,已被金老伯扛上马上,渐渐的远去了。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身世飘零,寄人篱下的卓远之。

    眼角的泪,顺着脸庞滑过,没入了枕头,倏地就不见了,卓远之轻蹙着眉头,抬手拂去脸上的泪痕,睁开了眼睛。

    一室的和煦晨光中,不远处临窗的软榻上,身姿秀美静好的妻子穿针引线的缝着一件小衣服,她的身旁,是端正的跪坐在小几前翻看画册的衡哥儿。

    许是母亲交代过不许发出响动,衡哥儿便连翻书时都格外小心,生怕吵醒了还在睡觉的父亲。

    长平郡主不时的抬头看看儿子,衬着换线的功夫,还温柔的拍拍衡哥儿的头,对小家伙的乖巧表示夸奖,衡哥儿便抬头冲母亲笑笑,童真的脸上,一脸的灿烂满足。

    亦如当时的自己。

    这样的温情,从前日日都在,卓远之竟没什么感觉,此刻看到,原本失落满满的心里,却顿时被填的满满当当的,卓远之轻叹了口气,只觉得眼中又漫起了一层温热。

    “娘,爹爹醒了……”

    翻书的当空,衡哥儿抬头看了卓远之一眼,见他也抬眼看着自己,衡哥儿冲父亲露出了一个笑脸,方回头看着母亲唤着。

    “醒了?”

    轻柔的笑着,长平郡主放下手里的绣活,端起自己喝了一半的温茶走到锦桌旁添满,走到床边扶着卓远之起来,喂他喝了几口。

    “娘,我要去找姐姐,她说给我讲故事的。”

    痴缠着,衡哥儿麻溜儿的下了软榻,见母亲点了点头,衡哥儿抱着画册转身跑了,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渺儿,你……”

    声音微哑,卓远之犹豫着,却不知该说什么,长平郡主看到,释然的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走,咱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不会分开,不会。”

    只一句平常的话,卓远之的嘴唇,却都激动的轻颤了起来。

    伸手将妻子拢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至极的清香,卓远之才觉得心安,连日来的孤独无奈和落魄,此刻都渐渐的消散,让他有种“终于”的感觉。

    “渺儿,我跟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从前的事。不大愿意去想了,可最美好的小时候,我都几乎记不清了。可昨夜的梦里,却都出现了,如今,我又记起来了。”

    卓远之吸了吸鼻子说道。

    “好啊……”

    嫁给卓远之之前,便知晓他是孤儿,流离辗转了许多地方,也吃了许多苦,是故,两人成亲这么多年。卓远之不说。长平郡主便从未问过,此刻听他主动要说,长平郡主的心里,释然的轻叹了一口气。

    日光温暖,金炉生香,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温情暖意,相依相偎着的两个人,也如刻在画卷上的一般,透着一份岁月沉淀的淡然。

    卓远之的脸上。时而回忆的欢喜,时而清冷的停顿,可眼角偶尔滑落的泪水,却暴露了他积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脆弱。

    “渺儿,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其实,你的荣华富贵,远不止于此的。”

    说完了往事,卓远之有些自责的叹道。

    “不止于此?夫君的意思,是我该嫁个更好的,还是嫁给原本的你?”

    长平郡主坐正身子,打趣的看着卓远之问道。

    只一瞬,卓远之就明白:原来她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渺儿,我……”

    面对这样的妻子,卓远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嫁给你,我从来不悔,而且我坚信,即便嫁给旁人,我都不会过的如现在一般幸福美满。夫君,放下心中的执念吧,身世,宝藏,一切的一切都丢开,只有咱们,只过咱们的小日子,好吗?”

    长平郡主放柔了声音看着卓远之说道。

    提起宝藏,卓远之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一丝怒气,“那些,都是我父亲的,原本都是该属于我的,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眼见方才还平静泰然的夫君在听到宝藏二字后变成了暴怒的另一个人,长平郡主也不做声,只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卷起床铺上的锦被枕头发泄了一通,才正色说道:“打从他起了谋逆之心的那一天起,那些东西,便已经不属于他了。”

    身子一僵,卓远之顿时愣在了床上,低垂着头的面上全是颓然。

    “放手吧,夫君,有我和孩子,咱们一家人的日子,像现在一样,不好吗?难道,你就愿意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抛开我们?”

    攀附住他的一只胳膊,长平郡主柔声劝着。

    过了好一会儿,见卓远之还没有应答,长平郡主放开手,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好吧,假若,假若我和孩子们都愿意站在你这一边,想办法和你一起,去夺回那些原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赢了,那便什么都有了,可是,若是……”

    迟疑了一下,长平郡主倔强的抬起头,直视着卓远之的双眼继续说道:“那若是输了呢?”

    “你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我相信,一旦有输了的迹象,你定然会安排好退路,无论你会如何,你都会把我和孩子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远之,你有想过将来吗?将来,你还想让咱们的孩子,如同你幼年时一般,辗转流落,尝尽苦楚吗?”

    长平郡主一脸哀伤的质问道。

    “不,不要……”

    睁大了眼睛看着长平郡主,卓远之一脸的惊恐,可旋即,他紧紧的攥着拳头,大力的捶了一下床,“可是,我不甘心,让我就这样放弃这一切,我不甘心……”

    “有舍才有得,不是吗?”

    长平郡主幽幽的说道。

    “有舍,才有得。有舍,才有得……”

    重复着妻子的话,卓远之喃喃的念着,看着窗外和煦日光的眼中,透出了一丝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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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四章 放手

    瑞安宫里,看着搀着夏蝉缓步走进来的慕风,慕嫣然一边让白薇过去扶夏蝉坐下,一边没好气的看着慕风数落道:“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性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快三个月了连个口信都不带给蝉儿,也亏得她性子好,要换成旁人,你试试看?”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慕风满眼歉疚的看了夏蝉一眼,方回头嗫喏着解释道:“姐姐教训的是,我以后不会再如此行事了。”

    可是再回头想想,当时的情形那样危急,慕风满心满眼都想着怎么捉住威远侯,哪里还顾得上送信的事,等到后来有功夫的时候,情形一触即发,身边又没有尽信的人,慕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而慕风也确实没有冲动行事,若他只顾着杀了威远侯为玉郎报仇,之后,又怎会放任威远侯的真身不管,跟着他的替身寻到了宝藏的所在?

    及至将宝藏的消息带给贺启暄和慕容言,等到他们到了那儿,慕风才一门心思的去捉到了威远侯,及至处理完了这件事回到都城。

    这样一想,慕嫣然便再未揪住不放,笑着埋怨道:“孩子都被你冷落了快五个月了,既然回来了,可得好好补偿。”

    提起孩子,慕风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傻乎乎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的精明利落。

    没一会儿,贺启暄便回来了,看到慕风。亲热的在他肩膀上拍着,爽朗的笑道:“好小子,这次可是立了头功了。”

    闻言,慕风稍稍敛了笑意,面色素正的说道:“公私分明,慕风自问还是做得到的。此番若不是一心追着威远侯而去,倒也没这么容易发现宝藏。不过。只我一人,也成不了什么事,便是功劳。也都是营里的兄弟们的。”

    此番跟去掘宝的人,尽数都是京畿大营里贺启暄的嫡系将士,论功行赏,他们自然也跑不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见贺启暄和慕风商议起了营里的事,慕嫣然便起身牵着夏蝉进了内殿,两人说了会儿话,话题便不由自主的转到了威远侯身上。

    “慕风将赵谆怎么处理了?”

    将锦桌上的几碟精致的糕点朝夏蝉面前推了推,慕嫣然轻声问道。

    夏蝉笑了笑,将慕风如何从隐蔽的山谷中找到了东躲西藏的威远侯。又怎么将他带回通州大营受刑。及至怎么让他守护玉郎的衣冠冢的事,尽数告诉了慕嫣然。

    “慕风说,若是从前,他定然只想着一刀杀了他才解气,如今却觉得,杀人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所以,倒不如让他痛苦的活着,也让那些心存不轨的人看看。再做坏事之前也好掂量掂量。”

    夏蝉抿嘴笑道。

    点着头,慕嫣然附和的说道:“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对赵谆和玉玲珑这样的人来说,让他们死,确实是如了他们的愿了,倒不如就让他们活着受受罪。”

    说罢,慕嫣然想起慕风,又关切的看着夏蝉低声问道:“那慕风呢,可有释怀?”

    肯定的点着头,夏蝉有些轻松的长叹了一口气,“昨日回来,他跟我说了好多事情,都是从前没提起过的,他说,这些事,都随着威远侯的落网受惩而烟消云散了,以后,他便再也不去想了,好好儿过我们的日子。”

    慕风向来说一不二,他这么说,慕嫣然自然尽信。

    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慕嫣然喃喃念道:“那就好,那就好……”

    从此以后,清风公子便是昨日云烟,而玉郎,虽然会永久的留在慕风的心底,可是,再回想起来,便都是从前美好温馨的片段,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和生离死别。

    在宫里用了午膳,眼看外面天空灰蒙蒙的,似是又要下雪了,想到初雪路滑,慕嫣然便嘱咐着慕风带夏蝉出宫回家,未留他们在宫里停留太久。

    没几日,便是腊八了。

    许是因为内外一片清宁安定的缘故,再加上又得了天降祥瑞的宝藏,这一年的春节,百姓们都准备的格外隆重,似是要把往年的那些提心吊胆都尽数丢在这一年,明年开始,便是充满希望充满幸福的好日子。

    腊八当日,街上如同过年一般的热闹。

    贺启暄和慕嫣然带着孩子们出宫回慕府的时候,外头的喧嚣便顺着被风扬起的车帘飘了进来,肇哥儿顽皮的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望,不一会儿,便回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贺启暄和慕嫣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好笑。

    “你别乱跑,歇了午觉起身,让你大表哥带你出府去玩,不过,要听话,知道吗?”

    贺启暄拍了拍儿子的头说道。

    欣喜溢于言表,肇哥儿小鸡啄米一般的点了点头,讨好的过去偎在了贺启暄怀里。

    “腊八粥来喽……”

    屋帘掀起,傅妈妈带着一群小丫鬟进来了,手中还各自提着食盒,取出了刚出锅的香甜腊八粥。

    每人一碗摆在面前,虽是极普通的腊八粥,可因着一家人团聚一堂的缘故,倒也觉得比平日里更加可口,一屋子的人脸上尽是喜乐满足。

    及至午膳用罢,众人团座在一处说着话,不时的有孩子问起宝藏的事,贺启暄和慕容言便绘声绘色的讲给众人听,枯燥无味的掘宝,被他描绘的似是探险一般有趣,惹得孩子们都满眼的艳羡,纷纷表态说长大了要去寻宝,身旁便有母亲拧着耳朵教训。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冲淡了寒冬的冷冽。

    卓府二进的正屋内,长平郡主交代着丫鬟们收拾东西。一脸的欢喜雀跃,回过头,却见夫君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忙碌的背影,眼中却有些驱不散的薄雾,长平郡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各自下去做好自己的那点子事,转身过来坐在卓远之身边问道:“怎么。可是后悔了?”

    神情一怔,卓远之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不后悔。可是,我不知道我这般做,是对,还是错。”

    伸手覆住他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暖意传递给他,长平郡主浅笑着说道:“自然是对的。经书里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将心里的仇恨尽数放下,才能装进更多的幸福和欢乐啊。自然是对的。”

    思忖着妻子的话。卓远之迟疑着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叹声。

    抱着卓远之的一只胳膊,长平郡主靠在他肩上,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自打出生,我还没出过都城呢,这番,咱们好好在外头走走。看看外面都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顺着长平郡主的话往下想,卓远之的心里轻微一动。

    回头正视着妻子的目光,卓远之低声问道:“我带你去大安,可好?”

    “大安?”

