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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悠悠忘忧     贵女反攻记txt下载     贵女反攻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四章 琴心

    “姐姐,姐夫,你们早些歇着吧,今儿也不早了……”

    站起身看着贺启暄和慕嫣然说完,慕风脚步踉跄的朝外走去,不一会儿,外间传来了院门开了又关的声音,院子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相视一眼,面上尽是苦笑,慕嫣然撇了撇嘴,有些不解的说道:“看来,那位慕……夏姑娘,确是和他有什么关系,可他却不太情愿提起此事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中不足为外人道,哈哈……”

    戏谑的说着,贺启暄扶着锦桌站起身,牵着慕嫣然朝内屋走去,一边,还侧着头叮嘱道:“他若是不愿说,你也别去问了,他如今也能为自己做主了,就由着他去吧。”

    贺启暄口中喷出的浓郁酒气,熏得慕嫣然频频扭头,而身上压来的力道,又让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搀着他朝床榻边走去。

    及至服侍着他在床上睡好,慕嫣然才觉得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扬声唤了紫月让人抬进了热水,慕嫣然沐浴完出来,贺启暄已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摇头笑着,慕嫣然径自吹灭了灯烛,钻进了锦被,下一瞬,身子一沉,便被贺启暄拢在了火热的怀抱中。

    第二日,王府里又热闹了几分,来的,却是往日与慕风相熟的将士,得知慕风安然归来,那些人也顾不得慕风是住在王府,便纷纷赶来瞧他。

    慕风打发了身边的小厮来给慕嫣然打招呼,慕嫣然点头应下,转头吩咐了紫月去小厨房跟吴大娘说一声。置办了两桌酒席,送去了慕风的院子里。

    一连几日,慕嫣然都没见到慕风的面。

    而那位自称是慕夫人的夏姑娘,也再未在王府出现。

    慕风回来。珠儿便有了陪着她尽情撒野的人,再也不似往常一样痴缠着慕嫣然或是贺启暄了,只要慕风得空。珠儿就会欢欣的奔去找她,一大一小玩的愈发疯了,便连蕾儿和瑜哥儿,每每看到珠儿撒开腿朝外跑,眼中都会有些艳羡。

    一转眼,慕风回来已有小半个月了。

    军中的职缺,慕风又回去顶上了。恢复了从前一般每日到军营里应卯的日子,而每日从军营回来,慕风必定会到一心堂来给慕嫣然请安,瞧着倒似是比从前更知礼了。

    这一日,到了轮休的日子。慕风本想带着珠儿去骑马,到一心堂才得知珠儿跟着慕嫣然去了后院,左右无事,慕风便提步掠过角门,朝后院梨林去了。

    悠扬的琴声从梨林里回旋出来,说不出的婉转好听,而过一会儿,则会变成有一下没一下的不成调的曲子,想来。是慕嫣然在教授珠儿。

    在地埂边站了一会儿,及至听到再无琴声,慕风才朝凉亭里走去,老远,便看到珠儿撅着小嘴委屈的看着已经红通通的指尖,脸上。也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

    “舅舅……”

    扬声换着,珠儿朝慕风身边迈了一步,下一瞬,又有些胆怯的缩了回去,一双大眼睛,还扑闪着去看慕嫣然,颇有些好笑。

    “娘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会弹几首曲子了,你呀,都被你爹爹宠的不像个女儿家了……”

    没好气的说着,慕嫣然转过头看了一眼慕风,灵机一动,诱哄着珠儿说道:“舅舅的琴也弹得极好,珠儿请舅舅给咱们弹上一曲,可好?”

    眼睛睁得浑圆,似是不相信慕风会弹琴,珠儿转过头去看,见慕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赧的窘意,却未推辞的走到琴案前坐了下来。

    自从离了赏菊阁,慕风已经好久未抚琴了,此刻看着摆置在琴案上的古琴,慕风的脸上,有些惴惴不安的忐忑,可及至他坐在软榻上,身子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仿若他本就为琴而生一般。

    轻抬小臂,缓缓的落至琴弦上方,慕风姿态优雅的弹了起来,梨林里,只余清风拂过时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连林中的鸟儿,也在静静聆听一般。

    曲毕,看着慕风仍旧恋恋不舍的摩挲着琴弦,慕嫣然低垂下头,看着怀里的珠儿问道:“舅舅的琴弹得好不好啊?”

    连连点头,珠儿看了慕风一眼,目光坚定的抬起头看着慕嫣然说道:“娘,以后珠儿好好学琴,一定像娘和舅舅一样厉害……”

    往日劝珠儿学琴,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今日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让慕风弹奏了一曲,便让珠儿转变了原本的心意,慕嫣然的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

    看着太阳照在大地上,四处都是一片暖融融的模样,珠儿直说要带着蕾儿和瑜哥儿去看团团,小鸟一般的朝一心堂去了,凉亭里,顿时只剩慕嫣然和慕风两人。

    “随便再弹奏一曲吧……”

    起身走到条椅边斜倚着廊柱坐下,感受着阳光洒照在身上的惬意,慕嫣然懒洋洋的说道。

    琴声复又响起,却是一首“出水莲”。

    仿若眼前盛开着一池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淡雅明亮,慕嫣然细细的品着曲子,一边,回过头来仔细的打量着慕风。

    自到了云都,慕风便一直跟着贺启暄在军营里,皮肤也晒得有些黝黑了,二月里在沛城失踪,想来这大半年必是在养伤,慕风又恢复了从前的白皙,而身上透出的那份闲散的淡雅,正如同他曲子里的荷花一般。

    “跟我说说那位夏姑娘吧,不管发生了什么,总要去解决,逃避,总不是个办法。”

    轻声说着,慕嫣然回过头看向远处,唇边,却泛起了一抹俏皮的浅笑。

    果不其然,身后的琴音,嘎然而止。

    脸上晕出了两抹暗红,羞窘的抬眼去看,却只看到了慕嫣然的背影,慕风暗呼了口气,一边,却思忖着该如何回复慕嫣然的问话。

    “不知从哪儿说起?”

    回头看了慕风一眼,顿时知晓他二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很多,慕嫣然诧异了一下,抿嘴笑道:“那便从你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说吧……”

    旋即,慕嫣然摆出了一脸等着听故事的表情。

    第一次见面……

    眼中浮起了一抹怔忡,慕风润了润喉咙,开口轻声说道:“从山崖下跌落只是一瞬间,依稀还能听到耳边充斥着他们的惊呼声,下一瞬,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仿若睡了很久的一觉,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清爽,慕风再睁开眼,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四周,是葱郁的树林,依稀还能看到远处的山顶,而自己,则赤/条条的置身于一个冒着温热雾气的大池子里。

    不知该往哪里躲,慕风方动了一下,才觉得浑身处处都透着刺骨的疼痛,像是胳膊腿脚全被打断重接起来了似的,而背上的肋骨,不经意的便会拉扯着疼痛起来。

    四处打量了一处,慕风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温泉池里,可那儿处处透着陌生,让他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无法使力,慕风便只能那么泡着,而空气中,只能听到鸟语花香的自然之声,像是身边根本无人一般。

    不知泡了多久,慕风只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敢发出声响,慕风装作还未醒,合上眼睛瘫在了温泉壁边。

    脚步声在自己头畔停住,紧接着,微凉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脸颊边,头被轻轻的扭转过去,下一瞬,唇边,流进了清凉的汁液。

    慕风微微睁开眼睛,便见眼前是一个布衣妆扮的女子,而她的一只手中,捧着一片荷叶,此刻,正有甘甜的水珠从碧绿的荷叶上缓缓流下,想来便是她接到的露水。

    直到那女子转身离去,慕风才觉得,自己的脸颊边,泛着一抹温热,温泉水下,自己的身体发肤,也泛着微微的红意。

    装睡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就被那女子直率的揭破了,慕风也终于知晓,自己跌落山崖挂在树上,筋骨尽断,是那女子上山采药时救了她。

    那山本是无人之境,平常人想上山,是决然没有可能的,而那女子,却说自己自幼便住在山里,从未出过山。

    这样的机缘巧合,慕风除了感叹老天厚待于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在山中养了半年,从起初的一步都不能动,到拄着拐杖挪动几步,再到恢复成从前健步如飞的模样,慕风用了整整半年的功夫,而就是那半年,让他了解了一个人,一个从前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夏蝉。

    “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因为身有痼疾,被父母遗弃在了乱葬岗上,是她师父将她带至深山,治好了她的病,又把她养大。虽然没有出过山,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去繁华的人世间再看世人的丑恶嘴脸。她师父去世前,她就立下誓言,此生会在山中常住,直至终老,若是有缘,在山中遇到的第一个男子,将是……将是上天赐给她的夫婿,她终生不悔。”

    “而我……”

    似是想到了夏蝉跟自己说话时的神态,慕风面上一窘,“她说,我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都是她亲自照料我,她,便该对我负责。”

    唇畔溢出了满满的笑意,慕嫣然顿时不觉得那日初见夏蝉时她的举止有些无礼了,反而觉得这个女孩儿率真的可爱。

    转过头看着慕风,慕嫣然一脸欢喜的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她,愿意娶她为妻吗?”(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百一十五章 犹豫

    面上显出了一抹犹豫,慕风久久未语,一旁的慕嫣然,看出了他心里的犹豫,却也再未逼迫他。

    听完了这个简单却透着温馨的故事,满足了长久以来的好奇,慕嫣然对这一个晌午的充实,表示极为满意。

    晃的站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慕嫣然转过身看着慕风轻声说道:“这件事,我不会替你做决定,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而你,已经是大人了。可我有两个看法:一,夏蝉是个好姑娘,比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好,她值得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好好待她。二,若你不喜欢她,也别勉强自己,那样,不仅仅委屈了你自己,更委屈了她。”

    说罢,慕嫣然转身施施然远去了。

    衣袂轻飘,不一会儿,便看不到慕嫣然的身影了,偌大的梨林,便只剩慕风一人,像极了他刚苏醒时空旷的山野。

    喜欢她吗?不喜欢吗?

    两个问答在心中回旋,明明已经有了答案,慕风却像是有些害怕一般,不敢去面对。

    再想及夏蝉来王府时自称“慕夫人”,慕风的唇边,倏地漾起了一抹浅笑。

    可再抬起头,看着面前这熟悉至极的梨林,那丝笑容,却又渐渐的退去了,慕风的心里,又浮起了这些日子以来那般无力的矛盾感。

    回到一心堂,看到紫月忙进忙出的,慕嫣然的心头一滞,似乎有些明白慕风为何会这般郁结了。

    精心思忖了一下,正如自己方才跟慕风说过的。这件事,本该由他自己来解决才是,如是想着,慕嫣然的心里。又有些释怀了。

    用罢午膳,又歇了午觉起身,贺启暄仍旧没回来。慕嫣然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看着蕾儿和瑜哥儿坐在面前嘻嘻哈哈的笑闹,没一会儿,门外有小丫鬟通传,说苏管家过来回话。

    坐起身任由紫月给她穿好软履,慕嫣然唤来了乳母让她们照看好两个孩子,自己起身到了正屋。

    问了些外院的事。慕嫣然话锋一转,看着苏管家问道:“外头的几个庄子,最近如何啊?”

    点头应着,苏管家仔细的答道:“回主子的话,各处都和往年一般无二。今年夏季雨水不多,庄稼地里的收成极好,再加上庄子上的农户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倒显得比前几年都好了,庄头们说,等到过年时再来给主子磕头。”

    “大全呢?在庄子上,可还适应?”

    慕嫣然抬眼问道。

    二月初,王大全求了吴大娘,托她前来慕嫣然面前。想要娶紫月,被回绝后,王大全心中难过,不想在王府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对紫月,便整日在苏管家面前痴缠,自请下放到庄子里去。

    苏管家拗不过。再加上又得了慕嫣然的点头许可,便同意了。

    把手头的事尽数交接给了张绪进,王大全带着铺盖卷去了东郊的庄子里。

    这中间,除了八月十五的时候,王大全带着庄子里的农户们孝敬的东西来给贺启暄和慕嫣然磕了头,又去陪着吴大娘唠了会儿嗑,期间再未回来过,便是中秋那日来,也未在王府住一夜,日落时分,便又赶着马车回去了。

    那日,王大全到一心堂给慕嫣然磕头时,紫月还寻了借口躲了起来,可王大全离开后,紫月再回到慕嫣然身边服侍,脸上的落寞,却是任谁都能看的到的。

    没有安慰,没有开解,慕嫣然对紫月的表现无动于衷,心里,却带着一丝窃喜,盼着那个傻丫头能早些看清楚自己的心思。

    一晃到了九月,慕风回来了,看着紫月欢喜的同时也有些慌乱,慕嫣然才顿时觉得头痛起来,可夏蝉的出现,却让慕嫣然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两个当局者迷的傻瓜,加上一个旁观者清的慕嫣然,原本闷在屋里有些无聊的日子,在每日的猜度观望中,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渐渐冷起来的天气,似乎也变得有些可爱了。

    慕嫣然每日看看慕风的神情,再回过头来打量一下紫月的目光,唇边的笑意,日渐深邃。

    十月初六,是平哥儿的周岁礼,早几日,闵夫人就亲来送了请帖,请慕嫣然带着几个孩子过去玩一日,顺便参加平哥儿的抓周礼。

    一大早起身,送走了贺启暄,慕嫣然回到屋里,给蕾儿和瑜哥儿换了衣裳,又牵着珠儿一起出了门,马车平稳的驶到闵府门外,闵夫人已经带着府里的人尽数在门口迎着了。

    小寿星平哥儿穿着一身红通通的小衣裤,头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瓜皮小帽,衬着胖嘟嘟的小脸蛋,愈发显得可爱无比。

    宴席用罢,抓周礼便开始了。

    有了瑜哥儿那再好不过的例子,闵大人和闵夫人站在案桌那头,提醒着儿子多抓些东西回来,可无奈,小家伙心意极坚,紧紧的攥着闵老爷子的玉扳指不撒手,直到坐累了,才撅起屁股朝闵夫人那亲娘的怀里扑去。

    闵老爷子极有才学,少年时考了两次进士,却都名落孙山,改而经商,却盛名累累,而闵老爷子那枚玉扳指,便是大梁各处分号的印章。

    老爷子将这枚玉扳指做孙子的抓周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而平哥儿抓到了玉扳指不撒手,让老爷子愈发欢喜,比抓到了四书五经都更让他开怀不已。

    在闵府逗留了一整日,因为身畔孩子众多,而平添了许多乐趣。

    马车驶回王府,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一心堂内屋,贺启暄一身便衣,斜倚在软榻上拿着一本书看着,听到院落里响起了孩子们的欢笑声,贺启暄下了软榻,笑着迎了出来。

    “爹爹,闵婶婶家的小弟弟,没有弟弟聪明呢,他只抓到了闵家爷爷的扳指……”

    伸开手扑了过来,成功的攀到贺启暄怀里,珠儿抱着父亲的脖子说道。

    三月里蕾儿和瑜哥儿的抓周礼上,瑜哥儿的壮举,直到此刻提起,作为大姐姐的珠儿,仍旧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

    看着慕嫣然怀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蕾儿,贺启暄捏了捏珠儿的脸蛋道:“都是大姑娘了,以后可不许再让爹爹抱着了……”

    说罢,将珠儿放回地上,贺启暄转过身,将慕嫣然和乳母怀里的蕾儿和瑜哥儿,一起抱在了怀里。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朝屋里走去,身后,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缓缓的沉了下去。

    用罢晚膳,给三个孩子讲了几则故事,夹杂着孩子们异想天开的提问,一天便结束了,临睡前,看着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的慕嫣然,贺启暄笑道:“明儿慕风轮休,他说想去古寒寺里烧香拜佛叩谢菩萨保佑,你这做姐姐的,也一并去吧。”

    慕风失踪,慕嫣然在菩萨面前没少磕头,还许了愿,如今慕风平安归来,便是因着还愿的缘故,慕嫣然也该去,想到此,慕嫣然点了点头。

    第二日早起,慕风来一心堂给慕嫣然请安,得知她也要一同去,面上也显出了几分欢喜。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浩浩荡荡的朝古寒寺奔去,从口中哈出的轻微雾气,也变得没那么清冷了。

    进了古寒寺,给菩萨磕了头,慕风仍旧跪在那儿一动不动,慕嫣然打量了一眼,便跟着老方丈去了斋舍。

    一卷经书听完,身边,唯有蕾儿还静静的听着,珠儿和瑜哥儿,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小姐瞧着倒是有几分慧根……”

    合上面前的经卷,老方丈看着慕嫣然说道。

    低垂着头看了蕾儿一眼,慕嫣然抿嘴笑道:“孩子一向文静,哪里就听得懂了,方丈说笑了。”

    既来了古寒寺,自然要用了那闻名云都的斋饭再走,离午膳时分还早,慕嫣然便带着几个孩子去了正月里住过的那间小院子。

    打开后门走到后山处,却看见慕风正孤零零的坐在那儿,慕嫣然回头吩咐了乳母带着几个孩子去院子里玩,径自走到慕风身边问道:“夏姑娘可还在云都?”

