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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全文阅读

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六 主使五

    人没查出来线索,好在药查出来点端倪,不算一无所获。白洪齐不敢耽误,把小叶递过来的东西看了一遍,理了理揣怀里,抬腿又走了。

    一早起来膳房的人估摸着谢美人这胃口该是开了,要不昨天晚上那面怎么就吃的香了呢?还得赏了,那一今早膳也得好好伺候着,备不齐还能再得回赏呢。虽说皇上的御膳不是他们这一把子人伺候,可谢美人和皇上现在这亲近劲儿,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谢宁今天终于是可以下地了,头发松松的挽起来,一看抬起来的膳桌就乐了:“早膳这么吃是不是有点儿太奢靡了?”

    皇上看她要坐下,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怕她坐不稳当:“朕看着预备的很好,哪怕你见样尝一口呢。”

    这用的盘子碗碟好象也和以前不同,太华丽了些。谢宁真心是不习惯,用顿早膳还把描金彩漆的汤钵端上来了,又不是摆宴。

    她咬着筷子尖儿看了一眼皇上,顿时释然了。

    人家这是想在御前争争功呢,她不好帮着,那也不好拦着人家上进不是?

    味道是真不错,那小团子每个都不一样的味儿,味道更是没得说。她先吃的一个是蒸糯米卷的酱肉丁子,第二个吃着的就是黍面麦面混裹面皮儿里面包的枣泥馅儿,那枣泥儿吃着又甜又稠,黏黏的快粘在舌头上了。后头吃的一个那面皮儿她也说不上来做法了,里面裹的是鱼肉泥和整只的虾仁。

    这种吃法是很享受,就是也太奢侈了。也就是在宫里头,沾了皇上的光才能这么吃,换个普通人家试试?别说吃不起,就是吃得起,也不会让年轻小辈这么挥霍东西啊。

    皇上还反过来劝她:“这个尝尝就行,喝口粥。”

    “再吃一个。”她睁大眼睛可怜巴巴跟小狗似的看着皇上。

    皇上实在没辙:“那就再吃一个。”

    这最后一个也好吃,金黄的皮儿她还以为是煎的鸡蛋呢,没想到是豆腐,里头卷着粉丝萝卜丝白菜丝,是个素馅儿的,依然鲜美无比,且又爽口。

    她吃的香,皇上也跟着有胃口,吃完了这一盘什锦团子,吃的好,也赏了。

    皇上要走时同她说,明儿就不用住这儿了。谢宁挺高兴的问:“臣妾觉得身上挺轻快的,今天就能挪回去。”

    皇上目光往下落在她肚子上:“你轻快?”

    谢宁心虚的把头低下。

    确实这轻快不起来。

    皇上走了之后她就没事情做了。在自己的地方怎么都自在,在一个陌生地方哪哪儿都别扭。

    而且她瞅着青荷有点不对,虽然服侍的还是和往常一样,可看着人总显的有点儿闷,有点蔫。

    别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皇上身边的那些人都不好应对,暗里欺负她了?

    虽然谢宁觉得自己不算一号人物,也没那个恃宠而骄的胆子。可青荷是她的人啊,她总不能看着青荷白挨欺负不吭声啊。

    屋里头除了她俩也没有别人,谢宁示意青荷坐近些。青荷只当她是想拈线,忙把针线篮抱怀里头过来了。

    这儿要啥没啥,这只针线篮子还是从柜子里头翻出来的,正月里不动针,那就拈线打络子消遣。

    谢宁拿了两根线比量一下长短,轻声对青荷说:“这两天你也累着了,瞧你这眼睛都凹下去了。”

    青荷摸了一下,这个单靠摸又摸不出来。不过她想,多半是真的没藏住心事,都带到脸上来了。晚上她从廷狱回来以后摸到床上就不醒人事了,也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了。可是当奴婢的就是命比别人贱,哪怕头一晚生生吓晕,第二天还是跟往常一个时辰醒过来,照常当差干活。

    “咱们明儿就能回去了。”谢宁笑着说:“顶多再累你一天,明儿回去了我就使唤青梅,你好生歇歇,一直让你歇到十五好不好?”

    青荷摇头,也笑了:“看主子说的,就熬两夜怎么叫累着了?这活儿又不重又不累。您可不知道多少人想抢我这饭碗。”

    话是这样说,青荷却另有担心。

    连她都被传过去问了话,那青梅呢?这傻丫头要也被传进廷狱去,还不得吓她个半死?那些人对她未必就会有白公公对自己这么客气。

    还有方尚宫,一想到她青荷也悬着心。她很喜欢方尚宫,有时候都想着,方尚宫都这年纪了,无亲无故的,自己和她又投缘。等过了年,主子生了孩子,她请主子做主,要不就认个干娘得了,以后方尚宫要不能动弹了她也伺候她。

    手炉这事儿究竟与方尚宫有没有关系?青荷很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觉得锥心的疼。

    她也知道自己太天真了,以前教她的尚宫就说,她是个好苗子,就是还太小了,没经过事儿。临分别还告诉她,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她现在既怀疑,又担心。担心方尚宫卷进这件事情里,下场如何真的很难说。

    “有人欺负你没有?”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青荷赶紧说:“都知道我是主子的人,他们对我都很客气,有事也都愿意给方便。”

    谢宁从她嘴里知道是问不出什么,只好叮嘱她:“有事可别闷着,虽然说我也不算什么宠妃,可总不能眼看着人家欺负我的。”

    青荷心里一热,低下头掩饰着说:“哪能呢,谁敢欺负我,我当面儿就给他撅回去。”

    但愿如此吧。

    青荷听说明个儿就能回萦香阁,心里也松快多了。总拘在这个地方,她也只能在屋里打转,连院子都出不了,还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小命不保。

    长宁殿暖阁里,皇上默然的翻看着放在面前的几张纸。

    白洪齐在一旁小声解释:“奴才打听着,这种药存不住,一存就走了气味,没效力了。所以配了就得用,至多能存个把月。所以这放在手炉里的药必得是现配的。这药太医院没有,是从宫外来的。”

    顿了下,他又说:“老尚宫说,多年前宫里头也仿佛出现过这药,当时是潘妃有孕,到了七个月的时候突然间小产,落下的是个死胎,潘妃血崩不止也就没了。”

    皇上就象没听到一样,可白洪齐知道皇上什么都听到了。

    这事儿真是邪了门了。

    当年那事儿发生的时候白大公公年纪也不大,而皇上当时根本还没出生呢。当时宫里头议论纷纷,暗地里都说这事儿八成是当时的皇后娘娘下的手。

    但现在这话当着皇上的面白公公可不能说。

    先帝的时候宫里头实在太乱,皇后娘娘自己生不出来,别人想生也很为难。不过每件“意外”出来总会有个合适的人背黑锅。直到皇后娘娘自己有了儿子,宫里头接下去的那些年也只有两三个孩子生出来。

    当时宫里头还有另一种传言,白公公可是想都不敢去想。

    有人说,皇后娘娘的儿子其实不是亲生的,她压根儿就不能生,这个儿子是她从后宫另一个女人处抢来的,自己装了几个月肚子而已。

    皇后娘娘一共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就是现在的皇上。

    本来只是谢美人被算计,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多年前的后宫秘辛。潘妃小产去世,那件事最终说是珏昭仪所为。

    先帝在女人的事情上,完全是个糊涂虫。所以先帝后宫那么些年的事情也完全是一笔烂账。

    有时候,不能看那些表面上的东西,而是要看最后谁从这件事情上头得了好处。

    孩子没了,潘妃没了,珏昭仪没了,最舒心的也就只有皇后了。

    那么难道说这药当时为皇后所有?其他的那些数不上号的低等嫔妃她们也得有这个财力有这个手段啊。

    可这药怎么事隔多年又一次在宫中出现了呢?

    白洪齐昨天查着这个还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一条绳头,没想到却是草蛇灰线,这件事水到底是有多深?把白大公公他自己整个人填下去估计都不带听个响的。

    “接着查,还是昨天那句话,什么时候查出来什么时候算。”

    白洪齐心里一颤,重重埋头下去:“是。”

    “李署令今天呈脉安上来了吗?”

    “李大人说,谢美人体质好得很,是他这些年从来没见过的好底子,照这样看,一定能给皇上生个大胖小子。”

    皇上眼一亮:“是儿子?”

    白洪齐抛出这句话,果然招皇上待见,他连忙说:“李大人说谢美人腹中胎儿心跳博动有力,怀的男胎才能如此精气充盈,他行数十年了,这点儿判断还是有的。”

    皇上眼睛笑的弯了起来。

    白洪齐心里猛一跳。

    皇上这俊逸英挺的模样,与先太后真是半点都不象啊。

    先太后那张脸简直就,别说先帝,就是他这个太监看着都难以昧着良心说句好看。

    他可不敢再循着这个危险的方向往下想,极力要将一切不安的由头都摒弃在外,回禀了另一件事。

    “陈婕妤已经两日没进食了,说她冤屈。”

    皇上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放心吧,饿到了时候会吃的。”

    白洪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也觉得陈婕妤这套一哭二闹三绝食的把戏不好使,皇上最厌烦这等不安份的女子。要是她老老实实的还好,象现在这样折腾,皇上只会认命她是在借机要挟,绝不会心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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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看唐顿庄园,老太太真是太可爱了,麦格教授脸上简直每条褶子都是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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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绝食

    陈婕妤是真饿着的。

    她一开始吵闹,还对把守宫门的太监侍卫放狠话,但都没用处。端来的膳食她也给砸了。

    头一顿是真的吃不下。她气,她恨,她也怕。

    她咒骂了几句,让心惊胆战的宫女红儿给劝住了。她身边两个心腹宫女,先来的那个是翠儿,她没给另改名,后来的这个顺势起了名叫红儿。

    现在翠儿不明不白吊死了,陈婕妤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人是她的人,未及被审就先死了。这不单单是畏罪自裁,更是对她的栽赃陷害。

    这幕后之人着实恶毒,这是要钉死她啊!

    她要见皇上,她必须得见皇上。只有见着皇上她才能替自己分辩,才能求恳撒娇让皇上心软。

    她不但恨那个幕后主使,她更恨谢美人。

    都是因为她,没有她,没有她那个肚子,她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没出头之前,明明皇上最宠的是自己,一个月里多多少少总会有几天好日子。

    可这个一直象野草似的谢美人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头,掠夺了她的大半宠爱不说,不过是个小才人的时候就敢对自己不敬。

    陈婕妤最气不过的就是她的肚皮居然这么争气,受宠几个月就怀上了龙种。

    陈婕妤是厌憎谢美人,可再怎么样她也没有那胆子,更没有那个本事去算计她。平时就算见着面也压根儿不往她跟前凑,就怕有点什么事儿那个贱人一准儿会赖到她身上。

    但不靠前也没用,祸事一样从天而降,落到她的身上。

    陈婕妤浑身发抖,说不上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气愤。

    皇上不会真的相信这件事是她所为吧?

    陈婕妤没有哪一刻象现在一样害怕。

    以前的荣宠现在早就烟消云散,她的生死荣辱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可能马上就会有破开门冲进来,把一杯毒酒灌进她的嘴里,或者用一根白绫把她挂到房梁上。

    她打听不着外面的消息,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贱人和她肚子里的短命鬼究竟怎么样了。要换作往日,陈婕妤必定日夜祝祷求神佛保佑快让她死了才好,一尸两命免除后患。可现在她却得盼着谢美人平安无事,龙胎也能保住。要不然的话,她说不定就得给他们偿命。

    第二顿饭送来的时候她还是吃不下去,红儿都要急哭了,跪着求她吃一口。

    陈婕妤就是那时候灵机一动,想到了不吃饭的这个主意。

    她这也算是绝食明志吧?受了这样大冤屈,她总得替自己表白,替自己出头。那些人肯定不敢看着她一直挨饿,一准儿会回禀给皇上。她刚被看管起来的时候,那些太监和两个尚宫一起进来,把屋里的剪子锥子等物全搜走了。陈婕妤知道,他们怕她寻短见,对皇上不好交差。她才不会寻短见。她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的比谁都好。

    挨饿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总是想着各种吃的,却又吃不到。她想起五月里头吃的粽子,陈婕妤爱吃肉粽子,碍于宫规又不能多吃,那几天她会躲在屋里悄悄的吃上那么一两只肉粽。

    她还想着进了腊月里头吃的一锅什锦汤,膳房对她也很巴结,那什锦汤里都是好东西,山珍海味也可以常常吃到。汤端来的时候下面还生着火,放到桌上之后都在翻腾,汤里的好东西就这么被翻上来,香气四溢。

    越琢磨,就越觉得饿。并不是身体的饿,而是全心里的想吃东西。

    陈婕妤揪着小臂上的一块皮告诉自己,现在可是生死关头,要是挺不住,就会为了区区口腹之欲葬送性命。

    要坚持下去,皇上一定不会狠心对她置之不理的。

    她不吃,红儿也跟着挨饿,只是主子看不见的时候,她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主子可以躺那儿一动不动的,她还是伺候人呢,把自己饿趴下了怎么干活?

    可惜了那些送来的膳食,都便宜了那些奴才了。

    也是红儿先发现不对劲的,这天中午居然没人提膳来了。

    这怎么回事?

    她还以为是不是因为主子一直不吃,所以看门的那些侍卫和太监养大了胆子也养肥了胃口,都不把膳食给提进来自己就私分了,特意出去看了一眼。东西就算偷偷吃完,气味一时也散不了,再说还得有食盒碗碟这些东西,可这些都没有。

    那是出了什么事了?膳房难道没送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耽误了?

    红儿越想越害怕,可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翠儿以前和她住一个屋,主子两次晋封之后住的地方宽敞了,翠儿就自己占了一个屋。红儿以前从来没觉得这事儿不对头,万万没想到翠儿会出这样的事。她一开始就是别人砸进来的钉子,还是被人借机会害了?大年夜里头红儿伺候陈婕妤去赴宴,翠儿留下来看屋子料理安排,主子回来才好安歇。

    红儿极力回想,那天晚上告别时翠儿什么样,说了什么,有没有发工异样之处,怎么想都没头绪。

    云和宫空落落的,人被提走了一大半,红儿知道那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多半也难逃这一劫。

    陈婕妤起先没发现,到晚上她也察觉了。

    虽然她不吃,可红儿仍然会端膳食进来劝她。可这连着两顿都没动静了。

    陈婕妤唤红儿倒茶喝,问她:“膳房的人来过了?”

    红儿顿了一下,这事儿可瞒不住。她放下茶壶茶杯双膝跪下来,小声把膳房已经一天没来人的事情说了。

    陈婕妤愣住了,连问了两回:“真的?真没来送?”

    红儿只敢点头不敢出声了。

    陈婕妤拍着床骂:“这些狗奴才!看着我失势了连他们也想上来踩一脚,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不吃他们就真不送了?等将来我……”

    红儿紧张的拉扯她的衣角,陈婕妤低头看见红儿满面惊恐,自己心里咯噔一声,慢慢醒过神儿来。

    膳房的人不会那么大胆。就算怠慢她,顶多是不给好饭好菜,但是一点儿不给他们绝对不敢。

    是谁把持了膳房想饿死她,就象栽赃翠儿那样再害她一回?她死了这件事就一了百了,死人可是没法儿为自己辩解冤屈的,这个黑锅永远没有揭开的一天。

    “这些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们就不怕皇上?”

    红儿低着头不敢接话,陈婕妤的嘴唇都开始哆嗦了:“难道皇上要这样处置了我?”

    红儿赶紧说:“不会的,主子可别胡思乱想。”

    她最怕陈婕妤犯傻冲动做出什么事来。现在她可能还不会死,可要是陈婕妤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她肯定也没有活路了:“奴婢去找门口的太监打听打听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消息。”

    陈婕妤拍着床边催促她:“你快去 ,快去啊,还耽搁什么?”

    红儿战战兢兢的出去,找了其中比较面善的太监问话:“这位公公有礼。”

    那个太监倒是真和气,点头说:“姑娘有礼,是陈婕妤有什么事?”

    红儿大着胆子问:“公公太客气了。奴婢就是想问一声,今天膳房怎么没有送膳食来?”一面说,一面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之前她也试着塞过东西,可那些人就算接了东西也不办事,这回她也不晓得顶用不顶用。

    不知道是不是这回荷包里装的金豆子份量足以打动人心,那个太监示意她往边上去。

    红儿犹豫了一下,她想起刚进宫不久尚宫告诉她们,太监也会对宫女做非礼猥亵之事。但犹豫之后她还是走了过去。

    幸好那个太监没象她担心的那样对她有什么非礼之举,低声和她说:“这是叶公公吩咐的,既然陈婕妤没有胃口,那就不送膳食过来了。免得送来了也是白抛费东西。什么时候陈婕妤想吃了,就再嘱咐一声。”

    红儿脱口问:“哪个叶公公?”

    对方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哪个叶公公?”

    是她傻了,还能是哪个叶公公,当然是白公公的徒弟小叶了。除了白公公谁能差遣得了他。

    可白公公只听皇上一个人的,旁人谁也别想差遣他。

    这是皇上的意思?

    红儿赶紧回屋去向陈婕妤禀报这事。陈婕妤先是跟她问了一模一样的话:“哪个叶公公?”随即她也明白了。

    “不会的,肯定是他们在中间弄鬼,皇上绝不会说这样的话。”陈婕妤睁大了眼,死死攥着红儿的手:“他们骗你的,你再去打听,再去打听打听!”

