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鱼儿
连着下了两场雪,炭用的奇快,雪扫的再勤也挡不住老天非得要降下雨雪来。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穷苦人家无米无柴,遇着这样的雪天却是没了活路。
可宫里头还是歌舞升平的,饭照吃,雪照赏。后宫美人中不乏才思敏捷心窍玲珑之人,比如曹顺容就做了一首五言绝句,题名是《春雪》,梁美人素有才名,也做了一首《望云阁咏雪》,还听说教坊司排出一支新的歌舞,名唤《踏雪寻梅》。
但是谢宁心里并不轻松,也全然没有那种风花雪月的心思。方尚宫看得出她有心事,却不知道她在为什么事烦忧。
她来到萦香阁也有数月了,从来没见谢美人为什么事烦忧过。一开始方尚宫也想过,谢美人论相貌才情都不算是最拔尖的,为什么皇上对她却显然更多眷顾?但是相处一段时日方尚宫也渐渐明白,人与人相处,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看重外在的东西,被相貌、被才情吸引。但是天长日久,那些外在的美好终究会褪色的,久居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就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皇上对谢美人格外不同,还是因为她的性情品格。声色之技不过一时耳目之娱,可是若不能知心交心相敬互重,那不过是浮花浪蕊,不可能长久的。
方尚宫问谢宁,为什么旁人煮酒赏雪作诗作画如此兴致勃勃,她这几日却都有些闷闷不乐。方尚宫甚至半开玩笑的问:“难道是因为皇上这几日都没来后宫的关系?”
谢宁摇头:“就是这两年没见这么大的雪,所以想起以前的事情。”既然说了个开头,谢宁也没再藏着瞒着:“那年冬天我跟小舅舅出门,事情办完赶着回乡过年的时候,路上遇着大雪,在一个小镇上停了好几天。镇上那几天里冻死了好几个人。我们住在小舅舅的好友家中,离的不远住着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女,日子过的很艰难,那家的婶婶让人送了些米和炭过去,结果没想到……母子三人搂在一起,已经都冻死了。”
方尚宫心中恻然:“真是可怜。”
“所以后来一下大雪就难免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也就高兴不起来了。”
方尚宫可不想让她只想着这些事,笑着把话题岔开了:“上次说的事,我今天把图找来了。”
方尚宫找来的是一张泛黄的旧图,装在一只长的樟木匣里,拿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图被缓缓展开时,泛黄发脆的纸页发出簌簌的脆响,让人一点力都不敢使,怕一用力把纸给捏碎了。
这是一张宫院的堪舆图,绘的是宫苑以西的部分,正中从前往后分别是福宁宫、坤宁宫和延宁宫,这三个想也不用想了。以她的身份,再熬十年说不定可以,现在就算行迁进去也只能住偏殿后殿。
旁边则是延福宫,寿康宫,永安宫。
所谓东西六宫,这就是西六宫 。
其实这图纸看不看都一样,除了位置不一样,其他殿阁规制院落大小全是一样的。
看着这张平面舆图,方方正正的一座座宫殿整齐板正,象是以前见过的鸽笼。每只笼子里住着不同的鸽子,但说起来其实都是鸽子,没有更多的不同。
方尚宫比谢宁要内行的多了,手指先点在永安宫上头:“永安宫在十年前修缮过一次,后来一直没有人住进去。如果真要迁宫,不用怎么修整就能住了,离御园近。”
谢宁认真的考虑起来。
迁宫是件大事,皇上已经跟她提过两次了。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会再住在后苑这边了,这也是宫里一条不成文的旧例。
谢宁一直不太想挪地方,总觉得这一步迈出去了,就只能一路向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与迁宫没有多大关系,无论是不是迁宫,她的生活都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延福宫也是空的并没有人住,但方尚宫觉得那里已经空置多年,要想住进去的话非得好好整修一番不可,先不说耗费银钱颇巨,修房子是个大事,怎么也得数月功夫。
方尚宫和谢宁商量过,都觉得永安宫不错。
虽然成功的把话题岔开,方尚宫发现谢美人这几天还是不怎么开怀,并不象过去那样总是浅笑温和的神情,连用膳也比往日少。
还有就是穿衣打扮上头,新送来的衣裳鞋袜她动都没动,又不用出门,新送来的手炉还有一匣沉香墨摆在那里都要落灰了,也不见她碰。
方尚宫觉得这样不成,谢美人心情不好,连带着孩子也会跟着不好。
但愿这雪快些消融,也快过年了,到时候谢美人肯定没有闲暇功夫再想这些事。
青荷小心的把炭夹起吹了吹上面的灰,身后青梅把新的那个手炉拿了出来,就是那个别致有趣的南瓜手炉。
青荷看着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谁叫你拿新的?快换过来。”
青梅小声嘀咕:“送来的时候主子不是亲手挑中的吗?这天儿这样冷,现在不用等什么时候用?”
“别耍嘴皮子了,主子这些天不想用这新的。”
青梅看了看青荷的脸色,把“为什么不想用”这句话又咽回去了。
主子想用哪个又轮不到她管,多嘴的话青荷姐又要训她。
来了那么多新人,青梅可是时刻都紧着弦儿呢,生怕自己犯个什么错被青荷嫌弃了。现在可以替换她的人多的是,她又不机灵,手也不巧,又不会说话不会来事儿,新来的人里头有好几个比她强的。
她可不想被人给顶下去!
谢宁在摆弄一只琉璃缸,这是上回皇上吩咐人送来给她解闷的。里面盛着水,装着两条鱼。
这不是活鱼,而是用玉石雕的一对金鱼。可若不仔细看绝看不出来。鱼儿活灵活现,连眼珠都显得充满了生气。更稀罕的是,玉石明明比水重,雕成了鱼也应该沉到底。可这鱼却是浮着的,隔着琉璃缸和缸中的水,看起来鱼儿在水中悠然自得,与真鱼无异。
起先皇上是想送活鱼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却送了一对玉雕的鱼。
谢宁真的喜欢这鱼,她甚至能隐约猜到皇上不送活鱼的理由。
怕养不好,怕鱼有个好歹,那样她可能会难过。
而且她怀着孩子,又将将要过年了,怕鱼真没了兆头不好。鱼儿在水里游动,水底有一粒粒的圆润剔透的文石,还有水草飘荡着。
年年有鱼呀。
她有时候趴在那儿望着案头的那鱼缸,能痴痴的看上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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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受凉,感冒加重了。头一直在疼,晕晕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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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前宫里头大事小事不断。但与后宫有干系的没有几件。
但后苑却十分热闹,掖庭宫里头拘着学规矩的那十位新进美人都被赏了封号,迁出掖庭安置了住处。
原来是十一人,不过一个已经因意外身亡,剩下的倒是正好凑了个十全十美。这十人中四个封了才人,三个宝林三个采女。十个人都要安置住处,这一下可有得热闹看,有的人倒是愿意与新人合着住,指望着对方鲜嫩貌美,说不定还能带契自己一把。有的人却不怎么乐意自己的地盘上来一拨子陌生人。
萦香阁在这场热闹之中隔岸观火,巍然不动。虽然说萦香阁地方是最宽敞的,只住了谢宁这么一个主子。可是谢宁现在有孕,周禀辰把她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这会儿往萦香阁里塞人给她添堵?
这说安置不是说一个姑娘拎着个小包袱就迁进去了。这得先收拾打扫屋子吧?好些房子都是几年没住人的,连屋里幔地的砖都不平整了,更不要说添漆、糊窗户、扫梁扎顶棚这些细节了。再说一个主子得配若干奴婢,哪怕是品阶最低的采女也有俩宫女俩小太监伺候,这么多人都得安置。
人一多,事就多。不是没人想走潘尚宫、周禀辰的门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想住进萦香阁来。
谁不知道皇上隔三岔五的就来萦香阁?整个后苑大小主子加起来几十位,唯独谢美人一个有这个荣宠。
这不服不行!
但是别人还真没什么酸话可说。谢美人可是怀着龙种的,皇上重视子嗣,多过来探望安抚有什么不妥?
周禀辰绝不敢在这时候让谢美人出半点岔子,要不然就算皇上不降罪,白洪齐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把他踩死的机会。
刘才人和孙采女住的宝明轩被安排进了一位赵才人,梁美人的望云阁也添了一个周宝林,还有白美人那儿,一口气安置了两个。
宝明轩本来地方就不宽敞,就一进院子,连正房带厢房一共七八间屋子,刘才人和孙采女两人住着还算勉强够,就这样两人还是额头碰檐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再多了一个赵才人,真是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了。说句粗俗的话,在屋里打个嗝放个屁都得压着声儿,不然另外两位都能听的清清楚楚的。
刘才人和孙采女都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她俩无宠,从进宫到现在一次都没有被召幸过,哪里有那个底气跟周禀辰周公公对着干?虽然说住的房子是更挤了,但是赵才人毕竟是新进的,说不定她得了幸,还能反过来让刘、孙二人跟着沾光。
望云阁地方可算是够宽敞了,地势高,靠东,出了后门就是清露池,可以说是风水绝佳,景致秀美。可周宝林反而是不大乐意去的。
谁不知道梁美人失宠已久啊,望云阁早就可以改个名儿叫忘人阁了,早被皇上忘了。这要是一住进去,只怕就会被梁美人带累,从此别想指望皇上能够想得起她来。
可是周宝林生的不是顶好的,家世也没有过人之处,掏不出银子来走周禀辰的门路,为人又不善言辞,想在潘尚宫那里讨好求情都说不到点子上。
望云阁人人都不想来,可是总得有一个人来,周宝林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收拾东西搬了进来。
梁美人待她倒是挺和气的,并没有拿着架子给她下马威。房舍一早收拾好了,她一个就住了两间宽宽绰绰的厢房,里头的陈设布置也远超过她一开始的期望。
周宝林给梁美人见过礼,有些忐忑的在望云阁住了下来。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梁美人待她还真是不错。迁居的头一天晚上,梁美人就打发人来跟她说,让她早些歇息,明儿带她出去转转认一认门。
梁美人就算失宠了,品阶也高她太多,周宝林只能应命。
她没想到梁美人带她来了萦香阁。
周宝林一颗心怦怦直跳。
谢美人现在有多得宠,连周宝林这么个性子有些木讷闭塞的人都晓得。整个后苑,不不,整个后宫里头她现在都是头一份。听说太医都断出来,谢美人八成怀的是男胎。这要真是生个皇子,那谢美人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皇上现在膝仅有一位皇子,还是个病秧子。谢美人这要是生个皇子出来,那将来的前程……说不定是贵不可言呐。
这些闲话连周宝林都听说了,方尚宫当然也听说了,只是她约束着萦香阁上上下下,都不许在谢美人面前提起这些话。
这种捧杀手段粗浅之极,但是一时间还真拿它没办法。
这种话无论谁听到,都会对谢宁产生敌视和嫉恨。倘若皇上也听闻了,哪怕再喜欢谢美人,心里也会有个疙瘩,什么叫贵不可言?这孩子都没生出来就惦记着最不该惦记的东西了。
更何况,谁真能担保谢美人一定能生个皇子?到时候若是生了位公主,皇上失望不说,其他人也会借势一起来踩她,墙倒众人推,宫里最不缺那些喜欢落井下石的人。
方尚宫琢磨着今天抽空去同周禀辰商量一二,尽量的管束遏制一下。
小宫女过来禀报,说是梁美人和周宝林来了。
周宝林迈进萦香阁大门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可是皇上常来的地方,里面住的可是怀着龙种的谢美人啊。
她望着走在前面的梁美人的背影,心里头满是感激。
梁美人是失宠不错,但是她要是不领着,周宝林还真没那么容易迈进萦香阁的门。
周宝林这会儿也没想着能借着谢美人分宠,她没那么傻,做白日梦也没那么个做法。
能结个善缘当然好,将来要是遇着什么难事儿,没准就能求着人家伸手拉扯一把。就算不成,见一见谢美人也算是长了见识,没准还能沾一沾人家的喜气和运道呢。
这么一想,周宝林觉得自己住进了望云阁也不是什么走霉运的事了。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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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被电话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鼻子太堵嗓子也肿了。可到中午就撑不住了,结结实实睡了两个半钟头午觉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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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宝林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这是一件松缎绣茶花面的银鼠斗篷,是梁美人赠她的新衣。周宝林没有几件新衣,入冬的时候她们还在掖庭宫,一人只做了两身衣裳,纵然穿的再爱惜,仍然无法让它看起来和新衣一模一样。更何况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平时在屋里穿穿也就罢了,要随梁美人出门,着实有些不够体面。
所以梁美人十分慷慨的把这件自己没穿过的斗篷赠给了他。周宝林十分不安,极力推辞。梁美人只说:“就当我送你的乔迁贺礼了,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就别跟我客套了。”
周宝林曾经见过谢美人,但那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这么近的见着还是头一次。谢美人生的很美。
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让周宝林想起一件事。那时候她还小,跟母亲去亲戚家,老太太的屋里挂着一轴观音像,青烟冉冉,观音的面庞显的那么美,那么安详。
宫里头美人不少,环肥燕瘦都有,但是谢美人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周宝林她们这一回进宫的人里头,眉眼生的最好的是已经死了的杨姑娘,可惜了。采选入宫的时候,周宝林听其他人私下议论,说她们这批人里头要是能出一个得宠的,那肯定非杨姑娘莫属了。
结果呢?得宠?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她就香消玉殒了。
可其他人也不差,唐才人、赵才人,那都是有真材实料的美女,周宝林有自知之明,她可比不了人家。
可是唐才人有些刻薄,赵才人细眉削肩,不大气。还有一位于宝林,她生的美,但是那眉梢眼角总带着一股凌厉,让人看着生怕被她割伤似的。
谢美人这份从容平和,周宝林是头一次见。
要换成是她是男人,多半也更喜欢谢美人吧?
