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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2章 三百三十二 扩建

    明微公主凑近了看。

    别看屋里净是人,三皇子硬是睡的又香又沉,简直雷打不动。

    明微公主笑着直起身来:“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的,我看生得象贵妃多些。”

    一旁方尚宫应了一声:“昨儿越郡王妃还说这孩子脸庞鼻子生的都象皇上呢。”

    小孩子就是这样,现在圆滚滚的,说象谁都行。要真想看出来长得象谁,那还得等再长大些,到了大皇子那个年纪就差不多了。

    明微公主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宝蓝色锦绸长裙上以金线绣着蝴蝶,走动的时候那蝴蝶就象活过来一样直欲展翅飞去。她看过了孩子,坐在谢宁身边陪她说话。

    “听说娘娘这一回生的还顺当?现在身上觉得怎么样?太医怎么说的?”

    她们说这些话,小姑娘们自然不好在跟前听着,方尚宫使人将乔书棠和玉瑶公主都带了出去。

    乔书棠有些日子没进宫了,攒了许多话要同玉瑶公主说。

    玉瑶公主问她:“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乔书棠顿时苦了脸:“快别提了。原先还说能去乡下庄子里头玩去,我让人做了钓竿,骑马的衣裳,还做了两件素帛的短衫,想着能到湖里凫水玩呢,结果入伏了之后我娘就变卦了,说时气不好,城外头不少人染病,说什么也不肯放我出去。”

    玉瑶公主听了这话仔细打量她一眼。

    往常总听人说,明微姑母家一儿一女性情正该掉换一下才合适。表兄书英腼腆内向,十分文静,平素一心读书,闲时也只是画两笔画,下下棋之类。可是表姐书棠却性子太野,整天在屋里待不住。记得去年这时候见她,整个人晒得黑黑的,用粉也盖不住。明微公主纵然管得严,她总能找机会偷跑出去,还喜欢做男儿打扮,让明微公主气的饭都吃不下。

    钓鱼、骑马、嬉水,这些可都不是女孩子的消遣,可是乔书棠就是喜欢这些。

    当时玉瑶公主自己挑了伴读,明微公主甚是失落,可乔书棠却如蒙大赦,玉瑶公主没有挑她,她心里一万个感激。要让她整天坐着不动,跟琴棋书画针线女工打交道,她非憋死不可。

    明微公主这一打量她,倒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你这下巴是怎么回事?”

    虽然用了粉,但是乔书棠下巴那里有一小块皮和脸上其他地方颜色明显有些不一样。

    “哦,这个啊。”乔书棠摸了摸下巴:“打秋千的时候失了手,磕的。”

    “磕破了?一定很疼吧?”

    “没怎么疼啊,就是洗脸怪不方便的,太医说最好别沾水,所以前些天都没敢认真洗脸,就使手巾擦一擦就算。我娘倒是吓得不轻,生怕留下疤了会破相,这些日子给我吃的都是些什么啊,缺油少盐的,一天三顿的汤水,腻得很。”

    玉瑶公主笑着说:“你这是活该,谁叫你磕着的。”

    再说了,有亲娘的孩子有人疼,乔书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玉瑶公主虽然在笑话她,但是也真心羡慕乔书棠过得自在。

    旁人家是严父慈母,明微公主家里是正好倒过来的。乔驸马对儿女是有求必应,满京城只怕找不出来第二位他这样的慈父了。和他的宽纵正相反,明微公主却是一位严母,对两个孩子的督促教导一点儿都不放松。

    乔书棠过的已经比别家闺秀自在多了。有乔驸马护着,她喜欢练骑射也由着她,喜欢往外跑也由着她。

    玉瑶公主也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天天学的这些东西,她也想出去,到外头去。

    可是她是公主。

    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也和一般人是不同的。就因为她去了一趟南苑书房,生出了多大一场风波。

    玉瑶公主招待乔书棠用茶果,乔书棠在果盘里挑挑捡捡,揪了最大也是最漂亮的一颗葡萄,一面揭葡萄皮一面问:

    “听说大皇子殿下要迁出去了?”

    玉瑶公主端茶的手一顿:“你听谁说的?”

    “我娘说过,旁人也说过,听说已经修缮好了,只等择好日子大皇子殿下就能搬出去。说是离南书房很近的,殿下过去读书也方便。”

    明微公主当时说,大皇子也确实该迁了,一天大似一天,再住在后宫不象话。再说了,贵妃娘娘眼看要生了,永安宫哪里住得下。

    玉瑶公主虽然是公主,可是住的地方却不算宽敞,说句公道话,还没有乔书棠的院子宽敞呢。现在都已经住不下了,又多添了一个三皇子,永安宫可真是够挤迫的。

    就算大皇子迁走了,也腾不出多大地方来。

    这会儿明微公主也正同谢宁说起这事儿。

    “三皇子殿下安排在哪里住着呢?”

    “他还小,暂时就安置在后殿靠东面。”

    明微公主笑着说:“那也只是权宜之计,不妥。”

    谢宁是皇上的妃嫔,日常都是在后殿起居的,皇上差不多天天都要过来,孩子夜里难免哭闹,离得这么近岂不扰着皇上歇息?

    “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谢宁问:“公主有什么好主意?”

    明微公主的主意说来简单。

    扩建。

    永安宫南、北、东面都没法儿扩,但西面却可以扩出去。永安宫西面有一座揽秀阁,揽秀阁再往西就是御园。以明微公主的眼光看,揽秀阁上下两层,下头一层修缮一下就完全可以住得舒舒服服的。将御园也圈出一块和揽秀阁连在一起,现成的园子也有了。

    谢宁就笑了。

    明微公主问:“娘娘觉得这主意不好?”

    “不是不好,挺好的。”

    明微公主和皇上想到一块儿去了。

    前两天皇上也说起这事儿来着,与明微公主的打算一模一样。修整揽秀阁,将永安宫扩出去,这么一来永安宫的地方能差不多扩出了一半来,就不用象现在一样挤的转身都费劲了。

    听皇上的意思,等三皇子满月就可以办这件事情了。揽秀阁那边可以先修着,等那边修的差不多了,拆去永安宫的一截墙安个门就万事妥当。

第333章 三百三十三 道贺

    这一次贵妃生下皇子,宫里的气氛显得格外怪异。

    谨妃、慎妃都卧病不起。延福宫宫门紧闭,经过的人都恨不得绕道走。寿康宫倒正好反过来,因为谨妃玉玢公主都病着,太医整天进进出出的,皇上打发了大皇子的尚宫去照料玉玢公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宫里尽人皆知。

    两边一对比,寿康宫那才是真生病的样子,延福宫显然是另有蹊跷。

    永安宫的大喜事,谨妃那边是马尚宫做主,送了一份儿厚礼恭贺贵妃。慎妃那边也送了,不过这份礼根本就是内宫监直接给送了来的,从挑到送全是内宫监的人奉白公公之命一手包办了。

    这下让宫里其他人就嘀咕起来了。

    两位妃子都没有去永安宫恭贺,那她们这些人要不要去?还是同谨妃、慎妃一样,礼到人不到?

    可是那二位不去都是有缘故的。谨妃是真病的,且病的不轻,听人说这些天都不能下床了,要不然的话皇上岂会从永安宫调派人手去照顾伺候玉玢公主呢?

    而慎妃……虽然皇上没有旨意明说,大多数人也都能猜出来几分。女儿节宫宴是慎妃最后一次在人前露面,宫宴上出了人命,此后慎妃就“病了”,再也没有踏出过延福宫半步。

    有人猜着,皇上没有处置慎妃,是不是为了给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积福。等这孩子呱呱落地,只怕慎妃也就活到头了。

    也有人猜着,皇上为了体面着想,就这样将慎妃幽禁起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为严苛的惩处了——慎妃这一辈子都不能见人,不能离开延福宫,就等于是打入冷宫了,这样活着未必就比死了强,甚至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后头几十年日子怎么熬过去?

    还有人猜,说不定慎妃早已经被秘密处死了,只是因为皇上有别的盘算,才将慎妃的死讯秘而不宣,现在那整天宫门紧闭的延福宫其实早已经空了,每天有人提膳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高婕妤一早就差人打听消息,听说越郡王妃等人都来过,明微公主也来了,赶紧收拾打扮一下,带了人往永安宫来。

    好些日子没有出门,高婕妤梳妆换衣裳的时候,在镜子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皇上,没有被召幸过。俗话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见不着皇上,她打扮也是白打扮。

    尤其是这一年多,高婕妤经历了重重风波,哪里有闲情认真打扮?

    丹霞将木盘放下,里面盛着六七个样式不同的匣子。

    “这些都是这个月才送来的,主子试试?”丹霞打开一只匣子,捧得近些给高婕妤看:“您瞧这胭脂的颜色,多正啊。您看闻闻这香气,多浓啊。”

    看高婕妤没说话,丹霞又换了一只匣子:“这是新制的粉,特别的细滑。”她还特意挑出一点来,轻轻抹在高婕妤的手背上:“您试试,觉得怎么样?”

    她的一片心意,高婕妤也明白。

    可是她都多大了?跟贵妃站一起,就算把天下最好的脂粉全涂脸上,那也比不过。

    但是今天去永安宫是道贺去的,皇上又添了一位皇子,这是宫里的大喜事。在这样的大喜的日子一脸晦气的,那不是去给人道贺,竟是去给人添堵的。

    为了面子,也得着意妆扮一下。

    丹霞一面替她梳发髻,一面挑着高婕妤喜欢听的话说。

    “主子今天可风光呢。别看谨妃、慎妃这一年来抖威风、穷折腾,可现在看呢?所以上回我劝主子的话不错吧?咱们不用急,更不用兵行险招,她们自己就把自己折腾下去了。”

    高婕妤露出了笑容。

    丹霞说的这话她爱听。

    从她在延福宫被慎妃羞辱之后,高婕妤心中最渴望的事情,就变成了将慎妃踩在脚下。

    从前皇后,淑妃也不是没有折辱过她,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回让高婕妤这样难以忍受。

    因为慎妃从前是处处不如她的,却一朝翻身踩到了她的头上。

    还有个原因,高婕妤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人非草木,那么多年相处下来,高婕妤早就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一个安静顺从的同伴。在王府的时候还不算相熟,进宫之后,尤其是皇后没了以后,那时候慎妃就象是六神无主了,急着要找一个新的靠山。那时候她和高婕妤越走越近了,高婕妤一面轻视她,一面也确实在别人要欺凌她时多多少少给过她一些庇护。

    不管原因多复杂,中间还是有几丝情分是真的。

    但是高婕妤终于明白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慎妃的真面目。

    她被结结实实的骗了。

    她印象中那个沉默温顺的施顺仪,就从来不曾真的存在过。

    “主子,这根簪子不错吧?”