    长平郡主目露不解的看向他。

    那年初入都城,有人问起卓远之的来历,他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回答对方,“远之来自都城南边的大安。”

    极少有人知晓大安是在哪里,只当是一个不出名的城县,便不再多问了。

    此刻,卓远之的眼中,却突然燃起了一抹兴奋的光芒。

    “大安是座古城,在永州,虽然地处偏远,可那儿也是极繁华的。”

    解释的说着,卓远之的话语,却忽然清浅了下来,“五岁以前,我都是在那儿过的,白日里,爹会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去卖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娘就在家里缝衣煮饭,帮富贵人家做些绣活,挣些零用贴补家用。有时候,爹回来的时候还会带个风车或是小泥人儿什么的给我,娘便会埋怨他乱花钱,可是吃饭的时候,娘却总把肉最多的菜推到我和爹面前。”

    继坦白了自己与先恒王的关系后,这是卓远之第一次提起自己不被人知的幼年往事。

    长平郡主本就聪慧过人,卓远之这么一说,她前后一联想,顿时知晓发生了什么,心中,莫名的就有些怨怪梁公公,若不是他,此刻的卓远之,还是那对中年夫妻膝下的儿子,就不会有他们撕心裂肺的分别,也不会有卓远之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

    可再一想到,若不是梁公公带走了卓远之,自己如今也不会遇到他,世间的事情,又哪里说得清楚呢?

    如是想着,长平郡主便有些释怀了。

    温柔的笑着,长平郡主点头应道:“好啊,我们去寻公公婆婆,报答他们当年对夫君的养育之恩。”

    长平郡主是金枝玉叶,此刻却这般泰然的对那对只养育过自己五年的夫妻唤公公婆婆,卓远之的心里感动不已,一边,却犹豫着呢喃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们还在……在不在,或是搬去别处了……”

    “他们定然在,我们也一定能寻到他们……”

    肯定的说着,长平郡主靠在夫君肩上,柔声说道:“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会保佑他们,所以他们会健康长寿的。心诚则灵,咱们仔细去寻,一定找得到,一定……”

    妻子柔和的话语,抚平了卓远之心里无尽的茫然和无措,侧头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卓远之的心里,头一次有了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心不由自主的就飘到了那个简陋的小院子,面前似乎又出现了梦里出现过的情景。

    卓远之定眼去看,便见男子坐在石凳上削着竹枝,不时的低头看着眼巴巴的自己哄道:“不着急啊,一会儿就好了,远儿的风筝定然是最好的,一定比小伙伴们的风筝都飞得高……”

    再抬眼,门槛边,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妪,满目泪光的看着自己,“远儿吗?远儿回来了?”

第八百九十五章 美满

    腊月二十四,泰和帝封印了。

    早朝结束,内务府顿时忙乱了起来,将瑞安宫里准备好的箱笼装上马车,尽数拉到了摄政王府。

    宫里没有太后妃嫔等一众需要陪伴过年的人,贺启暄和慕嫣然一商量,便决定搬出宫回王府去住,到时候回慕府也好,有来客也罢,都方便的多。

    一直到了快傍晚时分才整顿好,贺启暄和慕嫣然才带着笑逐颜开的孩子们上了马车,一路欢呼雀跃的出了宫。

    将玫儿和芊芊送回了秦府,在秦府逗留了片刻,一家人才回到摄政王府,看到王大全和紫月在门口候着,慕嫣然竟有种“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即便在宫里已经住了近两年,慕嫣然仍旧不适应那个地方。

    贺启暄和慕嫣然从郓州迁回都城时,摄政王府的人口本就简单至极,是故,即便他们搬去了宫里住,王府里的下人却都还是从前那些,没怎么变动。

    等到慕嫣然到一心堂坐下,紫月过来回话,年货等物品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没有一丁点儿需要慕嫣然操心的。

    “大全是个妥当的,你也辛苦了,过了十五,你们就可以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看着手里的名册,慕嫣然笑道。

    点了点头,紫月嗔怨的说道:“奴婢如今的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紫云若是在,定要骂奴婢懒骨头的。可不敢再歇着了。”

    说着,紫月从一旁捧来了一摞账册和名帖,放在了慕嫣然身侧的炕几上,“主子,这些账册,是前几日三爷那里送来的,都是今年各个铺子里的进项收益。名帖。是都城里几户人家的夫人们送来的,想在过年时节过来拜见您的。”

    接过来看了看,见都是往年常见的那些人。再是熟络不过,慕嫣然便决定初三那日准备宴席,吩咐了紫月准备回帖各自送到那些夫人们府上去。

    用罢晚膳,贺启暄和慕嫣然两人各自端着碗消食茶喝着,一边说着年节里的安排,一旁,肇哥儿手脚并用的爬到暖炕上,眼巴巴的望着慕嫣然祈求道:“娘,明日我想去外祖家玩。可以吗?”

    心里本就是这么安排的。可慕嫣然却忍不住要逗逗儿子,摇了摇头,她柔声哄道:“要等到除夕那日,咱们才去呢。这几日,你要好生跟着哥哥临帖,写够五百个大字,知道吗?”

    一脸的沮丧,肇哥儿撇了撇嘴,回过头去看泰和帝三人。眼中尽是失望。那小模样,似是被遗弃了的小狗。

    贺启暄看的捧腹大笑,指着肇哥儿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夫子怎么教的?想要的东西,便要锲而不舍的去问去寻,这天下哪有努力一次就能达到目的的美事?”

    听了贺启暄的话,再看到母亲眼中狡黠的笑容,肇哥儿顿时知晓自己被骗了。

    恼羞成怒,小家伙不似往日一般拉着慕嫣然的胳膊撒娇,跳下炕,气鼓鼓的拉着泰和帝的手,拽着他朝外去了。

    贺启暄看到,愈发笑的前仰后合。

    第二日起来用了早膳,贺启暄在内书房看书,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回了慕府。

    陪着慕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慕老太太说,慕敏然产期将近,人却愈发紧张,稳婆说有难产之兆,沈氏已经心慌意乱的去宋府了。

    听闻这个消息,慕老太太和慕嫣然心内都唏嘘不已。

    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慕敏然?

    可这终究是慕敏然自己种下的果,甜也好,苦也罢,都得她自己去尝。

    提起慕敏然,慕嫣然便想到了同样产期将近的阿尼尔娜。

    左右无事,慕嫣然嘱咐了珠儿看好弟妹,又拜托了何氏和叶氏帮照看着些,自己则带着佩云和梨白去了襄王府。

    这几个月因为宝藏的事头疼不已,慕嫣然仅有的几次出宫,也都是回慕府,是故,襄王府这边,慕嫣然除了常派人来问候,倒是没亲自来过。

    在院子里看到捧着肚子散步的阿尼尔娜,慕嫣然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讶异。

    前次见时,阿尼尔娜的气色虽好了些,可眼中仍旧有些郁郁,可这一次,似是浑身的落寞都夹杂着冬雪飘去了远处一般,阿尼尔娜通身都是和煦的灿烂。

    “嫣然姐姐……”

    软语唤着,阿尼尔娜亲热的挽着她的手,二人在院子里缓步走着。

    “襄王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啊?眼看都快过年了呢……”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阿尼尔娜的神色,慕嫣然轻声问道。

    唇角弯出了一个柔婉的笑容,阿尼尔娜低头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温柔的说道:“腊八的时候,他派人快马加鞭的送来了书信,说正在交接手里的军务,务必赶在年前回来,一家团聚。所以,可能就这几日了。”

    “夫妻之道,贵在理解、信任和交心,这次他回来,你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慕嫣然轻声嗔着。

    乖巧的点了点头,阿尼尔娜舒心的笑着,两人携手进了屋。

    说了会话,又一起去朝晖堂给襄王和襄王妃请了安,再出了襄王府,外间已经又下起了雪。

    飞雪连天,时下时停,站在院子里,外面的一切,都像是披上了一层洁白的新衣,虽透着几分清冷,可因为年节将至的喜庆,也稍稍缓解了几分。

    腊月二十九,贺启暄和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回了慕府,而慕容峻和贺琳蓉,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了。

    柏松堂里,充斥着浓浓的欢笑声。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慕府的大门前,便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而都城里的喧闹也相继拉开,此起彼伏的响声纷至沓来,连夜空也明亮了几分。

    贺启暄和慕嫣然起身梳洗完,又将四个孩子都打扮妥当。一行人才到了柏松堂。

    吃用完早膳,贺启暄和慕容言等人笑着朝外去了,几个半大的小子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而泰和帝和肇哥儿几人也各自寻了玩得好的表兄弟,偷眼打量着大人的神色,蹑手蹑脚的溜出了屋子。

    何氏要准备除夕夜宴,虽已经驾轻就熟,可也不敢有丝毫马虎,径直回屋去叮嘱一众仆妇和丫鬟了,叶氏帮着打下手,也跟着去了。

    一时间,柏松堂内。便只剩下了慕老太太、柳氏和慕嫣然几人。

    慕容谨家的博哥儿已经一岁三个月了。正是好玩的时候。

    因着过年的缘故,博哥儿的手腕上,带了一对红绳,上面各自系着一个明珠大小的银铃,小家伙的手一动,银铃便叮铃铃的响起来。

    慕容谨自幼便和慕嫣然亲,博哥儿似是也对慕嫣然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亲热,慕嫣然偎在慕老太太身边说话,博哥儿便手脚并用的攀着慕老太太的胳膊站起身。摇晃着朝慕嫣然走去,待到成功的跌进慕嫣然怀里,他便得意的咧着嘴笑起来,手舞足蹈的,屋里便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慕嫣然抱着身子软软的小家伙,心里也跟着软的一塌糊涂。

    下午时分,慕府愈发热闹。

    大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车帘掀起,慕依然和慕秀然两个外嫁的女儿各自带着夫婿和孩子们回娘家来过年,不多的会儿功夫,得了消息的慕湘然也急匆匆的赶来了,秦姨娘和苏姨娘的面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按着往年的旧例,除夕晚宴是要摆在柏松堂的,以免慕老太太来回奔波着凉。

    可今年,不说孩子们都大了,便连孩子们的孩子,都已经活蹦乱跳的到处乱窜了,柏松堂里自然就坐不下了。

    未等何氏犯难,慕老太太主动提出把晚宴设在大花厅,到时候几扇门关起来,里面多摆几个炭炉,定然也如屋子里一般和煦如春。

    想想也只能如此,何氏便早早的吩咐把大花厅归置出来,摆了六张红木大圆桌。

    刚过了酉时,慕老太太便穿戴好了厚裘,慕嫣然亲热的搀着慕老太太,一行人径直去了大花厅。

    没一会儿,以慕昭扬为首,贺启暄和泰和帝父子,以及慕容言兄弟几人落后一步的跟了过来,大花厅里顿时人声鼎沸。

    美酒佳肴,欢声笑语,大花厅里洋溢出了浓浓的喜乐氛围。

    宴席告一段落,慕容睿提议让孩子们猜谜做游戏,赢了的可以从慕老太太和慕昭扬那儿得个大红包,顿时,孩子们起哄一般的喧闹起来。

    作诗的,做鬼脸逗趣的,猜谜的……

    圆桌中央围着的一小片空地内,孩子们争前恐后的要表现自己,而最后,无一例外,每人都得了许多的夸奖,红包,则直言留到初一早晨。

    喧喧闹闹,纷纷攘攘,一直闹到快亥时,一顿晚宴才算结束。

    打开大花厅的门,外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被大红的灯笼那么照着,愈发显得夜色朦胧轻舞飞扬,多了几分迷离的美感。

    围坐在柏松堂里说着话,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平日里的趣事,偶尔有孩子打岔的插话,屋里的欢笑声便掩不住的从屋帘下、窗缝里飘扬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扭头去看博古架上的座钟,几近子时。

    诠哥儿起了头,男孩儿们便都叫嚷着要放烟花,鱼贯着出了屋子,女孩儿们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却都守规矩的偎在各自的母亲身边,直到大人们站起身,才跟着出去,站在了廊檐下。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外面响起,眼前,是火树银花般璀璨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缤纷下,飘洒下来的飞雪显得愈发轻盈。

    慕嫣然转头看着四周,慕老太太的脸上满是笑容溢出的皱纹,慕昭扬和柳氏则各自盯着到处乱跑的孩子们,身边的哥嫂弟妹,眼角眉梢俱是幸福的笑容。

    再回过头来,正对上贺启暄满是缱绻柔情的回望目光,慕嫣然绽开嘴角,露出了一记温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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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相守(大结局)

    泰和七年,对慕嫣然而言,是忙乱的一年,自然也是无比充实的一年。

    四月,十二岁的泰和帝亲政,拉开了历史上被后人称之为“泰和盛世”的序幕。

    泰和帝自幼聪慧过人,抓周宴上的惊人之举,直到过了许多年,都还被慕府的老人们津津乐道的拿出来说,说的时候一脸的自豪。

    如今,还是个孩子的他亲政,朝臣们觉得理所应当,百姓们也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妥,毕竟,自打泰和帝登基以来,虽是摄政王打理朝政,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这却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相信,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好。

    摄政王府,一心堂内。

    看着身旁锦桌上堆着的一厚摞朱红色册子,慕嫣然脸上却丝毫不见厌烦,一本一本的看着,恨不得将每行字都看上三五遍,确认无疑。

    紫云和紫月相视一眼,抿嘴笑着,一个端了茶过来,一个软语劝道:“主子,歇歇再看吧,一会儿眼该花了。”

    听了紫云的话,慕嫣然眨了眨眼睛,顿时觉得眼中有些晦涩,点了点头,慕嫣然放下了手里的名册,接过紫月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道:“公主府那边可曾去过了?玫儿情况如何?”