梁美人笑着同谢美人招呼:“我是不请自来,谢妹妹别怪我做了恶客。这是周宝林,昨天才迁到望云阁去的,我带她来认一认门。”
谢宁笑着点头,同周宝林说:“快别多礼了,坐下说话吧,我这里不大有客人来,不知道这茶点你用不用得惯。”
周宝林急忙说:“您太客气了,我从来没尝过这么好的茶。”
外头又下起雪来,雪片在庭前打着旋儿落下。
又来了客人,刘才人孙采女陪着赵才人来了。她们才坐下,白美人带着唐才人和于宝林也来了。
谢宁笑着说:“今天萦香阁可热闹了,象过年似的。”
客人们簇拥着主人,有如众星捧月。萦香阁里从来没来过这么多的客人,青梅和青荷两个可招呼不过来,陶凤她们也都进来帮忙。上茶上点心,替梁美人他们的手炉重新加炭。虽然人来的多,可是并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等客人都送走了,收拾茶盅碗碟和几案桌凳又折腾了半天。
谢宁躲进西侧间里,青荷她们把门窗打开缝隙散去屋里有些污浊驳杂的气息。
方尚宫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以后这样的扰攘只会多不会少。”
谢宁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揉了一下眉心:“就是觉得累。”
被那么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她们在心里比较、评判,描摹她的一切。
方尚宫明白她的意思。以后事有这样的事情,方尚宫也可以出面挡驾,只是在宫里头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青荷端了点心进来,谢宁拈了一块递与方尚宫,外间人来人往还忙个没停,更显的在窗下这一小块地方的片刻偷闲难得。
熏笼的热意烘得谢宁昏昏欲睡,落雪天屋里又显得比平时更幽暗,早早就掌灯了。谢宁觉得耳朵有点痒,她抬手拂了一下,那一点睡意也被驱散了。
皇上坐在她身旁,拿着一枝笔,刚才搔她耳朵的肯定是就是他。
“怎么打起瞌睡来了?晚上没有睡好?”
谢宁捂着有点发烫的耳朵和面颊:“总待在屋里就容易没精神。”
门窗紧闭着,屋里暖烘烘的,既不透气,也看不见外头的光亮。
也许是有身孕的关系,她觉得比往年这个时候要憋闷的多。可是往年此时还容易打发,她还和青荷一起在院子里玩过雪。
腹侧传来了一下震动。
谢宁看了皇上一眼,又低下头。
又一下震动传来。
“怎么了?”
谢宁抬起头,声音低的象梦呓:“他,动了。”
皇上过了一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谢宁看见在他眼中闪烁的光亮。
“真的?”
他试探着将手轻轻贴过来。
接下来的那一下胎动格外清晰,就象里面那个他们期盼的孩子正挥着拳头击打着他的掌心,向他告知自己的到来。
皇上象是被这一下打懵了一样,怔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宁说不出来心中有多么喜悦。
她拭了一下眼角。
让她意外的很,皇上的眼眶也红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彼此。
谢宁想起过去那些日子,皇上也曾经这样注视着着她。他的目光中带着希冀,忧虑和温存。
“他可真有劲儿。”他的声音那样快活:“多半是个不听话的小子。”
谢宁想,也许是个比较淘气的姑娘呢。
皇上轻轻抚摩她的头发,面颊,轻声问:“你不高兴?”
“臣妾有点害怕。”
皇上把她揽过来圈在怀里,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衣襟,袍服的绸缎光滑微凉。
“别怕,什么都别怕,有朕在。”皇上轻声说:“朕会护着你,护着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好,只要你平安的生下他就好。”
谢宁含糊的应了一声。
皇上又把折子带来了,可是他全然顾不上正事。他陪着她一起玩赏那对玉石的金鱼,一起品尝膳房送来的玫瑰羹。羹的颜色沾在她的嘴唇上,象是擦了一层玫瑰色的胭脂,有一种看来不经意的冶艳。
皇上用拇指轻轻蹭去了她唇上那一抹嫣然的玫红,然后低头吮去了自手指上沾的甜意。
谢宁脸红心跳的低下头,觉得口中还没咽尽的甜羹黏的都要把喉咙糊住了,让人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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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金鱼你喜欢吗?今天有人送了一对玉狮子来,触手生温,最适宜这种天气把玩,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谢宁躺在他的臂弯里微微摇头:“不用了。我这屋里都摆满了,箱子柜子里也都塞的满满的,衣裳也穿不过来,这些摆设玩器更是没处堆没处放。”
皇上笑着说:“萦香阁地方太小,等你迁了地方住,地方大了说不得这么些还不够摆的。到时候朕帮着你一块儿布置,一准儿帮你把殿阁收拾的合心合意,不会比萦香阁差哪里去。”
他知道谢宁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一块旧砚台用惯了还舍不得换掉,爱穿旧衣,说比新衣合体舒坦。就连上回送来的新水晶镇纸她也没用,还用着原来那一块。
对这些小物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住了三年的屋子?
不过搬是一定要搬了。每回到萦香阁来这路途都够远的,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后宫了。
等孩子生下来就迁宫,一定要挑一处离长宁殿近一些的处所安置她和孩子,总不能老是把时间都白白耗在来回路上。
如果说最近的,那应该是福宁宫了。
皇上心里记挂着这事,第二天就让人把西六宫的堪舆图取来过目。白洪齐叫了徒弟做帮手,两人把木匣子搬进屋里来。图太大,放在桌案上铺展不开,所以就铺在了地上。福宁宫确实是最近的一座,但是皇上随即想到了一件不太痛快的事。
这地方不太吉利。
延宁宫里住的是淑妃,坤宁宫也不成。
皇上只能先放弃原先的打算,再看另外的几座宫室。
永安宫远了些,寿康宫名字倒是合心意,但要论距离更短的,那就是延福宫。
皇上从来没有这么举棋不定过,白洪齐在一旁抻着图纸的边角,赔笑说:“皇上这是想给谢美人迁宫安置处所?”
皇上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话说?”
白洪齐笑的很讨喜:“奴才哪儿有什么主意。不过奴才想着,既然是要给谢美人住的地方,那可得谢美人自己喜欢才行,最好就是让她自自己来挑,那回头住的一定合意。”
皇上抬起头来想了一想,点头说:“你这主意也对。”
但皇上并不打算让谢宁自己挑选。
对她的品性皇上也算了解,若让她自己选的话,延福宫需要花大量人力和财力修缮,她肯定不会挑这里,劳民伤财的事她不会肯。寿康宫和永安宫让她挑的话,她一定会挑永安宫。
因为永安宫位置靠后,不抢风头不打眼。她到时候还要照料孩子,肯定更想住在安静些的地方。
皇上的手在图上点了两下:“就永安宫吧。”
虽然说是远了一点,但总比萦香阁要近得多。白洪齐说的确实也有道理,是给她住的地方,自然要让她住的舒坦踏实。再好的地方,她住的不安心,那也没有什么用。
雪一停天就更冷了,这种天气里头没人愿意在屋外头待着,可是活计总是得有人做,天不亮几个小太监就跺着脚拖着扫帚推开门出来,两人分作一班,一左一右挥着扫帚扫雪,从夹道这头往那一头缓慢的移动着。
胡荣往手上呵口气,两只耳朵都冻的快没有知觉了。
他现在不用象小太监一样干那些粗活了,穿的也比他们要强多了。外头看着袍子差不多,但里头可是别有乾坤。青荷替他把一件旧皮袄改小了,去了袖子变成了一件坎肩,穿在袍子里面倒是正好合身,还很暖和。
他拿了半截蜡点上,挑起灯笼出了门去膳房传早膳。这活计他现在已经干的很熟了。
谢美人荣宠正盛,胡荣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以前他来膳房总得客客气气同人打交道,现在换成旁人对他客气巴结了。
黄公公搁在以前哪是他巴结得上的?可现在黄公公赶着他叫兄弟,总是三五不时的分润他些好处。膳房可是有油水的地方,但是在这里当差总不如主子身边的人有体面。
好处胡荣可不敢乱收,青荷可是够精明的,更不用说还有一个人老成精的方尚宫盯着。
他现在也不缺吃穿,银子是好东西,可胡荣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才不会干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等他从膳房回来,天也渐渐亮了,整座萦香阁都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人人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胡荣问迎面走过来的那两个小宫女:“你们青荷姐姐呢?”
前头那个答:“这会儿青荷姐姐肯定在服侍主子梳洗呢。”
胡荣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两块荷叶裹的糖糕给她们:“快,趁着还没凉透吃吧,别让人看见。”
那两个小宫女笑着接了糕走了,胡荣转身去茶房等人。青荷等下肯定会来倒水沏茶,胡荣只要待在这儿肯定能等着她。
茶房里支着炉子,可比外头暖和多了。胡荣拉过板凳来坐下,把手伸到炉子边上暖手。要不是怕青荷等下随时会进来,他真想把靴子脱了,把脚也凑上去烤一烤。
他找了个茶碗,拎起壶给自己倒了半碗热水喝。橱子里头肯定还有蜜饯之类的点心零嘴。胡荣翻了翻,找出一小包柿饼来,擦了擦上面沾的一层白霜,掰开来咬了一口。
等他把一个柿饼吃完,青荷正好掀起帘子进来。一眼瞅见有个人猫在炉子边儿倒还把她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胡荣猫在那儿,青荷才松了口气:“你倒跑这儿躲懒来了?看炉子的人呢?”