    “主子,旁人或许敢在中间假传话,叶公公应该不会的。”红儿低声劝她:“主子,看样子皇上是真的恼了。”

    主仆俩又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第二天一早膳食还是没送来。陈婕妤已经饿的有些撑不住了,光灌水也不成,越灌越觉得饥火往上蹿。红儿更苦恼,因为上好的白炭已经烧完了,也没有新的送来。往常她可没有为这等事费过心。现在可如何是好?没好炭用,难道让陈婕妤用黑炭吗?那烧出来烟太大,又呛人,还会熏坏衣裳器物。

    过了中午仍然没有送膳,快傍时红儿小心翼翼拿着银钱出来打点请人传话,膳房到底是把晚膳给送来了,只有特别寒酸的两个菜一道汤,饭甚至是白糙米饭。

    陈婕妤有冲天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见了这顿膳食她眼泪都要下来了,一边哭着一边吃。

    从进宫起她就没吃过这样的饭食,可现在她吃的很高兴,简直感激涕零有如劫后余生。

    给吃的就说明皇上还没想让她死。

    她再也不敢绝食了。

    这一天谢宁打了两根络子,一根金鱼的,一根菱花的。

    她手艺渐渐练出来了,虽然说不上炉火纯青,但络子打的平整匀称,起码拿得出手了。

    总算可以回去了,谢宁也记挂方尚宫青梅她们,还有胡荣,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皇上肯定会让人问他们话,但应该不至拘押动刑吧?

    青荷把她随身的东西收拾好,皇上一到她们就可以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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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写了一半,看字数太少就没贴,这是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十二点之前一定会有哒。

    谢谢大家在群里和文下评论里鼓励、鞭策我,我也希望和大家多多交流。(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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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迁居

    八人抬的暖轿,特别的稳当,打从小到这么大,谢宁还是头一回坐这种轿子。

    这跟坐骡车马车、坐两人、四人抬的轿子步辇不是一回事儿。坐在这八人抬的轿子一点儿都不颤,稳的就象坐在屋子里头一样。

    谢宁听说皇上出巡的时候御辇比这更扎实更气派,想必也比这更稳当。

    这种暖轿不是她的品阶能享受到的,这么享受一回,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人揪着当作把柄。

    大概是太舒服,觉得似乎是刚上轿没走几步,轿子就停下来。

    谢宁一琢磨,这也太快了,好歹得过两三道宫门呢,难不成这抬轿的八个人一路大步快跑,要不怎么到的这样快?

    跑这么快还能把轿子抬的这么稳,真邪门了。

    等青荷扶她下了轿子,谢宁一下就懵了。

    她虽然读书不算太多,好歹常用的字都认得。这宫门前明晃晃三个大字“永安宫”她总归认得。

    青荷把她从头到脚裹的密密实实唯恐吹着冷风着凉,皇上过来伸开手臂揽着怀中人,只觉得从前揽住的柔细腰身就象包进了棉花堆里,胖胖实实的抱个满怀,柔还是挺柔的,细就没了。

    “来,进去看看吧。赶得紧只怕有许多不合意之处。”

    皇上这是先斩后奏啊。

    都到了门口了能不进去吗?

    当时她和方尚宫一起商议,觉得真迁宫的话永安宫是最恰当的选择,可这事她还没来及跟皇上提起。想不到皇上现在给她安置的恰巧是永安宫。

    这算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吗?

    谢宁有点晕乎乎的,脸热,胸口也觉得热。先斩后奏什么的也不打紧。她象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晕陶陶的被揽着走进了永安宫的大门。

    萦香阁的原班人马,方尚宫领头,在门前站成两排,皇上与谢宁一行人进门,两排人齐齐跪倒行礼。冬天服色深,散开的两排人就象撇开的燕子的长尾一样齐整。

    谢宁看见方尚宫和胡荣了,再往后,青梅也在和胡荣常使唤的两个小太监也在。其他的人,她能看得出少了几张原来的面孔,补进了几张新面孔,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好在方尚宫青梅她们没事,至于其他人,也许他们的确是在这件事情不上清白,也可能是被冤屈误伤。

    但她救不了所有人。

    方尚宫她们能保下来,多半已经是皇上额外开恩了。

    等皇上与谢美人进了永安宫的殿门,跪在门外的人才起身。方尚宫到底有些年纪了,腿脚不如年轻人那么灵便,起身的时候看着很不稳当,青梅赶紧上前半步,稳当当的扶住她。

    要说心细她是不如青荷,可是手上的气力青荷就不如她了。

    “您没事儿吧?”

    方尚宫向她点了一下头,只是她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

    青梅小声说:“我扶您先回后头歇歇吧。”

    这些尚宫们年轻的时候也大多吃过苦,方尚宫的腰不太好,天气最冷的时候腰也就难受的厉害。本来好好养着问题倒不大,但是这几天出这件事,方尚宫腰又受凉了,今天就差点起不了身。

    方尚宫微微点头,青梅招呼了另一个宫女过来,一起把方尚宫扶到后头屋子里躺着去,又给她倒了一盅温水端到跟前服侍她喝了。

    “您只管放心养着吧,刚才您也看见了,咱主子没事儿,脸色好着呢,身子也没大碍,还有皇上这么护着。我看您这病就是操心太多了,放宽心啊您指定两三天就能好起来。”

    方尚宫嘴角往上挑了挑,又落回原处。

    看她实在太累了,青梅也没再说什么,给她掖好被子就出来了。

    出了门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几天就象在恶梦里头一样,睁大了眼睛也无法从梦中清醒逃离出来。从萦香阁迁到这儿来,人生地不熟,地方比原来在萦香阁大了两倍都不止,总觉得心里头这么没着没落的,脚也踩不到实地。

    皇上揽着她一直到进了屋也没松开手,含笑问:“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赶紧叫他们改了。现在迁过来也有好处,他等你生了孩子以后要搬迁东西更多,到时候孩子也小,拉拉杂杂一堆事,不如现在就搬过来。”

    谢宁左顾右盼。

    如果不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她看清楚了宫门口的字,只看这屋子,还得当自己回到了萦香阁呢。

    屋里的陈设布置与她在萦香阁的屋子一模一样。桌椅、书案、屏风、连她那些品味古怪的小摆件都一样不少,都搁在她熟悉的位置上。

    不止这些,进了内室之后就发现,连帐子帘子桌巾枕套都是她用惯的。

    都一样,全都一样。

    “让他们从萦香阁一样一样搬过来,照原样布置的。你看有没有哪儿摆错了?”

    “没有,摆的都对。”谢宁抚着椅子扶手,慢腾腾小心的坐下,舒服的往后靠。

    熟悉的椅子坐着都让人觉得舒坦。

    “时间太赶,只修缮了一半,好在天还冷,也不用怎么出门。永安宫后头有个小花园,等开春之后再让人好好收拾一下,你平时要散步也有地方去。”

    谢宁只是笑着点头,他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

    “产室也已经预备下了,好在这个不用急,还有好几个月才用上呢。”皇上的手伸进她的衣襟里,隔着柔软的里衣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现在觉得地方大,等孩子生下来只怕还不够用。”

    谢宁小声说:“已经足够用了,那么多间屋子呢,还有花园,哪里住得过来。”萦香阁和永安宫一比,就象一架鸽笼似的。

    皇上就笑,看着她说:“生一个或许够,再多生两个呢?就算皇子要开蒙读书,说不定还有公主,那可是要跟着你住的。到时候要是住不下,就把后面再扩出去。”

    谢宁的脸烫的都要烧起来了,转开头不去瞧他:“臣妾是不是要叩谢皇恩啊?”

    皇上又凑近了一些,嘴唇都要碰她的耳朵了:“先记着,等你生完了孩子再好好谢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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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事情太多,困的不正常。这章短小了一些。明天争取撸章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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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请见

    方尚宫对过去的那几天的叙述十分轻描淡写。谢宁能看得出来她不是故意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对方尚宫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一次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风浪。

    谢宁远没有方尚宫那么镇定,她特别高兴。

    不但为方尚宫和青梅她们平安无事高兴,也因为她们已经被证明了与手炉下毒这事并无牵涉而高兴。

    如果身边的人真因为这件事被牵连,甚至他们就是包藏祸心的人,谢宁就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倒是青梅让她意外。只是短短几天没见,青梅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几岁,没有过去那样浮躁跳脱,显的沉稳多了。

    青荷一直努力想把她教好,让她变的稳重些,几年下来都没有多大成效,可现在青荷不在她身边,几天功夫她就大变样了。

    所以圣人说的有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现在且不提怎么生怎么死的问题,谢宁正兴致勃勃的了解自己的新窝。如无意外,说不定这里她要住一辈子的。

    永安宫是真大啊。在萦香阁的时候想养小鱼、养睡莲,都是栽在缸里的,难得搬家时他们居然记得把那些大缸都搬来了。

    这么大的地方光是清扫庭院就需要不少人手,可不象在萦香阁的时候一样,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儿,胡荣领个小太监随便划拉几下就行了。

    青荷扶着谢宁走在前头,青梅则扶着方尚宫跟在后头。方尚宫在池子边停下,谢宁也只好收回了脚步。

    真可惜,她挺想到曲桥上站一站的。夏天的时候,池子里开满了荷花,想必站在曲桥上闻荷香很怡人。现在嘛,池子里都结冰了,里面还有孤零零的残荷败叶没有拔去,桥上的冰肯定铲过,但还是滑。

    谢宁只能放了这个打算。

    其实她没那么娇弱的,之前和小舅舅被困在山上的那一次,他们曾经打算冒雪下山。山道本来就又窄又陡,石阶还结了冰,就这么着他们还到了半山腰,结果桥断了,他们只好又回去。

    她只摔了两下,小舅舅还摔了三四回跤呢。

    但这理由没法儿说出口。再说,她的身体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摔一下她可能不怎么样,孩子呢?

    桥那头是八角亭,先帝时后宫里美女多的住不下,永安宫听说人最多时挤过八位佳丽,还有人画了一副当时的画呢,取名叫八美图。上面那八位佳丽就在这个小亭子里各展技艺,吹拉弹唱翩翩起舞,情景华丽奢靡,就象牡丹开到最盛下一刻即将凋零时的模样,让人看着也惊艳,可是又觉得心酸。

    这张画的画师姓张,画就收在永安宫西侧书房里。这里空置良久无人打理,幸好那些书画还保存的不错。皇上吩咐修缮永安宫的时候,这些书画下头的人也不敢做主,只简单的扫了积灰就还放在原处,谢宁才有机会看到。

    画上的美人们后来哪里去了?这个没人说得清楚。她们最好的年华被记在了这张画纸上,虽然已经过了几十载,仍然没有褪色,那种让人迷醉的,甚至有些望而生畏的美丽。

    计划很多,目前还只能停留在纸面上。比如池塘清淤就得等开春化冻了才能干,正殿的整修也是如此,天太冷想给藻井的套边补色都十分困难。

    搬了新居之后,不管是宫里还是民间,亲朋好友总得上门恭贺一翻,称为“贺新居”,有些地方也叫“燎锅底”。但是谁让现在正赶上了非常时期呢?谢美人在宴会上突然晕倒,整个后宫的节庆气氛象是被谁划了一刀似的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象是选择性的瞎了、聋了,哑了,大半个后宫的人都闭门不出,要不是那些红灯笼、福字、春联和窗花还没揭掉,这可真不象是过年。

    这种情形之下,连一直房间和谢宁走的近梁美人都不敢过来走动。陈婕妤的云和宫被封宫了,到现在也没个解封的迹象。这会儿乱说乱动,谁知道会不会步她的后尘?

    不但不敢来沾谢美人的边,她们相互之间也不拜年,不走动,这种一年一度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所有人都跟狼来了一样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掖着藏着。

    被影响的远不止宫内的人。整个京城,许多人家都被这场风**及了。象有品级的嫔妃,过年这样的好日子是可以进宫请安的,一年里头能光明正大见亲人的机会可不多。但今年这件事一出,往前那成撂成撂的递进宫请见的折子锐减到近乎于零。

    这时候还想进宫请见说话的,不是真有要事就是憨大胆。

    谢宁万万没想到自己就遇到了这种憨大胆。

    她迁到永安宫的第二天,就有一张请见的折子递了进来。

    “这位谢夫人是?”最先看这张折子是方尚宫,所有要递到谢宁面前的东西她都有那个权利也有那个责任先过目。

    “我婶子。”谢宁的神情很无奈。青荷伺候她这么久了,头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过去几年里,就算她被冷遇,被慢待,被人不动声色的欺负了,她都没有这样形诸于色。青荷能看出来她不是装着不在意,也不是城府深,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家里亲人递了请见折子,却让她这么烦恼。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谢宁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她。”

    方尚宫了然。

    她虽然来谢美人身边的时间不长,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了解了。

    比如谢美人父亲早逝,随母亲在外祖家生活、长大。后来外祖母和母亲也都相继去世了,她就跟着舅舅一家生活。

    而谢家呢?她的祖母,叔叔婶婶们,那些和她关系本应该更亲近的人都在哪儿?在做什么?

    方尚宫还从周禀辰那儿得知,谢美人采选进宫时,连出身最寒微,只能说是平头百姓之家的刘才人都带了几样首饰细软,进宫后可以在求人时打点通融以用,谢美人作为官宦门第出身的姑娘,竟然除了一身衣裳别无他物。

    要说谢宁想见谁,那毫无疑问是舅舅、舅母、表姐表兄那些人。问题是,舅舅不是京官,现在还在任上,离京城远着呢。

    没想到谢家人却找上来了。

    谢宁觉得,这世上最宽容最温和是亲人,但有时候,最恶毒无耻的人也是你的亲人。

    前者是外祖母一家,后者就是谢家了。

    “那就回了他们。”方尚宫用很自然的口气说:“宫里头不少主子都遇见过这样的麻烦事,一些远亲知道她在宫里体面了,总想跟着沾光。还有宫女的家里人趾高气扬对旁人说自家女儿在宫做娘娘呢。”

    青荷在一旁笑:“您老人家别扯我们,宫女可没惹着您,我们家里人也没这么大胆。”

    谢宁按了按眉头:“要是他们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就好了。”

    而谢宁不觉得谢家有哪个人会愿意放弃攀上宫里的关系。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就算他们消息闭塞,可既然想攀关系,总得对现京里、宫里的情形打探一二吧?

    多半他们只打听到了她有孕,晋封,却没人告诉他们最近几天才发生的事情。

    这种时候别人躲都来不及,他们还上赶着往前凑,真让谢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做为亲人,那些愚不可及的还是她的长辈,谢宁有些话真不好说出来。

    幸好,方尚宫、青荷,连胡荣在内,没有一个傻子。

    方尚宫把折子合了起来放回匣子里:“谢夫人只是八品诰命,按说是没有进宫资格的。主子现在有身孕,也不能乱见外人,只怕有所冲撞妨碍。不如让谢夫人先斋戒几日,再好生学一学进宫该学的宫规礼仪。”

    青荷抿着嘴唇忍笑。

    方尚宫的话直说其实就是一个字“拖”。

    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但是主子如果真拒绝了请见,对自家亲人长辈那样绝情、不敬,就成了她的不是。不孝二字,就算是皇上都担不起,不要说她一个小小的美人了。

    所以只好给往后拖一拖了。斋戒时间可以长可以短,三天,七天,一个月?都可以,越长越诚心。至于规矩,那更得好好学,认真练,什么时候练到尚宫们点头说“可”字,谢夫人就可以进宫觐见了,但这个字谢夫人什么时候能等到,那就不好说了。

    连皇上都知道这件事了,永宁宫现在大事小事白洪齐没有不上心的。谢美人进宫数年,现在头一回有请见折子递进来,白洪齐焉会不知?

    晚膳前皇上来了永安宫,谢宁虽然没把心里的事全放脸上,皇上也看得出来她并不太高兴,心事重重。

    只是不想见的亲戚,怎么她显得这么烦恼?

    而谢宁也在想,她婶子这么一来,肯定没有好事。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是遇上了谢家人,尤其是她那个婶子,谁晓得他们嘴里会蹦出什么样的话来?

    用膳的时候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汤只喝了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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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请罪

    在皇上看起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谢宁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的重要。谢家人如果真让她这么难受,那让他们一辈子也进不了宫,甚至连京城都不能踏进一步也很容易。

    谢宁直到该上床安歇的时候还是心神不宁,这让皇上都忍不住想,谢家人是不是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

    帐子放下来,谢宁把辫梢在手里卷来卷去的,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皇上的手伸过来扯着她的辫子拽了一下:“还不困?”

    早晚还是要说的,谢宁琢磨着,与其让别人说,不如自己先说。

    这事儿谢宁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也许别人不是那样想的。

    屋里熄了灯,帐子里也很暗,谢宁小声在枕头边说:“皇上?”

    皇上唔了一声,问她:“什么事?”

    “……”

    话到嘴边说出口太难。

    谢宁不是胆子小,也不是害怕不敢说,就是不知道第一句话打哪里说起。

    “那个,臣妾自幼丧父……”

    “这个朕知道。”

    万事开头难,可是头已经开了,怎么觉得下面的话还挺难的呢?