    神情一怔,慕风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落寞的话语,也随着凛冽的寒风飘散开来,“养好了伤,我便决意回来云都城,可那几日,脚伤还未完全好,可姐姐的生辰将至,所以她执意不许,说来替我送生辰贺礼给姐姐。”

    “她前脚走,我后脚便出山了,虽慢了几日,可到底赶在姐姐生辰那天回来了。后来,听了姐姐说的那些话,我去找过她一次,起了口角,便不欢而散了,如今,却不知她是回到了山中,还是仍旧在云都城。”

    似是回忆起了那日争吵的情形,慕风的脸上,有些自责。

    “可想好了要如何抉择吗?”

    也不去劝解他,慕嫣然轻声问道。

    手中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凌乱的在地上划着,慕风久不抬头应答,而一旁的慕嫣然,看着他这般模样,却顿时有些急了。

    “好男儿敢作敢当,夏蝉一个姑娘家都敢说要对你负责,你这样,真是辜负了她。既如此,不如早些了断,也好让她找到值得她真心以对的好男儿……”

    慕嫣然厉声斥道。

    面色轻变,慕风仰头看着慕嫣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低声喃喃道:“夏蝉和紫月,无论选择哪个,都注定要负了另外一个,既然无法两全,慕风宁愿孤苦一生,也不愿意看着另一人落寞神伤。”

    “扑哧”一声轻笑出口,慕嫣然久久以来憋在心里的那口浊气,轻松无比的吐了出来。(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两全

    从古寒寺回来,慕嫣然的心情有些大好,一心堂里的丫鬟们看见,却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主子的心情好,总归是件好事,是故,一整日,一心堂的气氛,倒显得比往日更轻快了几分似的,便连小丫鬟们往各处奔波时,脚步都透着无比的轻盈。

    紫月并未跟着出去,见了慕嫣然这样,不禁好奇的问道:“主子,发生什么好事儿了吗?”

    肯定的点着头,慕嫣然笑道:“自然是件大好事,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见慕嫣然卖起了关子,紫月也不再多问,转念回着话道:“主子,晌午张绪进来请示,说紫云要回来瞧您,您可得空吗?”

    心中猜测到了紫云的来意,再想到接下来的喜事,慕嫣然越发乐不可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这些日子,好事儿可都是凑着堆儿的往一块儿赶,真好啊……”

    感叹的说着,慕嫣然摆了摆手应下了,紫月得了准话,唤过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张绪进跟前打个招呼。

    休息了会儿才有了精神,慕嫣然让紫月去叫来了小平子,暗自嘱咐了一番话,才让小平子出去。

    等慕嫣然歇了午觉起身,紫云跟在紫月的身后进了内屋。

    “主子……”

    俯身行了礼,紫云起身坐在慕嫣然脚边的小杌子上,开门见山的说道:“主子,如今孩子都八个多月了,您可得让奴婢回来伺候着了,要不然。奴婢这心里,可怎么过意的去啊?”

    自打紫云做完了月子,便一直说要回来在慕嫣然身边伺候,可慕嫣然总想着孩子小。便没应她,这几个月,紫云更是每个月都来磕头请安。而慕嫣然却也一直拖着没让她来,此刻紫云这般说,慕嫣然心中早已有了计较,爽快的应道:“好,那便回来吧,终归孩子都断奶了,有他奶奶在身边照顾着便是。那你便回来吧……”

    王府外院的窄院房,有一处小院子,老早就拨给了张绪进和紫云,如今,即便是张绪进的爹娘住进来。也绰绰有余,紫云当下便安心了,欢喜的说道:“主子,那奴婢明儿就进来在您身边伺候着。”

    紫云走了没一会儿,小平子进来回话,“主子,已经打听到了,那位慕……夏姑娘,在善恩堂里住着呢。每日给善恩堂的老老少少看病熬药,再要么就是窝在屋里,从未见她出过门。”

    自打听了慕风讲述过夏蝉的事后,慕嫣然对夏蝉,便存了几分好感。

    夏蝉十几年里一直在深山里住着,若不是为了慕风。怕是老早就回山里去了,如今,慕风的态度模棱两可,夏蝉不痴缠也不回应,只冷冷清清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倒也真是个心思剔透的好女孩儿。

    而她的身世,注定了她会对那些身世可怜的人满心同情,找起来,倒还真是不难。

    得了确切的消息,慕嫣然吩咐了小平子暗中派人在善恩堂附近守着,不要让夏蝉走丢了或是受到什么伤害,一边,又让人去唤来了慕风。

    将夏蝉的去处告诉了慕风,慕嫣然沉声说道:“听你所说,我便知道,深山里的生活虽有些孤寂,可想必夏蝉甘之如饴。你若心意已定,那便去与她说个分明,早些送她回去也好,让一个好好儿的姑娘在这儿耗着,像什么话?至于紫月这儿,你想好了,也跟她说清楚吧。”

    见慕嫣然面色沉静,真像她所说的那般不欲插手,慕风发了会儿楞,木然的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一连几日,慕风每日从军营回来,到一心堂给慕嫣然打了招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便连贺启暄,都跟着有些着急了。

    “从前觉得他也是个极爽快的人,怎么到了这事儿上,这么温吞?真是急死人了……”

    贺启暄无奈的摇头叹道。

    慕风的举动,按说也实属正常,可比之贺启暄,自然是差之太多,慕嫣然抿嘴笑着,只笑不语。

    看到慕嫣然的表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贺启暄洋洋自得的说道:“想当初,我可是果断的跟你表白了心意,然后毅然决然的去边关的,要不然,说不定早就被别人抱得美人归了,所以啊,出手要稳准狠,才是万全之策。”

    从果盘里抓起一个果子丢向贺启暄,却见他接住咬了一口,眼中满满的尽是掩不住的得意,慕嫣然没好气的说道:“这也就是慕风,谁都不想辜负,才这般矛盾,要换成旁人,哼,说不定早就想着效仿娥皇女英了呢……”

    “冤枉啊……”

    摆出了一副夸张的表情,贺启暄一边嚼着果子,一边打算辩解,屋帘掀起,白薇进来回话道:“主子,风公子在后院抚琴,请您前去品评一二。”

    不知慕风这唱的是哪一出,慕嫣然的脸上,有些费解,一旁,白薇抿嘴偷笑着说道:“风公子说,请王妃带着紫月姐姐一同去……”

    面上显出了一抹欢喜,慕嫣然乐不可支的笑倒在贺启暄怀里,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去,跟紫月说,就说我乏了,已经歇下了,让她去跟慕风回一声。”

    慕风和慕嫣然二人之间打的什么哑谜,白薇自是不知,可大抵也知晓跟紫月有几分关系,脆声应了,白薇忙不迭的朝外去了,不一会儿,外间响起了丫鬟们的打趣声。

    午后的阳光洒照在院落里,一阵清风吹过,便有几片树叶,盘旋着落在了院中的地上,不一会儿,被另一阵风卷着朝远处飞去,慕嫣然静静的看着,便见紫月粉面含羞的进了自己的屋子,过了好久,才出来朝正屋走来。

    及至进了内屋,紫月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大全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吧?除却刚回来那日来过一心堂,这些日子倒是也没见了,回头你去问问,他是想在府里呢,还是仍旧觉得庄子上好。若是更适应庄子上的生活,便让他去民乐吧,那边还有一块御赐下来的地,久未打理,不知晓都成什么模样了。”

    慕嫣然不动声色的说道。

    神情一怔,紫月点了点头,朝外去了。

    一碗茶的功夫,紫月转身回来了。

    “大全怎么说?”

    仍旧绣着手里的花儿,慕嫣然眉眼不抬,轻声问道。

    “扑通”一声,紫月跪倒在慕嫣然身边,蚊呐的说道:“主子,奴婢,奴婢没去问大全……”

    “怎么了?”

    放下手里的绣绷,慕嫣然看着紫月问道。

    两只手绞着手里的丝帕,紫月嗫喏着,却不知该从哪说起,犹豫了许久,她低声说道:“主子,晌午,奴婢捎话去林子里给风公子,他跟奴婢说,他……他说,他喜欢上那位夏姑娘,没办法信守当日的诺言了,让奴婢原谅他,他说如果奴婢愿意,以后他愿意把奴婢当妹妹对待。”

    为慕风终于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而感到欣慰,慕嫣然轻呼了几口气,依旧静静的等着下文,而未得到她回应的紫月,仰头看了慕嫣然一眼,顿时,脸颊边红霞密布。

    “奴婢一直以为,奴婢待风公子的好,是紫云待张绪进那般无二的,可这大半年,风公子失踪,大全又去了庄子里,奴婢才瞧清楚自己的心,主子,奴婢,奴婢……”

    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仍旧羞赧的说不出口,紫月俯身给慕嫣然磕了个头,低声说道:“还望主子给奴婢做主……”

    紫云和紫月打小便跟在慕嫣然身边,这么多年了,紫月的性子是怎么样的,慕嫣然再清楚不过。

    大半年了,难为了她能想通透,怕是慕风出现的时候,紫月心里也矛盾挣扎过吧?可最终,她什么都没做,如慕风一般,打定了主意要做那个信守承诺从一而终的人。

    若不是慕风那个死脑筋终于开窍,这两个榆木脑袋,还不知道要倔到什么时候去。

    心头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慕嫣然拉起了紫月嗔道:“你们俩啊,这性子都一般无二,真不知道让我说些什么才好……”

    羞赧的低垂着头,紫月顿时没了往日的洒脱,眼光躲闪着不敢去瞧慕嫣然,可心头却觉得顿时敞亮了一般,从未有过的舒畅。

    “当日,是你不愿意,我才回绝了大全。大全到底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将来若是知晓了这些事,保不准会怨怪你,你可想好了?”

    慕嫣然思忖着问道。

    夏蝉来王府自称是慕夫人的事,王府里已是人尽皆知,如今看慕风的意思,显然也是喜欢夏蝉,将来要娶她过门的。而紫月,虽慕嫣然和紫云知晓她心里念着的是王大全,可如今明面上看来,却是慕风先有了夏蝉,然后回绝了紫月。

    保不准,就会有那些心思不纯的人,以为紫月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王大全。

    试问,哪个男子愿意自己成为别人的备选?

    听了慕嫣然的话,紫月羞红的脸颊,顿时显出了一丝苍白,咬着嘴唇思忖了一会儿,紫月扬起头看着慕嫣然坚决的答道:“主子,若他……若他愿意,奴婢定然会跟他说清楚。”

第六百一十七章 花好

    第二日一早,吴大娘从一心堂正屋出去的时候,颇有些喜出望外,及至进了厨房,吴大娘唤过了一个烧火的粗使丫鬟,嘱咐了她去前院寻王管事带句话,看着那丫鬟听话的朝前院跑去,吴大娘才系上围裙,径自为午膳开始准备起来,眼眸中,却颇有些老怀欣慰的欢喜。

    将至午时,一字排开的六个食盒被丫鬟们提去了一心堂,吴大娘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大娘……”

    门外响起了爽朗的声音,吴大娘喜不自禁的抬眼去看,便见王大全正大步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草药包。

    “大娘,这是药馆的老大夫开的,您熬着喝,喝完必定能好,若是还咳嗽,您再告诉我一声,我再去开几副来。”

    大全将中药包递给吴大娘,一边仔细的叮咛道。

    接过药包走到橱柜前放进去,吴大娘笑道:“都是老毛病了,天儿冷了就咳,穿暖和些就是了,不碍事的……”

    见大全拧着眉毛又要开口,吴大娘笑呵呵的连连答应道:“好好好,回去一准儿熬了按时辰喝,若是还咳嗽,大娘让明艳去跟你说,你再给大娘开几副来,可好?”

    表情放松了些许,王大全点头应着,一边转口说道:“老大夫的方子开的极好,兴许这一幅喝完就见好了呢。”

    连连点头应着,吴大娘走到灶台前掀开一个盖着的盘子,将下面掩着的一大碗饭端过来递给王大全,一面取了双筷子一并递了过去。

    两人似是母子一般默契,王大全咧嘴一笑,接过碗埋头大口的吃了起来,耳边,响起了吴大娘慈爱的话语声:“大全,大娘早起去一心堂了。王妃应允了,若你对紫月姑娘还有心,便请人去提亲。”

    神情一怔,大口扒饭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王大全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吴大娘,用力吞下了口中含着的饭。

    终究,王大全什么都没说,继续低头吃起了饭。

    想起前些日子府里传过的那些话,吴大娘劝解的说道:“大全,大娘知道你心里别扭,可这世上的人这么多。遇到了喜欢的那个,而她也愿意嫁给你,那是多难得的缘分啊?再说了,紫月姑娘长得好看就不说了,性情又爽快,又是主子身边最得脸面的丫鬟,这在外头,谁不得敬着啊?从前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谁还没个犯糊涂的时候,那风公子是怎么样的人。若是他松了口,莫说是紫月姑娘这样的丫鬟,便是旁的大家闺秀,怕是也不会错过。你呀,别老搁在心里别扭着,知道了吗?”

    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王大全动作缓慢的扒着碗里的饭,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儿。饭碗空了,王大全双手抱着碗,静静的看着脚下的粗柴。

    “你这孩子……”

    嗔怨的戳了王大全一指头,吴大娘满脸宠溺的问道:“那你跟大娘说句实话,你心里可还有紫月姑娘?若是真这么别扭,那咱再等等。说不定过几年就喜欢上什么蓝月白月的好姑娘了……”

    见吴大娘说的越发没边,却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王大全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碗,抬眼看着吴大娘说道:“大娘,我心里不别扭,我……我就怕委屈了她……”

    只一瞬,吴大娘就愣在了那儿,过了一会儿,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说道:“你这傻孩子……”

    不知该怎么应王大全的话,吴大娘轻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碗,放在灶台的锅里洗了起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吴大娘和王大全扭头去看,便见是一心堂的一个小丫鬟。

    “哎呦,可让我找着了……”

    手叉着腰大口的喘着气,那小丫鬟看着王大全脆声说道:“王管事,找你有点儿事,你跟奴婢走吧……”

    王大全虽是王府的管事,可他架子不大,在王府的下人里人缘极好,这些小丫鬟,平日也都爱和他玩笑。

    此刻见这小丫鬟这么说,以为是她有事要自己帮忙,王大全站起身,跟吴大娘打了个招呼,转身朝外去了。

    顺着蜿蜒的九曲回廊走着,却是去后院的方向,王大全越走越觉得奇怪,一脸不解的问道:“到底是谁找我?”

    “肯定是好事儿,去了不就知道了?”

    抿嘴笑着,那小丫鬟说道。

    又走了没几步,便到了苗圃前,看着正拿着花铲侍弄着几株金菊的婀娜身影,王大全心口一滞,再一转眼,带自己来的那个小丫鬟已偷笑着跑的没影儿了。

    “紫……紫月姑娘……”

    只觉得一颗心急促的跳动着,王大全结巴着唤道。

    转过身看了王大全一眼,紫月抿嘴一笑,动作麻利的将上好了花肥刨出来的土都尽数掩埋回去,起身将花铲送进了花房,再出来,正拿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水滴。

    “我们说说话儿吧,从前你来一心堂给主子请安,咱们还能说几句话,自从你去了庄子上又回来,咱们有大半年没说过话了呢……”

    轻声说着,紫月提步朝前走去,身后,王大全落后一步的跟了上去。

    一心堂里,慕嫣然哄睡了两个孩子,走回正屋躺回软榻上,环顾了一眼屋内,见紫月不在其中,慕嫣然的唇边,不自禁的便噙了一抹舒心的笑容。

    “你啊,这么喜欢给人牵红线,上辈子定是媒婆出身……”

    无奈的摇着头,贺启暄戏谑的说道。

    先有文雅竹,后有紫月慕风,慕嫣然想想,不觉也有些失笑,一边,却强自辩解道:“紫月是我身边的丫鬟,这么多年的情分,我自然要替她打算。至于慕风,他是我弟弟,再说了,古人都说了,好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他又没有亲人,我这当姐姐的,自然义不容辞。”

    一脸振振有词的模样。

    打了个哈欠,也不理会贺启暄还拿着本兵书看着,慕嫣然钻进他的臂弯,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歇了午觉起身,贺启暄已不在身边,蕾儿和瑜哥儿,却一边一个的睡着香甜,慕嫣然抬眼看到紫月安静的坐在一旁绣花,眼中,却有些喜不自禁的欢喜,不由的抿嘴笑道:“说清楚了?”

    点头应着,紫月放下手里的绣活,站起身沏了杯温热的茶,端过来递给慕嫣然喝了。

    一起身,两个孩子便翻了个身醒了,有些起床气,都皮猴儿一般缠着慕嫣然不肯起来,慕嫣然索性躺回去陪他们玩了起来,不一会儿,内屋便洋溢起了欢快的笑声,引得还在门外的珠儿也兴奋的奔进了屋子,飞快的脱了鞋子爬上了软榻。

    笑闹了一会儿,慕嫣然才喘着气起身,一边吩咐了乳母给他们穿戴好衣服,慕嫣然径自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微乱的鬓发。

    想到早起嘱咐过的事,慕嫣然回头看着紫月问道:“让小平子出去办的事,可办妥当了?”