    高婕妤接过来看看:“不要这个,要那根海棠花儿的。”

    贵妃带头,喜欢清雅素淡的妆容衣饰,宫里人不管喜欢不喜欢,一窝蜂的都跟着学。

    高婕妤倒不是为了跟她学,反正她都这年纪了,再学皇上也不会回过头来宠幸她。只不过旁人都学,独她浓妆艳饰的,好象有意与贵妃唱反调一样。

    宫里就是这样,你不能同上位着对着干。就象皇上不喜奢侈靡费,宫里没有一个人敢作践浪费东西,起码明面上不敢。当初太后在时格外喜欢听奉承话,许多人就都预备了吹捧的套话,见了太后都争着讨好她。

    也不是人人都求能从太后那儿得到好处,但最起码不能让太后心里恶烦了你。

    丹霞又选了两根小花簪替高婕妤搭上,笑着说:“这簪子别致又不招摇,主子的眼光就是比奴婢要好。”

    她说了话,高婕妤并没应声。

    她忽然觉得有件什么事儿,挺要紧的,在心里很快掠过去,认真去想的时候却又想不起来了。

    “主子?您看这样行吗?”

    高婕妤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挺好。”

    丹霞将配着衣裳的淡紫色披帛取来替高婕妤披上,伺候她出门往永安宫来。

    今天过来的当然不止高婕妤,宫中但凡有那个体面的都过来了。

第334章 三百三十四 探望

    高婕妤听说月子里的女人是最丑的。

    不但听说过,她记得淑妃当时生完孩子就很不好看,谨妃那会儿更是象个蓬头鬼一般。坐月子的女人听说因为不能洗澡,身上都臭哄哄的,贵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还霸着皇上不放,她倒不怕把皇上恶心着了?

    结果今天见了贵妃,高婕妤却觉得贵妃真是不白给,要不人家能当贵妃呢?即使是才生完孩子没几天,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是整个人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大大方方的。

    从这倒是能看出人家不十分浓妆艳饰的好处了。平时格外注意打扮的人,要是哪天不描眉画眼的就不敢见人了。但是象贵妃这样平时就不怎么着意打扮的,一张素面看起来也与平时差得不多。

    高婕妤有几分泛酸的想,人家这就叫天生丽质,哪怕在这种时候也敢素面朝天子,脂粉不施,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髻,连个镯子、坠子都没带。

    屋里开着窗子,没有坐月子的那股怪味儿,从窗子望出去,能看见后殿靠西墙边栽的几株芭蕉,还有两株紫薇。虽然已经到了花季的尾声,这两株紫薇却还开得精神抖擞,远远望去一片云兴霞蔚,将后殿外头这一角映得花团锦簇。

    可见永安宫地气旺,连花木也长得比别处精神,透着一股热闹繁华不肯歇的劲头儿来。相比之下,宫里其他地方都要差得远了,不要说各处宫里,就算是天天有人照管看顾的御园,花木虽然繁茂,可看上去那一片绿意森森却显得格外寂寥。

    不过再过些日子,这一处宫墙就不是现在这样了。高婕妤已经听说了,因为永安宫地方小不够住,皇上已经下令要将永安宫往西扩出去,圈了揽秀阁不算,还把原来御园中的梅园、傍溪亭以及花弄影三处都圈给了永安宫。

    高婕妤倒没为这事儿嫉妒。谁叫人家肚子争气呢?连生了两个皇子,皇上乐意赏。

    她就是有点儿可惜梅园。每年梅花开时高婕妤都不忘了去赏梅,以后这梅花就归了永安宫,再到花开的时候,只能隔墙兴叹了。

    高婕妤没有在永安宫多待,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隔着屏风,她听见婴儿的哭声,都出了殿门了还能听见。

    她停住脚,站在那儿听了片刻。

    以前听见小孩子哭闹只觉得聒噪,可是不晓得为什么,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心里发酸发软。

    丹霞连忙扶着她,轻声提醒:“主子,咱们是直接回去呢,还是去曹顺容那儿坐坐?”

    “哦,”高婕妤回过神来:“咱们去看看陈婕妤吧。”

    丹霞愣了下,赶忙应着:“是。不过陈婕妤一向身上不好,咱们这会儿不事先知会就过去,怕是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高婕妤说:“去了陪她说说话,解一解烦闷,总不是坏事。”

    “主子说得是,就是不好空手去,奴婢让人赶紧回去,备上一两样东西拿过去吧?”

    高婕妤点了点头。

    丹霞吩咐了小太监一溜烟似的赶回去,不多时带着个提盒回来了,还带了高婕妤平时闲着没事时打的一枚平安结。

    陈婕妤门前寥落,久没有访客来了。高婕妤看那门上的漆颜色都不鲜亮了,情知道宫里那些人看人下菜碟,陈婕妤一失宠,就对她怠慢了。

    进门之后,看着各处更显得破败清冷。陈婕妤卧病多时,宫女太监因为上年过年时候被提走了一批,内宫监也没再按数给她补上。

    陈婕妤扶着宫女的手站在阶前相迎,高婕妤一看她的脸色就觉得不大妥。

    多日不见,要不是知道眼前人是谁,高婕妤真认不出陈婕妤来。

    在贵妃得宠之前,陈婕妤在后宫也是一号人物。她生得明艳娇俏,远比高婕妤、曹顺容等人要强。

    可是现在的陈婕妤,瘦得脸颊眼睛都凹了进去,衣裳象是挂在身上一样,风再大一些这人看着就要给吹倒了。

    高婕妤吃了一惊,紧走两步赶紧扶住她另一只手。

    “哎哟,你这气色看着可不好啊,这病到底怎么样?最近请太医看过没有?”

    陈婕妤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太医前日才来过,开的还是一些补药,吃了也没怎么见好,不吃也就那样,高姐姐快请屋里坐。”

    离得近了,高婕妤能看出她脸上也擦了些脂粉。可是和以前那紧致光滑的脸蛋儿不同,那脂粉一点也不服贴,象是勉强挂在脸上的一样,那一点胭脂红没能给她增添好气色,反显得不自然,透着一股病态的怪异。

    高婕妤要来看她本就是临时起意,因为陈婕妤多半也是被慎妃设计陷害,而慎妃现在终于自食恶果,高婕妤就想起陈婕妤来了。两人既称得上同病相怜,也算得上有几分同仇敌忾。

    可她没想到陈婕妤真就病到这步田地了,之前虽然也知道她中毒,但是总觉得有太医诊治照料着,尽坏能坏到哪儿去?她称病不出,多半是为了避祸。

    可眼下看,哪里是装病,分明是真病。

    不知怎么,高婕妤忽然想起过去有一次,淑妃还在时,领着众人去探望贤妃。那会儿的贤妃,和眼前的陈婕妤,两人的身形忽然间就重合在了一起。

    “高姐姐是从永安宫来吗?”

    “刚过去给贵妃道喜来着。”

    高婕妤今天是正经仔细打扮的,身上也是一袭光彩照人的新衣,与陈婕妤屋子很不相宜,她的华丽衬得屋子越发破败黯淡,窗子上糊的纱经过了一个夏天的风吹雨打,原来的颜色早就褪的难以辨认了。屋里的帐子、帘子,也都是旧的。

    宫女端茶上来,陈婕妤轻声问:“高姐姐见着小皇子了吧?一定生的很好。”

    “没往跟前去看,不过听着哭声倒是怪响的。”

    陈婕妤没往永安宫去,只打发人送了份儿礼。送礼的太监只到了宫门口,送过了礼遥遥向后殿叩了头就回来了,永安宫里面的情形一概没敢打听。

    “给你带了几样东西,还有这个平安结,虽然打得不好,也是我一片心意。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的,宫里宫外染病的人不少,你可不要躲懒挑嘴,太医既然开了药,该吃还是得按时吃。”

第335章 三百三十五 疑惑

    看到陈婕妤现在的样子,高婕妤未免更是暗自心惊。

    下毒的人瞒准的是贵妃,陈婕妤只是误中副车,亏得她饮多了冷酒,没多大功夫就全吐出来了。饶是如此,她现在还病成这样,一条命给害去了七八成。要是当初这酒没被陈婕妤喝了呢?要是这酒被贵妃喝了,那只怕就是一尸两命。

    还不止,如果贵妃真出了事,皇上该如何震怒?得有多少人送命?

    陈婕妤这里的茶高婕妤可没喝。

    她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在外头尽量不沾饮水和食物。陈婕妤这里自然没什么好茶,好茶到不了她手里。再说,陈婕妤身上和屋里都有一股药味儿,还有一种久病的人身上特有的,不新鲜的气味。

    连这味道都和以前的贤妃那么象。

    这种味道对高婕妤来说已经不陌生了,这是象征着死亡的气息。外面明明是个艳阳天,但屋里一点儿阳光都照不进来。既阴冷,又昏暗。

    “最近时气不好,宫里病的人多。”高婕妤说:“谨妃、慎妃、算上你,还有李昭容,听说后苑那边也有好几个小才人病倒。”

    这些人里有真病也有假病。高婕妤来之前以为陈婕妤也是装病,来了之后才发现她真是病的不轻。

    “李昭容也病着呢,她这两年身子总不太好,时好时坏。”高婕妤说:“上个月宫宴时她还出来,可听说回去又病了,这些日子总没见她出门。太医署现在养着这么多人全是吃闲饭的,一点小病也瞧不好。”

    说实话,高婕妤并非信不过太医们的医术。有李署令看着,真是医术不过关,想滥竽充数的货色肯定会被他给剔出去。

    她信不过的是太医们的医德心术。太医有许多是家传手艺,祖孙几辈子都干这个行当,子承父业。传承的不光是医术,还有许多做太医的要诀。

    太医们的家传秘诀头一条,多半就是凡事不可强出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开方断脉谨慎得吓人,那些药肯定吃不死人,但能不能医好病……那各人看运气吧。

    陈婕妤说话声音很轻,听着就病怏怏有气无力的:“我也不好去看她,倘若高姐姐几时过去,替我问候李昭容一声吧。”

    这样的顺水人情高婕妤一口就应下来。

    丹霞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十分感慨。

    主子真是与从前不同了。从前高婕妤眼高于顶,宫里头只对淑妃一个人服气低头,其他人她看着全不如她。但是这两三年里,高婕妤就没遇上几件顺心的事,可以说是一路坎坷。几年的沉寂挫折让高婕妤不再象从前那样盛气凌人,言语刻薄。

    丹霞觉得这也未必尽是坏事,起码高婕妤不象从前那样动辄树敌得罪人。换做从前,她哪里会和陈婕妤这样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说话?

    从云和宫出来,一走出那宫门,高婕妤长长的吐了口气,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觉得整个人都重又活过来了。

    云和宫简直象一座冰冷的坟墓一样,在里头多待一刻,高婕妤觉得自己身上的活气和热气也被一点一点的抽走。

    她转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最后一次去庆云宫探望贤妃时的事。

    这种联想在此刻显得格外不详,仿佛是死亡的征兆。

    丹霞听见高婕妤吩咐了一句:“回去以后记得常提醒我一声,打发人过来云和宫看看。”

    丹霞连忙应了一声。高婕妤这话倒是出于一片善心了。

    宫里人太势利,陈婕妤得宠时什么境况,现在又是什么处境?下头的人明目张胆的苛刻怠慢她,不就是看她复宠无望了吗?别说她几次三番冒犯了贵妃,就算她没惹贵妃的嫌,以她现在病的七死八活的样儿,难道还能指望皇上再宠她?