“我在这儿还用得着别人看炉子?”胡荣拿了个干净的茶碗给她也倒了半碗水:“你也喝口水歇一歇吧。”
青荷还真渴了,忙了这么半晌还没顾上喝水呢。她把水喝完了,抹了下嘴角才问:“你有事?”
胡荣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胡荣没直接回答,起身到门口看了看动静才又回来。
青荷本来不在意,被他这么遮遮掩掩也好奇起来了:“究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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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说,京里有个道人,很有名气,不但能断出妇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还有可以将女胎改换成男胎的灵符。”
青荷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
“听马监的两个人说的,据说真的很灵验。”
青荷也有点紧张,把凳子拉的近些坐下,两人的头都快凑到一起了:“这可是犯忌讳的事。”青荷问他:“你可没跟着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哪能呢,我就从跟前过,掸灰的时候听了两句。”
两人互相瞅了一眼,青荷觉得心怦怦直跳,胡荣也是一样。
现在主子得了荣宠,他们这些人跟着风光,第一次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平时吃的穿的用的自不必说,走到哪里旁人都围着捧着,这种体面才更叫人食髓知味。
现在的日子越好,就越害怕会打回原形。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要是哪天主子失宠了呢?就象梁美人那样,那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皇上盼着添个皇子,胡荣和青荷这些人更是天天在肚里求神佛保佑一定要让主子生个皇子出来。
可这生男生女的事儿谁说得准?李署令都不敢十拿九稳的说这一准能生出皇子来。
要是生个公主,怎么办?
皇上已经有两位公主了,玉瑶公主的母妃是淑妃,皇上还算看重。另一位公主的生母之前只是宝林,生了公主之后晋位成了昭媛,可是皇上并不看重这母女二人。
可见想要保住荣宠不失,一定得生出皇子来。母凭子贵,主子在宫里这地位才能稳固。
不是说青荷和胡荣都是那种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的人,但是人往高处走,谁愿意别人把自己踩下去?人都这样,要是一直穷着也就算了,可过过好日子再捱穷,就会觉得这日子难过了。
青荷沉默了一会儿说:“就算灵验也白搭,主子又不能去,咱们也出不去。”
“听说不用自己去也行,把夫妻两个的生辰八字报了就能算出来,符也能这么请来。”
“这样也行?”
“当然行啊。”胡荣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去庙里的人不有好多都是替家里人求签、上香的吗?香油钱也能代捐,这请个符有什么不能请的?”
青荷还是觉得不妥。
她不能久待,早上净是事儿,膳房把早膳也送来了,她还得进屋伺候去。
“这事儿你对谁也别说,当心让旁人知道了出什么岔子。”
胡荣连声应着,他才不会对谁乱说。万一让谁听见了起了坏心,那岂不弄巧成拙了?
青荷一早上都有些心神不定的,不但谢宁看出来了,方尚宫也看出来了。
午膳前方尚宫就从她嘴里把话掏出来了,青荷那点儿道行放在方尚宫面前实在不够看。
看着方尚宫面色平和,青荷一边替她斟茶一边小心的问:“您说这事儿如何?”
方尚宫反问她:“除了你和胡荣,还有旁人知道吗?”
青荷连忙说:“我只对您说了,胡荣他的嘴也很紧,肯定不会胡说的。”
“那你把他也叫过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这事儿。”
青荷的心情就象被春风吹着,一下子就扬起来了。
方尚宫这人可是稳当可靠,比她和胡荣强多了。她心又细,又见多识广的,说不定这事儿还真能行!
青荷也没让旁人传话,自己匆匆出去把胡荣叫了来。
胡荣对在方尚宫面前可不敢怠慢,方尚宫的屋子收拾的特别简单,东西少的很。说是里外两间屋,其实就是用屏风隔开的一间。方尚宫让他坐,胡荣哪里敢坐,忙摆手说:“小的站就行了。”
方尚宫也不勉强他,和和气气的问:“早上是你听到有人说起道士、还有符咒的事?”
胡荣点头应道:“是从膳房出来的时候偶然听到的。”
方尚宫就笑了:“偶然听到?那会儿天都没大亮,两个人摸着黑跑那儿去说话,正好被你听到,也真挺巧的。”
胡荣怔住了,方尚宫又问:“那两人多大年岁?”
“以前见过,不算熟悉,猜度着得二十上下吧。”
“这么说年岁不大,倒是对女人怀孕产子的事情挺上心的。”
胡荣和青荷怎么听着这话味不对。
刚才青荷兴冲冲把他找来,胡荣也以为方尚宫也觉得此事可行,才把他俩叫来商量。怎么听方尚宫这话里的意思,让人心里这么不踏实呢?
青荷忍不住问:“方尚宫,难道那两人是有意把话说给胡荣听的?”
“不管他们有意无意,我先问你们两个,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在宫里是忌讳?这个你们应该不懂得吧?”
胡荣和青荷对视了一眼,胡荣小声说:“听说因为前朝有妖道作祟,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所以后来宫中连念道经的人都很少了。”
青荷也添补了一句:“先帝爷听说也听了道士献的药才早早的……”说了一半她就不往说了,毕竟这事儿过去没有多少年,她可没那么大胆就说出来。先帝宠信道士,服了他们敬献的丹药之后一夜间连御数女,没折腾几年人就没了。
一想起这些事儿来,胡荣和青荷也难免有些忐忑。
这可都是大大的祸事,且都与道士有关。要是他们想向道士问卦求符,消息要是传出去,皇上会不会就此厌弃自家主子?
这么一想两人都是悚然而惊。
方尚宫知道他们俩都不是蠢人,只是毕竟还年轻,好些事情他们想不到,也想不透。
对于今天胡荣会“无意”中听到旁人说起这样的事,方尚宫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宫里影影绰绰的那些传言也有些日子了。无非就是说谢美人即将生下皇子母以子贵之类。可谁能担保谢美人真的能生下皇子?
现在这个据说可以包生儿子的道士突然被提起,绝不只是个巧合而已。谢美人如果真中了算计,不说在皇上那里八成会失宠,那些人要算计的还有她腹中的孩子。真求了什么符咒来,谁知那效用是保胎还是伤胎?真到了那一步,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私下里托道士沾染符咒这事儿本来就不能摆到台面上说,因此受了算计旁人还会兴灾乐祸的说一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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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忍气吞声装没事儿人?白便宜了那俩免崽子和在背后唆使他俩的正经黑手?
胡荣越想越憋气。
要换成半年以前,旁人就算当面打脸他也得笑呵呵的受着。可最近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人人都是一张笑脸,人人都捡奉承话说,胡荣不知不觉的也觉得自己算是一号人物了。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仍旧不算一回事。
青荷没有他那么强烈的愤慨,她第一时间就觉得害怕。
这回是方尚宫给点出来了,不然他们一准傻乎乎的钻了人家设好的套儿。
可是这一回没上当,下一回呢?那些人一计不成,准保还有下一回合。谁能保证下一回他们能不能也躲得过?
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防不胜防啊。
这么一想青荷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了。
方尚宫倒还是泰然自若,嘱咐他俩别把事儿都放在脸上,尤其是不能让谢美人看出来。该当差还是当差,别误了正事。
他们从方尚宫那儿出来,你看我我看你,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青荷怕胡荣不听方尚宫的话还去找事,特意又嘱咐他:“你可别忍不住气干什么蠢事,人家能使动马监的人来骗你,估计那什么道士说不定也是真有其人的,这得多大后台啊?这样的人咱们动不起,方尚宫说的没有错,你可别惹祸上身,回头再连累了主子。”
胡荣连声应着:“哪能呢,我肯定不会惹事的。”
要说他刚才还有那么几分不忿的意思,现在也彻底烟消火灭了。
就凭他?他现在有什么本事和人叫板?
青荷从今起更是多加了一倍的小心,恨不得找出个人来,比着皇上用膳的排场也先替谢美人尝膳。可谢美人要防的不是毒药,这试毒也试不出来那些堕胎药吧?
那就只能按着方尚宫说的多加小心了。好在主子饮食清淡,而旁人要做手脚,不管是在茶点还是膳食里加料,多多少少总会尝出或是闻出点不对劲来。
至于熏香,谢美人早就不用那些东西了,总算少了一重担忧。
针工局送了几套新衣裳来,精致华美,都是为了过年预备的。
谢宁留齐尚宫喝了碗茶,正好白洪齐才让人送了东西来,谢宁让青荷抓了一把金瓜子给了齐尚宫。齐尚宫喜出望外,连连称谢。
不是没见过金子,可这是个难得的体面。主子看重了赏赐下来的,和自己从别的门道弄来的,那可不是一回事儿。
青荷都快让那几身儿身裳耀的眼都睁不开了,张罗着让青梅和陶凤搭手,先挂起来再说。
“真好看。”陶凤的眼都直了,这样美的衣裳,她都认不出是什么料子的,上面又是金线,又缀了珍珠什么的,她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给碰坏了,那卖了她也赔不起。
“这些也就能穿个一两回。”青梅现在已经可以在陶凤她们面前摆一摆大宫女的谱了:“正月里头要是赴宴,正经的大场面才穿这个,出了正月就不穿了。”
陶凤不解的问:“那以后呢?明年过年的时候不穿了?”
“净说傻话,到时候这衣裳肯定不合身了,要穿也得改过了才行。再说明年自然还做新的。”
陶凤听的直咋舌。
这么富贵,这么费精神的一件衣裳,居然只能穿一两回,多可惜啊。太糟践东西了。
谢宁正跟方尚宫说:“小时候特别想过年,过年有新衣裳穿。但是舅母年年都给做红的,一连好几回,我都穿烦了,总想换个颜色换个样儿穿。有一回过年的时候我就跟舅母闹,非得要穿绿的。”
方尚宫能想象得出来那情形,小姑娘都是这样,爱翻新鲜花样。她含笑问:“那林夫人给你做了?”