    长公主贺语玫,是先帝景熙爷膝下的长女,泰和二年,景熙爷亲自下旨,将长公主贺语玫下嫁于慕府嫡长孙慕明榕。只等到及笄就出嫁。

    都城中的公主府早已修葺一新,泰和四年六月十六,鞭炮喧嚣,鼓乐齐鸣,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从宫中的夕颜殿中抬出,径直入了公主府。

    如今两年过去,慕明榕和长公主琴瑟和鸣。这几日,已是长公主临产之期。

    稳婆一早就说,产期在五月初五左右。可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一旬了,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莫说何氏和柳氏,便连慕老太太都开始跟着着急了,每日打发明萃往公主府跑好几趟。

    “主子,方才奴婢亲自去瞧的,长公主能吃能睡,说一点儿异常都没有,可奴婢瞧着。她身边跟着的两位嬷嬷。都是一脸的愁色,又不敢让长公主瞧见,那脸憋得跟紫茄子似的。”

    回着话,紫云掩着嘴笑了起来。

    “你去西祠胡同看看蝉儿在忙什么,若是得空,让她来王府,午后我们一起去瞧瞧玫儿,哪怕就是让身边的人得个安心也成啊。”

    想起慕老太太成天攥着佛珠手串念菩萨保佑的模样,慕嫣然轻叹了口气说道。

    点头应下。紫云出了一心堂朝外去了。

    歇了午觉起身,紫云掀开帘子进来了,身后,夏蝉牵着刚过完两岁生日的海哥儿。

    “浩哥儿和晓晔呢,怎么没一起带来?”

    探着头朝夏蝉身后张望了几眼,许久都没见人跟着进来,慕嫣然冲海哥儿招了招手,示意小家伙来自己这儿,一边看着夏蝉问道。

    “晓晔着凉了,有点发热,便让她在家里歇着,浩儿说他是兄长,自然要照顾好妹妹,所以也不跟着来,我就带着海哥儿来了。”

    一脸欣慰的笑容,夏蝉笑着说道。

    “真是个好孩子……”

    扬声夸赞着,慕嫣然俯身将海哥儿抱在怀里,闻了闻小家伙身上的淡淡奶香气,摸了摸他的脸问道:“姐姐病了,海哥儿怎么不在家里伴着姐姐啊?”

    无辜的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慕嫣然,海哥儿糯糯的说道:“姐姐要睡觉,我不吵她。”

    听了海哥儿的话,慕嫣然愈发开怀,搂紧他赞了几句。

    “慕风的伤可好些了?”

    将海哥儿放下地,让他跟着紫月去肇哥儿屋里玩,慕嫣然敛了脸上的笑意问道。

    闻言,夏蝉脸色一黯,带着一丝牵强的笑容回道:“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如今,已经能被人搀着在院子里走几步了,再将养两三个月,应该就能好了。”

    刚过完年,塞外的几个部落却蠢蠢欲动起来,消息是从塞外回到大梁不多久的景熙爷送来的,得知消息,慕风便领命而去,不成想,那些蛮夷之人却狡诈无比,被慕风打败后,假意来降,心里却抱着与慕风同归于尽的龌龊心思,若不是慕风反应机敏,兴许早已丧生在塞外了。

    饶是如此,也受了重伤,若不是医治得当,怕是一条腿就废了。

    回到都城,慕嫣然和夏蝉看到,当即就白了脸,贺启暄下旨,让慕风把手里的军务尽数交给麾下的副将,自己在家好生调养身子。

    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还仅仅只是能被人搀着在院子里走几步,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形有多危险。

    轻叹了口气,慕嫣然看着脸色苍白仍旧有些后怕的夏蝉,柔声劝道:“慕风的性子,极少冲动莽撞,这回也是吃了旁人的亏,否则,又怎会轻易遭人暗算。你别往心里去,终归已经平安回来了,好生调理就是,定会好起来的。”

    “蝉儿晓得,姐姐莫担心我。”

    点头应着,夏蝉吸了吸鼻子,掩下了心里那丝心疼的酸涩,绽开一个笑容说道:“姐姐,我们这就往公主府去吧,早些看了,老太太和夫人那儿也早些安心。”

    “好,那咱们这便动身吧。”

    扬声应下,慕嫣然唤了小平子进来,听闻马车早已在府门口候着,慕嫣然起身,带着夏蝉和海哥儿出了门,径直到了公主府。

    还没走到二门处,便听得里头有些喧闹,依稀听见有大嗓门的婆子喊着“赶紧准备热水”,慕嫣然和夏蝉相视一眼,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进了院子。便见慕明榕一脸焦急的在门前来回踱着步子。

    “二姑……”

    转眼看见慕嫣然进来,慕明榕疾步迎了上来,简略的说道:“刚歇了午觉起身,就说肚子痛,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可稳婆却说还早着呢,二姑……”

    话未说完。便看到了慕嫣然身后的夏蝉,慕明榕心里松了一口气,躬身冲夏蝉一拜。“夏舅母,玫儿生产,便全托付于您了。”

    “应当的,当不起你这一拜,快起来……”

    闪身避开了慕明榕的礼,夏蝉一边应着,一边低声柔声的嘱咐了海哥儿不许乱跑,见小家伙乖巧的点了点头,夏蝉松开手。踩着台阶上去进了屋。

    不一会儿。柳氏和何氏也跟着来了。

    屋内的呼痛声一声高过一声,慕嫣然回头去看,便见慕明榕一脸的担忧,一双手,更是紧紧的握成了拳,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汗。

    “榕儿……”

    柔声唤着,见慕明榕回头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慕嫣然笑着说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经历了这一次,以后再生产就都顺利了,不会有事的,莫担心,啊?”

    点着头,慕明榕眼中的急切却一点儿都没有消退,情不自禁的就走到了屋檐下,侧耳听着里面的声响,越听就越觉得心惊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起,屋里的人,都跟着轻松的长出了一口气。

    “恭喜驸马,贺喜驸马,长公主诞下了一位小公子……”

    稳婆抱着大红色的襁褓出来说道。

    姿势笨拙的从稳婆手里接过襁褓,看着红通通皱巴巴的孩子,慕明榕一脸激动,欣喜的冲身边的柳氏和何氏说道:“祖母,娘,您瞧,他长得多漂亮啊……”

    顿时,何氏抿着嘴偷笑了起来。

    何氏盼女心切,接连生下了慕明榕、慕明诠和慕明飞哥仨以后,终于在泰和三年诞下了女儿慕玥斐,那会儿,慕明榕还未成亲。

    想到他过来看小妹的时候,皱着脸嘟囔着说“长得真丑,像个小猴子似的”,何氏还嗔怨的捶了儿子几下。

    如今,到了自己头上,同样的红红皱皱,他却觉得说不出的好看了。

    果然,天下间做父母的,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是最好的。

    在公主府逗留了几个时辰,直到长公主累极睡去,慕明榕和何氏还守在一旁,慕嫣然和柳氏等人都出来各自回了慕府和摄政王府。

    晚些时候贺启暄从宫里回来,听闻玫儿诞下了麟儿,也高兴的说道:“一会儿我就给大哥写信,他和素儿若是得知自己当了外祖父外祖母,指不定多高兴呢。”

    离开都城已经有七年多,景熙爷和秦素儿身上的毒早已去除,可是两人在都城里禁锢了小半辈子,出了宫,顿时觉得外头的天地说不出的广阔美丽,无论贺启暄在信中是如何的甜言蜜语花言巧语,他们都不肯回来。

    玫儿出嫁时,景熙爷和秦素儿也都赶来参加了女儿的婚宴,如今又当了外祖,心里自然会高兴,说不定得了信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点头应着,慕嫣然笑道:“好,一会儿用了晚膳,你给大哥写,我给素儿姐姐写,明儿一早就安排人送出去。”

    用罢晚膳,一家人在后院林子里散了会儿步,几个孩子便各自回屋去了,看着珠儿远去的背影,慕嫣然的心里,顿生不舍。

    “你可还记得,从前应承过我什么?”

    回头瞪了贺启暄一眼,慕嫣然一脸幽怨的问道。

    一脸的不解,贺启暄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四处打量了半天,目光落在从角门处消失的珠儿的身影,贺启暄顿时心中了然了。

    “我应承你的多了去了,如今不都在一一实现吗?”

    故作不知,贺启暄一脸坦然的说着。

    果然,慕嫣然动了气,回头看了一眼,见身边并无丫鬟跟着,伸出手去掐着贺启暄腰间的软肉嗔道:“你说过,等朝政安稳,就送我去秦国看婉儿的。”

    仰天长叹,贺启暄一脸无奈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自古女儿出嫁。都是父兄送嫁,哪有亲娘去送的?我知晓你舍不得珠儿,可你若去,司徒南和婉儿是先迎嫁呢,还是先忙着招呼大梁摄政王妃出访?乖,别胡闹……”

    拿平日里哄几个孩子的口气跟慕嫣然说着话,贺启暄转过头。掩去了眼中的戏谑。

    气鼓鼓的回到一心堂,慕嫣然不再理会贺启暄,拿起白日里未看完的嫁妆单子继续看了起来。专注的样子,胜过平日看账本时的模样。

    贺启暄沐浴完出来,便见慕嫣然还提笔往上添东西,贺启暄顺手拎过一本看了几页,忙从慕嫣然手里抢过笔,一脸震惊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知道的是你嫁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叛国通敌准备粮草呢。这些东西,莫说珠儿。便是把蕾儿嫁出去都够了。”

    说罢。贺启暄无奈的摇着头,一边收拾着凌乱的桌子,一边起身走到慕嫣然身边坐下哄道:“珠儿是咱们的女儿,我还能不疼她不成?别的不说,她亲兄弟可是大梁的皇上,只这一点,就没人敢小瞧了她去。你啊,放宽心,别把自己搞的这么紧张。内务府自然会按着规格好好准备嫁妆,到时候你这当娘的添些私房就行了,这么大的手笔,实在太过吓人了。”

    慕嫣然仍旧气鼓鼓的瞪着贺启暄:“可是你说过要让我去秦国看婉儿的。”

    “去,没说不去……”

    轻抚着她的背,贺启暄笑道:“去岁婉儿来,你见过了,她不是好端端的嘛?再说了,珠儿嫁去秦国,你定然思念的紧,倒不如等明年她有喜了,咱们再去,一来看看婉儿,二来也能看看外孙外孙女,你说呢?”

    歪打正着,贺启暄的话,顿时如了慕嫣然的意,慕嫣然满脸狐疑的看向贺启暄,见他肯定的点着头,方撇着嘴应下了。

    这些日子,慕嫣然的脾气较往日大了许多,可慕嫣然都归结在了对珠儿即将出嫁所带来的不舍上,唯有贺启暄,似是察觉了什么,唇边总是带着一抹如狐狸般狡猾的笑容,稍纵即逝。

    去岁四月二十五,是珠儿的及笄礼。

    直至现在,提起那日的盛况,街头巷尾的人们都还说的逸趣横生,唾沫乱飞。

    泰和帝登基后,将长姐珠儿封为明珠公主,而珠儿的及笄礼,恰好在泰和帝亲征后没多久。

    贺婉茹带着秦国太子司徒文宇前来恭贺泰和帝亲征,也为珠儿及笄送上了厚重的贺礼,除此之外,最让人惊诧的,便是那一份聘礼。

    司徒文宇和珠儿的亲事,在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贺婉茹便一本正经的和慕嫣然定下了,还将象征司徒文宇太子身份的玉佩送来当了定亲礼,只等着珠儿及笄就提亲。

    是故,贺婉茹比慕嫣然都还急切的盼着珠儿及笄成人。

    终于到了那天,及笄礼上,贺婉茹看向珠儿的眼光满是欣慰,看向慕嫣然时,却一如少女时的娇俏顽皮,引得慕嫣然连连摇头巧笑。

    婚期定在八月初六,所以,送嫁的队伍七月初就要动身了。

    “父兄送嫁,那你打算让谁去?不让我去,莫不是你打算自己去秦国寻司徒南畅饮吧?”