    高婕妤时常打发人过来,不管多少都能添补她一些。更要紧的是,旁人看着陈婕妤还有个助力,对她的盘剥苛刻也能稍稍收敛些。

    高婕妤坐在步辇上,回宫的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曾几何时,陈婕妤也是威胁力很强的一个对手。

    可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关起门来高婕妤只觉得自己境况不好,甚至不愿意踏出宫门一步,生怕遭到旁人的奚落嘲笑。

    可是同陈婕妤一比,高婕妤的境况又好到天上去了。

    起码她身子康健无病无痛,皇上虽然不宠她,但是她还是有体面的主子,不至于被下人奴才欺凌。

    步辇从延福宫东面墙外头经过。

    高婕妤转头看了一眼延福宫。

    一墙之隔,她在墙外头,墙里关禁的是慎妃。

    虽然心中早就有所推想猜测,但是慎妃十几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暗地里竟然有那么大的能为,凭她一个人搅起了一场又一场的风波。

    高婕妤都自愧不如。

    同她一比,自己的年纪简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要是把两人调换一下位置,让慎妃成为官宦之家的女儿,让高婕妤变成个奴婢出身的宫女,高婕妤绝对没她那样的心计能为爬到四妃之一的位置上,更不要说暗里还有那么大的盘算和势力。

    “奇怪啊……”高婕妤忽然喃喃自语,眉头也皱了起来。

    丹霞忙问:“主子奇怪什么?”

    “她哪儿来这么大本事?”

    这话没头没尾的,丹霞听不明白。

    “您说谁?”

    慎妃。

    她哪里来这么大本事?这又不是戏上,书上说的那戏文、故事。想要人家听你的话,替你办事,你得有好处给人,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但是想要人听话,光有好处还不行,还得有足够的手腕能抓住、管住这些人。

    慎妃不过是个宫人,她有多少好处可以许人?又凭什么让人乖乖听命而不卖了她?

    丹霞可不敢大声说这事儿,她想了一想,小声说:“奴婢没多少见识,不过慎妃打小就一直伺候皇后娘娘,想必皇后娘娘留下的人啊,钱啊,家族人脉啊,除了她也没便宜别人。”

    “你说的也对……”

    但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是不对劲。

第336章 三百三十六 太医

    丹霞扶着高婕妤下了步辇进了宫门,平时高婕妤不怎么动弹,这么盛装打扮出去一晌午才回来,觉得全身哪哪儿都酸。

    这让高婕妤心生警兆。

    她忽然发现自己不再年轻了。照这样下去,稍一动弹身子就不吃消,她能顺顺当当活到五十吗?没准儿四十多都悬了。

    得让太医来看看,开点温补的方子,平时膳食不想吃也得吃。她这么多年下来好不容易谋着了婕妤之位,经营了不少人脉,还攒下了一笔丰厚的私蓄,要是她突然没了,这些东西可不都得便宜别人。

    高婕妤忽然愣住了。

    丹霞也跟着停下脚步:“主子?”

    高婕妤没作声。

    丹霞心里一慌,忙问:“主子身上觉得怎么样?”

    别是在云和宫被陈婕妤过了病气吧?那屋里阴冷,陈婕妤又病的重,主子可别被她给染上了。

    “没事。”

    高婕妤只是想起了刚才她觉得不对的地方。

    慎妃只是伺候皇后的宫女,太后、皇后相继过世,太后的私蓄分了两半,大半给了明寿公主,小半给了皇后。毕竟是亲姑侄,太后也不会太厚此薄彼。

    同一年皇后也病逝了,她并无只字片语留下,坤宁宫的那些东西除了收归内库的,明寿公主取了一些,慎妃也得了一些。

    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太后掌理后宫多年,她手里最让人惦记的不是那些珠宝死物,而是她掌握的那些人,那些人有的在明面上,有的却不为人知,明暗交错,是布在宫里的一张巨大的却又看不见的网。

    这才是最让人惦记的。

    这么看来,这些人脉,当时至少也有一半是落到慎妃手里了。

    她凭什么呢?

    就算她伺候过皇后有些情分,那些人凭什么敬服她一个侯府奴婢出身的宫嫔?还有后来明寿公主的事……明寿公主确实是个草包,凭她想要造反,就算没有慎妃告密,也没有手下反水,她也不可能成功。

    但明寿公主又凭什么这么相信慎妃呢?

    高婕妤浑身发冷,进了屋就靠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想心事。丹霞可给吓坏了,觉得她这样显然是很不舒坦,服侍她躺下之后,连忙叫人去请太医来,还特意嘱咐小太监:“快去快回千万别耽误。看看李大人在不在,他若在就一定就他过来。他要不在,请段、蒋二位也是可以的。”

    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不敢怠慢,赶紧往太医署去了。

    丹霞端了水进去,服侍高婕妤吃了半杯水,守在一旁不敢擅离。

    高婕妤喝了水总算有些缓过神来。

    “丹霞,你可记得……”

    “什么?”

    高婕妤摇了摇头:“我忘了,那时候你不在。”

    高婕妤是被太后指给皇上的,当时皇上身边已经有了一妻二妾,论出身论美貌论才情,那三人都比高婕妤强的地方,所以她倒没有受到别人刻章的排挤的忌惮,慎妃与她伺候皇年的日子差不多是同一时候。当时她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一个在进宫前就病死了,另一个进宫之后熬了几年也放出宫了,丹霞是从她进宫后才伺候她的,所以她要回想在王府时候的事,丹霞帮不上忙,她也不可能知道。

    皇后还在时,同慎妃也没有格外要好。毕竟是多年主仆,慎妃对她一直恭恭敬敬不敢忘本,虽然已经给皇上侍寝,有了名分,平素还是跟着皇后住,日夜起居都过去一样伺候着不敢怠慢,而皇后对她也是一直呼来喝去的,并没有给她留体面。

    当时众人只说她老实、忠心,现在看来那都是装出来的,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

    皇后在时,她这么做小伏低不奇怪,毕竟皇后是她旧主,她又是侯府奴婢。但皇后没了也好几年了,她还是一直这么装了下去。

    这样的苦心孤诣,所图不小啊。

    她一步一步,从顺仪到慎妃。可是做了妃子她也没有满足,那她还想要什么?

    她想要当皇后。

    高婕妤恍惚想起还在王府的时候,皇后当时还是王妃,为了争宠,安排自己的丫鬟侍寝。第二天早上施氏梳了妇人发式,含羞带怯过来给主母叩头,那会儿高婕妤就坐在一旁。

    当时施氏跪在底下,声音小的让人都难以听见,连头都不敢抬。

    高婕妤还记得,皇上登基后,施氏还是住着皇后宫里的两间厢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去伺候皇后梳头洗脸。

    那些时候,她看着皇后,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取而代之吗?

    一个小小的家生奴婢,心心念念想着压倒这后宫里所有人,想要当皇后。

    她哪来这样的胆量和野心?

    高婕妤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蹊跷。

    一定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以前也没有细想过。

    慎妃再有野心,可是出身如此卑贱,无子也无宠,到底凭什么让太后、皇后、明寿公主甚至承恩公府的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丹霞小心的说:“主子,太医已经到了,且让他瞧瞧吧?”

    高婕妤纳闷:“太医?”

    丹霞不敢说觉得她生病,解释说:“看主子今天象是受累了,正好也该到了请平安脉的日子,奴婢就请了太医过来。”

    这倒是正合高婕妤的心思,她也想请太医看看。

    见高婕妤不反对,丹霞连忙命人放下帐子,再请太医进来。

    蒋太医见小太监十分焦急的来叫,还以为高婕妤是得了什么重症急病了,提了药箱就跟着小太监赶了来,出了一头的汗,气喘吁吁的。结果这一按脉,却发现高婕妤压根儿什么事也没有。再问诊,也没有什么异样。

    赶情儿这是闲着没事儿溜着人玩?

    肚里嘀咕着,对着高婕妤蒋太医可没敢有半分不恭敬。

    高婕妤也顺势说,近来天气阴晴冷热交替多变,脾胃弱,人也总懒懒的没精神,问是不是开个调养的方子?

    蒋太医自然从善如流,开了个温补的方子,又说:“婕妤是尊贵人,平时自然坐卧时多,走动的时候少,如此一来自然没胃口,人也没有精神。主子每日倘若无事时,多走动走动,比吃药还强呢。”

第337章 三百三十七 落叶

    太医有句话没说出来。

    看人家贵妃,就是经常活动的,快生的时候还总在永安宫的院子里和小花园里走动。听说贵妃没怀孩子的时候还练过剑法,体格儿那是倍儿好,两次怀胎都受过算计,但是两次都平安生产。

    这时候谢宁正扶着夏月的手,慢慢的在屋里踱步。

    和一般人说的不一样,李署令从她生完孩子第二天就鼓励她下地活动活动,说总是卧着不动不利于恢复,最好还是活动活动的好。

    这会儿谢宁身子还虚,肚子也疼,尤其下地更疼,腰都不大直得起来,夏月是宫女里最有力气的一个,别说搀着谢宁毫不吃力,如果有必要,她能一把将谢宁抱住扛起来也不在话下。

    所以这活计她当仁不让的揽了过来。

    谢宁的腰弓着,象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痛,不止是是肚子而已。

    但是走了两圈以后,那种处处酸疼的感觉反而舒解了很多,就象上了锈的车轴抹了油一样,活动得也比刚才顺畅多了。

    所以常言说,人就怕不动。好好的人总躺床上也会硬生生躺坏了。

    见她已经出汗了,方尚宫连忙叫停,上前去扶着谢宁躺了下来。

    虽然李署令说要活动着好,但是也说了要量力而行。主子现在虚得很,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最伤元气的一件事。

    谢宁还安慰她们:“我倒不怎么累,这两天本就汗多。”

    产后的妇人总会有段日子的褥汗,上次谢宁生孩子时天气还不算热,汗也没少出。这一回正赶上夏末秋初的燥热季节,汗出的比上回要多得多。一天要换三四回衣裳和褥单,不换不成,都被汗浸湿了。

    走了这么一会儿,又换一套。

    干爽松软的棉布的里衣,还有洗晒过的散发着皂角清香的褥单,都让人心情不自觉的也变得轻松起来。

    谢宁素来不喜欢在衣裳、帐幔上头熏香气,尤其现在这个时候,青荷她们当然不会做多此一举的事。

    脸贴在柔软的布料上头,谢宁甚至可以闻到上面有一点说不上来的青草的气息。

    三皇子醒了之后喂了一回奶,初生婴儿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奶腥味儿,并不难闻。因为天气还热,他身上包裹着一层薄缎夹里子的襁褓,只有小脸儿露在外面。

    不过他好象不愿意被这么包着,喂完奶换了尿布要被重新包起来时,他的手脚动的就相当有劲儿,似乎是在对襁褓的捆缚做抗争。

    他的眼睛也睁开了,不过李署令说,没满月的孩子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当时青荷还纳闷的问:“真的么?明明睁着眼的怎么看不清呢?再说,要是看不清,他怎么知道认人呢?主子抱他的时候,就是比别人抱的时候要乖呢。昨儿在哭,交到主子怀里就不哭了。”

    李署令就笑了。

    “就算看不清,孩子怎么会认不得亲娘呢?”

