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三百一十七 旧事
晚间皇上回来得晚了,早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换作平时,他都能早回来就早回来,没看完的折子就让人搬回来看,永安宫小书房一日塞的比一日满,地方简直要不够用了。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林夫人来了。
有林夫人看着,不怕谢宁不老实用膳。皇上看过林夫人是怎么教训谢宁的,真没把她当贵妃来看待,说真的,皇上都从来没有用那样的声气跟她这样说过话。
因为……那是不一样的。
对谢宁来说林夫人就象母亲一样,母亲即使打骂孩子,那多半也都是为了孩子好,被林夫人训斥,谢宁一点儿都不会不高兴,她还特别乐意听林夫人训她。
而皇上是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心爱的,给自己生了孩子的妃子说话的。
谢宁一开始对他很是敬畏,皇上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伴驾,陪他用膳时谢宁那拘束的模样。
皇上对谢宁,一直都给予了她足够的敬重。因为宫里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他敬重她,其他人才会对她有敬意。如果皇上今天拉下脸来象林夫人一样疾言厉色的同谢宁说一番话,第二天宫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不会将贵妃再放在眼里,谁都想要冲上来在这块肥肉上咬一口。都说宫里是天下最富贵繁华的地方,可是在这里活着的人,却象豺狼一样,他们畏惧强者,但是欺凌、吞吃弱者时比谁都凶狠。
还在幼年时,皇上看到太后身边的太监首领如何折磨摧残宫人和太监,那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身处重重宫阙之中,皇上却觉得自己象是生活在一片危险的蛮荒之地,四周都是欲择人而噬的豺狼虎豹。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片人吃人的蛮荒野地里,不想死就只能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因为林夫人来了,所以皇上可以放下大半心事。他若是回来了,林夫人反而不自在,很拘谨。
林夫人也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同贵妃肯定又攒了不少话要说。皇上想着去了她们反而不得自在,所以也就不急着回去了。
晚膳时皇上赏了菜给永安宫,这是给林夫人的体面。等白洪齐去了一趟永安宫回来,就细细的跟皇上回禀贵妃和林夫人的情形。
“娘娘今天高兴着呢,胃口比前些天都好。奴才去的时候,娘娘正和林夫人一处说话呢。方尚宫说娘娘下午睡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醒了以后喝了些绿豆汤,精神好着呢。奴才送去的菜肴,娘娘挺喜欢那道果仁豆腐,吃了不少。”
果仁豆腐是甜的,豆腐煎过之后配上时鲜水果和各种果仁一起炖的,里面还加了蜂蜜,冬天的时候热热的吃感觉格外暖和甜蜜。不过夏天吃嘛……又是糖又是油的,未免有些腻。皇上吩咐赏菜的时候只说赏几道,并没有把赏什么菜也说出来,就由膳房的人自己定了。结果膳房的人居然把这道菜给备上了,多半是觉得林夫人也不是年轻人了,这道豆腐软绵甜糯,她吃着也合适才把这道菜给做了,没想到娘娘居然吃的还挺合口。
可见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早晓得林夫人来了这么管用,该早把她请进宫来才是。
高兴的不止是谢宁,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一样是喜出望外。
大皇子还好,玉瑶公主能接触到的宫外的人实在太少了,用膳之前她就问了一串的问题,等用过晚膳之后一时还舍不得走,坐在一旁听林夫人和谢宁说话,哪怕林夫人说起外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来,她都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林夫人说起谢宁小时候的事情,玉瑶公主眼睛都睁大了,眨都不舍得眨,似乎眨眼也会令她漏听什么重要的关键。
就象这会儿,林夫人笑着说起谢宁小时候跟人出去玩,河面结了冰,大孩子们都跑到了冰面上,她也跟着过去了,可是等到到了河中间,别人都跑了,她一个人站在那儿不敢往回走,就那么困在那里。
“冰没有那么厚,小孩子身子轻敢上去,大人身子重可不能,怕反倒把冰踩坏了,想过去把她带回来也不能过去。”
玉瑶公主十分担忧的问:“那后来呢?后来娘娘是怎么回来的?她没有掉进河里头吧?”
虽然那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了,而且现在贵妃还好端端的坐在面前,但是玉瑶公主是实实在在的担忧着,为那个当初被困在冰上不能动弹的小姑娘。
林夫人笑着问谢宁:“你还记得不记得?”
谢宁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时候她应该是三四岁的样子,太小了,隔的时间太久了。现在回想那时候的事,只记得一些零碎的,很要紧的事,林夫人说的这件事她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不过……要说全不记得也不全对。她还能记得林家老宅子后面结冰的河面,记得河边枯黄的芦苇丛,甚至还能记得小舅舅拉着她的手带她在河边玩耍,用芦苇叶卷成哨子吹响,但是哨子到了她的手里就吹不响,不但吹不响,卷的好好的哨子还散开了。
“让她表兄腰间系了根绳子,伏在冰上慢慢爬过去,爬到跟前之后,把绳子也系在她的身上,两个人再一起慢慢爬回来的。”
当时天都黑了,林夫人心里慌的很,就怕冰突然裂开,又怕谢宁吓着,在岸上唤她名字,同她说话。更让人心急的是,天冷,谢宁人又小,爬不到一半就又累又困,差点儿就在冰上睡着了,急得林夫人站在岸边一直喊。
幸好冰上不止谢宁一个,有二表兄在跟前,
玉瑶公主纳闷的问:“为什么要爬过去?”