    狐疑的看着贺启暄,慕嫣然没好气的问道。

    见慕嫣然这幅模样,贺启暄顿时仰头哈哈大笑,好半晌才忍住笑说道:“岳父大人一早就跟我说过了,让大哥家的诠哥儿去送,我已经应下了。”

    慕明诠已经十九岁了,是泰和五年的武状元。

    提起这个,慕容言便一脸“虎父无犬子”的自得,要知道,他虽希望儿子都能像父亲和二弟慕容峻一般有出息,可慕明诠继承了自己的衣钵,将来又是战场上的一个铮铮汉子,慕容言却更加得意。

    慕明诠自小就调皮捣蛋,慕府里闯下的那些祸事,十遭里有九遭便与他有关,为这个,小时候的他没少挨父亲的揍。

    慢慢的长大,慕明诠也懂事了,那些无处使的力便都用在了功夫拳脚上,如今虽小小年纪,却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

    这几年,往慕府去提亲的人愈发多了,慕容言和何氏觉得儿子年龄也差不多了。即便不成亲,哪怕先把亲事定下来也好,可慕明诠却梗着脖子说要先建功立业再成家,否则宁可出家当和尚,为这个,没少被慕容言和何氏数落。

    可家里的儿郎多,也不急着让他传宗接代。说了几次,见儿子心意坚决,慕容言和何氏便也不劝了。索性由着他去。

    而得知贺启暄从中说了好多好话,原本就极爱黏着贺启暄的慕明诠,对贺启暄愈发亲近,幼时的那一腔崇拜之心也愈发膨胀,做梦都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二姑夫一般顶天立地的大将军王。

    听贺启暄这般说,慕嫣然也放心的点了点头,“诠哥儿虽性子倔强,可对珠儿几个孩子却都偏疼的紧,由他去送亲。我也放心。”

    “是啊。再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出去走走,看看外头是什么模样,和秦国的将士切磋较量一番,也更能知道自己的不足。”

    贺启暄应道。

    闻言,慕嫣然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恍然大悟的狡黠,“原来,你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大梁的步兵和骑兵比例悬殊。步兵队伍强大,可真到打起仗来,能冲锋陷阵的骑兵却有些拿不出手,这其中一部分的原因,自然在马儿身上。

    可如今,东胡和北疆都已俯首称臣,两国每年进贡来的都是好马,再加上大梁各处马场精心养好的那些马匹,如今倒也算是有本钱了。

    马有了,可驭马之术却进展困难,而秦国却是骑兵多于步兵,这几年秦国和周遭几国的领土之争,秦国的几名大将在战场上的威名远扬大梁,同时昭名内外的,还有他们的驭马之术,这也是贺启暄要慕明诠去送嫁所暗含的一个小心思。

    展颜笑着,贺启暄大大咧咧的说道:“司徒南说送几个擅长调教马的人来,如今我让诠儿去瞧瞧,不是正好给他省了这几个人?”

    两人说笑了会儿,将慕嫣然执意要去送嫁的心思给化解了,贺启暄心内着实长出了一口气。

    天气越来越热,离珠儿出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这些日子,每每早起到一心堂给慕嫣然请安,珠儿的眼眶都会不自禁的就红了,惹得慕嫣然也跟着难受起来。

    请安的结尾,便以母女二人抱头落泪终止。

    几番下来,贺启暄顿感头疼,一边,却吩咐了小平子去西祠胡同请夏蝉过来给慕嫣然诊脉。

    夏蝉进屋的时候,慕嫣然刚净了脸,眼睛微微有些肿。

    吸了吸鼻子,慕嫣然有些窘意的说道:“从前几个孩子在跟前胡闹,烦不过的时候,就盼着他们快些长大,都娶妻嫁人了,就不在我眼前闹了,如今才觉得,心里是怎么都搁不下,一想到她就要离开我身边,我这心里,就酸胀的难受。”

    慕嫣然本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可这些日子,心情却格外的起伏,小小的一件事,都极容易动怒或是伤感,惹得贺启暄抱怨了许多次,说她脾气越发大了。

    想及小平子来传话时憋笑的模样,夏蝉抿了抿嘴忍下唇边的笑意,抬眼看着慕嫣然关切的说道:“姐姐的面色瞧着不大好,我给姐姐把把脉吧。”

    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慕嫣然低落的说道:“不碍事。最近忙着打理珠儿的嫁妆,许是累到了,歇息几日就好了,没事的。”

    不置可否的走过去轻搀着慕嫣然坐下,夏蝉坐在她身边,托起她的手放在桌上,径自号起了脉,没一会儿,唇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下,可要恭喜姐姐了。”

    神情一怔,慕嫣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夏蝉是什么意思。

    “几,几个月了?”

    左手覆在小腹处,慕嫣然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两个多月了……”

    夏蝉笑着答道。

    两个多月,那就是三月里有的身子,这么说,再过七个多月,自己又要当娘了?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慕嫣然一脸的茫然。

    自打过完年,先是慕风受重伤回到都城,然后是泰和帝亲政,珠儿待嫁,一件件,一桩桩,慕嫣然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便连这些日子的情绪反复,也以为是自己太忙导致的。

    如今看来,却是肚里的小家伙在抗议。

    “王爷知道了,定然高兴……”

    低声说着,慕嫣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珠儿都要出嫁当娘了,自己竟然又有身孕了,虽说如今自己也才三十多岁。还是孕育孩子的好时候,可想起来怎么都还觉得有些别扭。

    另一边,夏蝉却笑的狡黠。“王爷许是早都知道了,要不然,蝉儿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想起来给姐姐把脉。”

    顿时,慕嫣然才明白过来,为何贺启暄这些日子对自己百般迁就,却执意不肯在为珠儿送嫁一事上退步一丝一毫。

    第二日,是慕明榕的儿子洗三的日子。

    起身梳洗完毕,得知消息的柳氏也已经赶过来了。见了面当即就数落起来。“就知道胡闹。都生了四个孩子的人了,还连自己有身子了都不晓得,你这得有多马虎啊?”

    “娘,我这不是事赶事的都堆在一起,没留意嘛……再说了,吃得好睡得好,又没委屈孩子。”

    慕嫣然偎在柳氏身边撒娇的说道。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紫云进来回禀说马车已经备好了,慕嫣然方和柳氏起身。出门乘了马车去了公主府。

    孩子取了名字叫慕允希,慕嫣然和柳氏进屋的时候,身旁的一众人正围着孩子希哥儿长希哥儿短的唤着,小家伙也不认生,无论谁抱着都嘟着嘴吐泡泡,可爱极了。

    知晓慕嫣然有了身子,希哥儿的奶娘便畏缩着不敢把孩子给慕嫣然抱,生怕小家伙一时不乖胡乱蹬腿,冲撞到了慕嫣然,倒让慕嫣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

    在公主府耽搁了一日,再回到王府,慕嫣然顿时觉得身心俱疲。

    躺在临窗的软榻上歇息着,不知不觉的竟睡了过去,再睁眼,天色已经黑了。

    身旁,贺启暄正拿着手里的书卷看着,烛火下,男人的面庞一如从前的坚毅英俊,却更添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质,岁月似是格外眷顾他。

    翻书的当空,便见慕嫣然醒了,就那么面色柔和的看着自己,贺启暄放下手里的书,偎过来靠在软枕边,轻抚着她的鬓发问道:“肚子可饿了?我带着孩子们已经吃过晚膳了,吩咐了小厨房给你备着你最爱的汤面,可要现在吃?”

    慕嫣然摇了摇头,“下午在公主府吃了好些糕点,现在还不觉得饿,一会儿吃吧。”

    “好,那起来咱们去院子里走走吧,睡了这么久,骨头都酥了……”

    贺启暄温柔的问询着,见慕嫣然点了点头,方坐起身,将她拉了起来。

    穿好鞋袜,两人携手在一心堂的院子里散着步,月明星稀,漆黑的夜空中说不出的宁静致远,而远处传来的孤鸟叫声,却显得这夜愈发静谧动人。

    “从前,你还说等瑜哥儿亲政了就带我去游山玩水呢,这下可好,又有了孩子。生孩子,坐月子,再把他养大,看来又出不了远门了。”

    看着远方最亮的那个启明星,慕嫣然环着贺启暄的胳膊嘟囔道。

    轻声笑着,贺启暄转身盯着慕嫣然的眸子说道:“我何曾哄骗过你?再说了,谁说有身子就不能游山玩水了?乡间那些百姓妇人,直到生产前一刻,都还在地里劳作呢,对她们来说,生孩子就跟老母鸡下蛋一般的轻而易举,哪里像咱们这么要紧金贵的。”

    慕嫣然眼睛一亮,“真的?”

    肯定的点了点头,贺启暄悄声说道:“等珠儿出嫁了,我就带着你出都城去游玩,到那时,你的胎像也稳了,咱们想去哪儿去哪儿,天大地大,任你逍遥。”

    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慕嫣然却有些瑟缩的犹疑起来,“莫说爹和娘,老太太都不会同意。”

    “老太太和岳父岳母那儿,自然都交给我去说,你呀,只管把心放在肚里,好好的为咱们的宝贝女儿准备嫁妆,一边安胎。珠儿前脚出嫁,咱们后脚就出门云游四方去,到时候带着活蹦乱跳的孩子回来,老太太她们见了准保高兴,到时候也顾不得数落你我了……”

    贺启暄的算盘打得极好。

    听了贺启暄的这番话。慕嫣然似是已经看到了曙光一般,心里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的舒心,眼中更是冒出了无穷的光亮,愈发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的,一扫前几日的沮丧落寞。

    再回到慕府,慕嫣然便格外的乖巧小心,慕老太太和柳氏叮嘱什么。她都笑眯眯的点头应下,只恨不得她们不耐烦的摆手让自己赶紧跟着贺启暄出去游玩。

    六月,天气愈发热。可顾及到肚里的孩子,慕嫣然也不敢在屋里摆置太多的冰盆,可坐着也好,躺着也罢,没一会儿身上便热烘烘的出了一层汗,让慕嫣然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坐在浴桶里。

    见不得她这番模样,贺启暄让紫云去问了夏蝉,才得知只要不是太过分,屋里也可以多放几个冰盆。一时间。慕嫣然感受着丝丝缕缕的清凉,手里捧着井水浸过的水果冰碗,吃的爽快惬意至极。

    “还是没有身子的时候好啊,冰碗里的水果也比这个种类多,上面还结着冰碴儿,吃完水果喝一口糖水,啧啧啧……”

    意犹未尽的将空落落的冰碗递给紫月,慕嫣然咂舌的叹着,一旁的紫云没好气的叹道:“主子。小主子在肚里听到,指不定多委屈呢,有您这么当娘的吗?”

    抿嘴笑着,慕嫣然正要辩驳,外头,小平子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主子,您快去瞧瞧,快去瞧瞧谁来了?”