    “臣妾那时候还不记事,跟随母亲回了外祖母家中生活。十年里头就去过谢家几回,跟谢家本家亲戚都不熟悉。臣妾快十四岁的那年,舅舅升迁,又要去北方,临行前谢家打发人来,说祖母生病,很想念孙女儿,要接我过去。”

    皇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条缝。

    “舅母当时不情愿,舅舅说不去不好,要是祖母真的病重难愈我却连面都没露,那将来非得让人戳脊梁骨骂不孝。”

    舅舅舅母也是为她好,就让谢家人把她接回去了。而舅舅上任也不能耽误,就说定了要是谢家这边事情了结,就给舅舅的好友范家送信,让范家把她接了送到舅舅任上去。

    “在谢家住了多半个月,就见着祖母一面,不象重病的样子。谢家的人不许我出门,我写的信也送不出去,后来就把我的名字报上了州府采选的名单。”

    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木已成舟,采选的人已经上门来看她,看完就装上车把她带走了,她祖母、婶子就这么让她净身出户的,连一身儿替换衣裳都没给她带,更不要她从林家到谢家时带的那些首饰细软。谢宁唯一还能安慰自己的是跟着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不是谢家的人,身契都在林家,谢家应该不能把她们随意发卖处置了。

    有件事情是与谢宁一起采选的张姑娘告诉她的。这张姑娘家中和林家认得,知道林家不少事,比长年累月住在舅舅家的谢宁了解林家还多些。不过进京之前张姑娘就被刷下去了,不然谢宁进宫还能有个伴。

    “上京的路上那位张家姐姐和我说,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与他的好友有过口头约定,替我和那一家的儿子定过一门亲。而我祖母、我婶子和我堂姐,都觉得那门亲事好,想让我堂姐嫁过去,所以得拔了我这颗眼中钉。”

    也难为她们想出这一招来,把她塞进了采选的名单里头,谁敢跟皇上抢女人呢?一劳永逸再无后患,对想结亲的那一家也有了合适的说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谁让谢宁被选上了呢?两家的情谊还在,亲事完全可以继续,换个新娘子就行了嘛。

    这也就是谢宁觉得最难说出口的部分。为什么难呢?一是她定过亲,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二是她进宫其实是出于一场设计陷害,可不是她自己情愿的。

    皇上会不会因此冷落她呢?她会不会失宠?

    谢宁以前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其实进宫快三年都没被召幸过,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完全没想过如果自己受宠了怎么办。

    如果舅母还在这儿,肯定要气的捶胸顿足,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这种事怎么能说给皇上听?说进宫是被迫的不是自己情愿的,还说自己曾经定过亲?那皇上还能待见你啊?

    可谢宁觉得,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她那个好事儿不干坏事儿做全的婶子一来,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话来。不光她,说不定谢家老太太也会跟着上京来。谢宁印象特别深,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们娘俩一起回过谢家,老太太中气十足骂她娘丧门星、克夫,还捎带着谢宁也是小没良心的,还不如谢家养的哈巴狗,只会巴着林家,还说她一看就是刻薄相,命中没福,一辈子受苦的命。

    以前谢宁觉得老太太一定不是亲祖母,没见哪家亲祖母是这样的。可惜等她年纪渐长就明白了,老太太确实是亲祖母,她对谢宁母女既不是正室打压庶出,也不是填房苛待原配所出子孙。

    本来以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的事,都不会再打交道的人,突然间又这么出现了,与其让皇上最后从旁人那里知道,谢宁倒情愿自己说出来。

    她也有些不安,可是她心里并没有觉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也没有骗过皇上什么。那些事都是她进宫前的事。

    可是,她也拿不准皇上会怎么想。

    说完这知,她就沉默了,忐忑的等待皇上的回答。

    皇上的回答是先打了个呵欠,困意十足的说:“快睡吧,明儿朕还得早起,不象你似的想睡到什么时辰都行。”

    谢宁困惑的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着皇上再说别的。

    难道皇上太困了,根本没听清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还是皇上太困了,听是听见了,可是现在困的不想处置她,一切等睡醒再说?

    谢宁躺在那儿纠结来纠结去的,其实也没有纠结多久。孕妇的体力精力跟正常人不能比,她也很快就……

    睡着了。

    不意外的是,第二天谢宁醒了,皇上又已经起身走人了,床上只剩下了谢宁自己。

    皇上有话留下,也不是关于谢宁昨晚招供的事,而是让人抓紧把永安小书房整理出来。

    谢宁心里存着事儿,怎么都安生不下来。早膳有煎的金黄的小煎饼,单吃也好吃,卷着萝卜绿豆芽和瓜条吃也好吃。

    午膳的时候还有一道豆腐羹,一道荷叶粉蒸肉,都是谢宁喜欢吃的。豆腐羹她吃了半碗,粉蒸肉吃了一块。

    方尚宫早就看出来了,一直到她歇完中觉起来,陪她说话的时候才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这样忧心忡忡的。

    谢宁也确实憋了一肚子话,方尚宫这么个老成持重的人能替她出出主意再好不过。

    方尚宫很平静温和的听完了谢宁的诉苦,含笑说:“您就为了这事儿,从昨天一直担心到现在?”

    谢宁点头。

    “您觉得皇上会因为这事儿冷落您?”

    谢宁再点点头。她现在怀有身孕,皇上可能会等到她生完孩子以后再冷落她吧?

    “这事儿根本不算回事儿,皇上大约也是这么想的。如果真定过亲,采选的人还把人送进宫来,那就是采选的人明知故犯。但既然只是一个口头约定,一无媒二无聘,您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那就不能算是定亲。”方尚宫说:“既然是莫须有的事儿,您为这个苦恼什么?”

    不算一回事?

    方尚宫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

    但皇上好象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晚膳前白洪齐来了一趟,说皇上在前头同几位王爷用膳也还惦记着谢美人,给永宁宫赏了两道菜。

    皇上也渐渐摸准了谢宁近日的口味,天冷的时候她喜欢吃些热乎乎的带汤的炖菜,今天赏下的两道都是如此。一道是冬瓜盅,一道是丸子汤。

    看起来皇上是真没把这事和放在心上。

    两道菜都热腾腾的,谢宁舀了一勺冬瓜盅里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菜肴浇在白饭上,虾仁儿滑嫩,笋丁爽脆,汤里全是冬瓜特有的清淡鲜甜,谢宁有点儿担忧自己这么吃下去,到该临盆的时候,不会胖成一个球吧?

    但美食又着实难以割舍。

    用过晚膳胡荣来回话。

    进屋先请了安,谢宁看他头上都是汗,有些纳闷:“你这是从哪儿来?怎么还出了这么些汗?”

    胡荣赶紧用袖子抹汗:“奴才路不熟,还以为能从庆德门过来,谁想庆德门那里不通,又多绕了一圈儿。”

    谢宁让青荷给他搬了张凳子过来,胡荣可没有那个胆子坐,赶紧把打听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奴才问清楚了,谢夫人这回不是一人上京的,她还带着两位谢姑娘一同来的,年前就到京城了,暂住在西柳巷谢夫人表姐家中。”

    谢宁疑惑的问:“两位谢姑娘?”

    “是谢夫人的两个女儿,姐妹两个,谢莲姑娘与谢薇姑娘。”

    谢宁更纳闷了。谢莲比她还大两岁,她入宫之前谢莲就在寻婆家,这都已经过了三年多了,谢莲难不成还没有出嫁?当时祖母和婶子不是一致替她看好了亲事吗?为此还不惜托人通门路把谢宁塞进了采选名单里头。都说有志者事竟成,以这祖孙三代谢家女人的心计和毅力,难道还有她们办不到的事?

    胡荣接着说:“那位谢大姑娘腿脚似乎有点不大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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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来了亲戚,明天会多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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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亲人

    谢莲不但没如愿的嫁出去,腿脚还出了毛病?

    这事儿真让人想不通。

    谢宁除了也姓谢,和谢家人根本一点儿情谊也没有。不说谢莲母女对她做出的那些事情,就说之前,谢莲总是逮着机会就想欺负她,大冬天里想把她骗到结了薄冰的池塘上面。这哪里是本家姐妹?分明是仇人。谢莲是嫁为人妇享尽荣华富贵,还是倒霉走背运碰上什么旁的事儿,谢宁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但眼下不关心不行,谢夫人带俩闺女一起进京,难道只是为了壮个胆作个伴?

    胡荣打听来的消息不少,但是碍于他根基浅,探听到的都是一些琐碎小事。比如谢夫人的表姐寡居多年,谢夫人来了之后曾经对人放话自己是宫里妃子的婶娘。她们还光顾过京城有名的珠宝老字号,母女三人大手笔买了好些头面首饰。

    谢宁笑了,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在老家的时候毕竟是小地方,打扮的不能多出格,加上还有个古板守寡的祖母在头上压着,看别人打扮的出挑了扎她的眼。这一来的了京城,那母女三人就象雀鸟出了樊笼,可不得尽情挥霍打扮。

    就是谢家的家底儿在那里摆着,没那么多闲钱供她们这样花销。也不知道她们这样过日子能阔绰几天。

    大概她们觉得有宫里的贵戚在,底气足得很呢。

    听胡荣讲这些的时候,谢宁无意中想通了一件事。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她的婶子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能操纵摆布她的人了。

    从她现在的位置再看过去那些人,突然就不象过去那样惧怕不安了。

    胡荣回过话从屋里出来,忍不住松开领襟散热气。

    他这一身汗不光是多走了路,还因为这新袄子火力实在太旺了,和往年穿的可不一样。往年里分到的那袄子,棉袄跟夹袄都差不多,到这个时节不多穿一件坎肩在里面,在屋外待着一时三刻就冻得透心凉了。今年送来的袄子袍子委实太真材实料了,他拢共只穿了一件单衣,外头罩了一件棉袍,没想到会热成这样。

    青荷出来看他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你这是心里有火啊?还是收着点儿吧,还没出正月呢,小心烧出病来。”

    胡荣嘿嘿笑:“姐姐说的是。”

    都说太监是没了根的男人,身上阴气重,冬天里头也较一般人怕冷。胡荣以往都觉得这话是真的,可这会儿觉得这话不尽不实。

    谁说他身上阴气重的?他觉得自己还是阳气旺盛着呐。

    青荷把他叫到近前问:“你还打听着别的消息没有?”

    胡荣压低声音说:“还打听着好些事儿呢。”他朝东边指一指:“还有那边的消息。”

    那边过去有好几座宫室,不过胡荣说的应该是云和宫。

    手炉的事还没有个结果,陈婕妤依旧被禁足于云和宫里头。虽然上元节将至,宫里却没有什么节庆的气氛。胡荣这种时候也不敢张扬,生怕节外生枝。

    “我听膳房的人说的,云和宫前几日闹脾气,说自己冤枉,不饮不食呢。”

    青荷前几天消息隔绝,还是头次听说这事儿,顿时来了精神。

    谢美人身边伺候的,都知道谢美人与陈婕妤有龃龉,但真正亲眼目睹的只有青荷一个。那天陈婕妤咄咄逼人,要是自家主子气弱一下,低头服了一次软,日后在陈婕妤面前就总输她一股心气了。主子那时候可只是个小小才人哪,对着婕妤就能这么强硬。

    青荷看着是又担心,又觉得解气。

    “她到现在还不吃吗?那岂不要了命。”

    青荷寻思,不吃更好,饿死拉倒。

    可是要真饿死了,别人会不会再把这事儿硬跟自家主子扯上关系啊?

    胡荣面带不屑:“她哪里舍得死。因为她两天不吃,膳房干脆不送膳食去了,就隔了一天,陈婕妤就哭着喊着说要吃东西了。”

    这回连青荷也露出了和胡荣一样的鄙薄的冷笑。

    有这一回,哪怕此后陈婕妤还能复宠,丑态也永远都落在别人眼里,一辈子别想翻身了。

    胡荣小声说:“害咱们主子的就是她吗?”

    青荷反问他:“你觉得呢?”

    胡荣挺干脆的摇头:“我觉得不是。”

    “怎么说呢?”

    “能干这事儿的人必定手眼通天,哪里会这样无能?”胡荣的道理简单朴实:“怎么看陈婕妤也不象是能做出这样细致周密安排的人。”

    言下之意陈婕妤莽撞愚蠢,没有这个本事。

    青荷觉得胡荣比她见事还明白,要知道她刚听说这事的时候,还险些真把陈婕妤当成了幕后主使呢。

    “那你觉得谁象?”

    胡荣赶紧摆手:“这话哪里能乱说。”

    这几天他的胆子也差点吓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生怕主子有个什么好歹,那他们这些人只怕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眼下虽然知道主子没事了,但是这座永安宫里头他们自己人只有不到一半,后来的那些人谁知道都是什么来路?谁又知道哪句话说岔了会被人听了去。

    青荷也不敢再说。

    她心里也茫然没有头绪,看谁都象是那个坏人,可是空口无凭,捉贼还要拿赃,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晚间青梅给方尚宫送药过去。方尚宫看见药汤就说:“这药吃不吃都是一样。”

    青梅在这事儿上最较真:“不成,我得看着您喝了才走。药可是我看着煎的,扇火扇的胳膊都酸了,头发梢还叫火燎了一截,您要不喝我不白忙活了?”

    她这么叽叽喳喳的,方尚宫也只好举手告饶:“好好好,你端过来我喝。”

    经过这次的事,她和青梅也算是结下了一份情谊。看她平时话少了很多,方尚宫心里也是唏嘘不已。现在青梅多说了这么多话,哪怕是冲着这个,方尚宫觉得药她也得喝。

    她的身子她知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当时没好好将养,反而受了很多挫磨,落下了病根,现在治是治不好了,也就是慢慢养着。这药吃下去确实用处也不大,顶多就是缓解一二。

    青梅等她喝完了药,又端水给她漱口,递上布巾让她擦手,服侍的无微不至。

    方尚宫身边原来有个小宫女服侍,到萦香阁之后她把那个小宫女遣回针工局去了,日常起居萦香阁的宫女就替她打理,青荷细心,青梅热心,一开始还有点生疏,多日相处下来,却着实的亲近起来。

    喝完了药,青梅又端了水来给方尚宫烫脚。这样的天气烫一烫脚,不说对病有没有用处,烫的暖和了总归人也会舒服得多。方尚宫两脚都泡的红了,青格还拎着铜壶站在一旁,问:“要不要再添点?”

    方尚宫有些无奈的说:“再烫脚就化了,快把擦脚布给我。”

    “您又不好弯腰,我给您擦。”青梅替把她脚擦净了,水端出去泼掉。

    这几日方尚宫行动不是那么方便,青梅晚上要是不在谢宁屋里值夜,就来方尚宫这儿睡了,晚上要端茶递水的方便。

    青梅手脚麻利自己拆了簪环躺下,没片刻功夫就睡熟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真是年轻人。

    方尚宫有点费力的挪动腿给自己换个姿势。

    到了她这年纪,觉比年轻人要少得多了。有心事,又旧病复发,这些天都没有睡好。

    从萦香阁迁到永安宫之前,她见了周禀辰一面。

    周禀辰被这次手炉的事闹的灰头土脸,想恢复元气总得好一段日子。方尚宫见他的时候,他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周禀辰只和她说了两句话。

    先皇后甍逝之后皇上迟迟未立新后,宫中也一直没有一个健康聪颖的皇子出生。

    这才是后宫不宁的根源所在。

    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互为因果。太后替皇上娶的原配皇后是她的嫡亲侄女儿,以期能保住娘家百年富贵。可是太后与皇后先后病逝,后宫无主。皇上不愿仓促再立新后,更期盼能早有健康的继承人。

    但后宫之中暗潮涌动,人人都想自己先生下皇子,都不愿意旁人拔了头筹,为此明争暗斗不休,陷害下毒层出不穷。

    方尚宫和周禀辰都明白。

    从大局来说,皇上现在立后确实不是明智之举。但不立后,后宫动荡纷乱,象这次手炉之事还会再次重演。大皇子就是在母腹之中时就中了暗算,所以才会早产。出生之后没有亲生母亲照料,对一个体弱的孩子想动什么手脚都容易的很。

    不但他,连还没满周岁的玉玢公主也是个药罐子。此外宫里这几年也有别的妃嫔有孕,但是没有一个顺顺当当生下来的。

    宫里唯一健康的孩子就是淑妃所出的玉瑶公主。

    方尚宫把被子拢紧了一些。

    她想起若干年前的事了。

    先帝的后宫也是纷争不休,皇后无子。现在看起来就象是当年的事情又一次重演了。

    方尚宫想起谢美人的样子,头一回见她,她坐在窗下恬美温和的笑容。

    皇上比先帝要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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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上元

    正月十五那日上元节,宫里处处张挂彩灯,一扫过去半个月来的肃杀颓唐之气。谢美人无故昏厥一事没人提起,但是假若细心就能看得出来,近来宫中用手炉的人数锐减,可见宫里头确实藏不住秘密。谢美人昏厥之事虽然没有一个人往外说是因为手炉,但宫里头的人各有各的消息来路。

    不管这些人物伤其类唯恐自己也遭暗算,还是怕手炉拿出来扎眼,总之只怕今年冬天不会有人喜欢这个物件了,只怕明年也是一样。不过人们最善于遗忘,多过得三年五载,这件事就会彻底消没痕迹。