    这话说得也有理,青荷也就不再追问了。

    是啊,就算看不见,哪个孩子也不会不认得亲娘吧?

    皇上坐在小书房里,窗子敞着,能看到长窗外的庭院里,有些花树叶子都泛黄了。风一吹,那些干枯凋萎的叶子就象雪片一样纷纷扬扬的飞了起来,簌簌的落了满地。

    以前看到这种夏季到了尽头的时候,总是难免让人有一种惆然若失的感觉。

    可是现在皇上全没有那种伤春悲秋的感慨。正相反,哪怕看着已经转红、变黄的树叶,看着草絮凋零,他都觉得这种缤纷丰富的颜色透出勃勃生机。

    低下头看着朱红色的批注,皇上觉得大概是因为心情太好了,今天写的字就象一只只红色的蝴蝶一样,拍拍翅膀就能够飞起来了。

    白洪齐悄悄进来了。

    他看得出皇上心情好得很,连看折子的时候都没有全心全意,嘴角甚至微微扬起。

    这种和煦如春风似的笑意在皇上这儿可不多见。

    这时候过去打扰皇上显然不智,可是他也不能不去。

    替皇上又续了一回茶,等皇上目光转过来的时候,白洪齐才小声禀报了件事。

    说完话白洪齐就看见皇上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没了,那种春风般的暖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象是寒冬似的冰冷。

    “她说,皇上一定想知道,当年,当年金风园的事……这世上除了她,大概没有谁知道了。”

    这话说完白洪齐深深的埋下头,根本不敢再看皇上一眼了。

    过了半晌,皇上才说了一句:“知道了。”

    白洪齐真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越不起眼越好,最好能让皇上彻底忽视他忘了他才好。

    不然的话,万一这事儿过了皇上却哪天又想起来,他可没有好日子过了,就算皇上不灭他的口,但是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得知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也一准儿把他远远打发了。

    说起来,贵妃主子却象是知道这事儿的,明寿公主事败后,贵妃是同皇上一起去见过她的。

    满宫里头能让皇上这样放在心上,能让她分享那个最大的秘密,可见皇上对她有多么不同。

    加上二位皇子,贵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没人比得了,没准儿等转过年,贵妃娘娘就会更进一步了。

    皇上站起身往外走来,白洪齐赶紧拎起一旁的斗篷跟了上去。

    延福宫里静悄悄的,从打开的半扇门往里望,落了一地的叶子也没有人清扫,廊柱上积了一层浮灰,看上去这里就象完全没有人居住一样。

    白洪齐赶紧抢着往前赶了几步,在前头引路。

    “慎妃如今住在后方侧殿住着,前些天一直是潘尚宫照看着。”

    慎妃到了如今的地步,自然用不起潘尚宫这样的人伺候。潘尚宫在这里为的就是看守着她,既要看着她不能与外头互通消息,又要防着她寻死。

    要潘尚宫来说,前者并不算艰难,后者就不容易了。

    一个人想死,办法太多了。哪怕没有毒药、没有绳子剪子刀子,女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比如吞金啊,用尖利的长簪子代替刀子剪子,实在不行,还有咬舌头和绝食呢。

    好在这些天下来,潘尚宫总算不辱使命。主要慎妃看来并没有要寻死的地意思,不然潘尚宫可不敢打包票自己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合眼的把她盯住。

第338章 三百三十八 身世

    慎妃站在门前,在灰青色石砖地上结结实实跪迎。

    皇上从她身边走过去进了殿门,停也没有停一下,仿佛没有看到门旁跪着这么个活人一样。

    慎妃看着皇上走过去的,石青色绣金线万字纹的袍子角一闪而过,下头穿的也不是朝靴,而是一双直口软底布鞋。

    今日没有大朝会,但皇上平素在长宁殿也不会穿得这样随意,看样子多半是直接从永安宫过来的。

    贵妃新添了三皇子,隔着墙慎妃都能感觉到那股喜庆气息。

    一回又一回失手,慎妃几乎要以为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有人就是注定的富贵命,而有人则注定是贱命。

    不,她从来不信命。

    又或者,她觉得自己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命。

    慎妃自己慢慢从地上起来,抚了抚裙摆,也转身进了殿门。

    从搬进延福宫的第一天起,她就想着如果皇上来了,她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如何迎驾,上什么茶,熏什么香……

    她恍然想起,这是从她住进来之后,皇上第一次踏足延福宫。

    除了从前皇后还在时那几次刻意的安排,皇上从来没有召幸过她。每次侍寝之前,皇后都吩咐人专门给她调理身子,每回被召幸之后,更是天天不落的让太医过来请脉。

    皇后自己不易受孕,所以才想借她的肚子。

    为什么用她而不用旁人?还不是因为她出身卑贱易于摆布?慎妃毫不怀疑,如果她真有了孩子,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多半也就是她丧命的时刻。

    所以那时候她反而巴望着皇上不要宠幸她,每回侍寝后更是求神拜佛求自己别怀上孩子。

    等皇后薨逝,她也再没有被召幸过。甚至因为她一贯表现得懦弱寡言,和皇上连句可聊的话也没有,几乎没有什么能见着皇上的机会。

    她安慰自己不用焦急,太后当年也不得宠,她也没有生下儿子,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依旧成了皇上的母亲,风风光光的葬在先帝身旁。即使皇上心里不待见她,甚至仇恨、憎恶她,也不得不向她的灵位叩拜。

    可是多少谋划都落空了,延福宫里其实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原来这宫里的太监和宫人早已经一个不剩了。

    曾经她以为自己离目标已经很近了,近的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在明寿公主谋逆事败后,她以为自己只要再迈出一步,就可以到达那个她期盼已久的位置了。

    可是那无限接近的一步最终还是错过了。

    她谋划了多少次,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却被陈婕妤误中副车。而这一回清风台的宫宴,虽然她事先也布置了很久,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周详,可是在内心深处,却早早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似乎她在事前就已经预见到,这一次的设计终究还是会同之前的数次一样无功而返。不,可能比之前还要糟糕。之前的几次皇上必定早已经发觉,也一定有所防备警惕。这一次再出手,说不定伸出去的手就会被抓住、斩断。

    但她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皇上打量着延福宫的这间侧殿。

    从慎妃住进来,皇上从未曾到延福宫来过。慎妃未曾晋为妃之前还是顺仪的时候,就一直在侧殿起居,这里的陈设多年来没有变过。

    按说皇上没来过,不应该对这里觉得眼熟。

    可皇上确实觉得这里的陈设有些眼熟,屏风、字画,博古架上的陈设,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慎妃站在屏风旁边,轻声说:“皇上看着这里眼熟吗?这些东西大多是先头皇后赏的,臣妾也是按着原来皇后娘娘的喜好布置的这里。”

    皇上转过身。

    慎妃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用脂粉。头发也是盘成了最简单的样式,身上穿着一件鸭蛋青素绢宫装。

    至于她的面容……

    皇上看到她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似乎对慎妃的容貌并没有印象。

    她的头多少年来一直是低垂着的,从来没有抬起头来直视过皇上。而皇上对她的印象也一直模糊淡薄,直到此刻,皇上才算看清了慎妃的长相。

    慎妃生的不美,甚至可以说十分普通,很多宫女只怕都生得比她好。

    这事并不奇怪。

    因为太后、皇后这对姑侄本身就相貌平平,连明寿公主也是一样貌不其扬。慎妃既然从小就被挑出来服侍先皇后,就不可能生得出挑,否则主子奴才一起露面,小姐被丫鬟完全压住了风头,这让哪个当主子心里能舒坦?

    不止如此,还因为只要是皇上能见到的后宫嫔妃,很少有素颜面圣的,总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

    原来慎妃长得这个样子。

    和太后,皇后,甚至是明寿公主,都有几分相象。

    慎妃之前总是以发式、妆容掩饰着这份相像,时至今日掩饰已经无用了。

    慎妃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臣妾生得和太后有五六分象吧?毕竟若论起来,臣妾也当唤太后一声姑母。”

    “你是几时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打从记事起就知道了。”慎妃轻声说:“臣妾的生母是承恩公府的丫头,她是被承恩公夫人打死的。虽然她并无心勾引承恩公谋求富贵,但是承恩公夫人却容不下她,视我们母女为眼中钉,臣妾那时候才刚刚能记事,记得那天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冲进来,在屋里翻检出几样东西,说是她偷的,就把人拉出去在墙根打了一顿板子,又不给请郎中吃药,她伤的太重,呻

    吟哀号了几天才死。”

    可那些所谓的贼赃其实是承恩公私下里赏的,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承恩公夫人只要想找借口那还怕找不到吗?

    她被杖责之后伤重等死的事,承恩公也知道。

    可是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一对母女的死活,他大概早就想不起那个被他强迫的丫鬟长什么样,也从不关心她生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种。

    只要他说一句话,甚至一句话也不用说,只要暗示一下,那么自然有不少人会明里暗里给她们母女些照应,那慎妃的生母大概也就能保住性命了。

第339章 三百三十九 秘密

    慎妃求皇上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哭讨身世博取皇上的同情。要说可怜,天底下比她可怜的人多了。

    这也是她仅有的,最后的一次机会。

    慎妃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对之前的打算没了信心,话到了嘴边又犹豫了。

    她本来对自己所掌握的筹码很自信,那是一个皇上不可能拒绝的条件。她想用这个同皇上交换,不仅交易对她的免罪的许诺,她还不想失去眼下这一切。富贵,地位,她是多么渴望成为人上人,比承恩公府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差。明明她们身上都流着一样的血,太后,皇后,明寿公主……她们生来就享受着无上富贵,可她却一无所有,甚至连一个平常人的身份都没有。她生母是家生奴婢,于是她也是家生奴婢,世世代代不能翻身。

    过去多少年她看起来都是一个逆来顺受的认命的人,但谁也没看出来她骨子里最不认命。

    如果说她最怕的是什么?那么最怕的可能是死。但是她也惧怕着失去眼下的一切被打回原形。不再是嫔妃,不再受人敬畏叩拜,变回一个一无所有朝不保夕的卑贱之人。

    “臣妾……”

    她说了两个字又顿住了。

    这个选择太过艰难。

    如果她要求的过分,皇上可能根本不会答应,又或者,即使答应了她,白洪齐也会秉承圣意,根本不必皇上开口吩咐,回头就会让人把她料理了。

    可是如果她退让到底,只求保命……那她又太不甘心了。这等于她从小到大以来的努力全化为乌有。她死也不想去过以前那种日子,吃苦捱穷,担惊受怕,还有无穷无尽的屈辱,想一想她都觉得那比死了还难受。

    可是这事儿拖不得,慎妃心一横:“皇上或许想知道,天寿二十年,金风园的事情吧?”