    自打泰和帝亲政,贺启暄便把小贵子也指派到了他身边服侍,是故,如今都是小平子跟在贺启暄身后,贺启暄不出门的时候,小平子没有差事就来内宅厮混,按他的话说,跟在慕嫣然身边,就是挨骂都比在旁处自在几分。

    平日里,便是做错了事,小平子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求着慕嫣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别处置他,似今日一般这般认真紧张的模样,倒是头一遭。

    慕嫣然狐疑的站起身,朝外迎了出去。

    刚下了台阶,看着走在贺启暄身前迎面而来的那人,慕嫣然顿时怔住了,“父皇……”

    来人,正是从都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十二年之久的永成太上皇。

    释然的摆了摆手,永成太上皇和蔼的笑道:“就叫父亲,或像百姓人家一般叫爹吧,父皇这个称呼,已经太久远了,久远的我都要忘记了,哈哈……”

    点头应着,慕嫣然转身掀开帘子,迎进了永成太上皇。

    “爹,这些年你都跑哪儿去了?我和大哥到处找你,大哥时不时的送信回来就说,几年前你去过哪儿哪儿,我看,你都能出山水手札了。”

    从慕嫣然手里接过凉茶,贺启暄恭敬的递给永成太上皇,一边,仔细的打量着他。

    如今的永成太上皇,已年过花甲,撇过满头灰白的头发不说,精神头却是极好的,眼睛也丝毫不显浑浊,看人时,眼角唇畔不自禁的就流出了几分慈爱的笑意,让人心生好感。

    “山水手札?倒是真有这玩意儿,已经写了好几大箱子了,你要感兴趣,回头扛回来自己去看。”

    永成太上皇笑呵呵的说道。

    “父亲身体康健,我和王爷看到,心中比什么都高兴。”

    就藩前在宫里的那些日子,永成太上皇是除宛贵妃以外最让慕嫣然觉得亲切的人,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有几次,贺启暄甚至有些胆怯的猜度,他是不是早已在大梁的某个地方,悄无声息的驾鹤西去了。

    如今好端端的出现的他们眼前,身体精神都比从前更好,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说话的功夫,珠儿带着蕾儿和肇哥儿都过来了,看着面前衣着朴素,可脸上却是浓浓关切之意的老者,三个孩子都恭敬的跪下磕了头拜道:“见过祖父,愿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孩子,快起来。”

    将离自己最近的肇哥儿牵起来,永成太上皇冲珠儿和蕾儿招了招手,让她们各自在身前坐下。

    看着昔日还在怀里抱过的小小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了明媚动人的娇俏少女,永成太上皇看着珠儿慈声问道:“珠儿。还记得祖父吗?”

    犹豫着摇了摇头,继而又肯定的点了点头,珠儿娇声说道:“皇祖父极疼珠儿,珠儿那时还小所以没有记忆。可事后听爹爹和娘提起,珠儿也知道皇祖父疼爱珠儿的心,珠儿是大梁宫中第一位被加封的郡主,明珠的封号。也是皇祖父赐予的。”

    笑着点了点头,永成太上皇打趣的抬手比着说道:“当日,你才这么短。抱在怀里还不如我一只胳膊长,如今,竟都长这么大了。快出嫁了,就是大姑娘了……”

    提起出嫁,珠儿顿时娇羞的低下了头。

    永成太上皇笑呵呵的继续问她,“你可知祖父此次回来是做什么的?”

    方才贺启暄甫一见面便问了,永成太上皇却一直未回答,此刻,却对着珠儿问了起来。顿时。贺启暄和慕嫣然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了然了。

    而珠儿,懵懂的问道:“皇祖父要送珠儿去秦国?”

    点了点头,永成太上皇回头看着贺启暄说道:“婉儿嫁去秦国这么多年,虽说回来了几次,我却都没见到她,心中着实想念。如今,嫡亲的孙女嫁给外孙,亲上加亲的好事。我理该去看看,既见到了婉儿,也见到了外孙外孙女,一举数得,所以,我才大老远的赶回来,你不许拦着我。”

    犹豫了一下,贺启暄爽快的点了点头,“好,就听爹的。不过,到时候,你是打算在秦国住些日子,还是跟着送亲的队伍一起回来?”

    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永成太上皇笑道:“到时候再看,哪儿舒心就去哪儿,天大地大,还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不成?”

    说话的口气,前所未有的轻松释然,倒让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心里,都起了几分艳羡,只恨不得自己也能早些踏上游山玩水的路途。

    准备好了厢房,打算请永成太上皇过去歇息,却不料,他摆了摆手道:“和你们一起吃顿团圆饭,我便去帝陵了,这段日子便住在那儿,送嫁的日子到了,你们提前三日去接我回来便是。”

    说罢,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永成太上皇喃喃的说道:“十几年了,你母亲在下面估计也闷的紧了,我把路上有趣的事跟她讲讲,她也能解解闷。”

    说罢,永成太上皇站起身,跟着贺启暄出了门,两人在院子里的树下坐着,喝着茶下着棋,一如从前在漪兰宫时的情景。

    用罢晚膳,永成太上皇执意不肯留下来歇息一晚,坐着准备好的马车,被贺启暄亲自送着朝帝陵去了。

    直到将永成太上皇送到了大门口,看着马车疾驰着消失在巷道里,慕嫣然再回到一心堂,呆坐在软榻上,都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永成太上皇来得快去的也快,虽是整整一下午,可此刻回想起来,慕嫣然都还觉得像是在梦里一般的不真实。

    到了往日该歇息的时辰,贺启暄都还没回来,慕嫣然知晓,他定然也住在帝陵那边了,慕嫣然便不再等,沐浴完径自歇下了。

    一整个月,在慕嫣然翻来覆去的斟酌嫁妆单子,和贺启暄三不五时的朝帝陵跑中,就那么过去了。

    七月刚到,慕嫣然就每日拉着珠儿叮嘱了起来。

    一边嘱咐珠儿要善解人意,好好和司徒文宇过日子,不可骄纵任性,一边,却又面色心疼的叮嘱她有了委屈记得写信回来,千万别吞下苦水,再不济,也要好好收拾司徒文宇一番,让他知晓大梁的公主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贺启暄听了两次,再对上珠儿无奈却又好笑的目光,也只有忍笑的份。

    送嫁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六,初三那日,贺启暄亲去帝陵接回了永成太上皇,而永成太上皇见了珠儿,也慈爱的叮嘱道:“文宇若是欺负你,你就去找婉儿告状,她既是你姑姑,又是你娘的金兰姐妹,如今当了你婆婆,自会好生疼你,文宇对你不好,你就去好好的告他的状,让婉儿收拾他。”

    对贺婉茹,永成太上皇无比有信心,他始终坚信,即便已经当了秦国母仪天下的王后,他的婉儿,依旧是当日那个性子坦率纯真的女孩儿。

    见祖父和母亲都这般叮嘱,珠儿想及日后再难相见,眼中的泪,顿时簌簌的落了起来,惹得好不容易止住哭的慕嫣然,再度红了眼眶。

    千般难过,万般不舍,终究还是到了正日子。

    初六一大早,天还未亮,一心堂里便灯火通明的亮了起来。

    赶到悠然居,珠儿已经一身大红嫁衣妆扮好了,眉目如画,娇俏可人。

    慕嫣然只看了一眼,眼中便弥漫起了温热的泪水,可想到若是惹得珠儿也哭了,定会弄花了脸上的妆,慕嫣然强忍下泪意,走过去赞道:“娘的珠儿,是大梁最美丽的新嫁娘。”

    “娘,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爹爹,舍不得弟弟妹妹们……”

    珠儿哽咽着说道。

    “你爹答应娘了,等明年就去瞧你们,不哭,啊?”

    软语哄着,慕嫣然牵着女儿进了内屋,将从前悉心叮嘱过的话,再次交代了一遍,及至外屋的喜娘几度过来催促,慕嫣然才依依不舍的带着珠儿出来。

    盖上了红盖头,慕嫣然仍旧紧紧的攥着珠儿的手,倏地,手背上落下了两滴灼热的泪,慕嫣然似是被烫到了一般,顿时缩回了手。

    喜娘扬声唤了一句,一身新衣的慕明诠便大踏着步子进来,走到珠儿面前,俯身蹲下说道:“珠儿,二哥送你出嫁。”

    大梁的风俗,要由兄长背新嫁娘上花轿。

    鼓乐齐鸣,吹吹打打的一直送到了城外,看着十里红妆远去,慕嫣然已经靠在贺启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的可怜。

    “左右也就一年多的功夫而已,明年就能看到珠儿了,不哭了……”

    柔声哄着,贺启暄的目光,也紧紧的盯着蜿蜒着远去的送亲队伍,心里,顿时像是少了什么一般的,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再回到一心堂,便见紫云紫月带着丫鬟们收拾东西,慕嫣然一脸不解的看向贺启暄,却见他得意洋洋的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过你要带你出去游玩,自然是认真的。老太太和岳父岳母那儿都已经说好了,这几日,紫云她们先收拾东西,收拾停当,咱们就去慕府告别。”

    被泪水泡的肿胀的一颗心里,原本装着的满腹忧伤,顿时被即将到来的惬意游玩冲散了几分,慕嫣然揩着泪点了点头。

    七月十二,一切都已经收拾停当。

    歇了午觉起身,慕嫣然再度耳提面命的叮嘱了三个孩子,方跟着贺启暄,一家人去了慕府。

    珠儿出嫁,泰和帝在宫里,蕾儿和肇哥儿,便被带到慕府交给了何氏照看。

    再到柏松堂,如慕嫣然教训孩子们一般,慕老太太和柳氏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慕嫣然数落了个遍,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她务必不要委屈了肚里的孩子。

    再回到王府,已是深夜,两人想及即将到来的旅程,都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

    第二日一早,慕嫣然和贺启暄便乘着轻装舒适的马车,在初升的第一缕晨光中出了都城。

    旭日东升,山上响起了悠远的晨钟响声,马车疾驰着朝前赶去,车里,贺启暄轻扶着慕嫣然靠在自己身上,两人的心里都是无穷尽的欢欣。

    低头看着握在一起的手,贺启暄和慕嫣然相视而笑。

    这一生的相依相守,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番外之贺启暄

    “殿下,殿下……”

    远处传来了小太监刻意压低的轻唤声,假山凉亭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缩在柱子后面,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唤声渐渐远去,男孩儿长出了一口气,闪出身形,坐在条椅上抱着双膝,望着假山下荷池里的一汪碧水发起了呆。

    正是初春,天色刚刚暗下来,便有凉风从脸颊边拂过,不一会儿,男孩儿的小脸就冻得通红了。

    一眼望去,四周更加寂静,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仿若召唤人们回家的烛光,让人心生期盼,可男孩儿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想要回去的感觉。

    “殿下,你在上面吗?殿下……”

    假山下,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妇人唤声,过了一会儿,见无人回应,老妇人抬脚朝石阶上迈去,刚走了几步,凉亭口,小男孩儿面色慌乱的闪了出来,“燕嬷嬷,我就下来,你别上来了。”

    说罢,小男孩儿“蹬蹬蹬”的下了台阶,伸手接住了老妇人温热的手,两人缓步朝前走去。

    “殿下,有什么事,和燕嬷嬷说,以后,可不许到处躲让奴才们寻不到你了,知道了吗?找不到你,燕嬷嬷心里会担心的。”

    燕嬷嬷慈声说道。

    轻咬着嘴唇,男孩儿迟疑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闷声应了一句。

    感觉到孩子的不对劲。燕嬷嬷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殿下,怎么了?”

    “燕嬷嬷,她,她不喜欢我,对不对?”

    黑暗中,男孩儿的眼眸中。尽是惶恐,依稀,还能看到一层淡薄的水光。在夜色里显得愈发晶莹剔透,可燕嬷嬷的心里瞬时就像针扎一般的痛了起来。

    “哎……”

    长叹了口气,燕嬷嬷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牵着男孩儿的手回了瑞安宫。

    瑞安宫里,住着六皇子贺启暄。

    六皇子的生母是宛昭仪,论荣宠,这宫里无人能及,可宛昭仪性子清冷,偌大的一个后/宫。除了面对皇后时还有几分笑脸。对着旁人,一脸的波澜不惊,仿若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

    不止如此,便连唯一的儿子,宛昭仪也不怎么搭理。

    私下里聊起此事,妃嫔宫婢们都百思不得其解,在她们看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宛昭仪有圣上的宠爱。又诞下了儿子,便是百年后,荣宠也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可她这样冷待六皇子,再过几年人老色衰后,还有什么依仗?

    到那时,六皇子也长大了,对她满心的怨怼,就更不会与她亲近了。

    何苦来哉?

    幸灾乐祸也好,暗里同情也罢,宛昭仪依旧故我,对六皇子,她的冷淡一如对旁人,甚至对太子殿下,宛昭仪也要和颜悦色些,仿佛六皇子不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

    服侍着六皇子用了晚膳,燕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宫婢都退下,牵着他的手进了内殿。

    满是皱纹的脸上,已多了几分憔悴和苍老,燕嬷嬷亲昵的将六皇子抱在怀里,有些感伤的看着他说道:“殿下,燕嬷嬷怕是伺候不了你多久了。到时候,嬷嬷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凡事多看少说,多长个心眼,知道了吗?”