    刘才人裹着一件紫棠色长斗篷,小心翼翼的迈上台阶。

    摘星楼从顶到底挂满了彩灯,远远望去仿如琉璃宝塔,晶莹灿然。登上楼来,整个御园都在脚下,点点彩灯散布,不远处含云亭仿佛是浮在茫茫孤海上的一颗明珠。

    这种情景往日里可无从得见,摘星楼一年里也只有两回她们这些人能踏足。一是上元节观灯,一是仲秋节赏月。

    赵才人费力的从人丛中挤过来,她怕着凉穿的更厚实,人一多,又走了不少楼梯,就开始气喘了。

    “我的裙子和鞋都叫人踩了好几下了。”赵才人有些可惜:“早知道不穿新鞋出来了。”

    又没见着皇上,白白这样打扮,赵才人心里憋了一股闷气。

    她以为自己做的很自然并不会引人注意,可是在刘才人她们这些人看来,那些小心思全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不是她们这些人都有一双如炬慧眼,而是相对于赵才人她们这些才入宫刚刚分封的新人来说,刘才人已经是前辈了,赵才人她们现在的这些小算计心机,都是前辈们玩剩下的。再说宫里头哪个女子不盼圣宠?刘才人也不觉得赵才人这样有什么不应该的。

    “皇上今晚不来摘星楼。”刘才人跟她说:“我听说皇上去了同乐园。”还是带着谢美人一起。她们这些人就只能在宫里转转,这些灯年年看,和去年也没有什么不同。

    早先想起谢美人,刘才人心里还酸溜溜的难忍嫉恨。但现在谢美人已经搬离后苑,迁进了永安宫,想眼红人家都有些鞭长莫及了。以后只会离的越来越远,再也不是过去那样可以平起平坐的关系了。

    其实谢美人也有她的好处,纵使得了宠也没有张狂欺凌别人。从前她也受过旁人的气,却没想着一朝得势就要出这口恶气。

    楼上风大,赵才人把风帽拉高罩住头,只留下一张面孔在外头。

    不多时孙采女也寻了过来,还在荷包里装了玫瑰香的炒瓜子请她们俩一起吃。

    刘才人抓了一把瓜子,赵才人摆手说:“我不吃,这两天正上火呢,一天三顿净喝粥了。”

    孙采女转头看了一眼,小声跟刘才人说:“没看见陈婕妤,贤妃和施顺仪也没有来。”

    刘才人也说:“淑妃也没上楼来,刚才在下头看见淑妃带着玉瑶公主好象是回去了。”

    不光她们这些人眼红谢美人,淑妃只怕心里更难受。淑妃怀玉瑶公主的时候,也赶上一回上元节,听说她还向皇上求恩典,上元节想去同乐园赏灯。

    结果到底也没有去成。淑妃一心盼着生儿子,宫里那时候背地里都说,淑妃要生了皇子,一准儿是要当皇后了。先前那股子劲儿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那什么掌宫务、立皇后的话也没人再提了。

    谢美人别看现在风光,等生下来如果也是个公主,现在这样的风光肯定也不会长久。

    赵才人忽然唤了一声:“刘姐姐,你快看。”

    焰火在空中炸开,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间绽放出瑰丽璨灿的花朵,让人目眩神迷。

    辉煌的彩光亮了身边的人面庞。一明一暗,变幻莫测。

    刘才人打起精神,和身旁的人一起拍手欢呼起来。

    谢宁下轿的时候胡荣和青荷都只能往后站,皇上握着她的手,稳稳的扶着她下了暖轿。

    离的还远,已经可以听见人声喧哗。

    这种声音在宫里是绝对听不到的。这种市俗的,喧闹的,嘈杂的,平凡的声音。

    谢宁站在原地没挪动脚步,就这么怔怔的听了一会儿。

    皇上看她出神,轻声问:“怎么了?”

    “头一次出宫,有点不太习惯了。”

    “热闹还在前头,我们与进园赏灯的百姓走的不是一条路。”

    那是自然了,虽然说是与民同乐,但是皇上到底还是不会走到人群中去的。

    从回廊往湖面上看,湖上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莲花灯、金鱼灯、甚至还有扎成楼台样式的花灯。隔着湖面,湖那一边已经有许多人在赏灯。

    “没进宫之前看过灯吧?”

    谢宁笑着说:“那自然哪。不光看灯,我还自己动手扎过花灯。有一回过年表姐表兄他们都写了灯谜,挂了一屋子,大家一块儿猜,猜中了有彩头。”

    那回是因为外祖母病了,不能出屋子,他们就把灯都挂屋里了,就为了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灯谜出的都很浅显,老太太还猜了中一个呢。为了过节他们提前许多天就开始预备,做灯的材料都是他们自己找来的,至于做法倒也不用去外头学,小舅舅无所不能,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他会扎花灯、做风筝、抽陀螺、玩蹴鞠,但凡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没有他不精通的。

    所以大舅舅总是恨铁不成钢的说他聪明没用到正地方。明明从小就机灵过人,可偏偏就是读书不行。

    小舅舅扎了一只大大的狮子灯,谢宁做的是一只羊儿灯,虽然说做的不大象,但是有两只尖尖的羊角在那里戳着,还能看得出是个羊的样子。

    “你也会做灯?”

    谢宁点头:“会,就是做的不怎么好。尤其是那尾巴没糊牢,还没点亮,尾巴就掉了。后来外祖母还取笑我做的是只秃尾巴羊。”

    皇上也笑了,有句打趣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并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有身子,有些话不适合说,有些事现在也不能做。

    “前头的船看见了吗?咱们坐着船赏灯,不用同他们挤,还省得你走着累。”

    谢宁不知道皇上心里在转什么念头,听到有船坐,笑着说:“臣妾可有好久没坐船了。头一次坐船的时候还晕的几天没吃下饭呢,昏天黑地只知道路,喝水都吐。后来坐船次数多了,这才慢慢习惯了。”

    船不算大,离岸也不远,稳稳当当的朝前划。谢宁倚着熏笼坐着,船走着走着,听见岸上有人在唱曲,唱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谢宁伸长脖子往外看,岸边近水的地方搭了一座台子,上头正有人翩翩起舞,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出阵阵喝彩声。

    皇上问:“要不要靠近些去看?”

    “不用了,在这儿看就很好。”

    别人赏灯人挤人人挨人,冒着寒风走的脚都酸了。可是跟着皇上一起赏灯,坐在舱里风吹不着,熏笼热乎乎的坐这儿连大衣裳都穿不住。看着灯听着曲,还有点心吃。

    因为用了晚饭出来的,船又不大,备的都是小点心,想着天冷,汤羹吃着热乎舒坦。

    “小馄饨、莲子羹、汤圆……”谢宁想了想:“今儿过节,就吃汤圆吧?”

    皇上笑着点头:“那就汤圆吧。”

    距离她跟皇上坦诚进宫的事情也过去好几天了,看皇上的样子确实是没有放在心上,害她白白担心了两天。

    汤圆端了上来,谢宁这碗里是桂花芝麻糖馅儿,一碗里装了六只。

    她捧着碗乐滋滋的吃汤圆,皮薄馅儿香,就是馅儿被包在中间,烫得很,咬开一点皮,馅儿就急不可耐的往外冒,紧赶慢赶的吹几下散散热才敢吃。

    皇上问她:“你这吃的什么馅儿?”

    “芝麻馅儿,皇上的呢?”

    皇上舀了一个递过来:“你尝尝。”

    她尝了一口眼睛就眯了起来,有点酸:“山楂的。”

    皇上问她:“喜欢哪个?”

    她细品品,还是更喜欢芝麻的,香,于是安心的吃自己碗里头的。

    吃完了这几个汤圆之后,觉得嘴巴里淡淡的还想吃点咸香的东西,于是又上了两碗小馄饨。这一碗馄饨是真小,也就是几口的份量,汤特别的鲜。

    这么吃了两碗,谢宁的肚子里着实是塞不下了。

    船缓缓的向前行,有纸灯就浮在舷窗外,伸手就能捞到。船边的水波荡漾,那些灯又被水波一点一点的推远了。

    舱里也有好几盏灯,大小都有,最小的只有拳头那么大,最大的那个有半人高了,立在舱房的角落里。灯都点了起来,灯笼的光亮柔和不刺眼,映得人也变的温柔起来。

    谢宁看看外面的灯,又看看身旁的人。

    后来她发现看人的时间比看灯的时间还要久。

    皇上今晚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常服,那颜色在灯下看特别柔和。头上也没有系冠,这么看起来,他可真不象个“皇上”,象个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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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还不舒服。明天应该可以多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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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美梦

    皇上一转头就看见谢宁的样子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吃了不少汤圆的缘故,笑容都显得特别甜,托着腮,眯着眼睛,露出一点贝齿。

    皇上忍不住笑着说:“带你来看灯的,你净看朕做什么?等下回去了你再后悔没多看几眼,那也来不及了。”

    谢宁咬着唇,凑近了一些小声说:“皇上比灯可好看多了。”

    “真的。”他摸了一下脸颊:“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夸奖朕。”

    “以前别人都怎么夸皇上的?一定很不少。”

    想也是哪,皇上啊,天天歌功颂德的话还能少得了么?那些满腹经纶的才子即使是谀词如潮那也肯定是舌灿莲花,比她夸的不知道好听多少。

    皇上认真想了想:“太多,记不清了。”

    果然如此啊。

    他接着说:“可你这次说的,朕一定记得。”

    谢宁揪着帕子小声嘟囔:“记什么呀,快忘了吧。”

    皇上闷声笑,谢宁脸直发热。

    就知道皇上说记得这话肯定是为了取笑她。

    皇上之前说过带她来同乐园赏灯,谢宁从前天起,就盼着上元节快些到来了。之前在宫里过了两回上元节,一次她着了凉窝在屋里哪儿都没去,一次她去园子里赏灯,可是终究没有什么意思。外头越显热闹,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意趣,亲人一个都见不着,日复一日在宫里虚度年华。

    前头岸边有一座小楼,飞檐如燕,被彩灯妆点的美不胜收。

    “最高的那一盏是灯王。”

    “灯王?”谢宁好奇的问。

    “年年京里过上元时都会如此,各家会把自家扎的彩灯拿出来比一比,最后拔得头筹的就是灯王,可以悬挂在最高处供亿人赏鉴。”船又近了些,可以看见灯下还悬着一块牌子,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能看清吗?”

    谢宁眯着眼仔细辨认,风把牌子吹的滴溜溜的打转,加上灯影忽明忽暗的,着实不容易看清。

    “二塘巷……白府?”

    皇上笑着点头:“没错。”

    那盏灯个头挺大,跟个小水缸似的,是一座惟妙惟肖的楼阁,飞檐画梁,门窗廊柱一样不少,最妙的是,那窗子上还有一道人影,头上挽着发髻,身形窈窕,似乎正站在屋中凭窗而望,令人凭添出无限遐想。

    “做的真漂亮。”

    “你喜欢吗?要不咱们把灯摘了带回宫去。”

    听皇上这意思,她要是说自己喜欢,这灯八成就可以归她了。

    皇上富有天下,何况区区一盏灯。

    谢宁笑着摇头:“我喜欢,不过这灯太大了,我可没地方摆它。挂在这儿还有这么多人都能看到,比带回去要好多了。”

    船滑过水面,将那座挂满了彩灯的小楼抛在了身后。

    同乐园很大,地方宽敞,也热闹非凡。前头有人在高高的空中走绳,手里端着根长杆,走的很稳当,如履平地。

    皇上看的很入神。

    多半在宫里不常见这个。

    谢宁安静的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

    以前她倒是没少看这个,随大舅舅在西南任上的时候,她们住的房子地势高,她和表姐住在一块儿。从她们屋后面的窗户往外看,有时候可以看见围墙外不远处那一片空地上的动静。天气好的日子那里常有跑解卖艺的。有演猴戏的,有耍碗的,有走绳的,还有吐火吞剑的,离的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们那时候时常的在那里看热闹。

    皇上多半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从长宁殿无论如何张望,也看不到宫墙外的一切。

    谢宁又看了他一眼。

    皇上的神态,好象并不显的高兴。

    他皱着眉头,神情显得有些伤怀,十分严肃。

    直到那个走绳的人走到尽头,抛下杆子翻了个筋斗,围观的人一边叫好一边抛钱,皇上才回过神来。

    “朕没事。”他拍着谢宁的手背轻声安慰:“就是刚才想起了太傅。”

    谢宁问:“是田太傅吗?”谢宁只知道这一位。

    “不是,是孟太傅。”皇上说:“他去世快十年了。”

    那就怪不得谢宁不知道了,十年前她才多大啊,而且离京城也实在太遥远了。

    “那会儿他说过一句话,人生在世就象这走绳的人一样,战战兢兢,左摇右摆,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朕当时想,等朕登基做了皇帝,就不会再这样步步维艰,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可是登基之后朕才发现……”

    即使做了皇上,很多时候还是跟走绳一样,左右都是危涧,必须维持平衡。

    谢宁没有说话,默默陪着他。

    皇上也用不着她安慰,船快靠岸的时候见她有些不舍,还向她许诺,明年上元节再来赏灯。

    “到时候带着孩子一块儿。”

    谢宁摸了一下肚子,笑着应了一句:“好,到时候带着他一起来。”

    从同乐园回宫只有短短一段路程,上元节不宵禁,一年里头唯独这三天百姓可以通宵达旦欢庆,隔着一条街,还能听到鞭炮炸响的声音。

    青荷远远见着人来了,走在前面的太监们手里提着灯,远远望去成行的灯笼就象夜里一条蜿蜒前行的长蛇。

    永安宫宫门打开,暖轿在门前停下,皇上先下轿,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谢宁抱了下来。

    青荷心里一紧,生怕出什么事。等看清主子只是睡着之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有些佩服起主子来了。

    这心得多宽哪,这么着都能睡着,被抱下轿子抱进屋子里也没有醒。

    都说有身子的女人贪吃嗜睡,平时看主子跟没事人一样,不过到底还是跟平常人不一样。

    皇上把谢宁放在榻上,青荷赶紧上前伺候,把头发拆开,取下簪环首饰,解开外头的衣裳,让她睡的舒服一点。至于洗漱,要是她睡一会儿能醒过来就再洗漱,青荷猜着说不定这一觉就睡到早上了。

    她还真没有猜错。

    谢宁这一觉睡的特别舒坦,特别沉。

    她还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她梦见了进宫前的事,梦见她回到了隔着千山万水的之外的西南边陲,他们住在官衙后面的宅院里,房子已经有好些年了,那里的楼比北方多得多。她和表姐住的就是靠东墙的小楼。天气好的日子她们会趴在窗口往外看,如果有卖零嘴的小贩在墙下叫卖,就可以叫住他,然后打发仆妇去买了回来。舅母总不喜欢她们这样随便吃外面的东西,觉得不干净。

    其实外面的东西不一定比家里的好吃,但是她们那时候就是一对不折不扣的馋丫头,总觉得外面的东西比家里的诱人。

    梦里她就在窗子边坐着,墙外头很热闹,卖艺的人,唱戏的人,叫卖的小贩,她觉得其实她和小舅舅挺象的,如果她不是女儿身,可能也会象小舅舅一样,用自己的脚去丈量这片山水,看遍天底下的好风景。

    但是恍惚中,她又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并不是表姐。

    这个人宽厚,沉稳,威严而又细心。

    就差一点,她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梦里他们还一起吃汤圆,吃馄饨,吃好吃的桂花松子糖。

    她想起来,她有孩子了。

    她也想起来身边这个人是谁了。

    真好,在梦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贤妃淑妃没有那些婕妤昭容美人。

    她醒来的时候心还留在刚才的梦里头,唇边带着笑意。

    可是天已经亮了,梦也该醒了。

    节过完了人,昨天夜里的彩灯都被摘掉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沿着一溜墙根生着迎春花。别看花朵又细又小,可是在瑟瑟寒风中依然绽开,用零星的娇艳的黄色预示春天即将到来。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在窗子上映得屋里也亮堂堂的,青荷她们趁着天好把被褥拿了去晾晒,窗子开了一扇,风吹进屋里来一点儿也都不觉得冷。

    谢宁在廊下盖着一张锦毡晒了会儿太阳,晒的背上都要出汗了。方尚宫坐在一旁,晒晒太阳她也觉得舒服,好象骨头缝里盘距了一冬天的寒气刺痛被都太阳晒化,晒没了一样。就是阳光太灼眼,她的眼睛又不是很好,晒的很了,一低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谢美人那副慵懒的样子象只窝冬的猫儿一样,脸被晒的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把锦帕顶在头上,打着呵欠招呼青荷扶她起身。胡荣从外头回来,又装了一肚子的新鲜消息。

    陈婕妤的禁足被解了,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丢人,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祸上身,云和宫里仍然没有人出来走动。倒是李昭容去探望过她一次。

    “还有件事儿,奴才刚回来的时候,见着延宁宫的尚宫带着人去西阳门迎人,听说是淑妃娘家人进宫来请安。”

    谢宁没问,方尚宫问道:“是侯夫人?还是旁的什么人?”