“拗不过我,就给做了。”谢宁用手比划了一下:“碧绿碧绿的一块料子,做了一个袄子,做完了以后我试着,总觉得也不那么好看。等一众小姐妹凑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旁人要么是红的,要么是黄的,就我一个是绿的。别提多扎眼了。表姐取笑我说是甘做绿叶当陪衬去的。”
那时候做一件新袄,一双新鞋,戴两朵绢花,就觉得这年过的很丰盛了。平时总盼着过年,等年过了还很舍不得,总想留这年多过几日再放它走。和表兄表姐他们偷偷去赶集,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集上有个卖花的摊子,摆了满眼的绢花绒花甚至还有纸花。花团锦簇。过年的时候,不管有钱没钱的人家,姑娘总是要戴花的,屋里头也要装饰那么几朵,所以卖花的小摊子前头总是挤满了人。女人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象是一群百灵鸟儿花丛喧闹,差点让人以为春天已经提前到来了。
守岁的时候人,她还偷偷跟表兄一起溜出去,他们放爆竹,她们跟着凑热闹。荷包里塞着糖豆子和面果子,吃的倒不如丢的多。外头天又黑,挤着鞋踩着裙子都难免,等回去一看,个个都狼狈不堪,正好谁也不笑话谁。
后来渐渐长大,过年就没有那么纯粹和高兴了。刚才那样漂亮的衣裳送来,也不觉得有多欢喜,上手一摸就感觉到份量不轻,到时候穿着这个肯定很吃力。
青梅刚才说的没错。她现在有孕,这些衣裳都是比量着她现在的身形量了裁的,等明年这个时候,她还会是这个身形吗?肯定不会了。所以这些衣裳纵使明年还有机会穿上,也一定得改过才行。
衣裳收了起来,还有几套头面首饰,这些青荷亲手收放不假旁人之手。实在是不小心不行,有一个钗上头镶的那颗珠子,看上去宝光熠熠,就象有一层银色的雾在珠子上浮动。青荷这些日子以来也算见过些世面了,这样的珠子还是头一回见。
这样的珠子肯定是贡品,而且不是年年都能有的。青荷连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让手碰着这珠子,就怕给碰坏了。
等过年的时候主子这么穿戴打扮上,真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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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货还没备上,天冷一点都不想动弹,光想睡睡睡,感觉我需要一场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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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的大宴,谢宁头一次把后宫里头数得上号的人物见了个遍。
她头一次见到了大皇子。
这个孩子应该已经五岁了,可看上去瘦弱的只象是三岁左右的孩子,连身上那件厚厚的锦貂裘也撑不起来,象是随时会被衣裳压垮。
大皇子只待了一会儿,玉瑶公主和年纪更小的玉玢公主也只被乳娘带出来露了一面。玉瑶公主和玉玢公主年纪都不大,由奶娘抱抱着进进出出倒说得过去。大皇子已经五岁多快六岁,这般年纪自己连路都走不了,看着实在让人揪心。
大皇子生母出身寒微,听说只是个宫女,也不知怎么被皇上宠幸了一次,那么一次她就怀上了。可惜她命不好,孩子生下来她就死了。大皇子身子一直不好,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宁的位置靠后,梁美人还是老样子,和她挨着坐,刘才人、赵才人和周宝林挤在角落里头。席上的菜端上来很快就凉了,幸好青荷早料到这一点,出去多跑了两趟,提来了滚水,喝着热水,把离她近的那盘松子拉近一些,慢慢的磕着松子仁儿吃。
梁美人在一旁劝她:“你小心把指甲弄劈了,我那一回就叫松子壳划破了手。别看这壳儿小,划的口子还挺深呢,过了七八才勉强算好。”她把手亮出来给谢宁看,右手中指上果然还有一道愈合不久的印子。
“还是让宫女来剥吧。”
谢宁谢过她的好意:“我自己慢慢剥,吃着香。”
其实并不是图吃,只是找个事情做打发辰光。宴会的时间拖的很长,说话费力气费精神,谢宁倒愿意找点事情做做。费好一会儿功夫剥出一颗松子仁来,将将够塞牙缝。
梁美人凑趣过来帮她剥。
梁美人穿着一件柳叶黄色宫装,外头罩着件银鼠里儿珠锦面儿的坎肩,一看就是为了过年特意新做的。梁美人不得宠,宫里那些人就算不敢明目张胆的苛待她,可是但凡好的,时新的东西,轻易都到不了她手里。眼下梁美人身上这身儿行头,是她今年最好的一套衣裳了,也只有这会儿舍得穿出来。
从现在到过完正月十五,那么多天呢,差不多天天都得见人,梁美人早就把去年的旧衣找出来了,让人烫好熨平,准备过几天新旧搭着穿。
今天一见谢宁,她就暗暗打量她的穿戴。
谢宁也确实穿了一身新衣,只是没有把那只镶珠钗戴出来,太招眼了。如果那样的钗子人手一只,谢宁也肯定会戴。但眼下这钗子是宫里头的独一份,她何苦给自己再多招人嫉恨呢?
梁美人说是帮着剥松子,可她爱惜指甲,剥的不得法,剥出来的松子仁儿都稀碎了,别说谢宁不会吃这个,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把这个拿了给谢宁说请她吃。
青荷侍立在一旁抿着嘴忍笑。梁美人能诗会画的,是宫里数得着的才女,可是除开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其他事情上头她可就都不成了。在青荷看,诗啊画啊的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也就是个锦上添花的点缀,女人家不比男人,还是不要那么张扬轻狂的好。鼓捣这东西有什么好处呢?看梁美人现在不就失宠了吗?
梁美人示意谢宁往前头看:“你瞧,贤妃八成病没好透实,我看过不多时她也该离席回宫了。”
贤妃穿着一件银红色宫装,淑妃穿的则是一件海棠红色,两种红一般的鲜艳,淑妃身段丰腴,这海棠红色被她穿的风情万种。贤妃却是久病之人,脸颊都快要凹下去了,身上更是皮包骨头的,这么件新衣穿在她身上简直就象偷穿别人的衣服一样,空荡荡的象是挂在身上。
谢宁的目光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不忍心细看。
“我进宫那年,贤妃气色还比现在好一些。”梁美人低声说:“进宫第一年的宫宴上头,贤妃还弹了一曲呢。这几年来病都不见起色,精神也越发不好了。”
说了几句闲话,青荷出去又回来,在谢宁耳边轻声回话:“叶公公来了。”
小叶公公走到近前来问安行礼,他是皇上打发来的,专为了来看谢美人。
这让小叶公公也不能不啧啧称奇。皇上人在文德殿,心思却分了大半留在了后宫里惦记着谢美人。怕她冷着、饿着、累着,怕宫宴上人太多令她不适。
皇上待谢美人果然不同。小叶公公是曾经见过先例的。淑妃娘娘先不说,她是淑妃,自然与别人不同。可是玉玢公主的生母韩充容有孕时小叶公公是亲眼所见,皇上对她可没有这样时刻挂怀,关心的无微不至。
小叶公公上前请安说话的时候,其实殿中大多人都看见他了,只是都装没看见,表现的若无其事。至于她们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那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
等小叶公公走了,皇上又命人赏了菜过来。淑妃两道,贤妃两道,这都是理所应当的。除开她二位,谢宁也得了一道点心。
点心端上桌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送点心过来的小太监解释说:“这点心是连着蒸笼一起端来的,刚才要进殿时才将蒸笼撤了去。是皇上亲口吩咐,膳房精心预备烹制的。”
盘子里的点心并不是甜点蜜饯一类,而是一碟小包子,包子也就比龙眼大一些,一碟里头才不过装了七八个。谢宁尝了一个,是火腿鸡肉馅儿的,馅香鲜美。再尝第二个的时候却成了鲜肉虾仁馅。
原来这一碟居然做出了那么多种不同花样的的包子。谢宁一开吃就收不住了,一碟包子都进了她的肚子,还觉得意犹未尽。
文德殿中,皇上借着更衣的功夫从殿里出来歇口气,听人禀报说谢美人很喜欢皇上赏的点心,把一盘子都给吃完了。白洪齐单膝跪地替皇上理好腰带,抬头时看见皇上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透出满意和欣慰,听说谢美人把点心都吃了,皇上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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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难看的脸色哪怕用脂粉也遮盖不住了,淑妃坐的离她最近,看她不得不靠着椅背才能支撑自己不往旁边倒。明明已经病骨支离还不得不硬撑着,这让淑妃一时间也有些物伤其类,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她和贤妃从前关系不怎么好,但是后来慢慢缓和了许多。因为贤妃这辈子不但注定了无子,据太医所说,贤妃的寿数也不会很长了。她对淑妃毫无威胁,淑妃自然对她没有敌意。反倒是因为她为了家族和父兄这样勉强自己,让淑妃难免有些物伤其类。
“贤妃妹妹,这时候也不早了,等下散席想必人多乱哄哄的,你不如提早先走一步吧,早些回去歇息。”
贤妃硬忍着咳嗽,没敢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身旁的刘尚宫连忙替她开口向淑妃道谢。
淑妃知道贤妃不开口是怕一咳嗽起来就收不住,想必今天她来赴宴之前一定先用了能镇咳的猛药,不开口还好,如果开口说话,还是有可能会咳出来。
刘尚宫扶着贤妃起身,守在屏风旁边的宫女也走了过来,两人合力几乎是把贤妃给架出去的。
淑妃看着她的背影,难免想起多年前两人一先一后被抬进王府的事。那时候皇上当然也还不是皇上,也没有受封太子。贤妃自小就有弱症,十分惹人怜惜,淑妃那时候心里对她十分忌惮。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
先离席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等散席的时候,离开的次序自然要按品阶从前往后排,与到场的时候正好反过来。这其中自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贤妃病着,还有就是现在有身孕的谢美人。
想来谢美人也会提早一步先走。
淑妃往右手边扫了一眼人,果然看见谢美人那边已经起身离席了,一旁宫女正给她系斗篷。
看那旁若无人的架势,真是得志就猖狂。也就是宫里没有皇后,所以现在妃嫔也好,宫人也好,规矩都乱的不象话。皇后还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淑妃也预备回去了,她不在当然尚宫和乳母也会哄着玉瑶上床睡觉,但她不亲眼看一看总是不放心。在玉瑶之前她怀过一次孩子,没能保住,对玉瑶她看得很重,虽然是个女儿,可是她依旧生的很不容易。
宫女把她的斗篷和手炉取来,淑妃正要起身,忽然听着殿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淑妃不悦的转头去看,却在听着一句话时脸色瞬间变了。
“谢美人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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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醒过来之前,她身旁的人个个都惴惴难安。青荷在看到谢美人晕厥的时候就惊的魂飞魄散,往前一扑,垫在了谢美人身下。她宁可自己摔断了腿,也不能让谢美人掉一根头发。
等旁人喊出声,殿门处乱了起来,青荷惊惶难安,紧紧抱住谢美人不敢让旁人近身,这会儿乱糟糟人多手杂的,她既在担心谢美人的身子,又怕有人会趁乱下黑手。
主子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这样突然就晕过去人事不醒?
难道是在宫宴上出了什么问题?
青荷努力回想,从她们出了萦香阁的门开始,主子并没吃什么不当吃的东西,除了几颗松子,喝了些水,就只有皇上命人赏的一道点心了。那点心肯定不会有问题,小叶公公是个很妥当的人,除了他师父白洪齐,谁的话都不会听。
可是主子喝的水是青荷经手的,也没有什么不妥啊。
难道她还疏忽了什么?到底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主子会不会有事?
一想到谢美人可能出事,青荷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
白洪齐很快赶来,谢美人已经先抬进了元福殿的一间宫室中,太医院值守太医也全过来了。
白洪齐经过青荷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看她,这当下且顾不上她。
青荷还想把帐子放下来,白洪齐觉得她简直就有劲儿使不对地方。都眼下这情形了,还管什么帐子不帐子的。
皇上也大踏步进来了人,门里门外头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出了这样的事,淑妃也只能留下来主持大局。她匆匆行礼,跟皇上解释:“太医正在把脉,谢美人一直没醒。”
皇上拉开斗篷系结,白洪齐忙上前将斗篷接过来。
太医一跑迈着快步疾行而来,这么冷的天还出了一身汗。现在被皇上紧紧盯着,感觉那些热汗全都化成了冷汗,要不是咬紧了牙,只怕现在就不受控制打起颤来了。
皇上问他:“谢美人如何?”