    眼中含着一丝恐惧,六皇子紧紧的抱着燕嬷嬷的胳膊,声音中已带出了一丝哭腔,“燕嬷嬷,你要去哪儿?你别撇下暄儿……”

    燕嬷嬷的心里,又何尝舍得?

    面前的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昔日还在襁褓中时,小家伙闭着眼睛的小模样,似乎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眼角渗出了两滴泪,燕嬷嬷抬起衣袖擦掉,吸了吸鼻子看着六皇子叮嘱道:“嬷嬷已经老了,不能永远陪在殿下身边,所以以后的路,要殿下自己往前走了。”

    眼圈都红了,可六皇子却执拗的咬着嘴唇,不肯落下泪来。

    他倔强可怜的小模样,顿时让燕嬷嬷潸然泪下。

    拢紧了六皇子,燕嬷嬷哽咽着哭道:“殿下,嬷嬷也舍不得你,可是嬷嬷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往后,就只有殿下自己一个人了。”

    七岁的孩子,心里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生死,更何况,宫里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有太监宫婢因犯错而被处死,孩子的心里,虽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却也知道,唯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就要永远的离开自己了。

    再也忍不住,六皇子大声哭了起来。

    偎在燕嬷嬷怀里,六皇子委屈的说道:“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嬷嬷要走了,她,她又从来不理我,你们都不要暄儿了……”

    “好孩子,你这么招人疼,怎么会有人不要你?”

    燕嬷嬷感伤的擦着眼泪,一边摇晃着身子哄着他说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你母亲的一颗心了。你要记着,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她更爱你,更疼你,知道吗?”

    不忿的坐起身子,六皇子瘪着嘴反驳道:“太子、二皇兄还有三皇兄,他们都比我大,可他们都和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瑞安宫,我去给她请安,她从来不会像看太子哥哥一样笑眯眯的看我,就连母后对我都要比她对我好。”

    积压在心里的不满吼了出来,六皇子的脸已经涨的通红,说完,他却咬着牙关,抬起胳膊擦净了脸上的泪水,扭过头倔强的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可眼中的委屈,却比夜色更加浓郁,让燕嬷嬷看着,心里越发酸涩难受起来。

    轻拍着六皇子的背。燕嬷嬷喃喃的说道:“好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长大了,就知道了……”

    那夜过后没多久,燕嬷嬷就出宫了,又过了几个月。便听闻燕嬷嬷过世了。

    知道燕嬷嬷过世的那日,去漪兰宫请安时,六皇子一如往常的沉默。可有几次抬眼,却见她眼中尽是担忧,注意到自己的凝视后,也不再躲避。

    心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六皇子没多想,请完安照常退了出来。

    春去秋来,转眼又入了冬。

    初冬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宫里传出噩耗,九皇子早夭了。

    听闻消息的时候。六皇子正在院子里和自己小太监打雪仗。手中一紧,手里攥着的雪团当即捏的粉碎,手心里的一团雪慢慢的化成了一汪水,那股寒意似是弥漫到了心里一般,让他不自禁的打了个战栗。

    九皇子比他小四岁,前几日,他还牵着小家伙软软的手,跟他讲蝴蝶是毛毛虫变的,明明还活蹦乱跳一脸灿烂笑容的九皇弟。怎么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受冻染上风寒了?

    皇子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宫婢伺候,九皇子还是住在生母柔贵人宫里,再说了,便是冻病了,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御医,怎么这么快就早夭了?

    木然的听宫里的大宫女说,九皇子还小,扛不住病去了也实属正常,六皇子开口欲争辩几句,想起燕嬷嬷说多看少说的叮嘱,顿时将话又咽了回去。

    燕嬷嬷说,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身旁的人对你怎样,只看他的眼睛便好。

    燕嬷嬷说,殿下,谁都可能骗你,只有怀胎十月的母亲不会,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相信,她是这天底下最疼你的人。

    燕嬷嬷还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

    燕嬷嬷,如今,我终于懂你说的话了。

    那天,是三皇子贺启智的生辰,当着众多人的面,三皇子推到了六皇子,锦桌旁的一碗热汤倾泻而下,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那一刻,殿内一片死寂,连身旁小太监的呼吸声,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啪”的一声,三皇子身后的那个粉衣宫婢,被疾步走来的她抬手掌掴了两个巴掌。

    那是用了多大的力啊?

    粉衣宫婢的脸当即就红着肿了起来,抬眼看到是宛昭仪,那宫婢忙不迭的跪倒请罪,宛昭仪却也不搭理,一边柔声哄着惊吓的呆住了的三皇子,一边吩咐了宫婢扶自己回宫里换衣服,身旁,是皇后疾声嘱咐掌事宫女速速请御医去瑞安宫的话语声。

    被小太监背着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那,回过头去,正看到她急着收回的目光,旋即,正殿内,响起了她清冷的话语声:“既伺候不好主子,还留着何用?拖去慎行司吧……”

    虽没看到她的神情,可远远的,他却听出了其中的一丝咬牙切齿。

    其实,她心里是关心自己的吧?

    可为什么,她不能像皇后,像贤妃淑妃她们一样,温柔的对自己笑,将自己揽在怀里亲昵的数落自己呢?

    一天天的长大,比他大一岁的四皇子和五皇子相继早夭后,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宫婢们躲在一起说悄悄话时,他偷听了几耳朵。

    她们都说,宫里的女人太多,阴气太重,所以皇子便极易早夭。

    她们也说,其实背后都是谁谁谁动了手脚,如何如何。

    而他,虽然没有生母的悉心关怀,可毕竟他也是圣上的儿子,见了皇后也要叫一声“母后”,这么多年,竟也未有人起过要害他的心。

    她们说,不得生母欢心的他,已没有子凭母贵的资格,将来,是没有机会夺嫡的。

    夺嫡?

    为什么要夺嫡?不是已经立了太子,太子,不就是大梁的储君吗?

    他心中有些不解,可看到淑妃那么认真的教导三皇子要好好做学问,经常还被带着去乾安殿给父皇考校功课,威远侯夫人进宫的时候,淑妃笑的愈发柔和。

    渐渐的,他懂了。

    上书房的那些书,他早都读熟了,可是每每夫子考校的时候。他都故意答错,虽为此没少让替他受罚的小贵子挨板子,可他却一点儿都不悔,只私下里对小贵子越发好,送去的伤药也都精贵不已。

    骑射课时,他明明能比太子早一步到达终点的,可最后一圈的时候。一不留神他却摔下了马,额头上肿了大大的一个包,还留了好些血。

    被三皇子耻笑的时候。他心里一点不难受,因为,请安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眼中的那丝疼痛。

    他越来越大,她的性子也渐渐的暖了许多,再看见他,她会柔声和他说几句话,虽有些生疏的别扭,可她不知道。从漪兰宫出来后的他。一整天,唇角都是弯着的,连眼睛里,都是满溢的笑容。

    十二岁生辰那日,他到漪兰宫请安的时候,她笑着冲自己招手,说给他做了身新衣服。

    那一瞬,他的眼中,迸发出了无穷的光芒。

    跟着丹青进内殿去换了新衣出来。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家有小儿初长成”的喜悦,那样温柔看着自己的她,从前只有在梦里才出现过。

    第二日,他便换下了新衣,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了宫婢放在衣橱里,不许弄脏弄坏。

    那是他第一次得到母亲为他缝制的新衣,还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他怎么舍得让它被风吹雨淋的变脏变旧?

    见到她的次数,慢慢的多了起来,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回想着她的模样,他竟突然发现,在这偌大的后/宫,她是那样的特别。

    太后寿诞,皇后用大大小小的六十个寿字,绣出了一副松鹤延年贺寿图,只为了父皇的一句夸赞,每每去毓秀宫,都能看到皇后从绣架后起身,还叮嘱宫婢仔细看护不许旁人靠近。

    父皇喜乐舞,贤妃便一个劲儿的托家里人从宫外寻那些新奇的曲谱,得见天颜的那天欢天喜地的弹奏给父皇听。

    还有淑妃,父皇只不过夸赞了一句她的舞跳的极好,自那以后,那些会让她变得丰腴的菜肴,便禁止被摆在怡华宫的膳桌上。

    而她,六皇子仔细想来,她的绣艺普通,也未见她用心的去学什么,好像父皇的喜好全然与她无关,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一般。

    可再去漪兰宫,他却发现,父皇静静的看着奏折,她在一旁看书抑或是缝着旧衣,两人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可是抬眼对视时,两双眼睛里含着的温柔笑意,却都如出一辙的沁人心脾。

    旁的妃嫔,总是趁机邀宠,不是为娘家的亲人,便是为自己,而她,从来不开口,也正因为此,远在郓州的文府人,每每送信进宫,都是径直去了毓秀宫,到漪兰宫的,往往只是口头的一句问候,听着便觉得假惺惺的,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看着皇后亲昵的叮嘱太子莫要熬夜看书,看着贤妃嗔怨的数落二皇兄不该在大日头下去骑马,看着淑妃恶狠狠的教训三皇兄说他再不听话就让父皇打他板子,看着他们,他的心里不是不羡慕的,他多希望,她也能像她们一样,哪怕就是骂他一顿,也好。

    心里的期盼,像春雨过后的小草一般层层叠叠的漫了起来,他打算学着堂兄襄王世子的模样,故意做错事顶撞她,让她来训自己。

    可是,没等他想好到底要不要惹她生气,她病了。

    又是该死的初冬,第一场大雪过后,她病歪歪的躺在暖炕上,脸上血色全无,御医开了方子,却摇着头连声长叹。

    他记得,四皇兄去的那日,御医也是这样无奈摇头的。

    不,她不会像四皇兄一样的,她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燕嬷嬷说,人老了才会死,她还没老,她的头发还乌黑,她的脸上还光滑,她怎么会死呢?

    不会的。

    抱着她的胳膊,饶是夫子教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依旧哭的痛彻心扉,大声的唤着:“母妃,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醒了,眼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悲痛欲绝,她说“暄儿,娘舍不得你,娘多希望能一直陪着你。”

    听她说“娘舍不得你”,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没等他问出口,她又咳嗽着晕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三日。

    三天三夜,他没闭眼,呆坐在瑞安宫里不敢出门。

    他生怕,自己一出门。合宫都是白色的帷幕,还有披着麻衣的太监宫婢忙乱的到处奔走。

    “殿下,宛昭仪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小贵子进来传话。他竟然吓了一跳,待到听清楚,他跳下床,鞋都顾不得穿,一路狂奔到了漪兰宫。

    看着她嗔怨的唤了宫婢拿温热的帕子给自己擦脚,看着她轻柔的抚着自己的脸叫自己“暄儿”,六皇子头一次觉得,老天爷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看着她嘴唇苍白,却一个劲的劝自己多吃些。他低垂着头。将眼泪连同碗里的饭,一起扒拉进了嘴里。

    那夜,他执意要看着她睡了才走。

    待到她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他跪在榻前,摸着她的脸坚定的说道:“母妃,儿子会长大,儿子会保护你。”

    他起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泪。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他长大了。

    他想做大梁很厉害的人,这样,他才能保护母亲,可是,他却不想当皇上,书里,那些夺嫡的皇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渐渐的,他将目光锁在了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身上。

    宁贵人只是个贵人,可宫里,莫说和她同品级的贵人,便连位份比她高的几个嫔,也不敢奚落她,因为,她的父亲是边陲的封疆大臣,手中握着军权。

    宫婢们私下里都说,只等到宁贵人诞下孩子,她的位份,定然要往上攀升一大截的,所以,宫里的妃嫔,对她都和颜悦色的。

    母凭子贵,若是他也那么厉害,宫里的女人便再也不敢背着母亲说她的坏话,再也不敢借着位份比她高,指桑骂槐的数落她了吧?

    如是想着,他往宫外跑的愈发勤,跟着襄王府的拳脚师傅练功夫,刀枪棍棒,他舞的有模有样,回到瑞安宫,关起院门来一练就是一个晌午,连襄王世子都犹疑的质问拳脚师傅,问他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时给六皇子开了小灶。

    都城里的豪门子弟,闲来无事常去喝花酒,他也跟着去了几次,可看着那些环肥燕瘦的美人巧笑嫣兮的坐在男人怀里,他却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两个人在一起,便该像他的父皇和母亲一般,即便不说话,也是那么的温馨暖人,不是吗?