    “奴才没过去细问,不过如果来的不是侯夫人,就不必延宁宫的尚宫去迎了吧?”来的人身份不高的话,去个宫女迎一迎也就可以了。

    还一件事就是谢宁婶子的事情。她安生了没几天,不肯安安份份学规矩,又吵着要见自家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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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这章突然发现今天就是元宵节。大家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元宵?我喜欢花生芝麻的。虽然最近元宵花样越来越多,还是觉得小时候一直在吃的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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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进宫

    谢夫人从进宫门到现在,一直还没有回过神来。

    身上的一袭新衣是到京城以后刚做的。来时她也带了好几身儿衣裳,到了京城见了世面之后,发现在老家做的好衣裳,到了京城那简直什么都不是,连她守寡的表姐穿的都比她们母女要体面。

    这样进宫怎么能行?

    母女三人放开了手脚买衣料做衣裳打首饰。谢夫人从新做的两套衣裳里头挑了这一身儿穿上。新衣裳是比那些旧的好看,就是有点儿紧,勒的脖子难受。

    从进了宫门到现在,谢夫人的心怦怦直跳。

    这就进宫了?

    这就是皇宫啊!

    她这一辈子,哪里会想得到自己还有进得皇宫的一天?青石铺就瓣宫道,高的把太阳光全遮挡住的宫墙,往来的人可都不是一般的人。

    谢夫人气都喘不上来了,两手紧紧攥成拳头,只觉得这个身子好象都不是自己的了,只会一步一步的随着引路的宫女往前走。

    她越走越觉得衣裳太紧鞋子也太不跟脚,越走越觉得皇宫的威势压得她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来。

    越走越是后悔。

    当年说是采选美女进宫,可是听人说是挑了去做宫女的,一去就回不来了,一辈子见不着家人面儿,可能没个三年五载的就死在宫里,她这才想把老大家的那个丫头给送来的,为这个她还花了些钱打点。

    除了她那个早死的爹定的那门亲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房的那一份儿家业。虽然说大房没有男丁,就谢宁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可她总得要出嫁吧?那嫁妆再少也得分走一份儿。送进宫最好,一了百了,白省下了那一副嫁妆钱,还给自家女儿腾出了位置。

    要是早知道进宫是来享福的,能伺候皇上做妃子娘娘,她哪会把那丫头送来?这种好事肯定得留着给自家女儿啊。

    原来筹划的好亲事也没能成,以为短命早死的那个丫头片子却成了娘娘了。听到这消息,谢夫人是一百个不信。可反复打听,这话不但不是谎,反而越来越真了。

    一家人的心顿时都热了!

    往上数一数,老谢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贵人哪!听说现在皇上只有一个病歪歪的儿子,要是老谢家真出了个皇子,说不定将来还能……那可是贵不可言啊!

    谢家人可再也坐不住了。

    这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可都是正经的亲人啊!谢家的姑娘在宫里出息了,其他人怎么不得捞个现成的大官儿做做?

    谢夫人心里就象老鼠爪子在不停的抓挠。一时热,一时凉。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真该把自己亲闺女送进宫来的,现在却让大房的丫头片子得了便宜。她可不是个什么好胚子,爹娘都短命,而且打从她出世,好象谢家就没怎么遇着过好事。

    谢夫人进京前没想到要进宫一趟那么不容易,塞钱打点了还得折腾这么些天学什么宫规。尤其是跪拜大礼,跪的谢夫人头晕眼花,膝盖肿的都差点走不了路。

    她忍不住问教规矩的尚宫:“难不成见我自家侄女儿还得三跪九叩的行大礼?”

    跪她?那丫头片子也不怕折了寿!没时运克死爹娘的东西。

    教规矩的尚宫板着一张棺材脸:“见谢美人是不用行三跪九叩大礼,可你也得学会了,万一路上遇见皇上呢?你要学不会,到时候乱了规矩礼数,那可是要砍头的。”

    见到皇上?

    谢夫人一下子就被震住了,老老实实接着练磕头。

    她事先想了一肚子的话,见了谢宁要怎么说。一定得先声夺人,不能让她摆什么妃子娘娘的架子,先给她个下马威,自己可是她的亲婶子,长辈焉能不敬?

    得提点她可别忘本,没有娘家倚靠她的荣华富贵也不会长久。世上哪有一枝独秀的道理?宫外头也得有人帮衬着才行啊。趁着她现在有身孕,赶紧着给皇上吹吹枕头风,讨点真金白银的好处才对。

    自家男人没有那死鬼老大的本事,大半辈子都窝在衙门里做个小吏,谢家早就风光不在了,一天一天的在走下坡路。可现在有个侄女儿出息了,提携一下自家叔叔,谋个有油水有权势的官儿当当才对啊。

    可这些念头这些想法,进了宫门谢夫人就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团乱轰轰的,耳边也是嗡嗡的好象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

    进了永安宫的宫门,绕过正殿,到了谢宁现在起居安寝的后殿。谢宁坐在正中的位置,隔着一道帘子,谢夫人连她的身形都看不清楚。领路的宫女在她肩膀上微微一按,谢夫人身不由己扑通跪下,按着尚宫教的行了叩拜大礼,嘴里木木的,已经背熟的套话就说了出来。

    “民妇谢刘氏请贵人安。”

    和谢刘氏不一样,虽然隔着一道帘子,可是从帘子这一边看,却能把帘子外的人看的很清楚。谢宁听到她的声音时还有些愣神。

    虽然舅舅家与谢家不是一个镇子,可是毕竟是同个州府,乡音相近。谢氏官话讲的不熟,乡音很重。谢宁有好久好久没有听到熟悉的乡音了,虽然现在帘子外头跪的人是那个狗都不爱搭理的婶子,她还是因为听到的声音而出神了。

    这声音让她想到了舅舅家老家的旧宅子,大清早天快亮的时候家中的下人就早早起身,挑水、劈柴、洗衣烧饭,隔着院墙还能听到巷子里邻家妇人们的声音,响亮泼辣,说话声音又快,就好象放鞭炮一样。

    连舅母说起话来,也会带着相近的口音。

    旁人都说严父慈母,在林家就倒个儿了。舅舅倒是老好人,挺好说话的。舅母就比较厉害,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她管着。

    谢宁回过神,轻声说:“免礼。”

    外头谢刘氏这才被宫女拉扯着扶起来。

    她有些晕头转向的,刚直起身想左右打量一二,正撞上宫女冷冰冰的目光,连忙又把头低下去。

    “婶子这么老远来京城,一路劳顿辛苦了,家里好吗?”

    谢刘氏结结巴巴地说:“不辛苦,不辛苦,家里都平安。贵人在宫里,一切都好吧?”

    一旁宫女和一个有年纪的尚宫听了这话,都皱了起眉头,谢刘氏顿时又惶恐起来。

    “我在宫里一切都好。”

    这些话都是官样套话,下面谢刘氏还有一大篇话想说,可是就象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一样,就是说不出来。

    她连帘子后面的人都看不见,一句“大侄女儿”到了嘴边都喊不出来。更别说喋喋不休诉苦索讨。

    宫女给了她一张圆凳坐下,又捧了一盏茶递过来。谢刘氏想着这可是宫里用的茶盏,宫里头喝的茶,喝下肚是什么滋味儿她没品出来,捧茶盏的手倒是哆嗦起来了,盏碗和碗盖碰的叮当作响。

    谢宁问:“婶子是一个人来京城的?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谢刘氏终于接上了话茬,赶紧说:“我带着你大姐还有妹妹一起来的,现在住在我娘家亲戚家中。哎哟这京城地界实在是贵啊,客栈真要住不起,大年下也不方例赁屋住。好侄女儿,你现在可是宫里头的贵人了,是娘娘啊。家里人过的这么穷酸寒碜,这可丢你的人啊。”

    她下面的话又被宫女冷冷一瞥给瞪回去了,谢宁则是毫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早就在意料之中,她甚至露出一点笑容。

    谢刘氏真和她想的一样。

    “有件事情要问婶子。我离家的时候,跟在我身边的杜鹃和秋分两个,她们现在在哪里?”

    “啊?”谢刘氏愣了下:“那俩丫头?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好象是在庄子里做活儿呢吧?”

    “婶子再好好想一想,这几年我还挺惦记她们两个的。”

    她们俩是林家的丫头,身契不在谢家,谢家如果想发卖处置她们可不容易。但是她们势单力孤,真的被欺凌,被关起来了,也是求救无门。

    谢刘氏一时间还真没想起那两个小丫鬟的事。把谢宁送走之后,那两个丫头还留在谢家。谢刘氏当然不能他让她们跑了,要是她们回谢家把事情一说,谢家只怕立时会来找麻烦。谢刘氏当时就让人把两个丫头一捆带到乡下庄子里去了,总之不能让她们胡乱嚷嚷坏了事。

    她倒也没想关那两个丫头一辈子,只要谢宁被送走,进了京,送进了吕,那林家再来找麻烦也无济无事了,难不成他们能跟皇上过不去?还能闯进宫里去把人找回来不成?到时候自家也不怕他们找麻烦,说到底这能进宫伺候皇上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林家想找麻烦都不占理嘛。

    谢刘氏当时和跟谢家老太太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好办法,一劳永逸不留后患,幸好她们赶上了采选这事,平时想找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要是用别的办法处置谢宁这丫头,就算一时没事,将来林家找上门来终究是麻烦的。

    那两个丫头后来怎么样了谢刘氏当真没在意,林家来过几回信都让他们搪塞过去了,后来打发人来探望,谢刘氏也拦着哄着算是糊弄过去。

    她们唯独没想到谢宁会真的成了贵人,得了皇上的欢心。

    现在谢宁突然问起她的丫头,谢刘氏心里一哆嗦,就怕她这是翻前头的账要找麻烦。不等谢宁再发问,谢刘氏赶紧说:“大侄女儿,你祖母、你叔父他们一直惦记着你。这回上京本来老太太也想一起来的,可是天气冷路难走,又赶在大年下她老人家才没有来。平时在家里头一天怕不念叨你好几回,听说你出息了,成贵人了,老太太高兴的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要去庙里上香还愿。老太太这么心疼你,你可不能把你祖母的恩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谢家老太太对她有什么恩?有什么情?谢宁对这个祖母从来都亲近不起来,现在想想,连她的相貌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头上系着深色的抹额,瘦长脸,是皮包骨头那种瘦,嘴边两道深深的八字纹,看着就是刻薄寡恩十分凶恶的人。

    相由心生,谢家老太太的禀性确实刻薄冷酷,而且为人十分吝啬,对谢宁一向就从没有过好脸色,谢宁记忆中也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顺耳的关心的言语。谢刘氏现在说什么恩情,真让人觉得荒唐透顶。

    谢刘氏话越说越流利,一张口滔滔不绝:“你大姐姐命苦啊,本来都在议亲了,谁想到她出门时遇上飞来横祸受了伤,人受了老大的罪不说,亲事也黄了。那些人欺负咱们谢家没靠山,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要是知道咱们家现在出了贵人,他们肯定跟苍蝇一样飞过来叮着。侄女儿你现在是贵人了,见的世面多,认得的人也多,倒是要给你大姐姐帮一帮忙,替她看一门好亲。你大姐姐和妹妹要是嫁得好了,对你也是一门助益啊。这一个巴掌拍不响……”

    谢宁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越说越得意,话里话外用孝义亲情压着她,似乎她不答应就成了大逆不道了。

    谢宁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

    谢家一家人对她连一点儿真心都没有,知道她现在获宠,一门心思想着从她身上捞好处。

    杜鹃和秋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舅舅和舅母知道她被谢家送进宫了吗?年前她写的信现在也该送到了吧,希望舅舅和舅母接到信之后不会太过于震惊。

    她太想念亲人了。不过姓谢的这些人不在她认定的亲人的范畴之内。

    谢刘氏越说越收不住,已经毫不遮掩的露出了本来目的,讨钱,讨官,讨要各种好处。就象谢宁成了一个可以任她需索的聚宝盆,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一旁的宫女出声打断了谢刘氏的话,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多少起伏:“时辰要到了,主子也该歇息了。”

    谢宁说:“从京城回去路途遥远,婶子一路多保重,回去替我向老太太请安问好,让她老人家好好保重身子。宫有宫规,我就不多留婶子了。”

    谢刘氏愣了下,这白白说了半天话,还一点儿实实在在的好处都没要到呢,现在叫她走,她怎么肯乖乖就走?

    “大侄女儿,我这才刚来怎么就走呢?你一个人在宫里头多闷得慌啊,我既然到了京城了,以后可以多多进宫来陪你说话解闷啊,还有你大姐姐和妹子你还没见过呢。”

    谢宁已经懒得理会她了,方尚宫出声吩咐说:“好生送人出去。”

    谢刘氏还想再说,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就把她架起来,她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被送到了门外。

    谢刘氏进了一趟永安宫连谢宁的面儿都没见着,稀里胡涂进去又稀里胡涂的出来,被送到宫门口的时候才醒过神儿来。

    她怎么两手空空就出来了?为了进宫她可塞了不少钱呢,总想着都能捞回来,可现在呢?

    送走了谢刘氏,谢宁用了半碗燕窝,实在没有胃口吃不下去。

    刚才也许是她的心绪波动,孩子在她肚子里和她心意相连,也跟着不安起来。谢宁能感觉到他在里面又是挥拳又是蹬腿,好象还翻了个身?

    她摸着肚子轻声安慰了一阵,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用,也可能肚子里头那位小祖宗动累了自己消停下来,总算是比刚才安生多了。

    “你也不高兴见她是吧?我也不想见。”谢宁摩挲着肚子轻声说:“不过我猜她不会乖乖回老家去的,保不齐将来还得见着。”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眼也迷了心也乱了,哪里还想回老家去? 不但她们不回去,说不定还有别人也要到京城来,比如她那个据说又慈爱又宽厚的祖母。

    上一封信没有回覆,谢宁决定这两天再托人送一封信给舅舅和舅母。

    青梅一边打开橱门往外取东西,一边低声说:“真没想到这谢夫人是这个样子的,怪不得以前主子都不肯提起家里头这些人。”

    青荷声音也低:“谁家没有几门糟心的亲戚?没了亲爹亲娘,旁人谁能真心实意的待你?”

    她们这些进宫做宫女伺候的人,入宫时年纪更小,与采选来的后宫美人还不一样。青荷年纪比青梅大,进宫比她更早,在宫里的年头也更久。对家乡和亲人的印象早就都模糊了。都说宫女还有放出宫的一天,可是真放出去了,她还有家可以回吗?半生都在宫里度过,就算有一天出去了,她还能过得惯宫外的日子吗?

    青荷想起胡荣说的话,午膳之后的空闲去寻他问详情。

    “淑妃娘家究竟是什么人进宫来请安的,你打听着没有?”

    胡荣果然没让她失望:“问着了,听说一共来了三个人,里头有两个年轻姑娘,一个是淑妃堂妹,一个是淑妃的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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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赏花

    淑妃留两个年轻女孩儿在延宁宫住了下来,初三那天淑妃下贴子邀人去赏花。

    不巧的是谢宁没去成,她半夜里腿抽筋了,冷不防的一伸腿就疼的哎哟出声来,唬得青荷一骨碌爬起身,过来看怎么回事。

    不光青荷,里屋灯一亮,其他人也跟着起来了,连方尚宫都过来看了一回,知道是小腿抽筋了才松了口气,指挥青荷替她热敷,把僵硬的脚轻轻往上扳,来回的按揉小腿。

    折腾了大半天才算好,早上起来谢宁精神就不大好,方尚宫肯定不能放她出去赏花,谢宁自己也不太想去。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挺高兴的带着青荷和青梅去赏花呢。后苑有一大片桃树,灼灼碧桃花,悠悠冼池水。她还折了花和柳枝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

    那时候生活比现在简单,虽然没有现在的锦衣玉食,可是她每一天都让自己好好的过。

    现在的生活,在别人看来她得到了许多,但有得必有失。

    假如两种生活摆在面前让她选的话呢?

    谢宁不用犹豫就会选择现在。

    虽然想起过去的自在她也会惆怅,但是她现在也有了想珍惜的东西。

    她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保护他,把他教养长大。

    这是她的孩子,他在她的腹中一天天成长。他每一次动弹都让谢宁有一种陌生而又欣喜的感觉。她常常想起母亲,还有她根本已经记不得的父亲。

    父亲去的太早,谢宁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甚至连他留下的东西都没有几件,除了几件旧衣裳,一方旧砚台,几本旧书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的好叔叔好婶子们,加上一个偏心偏到胳肢窝的祖母,几乎把她们母女欺凌的无立锥之地,差不多净身出户了,哪里还能保有父亲的遗物呢?

    不过后来谢宁有好几回听到别人说,她长的更象父亲。

    有时候她会对着镜子想象一下,父亲是什么样子?个子有多高?眉毛是什么样子呢?他的脾气好不好?

    而现在,她也要有孩子了。

    住在舅舅家里,虽然所有人都待她好,特别好,可是有时候,她还是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外人,她毕竟不姓林,可谢家那些人不能算是她的亲人。

    现在她要有一个至亲了。

    她多想现在就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不,不能着急,还有几个月呢。她会耐心的等,等他出生。

    谢宁满足的轻轻摸着肚子。

    不止孩子,还有皇上。

    皇上对她很好,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盼着他来,每每他来,这空寂的宫室就一下子被填满了,热闹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一起被填的满满的。

    被采选入宫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要侍奉皇上了。可那时候皇上对她来说太高高在上,太遥远了。从萦香阁到长宁殿,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她没想过如何迈过去。

    可是皇上过来了,走到了她面前来,停下了脚。

    谢宁想到那个时候,她有些疑惑,皇上那时候为什么会停下来?