    皇上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并没有意外。

    他也并没有恼怒。

    皇上只是想起了明寿公主那时候也说过一样的话。为了乞求活命,明寿公主把当做保命符的隐密往事讲了出来。

    而现在慎妃又拿此事来要胁。

    这事情如此滑稽荒唐,皇上却笑不出来。

    看着皇上不为所动的神情,慎妃心里更慌了。

    如果皇上根本就已经放弃了对此事的追寻,那么她的这个法宝就一文不值了。别说换来下半生富贵,只怕保命都难。

    “你想说的就这些?”

    慎妃打了个寒战,张了张嘴却又停了下来。

    不,不能一下子就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也许皇上是诈她的呢?

    据慎妃所知,明寿公主事败被擒后也曾经求见过皇上,可是后来怎么样?她不还是被杀了吗?

    就算不同母……那也是皇上的姐姐,皇上也没有对她手软。

    她还没有说出自己的要求,皇上也什么都没有答应她。如果就这么把老底都兜给了皇上,那岂不是自己挖坑反把自己埋了?

    “天寿二十年,臣妾当时也还没有出生,皇上这些年来寻访追查,查到的东西必定比臣妾要多。可是那些东拼西凑的旧档,还有一些不尽不实的传言,终究有几分可信?若是当年的知情人有那么一两位还活着呢……”

    不等她把这番话说完就被皇上截住了:“这么说来说去,晓得内情的人原来并不是你?”

    慎妃被噎了一下。

    “难道皇上不好奇此人是谁吗?”

    外头又起了风,空荡荡的庭院里,枯叶打着旋儿飘舞。廊下还有两挂没有拆去的湘妃竹帘,帘钩打着廊柱,发出喀嗒喀嗒的声音。

    “你想用这个人,换朕赫免你的死罪?”

    慎妃发现她犯了个大错。

    她应该一上来就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而非等皇上先说。

    只是活着怎么够?她还想活得好,甚至还想着有一天能够东山再起,仅仅换取一个可以逃脱死罪的承诺怎么够呢?

    “臣妾……”

    不等慎妃把话说出来皇上就打断了她:“朕不想同你讨价还价,也不屑于骗你。朕不会留你活命,不管你用什么条件交换都是一样。”

    慎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勉强维持的镇定再也保不住了。

    “难道说皇上就不想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吗?不想知道她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皇上的声音冷酷得让人打颤:“朕想知道,可是朕不愿意与你达成龌龊的交易来换得真相。朕是皇帝,不是谁都能任意要胁拿捏的。”

    不对……这不对。

    这和慎妃设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想的好好的。

    皇上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对生母的消息无动于衷,就算人早已经死了,皇上肯定也渴盼能知道她的名姓籍贯和一些零碎的旧事。

    这是人这常情,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免俗啊。

    皇上怎么会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呢?好象完全漠不关心,随她爱说不说一样。

    慎妃彻底慌神了。

    她的命掌握在皇上的手里。皇上一句话就能定夺她的生死。不知道身世的隐情,皇上不也好端端的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并非攸关生死的大事,现在就算传出流言也动摇不了他的权威。

    可是慎妃就不一样了,她只有这么一线希望。如果皇上此刻真的转身就走了,那她……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慎妃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身旁的宫女,还有替她处置这事的李太监,他们可能都了解这事的部分内情。纵然他们当初不知道,事后回想也能猜出几分。

    这些人都落到了内宫监那些人的手里。在刑房太监面前什么人能保得住秘密?

    这才是皇上不屑于从她这里得到消息的真相吧?

    慎妃象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懵了,看着皇上往外走,已经到了殿门口,她这才如梦初醒,扑向前跪倒,伸手抓住了皇上的袍襟:“皇上!皇上留步!”

    她的秘密对皇上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还怎么可能卖得上价钱?

    富贵、权势,这些她不敢想也不敢求了,她只求皇上饶她一条命,哪怕要将她发落到冷宫甚至尼庵也行啊!

    “你想让朕饶你?你凭什么?”

    慎妃再也不敢绕圈子玩花样,急切的说:“皇上想知道什么臣妾必定知无不言,旁人再不可能象臣妾了解的这般详尽。”

第340章 三百四十 兄弟

    方尚宫这半天忙得很,没一时闲着。

    先是二皇子摔了一跤,还好没有摔破皮。这孩子格外皮实,跑太快绊一跤,自己没事儿人一样爬起来拍了拍手,反倒是跟着他的人个个吓得不轻。虽然看着小主子没大碍,但终究不敢放心。想来想去,二皇子的乳母范氏过来求恳方尚宫,是不是让太医给二皇子看看身上有没有跌着哪里?倘若没跌坏那是大家的运气,要是跌坏了他们也好早早向娘娘请罪的。

    方尚宫倒没有小题大做的请太医过来看,她让人将二皇子带过来,摸了摸腿脚胳膊,又逗他吃了半块豌豆糕,就打发人带着二皇子出去了,对乳母说:“不打紧,殿下没事儿。”

    范氏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方尚宫能看出来的事情她也能看出来,只是她担不起责任。既然现在有方尚宫发话,那即使主子事后追究,也不是她的错处了。

    “这几日若没有旁的事,就不要多叫太医院的人来了。”

    范氏忙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范氏一向老实本分,方尚宫也没想瞒她,反正这事儿瞒不住,迟早要知道。

    “听说谨妃娘娘的病一直不好。”

    在宫里很多话不用说得太透,点到为止,双方心知肚明就够了。

    范氏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个一直不好,再加上方尚宫刚才说过的这几天不要多烦请太医署的人,这就不是暗示了,而是十分清楚明白的告诉了她,谨妃怕是要不行了。

    方尚宫打发范氏出去,还多嘱咐了一句:“不用太拘着殿下,他喜欢跑跑跳跳的就由他吧。”

    范氏赶紧应诺。

    其实哪家的孩子不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只是二皇子的身份格外不同,所以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大皇子身子弱,生母身份又卑贱。这样看来,二皇子其实是实际意义上的长子。如果贵妃娘娘再进一步,那二皇子就是嫡长子了,将来的前途简直是不可言喻。

    这样的身份,伺候的人哪个敢不恭敬上心?再说了,即使他们有心想隐瞒也是瞒不住的,主子什么事儿不知道?

    寿康宫的情形,方尚宫知道的一清二楚。

    柳尚宫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方尚宫通传消息,她牵挂大皇子,也要时时将玉玢公主的消息通报回来。

    谨妃已经有两三天的功夫没有醒转也不能进食了,谁也想不到谨妃的病情恶化的这样快,连李署令都表示无力回天。谨妃身边的人只能逮着机会往她的喉咙里灌些米羹和汤药。太医也给谨妃施了针,听说最多的时候,百会、神庭、太阳、耳门穴都针过,想一想那头上扎满了金针的模样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但即使是这样的诊治也没能让谨妃清醒过来。

    宫里头悄悄流传一个说法,说谨妃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症其实是因为吓破了胆,就算神仙来也救不了她了。

    方尚宫摇了摇头。

    总觉得似乎今年一年的麻烦事都攒在了这段时间里头。永安宫的事情已经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了。柳尚宫不在,她要留心安排大皇子屋里的事情。玉瑶公主花样最多,二皇子会走会跑之后麻烦不断。

    还有三皇子,今天吐了一回奶,这把林夫人也吓了一跳。小孩子吐奶其实是常见的事情,但是搁在宫里,搁在娇贵的三皇子身上这就不是小事。新选出来的乳母只给三皇子喂了这么两回奶就被带离永安宫了。

    三皇子吐奶可能是她的饮食有问题,又或者是她本身的体质与三皇子不相合?要不然为什么别人喂的时候就没吐她喂了之后就出了事?纵然彻查之后没有问题她也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方尚宫连午膳都只是匆匆的吃了几口,青梅在一旁替她盛汤,轻声说:“您慢着些,这会儿没人来回事儿,主子那里有林夫人呢,您慢慢儿的吃,吃完了再好生歇一会儿才好。”

    方尚宫才接过汤碗,青梅又迫不及待的替她挟了一块里脊肉:“您尝尝这个,胡荣说这是膳房特意孝敬的,做的香酥入味一点儿都不油腻。”

    方尚宫也实在拿青梅没辙,这么左一口右一口的,确实比平常多吃了不少。

    “胡荣又去膳房了?”

    “他也是忙,刚才是膳房的人过来问皇上的午膳送到哪里。”

    “皇上?”方尚宫抬起头来:“皇上还在延福宫吗?”

    青梅说:“应该是还在吧?白公公不是把这两天的要紧折子都搬过来放在这边小书房了吗?皇上要是离了延福宫,肯定是直接到咱们永安宫来。”

    既然没来,那应该就还是在延福宫里。

    方尚宫慢慢放下了汤碗。

    青梅手脚麻利的将碗碟收拾了端出去,又沏了茶回来。

    方尚宫正在窗子前头来回踱步。

    这让青梅很是意外,在她的记忆中,好象从来没有见着方尚宫这样烦恼过。

    从第一回见着方尚宫时,她就那样安静、从容,坦荡,青梅觉得和方尚宫在一块儿她就什么事也不用操心,方尚宫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方尚宫也方寸大乱?

    不等青梅开口,外头来个小宫女,匆匆的行礼后传话:“方尚宫,娘娘说请您过去有事商议。”

    这下方尚宫且顾不上烦扰,青梅也无暇多问。方尚宫对着镜子理了一理鬓发,又看了一眼衣裳并没有不妥,便和青梅一道随小宫女往谢宁这边来。

    谢宁正靠在那里,三皇子吐过奶之后哭闹了一会儿,现在已经重又睡着了。还没满月的孩子一天中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

    谢宁只觉得这孩子似乎一天一个模样,现在已经与刚落地时看来全然不同了。

    方尚宫进来了也是先看三皇子。这孩子没有当初二皇子那么能吃,不过眉眼看着比二皇子还要秀气。

    兄弟俩岁数差着不多,等到念书的时候正好也是一前一后紧挨着,到时候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可该有多好。

第341章 三百四十一 落空

    延福宫的侧殿之中。

    慎妃心中浮起巨大的恐慌和懊悔。

    她竟然没有先求到皇上对她的免罪的谕旨就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她一直知道皇上英明果决,所以她以前从来没敢在皇上面前卖弄心计,生怕露出破绽。

    前一次是在金风园,她悄悄去向皇上告密。那一回她就感觉到了皇上的威势不同以往。

    虽说她成为皇上的后宫已经许多年,也曾经有过侍寝的机会。后来虽然没有宠幸,但是零零碎碎也有面圣的机会。

    在后宫的皇上是个温和宽容的人。最早的时候,因为太后,皇后和明寿公主强势,皇上在很多时候都在妥协,退让,甚至显得十分懦弱。皇后薨逝之后淑妃掌理宫务。那会儿淑妃也常独断专行,皇上也对她颇多容让。

    可是慎妃知道皇上不是那样一个人。如果真是如此,皇上就不会顶着巨大的压力与太后、皇后和明寿公主这三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对抗,就不会有那样雷厉风行的手段处置惪王叛乱,不会有胆魄领军亲征,更不会那样沉得住气,将朝野不安分的势力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的肃清。