太医险些咬着舌头,有些胆战心惊的回话:“谢美人象是受了惊吓,心中悸动,惊惕不安,敢问一句,谢美人以往可以有心悸不安之症?”
这下连同皇上在内,屋里人目光都落在青荷身上。
青荷忙说:“没有,主子身体一向很好,从来没有出过今天这样的事。”
太医又问:“那适才谢美人昏厥之前,可有受过惊吓?”
青荷摇头:“没有啊。”
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青荷当时取了斗篷给主子系上,递过了手炉之后,她想叫小太监去把步辇抬过来,前后就这么说了一两句话,谢美人就毫无预兆的倒下了。这其间没有旁人接近过她们,也没有任何怪声。
要不是皇上在这儿,青荷都恨不得掐着太医的脖子追问谢美人和腹中胎儿有无大碍。
皇上问:“谢美人有无大碍?”
太医背上冷汗淋淋:“从脉相上看,谢美人并无大碍,孩子也并没受影响。”
“那她怎么还没有醒来?”
太医急的想上吊,从脉相看谢美人象是突然受了惊吓,心弦骤急之后心脉不畅,气息微促。要换成一般人,用点药,扎一针,都能让人快些醒来。可是现在谢美人身子太金贵了,太医既不敢乱用药,也不敢跟皇上说给她针上一针能快好,只能连连以头触地,试探着进言:“让谢美人多歇息一会儿,平卧着对她身子和腹中孩子都有好处,最好不要再挪动她,以免再有闪失,伤了胎气。”
皇上走到床前俯下身看,谢宁双目紧闭,乍看就象是睡着了一般。
他转头看了一眼白洪齐。
多年主仆,不必皇上发话白洪齐也全明白他的意思,默不作声行礼退下。
等出了屋子,小叶赶上前来禀告:“师傅,已经让人出了宫门,李署令家住的不远,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能把人带回来。”
白洪齐示意小叶靠近,阴恻恻的说:“今晚的事,要仔细的查。”
小叶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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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就待在殿中,约摸半个多时辰白洪齐进来回话。
他将手里捧的东西放在案头,退后两步,恭敬的说:“谢美人今天穿的衣裳,用的脂粉头油,喝的水吃过的东西,以及用过的杯盘碗筷都已经一一查过了,今天和谢美人挨近过的人除开服侍她的两个宫女,还有梁美人、李昭容和刘才人三人。奴才只找着这么一处不太妥当的东西。”
就是刚才他拿进来的那只手炉。
谢宁今天穿的衣裳白洪齐让人查的很仔细,里子都拆开了,由四个老尚宫一寸一寸的摸着查过来。
这个手炉险些就被漏过去,因为一开始查的是手炉里的炭。炭还没烧完,倒出来的时候尚且红通通的。
还是年纪最小的小叶说了句:“这手炉崭崭新的,难不成今天是头回用?”
这话让老尚宫心里一动。
如果谢美人贴身穿的用的东西全都是惯用的,那要做手脚只可能是她身边的人。如果是全新的东西头一次用,那变数很可能就出现在这上头。
皇上还记得这只八宝莲花形的手炉,他在萦香阁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桌上放了两只手炉,还有一只是南瓜形。
白洪齐低声解释:“这手炉里头涂了东西,外面又刷了一层胶。这胶水洗不脱,平时也擦不掉,但是如果开始使用,热炭放进去之后胶就会化,里头涂的东西受热就会从手炉里熏腾出来。”
“涂的是什么?”
“老尚宫说,应该是一种叫断息的香料,配制起来不易,常人闻了可能只会胸闷、气短、偶然收悸,要是身子强健的人可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有身孕的要是常闻着这种气息,很可能腹中孩子无声无息的就……而且这香料味道非常淡,不易察觉,事后也不容易查出来。”
老尚宫一辨出这种香料来,就只和白洪齐说了,白洪齐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种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涂在手炉里头,这中间得牵涉多少人?只要是曾经可能碰着这个手炉的人,统统脱不了干系。
皇上注视着那个手炉,脸庞一半被灯光映亮,一半却完全隐在暗中,看不清楚表情。
“这么说,谢美人就是闻了这香气才出事的?”
白洪齐不敢妄下断言,但皇上既然问,他揣度着回话:“以奴才的浅见,刚才李署令诊过脉后所说谢美人的症状与先前太医所说一致,和这香的效应也正好能对得上。”
老尚宫说,这香闻一次是不会有什么大碍,要想起作用,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之前这手炉送到萦香阁后,不知道为什么谢美人人一直没有用,要是她早就用了,说不定早就已经出事了。今晚赴宴她才把这个手炉取出来头一次使用,结果才用一次就出了事。多半是今天宴上劳累了,殿中人又多气味又浊杂,门窗都紧闭着,就算是一个好端端的人在里头憋了半天说不定都会头晕。
这么一想白洪齐又庆幸起来。
碰巧也罢,或者有什么人有心安排的也罢,要紧的是谢美人肚里的孩子没出事,这点最要紧。
外头李署令遣人来报,谢美人醒了。
皇上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白洪齐急忙跟上。
到了门前头李署令躬身回话:“皇上暂且等一等再进去,刚才谢美人醒来就吐了一回,屋里气味腌臜,宫人正在收拾。”
皇上抬腿步迈过了门坎。
屋里窗子开了一线,地上已经清扫过了,因为不敢熏香,所以气味散的慢。谢宁侧卧在那里刚刚漱过口,眼睛湿漉漉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刚才醒过来之后就觉得胸口烦闷,一张口就吐了出来,吐过之后总算觉得喘气舒畅了一些,就是身上没有力气,头也疼,喘一下气头就疼一下,喘的急头疼的也急。
她这是怎么了?
谢宁不太记得发生过的事了,她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出了殿门要回去了,之后的事情就全无印象。
她急切的抬手摸索,摸着依旧圆润鼓涨的肚子时,才算是松了口气。
皇上就这时候走到了榻边,不避腌臜在榻边坐下来,轻声问她:“身子怎么样?有哪儿不舒坦?”
谢宁慢慢的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在萦香阁,知道皇上在她身边。说不上来为什么,谢宁本来想说她没大碍,可是鼻子一酸,还没说话泪先流了下来。
皇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来揽在怀里,一手轻轻在她背上来回按抚替她顺气:“不用怕,朕在你身边,不会再让旁人伤着你。”
谢宁本来没想哭,可是被皇上这么一抱再一哄,却莫名的觉得委屈起来,又害怕,身上又难受,竟然抽抽噎噎的真哭起来。
白洪齐探头看看,慢慢的放轻脚步退出来。
这屋里头是没他什么事儿了,他还得去接着查问手炉的事。
这是有人成心不想让谢美人生孩子,毒下在手炉里可以说是既隐蔽又毒辣。要不是谢美人今天阴差阳错的头一回用这个手炉就出了事,等这毒真起了效,孩子没了之后那香大概也早就燃尽了,根本就再查不出来了,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能有这样的心计和安排,肯定不可能是无名之辈能做得出来的。现在谢美人这么一晕,可以说是完全打乱了对方的谋划,想必那个人一定会也做出应对安排。白洪齐这边倘若动作再慢一慢,线索人证这些东西就会被对方抢先一步湮灭清理掉,这件事就再也无迹可寻了。
青荷端了水过来,到了门前有些进退两难。屋里头皇上与主子这么亲近她可不能打扰,可是刚才主子才吐了一回,李署令也说应该多喝些水,她这水究竟是送还是不送呢?
她这里为难,谢宁已经看见她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坐直身,也不知道帕子哪里去了,就扯袖子抹脸。
青荷见她虽然哭过,可是脸色和精神却都比刚醒的时候显然是好多了。可见皇上就是皇上,有真龙天子的洪福庇佑,谢美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皇上把水端过去,谢宁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头疼也比刚才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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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大家都干什么了?走亲戚感觉挺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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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荷端着水杯出来的时候遇着李署令,他拿着一张反复斟酌过的药方过来,要等皇上过目之后再去煎药。
青荷有些惴惴不安的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后小声问:“李大人,我们主子她没有大碍吧?”
李署令认得她是谢美人贴身服侍的心腹宫女,点头说:“不用太担心,谢美人并无大碍。”
青荷笑着道了谢,让开路让李署令进门。
李署令转头看了她一眼,心说这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己在今天夜里已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了。青荷也是与手炉有关的人,可白洪齐并没让人动她,刚才不过传她过去问了几句话。
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命。白洪齐之所以对青荷网开一面,肯定不是青荷自己有面子,那是看在谢美人的份上。李署令不到三十岁就进了太医院,现在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这些年间听的不少见的也不少。宫里的太监们自有一套刑求拷问的手法,足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署令进去呈上药方,待皇上说了一个可字之后又出来,亲自看着人去煎药。
刚才皇上还多吩咐了一句,以后谢美人的请脉由隔日一次改成一日一次。
看来皇上真的很重视这个孩子。
谢宁喝了水又有些迷迷糊糊的,再醒来的时候还没睁开眼,就先闻到了一股药气。
她体质一向很好,连风寒都少得。入宫这几年请太医的次数屈指可数,药汤更是很久没喝过了。
皇上把药碗端了过来,一闻见那苦涩的药的气味,谢宁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皇上拿出了十万分的耐心哄劝她:“良药苦口,服了药身子才能好转。你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任性怕苦就不吃药。”
谢宁小声解释:“不是怕苦,是一闻见这味道,就觉得恶心劲儿又犯了。”
她不怕苦,也知道李署令斟酌再三开出的药方一定是对症下药,她是一定要喝的。
皇上还想喂她吃药,谢宁赶紧自己把药碗接过来。皇上可没伺候过人,要是真让他使调羹来喂她吃这碗药,那是真不可能吃得下去了。
“青荷,再端碗水来。”
青荷连忙应着,倒了一盏温水端了过来。
谢宁屏着气吹了吹药汤,用嘴唇试了试热,感觉还有点烫,仰起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一放下碗,青荷麻利的把温水递过来,谢宁把水接过来也象灌水一样几口就喝了下去,青荷候在一旁接过空碗下去收拾,把皇上都看的呆住了。
他见过旁的女子吃药,没有一个是这样吃法。比如贤妃,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就有个“病西施”的绰号,一年到头的汤药不断。她吃药的时候是小口小口的啜饮药汤,眉尖微蹙,时常药喝到一半就气喘咳嗽起来。至于旁人也都各有讲究。总而言之,没有一个象谢宁吃药吃的如此干脆豪迈的。皇上想了好几句劝慰的话还没来及说,甚至还想着要不要许她两件好事,哄她乖乖吃药。好比说她进宫三年多了一直闷在后苑,等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可以带她去同乐园赏灯。那可是女子们一年里头唯一能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同乐园原来是公主府苑,公主无子,待她去世之后就改做皇家别苑,在上元节的时候会开放园门许百姓也进园观灯赏景。当然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
皇上登基这几年,也只去过两次。一次是刚登基的头一年,为了昭示天家恩典,盛世气象,同皇后一起去了一回。第二回是添了大皇子,心里高兴才去的。只是节还没过完,就听太医院诊出大皇子身体羸弱,极易年少夭折。
第三年的时候,皇后就病倒了,此后皇上再也没去赏过灯。淑妃有孕的时候倒是求恳过他,上元想去同乐园赏灯,那时正不赶巧,最后她也没有如愿。
这些都没来及说,谢宁这边药都下肚了。
皇上心中一时间是百般滋味上心头。往回翻一翻,似乎谢宁从开始就没恃宠生骄,向他索讨过什么。穿戴也好,赏玩之物也好,更甚者,比如位份,迁宫这种后宫女子做梦都在盘算的大事,她似乎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过。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皇上在盘算这些事。琢磨着她穿一件什么样的宫装会很美,想着给她迁宫,以免总是来来去去将时光白抛费在路上。
迁宫的事迫在眉睫,原本想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办这事,可现在的情势,不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皇上实在难以放心。想想他还曾经夸奖过那个玲珑别致的莲花手炉,谁能料想其中藏着那样恶意的算计?