    等晚上他要是来了,可要记得问一问他。

    外头太阳正好,谢宁照例要出去走一走晒晒太阳。永安宫的小花园里也有两株桃树,向阳的枝头已经开了几朵桃花,颜色极其娇嫩。谢宁站在树下仰起头,衬着碧蓝的天幕,这几朵花着实喜人。

    青荷利落的把坐褥垫在石凳子上让她坐下歇一歇再走,青梅也把茶点摆上了。

    谢宁捧着茶说:“你们俩也太小心了,就走这么几步路还带这么些东西。”

    青荷笑了:“这些都是早预备好的,原想着主子今天出门赏花呢,结果都没用上。不过咱不出门,自己在院子里也能赏桃花,不比她们跑那么远去吹冷风强多了嘛。”

    谢宁让她逗乐了:“照你这么说,我没去赏花还是赚了便宜呢。”

    青荷和青梅一起笑。

    主子不去赏花,她俩其实都松了口气。

    上一次手炉的事实在把她俩都吓坏了,生怕再来一次那样的事。赏花这么多人,又是在园子里,出点什么意外简直再容易不过了。她们到时候万一有个疏忽,那可后悔莫及啊。

    现在多好啊,要散心就在永安宫里转一转,又清静又妥当,再合适不过了。

    谢宁自己其实也不是太想去。赏花她喜欢,但也要看是和谁赏。要是和青荷她们一起,自在又舒坦,她是乐意的。如果和皇上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共赏春景,那她也很期待。可是和一大帮不怎么相熟的女人,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算计自己的人一起赏花,这个就称不上享受了。

    “等花再多开几朵,可以折两枝回去插瓶。”现在么,天还冷,花也开的不多。

    青荷仔细看了看这两株桃树,指着靠墙的一边说:“奴婢看这枝就好,折了之后还省得会碰着瓦呢。”

    “行,那就它了。”谢宁说:“要不要做个记号,免得到时候找不着?”

    一说这话,青梅还真的傻乎乎的上去做记号去了,她从荷包里掏出根细绳系在青荷说的桃枝上,转过头来颇有几分得意的表功:“没错吧?系在这儿不会被风吹掉,还很好找。”

    可是谢宁与青荷看着她一起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青荷一边摇头一边指了指她的脚。

    青梅顺着她的手指往自己脚下看。刚才她两脚踏在桃树下的泥土里,才化冻不久的湿泥沾得她两脚都是,新做好不久的鞋面上还绣着两朵黄色的小腊梅花,这会儿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赏花会后谢宁这儿来了客人。

    因为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去赴会,赏花会散了之后,施顺仪、高婕妤、李昭容,还有梁美人带着周宝林,刘才人赵才人和孙采女,一起过来探望。

    一下子来了这许多客人,青荷她们倒是张罗得开,有条不紊的一一上茶点,座次排的也恰到好处。

    这可不是谢宁的功荣,她自己都没一下子招待过这么多客人,更没有经验可以交待传授给身边的宫女了。

    至于幕后功臣是谁,那还用问吗?

    方尚宫可真叫人叹服。

    来的人里头施顺仪资格最老,但高婕妤总是最活跃抢风头的那一个。她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宫装,外头系着厚厚的狐裘斗篷,进殿之后太热,就将斗篷脱了,桃心领子的宫装让她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高婕妤皮肤细滑,体态丰腴,两片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口脂,说话声音清脆响亮,不过有时候可能会因为话说的不中听让人下不来台。

    “本以为今天能见着谢美人来着,听说你身子不适没来,今天这花赏的都不畅快。”

    谢宁笑着说:“尝尝这茶。我原来是想去的,昨天夜里头没睡好,早起还不舒坦,怕去了反而令大家扫兴,所以没有去。御园的花一定开的不错吧?”

    施顺仪轻声问:“这茶味儿倒是不错,挺香的。”

    “是去年的秋茶,要是施顺仪喝着好,走时包一些带回去慢慢喝。”

    施顺仪也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婕妤也尝了口茶,摇头说:“我不喜欢这个,我还是觉得春茶好。可能今年冬天太冷打春又早,花开的不怎么好,桃花稀稀拉拉的只开了几朵,倒是玉兰花开了一片,闻着清香馥郁。不过今天可没有白去,名花倒真是有两朵。”

    谢宁问:“什么名花?”

    高婕妤说:“淑妃娘娘的妹子和侄女儿啊,虽然辈份不同,却真是一对姐妹花。大的那个娴静,小的那个活泼,生的不比淑妃娘娘年轻时候逊色,当真是我见犹怜啊。怪不得淑妃娘娘要留她们在宫中住着陪伴玉瑶公主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样怪呢。

    高婕妤话里的暗示不光谢宁听出来了,李昭容梁美人她们也同样都听出来了。

    玉瑶公主才多大?还没到需要玩伴的年纪呢。就算公主长大些了需要侍读、女伴,那也是得挑和她年纪相当的小姑娘才是。淑妃用陪公主的名义留下娘家人在宫里,肯定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的是另一路主意。

    这种事其实不算新鲜。

    这可能是林家的主意,也可能是淑妃自己的打算,借此固宠或是为了生子,宫中向来如此。不过一下子来了两个,听说脾性还完全不同,这是怕单送一个入宫不保险,力争要一回就套牢皇上的心吗?

    说起来,淑妃服侍皇上多年了,只生下了玉瑶公主一个,听说在生公主的时候还不大顺当,林家一定很心急,只怕淑妃没有那个机会再怀孕生下皇子了,迫不及待送了新人入宫盼她们能够承宠。

    谢宁与淑妃不熟悉,但是她想,淑妃尽管正积极的替她们张罗,可她心里怎么想的呢?肯定不是欢欣雀跃乐见其成吧?且不提她对皇上有没有感情,就事论事的说,她抬举娘家晚辈争宠,就等于承认自己已经被她们的年轻貌美健康击败了。

    谢宁想起很残酷的一句话。

    红颜未老恩先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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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料事

    送走这一帮不明来意的客人,谢宁先用了一碗果子露,等午膳送过来。

    就说怀孕的女人胃口怪的难以捉摸。她这些天特别想吃甜的东西,微微带点酸意更是再好不过。一想起往年吃过的一碗山楂羹,就馋的口水直流三尺长。但是山楂她现在不能吃,只能以别的果子替代。

    青荷把空碗接过去,递了温水请她漱口,小心的劝了一句:“主子不需把高婕妤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您的身子金贵。”

    谢宁笑了:“你以为我傻呢?她们都不乐见宫里又添新人,还是淑妃一家人。听高婕妤的意思,人年轻又漂亮,有淑妃提点皇上喜好习惯,与旁的新人不同。”

    皇上来后宫的日子本就不多,再被新人占了风头,那旧人还想捡拾点残羹剩炙烤都难。

    谢宁可没有替别人当枪使的意思。

    听到高婕妤夸那两个姑娘又美貌又可爱,她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犯起了酸楚的感觉。这两位林姑娘都是京城世家闺秀,能送进宫来,应该是尖子里的尖子,比她肯定强出许多。淑妃侍奉皇上多年,对皇上的喜好口味应该比旁人都熟悉。本身条件就优异,又懂得投其所好,得宠眼见是指日可待的事。

    可是她很快就想开了。

    早在她第一次伴驾承宠的时候,她就预见到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宫中不断选进新人。

    而她也得到了只属于她的宝物。

    午膳时谢宁的胃口一点没有受影响,膳房今天午膳的菜色依旧丰盛而不奢侈。依谢宁现在的份例,这么吃是逾矩了,可是她现在怀有身孕,膳房的人很会揣摩上意。现在这段日子,哪怕是皇上的膳食也得给谢美人让道,努力让她吃的高兴吃的舒心。只要谢美人吃的好了,皇上那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而谢美人其实好伺候,口味不刁钻,就是有身孕的人口味多变些。今天膳房呈的脆皮鱼、如意卷、芝麻拌荠菜、茶香菌子汤这几样谢宁都喜欢。脆皮鱼外皮微甜带酸,脆生生的吃起来又有鱼皮特有的弹滑。如意卷儿里面卷的菜心、萝卜丝相当的脆爽去腻。芝麻拌荠菜则是一道宫里很难出现的时鲜野菜了,谢宁尤其喜欢这个。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可没少吃这些。

    一冬都没有点儿生脆鲜蔬吃,早春时这些带绿意的小野菜格外珍贵难得。荠菜吃法很多,炒着吃拌着吃做包子饺子馅儿都合适,贫苦人家会用杂面和着碎荠菜一起蒸团子,去田间干活儿或是出门都会揣上两个,既当菜又当饭充饥了。

    进宫后不大能吃着这个,想不到今天又见着了。

    那一盘子凉拌荠菜差不多被谢宁吃光了,最后来一碗鲜美的菌子汤。据说这些菌子是生在茶园里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喝起来格外清香鲜美。

    方尚宫见她吃的香,心里也踏实多了。

    高婕妤那一拨人真没安什么好心。她们对新人十分忌惮,却不肯开罪了淑妃,当着淑妃的面儿好话不定送了多少出去。一转身儿跑到永安宫来挑拨。要是谢宁仗着自己有孕就恃宠生骄,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话,同淑妃结仇是一定的,而且皇上也多半不会喜欢女人这种嫉妒的言行。这么一来一石二鸟,高婕妤她们知道了肯定会笑歪了牙。

    在她们想,即使谢宁没被她们撩拨得去皇上那儿找事,能让她心里不舒坦,影响她和肚里的孩子,那高婕妤她们也一样称愿了。

    她们想坐山观虎斗,可是谢美人却没如她们所愿。

    方尚宫扶着青梅的手,把谢宁午睡醒之后要沐浴用的东西全又复查了一遍,点了下头示意这些东西可以用。

    手炉事件之后,方尚宫比从前更多加了一倍的小心,吃的喝的用全要亲自过目。这样一来她难免事多疲惫,可不如此又着实放心不下。

    青荷和青梅一商量,青梅这边伺候方尚宫更加尽心尽力了。方尚宫的这种本事是几十年在宫里历练出来的,她们这种没经过多少事的年轻人怎么也赶不上,这不是短短几天、几个月里头能学会的东西。

    当时方尚宫来,说的是伺候谢美人到产子。直截了当的说,方尚宫不算谢美人的奴才,只是借调来用,等她生了,方尚宫的差事也就算告一段落,她的职分是在针工局,很可能还回去当差。

    青荷青梅当然舍不得她走。方尚宫实在太老辣了,她俩跟着学了不少东西。要是方尚宫能长长久久留下来就好了。

    可她们怕方尚宫到时候不愿意留下。

    方尚宫这个年纪这个身体状况,在针工局也不用做什么活计,就是养老,还没有什么风险。留在永安宫的话,她职司品阶是没什么可升的了,到她这岁数对权柄风光也都看淡了,反而风险很大。

    人家要是不肯留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象上回手炉那事儿再来上一回,谁晓得又会牵连到谁呢?

    晚膳也是谢宁自己用的,胡荣消息灵通,知道皇上是去延宁宫用晚膳了,回来也没多嘴。

    以前皇上也常去延宁宫,有时候看过了玉瑶公主再过来,有时候晚膳都到永安宫再用,很少在延宁宫留宿。

    但今天就说不定了。淑妃借着皇上看孩子的时候,很可能会使手段把人留下,但晚上侍寝的人就不晓得是哪一位了。

    这种消息就不必跟主子说了,没的听了堵心。

    胡荣对淑妃干这种自己老了就找妹妹侄女儿当帮手争宠的事儿很看不上,可他一个太监,他看不看得上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皇上是不是看得上?

    多半是看得上。

    既年轻貌美,又出身高贵,听说琴棋书画还都样样皆通,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喜欢吧?

    方尚宫拄着根杖慢慢走过来,胡荣赶紧起身过去扶了她一把:“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儿您招呼一声,跑腿的活儿让我们干就成了。”

    方尚宫问:“热水备下了?再让膳房看着预备两道皇上平素爱吃的菜,热几道点心。”

    胡荣挺纳闷:“皇上在延宁宫用晚膳,咱们还预备膳食?”而且皇上晚上只怕是不过来的,预备这些也是白费功夫。

    “叫你去你就去备着吧。”

    胡荣赶紧应着:“是是,我这就去说。”

    有年纪的人做事多半求个妥当,哪怕皇上不来,也得备着好放心。反正就算抛费东西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胡荣去了一趟膳房回来,还没到永安宫,在安宏门那儿就看见皇上御辇过来了。

    胡荣生怕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一下眼。皇上怎么过来了呢?就算不留宿只用膳,这会儿过来有点早了,这晚膳得用得多快啊?

    他跪在那儿侯着,御辇到了他身前停了一停,白洪齐笑呵呵的招呼他:“离远看着就象你,你怎么在这儿侯着呢?”

    胡荣赶紧说:“小的去膳房刚回来。”

    白洪齐叫他起来跟着御辇一块儿往前走。胡荣有心想打听一二,可也知道话不能乱说,尤其是皇上的事。再说白洪齐嘴里是问不出东西来的,还不如省省力气往别处下功夫。

    对了,方尚宫可能知道的。她刚才就吩咐去膳给皇上预备膳食点心,难不成方尚宫那里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胡荣加快步子,几乎是一溜小跑才跟上没掉队。

    不要说胡荣,连谢宁听到通报说皇上来了,都倍感意外。

    这个时辰过来,难不成皇上还没用晚膳?

    她在门口相迎,刚刚弯了膝,皇上已经到了面前,一把将她揽住了:“都和你说了别管这些礼数,小心惊着孩子。”

    谢宁说:“哪有那么容易惊到的。”

    皇上揽着她进屋,问:“用过晚膳没有?都用了什么?”

    “今晚的甜羹不错。”谢宁问:“皇上要不要尝尝?”

    “那就让人呈上来,再多来几样。”

    谢宁十分诧异,难道皇上这是还没用膳?

    因为胡荣已经吩咐过了,膳房的动作麻利,这边皇上更衣坐下吃了口茶,膳桌就摆上了。

    胡荣对方尚宫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想跪地叩头拜师好学一学这种本事。

    膳房不好判断皇上喜欢用什么,但是他们也很会取巧。皇上喜欢和谢美人一起用膳,那即使两人口味不是全部一样,也多半都能合口。所以就拣着谢美人晚膳用的菜多预备了几道,连着甜羹一起送了来。

    甜羹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醇的香气。皇上盛了一碗,用调羹搅了搅,汤羹中水果、果仁儿等物都已经要炖化了,口感甜稠如蜜,果粒在舌尖不必咀嚼就已经要融化了,热腾腾的喝下去,确实整个人都觉得十分舒服。

    “不错,早春容易上火,喝这个又舒服又降火气。”

    谢宁在一旁陪着皇上用膳,有她在侍膳太监都无用武之地了。中午那道拌荠菜又上了一盘,皇上果然也对这道菜十分喜欢。

    “书房整理的差不多了,皇上等下要不要移步过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也好吩咐他们抓紧收拾出来。”

    皇上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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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冬天太冷了,整栋楼有好几家水管爆裂,不幸的是一有户常年没人住,水就一直漏啊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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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先机

    匠作监的人知道这书房修缮出来是给谁用的,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劲头儿干活儿。这其中有个难处就是谢美人现在有孕,虽说她在后殿起居,小书房在前殿靠西的位置,可要是动工的动静大了,惊动谢美人的胎气谁吃罪得起?于是这几天来干活的人不但干活儿轻拿轻放,连脚上都用厚布包着,连走起路来都没多少声响。

    小书房修缮添补的过程中也不惜用料,尤其是那面书案前的落地窗子,是用薄薄的云母贝磨出的明瓦片,细细的拼镶起来。四扇落地长窗上面图案各不相同,分别是春兰夏荷秋菊与冬梅。单这四扇窗子,就可以天天看而不会烦腻了。谢宁来看过一次,她最喜欢的是那副春景窗,兰花格外清雅。还有放书架的那面墙上的的一排天窗,窗子花格也做的格外精致。

    没搬来永安宫前谢宁觉得永安宫同萦香阁相比,也就是地方宽敞些,位置好一些。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同永安宫一比,萦香阁简直成了草檐茅舍。永安宫的正殿更加富丽精致,连砌墙基石上头都有雕花。上次从寿康宫那里过,她还发现寿康宫的瓦檐上全是寿字与康字,且每块瓦上的字体全不相同。

    书房里已经打扫过,不过只有两个书架上摆着书册和几件玩器,案上的纱灯已经点亮,灯罩上绘着白雪红梅,梅花栩栩如生几可乱真。那张紫檀书案擦拭的一尘不染,映着灯影就如同镜面一般。

    “收拾的不错,你还正怀着孩子,原不用这样劳心。”

    谢宁明明只出了两三个点子,其他都是匠人们的巧思,可这会儿皇上一古脑的把功劳都盖在她头上,谢宁笑着解释说:“臣妾没做什么,统共就过来看过两回。”

    皇上坐到书案后试了试,点头说:“不错,朕记得库里头还有一套山水石砚和笔架,摆在这儿正正好。”

    椅子挺大,皇上拍了拍身边空余的位置:“过来坐。”

    谢宁笑着摇头:“坐不下的。”

    以前的她还行,现在的她么,显然这腰粗了不是一圈。

    皇上还是伸出手来,谢宁走到跟前,被皇上拉了一把,身不由己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样就坐得下了。”

    谢宁往门口张望了一眼,跟着的人早就有眼色的退到了门外头。

    谢宁小声说:“这不合规矩。”

    “又没有旁人。”

    这说得也是。谢宁脸红红的,轻声说:“那就坐一下。”

    皇上搂着她直笑。

    离安寝还有段时辰,正好可以说一会儿话。真正的军国大事皇上不会和她讨论的,谢宁也不太懂那些。不过一些旁的事情皇上还是会和她说。

    比如恽郡王前日有弄瓦之喜。

    谢宁恍惚听说过这位郡王,问道:“这是第五个女儿了吧?“

    “没错。”皇上含笑点头。

    前三个女儿是原配所生,后两个女儿是继室所生,他为人倒是很正直,不象其他人弄的的一府都是女人,但一个接一个生女儿,盼儿子只是不来,也够他伤心的。

    还有昌郡王次子,又被他长兄从一位名歌伎的香闱揪出来当街揍了一顿,听说脸肿的连昌郡王妃都认不出自己儿子来了,看来他且得安分一阵子了,至少在他那张小白脸消除淤肿之前他肯定不会出来丢人。

    皇上说了些琐事,又问她:“今天你都做什么了?”