    抿嘴笑着,紫月轻声回道:“小平子去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回来了,说风公子已经去了,把夏姑娘安顿在一家客栈里了,瞧着那模样,似是好了呢。”

    “好了就好……”

    满意的说着,慕嫣然站起身朝正屋走去,不一会儿,外间有小丫鬟通传,说慕风和夏蝉来了。

    今日的夏蝉,许是刻意的妆扮过,甫一从屋帘下出现,便让慕嫣然生出了一丝惊艳的感觉。

    一身湖绿色的对襟开领褙子,领口绣着粉白的玉兰花枝,而衣袖的镶边,都是一指宽的深绿色亮绸,显得她身姿高挑婀娜,也愈发衬得她乌发如墨,眉目如画。

    明媚的容貌,又是这样一幅一心一意的性子,站在俊秀无比的慕风身边,却也丝毫不显失色,慕嫣然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心头也越来越满意。

    如今心事得偿所愿,原本直率洒脱的夏蝉,也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赧,俯身行礼给慕嫣然请安时,也多了些娇媚,及至慕嫣然叫了起,她站起身仍旧侧眼去看慕风,活脱脱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慕嫣然看着,低声浅笑道:“快起来坐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原本直爽的慕风,此刻佳人在侧,却也嗫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慕嫣然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白皙的脸上竟透出了几抹羞意,也不忍再逼迫他,干脆的问道:“若没有意见,我便请人算了日子,尽早把喜事办了,可好?”

    当日慕风直言要替那位玉公子守孝三年,如今,已过去了两年半,再过大半年,两人就能操办喜事了,算起来,也算是快了。

    闻言,夏蝉羞赧的低垂下了头,一旁的慕风,转过头去看着她柔美的侧脸,也跟着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苏管家进来给慕嫣然请安,回禀了府里的事,笑呵呵的说道:“大全托了小的做媒人来提亲,还望主子许可,算个好日子,好将他俩的喜事办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纷争

    慕风自幼便是孤儿,而夏蝉也是幼时被父母丢在了乱葬岗上,两个人连自己确切的生辰八字都不记得,自然没有办法按着往日婚嫁的行事来相看八字然后合出最好的日子,所以,慕嫣然微一思忖,将吉日定在了六月初六,惟愿他们一生顺遂。

    而紫月和王大全,慕嫣然念着紫月已经二十二,不好再耽搁了,请人相看了八字后核算挑出的几个大吉的日子中,慕嫣然选定了开春的二月十八,眼看再有三个月,紫月便该出嫁了。

    紫云已回来跟在慕嫣然身边伺候了,再加上她如今是已嫁之身,夫婿张绪进又是外院的大管事,一心堂里的事,便尽数都从紫月手里转接到了紫云手里。而紫月,自打议好了成亲的日子,慕嫣然便免了她的差事,让她回自己屋里去好生准备嫁妆。

    心知紫月便是嫁了,也还是会在慕嫣然身边伺候,王大全默不作声的把自己在王府的那处小院子打整着收拾了起来,从前学会的那些手艺,竟全派上了用场,未请一个外人,王大全将那个小院子,拾掇的比相邻的几处都清雅了几分,倒惹得平日里交情好的几个小兄弟都打趣了他几句。

    天气越发冷了,早起起身时,窗外也不似从前那般亮堂了,总是带着一丝雾蒙蒙的灰暗,引得整个人都感觉懒洋洋的。

    睁开眼,身边已经空空如也,慕嫣然将胳膊缩回被窝里又躺了会儿,才起身梳洗,而三个孩子,早已在院子里玩的闹哄哄的了。

    用罢早膳,慕嫣然正不知该干什么时,屋外,梨白疾步进来回禀道:“主子,总督夫人来瞧您了……”

    不一会儿。杜氏带着身边的丫鬟走了进来。

    从总督府过来,坐马车也要大半个时辰,杜氏此来王府,想必是大清早就出门的。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慕嫣然微显诧异的问道:“舅母这是怎么了?”

    坐在软榻上临近慕嫣然的地方,杜氏的面上,显出了一丝愁绪,“昨儿,有媒人上门来提亲了,可巧老爷去了四平。家里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妾身……妾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整夜,都没睡好,还望王妃给妾身参谋参谋。”

    儿女亲事,按说杜氏便是要找人参详,也绝轮不到自己头上,慕嫣然心中越发诧异。正待发问,却心里一惊,“舅母。家中的小姐,如今最大的也才十一岁,怕是还不到议亲的年纪吧?”

    柳眉紧锁,杜氏长叹了一口气道:“是给大儿瑞滨……”

    文瑞滨,今年方才十九岁,正是议亲的年纪,再加上他还中了进士,如今虽没领什么差事,可新帝登基,正是重用新人的时节。何况文嗣逡官声极好,景熙帝便是为了这个缘故,保不准将来也会抬举文瑞滨,是故,如今云都城里,文瑞滨也算是赤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了。媒人都快把总督府的门槛踏平了。

    “那去提亲的人,是为哪家小姐?”

    慕嫣然抬眼问道。

    “廖昌侯府的嫡出小姐,韩乔。”

    杜氏轻声说着,可看她的面色,就知心里极不情愿。

    一瞬间,慕嫣然就明白了杜氏的来意。

    如今这云都城,除了藩王府和廖昌侯府,便属总督府最尊贵了,要是旁人家去提亲,杜氏若是不喜欢那个女孩儿,早就以委婉的借口回绝了。

    可廖昌侯府,却是杜氏不敢回绝的。

    “韩乔……”

    心里对那位小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慕嫣然喃喃的念着,一边狐疑的看向杜氏。

    “那位小姐,是先前的侯夫人大宋氏的亲生女儿,也算是嫡出。可妾身听说,她性子有些柔弱,便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妾身从前见过那位小姐一次,虽说挑不出什么错处,可……可妾身就是觉得不太投缘,便是老爷在府里,怕是也不会同意。可……”

    杜氏一脸的为难。

    “舅母,您的心思,我懂……”

    安慰的拍了拍杜氏的手,慕嫣然莞尔笑道:“当娘的,心里哪有不好好思量的?何况瑞滨还是大儿子,长嫂如母,将来要担起整个总督府的内宅,若是性子柔弱,可是拿不住的。”

    “是啊是啊,妾身正是如此考虑的,却不知该如何与廖昌侯府的人说,这不,一夜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哎……”

    杜氏长吁短叹的说道。

    “舅母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了吧?可又不愿意开罪廖昌侯府,可是?”

    心中一动,慕嫣然狡黠的笑着问道。

    迟疑了一下,杜氏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相中了我娘家的一个侄女儿,性子再好不过,小时候又与瑞滨一起青梅竹马,老爷也同意的。从前我在母亲面前透过口风,母亲也默许了的,只等着瑞滨得了功名去提亲,谁知……”

    既是文嗣逡也点过头的,想来那女孩儿人品家世都是匹配的上的,自然要比廖昌侯府的小姐要好,也怨不得杜氏会如此火烧火燎的。

    如是想着,慕嫣然低垂着头,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来。

    “舅母,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大事,都要父母之命,如今舅父不在家,您大可以用家中无人做主来拖延些日子,咱们再想办法。”

    慕嫣然安慰着杜氏道。

    想来也只能如此,杜氏点了点头应下,陪着慕嫣然闲聊了会儿,起身回了总督府。

    晚间贺启暄回来,听慕嫣然说起杜氏的来意,脸上,却不由而然的显出了些许凝重。

    “廖昌侯,私下里和大长公主有些接触,如今他这样贸然的要和舅父结亲,这其中怕是不那么简单的。咱们往简单里去想,他只是单纯的想和舅父做儿女亲家,可这么说来,他家的小姐并非良配。往复杂里想,兴许是想和舅父攀扯上些关系,为日后图谋。”

    分析的说着,贺启暄摇着头道:“如此说来,那位韩小姐,便不大合适了……”

    “就因为不合适,舅母才着急着想要找个委婉些的借口,可那借口,哪里就是那么好寻的?”

    慕嫣然嘟囔道。

    摆了摆手,贺启暄的手指叩击着炕桌的边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近日都城里又生出些事来,可皇上的态度,却有些模棱两可。”

    本在议论文瑞滨的亲事,贺启暄却突然转到了都城朝事上,慕嫣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晌,知晓贺启暄如此说,定然有他的涵义,慕嫣然静静的听着,便见贺启暄继续说道:“若是皇上不搭理,那便风平浪静了无痕,什么事都不会有。可若是皇上要大力整顿,这事儿,必定牵连甚广,到时候,廖昌侯怕是也逃脱不了干系……”

    眼睛一亮,慕嫣然侧头问道:“那让舅父和舅母再想办法拖延些时日?”

    点了点头,贺启暄噙着一抹淡笑说道:“倒是应了官场上那句拖字口诀。”

    有了解决的办法,慕嫣然便不似方才那般惆怅了,带了个口信给杜氏,虽话语隐晦,可想来杜氏能明白,慕嫣然卷起衣袖,带着三个孩子净了手,一家人和睦的坐在桌前用起了晚膳。

    第二日,便听闻外面街上在传,廖昌侯府和总督府议起了亲事,只不过,总督府那位少爷命太硬,两人的八字,要在菩萨面前贡上七七四十九日才能相看,是故,总督府郑重其事的讨来了廖昌侯府那位韩小姐的八字,贡在了自家的佛堂里。

    越是世家大族,越是信奉鬼神之说,尤其还关系自家小姐的婚姻幸福,是故,总督府传出这样的说法,廖昌侯府不但不觉得怠慢,反而觉得是他们重视这门亲事,一时间,皆大欢喜。

    进了十一月,天气愈发寒冷,便连晨起时在门口站一会儿,都会觉得耳鼻冻得通红似是要掉了。

    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去处,便只能窝在屋里,是故,交好的夫人们,便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牌,热闹的氛围,倒也将凛冽的寒风冲淡了几分。

    热闹过了安静下来,夫人们便聊起了外头的事,一来二去的,便知晓了好多市井杂谈,虽说都无迹可寻,可却也大抵能猜到几分朝堂里的情势。

    晚间贺启暄回来,见慕嫣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道:“怎么了?”

    “又要打仗了?”

    似乎一直坐在临窗的软榻前发呆,连贺启暄大踏着步子进来都没听见,慕嫣然一惊,站起身走到贺启暄身边问道。

    神情一怔,贺启暄仰头哈哈大笑,一边揽着慕嫣然走回软榻边坐下,亲自斟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方才走到屏风后径自更了衣。

    “西丽那边,最近不大太平,所以,朝中一派主和,一派主战,如今每日争吵不休,还没闹出个所以然来。”

    贺启暄走到慕嫣然身边坐下说道。

    若是开战,贺启暄作为大梁的龙虎大将军,怕是就要义不容辞的领兵前往边关了。

    想到此,再想到这几年平定安稳的日子,慕嫣然只觉得心口一滞,“皇上的意思呢?主战,还是主和?”

第六百一十九章 贪恋

    从未如此期盼过时局安稳,一想到如果两国开战,贺启暄就要离开自己和孩子们奔赴边关,慕嫣然就觉得心口一阵生疼,而贺启暄,却愈发显得高深莫测,如从前一般,并不曾在慕嫣然面前刻意提起外面的纷争,仿若天下太平的如同戏文里唱的那般。

    挣扎了几日,再一想到贺启暄的心里,对这个家何尝不是眷恋万分,若他果真决定一纸将令就奔赴战场,必定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自己难道还能哭诉哀求着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弃大梁子民的安危于不顾?

    如是想着,慕嫣然的心态,日趋平和。

    十一月中,圣旨传来,令翰林院侍读学士卓远之出使西丽。

    似乎,大局已定,朝廷中,主和派微胜。

    得知消息的时候,饶是慕嫣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旧抑制不住的长舒了口气,心里的愉悦,便抑制不住的弥漫开来,一想到一家人又能团聚着过个好年,慕嫣然便止不住的开心。

    而蕾儿和瑜哥儿,虽是小小的人儿,却也知晓母亲的心情极好,整日里咧着嘴笑的咯咯的,愈发给严寒的冬日带来了几分温馨的暖意。

    十一月初六,初冬第一场大雪姗姗来迟,柳絮般的雪花在天地间飞扬起舞,不一会儿,整个大地就罩在了一层白蒙蒙的雪雾中。

    天气冷,又没什么事儿要做,慕嫣然便唤来了紫云和紫月,主仆三人在屋里说着话儿。而蕾儿和瑜哥儿,便一左一右的牵着九个月大的翰哥儿走路,三个小家伙时不时的便发出一阵欢笑声,惹得慕嫣然等人不时的探头去看。

    没一会儿。炭盆里埋着的几个红薯和黄薯飘出了浓郁的香味,见小家伙们嗅着鼻子要往炭盆前去,慕嫣然忙不迭的唤了乳母把他们牵了过来。

    红薯滚烫不已。可拨开了酥脆的皮,里面的黄瓤却香甜可口,让历来吃的精细的慕嫣然等人,觉得说不出的好吃,便连蕾儿和瑜哥儿,也扭着身子不让乳母来喂,自己学着大人的模样。将小个的红薯在两只手里颠来颠去的晾着,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的脸蛋鼻头上,便尽是红薯皮外的焦黑色了。

    正吃的高兴,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廊檐下响起了丫鬟给贺启暄拍打身上积雪的声音,屋帘掀起,贺启暄大踏着步子迈了进来。

    看着一对孩子吃得鼻尖黑脸蛋红,贺启暄仰头哈哈大笑,解下身上的厚裘递给了紫月,逗趣的从瑜哥儿的手里抢过了他正吃着的红薯。

    瑜哥儿愣愣的望着父亲,舔了舔嘴角,咧开嘴傻笑了起来。一旁,蕾儿伸开小手将自己的红薯递到了瑜哥儿仍旧傻傻摊着的手里,“姐姐的给你吃……”

    一双小儿女,瑜哥儿憨憨的可爱,蕾儿又乖巧的可人,贺启暄心里觉得无比满足。宠溺的拍了拍蕾儿的头,将手里的红薯塞到了女儿手里。

    紫云和紫月静悄悄的下去了,屋内,便只剩一家几口,贺启暄环顾着张望了几眼,看向慕嫣然问道:“珠儿呢?”

    抿嘴笑着,慕嫣然喝了口水,一边拿帕子给两个孩子擦拭着嘴角,一边回头应道:“今儿慕风轮休,她让小平子帮她把琴抬到慕风屋里去了,这会儿,怕是正练琴呢。”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贺启暄洋洋得意的赞道:“果然是大了,愈发有女儿家的模样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便聊到了要出使西丽的卓远之身上,慕嫣然意有所指的问道:“如今的西丽君王还是三皇子时,便与卓远之相知,这件事,皇上也是知晓的,如今,却又派卓远之出使西丽,不知皇上的思量是?”

    卓远之是先恒王的儿子,私下里与庐王以及焕王相交甚深,与西丽君王,又有故交,这样的一个人,景熙帝还是太子时便对他心存不喜,此番如此重大的外交事宜,又怎会派他前去,慕嫣然百思不得其解。

    耸了耸肩,贺启暄走回软榻边,将蕾儿抱在怀里,一边有伸手揩着儿子嘴角的红薯残屑,不以为然的答道:“如今的卓远之,又能成的了什么大气候?莫说是皇上,便是我,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西丽区区一小国,敢和大梁叫嚣,大梁是不屑与他对战的,所以,派个使臣过去,也就是做做样子,要真是郑重其事,二哥也在翰林院领着侍读学士的职,让二哥去不是更合适?”

    慕容峻和卓远之,如今都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要说谁更有才干更得景熙帝的看重,答案不言而喻。

    低垂着头思忖着其中的涵义,慕嫣然的眉头,轻微的蹙了起来,贺启暄在一旁看到,促狭的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打趣的说道:“这些事,自有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去猜度,你呀,就别操这份儿心了……”

    抬眼看向贺启暄,慕嫣然自嘲的笑道:“只要不战,随便他们怎么样,前几日,可真是担着一份心呢,生怕……”

    “生怕我就带兵去镇守边关了?”