谢宁努力平复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真吐出来可前功尽弃了。多忍一会儿,觉得不那么难受了才敢开口说话。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皇上也该安歇了吧?”
皇上替她把头发理了一下:“朕不困,这会儿也不用睡了,等下预备一下就该去太庙了。”
谢宁想起来了,已经过了午夜了,这会儿已经是新年的头一天了,大年初一,皇上是要去祭祀天地祖宗,这可是大事,万万不能出差错。
谢宁顿时有点发急:“那您赶紧去歇着,臣妾这里没什么事儿,再说还有太医、尚宫们在呢。”
“这会儿回去也睡不了。”皇上心知肚明,就算他现在回去也合不上眼。再一想,他在这儿谢宁也没法儿安心歇下。
“朕到偏殿去靠一会儿养养神,你也累了,趁天没亮睡一会儿。”
皇上替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又嘱咐两句才转身走。到了门边忍不住回头看,谢宁正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背影。
嘴上说着让他走,其实心里还是舍不得。
皇上出了殿门,偏殿里已经铺陈好了被褥,皇上直接就这么靠下了,两个太监近前伺候,替皇上把靴子脱了,头冠取下。
“白洪齐若是回来了,让他直接来见朕。”
皇上闭上眼,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白洪齐一路快走的回来了,小太监连忙迎上去:“白爷爷,皇上说让你一回来就进去回话。”
白洪齐点了点头,站住脚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有无不妥,又抬起手在脸上使劲儿搓了几下。刚才一路过来整张脸连着耳朵都要冻僵了。
让小太监替自己再查看了一下没有什么纰漏,白洪齐这才迈步进殿,隔着一道云母拼嵌山水屏风就跪下来叩头:“回皇上,奴才有话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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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节感觉比平时还要累。今天想加更的,看来只能明天补上了。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七十一 询问
谢宁睡了一会儿,中间又醒来一回喝了几口水。
睡觉似乎也不解乏,总觉得有一部分知觉是醒着的,能听到有人走动,就是特别的累,怎么也睁不开眼。
身子不舒坦,睡的又不是熟悉的地方。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时时伸手去摸肚子,似乎不这样就不能确定孩子还依附在她的腹中一样。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到了天该亮起的时辰了。只是帘幕重重,她什么也看不见。
“青荷?”
青荷守在旁边一夜都没有睡,因为谢美人睡得不踏实,她一刻都没敢合眼。听着帐子里唤她,急忙近前来撩起帐子,轻声说:“主子,你醒了?”
谢宁往一旁微微侧转头,她的动作不敢太大,因为微一动弹就那觉得天旋地转的,一阵阵晕眩。
青荷看她转头往窗子的方向,猜度着她在想什么,轻声说:“刚过了辰时,天快要亮了。”
这一夜真漫长。谢宁大多数时间其实都并不清醒。即使不在睡着时,她也会觉得胸闷、晕眩,恶心。
“皇上已经走了?”
“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来看了主子一回,那会儿主子正睡着,皇上看过了才走的。”
她恍惚记得有人在身边走动,看来就是青荷所说的那时候的事了。
“您要喝水吗?早膳想用些什么?李署令嘱咐说您醒来最好吃一点东西,清淡些的。”
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觉得肠胃里就象塞满了杂草似的,扎扎刺刺毫无食欲。
她心里头明白,不管想不想吃,多少都得吃一点东西。
“就熬点粥吧,别的都不用。”
青荷出去传了话,端了水回来。谢宁就这么坐在床边简单的洗漱一下,青荷替她把头发梳顺。她还不能起身,头发只简单的梳成辫子。
从进了宫谢宁不大梳辫子了,现在梳回了从前有一段时间常梳的发式,她自己摸着辫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白粥很快就端了过来,没配平时常吃的各种小菜,粥里更是毫无花巧,没有任何点缀,特别干净简单的一碗米粥。
谢宁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粥给抿完。吃药的时候她可以拿出一气呵成的气势来,吃粥可不成。粥很烫热,吃下去之后倒是觉得胃里头被熨的暖暖的,舒服了不少。
“你陪我说说话。”吃过粥,谢宁示意青荷在床前坐下来。
青荷应了一声,搬了一张圆凳过来侧身坐下,只有半边身子放在凳子上头。
“你同我说说昨天晚上都是怎么回事吧。”
谢宁现在记忆有些混乱,甚至哪些是梦,哪些是她经历的真实都有点分不清楚了。
青荷点了下头:“其实奴婢也说不清楚。昨天主子说要回去,奴婢想去找人传话,让人把步辇抬过来,一回头就看见主子晕了。奴婢惊的魂飞魄散,六神无主。那会儿淑妃娘娘出来了,她一面让人帮着我把您抬进屋里安置下来,一面打发人去禀报皇上并去请太医过来。白公公先来的,太医也带来了。没过多久皇上也来了,奴婢心里才安定下来,好象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谢宁看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索性直接问她。
青荷愣了一下,她以为皇上已经跟主子说了,显然她猜错了。
主子是被人算计了。
虽然她们时刻提防着,样样东西都经过两重、三重的检查才给主子用,可还是没防着旁人使出这么一招。
方尚宫看的很严,连每天烧的炭都不马虎。但她们谁也没有想到手炉里头会被人做了手脚。那两个手炉拿来她是看过的,方尚宫也看过,都没看出问题来。给主子使用之前她还特意擦过,先用干布擦拭,又蘸了水的布巾又抹过一遍。不但擦了,还特意闻过,确信没有什么异味才开始用的。有的时候手炉做的毛糙,一放进了炭烧起来容易闻见漆味儿或是一股铜臭,新手炉总是难免,得等用过一阵子用熟了之后味道才会散去。这一只手炉放进炭之后并没有闻见什么气味,要不是听见小叶公公他们夜里头在外头说的话,青荷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问题会出在手炉上头。
看青荷一时不出声,谢宁明白她有顾虑:“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青荷笑容有些勉强:“奴婢是怕惊着主子。”
“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事儿能惊着我?你就有什么说什么吧,究竟我是不是着了旁人的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青荷压低声音,往前欠了欠身小声说:“是手炉。”
看到谢宁也露出惊讶的神情,青荷轻声解释:“奴婢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李署令他们说您是福气大,这手炉送来那么长时间了,您一直也没有用。昨晚是觉得宫宴这么大场面,拿着旧手炉怕别人会说什么闲话,这才取出来用的。李署令说您没吸进多少烟气,没有大碍的,只是身体突然被这烟气所侵,休养个两三天才能恢复。”
听说这手炉要是多用个几回,主子不但保不住孩子,只怕自己的性命也要丧送。
按李署令的话说,这药性并不霸道,按说不会头一次闻就象主子一样反应这么大。可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体质都不会一样,主子应该就是那种对这个特别敏感的体质吧。再加上昨晚上宫宴上人声嘈杂气味混浊,各种原因加在一起,让主子一下子就昏厥过去。
谢宁沉默了一会儿。她听到有人把药下在手炉里头,确实十分意外,想一想也很后怕。
但是想的更多的是,手炉是什么时候被动了手脚?
应该是在送到萦香阁之前的事。
这药下的巧妙,必定得花很多功夫,绝非举手之劳就能办到的。萦香阁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把药下到手炉里头想必十分困难。
当时一次送来了四只,她留下了两只,另外两只又让拿回去了。那只南瓜手炉会不会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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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又拖到这个点儿了。真得把作息时间扭转过来。答应的加更一定会有嗒,捂脸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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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窗棂上,窗上带着一点淡淡的潮湿的印痕,薄而剔透的拼嵌的明瓦窗被阳光映的灿然发亮。
谢宁却觉得这天还没有亮起来。身边团团迷雾步步杀机,有如置身漫漫长夜。
她从没有害人之心,可是在宫里,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可以的。她得宠,晋封,有子,这都扎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路。
青荷一看主子这模样就猜她是吓着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才好。谁身上出这样的事儿能不怕?主子这等于是鬼门关门打了个转,不怕才怪。
青荷起身离了凳子,扑通一声就在床前跪下了,左右开弓抽起自己的耳光。谢宁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急忙说:“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
青荷手快,她喊着住手,青荷已经打了有七八下了,结结实实的一点儿没有掺假。青荷重重的叩了几个头:“都是奴婢粗疏大意,叫人钻了空子,险些害了主子和小主子的性命,奴婢死罪。”
“唉,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这种使坏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防不胜防,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能做得出来的。”
青荷从昨夜到现在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只不知道是谁有这样歹毒的心肠和这样的算计。”
是啊,谁能有这样的心肠和这样的算计?
听青荷描述的这种毒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即使知道,因为配料稀罕,纵有方子也配不出来。而配出来了,把这个涂到手炉里头,又能让手炉正正巧巧送到萦香阁来,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青荷往前挪了挪,膝行了两步,轻声说:“奴婢听说,此事似乎是陈婕妤所为。”
谢宁一惊:“你听谁说的?”
“白公公和小叶公公昨晚连夜在查手炉这件事,奴婢是听一个小太监说的。”
又是听说。这种事情谁会随随便便的往外说?何况一个不当紧的小太监又怎么会那么消息灵通?
“那你觉得,会是陈婕妤吗?”
青荷想了想才说:“奴婢也说不准。真要说起来,主子一向人缘不错,也就是和陈婕妤有些疙瘩。从主子有身孕之后,陈婕妤也不能太出格,旁人送了礼恭贺,她也送了一份儿来。若是三五不时的碰着面,也不象以前那样不理不睬,不管是不是热络,招呼和见礼总不能少,再说上两句客套话,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和睦。
这事儿要说是她做的,青荷一面觉得她是有理由这么做的,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小声嘀咕不大对。陈婕妤和自家主子之间又没有什么大仇怨,不过一点小口角争执,为这事儿她要下死手害人,总觉得说来有些牵强。如果说她是嫉妒,可嫉妒的人多了去了,岂不个个都有嫌疑?
谢宁只说了一句话:“不是她。”
不说她有没有那个害人的心,人心隔肚皮,要从这上头判断这人会不会做出害人之事是太难了。
谢宁判断的依据是,陈婕妤应该没有这个能力。
陈婕妤比青荷入宫早,为人娇俏伶俐,据说皇上喜欢她就是因为她“活泼直率”。但是陈婕妤家世不显,进宫也不过四五年,得宠也就是这二年间的事。之前她位份低且不说了,就算她晋封婕妤之后,要说她能手眼通天到这一步,太不可能。
这事儿才刚刚开查,陈婕妤就被牵扯进来,应该并非偶然。
难道主使之人开始的时候就圈定了陈婕妤做替罪羊?