    谢宁说:“上午臣妾在后面园子里赏花,桃花已经开了。后来施顺仪姐姐她们来坐了坐,一起说了会儿话。”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手轻轻贴在她肚子上:“今天他又闹你没有?”

    “午膳前踢腾了几下。”

    “是不是他饿了才踢的?”

    谢宁摇头:“午膳都是平时那个时辰,并没有迟啊。”

    “那明儿就提前半个时辰用膳吧。”皇上理所当然的说:“大人可以讲规矩,小孩子懂什么规矩?饿了就是要找吃的,没吃的自然要闹你。朕回头吩咐方尚宫一声,叫她明儿记得提醒你。”

    谢宁只能应下。

    “提起方尚宫,这人倒是很细心。你要是觉得她不错,就让她留下来接着服侍你吧?”

    谢宁没有一口应下。

    她觉得方尚宫未必肯长久留下来。

    早早备下的热水也派上了用场,皇上晚上依旧留宿在了永安宫。

    胡荣自告奋勇要为方尚宫打热水。他向往成为白洪齐、周禀辰那样的大太监,不单是他们有地位,更因为他们那种能够料事于先的本事。他明白的很,即使今天主子就提拔他当永安宫的掌事大太监,他也干不了这活儿,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现在永安宫没有掌事太监,那是因为主子迁过来很仓促。可是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

    现摆着方尚宫这么一个厉害的师傅,现在不知道他磕头叫师傅还来得及不?只要方尚宫愿意指点他,别说让他叫姑姑叫师傅,哪怕叫祖奶奶都行。

    方尚宫正坐那儿叠衣裳,胡荣端水进来她也没觉得多意外。胡荣笑着把水盆端到近前:“方尚宫,方姑姑,小的伺候你老人家洗脚吧?”

    方尚宫笑了:“你这猴儿,这成个什么样子?你把青梅支到哪里去了?”

    “青梅姐姐在主子屋里呢,您老不记得了?她今晚值夜啊。”

    方尚宫点点头,又说他:“你别一口一个你老,我还不老呢。”

    胡荣赶紧陪笑:“是是,您说得是,那我叫您一声方姐姐您又觉得我高攀了不是?”

    在灯下看方尚宫确实比白天还显得年轻,一笑起来简直让人辨不出年纪,胡荣这声姐姐叫的还真不勉强。

    “行了,你不用这么逗我,马上要睡了我也不想笑的肚子疼。你就是想问今天晚上皇上过来的事情吧?”

    胡荣连连点头,搬了张小凳子过来非要伺候方尚宫洗脚,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小的就是不明白,皇上就算不留在延宁宫,怎么会连晚膳都没用好就过来了呢?”

    胡荣晚上把时间反复算过,宫里头用膳的时辰都是一样的,个别不受重视的主子可能会被怠慢而延后,但淑妃那里肯定不会延后的。皇上到底因为什么事在晚膳时就拂袖走人离开了延宁宫呢?

    他更想知道,方尚宫怎么能先料到这一点的?

    这简直就是那个运筹什么握,事先就能料到将要发生什么。而且这不是旁人,是预料到了皇上的动向,这是何等惊人的本事。

    “这不是什么心计,我没那本事给淑妃娘娘下绊子,我也不可能在延宁宫有耳目打探到消息。”方尚宫端端正正坐着,认真的告诉胡荣:“你年纪还小,经的事也少,所以想不到。我来问你,先帝时朝纲和后宫法度如何?当今天子又如何?”

    胡荣想了想,轻声说:“先帝时候小的没赶上,听人说起,先帝时毫无法度规矩可言,朝堂大乱,后宫更是乌烟瘴气没上没下。当今圣上英明果决,朝堂也好后宫也好,都是井井有条的。”

    大声说先帝坏话肯定是不行的,但先帝那时候的情形真让人没法儿昧着良心说一声好。朝堂上怎么乱胡荣也不知道,可他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听说皇上根本不问政事,朝堂大事全由一帮小人把持,折腾得天下民不聊生。进宫后他知道的更多了。先帝荒淫好色简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宫中采选美女甚至连**岁的女童都掳了来。据说先帝宠幸过的女子还包括寡妇,臣子之妻,道姑,京城烟花巷的头牌红妓,简直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方尚宫点头:“这就是了。正因为先帝时纲纪败坏,所以皇上现在对规矩更加看重,身为天子更应该以身作则,给百官、给百姓作个表率。皇上去延宁宫是做什么去的呢?”

    胡荣并没有迟疑:“是冲着玉瑶公主去的,皇上重视儿女。”淑妃要是还有宠就不会让娘家人进宫来做臂助了。

    方尚宫笑而不语。

    胡荣突然明白过来。

    皇上是去看玉瑶公主的,但淑妃想把两个年轻姑娘推到皇上面前。其中一个还是她的侄女儿,也就是玉瑶公主的表姐。皇上那样一个重视规矩的人,怎么会容许这种有悖伦常之举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发生呢?虽然说宫里头美人多,有时候难免有乱了辈份的事,姑侄、姨甥这些关系前朝都有过。但今天这事儿当着公主的面,皇上肯定不会对投怀送抱的美人欣然笑纳的。

    其实玉瑶公主年纪尚幼还不懂事,皇上就算当着女儿的面纳了她的姨母、表姐,她也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意思。

    可皇上自己心里那道线不容逾越,淑妃今天真是弄巧成拙了。

    方尚宫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明白了。

    “其实这事说穿了也没什么。”

    胡荣心中的狂热之情并没有消减。

    这事说穿了是没什么玄机,但事前就能推断预测到此事,宫里头能有几个人办得到?

    寥寥几位,只怕还不足一掌之数,而方尚宫就在这寥寥数人之中。

    “你说想要我教你,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方尚宫轻声说:“你得学会自己去想。”

    胡荣扑通跪下,连连叩了几个头:“多谢方姑姑指点之恩。”

    方尚宫已经教给他一样千金难换的本事了!

    ~~~~~~~~~~~~~

    今天邻居终于回来修他家的水管了,谢天谢地。换了一截水管后拧开阀门,旧管子的另一端又开始欢快的往外喷水了,不得不重新全换了。好歹晚饭前是修好了,明天出门不必再从水帘洞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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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打算

    谢宁搂着皇上的一只胳膊,正有些睡意朦胧间,听到皇上轻轻咳嗽了两声。她的意识陡然间从那种半梦半醒之间抽离,轻声问:“要不要喝口水?”

    “也不觉得口渴。”皇上替她掖了一下被角:“吵醒你了?”

    “还没有睡着呢。”

    皇上揽着怀里柔暖温软的女子,轻声说:“今天施顺仪她们过来喝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谢宁睡意浓重的嗯了一声:“没有啊,臣妾不能出门,她们来坐一坐说说话,倒还热闹些。”

    “今天在延宁宫,朕见着林家两位姑娘了。”

    谢宁来了些精神:“臣妾没有见到,听高婕妤说生的很秀美,人比花娇,还知书达礼。”

    “有没有不高兴?”

    谢宁挪了一下脖子,有一缕头发刺得她脖子有点痒:“有一点点,臣妾可是小心眼儿,听着人家比自己强心里肯定要酸一下的。”

    皇上乐的弯起嘴角笑出来,不过想着她可能不好意思,忍着没有笑出声:“朕就知道你小心眼儿。放心吧,朕现在也没有那个闲情逸志做这些事。”也不想让林家称心如愿。

    他到延宁宫之前就知道淑妃应该有所打算,但是当着玉瑶公主的面她们就那样迫不及待,这不但让皇帝觉得反感,甚至对林家的急迫和贪婪也开始不耐烦了。

    淑妃应该知道怎么办。

    淑妃是个精明的女人,有些过于精明了。

    皇上当然不会喜欢愚蠢的连话都听不懂的女子,但是淑妃他也并不喜欢。有时候看着淑妃他总是想起淑妃的祖父、伯父和她的父亲,林家人格外狡猾,他们老练玩弄政治手腕,举着理义道德天下公义的大旗往口袋里攫取好处。淑妃沐浴一次所耗费的香料等物就得费掉她一季的月例银子,要养活如此奢靡使费的妃子就算是皇上也会觉得肉痛,实际上这笔花费并不是皇家给的,是淑妃自己的私房,是她背后林家在支持着她的生活。

    说到林家,皇上侧转头看了一眼谢宁。

    今天还有一件事情刚才没来及告诉她,想必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

    不管没关系,过两天她就会知道了。

    第二天淑妃送走了一位客人,她把自己的侄女儿送走了。

    宫里人觉得自己都有了答案。陈婕妤听说了这消息之后就想到了昨天皇上从延宁宫拂袖而去的事。

    “淑妃这是弃车保帅啊。想来也是,她堂妹也就罢了,她亲侄女儿要是也留在宫里,旁人会怎么议论皇上?岂不有伤皇上的名声?”陈婕妤这次禁足之后脾气大改,虽然皇上没有降她的品阶也没有对她再进行别的惩处,可是从她解除禁足至今,皇上一回都没召过她。

    这个时候淑妃又把娘家姑娘接进宫来,陈婕妤越发觉得翻身无望,心中满怀怨气。

    象她这样想法的人有许多。

    也有人想的并不一样,包括白洪齐在内的一些人,都从淑妃这个决定之中看到了她残酷的决心。

    淑妃想借腹生子的话,侄女儿是淑妃的兄长亲生的,堂妹是隔房的,孰亲孰远?舍亲求远,说明林家内部也非铁板一块,长房借着淑妃压制林家内部其他人的不同声音,淑妃留下堂妹想行借腹生子之举,那生下儿子之后孩子的生母就成了她的障碍。

    白洪齐发现皇上对这件事情出奇的反感,说不上来是对林家还是对淑妃。

    在宫里的年头久了,什么事都会见识到,也很难为什么事感到格外震惊和气愤。白洪齐的行事准则只有一条,唯皇命是从。皇上喜欢谁,他就喜欢谁。皇上憎厌谁,白洪齐一定不遗余力的排挤打压对方。

    从前白洪齐对淑妃是客客气气的,对贤妃也一样。甚至皇后还在的时候,白洪齐对皇后也没有过讨好逢迎过,因为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皇后。

    皇后与太后是姑侄,太后安排这桩婚事的时候连问都没问皇上一声,白洪齐觉得换成自己是皇上也不会喜欢这么一位皇后。更何况皇后相貌生的肖似亲姑母,让人想夸她都只找不出词儿来,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句人品端方。皇后的口头禅是“太后说”,什么都是太后说了算,活生生的应声虫。

    贤妃与淑妃入府之后都封了良娣,贤妃那时候身子就一直不算太好,尤其冬日里裹得厚,只看到衣裳看不到人了。淑妃那时候看起来大方、温柔、能言善道,三选一她比皇后和贤妃都强出许多。

    白洪齐恍然想起来,原来很多年前,皇上和淑妃也曾经恩爱过,虽然时间很短。

    淑妃那段甜蜜的日子是因为什么结束的?

    隔的太久,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胡荣挠着头去找方尚宫。

    “那谢夫人正张罗着租房子呢,听说她原来是想买下来的,可是她看中的那栋宅子是三进带花园儿的,要价可不低,她掏不出来钱,还想空手套白狼。”胡荣说话的时候一脸嫌弃:“她肯定把主子的名头搬出来唬别人。”

    结果是没唬住。

    这让胡荣都替自家主子觉得难堪。一半因为谢美人居然有这么糟心的亲戚,一半是抬出了谢美人的名头现在还唬不住京城里的人。

    “能做牙行、中人的都精明的跟猴儿似的,而且能经手内城三进的大宅子都是有后台的,区区后宫美人的亲戚……这唬不住他们。”

    胡荣一脸苦色:“赁宅子这事儿就先不说了,还有一件更烦恼的,她要给她闺女找婆家,尤其是她那个腿瘸的大闺女,找了几个媒婆来说她亲侄女儿现在怀着龙种要生下皇子了,言下之意谁要娶了她的瘸子闺女就成了皇上的连襟,皇子的姨夫了,将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您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让胡荣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方尚宫笑的很淡然,也有些无奈:“人没法儿选择自己的父母的,就算她们再不成器,也是谢美人的亲戚。”

    “这算什么亲戚?简直就是敲骨吸髓的恶鬼。”

    “是啊。”方尚宫忽然问:“你是怎么进宫的?”

    胡荣愣了一下才说:“家里没有饭吃,进宫好歹不会饿死。”

    “我和你一样。”方尚宫目光落在他袖子上:“你袖子怎么破了?”

    她没说胡荣都没发现,他抬起手来看看,袖子确实破了一道口子,破口还抽丝了,肯定是不当心被楔齿什么的勾破的。

    青梅把针线盒抱来,胡荣把袍子脱了,青梅穿针引线替他缝补。胡荣里头穿着件夹袄,夹袄有点短,是去年秋天的,他长了一点个头。在方尚宫面前不穿袍子显得太不体面,胡荣拉着衣裳下摆想把衣裳再往下拽一拽。

    “你觉得宫里好还是家里好?”方尚宫问。

    以前没人问过他这样的话,胡荣说:“宫里挺好,吃得饱穿的暖。家里这两年听说也不错,能吃饱饭了。”这样弟弟就不用也割一刀进宫当太监了。

    要他说哪里好,他真的说不清楚。

    “我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当时我进宫做宫女也是因为家里穷。要是家里有饱饭吃,能养得活所有孩子,你跟我可能就都不会进宫了。”

    这点胡荣也赞同。

    “但谢美人和你我不一样。谢家不缺一口饭吃,还把家中女儿送进宫来。几年不问她的死活,知道她得意了又赶紧巴上来想要共富贵。”

    胡荣不是很明白方尚宫的意思,他心里有模糊的想法,只是还不清楚。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方尚宫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青梅的针线活儿大有长进,补完之后基本看不出来什么痕迹。胡荣跟她道了一声谢,把袍子接过来穿上。

    连方尚宫都没办法吗?

    胡荣翻来覆去的琢磨该拿这一家人怎么办?听谢氏说她们母女三人不打算回乡了,要在京城住下,而且老家的人也要到京城来,听说连老太太都要一起上京。

    这么厚颜无耻的一家人,给他们一文钱的好处胡荣都觉得不值。最好把他们象臭虫一样踩在脚下再狠狠碾上一脚才好。

    但是那样太有伤谢美人的颜面了。被人说起谢美人的娘家人过的如此落魄,品行如此无赖,难免会连同谢美人一起鄙薄。

    果然象方尚宫说的那样,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怨不得以前听周禀辰说过,想打老鼠又怕伤了玉瓶这样的话。

    那些人着实讨厌,偏偏和谢美人姓着同一个谢。

    要是能让他们远远的走到天边去再也不回来就好了。

    当然胡荣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哪个来了京城的人都不会舍得走。和京城相比,谁还愿意去穷乡僻壤生活?京城里有天下第一等的权势富贵,有四面八方从各地汇集来的出色人物,有让人迷花了眼的一切。

    一定有办法。胡荣暗自给自己打气,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嘛。主子肚子越来越大,不过精神和胃口都挺好,太医天天准点儿来请脉问安,皇上隔三岔五就过来,时常留宿在永安宫,这宠眷可是如今后宫里的头一份儿。

    这样的好日子胡荣只愿一直持续下去,千万别出什么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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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见面

    青荷两手捧着一个扁盒进来,轻手轻脚把它放在谢宁手边。

    谢宁没有抬头,直到把最后一个风字写完,才出声问:“这是什么?”

    “是请见折子。”

    谢宁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还是谢家的?”

    青荷抿着嘴笑:“您看了就知道。”她把盒子又往前移了移。

    谢宁扳开嵌扣,把盒子打开来。

    这种折子都是一样的,灰封皮绿包边,格式也一模一样,她前面都不用看,直接看请见人名就行了。

    “……宜人林韩氏……”

    谢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林韩氏是谁,她把折子抓起来又从头到尾看一遍,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林韩氏三个字上头。

    青荷含笑在一旁看着,可谢宁突然间站起身来还是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抢上前扶住她。

    谢美人身上没怎么胖,吃的好东西似乎都补到肚子上去了。青荷总怕她头重脚轻会摔着。

    谢宁穿着一件烟粉色高腰襦裙,因为不用出门,外头披了一件杏红罩衫,头发挽成了鱼尾髻,上头随意的装饰了两朵绢花,除了一对明珠耳坠身上没有旁的首饰了。

    “您这是要做什么?”