    抢过慕嫣然的话头说着,贺启暄白了她一眼道:“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不等皇上发话,我也会请命前往。可如今外无敌寇,内无忧虑,这样的日子,我是贪恋不已的,唯恐这一世都这般岁月安好,大梁的百姓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所以你且把心放在肚里,你担心的事,近些年,是不会有的……”

    贺启暄这般说,慕嫣然着实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暗自舒了一口气,将伸出手要自己抱的瑜哥儿抱在了怀里。

    十一月十二,一点征兆都没有,一道圣旨宣至廖昌侯府,廖昌侯爵位被削,罚俸一年。

    圣旨中,并未说明缘由,众人虽觉得有些费解,一边,却暗自揣度着怕是与西丽有什么牵连,再看向廖昌侯府众人的眼光,愈发不善。

    “你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想及前些日子,杜氏因为廖昌侯府的提亲而愁眉不展,而贺启暄却直言拖延些日子便会风平浪静,慕嫣然嗔怨的看着他问道。

    唇边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贺启暄笑道:“只不过有些猜测罢了,做不得数,所以便没和你说,如今,也只能证实我所想的是正确的,仅此而已。”

    贺启暄说的云山雾罩,慕嫣然心内也知晓,大抵又牵扯到了朝事,撇了撇嘴,慕嫣然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拆着头上的珠钗首饰,再未多言。

    廖昌侯的爵位被削,没了往日的光辉,他家的小姐,自然也没了从前那份娇贵,未等七七四十九日的期限到,总督府就送回了韩乔的生辰八字,委婉的说是文瑞滨命格太硬,廖昌侯心中知晓真实缘由,无奈今时不同往日,却发作不得,这门亲事,便就此搁下了。

    这一日,慕嫣然正懒洋洋的斜躺在暖炕上打盹儿,紫云轻手轻脚的进来,说夏侯夫人来了。

    面上一喜,慕嫣然顿时清醒了过来。

    屋帘掀起,夏侯清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迈了进来。

    “妾身给王妃见礼了……”

    俯身行了礼,夏侯清笑着拜道。

    “夏侯大姐快起来坐吧。”

    叫了起,又亲热的招呼夏侯清坐下,慕嫣然赞不绝口的夸道:“夏侯大姐到沛城这一年多,不仅沛城,便是郓州其他几地,也都受益良多,夏侯大姐可是整个郓州的功臣呢。王爷说了,回头必定上书朝廷,为夏侯大姐请赏。”

    连连摆手,夏侯清忙不迭的说道:“妾身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何况这黄薯是本就有的,妾身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万万当不得王爷和王妃如此盛赞。”

    “前几日,我们还在屋里的炭盆里烤了红薯和黄薯来吃呢,味道果真香甜无比,日后便是无人宣导,怕是百姓们也会争先恐后的种植黄薯了。”

    一脸的欢喜,慕嫣然欣慰的说道。

    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自得,夏侯清捧着手里的茶碗小口的喝着,可神色间,却有一丝犹豫。

    “夏侯大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慕嫣然柔声问道。

    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下,夏侯清将茶碗放回锦桌上,一脸郑重的看着慕嫣然说道:“当日应允了王爷和王妃,妾身会将这黄薯的栽种在郓州推广开来,如今虽说并没有深入到每家每户,可大抵也能算是小有所成,余下的,便是时日长久的问题了。所以……”

    犹豫了一下,夏侯清认真的说道:“妾身想离开郓州了,去旁的地方走走看看,还望王妃恩准。”

    早在请夏侯清来郓州之前,贺启暄和慕嫣然便明言,一旦顺利展开,夏侯清随时可以离开,如今,夏侯清已是仁至义尽,慕嫣然自是不会强留她,可一想到如今冬雪皑皑,再加上就快要过年了,慕嫣然怎忍心她一人流离在外,如是想着,慕嫣然软语劝道:“夏侯大姐,正如当日所言,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只是如今天寒地冻,不如在王府过了年,等开了春再走,如何?”

    似是不畏严寒,夏侯清笑道:“风里来雨里去,这点儿寒冷,妾身是一点儿都不在乎的,何况,妾身贪恋的,正是这种自在,还望王妃应允。”

    夏侯清执意要走,慕嫣然若是再行挽留,反而显得有些强人所难。

    未再坚持,慕嫣然吩咐了紫云,给夏侯清备好了足够的干粮和一应物品。

    十一月十八,太阳初升,夏侯清洒脱的离开了王府,踏上了自由自在的旅程。

第六百二十章 故人

    “娘,要和姐姐一起玩……”

    伸手指着院子里正奋力的堆着雪人的珠儿,瑜哥儿满眼期盼的说道。

    回过头看了一眼,慕嫣然唤了梨白将半开的窗户放下来,一边哄着儿子道:“姐姐一会儿就进来陪瑜哥儿玩,好不好?”

    嘟着嘴摇着头,瑜哥儿有些不高兴,一旁的蕾儿看见,忙不迭的把手里的布偶递过来塞在了瑜哥儿的手里,“外面冷,你要乖,不许惹娘生气……”

    蕾儿的乖巧,愈发让慕嫣然觉得窝心,将两个孩子从暖炕上拖过来拢在怀里,慕嫣然柔声讲起了故事,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便尽数被吸引了过来,外面堆雪人的珠儿,反倒没那么惹眼了。

    院子里响起了珠儿的欢呼雀跃声,却是贺启暄回来了。

    屋帘掀起,贺启暄牵着珠儿进了屋,一边,解下身上的厚裘递给了白薇,转身走进正屋坐在暖炕上,看着慕嫣然说道:“营里没什么可忙的事了,我便早些回来陪陪你和孩子们。”

    此时离午膳时分还早,慕嫣然转了转眼珠,打着商量的看向贺启暄道:“好些日子没出府了,今儿,咱们去外面下馆子,可好?”

    下馆子,是平常人家的粗称,此刻从慕嫣然口中说出,带着几分俏皮,贺启暄哈哈大笑,点了点头应道:“也好,下午咱们就在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买的。”

    孩子们听说要出去玩,都露出了一脸的喜色。珠儿更是在暖炕前欢喜的跳了起来,便连瑜哥儿,也傻傻的拍手鼓着掌,唯有蕾儿静静的抱着布偶坐在那儿。浑身透着一份娴静。

    唤来了乳母,给三个孩子穿戴好,慕嫣然自己也忙不迭的更了衣妆扮起来。及至一家人从王府大门出来,太阳已升至正中,倒也不似早起一般寒冽了。

    “薄皮儿的馄饨哎,又香又好吃咧……”

    “冰糖葫芦儿……冰糖葫芦儿……”

    ……

    沿街一路过去,尽是小商贩们的叫卖声,热情洋溢,即便不买。也能感受到那份热忱,慕嫣然靠着车厢壁,扶着坐在面前的蕾儿和瑜哥儿,而两个小家伙则一脸的雀跃,撅着屁股爬起来。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朝外张望着。

    “娘,我要那个泥人儿……”

    马车缓缓驶过,靠着墙根晒着太阳,一边还飞快的捏着泥人儿的白胡子老头,显得愈发引人注目,瑜哥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央求着慕嫣然道。

    吩咐了一声,坐在车门外的小平子跳下马车,过去买了三个泥人儿回来递了进来。

    瑜哥儿最小。珠儿便捧在他面前让他先挑,果不其然,小家伙挑了那个扛着大刀的关二爷。

    蕾儿挑了七仙女,珠儿的手里,便剩了王母娘娘。

    时辰尚早,此刻去用饭。不但冷清不说,还会让酒楼里的厨房手忙脚乱,贺启暄看了慕嫣然一眼,二人极有默契的选择了去花容月色。

    年关将至,花容月色的生意也愈发好,远远就能看到大门口人来人往的,来客络绎不绝。

    王府的马车驶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停下,贺启暄和慕嫣然带着三个孩子进了门,直接被白掌柜引到了二楼的雅间里。

    花容月色每次打出款式新颖的首饰,必定会送一套到王府去孝敬慕嫣然,是故,此刻见他们来,白掌柜也不问询,摆出了几样小孩子的玩意儿,一边,将这些日子的账册捧了进来。

    在花容月色逗留了会儿,将至午膳时间,大堂内的人也少了些,慕嫣然挑了几件要紧的款项出入问询了白掌柜几句,见再无疑问,便跟着贺启暄出了门,及至到了对面的酒楼“仙客居”,小平子已经打点着定好了五楼方位最好的一间雅座。

    仙客居的掌柜的在看见小平子的时候,心中还在揣摩是王府的哪位幕僚抑或是哪个管家的远亲,此刻见进来的是贺启暄和慕嫣然,当即面色就变了,诚惶诚恐的将一行人请进雅座,一边暗自吩咐了伙计去通知厨房好生准备着。

    见掌柜的捧了菜单进来,贺启暄摆了摆手笑道:“两个大人,三个孩子,捡你们这儿拿手的菜呈上来几样便是,莫要太铺张了。”

    贺启暄到郓州三年多,郓州比从前富饶了许多,似从前那般每逢有藩王上任都会大肆盘剥百姓的事情并未发生,而各处的治安也好了许多,百姓们心里都清楚,是藩王一心为民,才会有今日这样的情景。

    贺启暄往日里来往于军营,云都城里的百姓虽没见过他,可三年多,也大抵知晓了他是个怎样的性子,此刻见他这么说,掌柜的点头应下,精心准备了八个菜送了上去,一边,让小二从自己的柜子里,取出珍藏着只有贵客临门才会用的好茶,去让人准备起来。

    用罢午膳,用着掌柜的送上来的茶水,贺启暄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仙客居一共五层楼,最高的一层上,打开窗户向外远眺,云都城内大半的街道,都能看的清楚,而远处的西山,此刻因着稍稍偏西的太阳,而泛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光芒,说不出的好看。

    闲叙着话,门外轻叩,小贵子进来走到贺启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慕嫣然抬眼去看,便见贺启暄脸色稍显凝重。

    “你有事,便先回去吧,难得出来一趟,我带孩子们逛逛便回去……”

    见贺启暄摆了摆手示意小贵子出去候着,慕嫣然轻声说道。

    犹豫了一下,又想着也不会有什么事,贺启暄点头应下,将三个孩子抱起来晃了一圈,各自嘱咐了他们要乖乖听娘的话,方起身朝外走去。

    又歇息了一会儿,听着楼下没方才那么喧闹,大抵来吃饭的人也都陆续走得差不多了,慕嫣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张望了一眼,正欲回头,却猛地看到,花容月色的店铺里,走出的一行人中,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美妇,有些面熟。

    没怎么多想,慕嫣然关上窗户欲带着孩子们下楼,刚一转身,却瞬时愣在了那儿。

    秦柔儿?

    慕嫣然顿时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了。

    永成十八年七月,秦柔儿出嫁,夫婿是通州一个正五品的知州,算起来,自她出嫁,两人已有七年多未见过面了,却不知,为何秦柔儿此时会出现在云都城。

    打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除了一辆驶远的马车,街道上再无异常,慕嫣然双眼微眯,看着那辆略显华贵的马车,心中大抵有了几分揣测。

    下了仙客居坐进马车,马车再次开行,一路驶到了西郊的琉璃街,看着各家店铺里五颜六色的琉璃器皿,莫说是珠儿三个孩子,便是慕嫣然,也着实有些眼花缭乱。

    一个多时辰,母子四人各有斩获,看着小平子和几个丫鬟们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锦盒,珠儿抿嘴笑着说道:“娘,下回我们还来这儿好吗?刚才那个白胡子爷爷说,年前还会有些稀奇的玩意儿会摆出来呢……”

    “好,到时候咱们再来。”

    哄好了三个各有要求的孩子,慕嫣然带着她们钻进马车,一行人心满意足的回了王府。

    外面寒冷,又要看这看那,进了一心堂窝在暖炕上没一会儿,三个小家伙便都睡着了,慕嫣然给孩子们掖好被子,躺在她们身畔眯了会儿,再醒来,贺启暄已经回来了。

    “我看见秦柔儿了……”

    迷糊的说着,慕嫣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神情一怔,贺启暄似是联系起了什么,回头看着慕嫣然问道:“从通州调过来一个按察使,负责郓州地方官员的管理考核,莫非是他?”

    七年的时间,一个正五品的通州知州,想要升迁成正三品的按察使,倒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秦素儿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秦柔儿这个妹妹跟着沾些光,便更加有可能了。

    “兴许就是他吧。”

    慕嫣然坐起身,接过贺启暄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

    “前几日才下发的调令,这位按察使大人本人未到,却先让家眷都尽数迁了过来,而在这之前,却是连宅子都购置妥当了,这其中,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贺启暄噙着一抹淡笑,喃喃的说道。

    仿若深谙此道一般,慕嫣然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怕是外放出来没几年,再调任回都城,又能往上升几级呢。”

    哈哈笑着,见吵醒了几个孩子,贺启暄伸手将瑜哥儿从被窝中拎出来抱在怀里,一边冲慕嫣然说道:“你若不喜欢她,不搭理她就是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慕嫣然对秦柔儿,都提不起一丝亲近之心,虽然名义上秦柔儿还是她的表妹,可慕嫣然自晌午看见她开始,心里并无一丝他乡遇故人的欣喜,此刻听贺启暄这般说,慕嫣然也不欲解释她这般冷淡的缘故,静静的点了点头。

    二人说着话,紫云从外面进来,递了张名帖过来回道:“主子,按察使顾大人府里送来了拜帖,顾夫人想来拜见王妃。”

    接过名帖看着,见果然是秦柔儿,慕嫣然的唇边,溢出了一抹浅笑。

第六百二十一章 吹捧

    第二日一早,刚过了巳时二刻,外面有小丫鬟通传,说顾夫人到了。

    屋帘掀起,秦柔儿笑语盈盈的迈了进来,走至慕嫣然面前三步处,款款拜倒说道:“妾身顾氏见过宣王妃,王妃万安……”

    一身水红色的遍地散绣银白暗花的斜襟长袄,外面罩着绣了玫瑰紫花枝的素色斗篷,衬着精致的妆容,十足一个贵妇的派头。

    “顾夫人快请起,赐座。”

    秦柔儿的眼中隐有泪光,似是见了阔别多年的嫡亲姐妹,一时间,慕嫣然倒有些不适应,忙不迭的叫了起,秦柔儿起身坐在了下首处。

    “一别多年,嫣然姐姐可好?妾身自听说要来郓州,日夜盼着,就想着能早些见到姐姐,以慰妾身这些年的惦念之情,如今见姐姐风华更甚往昔,妾身觉得心内大安。”

    秦柔儿娇声说着,浑然不觉慕嫣然脸上有些许别扭。

    见对方以表姐妹的称呼相称,慕嫣然也不好再叫她“顾夫人”,刻意的放柔了声音,关切的问道:“你们也才刚到云都吧?一切可处理妥当了?”

    深呼了口气,秦柔儿顿时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道:“可不是嘛,这些日子,可真是奔波的紧。自打得了吏部的通文,妾身便随着老爷去了都城,拜别了家中父母和昔日的姐妹们,如今,老爷让妾身先来,他还要往门师和同僚处周旋些日子。左右时间也不赶,妾身便来打点了起来,昨儿才刚到云都,府里还乱糟糟的呢,这不,先来见过王妃。”

    听她说去了云都,慕嫣然有些感慨的说道:“真好,我也好想回都城去呢……”

    一时间,二人都思及闺中时在一起的美好生活。面上,都显出了些许柔和。

    “去都城,可到宫中拜见过皇后娘娘?”

    想及秦素儿,慕嫣然转过头看着秦柔儿问道。

    若说先前秦府是秦柔儿最大的依仗。那如今,便是秦素儿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秦柔儿又岂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一入都城,秦柔儿就到秦府拜见了嫡母柳如玫,软言软语的说了好些话,又掉了些泪珠,让秦氏感慨这庶女也颇是贴心之后。递了牌子到宫里,第二日得了应允,带着秦柔儿入宫去拜见了皇后。

    此刻慕嫣然问起,秦柔儿点头应道:“皇后娘娘风姿更甚从前,而且,皇上待娘娘也依旧极好,虽说宫里多了好些新人,可论及敬重和荣宠。还是皇后娘娘占头一份儿呢。”

    秦柔儿的面上,颇有些与有荣焉的自豪。

    “皇后娘娘知晓妾身要来郓州,还特意让妾身问候王妃。说盼着王妃回都城的那一日呢,等到时候姐妹重聚,再好好和王妃说话。”

    秦柔儿说道。

    “哎……我何尝又不是日日的盼着。”

    喃喃的念着,慕嫣然的话语中,有些落寞的萧索。

    秦柔儿见此,抿嘴笑道:“王妃如今的日子,自然也是极好的,虽说远离父母亲人,可胜在自得,可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呢。至于回都城。还不都是随时可实现的,王妃快别难过了,瞧着妾身也跟着心里不是滋味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话题便转到了孩子身上,慕嫣然回头吩咐了紫云一声,让乳母把三个孩子带了出来。

    珠儿是明珠郡主。怕是也是大梁迄今为止岁数最小的郡主,每年不但领着都城里的俸禄,还有一小块自己的封地,荣耀自不必说。而一对龙凤胎,各有各的可爱,不一会儿,秦柔儿便又夸出了几十句饱含赞美的话语来。

    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被旁人夸赞,当娘的心里哪有不开心的?可秦柔儿这般顺口的夸,慕嫣然却觉得有些不适应。

    昔日那个恬静淡雅如静静绽放在枝头墙角的小花一般的秦柔儿,几年未见,似是变了许多,慕嫣然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时光如流水的感叹。

    夸完了孩子,秦柔儿面带歉意的说道:“妾身昨日才到云都城,府里乱糟糟的,孩子们奔波了一路都有些疲倦,若是到了王府在王妃面前失仪,倒是妾身的不是了。所以,等过些日子整顿好了,妾身再带孩子们来给王妃请安。”

    释然的摆了摆手,慕嫣然随意的问道:“柔儿如今添了几个孩子了?”