    但知道归知道,那一回她才真领教了皇上做为天子的英明。

    不是在后宫里那个脾气性情都温和儒雅的男人,是做为皇帝的另一面。睿智,无情,城府深不可测。

    不管她筹谋了多久,比起皇上来她差得太远了,简直是天壤之别。面对面和皇上谈条件,她压根儿不是对手,皇上不动声色间就让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臣妾听说这消息之后,原本想查一查宫中的记档,但是内宫监因为元昌二年走水,许多档记都散失了。”

    没有了记档,慎妃也没有仔细的去详查。一来她手里的人被清过几次,已经没剩多少了。二来自从永安宫那边开始掌理宫务之后,方尚宫加上周禀辰,两个人手段心术都不容小觑,慎妃试了两回,没有得手不说,还让人顺藤摸瓜拔掉了她好几个眼线,不得不老实下来。

    底牌掀开之后,慎妃就象被抽掉了脊骨一样,彻底没了精神气力。

    她其实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当初为了怕消息泄露还将唯一的知情人给灭了口,现在想为自己的话多找些佐证都没处找去。

    不过还有一个人也算是知情人。

    就是寿康宫的马尚宫。

    慎妃当时也曾经想过要不要灭了马尚宫的口,后来再三思量放弃了这个打算。短短的时日里宫中连着死几个人,未免太招眼了。马尚宫是个识趣的人,不多听不多说,从胡宫人横死之后她就缩在寿康宫里,除非万不得已都不会踏出宫门一步,慎妃就没有立时动手,想着再过段时日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办这事不迟。

    但是事情越向后,她发现自己就算想杀马尚宫也是有心无力了,阴差阳错,所以马尚宫反倒能算是小半个知情人了。

    慎妃悄悄的抬起头打量皇上的神情。

    可是她从皇上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皇上站在窗前,似乎专注的在打量着窗外头的庭院,她说的什么仿佛他一点儿都不关心。日头照在窗子上,窗棂的影子就象交错的网,将皇上的面容也映得难以辨识清楚。

    皇上看着外头庭院里渐渐转黄的草叶。日影渐渐西斜,一地零落的残影,叫人心里难免暗生凄凉。

    慎妃说的磕磕绊绊,中间还掺着自己的猜测,把一段故旧往事拼凑得几乎是面目全非。

    明明是追查了牵挂了那么多年的事,可皇上在这一刻心中极为平静。

    或许是慎妃的讲述并不完全确实,也可能是他本能就不相信这个女人,听她所说的一切都完全没有真实感。

    皇上看着延福宫静寂无人的庭院,想起的却是此时永安宫的模样。

    永安宫现在简直热闹的有些吵闹聒噪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已经渐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可二皇子正是不懂事的年纪,每天从早上一睁开眼就折腾得里里外外人仰马翻,哪怕到了晚上他合了眼了,伺候他的那一帮子人也不敢合眼。再加上才刚出生还没满月的三皇子,永安宫的吵闹宫里哪一处也比不上。

    可皇上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吵,但凡能带去永安宫处理的公务,就不会留在长宁殿里处置。安谧空旷的长宁殿甚至让皇上觉得陌生起来,连透过窗子照在身上的日光似乎都没有永安宫里的那份儿暖热。

    慎妃终于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她整个人都脱了力,原先是跪着说的,后来跪不住,就用手撑着身子。现在连撑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就象瘫在地上的一滩泥。

    皇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一直守在门外头的白洪齐麻利的推开殿门,伺候皇上出去。

    慎妃说出了这么多话,整个人精疲力竭,就象被掏空了一样。看着皇上要走,她急着往前想要挽留。

    不能让皇上就这么走了!

    慎妃心里明白,皇上这一走只怕再也不会回来,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面圣的机会。

    想要求恳皇上对她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摇摇晃晃爬起身来,可又被裙角绊了一下,整个往前一栽,重重的又跌倒了,想拉住皇上的手也落了空。

    皇上头也没回,大步走了出去。

    白洪齐连忙跟了上去。

    慎妃在后头一声声的喊皇上,两手扶着地爬起来还想往外追,两个太监从旁过来,一人扯住她一边臂膀,将她又推进侧殿里,半开的殿门随即被重重关上。慎妃扑上去晃了两下门扇,纵然她整个人都压在门上了,结实的门扇也没有晃一晃。严实的门扇将外头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殿内昏暗的就象已经到了夜晚。

    巨大的恐慌让慎妃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她紧紧抓着门框,手指头抠破了门扇上糊的硬纸,头抵在窗纸破处,声嘶力竭朝外唤着:“皇上,求皇上开恩哪!”

    皇上越走越快,直到走出了延福宫之后才缓下脚步。

    在延福宫中,似乎人也被重重困住了一样,连气都透不过来。

    站在这里,还能隐约听到从延福宫中传来的叫喊声,隔了一道高高的宫墙,那声音就象从另一个世里传来的,叫着叫人心惊。

第342章 三百四十二 秋千

    皇上步子慢下来,迈步向前走。

    白洪齐挥了挥手,让抬步辇的人远远跟着,自己放轻脚步跟在了皇上后头。

    皇上一步一步迈出去,明明是一片平坦的宫道,却觉得脚下忽高忽低,象踩在一堆棉花里。

    白洪齐也不敢提醒,甚至不敢象平时那样离得很近。他平时离皇上也就一步远,现在已经是三步远了。

    这么远的距离,可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他看得出来皇上心里乱。

    等皇上停下脚步的时候,这已经走到了永安宫的墙外头了。

    匠作监的人正领着几个太监量地方。

    皇上已经让人在修缮揽秀阁了,要大动的地方不算多,等三皇子满月差不多就能修缮完工,入冬的时候公主就能住进来。

    看皇上停住了脚步,白洪齐也不敢贸然上前头去。

    还是匠作监那人看见皇上过来了,忙领着几个手下跪在墙边,深深的埋下头去。

    皇上出声问:“活做到哪里了?”

    匠作监那人微微抬头,得到白洪齐的示意,叩了一下头回话说:“回皇上,已经做完大半了。”一面说,一面展开带来的图形。

    揽秀阁地方是够大了,上下两层。但是因为是园中赏景的所在,用来住人并不合适,要动的地方不止一处。比屋里梁上的彩画就不合适放在小姑娘的屋里头,也得改。

    皇上看了一眼图,慢慢认真起来。

    原来皇上想得简单,认为揽秀阁多半几天功夫就能改好,再把家什器物一摆就齐活了,到时候把玉瑶公主的东西收拾打理一下搬进去就能住。

    想不到还有这么多活儿得做。

    皇上问:“冬至前能完工吗?”

    匠作忙答:“请皇上放心,霜降前就能全修好了。”

    皇上看了一眼揽秀阁,抬步说:“朕过去看看。”

    刚才一路走来皇上也没有用心,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永安宫墙外头了。

    原来连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候,脚步还是会自己往永安宫走吗?

    可这会儿皇上还不想进去。

    因为进去了固然可以看到谢宁,看到儿女们,可是也会看到另一个人。

    他现在还没有收拾好心绪,暂时还不想进去。

    皇上要看一看进度,本来是要前后妥善安排的。但是匠作监的人可没想到皇上这会儿会来,事出突然,只好先打发个小太监过去报讯儿,然后领着皇上进了御园。

    揽秀阁外头搭了架子,白洪齐看着就颇为不安,生怕这里有什么不结实的苗头。匠作监的人其实比白洪齐还紧张,平时要出个小小纰漏也就算了,反正小事儿他也兜得住。偏偏皇上这会儿来了,皇上真碰掉一根头发他也担不起啊。

    白洪齐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皇上过去,转念一想还真让他寻着个借口。

    “皇上,前日听太史令说起,揽秀阁这边修好了,还要过来再勘看一回,测测风水凶吉呢。”

    言下之意,还没有测看过的地方,主子这会儿实在不宜就进去。别说宫里头兴建宫室,就算民间普通人家造个房子,也得看风水测吉凶,最后房子盖好上梁入住之前说不得也得放炮杀鸡热闹一番好驱除邪祟之气呢。

    匠作监的人赶紧上前来,在石桌上铺开图纸,给皇上讲现在哪些部分已经完工,哪些正在修整。因为是给公主住的,还要在一旁立个秋千架。

    “秋千?”皇上全然没想起这事来,也不知道小姑娘们平时爱做什么消遣游乐。

    “这是公主自己说的,”匠作连忙解释:“就前两日,公主去云光楼书房经过时,亲口吩咐的,要立个秋千架,到时候迁来了好打秋千作耍的。”

    这的确是玉瑶公主的性子。

    她若不说,匠作监的人也肯定不会主动给她弄这个。虽然一架秋架费不了什么料也不费什么事,可是打秋千是有风险的,万一公主玩的时候真出点事,难免就会追究做秋千的人的罪责。现在公主主动要求,匠作监的人心里本就忐忑。不给吧,公主都张口了。给吧,又怕出事了要吃挂落。现在正好皇上在,就把事情在皇上面前过个明路。

    只要皇上没说不成,那他们就放心大胆的给做了。要是皇上说不行,那公主那里也好交待。

    皇上想了想,说:“那就给她做一架吧,矮一点儿的,能晃一晃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匠作监的人心里一乐,答应的倍儿顺溜爽快。

    皇上吩咐的正与他们先前想好的不谋而合啊。

    秋千架做的低一些,荡起来也就有个半人高,哪怕公主真从上头摔下来也不至于摔出个好歹。另外秋千底下当然不能铺青石,不然也能摔的不轻,应该弄些软土或是沙土来,真摔下也不会受什么伤。

    至于这样的秋千玩起来痛快不痛快,匠作可就不管了。反正皇上都说了,这可是圣谕啊,谁敢不听?

    皇上将图看过了。玉瑶迁过来肯定平时是在一楼起居。一间正厅,一间寝室,一间做书房,楼下就占满了,楼上还可以设个琴房。

    揽秀阁一旁是梅苑,冬日里登楼赏雪,吟酒、赋诗、赏梅,都十分风雅有趣。

    这地方给小姑娘住,正合适。

    皇上有些恍惚。

    印象中玉瑶公主还是小小的一团,淑妃分娩之后他去探望,尚宫将孩子抱出来让他看。一眨眼功夫,已经可以自己单独居住了。

    皇上有些不放心,玉瑶毕竟还小。

    宫中的孩子都是如此,皇上自己独立的时间甚至更早。再说玉瑶公主这也不能算是独居,毕竟等宫墙一改,揽秀阁也算得是永安宫的一部分了。

    这么一想皇上心里舒服了些。

    头顶桂树开了一树的花,这时风一吹,细小的金桂花纷纷从枝头落下,不止落了皇上一头一身,面前展开的图纸上也落了不少。

    白洪齐连忙过来想替皇上将落花拂去,皇上没理会他,从纸上拈起一小朵花来,甜蜜蜜的桂花香气馥郁清远,虽然已经过了极盛的花期,香气却显得越发霸道浓郁。

第343章 三百四十三 彷徨

    皇上一进来,屋里屋外的人跪了一地,人还没有到,香风先至。

    谢宁整天待在屋里不得出去,这会儿鼻子特灵,笑着问:“皇上身上好香。”

    皇上看了一眼,方尚宫这会儿没在这屋里。这让他心里一时有些怅然若失,又忽然有几分庆幸。

    其实皇上也还没有预备好该怎么面对她。

    若慎妃没有说谎,那方尚宫不但是当年旧事活到现在的唯一知情人,还有可能是……

    想了许多年的事,突然之间答案摆在了面前只等揭开,皇上一时间觉得方寸大乱。

    他坐在谢宁身边:“刚才去看了揽秀阁,修缮得差不多了。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不提防被花洒了一头。”

    谢宁伸长手臂,从皇上发间摘下一朵金色的桂花来。

    “皇上这是特意带了花来给臣妾的吗?”谢宁笑了:“可这一朵又做不了香粉,又浸不了头油,皇上叫臣妾可用来做什么才好?”