    见多了,再怎么娇俏的美人,在他眼里,也都如一具没有精气神的木偶,全无趣味。

    所以,襄王世子眨着眼睛说,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觉得与众不同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觉得他有些言过其词。

    可是,那日回到宫里,扭头看见她的那一瞬,他才真的明白,原来,这世间真有所谓的与众不同。

    她是慕府唯一的嫡出小姐,被送进宫来给长公主婉儿做伴读。

    那是他第二次看见她了,第一次,是在帝师秦老太爷府上,她跟着母亲给秦老太爷和秦老太太磕头,起身后,她乖巧的站在母亲身后,却趁人不注意和秦府的小姐眨眼睛,虽只是一瞬,却被他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明媚贤淑的贵门小姐,原来也可以这样俏皮,他觉得,这个慕嫣然,有点意思。

    可是,他记得慕嫣然,慕嫣然却显然不记得他。

    自己偷溜出宫,都是穿太监的衣服,所以,她把自己当成宫里的小太监,他一点儿也不吃惊,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贺启暄却着实大吃了一惊。

    她淘气的唤自己是“小鬼”,语气中的俏皮,让急着赶回瑞安宫的他脚步一顿。

    顺水推舟的送她去夕颜殿,一路上,她都开玩笑的打趣说自己是运气好才碰上了她,否则定然少不了一顿板子,还好心的叮嘱他以后要守规矩,好好的活下去。

    规矩?她自己都不守规矩,还教训他要守规矩?

    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骨子里最看重礼仪,对自己这样一个没什么地位又不守规矩的“小太监”,不都是像旁人一般颐指气使的吗?

    就像自己最看不惯的长乐郡主。她娘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宗亲,封了翁主以后,没什么事就进宫伴着太后说笑,没多久,哄的太后将一对孪生女儿封了郡主。

    妹妹长平倒还好,温顺乖巧,可长乐就真的是典型的都城贵门娇小姐了。走路都好像鼻孔朝天一般,仗着太后和三皇兄偏疼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无论长乐怎么调侃他,贺启暄都不搭理她,可那讨厌的面孔常在眼前出现,也是件烦心的事。

    从前还觉得婉儿嚣张跋扈,跟长乐一比,贺启暄顿时发现,婉儿是个多坦率纯真的好女孩儿啊。

    可是,即便婉儿是长公主,是父皇和皇后放在手里疼宠着的女孩儿。在长乐郡主手里。她依旧占不到什么便宜。

    几次见贺婉茹委屈的瘪着嘴,贺启暄都想,要不要使点小手段教训一下长乐郡主好了。

    可是,没等他动手,慕嫣然的小计策,都一一成功了。

    慕嫣然在长乐郡主手里,也没少吃亏,可也正是因为长乐郡主的使坏,贺启暄才愈发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儿的可爱。

    那么多个被留下完成功课的时候。他都懒散的坐在窗口陪她,从一开始生疏的打趣,到后来随意的闲聊,女孩儿温暖的笑容和细柔的话语,让他莫名的心安。

    渐渐的,长乐便极少能欺负到慕嫣然了,有几次,婉儿还仗着身份斥责了她,却让她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寻到口角去太后或是皇后面前哭诉。

    看着婉儿和慕嫣然躲在一起偷笑的模样,贺启暄竟想起了那年养过的一只小松鼠。

    打开笼子,那只小松鼠便敏捷的溜出笼子,几下窜到了树上,蹲在树枝上狡黠的望着自己,小松鼠的一对眼珠灵动的滴溜溜转着,就如同那时的她,一般的聪慧可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贺启暄发现,他总是惦记着要去一墙之隔的隔壁,想看看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又趁着女夫子不注意的时候和婉儿做鬼脸,抑或一脸专注的飞针走线。

    如此想的时候,他就拿出她给的那个荷包看看,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他的心里,便是满满的欢喜。

    荷包,是当日带路时她赏给“小鬼”的,心知这样随意赏人的荷包,定然不是她自己做的,可是想到她揣在身上许久,荷包上有她的气息,他就有些偷喜,小小的心思,就那么深深的埋了起来。

    时日久了,她常说起小时候被庶姊妹欺负的丢人糗事,他也会偶尔提起母妃的清冷,本以为,她会满脸同情的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孩子,却不料,她懂他。

    她说,宫里的女人,都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宛昭仪本就受宠,若是因她之故而牵连到了你,她的心里,该有多痛?

    她说这话时,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眸子里的关切,一如当年燕嬷嬷说:好孩子,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那一刻的贺启暄,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像是要从口中跃出一般的雀跃。

    知晓了他的心思,慕嫣然便常撺掇着婉儿去漪兰宫陪宛昭仪说话,贺启暄知晓的时候,心里涌起了无尽的感动。

    从她手里得了母妃制成的墨染、倾心,贺启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似是有了牵绊。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让他惦记许久。

    假山上的凉亭里,贺启暄问:“若我不在,你可会惦记我?”

    那一刻,贺启暄觉得,从未有过的紧张,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汗,比练两个时辰的长拳都还让他燥热不安。

    本以为,那丫头会娇羞的转身离去,自己再挖空心思的去寻些小东西哄她,可是,耳边传来那句“我自会想起你”的时候,贺启暄像是置身于初夏一般,浑身说不出的和煦。

    那日,太过激动的他,惹哭了她。

    看着她翘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仿若清晨花瓣上的露水,贺启暄觉得心都要化了,只盼着这一世都只看到她的欢笑,不见泪水。

    一路送她出宫,贺启暄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可是,出征在即,这一别,下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贺启暄便不敢张口,从前的大胆狂妄,在那一瞬间,都退到了天边,让他在心底嘲笑自己是个胆怯的懦夫。

    宫门在即,贺启暄嗫喏了半天,终究什么都没说。

    慕嫣然朝前走着,每走一步,贺启暄都觉得,自己的心里,似是又沉重了几分。

    脚步停下,慕嫣然转过身,娇羞的说:“若你不在,我会时常惦念你,时常……”

    女孩儿清澈的眼眸,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娇艳的脸颊,也似天边明艳的晚霞,一时间,贺启暄觉得,心里如同滴了蜜一般,暖暖的,甜甜的。

    说罢,不待贺启暄反应,女孩儿花蝴蝶一般的飞奔着出了宫门。

    那个傍晚,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都始终在贺启暄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去。

    边关的两年,是漫长而又甜蜜的两年,白日里行军打仗,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可夜里面对着手下的一叠素笺纸,贺启暄却满心的甜蜜,他知道,都城里,有他牵挂的人。

    母妃,嫣儿,我会平安回来,等我。

    班师回朝的日子,一日日的延期,士兵们急躁的追问着贺启暄,贺启暄都面色淡然的一一安抚,其实,那些人哪里知道,他,才是最心急着要回去的。

    他要看看母妃的身子有没有好一点,要看看那个娇羞无限的说要等自己回去的嫣儿有没有哭鼻子,还要亲口问问,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可有像自己惦念她一样,惦念自己。

    终于知晓,戏文里唱的“望穿秋水”,不是杜撰出来的。

    临近都城的那几日,每往前踏一步,他就觉得心里激动几分,直到大军在城外一百里处安营扎寨稍事休息,贺启暄才觉得,自己已经一刻都等不得了。

    飞奔着回了都城,在慕府门外呆呆的站了半个多时辰,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最终,似是连老天爷也怜惜他了,竟真的让他等到了。

    看着马车上下来的慕嫣然,明媚娇俏更胜往昔,贺启暄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邃。

    明明已经两年未见,自己长高了,变黑了,她也愈发漂亮了,可看着她时,为何心底那丝熟悉安心的感觉,却和从前一般无二?

    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马鞭,看着她就要踏进大门,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贺启暄心口一紧,扬声唤出了口:“喂……”

番外之贺启钧

    “钧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都城里和你同龄的公子哥儿,如今大多都已经成亲了。这几位小姐,母妃都见过了的,相貌出众不说,人品也都是极好的,你若是中意,咱们就定下来,可好?”

    朝晖堂内,襄王妃将手里的几本小册子递给了儿子贺启钧。

    画册里,是她相中的几个贵门小姐的年岁生辰和简单描绘出来的小像,襄王妃也都亲自见过,确实都是儿子的良配,无论儿子选中了哪一个,她都只有高兴的份儿。

    不料,贺启钧却看也未看,接过来径直放在身旁的锦桌上,一脸无奈的说道:“母妃,儿子说过,要先立业后成家的。我的亲事,您就缓几年再操心,可好?”

    “缓几年缓几年,你都多大了,还缓?我可是急着抱孙子的……”

    心中有些急了,襄王妃没好气的看着儿子嗔怨着,可对上他有些气恼的表情,襄王妃顿时又心疼起来。

    她这个儿子,人品才情无一不好,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兴许早就成了纨绔子弟,可贺启钧却没有,自小他就比旁的孩子懂事,什么事都不让自己操心。

    想及那些年襄王偏宠妾侍,有个不长眼的侧妃前来朝晖堂挑衅,半大的儿子提着长枪将那女人赶回她自己的院子,襄王妃直到如今回想起来,心里都是阵阵暖意。

    那天,贺启钧回到朝晖堂正屋,一脸坚定的看着脸上全是泪水的自己说:“母妃,您放心,儿子定会护着你,这一世,后院那些个女人再得父王的宠,都欺不到您的头上来,儿子在一日,就护得您一日。”

    那时的襄王,哪里会顾得上自己啊?

    每日流连花丛。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那些狐狸精在一起。便连唯一的儿子,也被他抛在脑后,只顾寻欢作乐。

    好在老天有眼,那些女人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偌大的襄王府,终究还是她们母子的天下。

    此刻,见贺启钧一脸的不耐。襄王妃有些黯然的低垂下了头,“你不愿意,母妃便再不逼你。可是,你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记得跟母妃说,母妃定然给你讨来。”

    话音愈发低落。襄王妃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可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便是一辈子很漫长,也会甘之如饴吧?所以钧儿,母妃不强求你,一切,都依着你的心就好。”

    那日过后。襄王妃果然再没提起过议亲一类的事。可每每看到旁人家的小孩子,襄王妃的眼中总是有几分怅然。

    贺启钧不是没看见。可是,他真的不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进门。

    他的父王,是大梁唯一的亲王,是故,自小到大,襄王府内花枝招展的姬妾美人层出不穷,有时候进宫找几个堂兄弟玩,贺启钧甚至会无聊的猜想,襄王府的后院,比这后/宫大抵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故,他是在母妃的愁容和泪水中长大的,记忆中,从没见过母妃舒心的笑过。

    这对于母妃而言,无疑是残忍的,而对于贺启钧和妹妹而言,心里又何尝不是带着几分恐惧。

    终于,等到他们长大了,父王也似是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后院的那些女人,死的死,散的散,最终,父王的身边,也只留下了母妃一人,虽有些生疏的别扭,可看着他们一日日的好起来,贺启钧心里对父亲的那丝恨,也渐渐的淡了几分。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如今的父王,也算是悔过了吧?

    从小就是在美人堆里长大的贺启钧,对美人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女人罢了,环肥燕瘦,吹熄了烛火,不都是一样的?

    所以,再看到女孩儿,只看她们的眼睛,贺启钧就能猜到她们心里在想什么,猜得多了,也没了意思。

    含羞带怯也好,欲擒故纵也罢,那些女孩儿们见到自己时暗喜的眸光,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贺启钧心知肚明。

    若自己不是襄王世子,若自己不是生在皇家,没有显赫的身世,她们,还会用那样的目光含情脉脉的注视自己吗?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那日在书房外的院子里看到她想偷摘紫苏被六皇子发现,反而强词夺理的训斥了六皇子时,贺启钧的心里,那丝火气已经压制不住了。

    可是想着她是蓉儿请来的朋友,贺启钧便生生的忍下了。

    可是,等贺启钧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时那刻,贺启钧定然会收起自己眼中的厌恶,问问清楚那个讨人嫌的女孩儿到底是谁。只多一句嘴,今时今日,也许她就是站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比肩的襄王世子妃,而不是宣王妃。

    抬眼看着天空中被乌云掩住的月牙儿,贺启钧的心中,满是懊恼。

    “贺兄弟可是想念家中的亲人了?”