    “舅母来吗?快请她进来啊。”

    青荷乐了:“只是递了折子进来,最快人也得明天才能进宫来呢。”

    “对对,我都糊涂了。”谢宁站在那儿手足无措:“那现在怎么办?”

    青荷头一回见到谢美人如此分寸大乱,忍着笑说:“您什么也不用办,回头我让胡荣去内宫监说一声,他们自然会派人传话,明儿一早林夫人就能进宫来了。”

    她扶着谢宁坐了下来,谢宁扯扯衣角,又摸了摸鬓发:“我……我有好久没见大舅母了。”

    上回告别之时她还是大舅母身边听话的乖乖的外甥女,一别数年,她现在……

    她算是嫁人了吗?没有坐花轿拜天地,没有穿凤冠霞帔盖红盖头,宫里哪个女人能说嫁给了皇上?她们只是被皇上拥有而已。

    她还有了孩子。

    想到要见到慈爱可又有些严厉大舅母谢宁不自觉的变得心虚,以前大舅母出了趟远门,回来后发现她荒谬功课和小舅舅出去疯玩了几个月之后,她也是同样的心虚。布置的字没有写,绣活没有做,大舅母非气晕了不可。

    大舅母见了她会对她说些什么?她这几年里头好象什么也没做,字还是皇上让她好好练练才又捡起来的,绣活做的到现在还是差强人意,至于其他,简直是一片空白。

    谢宁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归大舅母管了,她甚至想让人从里到外把永安宫再打扫一遍,还好这个命令没出房门就被方尚宫拦住了。

    “您看,明天穿什么好?首饰也得选一选。”

    一句话就把谢宁的注意力全转移了。青荷不得不给方尚宫竖大拇指!到底姜是老的辣。

    新做的春装都送来了,针工局的人有方尚宫这么一位关系亲近的人在谢宁身边,送来的衣裳准确无误的把准了谢宁的脉。颜色都没有特别鲜艳的,最艳丽的也不过是一件银红色底衬象牙色罩纱的镶珠宫装。谢宁出门又少,冬日里做的新衣还有好几件没上身的。而每季都会有新衣,这些旧衣又穿不出去,除了压箱底,也只能挑出个别的赏人了。

    谢宁现在不能劳累,所以青荷与青梅两个忙忙碌碌把新衣从柜中取出,搭配好了挑起来在谢宁面前一一亮相以供她挑选。赶着今儿天气暖和,青荷她们都忙的要出汗了。

    方尚宫随口问:“过去在家的时候谢美人都习惯穿什么样式的衣裳?”

    谢宁回想起从前,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意:“舅母对大表姐挺严格的,看见她穿略花哨一些都要训她。可对我就宽容多了,每回做新衣的时候都特多拿几块料子给我挑。”

    但她守了好些年的孝,父丧,外祖母、接着母亲也去世,穿衣打扮颜色总是一色的清素。出了孝之后舅母一直想让她穿的活泼些,连大表姐也是这样。

    不知道舅舅表姐他们怎么样,明天是只有舅母一个人来吗?

    舅舅当然不可能到后宫来见她,表姐已经出嫁了也不可能抛下夫家到京城来,至于其他人那也不可能。

    可她真想念他们。

    不知道小舅舅成亲了没有呢?谢宁越想越觉得迫不及待,恨不得舅母今天就进宫来。

    她看着一套一套的衣裳从眼前掠过,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留下的是两件,一件是杏色的,一件就是那套银红的。她想,舅母也许更想看她穿的鲜亮一些?可是她平时不习惯穿那样的衣裳,舅母看她穿成那样,会不会反而觉得陌生,会觉得不认识她,同她生分了?

    方尚宫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暗暗好笑,又有些心酸。

    谢宁自己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转而问起青荷和青梅:“哪一套好?”

    结果青荷与青梅意见一致,都以觉得银红那套好:“这套华贵,银红也衬得脸色好看。”

    青梅还说:“常听人说富贵还乡什么要穿锦衣的,主子应该穿的体体面面的见林夫人才是。也好让林夫人放心,知道您在宫里过的好啊。”

    听来似乎也有理,可谢宁还是在犹豫,又将目光投向了方尚宫。

    “依奴婢看,您穿什么都是一样的。”

    谢宁愣了下:“能一样吗?”

    “将心比心,林夫人对您,跟您对她的思念之情都是一样的。您现在盼着见林夫人,林夫人明天穿什么样的衣裳过来估计您都注意不到。”

    谢宁点头:“没错。”

    到时候她哪有那个心思去注意大舅母穿了什么?再说穿什么都不重要。

    “您就按平时的习惯穿吧,大概林夫人也看得更习惯。”

    “那就杏色吧。”

    青荷看着方尚宫,实在佩服方尚宫的口才。刚才说让主子挑选衣裳行头的也是她,现在说穿什么戴什么不要紧的也是她,偏偏主子还都听得进去。

    晚上躺下了谢宁翻来覆去睡不着,幸好今天永安宫的床上只有她自己,要是皇上也在,她这么辗转反侧只怕扰得他也睡不好。

    舅母一定是接着她的信才上京的吧?

    不知道这几年舅舅身体怎么样呢?舅母总是劳心劳力,既要打点外头的事,还要操持家务,照管儿女。

    舅母待她那么好,分别的这几年,不知道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青荷今天在屋里上夜,听着动静就知道主子没睡着。

    她也知道主子是跟着舅母长大的,与上次来的谢夫人绝不是一回事,也难怪她这么等着盼着坐立不安。

    “主子?不早了,快些睡吧。”

    “我睡不着啊,”谢宁慢腾腾的又翻了一次身,她现在翻身都很当心,生怕翻的太猛了孩子会惊着:“这天怎么还不亮?”

    青荷忍着笑说:“您越这么想着,天越是亮的慢。您静下心来,闭上眼别多想,等您再一睁开眼,天就亮了,林夫人也就来了。再说您要是熬着不睡,肚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明天林夫人见您一脸憔悴也会担心的。”

    青荷说的句句在理。

    谢宁吁了口气:“你说的是。我今天是高兴过头了。”

    “要是您实在睡不着,奴婢陪您说说话?”

    谢宁轻声说:“不说啦,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舅母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又不失宽厚。表兄表姐他们身上都有几分象舅母,大表哥细心周到,二表哥手特别巧,表姐更不用说了,待人的那股诚恳贴心就和舅母一模一样……”

    她躺好了闭着眼,在心里慢慢背经文。这一招对她最好使,她打小一听念经的声音就想打瞌睡,那种奇妙的平缓的韵律和声音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有时候睡不着她就翻出本佛经,翻不了一页就睡的不醒人事了。

    这一回也算是比较有效,她背到第二段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了,第三段没背完就睡着了。

    清早她比平时醒的还要晚了一些,可是精神却好的让人吃惊。青荷知道今天不同往日,打起精神替谢宁梳了一个牡丹髻。谢宁冲着镜子里的青荷笑的甜甜的,轻声问:“怎么样?”

    “好得很。”青荷扶着她站起来:“您又漂亮又精神,林夫人见了一定心里高兴。”

    用过早膳,天已经大亮了,谢宁心里焦急,已经问过两回,胡荣早早去宫门口迎人去了。

    这回要见的人可是林家夫人,不是上回那位惹人憎厌的谢家婶子,自然不会象上一回那样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帘幕不会放下,屏风也不用摆,方尚宫还同谢宁说,要是不想让林夫人行礼,就让青荷她们有眼色一些,抢着林夫人行礼之前就赶紧把人扶住:“宫里的嫔妃们见亲戚的时候多半都是这样,很少有端坐受礼的。”

    “舅母那个人很重规矩的,”谢宁说起这个也有些无奈:“只怕就算让人拦着,我也说了免礼,她可能还是会坚持要把礼行完了。”

    ~~~~~~~~~~~~~~~~~~~~~~~~

    今天不舒服,可能是受凉了,头疼,恶心。晚饭吃了几口面条,喝了点豆浆,但是一直恶心到现在,倒是没有吐出来。我想可能是因为下午睡午觉的时候没有关窗户。虽然春天来了,可大家也还是要注意身体,千万别象我一样弄得自己病怏怏的半死不活。本来这个周末有很多计划的,现在看来都得耽误了。

    说好的双更只能黄了,真对不住大家。等身体好一些会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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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恩赏

    青梅在永安宫门前探头张望,一看见胡荣领着人过了长德门,就扭身往回跑。

    “来了,来了。”

    方尚宫瞥她一眼:“稳重些,象什么样子。”

    青梅赶紧停住脚,按规矩回话:“林夫人到了。”

    谢宁已经无暇去顾及青梅了,在人丛中她一眼就看见了大舅母。

    大舅母强忍着眼泪,坚持行完礼,才由青荷搀扶着入座。

    青梅很是好奇,这位林夫人她听主子提起过不止一次,现在才终于见着真人了。林夫人比上次看到的谢家婶子年纪要大一些,穿着一件黛青色寿字纹镶边绣花草的衣裳,略显老气,鬓边已经有了零星斑白,薄施脂粉,落落大方。相比之下,上次见到的谢刘氏简直象个浓妆艳抹的媒婆,衣饰打扮尽管华丽,可穿在她身上就是那么别扭,一点儿不象她自己的衣裳,全都象偷穿别人的东西一样。

    “你长大了。”大舅母慌忙用帕子拭泪,昨天内宫监专门去了两人跟她讲一些进宫的事情,也练了如何两遍行礼问安。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宫里流泪也是犯忌讳的事:“这几年你可好吗?”

    “我挺好的,一切都好。”谢宁深吸口气,眼中还是有泪花打转,可是已经不象昨天一样语无伦次情难自抑:“之前我住在后苑,很清静的地方,膳房的人做菜手艺特别好,还会做咱们老家的拌面和热糕呢。过年的时候我迁到永安宫来,地方也宽敞,还带个小花园……”

    林夫人仔细的打量她。

    轮廓还依稀是原来的模样,眉眼脸庞也没有变,但是却又和过去不一样了。

    她长大了,模样也变了许多,但是林夫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这可是她从小一直看到大的孩子。小姑子性子绵软,家里千挑万挑的给她找了一个丈夫,夫妻恩爱。可是谁想到她的命那么不好,孩子刚落地就没了爹,婆家人刁毒容不下她们,母女俩狼狈的回到林家来。林夫人记得那天还是个下雨天,小姑子撑着把伞抱着孩子,风太大有伞也挡不住雨,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大人好烤火,小孩子就不敢近火,林夫人把这个孩子解开衣裳揣到自己怀里暖她。

    现在想起来就好象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

    林夫人的目光往下,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

    “四月里要生了。”谢宁小声说。

    “皇上,待你好吗?”林夫人鼻子发酸。

    “皇上待我很好的。”

    怎么叫好呢?宫里头有多少女人?得跟这么多人争夺宠爱,不得宠的时候难免受人欺负,得宠了又应付不完的明枪暗箭。

    谢家那一家简直都不是人,但凡有点儿人心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家里好吗?舅舅好吗?哥哥嫂子们呢?姐姐好吗?”

    “都好,都很好。”林夫人不紧不慢的说:“你舅舅到了北边不大习惯那里的天气,头一年冬天伤了风总是咳嗽,寻了个偏方给他吃芦根煮汤,他嫌不好吃,不过总算病是慢慢好了。你哥哥又添了个闺女,你姐倒是生了个儿子,都会叫人了。”

    “我打发人回老家几趟,谢家只说你还在伺候老太太的病,就是见不着人。等我自己回乡找上门去他们才承认你已经不在谢家了。”林夫人当时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看着谢家老太太那张伪善的无耻的脸,差点儿就没控制住自己跟她动手。

    那一刻林夫人后悔莫及,她当时就不应该信了谢家人的鬼话,把谢宁独自留在谢家。当时就算与谢家交恶也应该把她一同带走的,无论如何也会给她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您是什么时候进京的?现在落脚在哪里?就您自己上京吗?带了什么人在路上服侍您?”

    谢宁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她什么都想知道。林夫人也有无数话想问她,可是偏偏顾虑重重,一个也问不出来。

    方尚宫在一旁打圆场,替谢宁说话:“从知道林夫人要来,谢美人就坐立不安的,晚上也是半宿没睡好。”

    林夫人知道这位陪客身份非同一般,客气的说:“平时一定没少让您费心。”

    方尚宫陪着喝了一杯茶就出去了,很体贴的留下林夫人和谢宁在屋里。

    她才出屋门,就听见屋里头传出来哭声。

    哭的她也觉得心里难受。

    别人看这宫里有天下第一等的荣华富贵,可并非每个人生在这世上追逐的都是这种东西。进宫的女子都得经受与亲人生生分离的折磨,这辈子都没有再返回故里的机会。

    林夫人劝着谢宁收了泪,拿帕子替她擦净脸:“可别这么任性的哭,你现在可不是小姑娘了,你可是要做母亲的人,得为孩子多考虑。你这么哭着孩子也会跟着难受。今天咱们能见着面是喜事,该高兴才对。”

    谢宁一边擤鼻涕一边小声说:“才进宫我特别害怕,住在掖庭宫的时候,夜里偶尔会听见有人在哭,还有疯子一样的怪笑声,有人说,那是先帝时宫中的女子,就被关在掖庭宫后头的院子里等死。我连着好几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我也被关在那里,墙特别高,连太阳光都照不进,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这些话她对别人都没说过,时间长了自己都以为快要忘记了的事,不知道怎么今天又想起来了,而且就这么说出来了。

    “萦香阁一开始住了三个人,一个突然就生病死了,另一个搬走了,我都不敢往后面院子去。”

    林夫人心疼的把谢宁揽在怀里。这些事听着就让人觉得揪心,当时谢宁才多大?身边一个亲近的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再怕也只能自己撑下去。

    “后来慢慢习惯了,还是会想家,不过不会想的晚上偷偷躲被窝里哭了。也想往家捎信,可是没有可靠的人托,路又太远。”谢宁小声说:“再后来我就服侍了皇上。皇上待我很好,真的很好。”谢宁重复了两次。

    林夫人了解自己一手照看大的孩子,她心微微一沉。

    这傻姑娘,看样子是真喜欢皇上。

    如果她嫁个普通人家,夫妻相合恩爱,那林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可是现在她是后宫嫔妃,皇上有那么多妃子,她家世不显,又不是特别美貌出众,现在皇上待她好,可也待别人好。等将来皇上慢慢把她忘了,她怎么办?

    她还怀着孩子,林夫人看着她的肚子心中悲喜难辨。

    她有个孩子也好,终归是个依靠。将来就算深宫寂寞,好歹还有个孩子可以寄托。但是宫里现在孩子少,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能不能平安长大,林夫人心里也没底。

    胡荣去了一趟膳房。今天这位林夫人和上次的谢刘氏不一样,肯定是要留饭的,膳房的人拍着胸保证这顿一准儿伺候好,还问胡荣打听来的这位夫人是哪里人氏,有没有什么偏爱的口味之类。

    胡荣没打听这些,但是他跟膳房的人想的不同:“人家的家乡菜咱们再怎么也做不了那么地道吧?我看贵客远道而来,做点咱京城风味的菜肴请她尝尝鲜倒更好。等贵客家去了,旁人问起在京城见了什么吃了什么,难道人家说进了一趟宫就吃了两道家乡菜?”

    那这进宫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膳房的人顿时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直拍自己脑袋,说自己生了个猪脑子,见事这么不明白,得亏有胡公公指点。

    胡荣也不会把这样的恭维话当真,笑着客套两句,又递了个荷包过去。

    对面那人慌忙推拒:“哪里能让胡公公破费,谢美人份例可是白公公吩咐过的,只要库里有的,就要尽力供奉。”

    “这是主子吩咐的,这些日子你们也尽心劳累,这些是主子的一份心意,请宋公公和其他几位哥哥喝茶。”

    既然话这样说,宋太监也就把荷包收下来了。送走胡荣,回过头就把人叫齐了开始分派活计。

    京城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在吃穿二字上头的底蕴不是别处比得上的。既然今天要招待谢美人的亲戚长辈,那自然得打叠精神拿出真本事来。

    膳房里山头也不少,好几个大管事的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儿。这些拿手菜未必就是珍贵罕有的山珍海味,正相反,他们做的拿手的都是平常就吃得着的东西。比如宋太监自己,拿手菜中就有一道白菜烧豆腐。膳房里还有个老太监做旁的不成,但是有一手绝活是蒸蛋羹,蒸出来的蛋羹软滑细嫩鲜美无比,旁人想偷学都学不来。

    林夫人陪着谢宁一起用午膳,膳桌摆好了还没来及动筷子,白洪齐奉旨来永安宫,皇上赏了四道菜过来。白洪齐还笑眯眯的吩咐谢美人身子不便,皇上说了不必谢恩。

    赏菜如果还不算什么,午膳之后白洪齐又跑了一趟,送了皇上的另一份赏赐过来,这一份赏是给林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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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感冒药吃的直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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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350/ 第一时间欣赏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作者:越人歌所写的《谢家皇后》为转载作品,谢家皇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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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