    皇上坐在她身旁就觉得心里变得踏实起来。

    说不上来缘由,可能是她的笑容,她的气息,她的眼睛……刚才还彷徨不定的一颗心,到了这儿就象落到了实处,再也不慌不怕了。

    “朕倒是听说过桂花油,可从来没有见过。”

    “这有什么稀奇,青荷,去把桂花油拿一瓶来给皇上瞧瞧。”

    这话本来是句顽笑话,青荷也只是在旁抿唇一笑。可皇上也跟着说了句:“快去,朕还真想看看。”

    皇上这么说,青荷就不能不去了。不过头油这种东西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连青荷自己都有两瓶,只不过不是桂花油。

    青荷很快取了一盒新的桂花油来。这油盛在浅罐子里,拆去上面裹的油纸,罐子是白瓷的,盖子上绘着一枝斜曳的桂花。

    还没打开盖子就能闻见桂花油那浓郁的香气。

    青荷将罐子放下,伸手将盖子揭开。

    罐子里盛着约摸二两多头油,金黄透亮仿佛金子化成的汁液,里面还浸着少少的几朵桂花,花瓣已经变得晶莹透亮,灿然生光,仿佛宝石雕琢而成一般。

    谢宁梳妆时皇上也见过,只是没留意过用的这头油。

    谢宁的头发很好,浓密乌黑,宫人服侍她梳头时的情景几可入画。记得当时梳台上是有这么一个打开的罐子,宫人时常用梳齿浅浅的蘸一下头油或是花水,再顺着谢宁的如云秀发缓缓梳理。

    想到这情形皇上突然觉得手心有点痒。

    等谢宁调养好了,皇上也想试试给她梳头。

    青荷有眼色的将头油收了端出去。

    谢宁看得出皇上刚进来时神情与平时有异,不过两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还特意看了一回头油之后,皇上看着就渐渐平复过来了。

    跟前没有旁人,谢宁才轻声问:“皇上刚才去延福宫了?”

    “是,下面人报说慎妃想求见朕。”

    但慎妃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了?

    皇上转过头望着半敞的窗子,谢宁从来没见他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那是一种……让人觉得凄凉,又忍不住心疼的神情。

    窗外日影西斜,草籽飞絮被风吹得在空中飘荡,浮絮被日光一映,就象一团团金色的细碎的纱,很快就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谢宁将皇上的手轻轻握住。

    “皇上?”

    “朕没事。这么多年了,朕就那么一桩心事,许多人都抓住了这一点,想从朕这里得到他们想得到的。朕不记得有没有同你说过,大概朕十岁上头,那一年有个宫人偷偷找来,同朕说,她是朕的亲生母亲。”

    皇上的手一直比她的手暖热,可是现在皇上的指尖发凉。

    谢宁还没出月子,身上比一般人要热,她尽力想用自己的手将皇上的手掌全部包住,把他手上的凉意驱走。

    可是手上的寒意或许容易暖过来,心里的呢?

    “后来当然查得明白,她是假冒的,背后另有人指使。”皇上声音很轻:“虽然朕一开始就没有完全信她,但是那时候听到她的话,心里还是情愿去相信的。那时候朕远比现在天真,还觉得总不会有人心地坏到这个地步,撒那样的弥天大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再说,她确实……确实很象真的。朕查出她的身份之后去见她时,却一时舍不得揭穿她。她还量了尺寸,说要给朕做两双鞋子。”

    “鞋子当然没有做成。朕原想饶她一命,觉得毕竟她也是受人摆布身不由己的,该死的也是幕后之人。不过她还是被父皇派人处置了。”

    那时候他真的愿意相信,他的生母逃得了一条性命,还活在这世间。

    所以不是对方骗术太高明,是他满心里渴望这是真实,一叶障目,就象掩耳盗铃的蠢人。

    “刚登基那两年,朕常常被噩梦缠扰。醒的时候朕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是到了梦里,朕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的担心和恐惧。现在那些梦差不多都忘了,唯独一个梦还记得。朕梦见过亲生母亲,恍惚还觉得她在微笑,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脸……朕那回醒来发现自己哭了。”

    旁人从梦中惊醒,总是庆幸自己醒来了。可是那一回,皇上却希望自己能再睡去,再入梦境,把那个始终看不清楚的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个清楚。

    虽然看不清脸,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可是他心里觉得那就是她。

    有很长一段时间,皇上都怕过雷雨天。并不是胆小听不得雷声。只是一遇着这样的天气,他难免会想起自己就出生在这样的天气。会想起那个连名姓都不知道的女子,在这样雷雨交加的一天艰难的生下他。

    但是出生即是分离,他们连一天的母子缘分都没有。

    所以后来他慢慢死心了。他想她一定是不在了。如果她还在,知道他这样想念她,一定会来找他的。后来再去金风园,他也总是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也许就在树后头,也许就在烛影幽深的角落。

    所以现在他反而不敢去问个清楚。

    这些年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

第344章 三百四十四 知情

    经历太多次的失望带来的后果,就是在遇到一件事,一个人的时候,还没有开始相信,就已经在心中存疑。

    许多人都会如此。在这一点上,皇上也如同普通人一样,没有什么特殊。也许在他自己还没有发觉的时候,他就已经反复的告诉自己,这多半不是真的,来人应该是想从他身上图谋得益。他会从来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出破绽。

    他甚至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同自己说,即使是真的,又怎么样呢?

    说的次数多了,连他自己都早已经信已为真了。

    可是到了现在,这件事突然又被提起。

    皇上心中隐约有种感觉。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大概不会有人再以此事为筹码来要胁欺骗他。

    也许,这也是他最接近真相的一次。

    还是不一样的。并不象他曾经欺骗、安慰自己的那样,他并不是不在意。

    正相反,他还是那样在乎。

    从延福宫出来,皇上一直恍惚而疲倦,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就象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偷听到身世真相的时候,那时候他只是个无力把握自己命运的小小皇子,现在已经是大权在握的九五至尊。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来没有改变过。

    皇上轻轻反握住谢宁的手:“刚才慎妃提起多年前金风园的旧事,她说,还有一个知情人活在这世上,这个人……”

    “就是方尚宫。”

    谢宁怔怔看着他。

    “方尚宫?”

    谢宁一时间没能把这个熟悉的称呼,和皇上口中的人联系起来。

    过了片刻,她才咂出味来。

    方尚宫就是……皇上身世的那个知情人?

    但谢宁还没有想到,方尚宫不仅仅可能是知情人。

    她也许不仅是个知情人。

    如果她真是他一直想找的人,这么多年,她有这样多的机会可以见着他,告诉他当年的事情,可以同他相认。

    而她始终没来。

    或许她仅仅只是知情的人,所以她才没有想要凭籍此事来博取富贵权势。

    皇上从没有什么时候象现在一样患得患失过,即使是当年先帝驾崩时也没有象现在一样。那时他守在榻前,先帝已经咽气,太后坐在一旁用一块帕子捂着脸哀哭不止。旁人看不到,但他可以看到,太后脸上一滴泪也没有。渭王召集宗亲朝臣们要宣读遗诏。

    遗诏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先帝只有他这么一个康健成年儿子。

    但是今日的事情不同。

    皇上心里比谁都盼着得到答案,可是他又怕答案揭开之后,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人声。

    谢宁问了一句:“谁在外头?”

    青荷隔着帘子回禀:“主子,方尚宫送了主子的汤药来。”

    李署令开的方子,一日服两回的汤药。这会儿只顾着说话,谢宁都忘了已经又到了进药的时候。

    她转头看着皇上。

    皇上紧紧的闭了一下眼重又睁开,声音仍如往常般从容镇定:“端进来吧。”

    青荷心里有些微不安。

    刚才皇上和主子在屋里头说话,她退了出来。主子们声音不高,她又刻意的站远了些,听不清楚屋里说了什么。但是她想,一准儿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皇上来时看着并不太高兴,是不是处置延福宫的事儿不顺当?

    偏巧这次的药方尚宫亲自端来了,只怕是来的不太巧。

    想想皇上和主子都不是那等喜怒无常爱迁怒于人的性情,青荷心里才坦实些。

    她打起帘子让方尚宫进屋时,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谨慎些。

    方尚宫端着汤药进了屋子。

    对于方尚宫,皇上与谢宁都十分熟悉。

    可是当方尚宫绕过屏风端了汤药进来时,谢宁和皇上都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她,就象这个人是个从前没有见过的人一样。

    皇上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仔细打量过方尚宫的相貌。

    方尚宫看起来不算太高,因为腰病的原因,她不能象一般人一样站直,腰背微微佝偻着。不过若是她能站直,那么原本应该是个高挑的女子。长年的疾病让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

    尤其是说话的声音,一听就与旁人不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她被灌药是因为贺太妃小产一事,而且九成的人都猜着是太后主使的,因为这种事情太后当年实在没少干,有时候还隐蔽些,有时候做的简直是明目张胆。

    谢宁则是在想着她还在萦香阁的时候,方尚宫受托来教她针线活计的事。

    第一回见面时是个什么情形?有些不记得了。但是从刚刚见面,她就感觉方尚宫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人活得久了,尤其是又是活在宫墙里的人,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秘密。

    方尚宫将盛汤药的碗放下,先向皇上行礼。

    方尚宫屈膝的时候,谢宁感觉到皇上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一紧。

    “主子,该服药了。”

    屋里气氛怪异,方尚宫自然不会没有看到。刚才她进来之前,青荷也暗示过她了。

    皇上去了延福宫,待了好一段时候才回来,方尚宫也想过慎妃会和皇上说些什么,她会如何狡辩,哀恳,用什么理由向皇上求情,为自己争取活命。

    “今天这是最后一副药了,李大人说主子身子康复的很好,比他预想的要好,今天这药吃完就不用再服了。”

    谢宁笑着点头,接过药碗小口小口的将汤药喝下去。

    方尚宫服侍她喝完了药,漱了口,又递了一小碟杂锦蜜饯过来。谢宁顺手拣了一粒杏脯含在口中。

    皇上坐在榻边一直看着,一言不发。

    方尚宫将药碗收进托盘里就预备要退下了,皇上忽然出声说:“等一等。”

    方尚宫停了下来,应了一声:“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被问得有些闪神。

    他本能的叫住了方尚宫,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说什么,怎么说。

    谢宁休养的这屋里虽然开了半扇窗,可还是比别处要热。皇上感觉到身上出了不少汗,里衣都贴在背上了。

第345章 三百四十五 旧事

    破天荒的头一回,还是谢宁替皇上解了围。

    “方尚宫且坐下说话吧。这些日子永安宫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你和周公公两人操持,着实辛苦了。”

    方尚宫微微侧过身,坐在靠近屏风的圆凳上。

    谢宁看了皇上一眼,这个时候,她却没有从皇上那儿得到半点示意。皇上似乎神游物外,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这屋里。

    但谢宁知道不是这样的。

    皇上这会儿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与她相握的那只手也很僵硬,手心里一层冷汗。

    谢宁转过头来。

    她与方尚宫这几年来相处的很好,名为主仆,但实际上情分却不止主仆那么简单。

    无论当年的事情真相究竟是怎么样,谢宁只希望,皇上和方尚宫都别因此事而受到伤害。

    这一刻她对慎妃真是有说不出的憎恶。

    明寿公主也好,慎妃也好,一次又一次的揭开皇上的伤疤,想以此做为护身的凭籍。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她们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肆无忌惮的行事。

    可是……也许她们从来都没有想过,皇上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他不是无坚不摧的金刚不换之身,能够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伤害。

    这件事情,最好就在这一次,就在今天彻底做个了断。以后,谢宁但愿这阴霾彻底从皇上心头消失,再不用为此所苦。

    “方尚宫,先帝天寿二十年、二十一年,这段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可还记得吗?”