    闻言,秦柔儿笑呵呵的应道:“先前姐姐留下了大少爷,及至妾身进门,又诞下一儿两女,姨娘们也各自有出,如今这府里共有四个少爷六个小姐,孩子们多,倒也热闹的紧呢。”

    秦柔儿是作为填房嫁到了顾家,先前那位夫人已经留下了一个小少爷,如今看来,顾府倒真是热闹的紧,可看着秦柔儿的模样,慕嫣然便心内清楚,以她的手段,必是将府里的姨娘都拿捏住的。

    两人说了会儿都城里的事,又聊了会儿孩子,渐渐的,便到了午膳时分,秦柔儿极有眼色的站起身请辞,直说府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她料理,等收拾妥当了,再过来陪慕嫣然说话。

    送走了秦柔儿,慕嫣然站起身走回内屋躺在暖炕上,有些唏嘘的感叹道:“物是人非,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是啊,柔儿表小姐昔日最是娴静不过,如今竟这般能说,还真是有些贵夫人的长袖善舞呢,日后有了她,这云都城怕是又有的热闹了。”

    这话显然不是褒扬,可紫云在慕嫣然面前历来得脸,没人的时候,心里的话也不藏着,当即就说了出来。

    “随她去吧……”

    撇了撇嘴,慕嫣然说道:“大不了,也就是借着皇后庶妹的名义做些什么,只要不离谱,便随她去吧。她与素儿姐姐,差之太多,从前便不亲近,也不指望着如今嫁了人,还能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何况我们本也没什么好说的。”

    按说论着级别,秦柔儿拜见过了慕嫣然,下一个自然该轮到总督府,可她却并未如此做,从宣王府出来,秦柔儿带着丫鬟回到自家府里,用罢午膳稍事休息,又去了文府。

    到文府大房雅园,前来相迎的,是大太太潘氏的儿媳妇刘氏。

    给大老太太和大老太爷请了安,将太后娘娘在宫里的情形事无巨细的说给他们听,见两位老人眼泛泪光,秦柔儿也跟着拎起帕子擦拭着眼角。

    又刻意夸大了皇上和皇后如何孝敬太后娘娘,太后又是如何的思念家人,见文府众人面上都显出了喜色,秦柔儿心内暗喜。

    从雅园出来,又去了汇园和敦园,见未在三房见到总督夫人杜氏,秦柔儿愈发肯定了心内的猜测,虽心中打定了主意以后只和大房亲厚些便是,可面上却丝毫未显。

    三老太太本是个性子孤寂的人,平日里儿孙在身边环绕,她也不见得有多欢喜,此刻秦柔儿这样算是沾着亲带着故的女眷,三老太太也只稍稍提起精神来,如招呼一个晚辈一般,闲叙了几句话。

    可秦柔儿自嫁了人,这些年逢高踩低的事情也看了不少,早就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此刻见了三老太太,秦柔儿刻意逢迎,没一会儿,三老太太便觉得如沐春风的清爽,而知晓了秦柔儿也是给人做了填房,前任夫人还留下了一个儿子,三老太太再抬眼去看,竟觉得秦柔儿面熟至极,似是早前就相识一般。

    想及不怎么搭理自己的文嗣逡和杜氏,想及自己膝下的几个儿子都不那么成器,三老太太愈发觉得是文嗣逡这当总督的大哥没有出力帮衬弟弟,一来二去,二人便聊到了自己当日是怎么用心的拉扯前任的儿女身上。

    话题渐渐的展开,一老一少似是忘年交一般,比方才亲热了许多。

    看着光鲜亮丽的秦柔儿,思及她如今也是三品诰命夫人,不但比自己强,比自己的几个儿媳妇也都有光彩,三老太太心中一动,慢慢的开始应和秦柔儿的话,而坐下几个儿媳妇,见婆婆难得的这般热络,也都愈发恭敬小心的伺候了起来。

    一时间,在文府三房,秦柔儿倒觉得比在其它两房都要惬意许多,而看着文薛氏三人小心翼翼的接着自己的话,似是看到了从前自己面对那些品级高的夫人们的模样,秦柔儿先是一窘,随后,心里弥漫起了无穷的畅快。

    从她出嫁那日,得知自己嫁了个正五品的知州,坐在花轿上,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秦柔儿却觉得自己的心里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想及太子的英俊潇洒,想及他对秦素儿的百般怜爱,秦柔儿竟觉得,是秦素儿剥夺了自己的幸福,否则,自己也许已经是太子东宫的一名侧妃或是良娣,如今,也会是重重后/宫中的一名宠妃,享受一众诰命夫人拜倒在自己脚下的那种快意。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自己也有出头之日,再也不用像从前一般刻意逢迎,一脸谄媚的去和那些高高不可一世的贵夫人们说话,秦柔儿觉得心里无比舒畅。

第六百二十二章 枕风

    听到秦柔儿去了文府,慕嫣然丝毫不觉得诧异。

    文嗣逡虽是郓州的河道总督,可秦柔儿代表的是女眷,并不是顾安怀本人,所以,本着尊老的原则,秦柔儿先去文府拜见长辈,也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更何况,文府还是太后娘娘的母族。

    第二日,便听说秦柔儿去了总督府拜见总督夫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秦柔儿果真应了紫云所说的那句话,长袖善舞的按察使夫人,初到云都的小半个月,将云都的豪门贵妇一一拜访了个遍,而那些低门小户里的夫人去顾府拜见秦柔儿,她也笑容满面的一一接待,丝毫不显生疏,仿若本就是云都中人一般。

    没多久,顾夫人的随和亲善,便在云都城里传开了。

    进了腊月,天气愈发透着一分浸入骨髓的冷,便是早起出门送贺启暄,慕嫣然也会觉得那股寒风似是顺着衣袖都投进了骨头缝里一般,让人觉得难熬。

    屋里的地龙早已烧的暖和,角落的炭盆里,还冒着火星,珠儿小脸红扑扑的从外头跑进来,偎在慕嫣然怀里说道:“娘,我去厨房跟大娘要了许多栗子,一会儿咱们烧栗子吃吧?”

    厨房里做出来的那些吃食何其精贵细致,可珠儿却惦记着这些拿不出台面的小零嘴,慕嫣然颇有些无奈,一边,却嘱咐了紫云将那炭盆里的火拨弄的别那么旺。

    不一会儿,有小丫鬟提进了一个小篮子,里面都是颗粒饱满的栗子。

    紫云将栗子扔进炭盆。用火钳拨着炭火埋起来,一旁的珠儿便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好像那些栗子很快就会烤熟了一般。

    屋内刚氤氲起一股香甜的气息,蕾儿和瑜哥儿便从右梢间跑了出来。母子几人在内屋里笑闹着,平添了几许温暖。

    “主子,文夫人求见。”

    帘子掀开。白薇进来回禀道。

    “文夫人?哪位文夫人?”

    文府有三房,知晓来的自然不会是总督夫人杜氏,慕嫣然有些不解的问道。

    “回主子的话,是三房的文二夫人。”

    白薇仔细的答道

    文二夫人,那便是文薛氏,文雅竹的嫡母。

    起身朝正屋走去,慕嫣然摆了摆手。示意白薇去把文薛氏请进来。

    “妾身见过王妃,王妃万安。”

    文薛氏行了礼拜道。

    “二夫人快请起吧……”

    面色柔和的叫了起,又赐了座,慕嫣然寒暄着问道:“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因着文雅蕊的顶撞和文雅璇选秀的事,三老太太的身子一向不大好。整个一个秋天,大夫往来于敦园也极频繁,便是慕嫣然,也差人送了好几次补品过去,可听说都没什么大的起色。

    起身谢过,文薛氏柔声应道:“入了秋,老太太便有些轻咳,这些日子天气愈发冷了,病情反反复复。倒像是加重了些,不过大夫来瞧过,说将养些日子就好了。劳王妃惦记着了。”

    点头应着,慕嫣然捧着手里的暖茶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文薛氏说着话。

    文薛氏的眼中有些迟疑,频频小心的打量着慕嫣然的神色。不一会儿,慕嫣然就明白,她定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妾身……妾身此来,是有件事想请王妃示下,可是,妾身不知如何开口,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王妃海涵。”

    吞吞吐吐的说着,文薛氏有些犹豫的看向慕嫣然。

    “二夫人有话直言便是,我知晓的,定然会告诉你就是了。”

    慕嫣然爽快的应道。

    “前些日子,妾身随老爷前往新到任的按察使顾大人家拜访,得知顾大人将来便会负责郓州地方官吏的升迁考核。老爷这些年在云都也算尽职尽责,可这官阶,却一直在从五品上未往上升过……”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慕嫣然的神色,见她未有丝毫不喜,文薛氏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按说,这是外头的事,妾身作为一内宅妇人,本不该插手……可,可老太太说,王爷和王妃,到底是咱文府的亲人,绝不会偏颇了外人去,所以,妾身斗胆前来,还望王妃指点一二。”

    手指摩挲着白玉海棠描金茶碗边缘的花纹,慕嫣然不动声色的低头思忖着,好一会儿,抬眼看着文薛氏轻声说道:“外头的事,我一向不大注意,都是王爷在处理,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到也给不了准信给二夫人,不若,等我去王爷跟前试探一二,再告诉二夫人,如何?”

    慕嫣然虽未答应,却也未拒绝,二夫人露出了一丝喜色应道:“既如此,妾身谢过王妃……”

    送走了文薛氏,慕嫣然再回到内屋,脸上的神情,却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

    官员升迁考核,三年一次,虽每年都要提交一份当年的绩效评审,可今年的评审,眼看就要结束了,即便是要改,除非贺启暄明言要将哪个人做出升降的指示,否则,是绝无转圜之地的。

    而文府的人上门来打探这一类的消息,这也是头一次,慕嫣然敏感的意识到,这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

    午膳前贺启暄从外头回来,慕嫣然便把文薛氏来此的事告诉了他,闻言,贺启暄面色不虞的说道:“那位按察使顾大人,来的时候可真是巧,正好是每年官员绩效审核的日子,我听闻,这些日子到顾府登门的访客络绎不绝,都打着是拜访顾大人新官上任的,可送去的礼物之厚重,却是前所未闻。”

    “他这般不避讳,也不怕消息传回都城有御史参劾?”

    慕嫣然吸了一口冷气问道。

    径自卷起袖子净了手,贺启暄走回暖炕边坐在慕嫣然身边说道:“一来,新官上任,这往年的绩效考核,也要与他交接,正是混乱的时候。二来,顾安怀到底还要依仗云都城众位大小官员,才能把手头的事情理顺,所以,不论是顾安怀本人也好,去拜访他的官员也好,如今,都在试探彼此的反应,所以,顾府如今可不就是车水马龙的热闹模样?”

    “便是传回都城去,没有真凭实据,那些御史也不会贸然参劾,所以,这顾安怀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回,怕是让云都城的官员们喂撑了去。”

    贺启暄摇着头无奈的说道。

    “那三房二老爷今年的政绩如何?”

    慕嫣然侧头问道。

    “勉强得了个乙等……去岁他四处活动,也才得了个甲等,所以,即便明年也是甲等,这升迁,怕是也无缘了。”

    贺启暄直言不讳的说道。

    虽心中有些惋惜,可到底也是文嗣平自己不上进,慕嫣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二人再未就此多说,带着孩子们去用了午膳。

    第二日,慕嫣然让白薇送了些补品去敦园给三老太太,见了文薛氏,请了安也未说什么便回来了,可慕嫣然知晓,文薛氏定能明白这其中的涵义。

    果然,文薛氏再未来王府请安,回了一份礼,说谢过慕嫣然记挂着三老太太的身子。

    可腊月十八,慕嫣然从贺启暄口中得知,文嗣平补了正五品的级,虽依旧是云都知州,可半级之差,一正一从,其中的差距,却是显而易见的。而三房的三老爷文嗣修,此次的绩效评审,也得了个甲等,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定然也要往上升一到半级的。

    得知消息的时候,贺启暄面色上并无一丝变化,可慕嫣然却顿时知晓,这其中,那位按察使顾大人,怕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那位顾夫人好手段,与三老太太一见如故不说,如今但凡三房有宴席,必定会下帖子给她一份,可见二人之亲厚。便是此次文嗣平和文嗣修的事上,那位顾夫人,怕是也吹了不少枕边风,否则,以文嗣平的政绩,别说今年,便是明年,也不一定能进得了这半级。”

    贺启暄戏谑的说道。

    官员升迁考核,虽最终会递交到贺启暄手里,可像这种五六品的小官员,却是不需贺启暄亲自审核定夺的,是故,正三品的按察使大人做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心中过了一个来回,慕嫣然的脸上,顿时显出了一丝气愤,“三房的二夫人来王府前,怕是就已经得了秦柔儿的暗示,毕竟,若是王爷愿意给他们这个脸面,可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可文府的人却等到咱们不搭理他们时,迅速的攀上了顾府,这一招,倒真是滴水不漏呢。”

    越想越气,慕嫣然面上反而带了一丝笑意,“秦柔儿这一招,怕不但是做给文府众人看的,还顺带做给全郓州的官员们看了,这往后,顾府后门的门槛,怕是都要被踏平了。”

    “她们愿意亲热,便随她们去吧,左右就云都就这么大点儿,还能让她们折腾出什么风浪?”

    不以为然的说着,贺启暄似是丝毫未把这些小动作放在心上。

    腊月二十二,慕嫣然收到了文府送来的请帖,却是大房老太爷的寿辰,请贺启暄和慕嫣然过去。

第六百二十三章 失言

    依着往年的惯例,要到了腊月二十五,军营和各处的官衙才会落匙,而都城里,皇帝陛下也会封印,众人开始悠闲自得的享受年节的到来。

    是故,腊月二十二那日,贺启暄还有军营里的事情要忙碌,便只有慕嫣然带着孩子们去文府大房为大老太爷拜寿。

    新帝登基,对太后娘娘母族的封赏却迟迟未至,这使得文府众人愈发心生忐忑,却揣摩不透皇上和太后的心思,是故,文府众人也愈发比从前小心谨慎。

    腊月二十二日一大早,文府门外鞭炮齐响,锣鼓喧天,可这却不是因为大老太爷寿辰的缘故,而是宫里来了圣旨。

    大房一门都有赏赐,大老太爷和大老太太的爵位和诰命虽未回复,却也得到了相应的补偿,而太后娘娘的兄长,大房的大老爷,却得了个二等伯的爵位。

    从大老太爷身上失去的爵位,复又回归到了大老爷身上,虽圣旨中未明言是世袭罔替,可只要太后娘娘在,早晚都会回来,是故,接过圣旨的时候,大老爷着实有些激动,老泪纵横的几番叩谢皇上和太后的恩德,让一旁的文府众人都有些动容。

    如此一来,文府一门,便有两个爵位了,文嗣逡的一等侯,已是世袭罔替,若将来大房大老爷的爵位也同样能传承下来,将来文府便会有两个爵位,倒也算是文府的昌盛源头了。

    巳时二刻,慕嫣然带着珠儿三人坐着马车朝文府而去,到大房的雅园门口。空气中,还残余着鞭炮的刺鼻气味,而地下,则尽是火红的纸皮。愈发显得红火,慕嫣然冲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叫了起,跟在大夫人文潘氏身旁进了正屋。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热络的招呼声,门帘打开,是云都城内一众夫人们,都是往日里和文府关系交好的,而当前的,便是秦柔儿这按察使夫人。

    “妾身见过王妃……”

    行了礼,又各自坐了下来。秦柔儿亲热无比的看向慕嫣然说道:“府里已经归置的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妾身在府中设宴,还望王妃表姐给妾身这个脸面,到时务必要来。”

    秦柔儿叫的熟稔无比。而在座众人,也都知晓她们的关系,慕嫣然也不欲让秦柔儿没脸,当即点头应道:“若得空,本妃一定去便是。”

    知晓了秦柔儿的为人,慕嫣然也不欲与她多亲近,否则,以秦柔儿前世的手段,慕嫣然不知晓。如今她又会生出怎样的念头来。毕竟,名义上来说,秦柔儿嫡亲的姐姐秦素儿是当朝国母,表姐慕嫣然又是郓州藩王妃,除却杜氏那正一品的诰命夫人,确实没人有她这样浑厚的背景。是故,对秦柔儿表现出的熟络,慕嫣然回应浅浅。

    听出了慕嫣然话语中的疏离,秦柔儿的眼中,一抹羞窘一闪而过,紧接着,却依旧春风含笑的应道:“那妾身便恭候王妃大驾……”

    在座的夫人们,都是玲珑剔透的心思,见慕嫣然和秦柔儿这般,顿时知晓秦柔儿和宣王妃的关系,并不如秦柔儿自己所说的那般亲和,是故,各自的心里,对秦柔儿之前的众多话语,都含了几丝犹疑,方才一起携手进来时的那份亲热,顿时也冷却了一丝,落在秦柔儿眼中,愈发多了几分不喜。

    聊了不多的会儿功夫,便到了午时的正宴时分。

    文潘氏恭敬的前来邀请,慕嫣然便带着一众夫人们前去偏厅坐了下来。

    宴席到了末尾时分,蕾儿和瑜哥儿不知怎么的,两人先后哭得不依不饶的,乳母轮番哄过,便是慕嫣然也亲自抱过来,两个小家伙仍旧哭得声嘶力竭,这样的情形,自打两人生下,还是头一遭。

    跟文潘氏打了招呼,又到大老太爷和大老太太面前寒暄了几句,慕嫣然带着孩子们回了王府,而文府的宴席,仍旧在继续。

    回到一心堂没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就止住哭泣睡着了,让一直提着心的慕嫣然稍微轻松些许,及至大夫来瞧过,才说许是受了风惊到了。

    开了方子,大夫带着小平子回医馆抓药去了。

    看着蕾儿和瑜哥儿可爱的睡颜,慕嫣然有些自责的看着紫云说道:“以后不带着他们出去赴宴了,人又多又吵,就是我都觉得烦,别说他们了。”

    抿嘴笑着,紫云走到锦桌旁沏了一碗茶端过来递给慕嫣然,一边低声说道:“如今正是最冷的时候,小姐和少爷还小,到处跑着,身子是热的,一不小心灌一口冷风,便极容易着凉。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等开了春天气热了,就好了,主子也别太担心了……”

    回头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慕嫣然皱了皱眉头问道:“佩云怎么还没回来?”