谢宁自己又推翻了这个猜想。皇上不是那样容易欺瞒的人,连谢宁都能想明白的事,皇上肯定不会被这样的烟幕蒙蔽。
等李署令再来诊脉时,谢宁向他致谢。李署令已经上年纪了,不比年轻人。昨天夜里白洪齐命人连夜出宫把他从自家府里接进宫来,一直到现在他也没顾上合眼,谢宁看见他就想起外公还在世的样子来了,心里着实不安也不忍。
李署令不是头一回同谢美人打交道了,但是遭逢突变之后见谢美人淡定从容依旧,这份儿气度在这年轻的宫嫔身上可不多见。况且谢美人一向待人诚恳有礼,服侍照料她并不是一件苦差事。
“谢美人无需忧虑,您底子好,孩子也没受什么影响。敢问一句,从早上谢美人醒来到现下,孩子动过没有?动过几次?”
“动过两次了。”
感受到今天的第一下胎动时,谢宁这才放下了一大半的担心。孩子看来是没有受什么影响,动静与之前差不多。
李署令显然听到这个也十分高兴,诊脉之后说:“早上的药不必再吃了,饮食可以多进一些,还当以清淡为主。”
谢宁比较关心另一件事,她现在待在不熟悉的地方只觉得浑身不得劲,什么时候才能回萦香阁?
这事儿李署令就不敢妄自断言了。虽说照她看,谢美人今天就回去也没大碍,裹的厚实些,坐着暖轿一路抬回去,没什么不妥的。但这件事得皇上说了算,他说了可不算。
见李署令含糊过去,谢宁也明白了。她听说做太医的首条要诀就是“但求无过”,李署令是不会轻率断言的。不然万一谢宁回去后出了什么问题,那责任他可担不起。
谢宁知道他不能说,也不再追问这事。午膳还是吃粥,不过比早上多了一块糕,还有两样小菜。谢宁自己还是不饿,食物到了嘴里一点香味都感觉不到,完全没有食欲,可她但怕孩子被饿着,哪怕味同嚼蜡也要硬着头皮吃。
这种毒香真是厉害,而她的体质确实对此反应十分敏感。谢宁想,大概就象饮酒一样,有人根本一点都不能沾,哪怕是家酿的甜甜的米酒,连小孩都能喝的,有人喝上一小口就满脸通红头晕脑涨,更不要说那些烈性的酒浆了,简直沾之即倒。
白洪齐查到的结果皇上并不满意。别说皇上了,连他自己都不满意。
陈婕妤算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用刑的人一个疏忽,匠作监的那个人就咬了舌头,现在勉强吊着命,但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皇上看了几份口供,又听白洪齐为了手下人的疏忽请罪,倒是并没有发怒,只是把那几张轻飘飘的纸信手撂在案头:“宫里真是卧虎藏龙,这种宁死不屈劲头要是用在正途上就好了。”
皇上口气越是轻描淡定,白洪齐心里越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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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白洪齐一得知问题出在手炉上头,立即下手,把连匠作监主事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全提了来,还取来了萦香阁当时留下的两只手炉里的另外一只。
当时一并送来萦香阁的手炉有四只,供谢美人挑选。谢美人只留下了两只,另两只还让人退了回去。那两只回到匠作监库中之后并没有入库,也没再送到其他妃嫔美人那里去,匠作监册子上注了一个红色戳记,显示的是已经销毁。
又不是给皇上做的龙袍,即使主子没挑中,也犯不上给毁了。这些手炉都是匠人们一手做的,有时候甚至连铜胚都是他们自己一点一点敲打出来的。
昨天他让小叶去拿人的时候就隐约猜到这事儿不会顺利。果然小叶去了一趟回来禀告说,做这两只手炉的那个人做完之后没几天就喝多了酒一头栽进护城河里咽气了。这人在做完手炉之后几天都精神恍惚,哈欠连天,天天都跟喝多了酒没醒一样,所以他的意外当时并没有人疑心。
可是对照一下手炉里涂的毒药,这人肯定是接触过那种毒,而且中毒比谢美人要深。没精打采的表现并不是因为醉酒,肯定也是中毒。他的死应该也不是意外。这种季节天寒地冻,就算喝了酒,不往暖和的炕上窝上跑护城河边上去晃荡什么?
这肯定是杀人灭口啊。
而其他人口中审出来的东西就更让气不打一处来。咬来咬去咬出个陈婕妤,苗头直指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王翠儿,而王翠儿就在今晚谢美人事发之时悄没声息的在自己屋里上了吊。
好一个连环套。
剩下的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这件事别说在皇上那里说不过去,就算是小叶和白洪齐师徒俩对他们自个儿都觉得憋火。
皇上甚至没提高声音训斥白洪齐一句无能,可白洪齐自己就觉得脸上**辣的涨的难受,比挨了训斥和耳光还叫他无地自容。
平日里他是威风八面的长宁殿大总管,在这宫里头他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淑妃贤妃那样的嫔妃对他也得客客气气讨好笼络。
而眼下这件事,就出在他眼皮底下。事先没有能察觉,还可以说是事务繁杂,再加上后苑那边是周禀辰把持,罪责不全在他。
可现在事发已经快要十二个时辰了,他却还没能查出个头绪,不说没查出来,居然还叫人牵着鼻子走,这让白洪齐心里除了屈辱,还升腾起了压也压不下去的怒火。
这背后主使不论是什么人,也都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皇上问:“永安宫收拾的怎么样了?”
“正殿还有两处要修缮,因为要动砖挪瓦,正月里头是不能办了。后头的宫室已经全都修缮布置好了,怕新整修的漆味儿石灰这些东西呛人所以一概没用,马上就能住人。”
皇上点了下头:“你去看过没有?可别让人再钻了空子啊。”
白洪齐双膝跪地叩了个头说:“奴才这回拿脑袋担保,真再出什么纰漏皇上只管问奴才死罪。”
皇上点了点头:“手炉的事继续查。一天查不出就十天,一个月查不出就一年,什么时候查准了查清了什么时候算。”
白洪齐响亮的应诺。就算皇上不说,这件事他也一定要追查到底!一想到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盘根错节手黑手辣的对手,白公公简直觉都没法儿睡了。
皇上移驾去看谢美人,白洪齐转过头来问他徒弟:“陈婕妤那里怎么样了?”
虽然从皇上以下,他们这些人没一个真把陈婕妤当回事儿的,可因为陈婕妤贴身宫女卷进这件事情里,陈婕妤所居的云和宫已经被封了门,一概不许出入。陈婕妤可不是个好脾气,白洪齐料想她不会逆来顺受。
“陈婕妤一直吵着要见皇上。”
她吵吵也是白吵吵,后宫的女人就是这样,一身荣宠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皇上喜欢你的时候你是婕妤,皇上厌弃你的时候你屁都不是。
皇上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这会儿除了谢美人皇上大概谁也不想见。事情没有查清,皇上看着那些面目姣好的美人们多半都象是看着一个个怪物似的,谁知道剥下那层精致的画皮之后内里是什么样儿的鬼怪?
大年初一就出了这样糟心的事,白洪齐看着门外的雪地,心说这一年只怕都不会消停了。从现在直到谢美人的孩子平安生出来,真是一刻都别想轻松。
这样的重负不仅没让白洪齐退缩畏怯,反而让他精神抖擞。可以说,有种人天生就是一副好斗的恶狗脾气,让他看家他就无精打采,可是要给他找个目标对他一声令下,他能以猛虎下山的架式势扑咬上去。
皇上到的时候,谢宁这边正用晚膳。喝了两顿粥了,这一顿可不能再喝那个。
谢宁让膳房给做了一碗汤面。细细的面条根根筋道,因为打了鸡蛋进去咬着更觉得弹牙。母鸡与火腿吊的汤,油全撇了去,盛出来的面条上面码着整齐的切成段的小青菜。
这面吃起来香而不腻,谢宁喝了口汤,趁着这汤的热劲,脖颈后面都要冒汗了。
下午又睡了一觉之后,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恢复。起码她现在能闻到面汤的浓香,也能尝出面条美味了。不象之前似的什么东西到了嘴里都味同嚼蜡。
皇上进来的时候谢宁嘴里正含着一口面条,赶紧匆匆咽下去。皇上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你吃你的,这种时候还管什么礼数。”
谢宁没起身,面前的小炕桌上还摆着面,确实不方便起来。
她抹了下唇角沾到的汤汁:“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用过晚膳没有?”
“还没有,也不觉得饿。看你这面不错,让他们也给朕下碗面来就行。”
皇上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谢宁吃面。她每吃下去一口皇上都觉得心里更踏实一分。
能吃是好事,说明她身子没有大碍了。多吃些滋补的东西才好,她和孩子可都不能亏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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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应该会在晚上十点之前吧,暖和了没几天又开始刮风降温了。大家都有年后综合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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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吃完了之后,膳房又送来了皇上点名要的面。膳食桌抬进来,主角还是面,只是皇上用膳怎么也不能象谢美人似的简单到了寒酸。
面条是装在一只砂锅里头端上来的人,随便搅一搅 ,沉淀下去的那些好料都随着汤汁翻腾浮上来。牛肉丁、火腿丁、金针菜、口蘑、虾仁,腐干,笋丁……随着这些一起翻腾的还有香气,特别浓郁的香气。
皇上也没想到这香味儿这么冲,想着是不是挪到外头去用膳,免得回头屋里头一股面汤味儿,谢宁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杂浊的气味。
“不打紧,您就在这儿吃吧,不用挪来挪去的。”谢宁刚才已经吃了一碗面了,可是一闻着这会儿端上来的面香,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
皇上当然不能捧着砂锅吃面条,捞出来盛在碗里,再配上两口酸爽可口的小菜,眨眼间满当当的一砂锅面条就下去了一半儿。
刚才是他瞅着她吃,这会儿倒了过来。
皇上起身把外面的袍服脱了,抄起汗巾抹了抹额头和鼻尖出的汗,谢宁就靠在那儿两眼亮晶晶的盯着他看。
皇上属虎,今年还没不到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平时可没有这样的眼福可饱,现在趁着大好时机,前前后后里外一次看个够本。
“又饿了?”皇上误会了她闪亮目光的寓意,就用自己那只碗给她又挑了些面条,舀了一大勺子汤浇在上面递给她。
她垂涎的是人不是面啊。
但是人虽然好,她现在挺着肚子也只能望而兴叹,至于美味的汤面,倒是来的恰到好处。
闻着香,吃着也香。谢宁捧着小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面。冬天人们都爱吃些热的,她也不例外,但是又比别人怕烫,所以把面条挑的高些,吹吹吹,吹凉一些后再入口。
等她把这一小碗吃完,皇上已经把那个小砂锅也清空了,连汤带面一点儿没剩,还吩咐了一声:“今儿晚上这面不错,赏。”
吃完了漱过手擦干净手,谢宁试探着问:“臣妾能不能回宫去了?这儿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待着心里也不踏实。”
皇上想了想:“再过两天,待你身子没有大碍之后再迁。”
皇上既然这么说,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商讨的余地了。
皇上翻开了手里的折子,看了一眼大概就放在一旁,还不忘教训她说:“汤面虽然好吃,但也不要一次吃的太尽兴了,留一点想头下次再吃。”
谢宁已经不是头一回看皇上这么看折子了,看的这么快,上头写什么能看得清楚?