    方尚宫坐在那儿,仿佛没有听到这句问话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一个字。

    屋里静的没有一点儿声息。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夕阳照在素纱屏风上,有些浅青色的绢纱被染上了一层金红色。

    皇上慢慢抬起头,他看着眼前的方尚宫。

    方尚宫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

    她看起来仍如平常时候一样,并没有惊惶不安的神情,连突然听到这样的问话,似乎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意外。

    是啊,对于方尚宫这样几乎在宫里消磨了一辈子光阴的人来说,城府深沉,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她张皇失措了。

    “方尚宫?”谢宁也想给她个台阶下:“是不是隔的时日太久,记不太清楚了?你仔细想一想再答也不防事。”

    “是,回主子的话,奴婢自入宫以来,一直在宫中伺候主子,也只有天寿二十年时例外。”

    “那时你去了哪儿?”

    方尚宫轻声说:“奴婢当时随扈去了金风园,一直到当年深秋才重回宫中。”

    谢宁固然问的直截了当,方尚宫回答的也坦坦荡荡,就好象她们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方尚宫回答的这样爽快,反而让谢宁下一句话不怎么问了。

    方尚宫微微往前倾身:“皇上与主子忽然间问起这件事情,奴婢不敢有什么隐瞒。皇上想问的是什么事,奴婢心里大概也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方尚宫口口声声自称奴婢,皇上竟然觉得听得这么刺耳。

    “方尚宫,你本应该是凤彩轩贺妃的宫人,因为什么离开了凤彩轩,又是怎么去的金风园?”

    “因为……”

    方尚宫顿了一下,终于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先帝到凤彩轩时,酒后曾经认错过人,过了两个月,奴婢发现自己竟然有孕了。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奴婢很害怕。宫中有孕的女子不多,即使有孕了,也都没法儿生下来。奴婢不敢教旁人知道,一直努力掩饰隐瞒,就这样一直瞒到了将近五个多月,天气炎热衣裳也单薄,而肚子实在是遮不住了。说起来很不巧,奴婢在服侍的时候因为中了暑气昏厥过去,一直苦苦隐瞒的事情也就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谢宁已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听到这消息时却象是根本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一样,两眼睁大,圆溜溜的象猫儿一样,嘴唇微张,半天都不能合拢。

    方尚宫说出这话之前,谢宁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方尚宫会是因为这个缘故而随驾去的金风园。

    方尚宫当时竟然有孕,那她岂不是……

    谢宁的目光飞快的由方尚宫的身上移到皇上身上,然后又有些欲盖弥彰的赶紧挪开视线。

    皇上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朗从容,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发现他的尾音在微微发颤。

    “那孩子呢?你将孩子生下来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

    这话就让人听不明白了。

    谢宁眉头紧皱:“你怎么能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啊。”

    “奴婢怀孕的事情被贺妃知道之后,她念着我们是同乡,过去两年也有情分,并没有想要对奴婢不利。那时贺妃娘娘也正好怀胎两个月了,她还将太医开的补品赏了下来,说让我将孩子生下来。只是当时宫中没多少消息瞒得住皇后。有一天天黑之后,皇后遣人将奴婢从凤彩轩召走,从那之后奴婢就一直待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后来还被带到了金风园。”

    “当时奴婢已经即将临盆,到了金风园后连着几日天气不好,雷雨交加。那时候还有两个宫女,也和奴婢一同被关在金风园东北角的院子里,她们也都怀着身孕,一个月份比奴婢小些,一个月份同奴婢差不多。”

    皇上声音有些抖,只是这会儿谢宁根本注意不到了。

    “那两个宫女的名姓你可知道?”

    “身旁的人看管很严,奴婢只知道其中一个姓宋,另一个根本没有机会搭上话。”

    谢宁和皇上相握的掌心里也是又湿又滑,现在也分不清究竟都是谁出的冷汗。

    “后来呢?”

    后来?

    方尚宫怔怔出神,隔了片刻才说:“后来隔壁屋子里的那个女子似乎摔了一跤腹痛不止,叫老嬷嬷来看说是见红,已经要生了。隔着墙能听见她在那边挣扎,先前还喊的厉害,后来喊的气力也没有了,外头又是雷又是闪,奴婢心慌的很,肚子忽然也疼痛难当。”

第346章 三百四十六 记忆

    方尚宫从来没有一刻能淡忘那一天。

    在金风园里,她被关的那间屋子只有一扇窗子,很小,特别高,屋里没有任何板凳桌椅能让她踩踏攀爬,每天屋子里都是昏暗的,没有多少日光能照进来。那原本应该是间储木料的仓房,门扇足有三指厚,从早到晚都从外面扣着锁。每天只会送饭的时候会从外面将锁打开,然后放下了饭菜又会马上关起来,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门外的世界。

    如果最初发现自己有孕的时候她的情绪格外激烈抵触,她对腹中突然多出的那块肉有那样多的恐惧和憎厌。但是后来一天天过去,她渐渐的变了。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如果说有什么真正是属于她自己的,那就是这个在她腹中不断成长的孩子。她和他共同保有这个秘密,相依为命。

    她记得第一次胎动的时候她的心情。

    害怕,震惊,但同时她又觉得那么新奇。

    她渐渐忘了被先帝强迫时的痛苦,忘了自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有多么愤恨。

    他与那些龌龊全无干系,他就是他,是她的孩子。

    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动静也一天比一天要频繁。她曾经有过寻死的念头,可是后来她再也想不起自寻短见这回事。

    她想过逃出去,逃离这吃人的深宫,不管到什么地方都好,能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母子相依为命。她会把自己能有的一切都给他,能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贺妃发现了她的秘密,但是出乎她意料,贺妃没有告发她,也没有让人处置她。其实在这宫里,贺妃的处境也一样危如累卵。她如果真能生下皇子,那自然一切都不同了。可问题是她能不能生得下来?皇后心狠手辣,皇上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小小一个贺妃在他心中根本无足轻重。

    方尚宫不是没有想过,贺妃留下她和腹中孩子的性命或许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偷龙转凤……又或是为了旁的,比如贺妃把自己有孕后的补品都给她吃过,每回都是如此,看她吃过之后没事贺妃才会进食。

    纸里包不住火,她还是被皇后的人发现了,从此就被关了起来,几个月暗无天日的煎熬,在幽禁的生活中,她每天都怕这是自己的最后一天,每天睡下都怕明天不会再醒来。

    皇后无子,她养着几个有孕的宫人是为什么,这一猜就猜得出来。

    方尚宫那时每天都在心里默默祝祷,她希望自己能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希望皇后能够挑中他,这样他就能活下去。

    至于自己,那是肯定不可能保住性命的。

    她一点儿也不怕死,她只希望孩子能活。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太医给她开的补药她认认真真一口不落的喝完,每天送来的饭食她也都会吃,让自己吃得饱饱的。也许正因为她看起来如此老实听话,逆来顺受,看管他们的人会许她每天在院子里走动一会儿。

    但是一同被关起来的其他几个人就不一样了。有一个被关进来没有多久就出了事,用一根折断的竹筷自尽了。另一个则是发了疯,把送饭的人给咬了,后来她也就不知去向了。

    一直捱到了金风园的,包括她在内就只有三个人了。

    路上受了颠簸惊吓,所以那个不知道名姓的宫人到了金风园后不久就见红了。

    听着隔壁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呻

    吟惨叫,方尚宫觉得那声音就象一根绳索般,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她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如果她先一步生下了男婴,那么自己和姓宋的宫人对皇后来说大概就没用了。

    她又惊又怕,肚子似乎也隐隐的疼痛起来。

    过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肚子疼的不对劲。

    她也要生了。

    只有一个老宫女和一个看起来是医婆打扮的妇人来照看她。

    外头大雨倾盆,方尚宫咬着布绳一声不吭,她拼尽全力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这孩子才有活路。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从来没人告诉她,人要到这世上来需要经过这样的艰难和苦痛。

    但她生的并不顺。外面已经天黑,雨越下越大,似乎永远都不会停。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可孩子还是没出来。连那尖锐的巨大的疼痛都象在渐渐离她远去。

    她好象能闻到屋里弥漫的松香气,窗缝里透进来的雨水和泥土的气味。

    她知道身边的人在说话,可是却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后来还有人给她灌了一碗药,喝了药之后她的意识更加昏沉。

    后来……

    方尚宫轻声说:“后来我就不醒人事,等到我再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五六天。我没有死,可是我说不出话来了,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一直到先帝从金风园移驾回宫,我才能勉强起身走动。”

    “那时候我才知道,皇后生下了嫡子,皇上龙颜大悦,为此还大赦天下,减免京城附近数十郡县的税赋。”

    她抬起头来,几年来第一次正视着皇上。

    窗外头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暮色四合,屋里没有掌灯,她已经看不清楚皇上的面容和神情了。

    “奴婢也只知道这么多。我也想知道我生下的孩子究竟在哪里,是死是活。如果他活着,那活在什么地方?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他埋在了哪里呢?可是当年涉及此事的人一个也找不着了,我连自己是怎么逃过一条命的都不知道。”

    那一年之后她的身体也彻底垮了,每逢阴雨湿冷的天气她就无法下地,她的嗓子也坏了,多年来只能进食软烂的粥汤,一直到大皇子出生的那年她才能勉强发出声音,说出的话嘶哑难辨。

    “其实奴婢也不是没幻想过,我的孩子大概还活着……也许有生之年我能知道他过得很好,或许还能和他见上一面,这就足够了。”

    她干涸多年的眼眶中漫上一层水光,方尚宫轻声说:“这就足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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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