    去文府赴宴,慕嫣然带了白薇和佩云,席间,看见文雅竹又要顾着欢儿乐儿,又要顾着恪哥儿,虽带着丫鬟和乳母,到底三个小孩子如今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却着实有些顾及不周,唯恐孩子有事,慕嫣然便让佩云过去跟着文雅竹,待到宴席散了再回来,可如今慕嫣然回到王府都一个多时辰了,佩云却还没回来。

    吩咐了小丫鬟去瞧瞧炭火,紫云走到慕嫣然身边回话道:“尹夫人如今身边有三个孩子要照料,平日里回去的机会必是极少的,今儿到了大房,怎么也要去三房见过老太太和几位夫人们的,一来二去的,可不就要耽搁些功夫?”

    想着佩云素来是个稳妥的,若是文雅竹去三房,她定然会跟着去,慕嫣然点头应道:“只要没事就好……如今欢儿和乐儿也大了,虽大人们觉得她们不懂事,可实际上,她们心里清楚着呢。三老太太向来不喜欢她们,有佩云在旁也好,三老太太便不会给脸色给孩子们看,佩云跟着竹儿,也好。”

    歇了午觉起身,太阳已经隐隐偏西了,可窗户里,却显得比方才亮堂了几分,慕嫣然揉了揉眼睛,有些欣喜的问道:“下雪了?”

    “是呢,下了有一会儿了……”

    贺启暄斜倚在暖炕一边的软枕上应道。

    “你去文府了?”

    见贺启暄面色有些泛红,依稀是喝过酒的模样,慕嫣然侧眼问道。

    “宫里来了圣旨,便是不为了给大老太爷贺寿,我也得过去露个面,否则,有些人定然又会觉得我目无尊长,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了,所以,便去打了个照面。”

    贺启暄打了个酒嗝说着,一边忙不迭的从炕桌上端过浓茶喝着。

    说着话儿的功夫,蕾儿和瑜哥儿便醒了,两人咕噜噜的转着脑袋,见一边是贺启暄,一边是慕嫣然,两个小家伙心中无比满足,翻了身,各自偎着一个撒起了娇。

    贺启暄平日里扮作严父,却总是不像,此刻又喝了酒,愈发胡闹起来,不一会儿,就被瑜哥儿当大马骑了起来,而蕾儿,便坐在慕嫣然怀里拍着小手笑着,一家四口,说不出的欢乐。

    依稀听得外间廊檐下有紫云和佩云低声说话的声音,慕嫣然扬声喊道:“佩云回来了?”

    屋帘掀起,怕把身上的寒气传过来,佩云走进内屋站在远处回话道:“主子,奴婢回来了……”

    “怎么样啊?文府的热闹,已经散了吧?”

    随口问了一句,眼看瑜哥儿未抓紧贺启暄的手要掉下来,慕嫣然忙不迭的伸出胳膊去扶了一下,再回过头来,却见佩云的脸上有些不忿的神色。

    心中知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慕嫣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边冲炭盆边努了努嘴说道:“先去烤烤吧,这天儿也够冷的。”

    俯身行了礼,佩云朝外去了,内屋里,依旧欢声笑语一片。

    用罢晚膳,贺启暄去内书房处理军务了,慕嫣然哄好了三个孩子,又将珠儿送回了雅然居,方回到一心堂唤进了佩云问道:“怎么了?晌午在文府,出什么事了?”

    “当着众人的面,乐儿小姐被顾夫人扇了一巴掌……”

    提起晌午的事,佩云的脸上,依旧有些不忿。

    “怎么回事?”

    慕嫣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顾夫人去文府的时候,带着顾少爷,那位小少爷虽然已经五岁了,却顽皮的紧,席间便一直追着欢儿小姐和乐儿小姐玩,尹夫人本想着,都是小孩子,旁边有人看顾着,也没什么要紧的,所以让乳母和丫鬟盯紧些,自己也不时的瞧着。”

    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佩云越说越气:“小孩子玩闹,本就没个轻重,何况还是顾少爷先使了小性子。他推到了乐儿小姐,自己急着跑开,结果撞到了桌子的一角,头上便擦破了点皮。结果,那位顾夫人二话不说,便扇了乐儿小姐一巴掌,说……说街上捡的野孩子,也敢在文府撒野。”

    听佩云说着,慕嫣然的脸色愈发不好,及至听到那句“野孩子”,慕嫣然顿时心中大气。

    自从文雅竹收养了欢儿和乐儿,慕嫣然便唯恐文府的众人暗地里说起两个孩子的身世,被孩子听到伤心,所以有一次去文府赴宴,当着众人的面,慕嫣然便冷声说过,若是有人再在旁人面前说欢儿和乐儿是野孩子,必定严惩。

    如今,秦柔儿这句话,使得慕嫣然眼中寒烟顿起。(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百二十四章 掌嘴

    “然后呢?文府众人,什么反应?”

    慕嫣然沉声问道。

    抬眼看了一眼慕嫣然,佩云似是不太敢说,见慕嫣然横眼看了过来,佩云忙不迭的说道:“大房和二房的老爷夫人们并没说什么,三老太太看了一眼尹夫人,直说她该管教好孩子,别冲撞了旁人家的少爷小姐,要不然,随便跑出来一个,也比欢儿和乐儿小姐尊贵的多,尹夫人岂不是要时时跟在身后赔罪道歉。”

    三老太太的话,虽说也挑不出什么错,可到底是在人前,这般不留情面的在文府众人面前训斥文雅竹,不但落了文雅竹的面子,同时也落了尹浩武的面子。更何况,今日还去了云都城里的几位贵夫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宴席上的这个小插曲,就会闹得全云都人尽皆知了,到时候,欢儿和乐儿的身世,便又会被揪出来热议一阵子。

    若说从前,欢儿和乐儿还是襁褓里的孩子,旁人不管说的多透彻,孩子们心里到底是没有什么的,可如今,已经快三岁的孩子,哪里有不懂的?

    而秦柔儿那句“野孩子”,会让两个孩子受到多大的伤害?

    脸上的怒气越来越重,慕嫣然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茶碗,久久都未吭声,而一旁的佩云,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还发生什么事了?一并说吧。”

    见佩云满脸踌躇,似是还有话没说完,慕嫣然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当时的席面上,尹夫人什么都没说。给顾夫人赔了罪,便带着欢儿和乐儿小姐回到桌上了。后来,回到敦园三老太太屋里,顾夫人不知怎么的。竟又提起了欢儿和乐儿两位小姐,直说尹夫人不懂事,这样乱了尹府的血缘。还会让人觉得文府的小姐如何,连累了下面几位没出嫁的女孩儿。”

    见慕嫣然又要动怒,佩云急着补充道:“主子,这些话,是事后奴婢从旁人嘴里打探来的,当时奴婢跟在尹夫人身边,在徐姨娘屋里说话呢。后来。三老太太那儿差了人去唤尹夫人过去,尹夫人便将欢儿小姐和乐儿小姐留在了徐姨娘那儿,带着奴婢去正屋了。看到奴婢跟在尹夫人身后,顾夫人也没说什么,直说小少爷也有不懂事的地方。还望尹夫人别放在心里。”

    “然后呢?”

    知道佩云铺垫了这么多,怕是绝对没那么简单,慕嫣然耐着性子问道。

    “等到奴婢和尹夫人回到姨娘屋里,才发现,顾府的那位小少爷,竟又寻了过去,嚷嚷着让欢儿和乐儿小姐给他赔罪,可他一字一句,喊着的都是。都是‘小杂种’……”

    想到了欢儿和乐儿当时委屈的大哭的模样,佩云的眼中,也浮起了一抹晶莹。

    “是可忍孰不可忍……竹儿呢?可回杨柳巷去了?”

    慕嫣然深呼了几口气问道。

    点头应着,佩云低声说道:“奴婢将尹夫人送回尹宅,才回来的,尹夫人的眼睛都哭的红通通的。可一面儿,却柔声哄着两位小姐。”

    “你下去吧……”

    摆了摆手,让佩云下去歇着,烛火下的慕嫣然,面上尽是阴霾。

    虽未看到文雅竹,可慕嫣然都能感受到,此刻的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想到此,慕嫣然便觉得恨不得狠狠的扇秦柔儿两巴掌。

    “怎么了?谁这么不长眼?”

    从内书房回来,贺启暄搓着手走到内屋,见慕嫣然披着厚袄躺在暖炕上,脸色却有些不虞,贺启暄有些不解的问道。

    将文府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贺启暄,慕嫣然颇有些不忿的说道:“三房的那些人,如今愈发口无遮拦了,一个两个的,还有个做长辈的样子吗?”

    脱了鞋子上了暖炕,贺启暄将慕嫣然揽在怀里,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说道:“在她们心里,只要不是从她们口中说出来的,便相安无事,能借着顾夫人的嘴巴发泄发泄心里的怨气,自然会推波助澜,便是追究起来,也没她们什么事。”

    见慕嫣然趴在自己怀里不说话,贺启暄笑着劝道:“你也别光顾着生气,我瞧着竹儿也不是个会忍下这口气的人。假若那位顾夫人是欺负她,想来她会忍着,可是欺负欢儿和乐儿,便没那么容易善了了,你等着吧,等她回头想明白了,这件事,怕是还有的反复呢。”

    抬眼看着贺启暄,见他说的认真,慕嫣然不由的想到,若是有人欺负了珠儿,怕是自己也会去跟那人拼命,而文雅竹性子历来恬淡,虽看不出她是个多么刚硬的人,可看到她那样疼爱欢儿和乐儿,这事儿,怕是真如贺启暄说的一般,还会有下文。

    长呼了口气,慕嫣然冷笑着说道:“当日我便说过,再敢有人提起欢儿和乐儿是野孩子这样的话,我必定不会放过,可见是过去的时日久了,有人把这话忘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这样的慕嫣然,正如当日都城里那时一般,爱恨分明,贺启暄唇边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鼓励的说道:“有人让咱们不痛快,咱们定要加倍还诸于他,否则,人人都当咱是好脾气的。这回,便让她们见识见识宣王妃的威风……”

    贺启暄说的,倒好像是小孩子间逞一时意气胡闹一般,慕嫣然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却觉得心里已经好受了些,不似方才那么郁结了。

    第二日一早,起身梳洗完,慕嫣然带着三个孩子用完了早膳,唤进了佩云吩咐道:“你去杨柳巷走一趟,看看竹儿心情好些没,跟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别往心里去,被狗咬一口,咱不能也扑上去咬狗一口啊,把心放宽吧,孩子自己个儿有眼睛,能分得清谁对她好。”

    点头应下,佩云带着慕嫣然吩咐了紫云准备好的礼物,坐着马车去了杨柳巷。

    马车在巷口停下,便看见另有一辆马车早已在一旁候着,走到马车附近看了一眼车身一侧的标志,见是文府的马车,当即,佩云就加快了脚步朝尹宅走去。

    叩着门,不一会儿,看门的婆子就将门打开了,探出头来看清是佩云,忙不迭的将她迎了进去,一边暗示的说道:“敦园老太太那边派了个婆子来,说安慰安慰夫人,让她别往心里去,毕竟按察使家的少爷,咱们是惹不起的。”

    昨日在宴席上,当众教训文雅竹没有规矩,放任孩子到处乱跑。如今这般派个婆子来问候一句,便想把这桩事当做没发生一般了结了?

    心中对三老太太微有不齿,佩云加快了步伐。

    方到了正屋外的台阶前,便听到了文雅竹因为气愤而高扬的话语声,佩云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那丫鬟,待到她通传完,才顺着掀起的屋帘进去。

    “佩云姐姐……”

    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文雅竹转过脸看着站在地中间的那婆子冷声说道:“既如此,这些话不说也罢,陆妈妈回去帮我回老太太一句,谢过老太太的一番心意了,是竹儿不识好歹,可让竹儿登门去道歉,却是绝无可能的。”

    “四小姐,这……这话,婆子却是不敢去回的。”

    被唤作陆妈妈的婆子偷眼瞄着佩云,一边看着文雅竹低声说道。

    “不敢?那陆妈妈请回吧,今儿这话我便放在这儿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明明是顾府的少爷撞到了欢儿和乐儿,还让我去顾府给顾夫人和顾少爷道歉,凭什么?天下之大,不论走到哪儿,总还是要讲道理的吧?”

    文雅竹气的脸色发白,却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冷声说道。

    “陆妈妈,奴婢心中有个疑问,还望陆妈妈解答一二。”

    看了文雅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别气坏了身子,佩云转过头看着陆妈妈扬声说道。

    “佩云姑娘但说无妨,老奴知无不言。”

    知晓佩云是慕嫣然身边除了紫云和紫月以外最得脸的丫鬟,那位陆妈妈也不敢拿乔,态度恭敬的问道。

    “让尹夫人前去顾府给顾夫人和顾少爷道歉赔礼,是三老太太的意思,还是……文府的意思?”

    佩云扬声问道。

    “这……”

    陆妈妈拿捏不准佩云的意思,面上显出了一抹犹豫。

    “是老太太的意思,毕竟,顾少爷和两位小姐起了冲突也是千真万确的事,这按察使顾府,咱可是开罪不起的。”

    陆妈妈在心里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回道。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再没什么问题了,佩云退后一步,站在了文雅竹身后。

    “我的好小姐哎……”

    生怕回去不好交代,陆妈妈稍稍朝前挪了一小步,走到文雅竹身前开口劝道:“便不说旁的,如今二老爷的职位升迁,可都捏在顾大人的手里呢,二老爷可是你的父亲,回头若是因为这件小事而得罪了顾大人,失了二老爷的差事,可就是小姐的不孝了。再说了,两位小姐毕竟也不是小姐所出,顾夫人虽说的不好听,可这云都城里,谁不知晓啊?小姐当日领养两位小姐前,便早该想到这一日,回头人说了是野孩子,小姐又……”

    陆妈妈的话未说完,便看见文雅竹气急的站起了身子。

    “啪”的一声声响,惊住了屋内的一众人,陆妈妈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文雅竹。(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百二十五章 歉意

    陆妈妈虽是下人,可到底也是文府的老人了,此刻被文雅竹扇了一巴掌,又羞又气,一时间捂着脸愣在了那儿,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那么死死的盯着文雅竹,像是要把她吞了一般。

    而上首处站在脚踏上的文雅竹,原本苍白的脸颊也一片红润,胸口处更是起伏不平的粗喘着气,一只手仍旧轻微的颤抖着,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豹,仿若陆妈妈若是继续口出不尊之语,她不介意再覆上一巴掌一般。

    从前的文雅竹,因为是庶女的缘故,三老太太也好,二老爷二夫人也罢,都不太把她放在心上,也唯有出嫁以后,得了一个正六品的女婿,二老爷和二夫人,才会对文雅竹稍显和颜悦色。

    那时的文雅竹,不管何时遇见陆妈妈,总会知礼的唤上一声,是故这样争锋相对的场面,从前是绝无出现过的。

    “陆妈妈,当日王妃在敦园说过的话,你不会忘记了吧?”

    屋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佩云抢先一句质问了起来,顿时,陆妈妈原本涨红的面色,倏地变得苍白,忙不迭的跪倒在地请罪道:“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满口胡吣,还望小姐原谅老奴这一遭。佩云姑娘,老奴不是故意的……”

    陆妈妈的话,并未让文雅竹有一丝的解气,想起她方才说过的那些话,文雅竹就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被墨香搀着坐在软榻边,文雅竹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小口的喝了几口,抬眼看着佩云低声说道:“让佩云姑娘见笑了……”

    自己家里的丑事,落在旁人眼里,文雅竹虽心里有些委屈,仍旧觉得有些丢脸。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主子也是唯恐夫人想不通,所以才派了奴婢过来瞧瞧,主子说了,不论怎样。有她在,必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欢儿和乐儿两位小姐去……”

    柔声劝着文雅竹,佩云有些不屑的转过头瞪了陆妈妈一眼,却正对上陆妈妈有些惶恐的慌乱眼神。

    “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

    左右开弓,大嘴巴子扇着自己,陆妈妈忙不迭的告罪着。

    “陆妈妈要领罪,便自回文府去领吧,这儿是尹宅。”

    文雅竹冷冷的说着,止住了陆妈妈的动作。

    “墨香,送陆妈妈出去。这儿地贱,就不留陆妈妈了。”

    有些忿恨的挥了挥手,文雅竹似是不愿再看陆妈妈一眼,别过了身子,一旁,墨香走到陆妈妈身边俯身行了一个福礼道:“陆妈妈,奴婢送您出去吧。”

    说罢,也不管陆妈妈愿不愿意。墨香手上用劲,将陆妈妈半搀半拉的拽起来送了出去。

    “您别生气了,主子就是怕您心里委屈。才让奴婢来跟您说一声。”

    轻抚着文雅竹的后背,佩云柔声劝道。

    深呼了几口气,文雅竹正要说话,便看见屋帘动了一下,欢儿和乐儿从门边里露了半边脸,“娘,我们能进来吗?”