    身旁,传来了男子爽朗的说话声,贺启钧转过头,看到了一路同行了半个月的库尔哈。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贺启钧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一旁的库尔哈看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伸手递过酒囊,一边戏谑的说道:“如此看来,想念的不是家人,怕是相好的姑娘吧?”

    说罢,库尔哈还挤眉弄眼的看着贺启钧,那样滑稽的表情出现在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脸上,说不出的好笑。

    贺启钧哈哈大笑,随即,却坦然承认道:“是,是我喜欢的姑娘,不过,却不是相好的。”

    “不是相好的?”

    挠了挠头,似乎没明白贺启钧的意思,库尔哈一脸不解的看向贺启钧,片刻才反应过来,熊掌一般的手掌大力的拍着贺启钧的肩膀,打趣的说道:“要我说,就是你小子太温吞了。在我阿山,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就去缠着。早起在她窗前唱山歌,傍晚为她送上山里的野花,时间久了,看她动不动心。”

    一路结伴而来,时常听库尔哈说起他们部落的一些风俗,此刻听他这么说,贺启钧倒真有些羡慕他们那儿的率真。

    可是在都城。这样的行径,自己会被旁人当做纨绔不说,姑娘家的声名,怕是也要毁在自己手里了吧?

    这样的事情,他贺启钧是不屑于做的。

    怅然的长叹了口气,贺启钧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心中的思念,却不可抑制的弥漫起来。

    此刻的她,已是新妇,她的心里,定然是欢喜的吧?

    如是想着,贺启钧觉得口中愈发苦涩。

    一旁的库尔哈看到,为难的挠了挠头道:“贺兄弟,倘若你在我阿山。定然会有许多姑娘看上你的。所以,你可莫为了那个负了你的姑娘这般惆怅。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呢?”

    摇了摇头,贺启钧叹了口气道:“只愿造化弄人,并非她的过错,只叹,我被蒙住了双眼,看清的太晚了,否则……”

    否则,如今又有什么不同呢?

    知晓她心里也是喜欢贺启暄的时候,贺启钧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击中了一般的痛彻心扉,桃林里那个活泼娇俏的她,似是夜夜在梦里出现,那时的他还在窃喜,以为她对自己是有意的。

    可她永远像是一阵风,你觉得她很远的时候,她却在身边,可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却觉得两人中间似是隔着万水千山一般的遥远,让他永远触碰不到她的心灵。

    贺启钧以为,他和她,会这样安静的走下去,等到她及笄,也许,他可以试着撕开羞窘的面皮,却母妃面前祈求,请母妃为自己打算。

    可是,贺启暄回来了,一切,都不同了。

    看着那臭小子得意洋洋的炫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说他当日是怎样捉弄她,贺启钧才发现,原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那日他没有认错人,他和她,仍旧不可能在一起。

    借着西南流寇丛生的理由,贺启钧逃也似的出了都城,他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该如何带着一脸祝福的笑容,看着贺启暄在自己面前灿烂的笑,肆意的醉。

    终究,只能躲开,躲到这看不见他们的地方。

    可是,心里却像是少了什么一般,让他无法呼吸。

    “到了四平,咱们就要分开了,贺兄弟,若是有机会,记得来我阿山玩,到时候,咱们大碗喝酒,彻夜狂欢,让你看看我阿山的热情。”

    见贺启钧的眼中满是惆怅,库尔哈不知从何劝起,转移话题一般的说着,见他点了点头,库尔哈咧嘴笑了起来,一边,脑海中却灵机一动。

    “贺兄弟,这一路来,我觉得咱们极投脾气,等你来了阿山,我带你去看我小妹,到时候,说不准你就成了我妹夫呢。”

    库尔哈兴奋的拍着贺启钧的肩膀说道。

    神情一怔,贺启钧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对他的话,却不置可否。

    总有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而他,在见到了她那样时而聪慧时而贤淑时而狡黠如沙漠红狐的女子后,又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庸脂俗粉呢?

    仰头喝了一口酒,听着酒水倒流回酒囊的潺潺声,贺启钧竟觉得自己似是醉了,便连乌云下露出的月牙儿上,都现出了她的容颜,眼中的狡黠一如从前,可那双眸子,却不在是注视着自己了。

    “来生,但愿我能早些遇上你……”

    喃喃的说着,贺启钧闭上眼,仰面躺了下去。

    又行了几日,便到了四平,贺启钧要径直去云都总督府,而库尔哈,带着采买的十几车东西,朝相反方向的沛城去了。

    两人分道扬镳,贺启钧想到这几日那个粗莽汉子的开解,心中满是暖意。

    “库尔哈大哥,若是有机会,我定然去阿山瞧你。”

    亲热的拍着库尔哈的肩膀,贺启钧笑道。

    “好,那我等着你。”

    点头应下,库尔哈摆了摆手,带着车队远去了。

    转身走了没多久,便听得身后传来了马蹄疾奔的声音,贺启暄只回头一瞥。便看到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可是。待到看清少年耳垂上的耳洞,贺启钧猜到,大抵又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姐。

    不过,那位小姐娴熟的骑术,倒真有些让人瞩目。

    走走停停,两人相距不远的进了云都城,又住在了同一家客栈里。

    正想着在云都城消磨几日再去总督府找文总督。贺启钧却发现,自己碰上麻烦了。

    先是自己的马被那女扮男装的小姐的马缠上了,紧接着,自己也被缠上了。

    本是随意应付她的话,却不料,听说自己也是离家出走。那女子似是遇上了知己一般的兴奋,还直言要与自己结伴浪迹天涯,惩恶扬善。

    看着她娇小的个头,却男儿一般亲和的拍着自己的肩膀,贺启钧的唇边,便露出了一抹笑容。

    果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门小姐,听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可见她那样专注的听自己说这说那。贺启钧的心里。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一样的眸子,一样的专注。可是,终究不是一个人。

    回过神来,却见她娇羞的别过了头,贺启钧顿时发现,原来,自己竟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这么久,在旁人看来,自己看她看的痴了吧?

    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几声,贺启钧逃也似的回屋了,身后,是她有些探寻,有些欣喜的目光。

    那一刻,女扮男装的阿尼尔娜,头一次觉得这身男装好碍眼。

    二姐姐说,若你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喜欢你,便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而方才,他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自己也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那个娇羞的自己,这,便是喜欢了吗?

    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阿尼尔娜有些暗喜的想道。

    此后的几日,阿尼尔娜便一直跟前跟后的和贺启钧在一起,知晓他不喜欢和旁人太亲近,她便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不过,每日早起他出门时,恰好能遇上要出门的她,而她却凑巧要和他去一个地方。

    偶遇太多,凑巧太多,便连阿尼尔娜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借口,太过笨拙,可是没人教过她,还能有什么更高明的理由。

    时日久了,阿尼尔娜愈发觉得,他的身上,有那么多的神秘,那么多的淡然,偶尔的瞬间,有那么温柔的目光,可那目光,却透过自己,落在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约好了一起去赏迎春花,可还没看到花,他的话,如兜头的一盆冷水,都浇在了她身上。

    贺启钧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瞬间,又想起了她,一起看灯会的那夜,她也是这样慌乱的模样,自己的心,也不知何时就沉沦了,那一刻,唯一的想法,便是不让她受伤害。

    “我……我叫阿尼尔娜。”

    对面的女子低声说着,拉回了贺启钧的思绪。

    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贺启钧放柔了声音哄道:“离开家已有许多日子了,你爹娘定然惦记的紧了,早些回去吧,别在外面乱跑了。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他们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阿尼尔娜点了点头,嗫喏着说道:“我,我的盘缠花光了……”

    虽是一身男装,可羞窘的模样,仍旧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可怜,贺启钧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她要送她回去。

    安排好了手里的事情,贺启钧送她回沛城。

    换回了少女妆扮的她,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似是不染尘世污浊的小湖,纯净的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心生怜意。

    一路而去,听她说起家里的事,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姐姐疼宠,便连周遭的朋友,也有一片赤诚之心,贺启钧顿时心下了然,怪不得,她长了这么大还会这般单纯。

    要是在都城,这个年龄的小姐,都已经是七窍玲珑心了。

    女儿家的心,总是最敏感的,看到贺启暄常常夜里坐在屋顶看着都城的方向发呆,阿尼尔娜就知道,他的心里。定然藏着一个不能对人言的秘密。

    想到兄长们心情不好时总是聚在一起喝酒。酒醉再醒了以后,烦心事就都随风远去了,阿尼尔娜取出在她口中已经丢了的盘缠,从掌柜的那儿买了两坛女儿红,抱着上了屋顶。

    一男一女,男未婚,女未嫁。那夜,两人却如好兄弟一般,喝了个酩酊大醉。

    只不过,贺启钧喝下的是纯正的女儿红,阿尼尔娜喝下的,却是兑了水的果子酒。

    是故。听着贺启钧烂醉如泥,口中却柔情无限的唤着“嫣然”的时候,阿尼尔娜却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疼。

    第二日醒转过来,再对上一脸若有所思笑容的阿尼尔娜,贺启钧便觉得有些尴尬。

    也许是禁不住她痴缠的问,也许,是积压在自己心里的情愫太过沉重急于宣泄。贺启钧竟不避讳的将自己和慕嫣然之间的事。尽数告诉了她。

    看着她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受伤,贺启钧竟以为。连她也同情自己,心里的难过,便愈发铺天盖地的溢了出来。

    之后的那大半段路,二人便极少说话,似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人在和彼此赌气一般,说不出的奇怪,却又,说不出的放松。

    似是将心里长久以来的包袱都扔了出去,贺启钧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惬意,从都城中出来这些日子的苦闷,竟都那么轻易的搁下了。

    原来,时间真的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转过头看了一眼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阿尼尔娜,贺启钧有些不解,可女儿家的心思,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怎么猜得到?

    贺启暄按捺下心里的忐忑,没有问出口。

    那夜,似是两人掉了个个儿。

    推开窗,却看见夜空上一轮圆月静静的注视着天地间的万物,夜色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美,贺启钧出门跃上了屋顶,不期然的,竟发现阿尼尔娜也在。

    “你说,喜欢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

    看清来人,阿尼尔娜有些怅然的问道。

    听到她的话,贺启钧怔住了。

    打从第一眼看见女扮男装的她,她的眼中,眉梢,脸上,全是那丝灵动狡黠的俏皮,仿佛笃定家里的人抓不到她,而她,能像茶楼说书人段子里的那些侠客一般,天大地大任她逍遥。

    可是,月色下的她,眼中却罩上了一丝似雾似风的淡淡愁绪。

    走到她身边坐下,贺启钧摇了摇头道:“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等你发现她的好,发现她的美,才会喜欢上她。也许,就在一瞬间,说不清为什么,就喜欢上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动了心的。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可那时,已经晚了。

    两人各怀心思,看着同一片夜空,同一轮圆月,心里想着的,却天差地别。

    贺启钧再回头,便发现女孩儿的脸上,挂了两行泪,那么爱笑的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笑个不停的她,哭了?

    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做,贺启钧还未想到对策,女孩儿已经倔强的站起身,径自跃下屋顶回屋了。

    留下贺启钧一人在屋顶,莫名其妙。

    他急着将她送回家中,好尽快返回军营处理军务,而她,磨磨蹭蹭不愿快行,不知道是在担心被父母责备,还是旁的什么。

    急也好,拖也罢,终于,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女儿家,以后不可再像这次一般胡闹。有不开心的事,跟他们说说,总有解决的办法,逃出来,又能如何?所以,别再任性了,知道吗?”

    虽觉得有些婆婆妈妈,可想到若是蓉儿离家,自己的心里必定也是无比焦急的,贺启钧看着面前这个跟蓉儿一般大小的女孩儿,耐心的叮嘱道。

    可女孩儿置若罔闻,只那么呆呆的盯着自己,贝齿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既然前面不远就是,那我就只送到这儿,快些回去吧。”

    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平日里对待蓉儿,贺启钧亲昵的说着,可是,下一瞬,贺启钧呆住了。

    “贺启钧,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落日的余辉洒照在女孩儿姣好的面容上,她清脆的问话,在山谷间来回激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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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反攻记介绍:
她是万千宠爱的名门嫡女,他是宰相门下的得意门生,都道是佳偶天成。 一句诺言,她为他洗尽铅华,梦醒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棋子,抑或是,弃子...... 重生后,庭院依旧。 这一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她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自己谋一个锦绣华年。贵女反攻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女反攻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女反攻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