皇上一转头,谢宁急忙解释:“臣妾不是想看折子,就是觉得皇上看得这样快,觉得纳闷。”
“前头都是套话用不着看。”手里头不过是一封年关之前呈上来的请安折子,过年这几天难得清闲,可是忙惯了的人一闲下来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会儿过来还顺手带了一只匣子过来,里头全是不怎么当紧的折子,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时间。
谢宁问的天真,皇上倒是答的认真。
“你看,从头一页起,全是一些吉祥话,这些天看的折子都是一样套路。再往后这一截说了他这半年里头处理了几桩要紧事务,粉饰太平居多,真要紧的事情之前自然另有上奏,最后是说了一下来年的事,他任下的凤湾河河堤又该加固,请工部拨银子。这事儿倒是过了年就得办,春暖冰融河冻就会融解,太史局上奏说,今年雨季怕是来的比往年早。”
谢宁说:“臣妾见过江河涨水时的情形,浪头来时直接把房子一下冲垮,要是事先没有预备,人力确实难以抵挡。”
皇上来了兴致,问她:“你在哪里见过?”
“跟两位舅舅出门的时候见过的。有一回和小舅舅一起被大水困在山上好些天呢,记得是在霰霞关附近吧。”
皇上着实吃了一惊,原本揽着她靠着,听了这话坐直身:“你们怎么跑的那么远?”
霰霞关已经快靠近边关了,再往西北去两日的路就可以出关。皇上自己也只在舆图上看过霰霞关的地名,他可从未去过。
“小舅舅带我去的。”谢宁之前没觉得这有什么,看到皇上的神色才发现这件事儿放在男子身上大概不算太大的事,搁在她一个女子身上可就不大寻常了。她赶紧解释:“那时候我年岁还不大,小舅舅原是不愿意带我的,嫌我麻烦。我硬缠着他要跟,他就把我扮成了个男孩子,还跟我约法三章,这才带我去的。原来说到了同州就回去,事先也没想到去那样远。”
皇上问她:“那么远的路怎么过去的?”
“骑马,坐车都有。”谢宁想起那时候的事来:“有一次我们搭人家运草料的车,晃着晃着就在上头睡着了,一醒来差点儿整个人都埋进草垛里头,晚上光是挑头发里的草屑就挑了好久,全身上下都被草尖扎的刺痒难受。”尤其是草里混有麦穗,麦芒如同针尖一样,几层衣裳都挡不住它,被刺的那叫一个惨啊。
皇上着实没有想到。谢宁曾经跟大舅舅在西南任上待过两年,又跟着小舅舅去到了霰霞关那么远的地方,真可称得上是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了。皇上虽然说是坐拥天下,可是那些远处他却从来没能去过。
谢宁悄悄松了口气。
刚才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皇上虽然大度,可谢宁不管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各种训诫都教养她女子当贞静自守。当时她跟小舅舅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去以后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要气疯了,外祖母抡起拐杖差点儿把小舅舅的头打破,而谢宁也被拘在大舅母身边着实关了好些日子。
至于后来,虽然舅母管她不是那么严格了,可她也毕竟长大了,出门再不象以前那样方便自在,象霰霞关那样远的地方是再也没有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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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这边儿心虚,皇上却一点没有见外的意思,兴致勃勃的问起了她曾经到过的地方,一路上有什么见闻。
谢宁把自己印象比较深的一些事拿来说了。不过她当年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能去的地方能见的人也不算多。好在皇上也不计较挑剔,听她讲一些路上的吃食、买东西的价钱,在那些偏远的地方发生小事,连路遇大雨这种事他都听的津津有味。
末了谢宁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臣妾见识浅陋,好些事情还是听长辈说的。小舅舅倒真是这里头的行家里手,大舅母以前开玩笑说他都能写一本山河志了,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多少他没去过的地方。外祖母也说过,小舅舅天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以前让他上学堂,把他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进去了,下晌去接就接不着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是这般,书也没有念出名堂,十岁的时候他就扒着人家运货的车出去了一个月才回家,打那时候起就没在家里怎么待住过。”
皇上饶有兴致的问:“真是如此?他就没寻摸个正经营生?听你上回说起,你小舅也有三十了吧?”
“今年就三十一了吧?”谢宁想了想:“没错,到春天就三十一了,他倒是有营生,自己手里有买卖,不过买卖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他不缺钱就是了。我进宫的时候他还没成家呢,大舅母头几年还被他气的不行,现在也想通了,跟他置气那是白费力气,还对大表哥他们说,要是等他们都儿女成群了小舅舅还是孤身一个,将来就让表哥他们来照顾伺候他。”
这其中无奈的意味连皇上都听出来了。都说长嫂如母,既然老人不在了,那林家这位大夫人当仁不让应该替小叔子成家帮他立业,甚至要帮着照拂他将来的妻子儿女。无奈这个小叔是个不服管束的,性如野马,现在不能安排他的生活,那么只能替他寻条退路了。虽然说的是玩笑话,可是保不齐她心中真是这么想的。
“不困吗?”
谢宁摇头。零零碎碎的睡了一天,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困。不过皇上和她不一样,昨天就是一宿没睡,今天天不亮就去祭天了。
可到现在也没见皇上打个呵欠,这应该说真龙天子果真不同?还是他偷偷打呵欠没叫她看见?
“皇上躺下歇一歇吧,臣妾帮您按一按头?”
“现在可不敢让你按。”皇上的手轻轻按在她肚子上:“他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动的也挺有劲儿,刚才晚膳还没送来的时候他就踢腾开了,好象他已经饿的等不及了一样。”
她说的轻松,皇上却十分认真的叮嘱她:“一定不要饿着。他肯定也知道一天要用三次膳外加点心宵夜,少一顿都不成。你是大人不在乎,小孩子缺一口都不行。”
他还吩咐一旁的的青荷:“记得准时提醒你家主子用膳,宁可提前些,可不能迟误了。”
青荷连忙应下了。
她的脸用了一点粉遮挡,并不显得有异样。但是打的自己的脸,疼不疼自己自然知道。靠嘴角的地方有点火辣辣的,幸好没破皮,晚上也只敢喝了一点清粥。那是真的清粥啊,都能数得清米粒,照得见人影。她手里还有一点丸药,等会儿吃一颗。
青荷现在特别想见方尚宫,可是她今天试探了一下,她现在出不去,方尚宫她们也来不了。不用人再提醒,青荷也知道这会儿只怕她自己也有人在背后盯着。
在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在谢美人的面上还没人对她如何,可她要是乱说乱动,指不定就惹火上身,还会连累旁人。
不知道青梅、方尚宫怎么样了。今天她甚至没见过胡荣。
他们肯定都要问话的,就是不知道白公公那些人对他们会不会也还能客气几分。
看着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青荷轻手轻脚端着灯出来,迎面遇上白洪齐,青荷停下脚步屈膝行礼:“白公公。”
白洪齐笑眯眯的问:“青荷姑娘辛苦了,这会儿得空了吧?咱家正好有话问你。”
青荷心里一紧,可这种时候绝对轮不到她说不。
她往后转头看了一眼,白洪齐说:“主子那儿自有人服侍,这点就不必多虑了。”
白洪齐领她穿过空旷的院子,雪稀稀拉拉的往下落,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多,天也特别的冷。
青荷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夹道,这墙特别的高,夹道又窄,几乎只能容得下三人并行。手里灯笼的一点微弱光亮连脚下的青砖都照不清楚。
她没来过这个地方,但她听说过。
这里就是内宫监里最不为人知的那一部分,俗话称为廷狱。
青荷握紧了拳,也咬紧了牙。
进了这儿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还以为自己能逃脱这一劫,看来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两个太监默不作声的把门推开,在暗巷中走了好长一段,看着门里头流泄出的灯光却一点儿都没有让人觉得松快。那敞开的门倒象是张开的嘴,要把人整个儿吞进去。
青荷腿脚都要僵直了,费力的迈过门坎。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白洪齐没回头看她,仍然迈步往前走。再穿过一个院子,进了一间屋。
青荷注意到这间屋比一般的屋要低矮许多,白公公身量不算高,她又是女子,就是这样,站起来抬起手就能触着房梁了。
就象一块沉甸甸的石板压在头顶上,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白洪齐还是挺和气的,抬抬手说:“青荷姑娘坐下吧,不用害怕。这地方没来过的人总说的很吓人,跟阴曹地府似的。其实来过一趟也就知道了,就是那么回事儿。”
青荷慢慢扶着椅子把手坐下来。
白洪齐跟聊家常一样问她多大了,哪年进的宫,老家在哪儿,伺候谢美人之前在哪里当差,这些都是些小事,而且这些根本用不着问她,翻一翻宫册就一清二楚了。
后头的问题就有些份量了。白洪齐问她到了萦香阁之后的事。萦香阁一共几个人伺候,各人平时都做些什么,周禀辰、齐尚宫、方尚宫这些人的事。青荷老老实实一句假话没有。不是她真的这么老实,而是她清楚在白洪齐这人面前说假话没有用,根本瞒不过他。
问到那个手炉,青荷也说的很清楚。手炉送来时主子挑过,留下两个较简单不起眼的,另两个嵌宝石缠金丝的主子说太华贵她受用不起,就仍然让匠作监的人带回去了。那时匠作监来了一位尚宫姓钱,周公公那天没有来,来的是他身边的吕公公。手炉收下之后没有用,就收了起来。
白洪齐打断她:“收在哪里?”
“小的在抽屉里头,大的那个因为南瓜的样子别致就放在了架子上头当做摆设。”
白洪齐又问:“那谢美人怎么不马上就用一用呢?”
青荷答:“我们主子总说人不如旧,物也一样。旧的用的顺手……那阵子大雪连着下,主子说外头不知道冻坏多少人家,连新衣都不大穿,这新手炉也就没用。”
白洪齐再问:“那萦香阁的人里头,有多少人能碰着这两个手炉?”
青荷深吸了口气:“萦香阁虽然新添了人手,但她们都不能进屋伺候。更不要说在屋里的东西上头动手脚了。能动手炉的就是我、青梅和方尚宫。”谢美人自己当然不算。
白洪齐确实没把青荷怎么样,只是问的又细又繁复,有的问题已经问过,可是又换另一个方式再问一遍。青荷据实以答,前后对应,而且白洪齐这里也有其他人的口供,问出来的东西并无出入。
他唤了个人来,交代了一声:“好生送青荷姑娘回去。”说完了这话还依旧和气的对青荷说:“回去也好生歇歇,养好精神才好伺候主子。”
这意思是说,这一关她过了吗?
青荷刚才答的头头是道有条不紊的,可现在一松劲儿,整个人都要瘫下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怎么回去的也都不记得了。就是记得风特别的冷,夜也特别的黑。刚才在屋里背上爬满了汗,出来叫北风一吹,嗖嗖的透心凉。
白洪齐则进了隔壁的屋里。那里坐着一个人,把刚才白洪齐问青荷的话都记了下来。
小叶推开另一扇门也进了这间屋,他寻了张草纸擦了擦鞋帮上沾的血渍,一看见白洪齐站在这儿,赶紧上来行礼:“师傅。”
“问出什么来了?”
小叶脸上露出了笑容:“真叫师父说对了。这从人身上查不出来,反过来从东西上头查,倒真查着一些端倪。”他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递给白洪齐:“师傅请看看。”
断息香不是人人都能弄着方子,有了方子还能找到材料配制出来的。先查方子,再查药材。
老尚宫说,这东西以前也在宫里出现过,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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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晚餐吃的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汤里放了蘑菇,这下整个汤都成了蘑菇味。其他的鱼、牛肉和酥骨鸡都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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