    招了招手,文雅竹强忍下心里的难过,绽开了一个笑脸道:“快进来吧……”

    两个小家伙如今已经快三岁了,一般高的个头。再加上身上的衣服都是一般无二,站在一起,不仔细看,倒真像是孪生姐妹。

    奔进来偎在了文雅竹怀里,乐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小声的问道:“娘。是不是我闯了祸,给娘惹麻烦了?”

    文雅竹抿嘴笑了一下,还未答话,一旁的欢儿紧紧的环着文雅竹的腰,将头埋在文雅竹怀里说道:“娘,我和妹妹一定乖乖的,我们以后再也不闯祸了,娘,你别不要我们……”

    “娘,我会乖乖,你别不要我们……”

    扯着文雅竹的袖子哭着,乐儿也学着欢儿的话说着。

    又是心疼,又是委屈,泪水从眼中不断滑落,文雅竹忙不迭的将两个孩子拢在了怀里,一边喃喃的说道:“娘不会不要你们,不会……”

    顿时,屋内响起了文雅竹母女三人的痛哭声,惹得佩云和屋里的几个小丫鬟也都双眼含泪,各自转过身子擦起了泪。

    “傻孩子,你们都是娘的心肝宝贝儿,娘怎么会不要你们?以后再说这样的话,娘就恼了……”

    抽噎着,文雅竹拿过丝帕给两个孩子擦着脸上的泪,自己的眼中,泪水却滚落的愈发汹涌。

    好不容易哄好了两个孩子,文雅竹的眼睛,已红肿如胡桃,而两个孩子,愈发依恋的紧紧偎在文雅竹怀里,一边一个的拉扯着她的袖子,晶莹澄澈的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唯恐文雅竹推开她们。

    从杨柳巷出来回到宣王府,佩云进了一心堂,便见慕嫣然坐在暖炕边给蕾儿和瑜哥儿讲故事,而珠儿时不时的去捣捣乱,惹得慕嫣然埋怨几句,屋子里,多了几分欢笑。

    用罢午膳,哄着三个孩子各自跟着乳母去歇午觉,慕嫣然唤进了佩云,听她仔细的回禀着晌午在杨柳巷发生的事,脸颊边,不自禁的浮起了一抹冷笑,“三老太太如今越发老糊涂了,自己的孙女儿受了委屈不说,还要再贴上一张热脸去给旁人赔罪,便是丢了脸落了面子,那也是浩武和竹儿的脸面,与文府,又何尝有一丝一毫的干系了?”

    一连几日过去,云都城里,年节的气氛愈发浓郁,而文府的那场小风波,却是再无人提起,除了敦园里三老太太屋里碎了一套上好的青花瓷茶碗之外,再无一丝异常。

    升迁的任书也终于到了文嗣平的手里,看着那张正五品的任命书,文嗣平笑逐颜开,一面,又让文薛氏准备了一份厚厚的礼,送去了按察使顾大人府上。

    腊月二十五,景熙帝封印了,各地的官衙,也将官印都郑而重之的收存了起来。

    贺启暄从军营里回来,斜倚在暖炕上,看着慕嫣然说道:“过年的时候,咱们去落凤山庄住些日子,权当是散散心了,反正留在这云都城里,也没什么意思。如何?”

    早前听文雅娴提起过西风山上的落凤山庄,慕嫣然一直想去,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此刻贺启暄提起来,慕嫣然犹豫的问道:“去年过年时,你不在王府,今年又封了宣亲王,怕是郓州各地来参拜的官员就更多了,咱们一家人都出去,合适吗?”

    仰面躺下,贺启暄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在郓州,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还有人敢反驳不成?再说了,大过年的,在家陪着老婆孩子不是更好,到处奔波,这些人不嫌累,我还嫌累呢。你呀,就别操这些心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去山庄里歇一阵子,有什么事,等开了年再说。”

    贺启暄如此说,慕嫣然顿时喜形于色,连带着屋里的几个丫鬟,脸上都显出了几分笑颜。

    定好了大年初一下午出发,想到往年初三前都是不见外客的,慕嫣然问询过了贺启暄的意思,给各府下了帖子,请他们腊月二十八来府上小坐片刻,邀请的,也都是平日里相熟的几家。

    二十八一大早,慕嫣然便起身妆扮起来,用罢早膳,让紫云去拿了厨房的菜单过来,慕嫣然看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吩咐了厨房早些准备起来。

    刚过巳时,门外,便有来客登门了,却不料,先到的竟然是未在邀请名单上的秦柔儿夫妇。

    顾安怀今年三十多岁,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到了云都以后,身边环绕着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辈,面对着那些人,仿若是看到了通州时的自己,顾安怀起初还颇有些自谦,可不到一个月,再与上上下下的官员说起话来,便有些得心应手的圆滑了。

    男客们俱数都在外院,因此次请的人也不多,便都聚在外书房和贺启暄一起说话,女客们,便尽数都在一心堂围绕在慕嫣然身边。

    许是听说了慕嫣然从前在文府说过的那番话,秦柔儿颇有些自责的怨怪了自己的儿子几句,一边忙不迭的说等下次见了文雅竹,定然要让儿子给欢儿乐儿姐妹俩道歉。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有小丫鬟通传说文雅娴和文雅竹来了的时候,秦柔儿的脸上顿时一僵,似是没想到,宣王府的宴席,文雅竹这样一个正六品的武将家眷,也会有资格出席。

    面上的怔忡一闪而过,秦柔儿的脸色,瞬间就恢复如常了,看着文雅竹跟在文雅娴身后一前一后的进来,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秦柔儿低垂下了头。

    “给王妃表嫂请安……”

    俯身行了礼,文雅娴和文雅竹,如往常一般,坐在了慕嫣然下首处的扶手椅中。

    “竹儿来的正巧,方才顾夫人还和我说起你呢,说都是顾少爷不懂事,见了你和孩子,要给你们致歉呢……”

    对秦柔儿的躲避视而不见,慕嫣然扬声说着。

    本以为,文雅竹定然会推脱一二,可秦柔儿低垂着头等了半晌,身边却全无动静。

    有些愕然的抬头去看,便见文雅娴和文雅竹已安静的坐在了自己正对面的扶手椅中,而文雅竹,就那么恬淡安静的看着自己,似乎真的是在等着自己致歉。

    秦柔儿脸色一白,双眼微眯,脸上显出了一丝不虞。

第六百二十六章 杖毙

    “那日的事,实在是小儿不懂事,尹夫人……”

    平复着心里的怒气,秦柔儿抬眼看向文雅竹,话说了一半,就被慕嫣然眼神制止了,“顾夫人,不若就留一会儿,宴席上再说吧,当日的事,文府众人也心中很是不安,若是让她们知晓,顾夫人这般明理,她们也会跟着心中松一口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罢,慕嫣然转过头看向文雅竹安抚道:“竹儿,那日的事,我心中自有计较,便是为了孩子们,你也莫要心中有怨气了,可好?”

    要说有怨气,自然是有的,可文雅竹也知晓,自己并没有与按察使夫人计较的资格,想要为孩子讨个说法,无异于白日做梦。可此刻慕嫣然的话,名为安抚,实则是告诉自己,她会为自己做主,文雅竹心里过了一个来回,顿时知晓慕嫣然话中的涵义了。

    点了点头,文雅竹温顺的应道:“竹儿不敢有怨言,一切但凭王妃表嫂做主。”

    一旁的秦柔儿,看着慕嫣然和文雅竹在自己面前做戏,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可慕嫣然是王妃,如今又摆明了她要替文雅竹争这一口气,秦柔儿知晓,自己除了俯首做小,再无它法。

    “欢儿,乐儿,来姨母这儿……”

    招了招手,示意偎在文雅竹身边的欢儿乐儿来自己跟前,见两个小家伙笑盈盈的牵着手过来,慕嫣然柔声嘱咐道:“一会儿,你们跟着珠儿姐姐。带着蕾儿,瑜哥儿和恪哥儿一起去玩,好不好?”

    欢儿和乐儿最喜欢跟在古灵精怪的珠儿一起玩,此刻慕嫣然这般说。两个小家伙哪里有不开心的,当即就展颜笑着,口中也直嚷嚷着说“好”。

    “欢儿。你是姐姐,姨母来问你,若是有人犯了错,跟你道歉,你会怎么样啊?”

    慕嫣然牵着欢儿的手问道。

    回过头看了文雅竹一眼,欢儿糯糯的说道:“娘说,人家道歉。我们就要接受人家的歉意,不能任性的耍小孩子脾气。”

    赞赏了摸了摸欢儿的脸,慕嫣然又转过头看了看乐儿,哄着说道:“那天撞倒你们的小哥哥,不是故意的。一会儿他给你们道歉,你们要怎么样啊?”

    面上一怔,似是想起了那天的事,乐儿有些不情愿的低垂下了头,欢儿也一脸的怏怏不快,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小家伙看了彼此一眼,抬眼看着慕嫣然低声说道:“王妃姨母,欢儿/乐儿会听娘的话。做个好孩子。”

    眼前的一切,慕嫣然心中有些微微的心疼,可她也知道,文雅竹这样教育孩子是没有错的。

    从身旁的小几上抓了糖果装在了欢儿和乐儿身上悬着的小锦袋里,慕嫣然让紫云带着她们出去找珠儿几人玩了。

    而一旁的秦柔儿,心中气恼的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慕嫣然这般。不但要自己当着云都一众贵夫人的面给文雅竹道歉,还要儿子给那两个野孩子道歉,这一口气,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缩在袖笼里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细长的指甲都已经嵌入了掌心,秦柔儿忽的清醒了过来。

    想及前几日顾府来客络绎不绝车水马龙的模样,想及自己收礼收到手软,秦柔儿再抬头去看,见慕嫣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果然暗含深意,秦柔儿心中狐疑起来。

    或许,慕嫣然这是在敲打自己,让自己初来云都,不要这么张狂?

    当着众人的面落了自己的面子,怕是没几日,这云都城里的官员就知晓,新来的按察使再怎么势大,依旧要看宣王爷的脸色,慕嫣然这一招,看来,针对的不仅仅是那日文府宴席上的事啊。

    心中来回着转悠了几圈,秦柔儿本有些怨气的心情,便稍稍舒缓了些。再想及从前在闺中时,慕嫣然连当时的长乐郡主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秦柔儿越发心中凛然,决意不可一时冲动,一定要忍下那口气,哪怕是做给贺启暄和慕嫣然看,哪怕是做给云都的官场看。

    秦柔儿心思万千,却没想到,慕嫣然想的很简单,只是要给欢儿和乐儿两个孩子讨个说法,仅此而已。

    说话的功夫,邀请来的一众来客女眷便尽数都到了,其中,还包括文府的几位夫人,从大房到三房,各房都派了代表来。

    而三房,应慕嫣然的特别嘱咐,来的是三老太太和文薛氏。

    刚过午时,紫云便进来到慕嫣然耳边回话,说偏厅那儿的宴席都准备妥当了,慕嫣然淡笑着站起身,带着一众夫人们朝偏厅走去。

    落在人群末尾的三老太太,看着搀着自己的儿媳妇低声说道:“今日这顿饭,怕是没那么简单,看顾夫人那个神情,怕是前几日的事,又被宣王妃提出来说了,一会儿宴席上,说话小心着些,莫要着了她们的道儿……”

    点头应着,文薛氏眼中有些怨怪的看了一眼走在慕嫣然身边的文雅竹,再看向乖巧的被文雅竹牵着的欢儿和乐儿,愈发存了几分厌弃。

    偏厅里,摆着六张红木大圆桌,八人一桌,倒也坐的满满当当的,秦柔儿放眼望去,发现尽数都是云都城内的高门贵妇,一时间,秦柔儿愈发肯定了自己方才心中所想。

    宴席开始,厅内便只余杯碟相撞的清脆响声,偶尔,会有孩子的笑语声,而一墙之隔的大花厅里,渐渐的喧嚣起来,似是男客们觥筹交错的劝酒声。

    “若是往年,这顿宴席,怕是要到正月初六左右,今年,王爷说要去山庄里过年,所以,本妃才提前宴请诸位夫人,在此,便预祝大家新春大吉。年年有余。”

    示意紫云给自己的酒杯里斟满果子酒,慕嫣然端起酒杯看着众人说道。

    当下,厅内一众夫人都站起身,也各自端起酒杯回敬道:“祝王爷和王妃新春大吉。笑口常开。”

    满饮杯中酒,再落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秦柔儿心中一顿,知晓致歉的戏码该上演了。

    回头看了慕嫣然一眼,见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浅浅掠过,又转头去哄身边的一双儿女了,秦柔儿暗自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看着一众夫人们说道:“年关将至,云都城内一片和乐。妾身跟着老爷从通州一路而来。自如了郓州地界,见百姓丰衣足食,田里也一片欣欣向荣,可知,王爷和王妃心系百姓。妾身建议。这一杯酒,咱们敬王妃……”

    秦柔儿的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至极,厅内的夫人,虽然有几位不屑她的为人的,可这一番话,却也驳不出什么错来,当即都再次起身,端起杯中的酒敬了慕嫣然。

    众人都坐下。秦柔儿却仍旧直愣愣的站着,一时间,众人都放下筷子汤匙,等着听秦柔儿的下言。

    “珠儿,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后院玩,可好?”

    慕嫣然看了秦柔儿一眼。转身细细柔柔的问着珠儿道。

    大人们在的地方,小孩子们总是不耐烦的,听了慕嫣然的话,珠儿喜不自禁的点了点头,站起身牵着蕾儿和瑜哥儿朝外走去,一边走,珠儿还一边招呼着厅内的小孩子们,不一会儿,欢儿,乐儿,恪哥儿,闵淑华等一众孩子们,便尽数跟着珠儿朝外去了,厅内,只余一众大人。

    “尹夫人,那日都是我喝多了酒满口胡说,酒醒后,我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奈何家中诸事繁忙,所幸今日有机会,以水酒一杯,敬尹夫人一杯,还望尹夫人原谅我,也原谅小儿。”

    秦柔儿端着一杯酒冲文雅竹说道。

    站起身点了点头,文雅竹默不作声的喝完了杯中的酒。

    见慕嫣然不发话,想及之前她说过的话,秦柔儿拉扯着身旁的儿子顾绥昌说道:“昌哥儿,那日是你的不是,你不该先撞到了尹家的小姐,后头又去欺负她们,去,给尹家婶婶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浑说了,请尹家婶婶原谅你。”

    顾绥昌是秦柔儿嫁到顾府三年才生下的儿子,历来被秦柔儿夫妇俩宠爱的紧,此刻见母亲这样柔声说话,五岁多的昌哥儿撅着嘴不情愿的嘟囔道:“明明就是不知哪里捡来的小杂种,凭什么让我给她们道歉?娘,我不要……”

    顾绥昌的一句话,秦柔儿的脸色顿时白了,抬眼去看慕嫣然,见她的脸色不虞眼色微沉,秦柔儿忙不迭的起身跪倒在地拜道:“王妃,童言无忌,小儿不懂事,许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妾身可是从未这么教过他。王妃,您别和他一般计较,妾身愿意给尹夫人磕头请罪,王妃……”

    “顾少爷,是谁跟你说,尹家的小姐是……捡来的?”

    似乎觉得那三个字有些刺耳,慕嫣然顿了顿,冷声问道。

    “昌哥儿……”

    厉声喝着,秦柔儿回头看向儿子,不让他乱说话,却见顾绥昌梗着脖子说道:“乳母说的,这云都城里,谁人不知?”

    顾绥昌的话,使得文雅竹一直挺着的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身边的文雅娴扶着,怕是早就倒了,文雅竹怒目瞪着秦柔儿,仿若等慕嫣然说完话,就要扑上去把秦柔儿撕碎一般。

    缓缓的站起身,慕嫣然看着厅内一众面色各异的夫人,沉声说道:“当日的事,你们冷眼旁观,除了本妃和闵夫人,无人愿意出手相助。尹夫人心存大善,领回了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如今是什么情形,你们也都看得清楚。本妃之前就说过,若是有人胆敢非议两个孩子的出身,必定重惩,如今看来,有些人,并未把本妃的话放在心里。”

    眼光在三老太太、文薛氏和秦柔儿身上冷冷划过,慕嫣然抬眼狠声说道:“来人,把顾少爷的乳母拖出去,杖毙……”

第六百二十七章 新年

    “怎么样了?”

    看着手里的书卷,慕嫣然眉眼不抬的问道。

    “回主子的话,三老太太被送回文府敦园,已经缓过来了,大夫说,有些急火攻心,将养些日子便没事了,已经开了药方抓了药。”

    白薇低眉敛目的站在一旁回道。

    顾府的那名乳母,被王府的粗使婆子拉到柴房,打了不到四十大板就昏死过去了,秦柔儿虽面色苍白,可从头到尾再无一句多嘴,只忙不迭的告罪说是自己驭下不严,回去后一定肃清顾府后院,绝不会再传出这样的腌臜话语来。

    倒是三老太太,听到下人来回禀说那个乳母已经断气的时候,当即手脚一凉,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好好的一场宴席,最后以这样凄惨的结局结尾,众人心中虽有些不舒服,却也愈发明白了慕嫣然维护尹家两个小姐的决心,当即都表了态,一定会约束自己府里的下人,绝不会从自己家里传出这样的言论。

    及至离开王府时,众人再看向文雅竹的目光,也没了先前的那丝轻视,半是钦佩,半是艳羡,钦佩她一个六品官的夫人,能为两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付出这么多,艳羡的,却是慕嫣然对她的维护,如今,即便尹浩武只是一个六品武官,可他们的身后,却站着郓州藩王,想必自今日起,云都城里,再无人敢轻视尹浩武和文雅竹,也再无人敢对欢儿和乐儿的身世大加议论。

    “若不是她们在外人面前乱说,谁会知晓欢儿和乐儿的身世?今日。也算是杀鸡给猴看,日后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她们也该事先掂量掂量。”

    放下手里的书卷,慕嫣然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径自卸了妆钻进了被窝。

    小半个时辰过后,贺启暄眼眸明亮的进来。净了脸,也手脚麻利的爬上了暖炕。

    “今儿发威了?”

    将冰冷的双手放在身下暖了暖,贺启暄张开怀抱,慕嫣然瞬势窝了过去,贺启暄斜眼看着她戏谑的问道。

    偏厅里发生的事,并无人在意,直到顾府的一名乳母被拖出去杖毙。一墙之隔的大花厅内,顿时也陷入了一阵死寂,众人都心知,是为了尹浩武的那两个女儿,宣王妃发威了。

    虽只是一瞬。众人的脸色都恢复如常,各自开始预祝新春快乐,花厅内也再度开始喧嚣,可心细的人却能发现,原本满脸笑意,如沐春风的按察使顾大人,与方才比起来安静了许多。

    彼时彼刻,顾安怀的心里,却与秦柔儿的思量一般无二。都在想,宣王妃此举,是不是借机敲打二人,让自己在云都城里安稳些。

    想透了其中的关键所在,顾安怀再抬眼时,脸上的笑容。便内敛了些许,一边,却频频打量着贺启暄的面色,想从中看出点端倪来,最终,一无所获。

    见贺启暄问起,慕嫣然撇了撇嘴,轻描淡写的说道:“许是我太好说话了的缘故,否则,当日文雅蕊在敦园对两个孩子出言不逊时,我便该好好的教训她一顿,也许,就不会有如今这些事发生了。”

    轻抚着她的背,贺启暄笑呵呵的劝道:“今日这般,也是一样的,还能一石二鸟的顺便敲打敲打顾安怀夫妇二人,王妃英明……”

    明明心情不好,却被贺启暄的一句“王妃英明”而搞的啼笑皆非,慕嫣然恼怒的斜了他一眼,随即紧紧的偎在了他怀里。

    第二日起身,已是腊月二十九,窗外一片白茫茫,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好看。

    院子里传来阵阵欢笑声,却是贺启暄带着三个小家伙在打雪仗,慕嫣然只觉得腰腿处传来阵阵酸痛,想到昨晚的疯狂,顿时脸颊处透出了一片滚烫。

    掀开被子,看到身上完好的亵衣,想及是贺启暄体贴的给自己穿戴整齐的,慕嫣然的心里,又浮起了一丝甜蜜。

    “娘,快起来啊,娘……”

    屋外,传来了珠儿大呼小叫的声音,慕嫣然在暖炕上懒了会儿,才唤来了紫云,给自己拿过了早已暖好的衣服穿戴起来。

    梳洗罢出了门,慕嫣然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而院子里,贺启暄和珠儿的口中,都哈出了一束束的白色雾气,蕾儿和瑜哥儿穿戴的圆滚滚的,却各自被乳母抓着站在廊檐下看着,没一会儿,瑜哥儿便挣脱开乳母的怀抱,跳到院子里,站在珠儿身后跟贺启暄对决起来。

    贺启暄独自为一方,而慕风和珠儿,瑜哥儿则是一方,没一会儿,故作落败的贺启暄便抱头鼠窜,惹得大胜的珠儿和瑜哥儿欢呼雀跃的朝慕嫣然跑来。

    再进了一心堂,才觉得手脚和脸上都刺骨的冰冷,慕嫣然一边吩咐了白薇和佩云去打来温水,一边拿过帕子,给两个孩子掸着身上的雪花。

    及至一家人和美的坐在锦桌旁用完早膳,三个孩子已朝内屋跑去,各自脱了鞋爬上了暖炕,等着慕嫣然去给她们讲故事。

    “慕风……”

    见慕风要跟着贺启暄去书房,慕嫣然开口唤住了他。

    “姐姐……”

    点头跟贺启暄示意自己稍后过去,慕风转过身看着慕嫣然,脸上不自禁的就透出了几分羞窘,似乎已经知晓慕嫣然要跟他说什么。

    “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面,平日里倒也算了,这大过年的,多孤单啊?我的意思呢,是把她接来王府一起过大年三十,你意下如何?”

    慕嫣然笑着问道。

    “这……一切但凭姐姐做主。”

    稍加思索,慕风点头应道。

    满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和贺启暄说话,慕嫣然一边吩咐着紫云道:“午后,让大全套了车,去把夏姑娘接过来吧,你原先没出嫁前的那个屋子不是还空着嘛,就让她住着好了。回头你问问,若是她愿意,初一就跟咱们一起去山庄里玩玩,不过,她要是不愿意,你也别强求。”

    点头应着,紫云抿嘴笑道:“夏姑娘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奴婢定会好好跟她说,不会让她觉得为难。”

    歇了午觉起身,慕嫣然拿过绣框里没绣完的一块帕子绣了起来,不一会儿,屋帘掀起,紫云引着夏蝉进来了。

    “谢过王妃收留,您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跟夏蝉说……”

    俯身给慕嫣然行了礼,夏蝉轻声说道。

    自打九月里来了云都,又跟慕风议定了亲事,夏蝉便被安置在了慕风在杨柳巷买下的一个小院子里,平日里,文雅竹也会带着孩子们过去坐坐,一来二去的,倒和夏蝉也熟络了起来。

    夏蝉自懂事起就一直在山里生活,没那么多的心机,有什么说什么,慕嫣然和文雅竹也都喜欢极了她。

    此刻夏蝉过来,慕嫣然便真诚的邀请道:“自你来了云都,咱们还没有一起坐下好好的说说话儿,明儿大年三十,后日我们就要动身去西凤山上的落凤山庄了,到时候,你也一同去吧,好吗?”

    迟疑了一下,夏蝉犹豫着问道:“他……会去吗?”

    神情一怔,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慕风,慕嫣然抿嘴笑着点了点头,一旁,夏蝉羞赧的捏着衣襟一角嗫喏道:“我……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都好了没有,若他去,那我也去。”

    心心念念的,都是慕风身上的伤。

    一时间,慕嫣然心内愈发感慨,只觉得慕风和夏蝉,一定是前世就结下的姻缘,否则,这一世,二人怎会牵牵绊绊的走到今天。

    一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因着这是景熙帝登基的第一个新年,各地的官府都极为重视,不但搜罗来了许多象征着祥瑞的物件兴师动众的送进了都城皇宫中,还在除夕夜的盛事上用尽了心思。

    除夕之夜,一心堂里欢声笑语不断。

    正屋里摆了一桌酒,坐着贺启暄、慕嫣然和三个孩子,还有慕风和夏蝉二人。

    而紫云、紫月、吴大娘、苏管事、王大全和张绪进等几个常在慕嫣然面前走动的得力管事,便坐在正桌旁的副桌上,一顿晚膳,因为孩子们的逗趣,和大人们的欢快,而变得格外的温馨。

    临近子时,吴大娘起身去厨房下了饺子。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正桌上的几个孩子,都眼巴巴的望着,看着谁能吃到那个象征着福气和运气的小金裸子。

    谁知,今年的饺子,却格外的有意思。

    贺启暄吃到了金裸子,慕嫣然却从饺子里吃出了花生,而三个孩子,各自吃出了一个小小的桂圆,坐下的一众人,也各自吃到了应景的小物件。

    两盘饺子,使得一心堂的气氛,到了高/潮。

    吃完饺子,外间已经响起了震天响的鞭炮声,而天空中炸开的烟花,也映亮了窗户。

    穿戴厚实,一大群人鱼贯着出了屋子,站在了院子里,仰头望向深邃的夜空。

    炸了鞭炮,燃了烟花,大人们笑逐颜开,孩子们欢呼雀跃,心中,各自都憧憬着新的一年里,会收获怎样的幸福美满。

第六百二十八章 落凤

    似乎天还没亮,外间的喧嚣就划破了黎明,慕嫣然和贺启暄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起床更衣,刚收拾整齐,珠儿等三个小家伙就喜气洋洋的扑了进来。

    三个小人儿古灵精怪的,不知道是谁教的,规规矩矩的请了贺启暄和慕嫣然坐在上首处,牵着手并排跪倒在二人面前,奶声奶气的说道:“给爹爹磕头,给娘亲磕头,愿爹爹和娘亲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有这样几个可爱的孩子,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心里,溢着满满的自豪,两人牵起三个孩子,各自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们,一家人和美的用起了早膳。

    没一会儿,慕风便从外院进来了,紧接着,夏蝉也跟在紫月身后进来了,二人四目相对,各自脸上都有些不自然,慕嫣然抿嘴浅笑,却故作视而不见,招呼着三个孩子给慕风和夏蝉拜年,也各自得了他们准备的红包。

    外间太阳升起,屋内也有了一丝暖洋洋的感觉,珠儿凑到蕾儿和瑜哥儿嘀咕了几句,三个人牵着手朝外去了。

    用罢午膳,歇息了会儿,苏管家进来回禀,说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

    贺启暄振臂一呼,带着笑逐颜开的孩子们朝外去了,慕嫣然在屋里又各自叮嘱了一番,才转身朝外走去。

    紫云有孩子要照看,紫月二月里就要出嫁,如今要绣嫁妆,是故,两个人便被留在了一心堂看家,而白薇佩云桃枝梨白四个人,便被慕嫣然带去了落凤山庄。

    一路上,三个孩子都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便连一向娴静的蕾儿,也抑制不住的欢快,攀着贺启暄的脖子,使劲的扒着车帘。想要瞅瞅外面的风光。

    可正是数九寒天的冬天,外面到处都光秃秃的,哪里又有什么好看的?尽管如此,却也耐不住远离了云都城的新鲜和好奇。三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还未到落凤山庄,已经把接下来几日分别要玩什么都计划好了,让贺启暄和慕嫣然看着目瞪口呆。

    果然如当日慕嫣然和文雅娴闲聊时的一般,三个孩子哪里能耐住长时间在马车上的颠簸和枯燥,马车每行驶一个多时辰,就要停下来让车里的众人下车歇息会儿。及至到落凤山庄,天色已经全黑了。

    山庄的管事,是一名看起来极为儒雅的中年人,老早得知宣亲王和宣王妃要来山庄过年,便整顿好了山庄里的一切,便连老早就定下了要来此休憩的几家富户,也都亲自登门推拒了。

    以那名管事为首,百来号下人在门口跪迎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到来。参拜声在山谷里来回回旋,愈发显得震耳欲聋的热闹。

    管事姓高,说山庄的主人自打开业后就出去云游了。山庄里的事,悉数都是他在打理。

    “王爷,王妃,这边请,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

    恭敬的说着,高管事带着两队打着灯笼的丫鬟,迎着贺启暄一行朝里走去。

    这是贺启暄和慕嫣然第一次来落凤山庄,夜色里,倒看不太清楚山庄是个什么布局,只能依稀感觉到此处极是清幽雅静。驻足倾听,依稀还能听到远处山谷里的孤鸟长鸣。

    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院落,院落上的匾额上,刻着“悠然居”三个大字。

    看着那三个字,想到王府一心堂后珠儿所住的雅然居。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慕嫣然和贺启暄相视一笑,先就有了几分满意。

    迈过院落的门,一眼望去,回廊里,每几步便挂着一盏式样精美的灯笼,越发映的院子里的青石板明亮不已,而正屋内昏黄的烛火,也显得温馨不已。

    “王爷请,王妃请……”

    站在台阶下,示意门口的两个丫鬟掀开屋帘,高管事拱手拜道。

    贺启暄怀里抱着蕾儿,手里牵着珠儿,随后的慕嫣然手里,牵着四处张望的瑜哥儿,身后,跟着慕风和白薇等一众人,进了屋子,大家都眼前一亮,一路上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正屋里,正对着的是一张软榻,榻上还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的六个白玉骨碟里,应景的摆着瓜果点心。

    下首处,左右各两张扶手椅,极为稀松平常。

    正屋的左右两侧,是对称的博古架,上面摆着的,都是极有古韵的瓷器和精美的小摆设,博古架后的重重幕帘后,想必就是左右梢间,此刻幕帘从两边悬挂起来,一眼就能看到内屋的摆设,可都透着几分家居的闲适。

    此刻,墙角的垂花高脚几上,六角圆顶铜炉里,燃着淡淡的薄荷清香,青烟袅袅娜娜的燃气,渐渐消弭于无形,而众人的口鼻间,则多了几分清新。

    “王爷,王妃,落凤山庄共有六个院子,此处是最大,最雅静的一处,不过其余五个院子,也都一并收拾出来了,若是王爷和王妃不满意,可以从其他五间院子里再行挑选,各处的风格布局都不一致,但是小人有信心,必定有一处,是王爷和王妃都会喜欢的。”

    高管事一边注意着贺启暄和慕嫣然的神色,一边自信满满的说道。

    “不用了……”

    赞赏的点着头,贺启暄看了慕嫣然一眼,二人目光交接,贺启暄回头看着高管事说道:“这儿便布置的极好,就在这里安置下来吧。”

    拱手应下,高管事冲外面一击掌,顿时,鱼贯着进来了一队丫鬟,各自手中捧着一盆热水,恭请慕嫣然等人进屋净面。

    内屋里,布置的很是淡雅,慕嫣然四处打量了一番,唤进了珠儿等三个孩子,各自给她们净了脸,及至和贺启暄梳洗完走到外屋,桌子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而重重幕帘后的几人,却是一点儿声音都未听到。

    饭菜极是可口,一众人又是从云都奔波而来,一路上早已饿了,此刻有香喷喷的饭菜在前,当即便大朵快颐起来。

    及至晚膳用罢,白薇和佩云在屋里吩咐着悠然居内的丫鬟收拾膳桌,桃枝和梨白,便带着从王府同来的下人们,下去安置了。

    而慕风和夏蝉,则各自住在院子里的东西厢房,遥遥相对。

    车马劳顿,此刻吃饱喝足,孩子们不一会儿便都打起了盹儿,慕嫣然将她们带到右梢间,哄着她们各自睡下了。

    再回到左梢间,贺启暄正将从王府带来的书卷都摆在书架上,看着书架上原本就陈列着的几排兵书,还有几本孤本的古籍和游记,贺启暄笑着说道:“这高管事,着实是个妙人,也怪不得这落凤山庄才开张没几个月,就生意大好呢,揣摩人心的本事,怕是无人能敌的。”

    打量着梳妆台上那些还未开封,可一看就是宫中特制的胭脂水粉,慕嫣然点了点头应道:“是啊,只这几盒上好的胭脂,怕是就费了不少心思,更不用说旁的了。”

    摆好了书,贺启暄伸手从另一排古籍上摩挲而过,叹了口气道:“不去想那么多了,既然是来放松休闲的,那咱们就好生的歇息些日子,也让咱们真正的悠然独处一回……”

    一夜好梦,第二日醒转过来,便觉得屋外阳光明媚,依稀还能听到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起身梳洗完走到门外,慕嫣然顿时眼前一亮。

    昨日马车在西凤山下停住,一行人便坐着落凤山庄备好的软轿上了山,一路上,这山上是什么风景,却都没有瞧得清楚,此刻站在悠然居正屋的台阶上,慕嫣然才顿时明白,为什么那位高管事会说这悠然居是落凤山庄风景最好的一个院子了。

    一眼望去,这悠然居仿若是修葺在山顶,其它五个紧紧靠着悠然居的院子,都能清晰可见,各个院子的布局,有些是方形,有些是圆形,果然都是不一样的,俯瞰下去,整个落凤山庄都在眼中呈现出来,而远处昏暗的山壁,都看得一清二楚。

    张口长呼了几口气,只觉得清新的凛冽在胸肺间来回激荡,慕嫣然的脸上,不由而然的便显出了一抹欢喜。

    “娘……”

    远处,珠儿大声喊道。

    “娘……娘……娘……”

    回声在山谷间回旋,像是珠儿站在自己身边的四面八方一般,慕嫣然抬眼看去,便见慕风背着珠儿在山顶,身旁还站着夏蝉。

    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是这样的,珠儿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惊诧,紧接着,银铃般的笑声溢满了整个山谷。

    朝阳的金色光芒将几个人的身影包裹其中,显得说不出的静美。

    “娘,快来呀,我们去山顶……”

    珠儿挥舞着胳膊大声喊着,而山谷里的回声层层叠叠的弥漫开来,显得愈发洪亮。

    “王爷呢?”

    回过头看着脸上有些兴奋的白薇,慕嫣然问道。

    “主子,王爷带着小姐和少爷去后院试温泉了……”

    白薇喜滋滋的答道。

    “这些人,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各自都去逍遥快活了……”

    嗔怨的说着,慕嫣然气呼呼的转身朝后院奔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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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万千宠爱的名门嫡女,他是宰相门下的得意门生,都道是佳偶天成。 一句诺言,她为他洗尽铅华,梦醒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棋子,抑或是,弃子...... 重生后,庭院依旧。 这一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她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自己谋一个锦绣华年。贵女反攻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女反攻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女反攻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