“用脚踩冰容易裂,但是趴着就不一样了,比站着要稳妥些。”
至于为什么要系绳子,那当然是为了以防万一,要是冰真的裂开,掉进冰冷的河水里,至少还有绳子可以赶紧把人从水里拉上来。
不提这事林夫人也不大想得起,一提起来,当时的焦灼恐惧又一次涌上心头。
当时要是冰真的裂了,谢宁掉下去了,林夫人没准儿也急得跟着跳下去。
第318章 三百一十八 比较
这件事情,谢宁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即使林夫人提起,她也想不起来。
可是林夫人所描述的那情形却象是就在眼前活过来了一样。
玉瑶公主想的却完全不一样,她问:“娘娘你小时候也淘气啊。”
谢宁被孩子这么问到脸上,也没有多不好意思:“都说了是小时候,你看我都不记得了。我可和你说,你不许有样学样,冬天可不许去湖边上、池子上面玩,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夏天要是失足掉进水里,有人在旁边的话不过呛几口水,要救人不是特别难。但是冬天就不一样了。真是踩破了冰掉下去,河面上都结了冰,让人救都难救。以前老家就有淘气掉进冰窟窿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活着能救上来的。
玉瑶公主听到她这样认真的告诫,也很认真的点头应诺。
林夫人看着谢宁这么不见外的对玉瑶公主说话,一面欣慰,一面又有些担心。
看谢宁与公主处得好,她当然是替谢宁欣慰的。
后妈最难做,大皇子还好说,毕竟是皇子,已经开蒙读书,马上也就要迁出永安宫去了,他的读书、品行,这些自有皇上会管教,谢宁也插不上什么手。但公主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玉瑶公主。说她现在已经懂事了吧,她离成年还远着。说她不懂事吧,她也已经开蒙读书了,别人说什么话她都能听得懂了。林夫人一手带大过好几个儿女,现在还看着在跟前长大的孙子孙女,深知道孩子半大不大的时候最难办,他们对世事一知半解,总是时不时会犯拧,总觉得旁人都在骗他们,不懂他们的心思。在他们看来,大人都是功利的,糊涂的,平庸的,有时候甚至是残忍又无耻的。
大概在他们看来,世上的人就分成好人和坏人。不是好人,那么就一定是坏人。
需要等到他们自己长大才能明白道理,只说是没有用的,有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自经历,是永远不会懂的。
林夫人进宫除了给谢宁带了两箱东西,还有单给几个孩子预备的。玉瑶公主那一份儿很是用心,虽然说不算很贵重,但是都十分新奇,不是普通常见的东西。因为弟媳妇家里头开着镖局,南来北往的行镖,捎带东西方便。说句不大恭敬的话,有些东西兴许宫里都没有见过呢。
郭尚宫正打开箱子领着人收拾这些礼物,顺口问一旁抬箱子来的小太监:“是单只咱们有?”
小太监连忙陪笑说:“哪能呢,大皇子、二皇子殿下那里也都有。大皇子殿下那里多了些书,听说都是难得的孤本呢,说是林大人以前在别处为官时搜罗的,听说大皇子殿下喜读书,这才特意送的。二皇子那里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玉瑶公主这里收到的礼物多是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有一个锦盒打开来看时,里面的东西让见多识广的郭尚宫都忍不住为之惊叹。
里面是水灵灵一筐水果,粉嘟嘟的桃子,黄澄澄的蜜橘,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浑圆无瑕的绿花皮小西瓜,各式各样的水果堆放在一只小筐里,看来真是能以假乱真。
不过拿起来就知道不是真的了,这些水果都是各式彩石雕出来的,石料不算上佳,但难得做得这样好。那桃子的下面还带着两片绿叶子,看得人恨不得想咬上一口。
郭尚宫把那只玉石大的桃子捧在手里左右端详,顺口问:“除了咱们这儿,别的地方呢?”
小太监马上悟到了她的意思:“听说给寿康宫也有一份儿,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两位皇子两位公主都是皇上的子嗣,林夫人这样一个周到的人,行事当然不会厚此薄彼给人落下话柄。
“送了也是白送。”郭尚宫小心翼翼的把桃子放回筐里,又挪了下位置,吩咐宫女说:“把这个摆到公主书案边上。”这套摆设公主一准儿喜欢,不但摆在一起好看,单拿一个出来还可以当镇纸来用。
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问:“怎么说送了也白送呢?”
在小太监看来,林夫人送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这么新奇有趣儿,他之所以抢了这个搬箱子的活儿,倒不是图可能会有的赏钱,而是想多看几眼这些宫外来的稀罕东西长长见识,跟同伴们说话的时候也有了夸口的本钱了。
郭尚宫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笑。
寿康宫那位心胸狭窄,最见得旁人比她好。现在贵妃娘娘即将临盆,林夫人进来宫照料她,这件事儿就够让谨妃难受的了,林夫人送玉瑶公主什么好东西她也不会领情的。东西再好,她都只会想着,其他三份儿礼会更好,更贵重,玉玢公主只能捡着哥哥、姐姐们挑剩不要的,永远是被忽视,受欺负的那一个。
玉瑶公主回来之后果然特别喜欢那一筐水果,入浴的时候还拿着一个蜜橘不放手,还饶有兴致的问林夫人送给大皇子兄弟俩什么东西。听说大皇子那儿有孤本书籍,笑着说:“那正好,明儿就去跟皇兄借书看。那几块料子看着也好,青色的那块郭尚宫你拿去裁裙子穿吧,粉色的那块给甘姑娘。”
郭尚宫的笑容微微一顿,弯腰替玉瑶公主擦着头发:“那料子肯定是林夫人精挑细选的,看着比夏天才送进宫的那一批贡品还强,公主该留着自己穿啊。”
“我又不缺衣裳。”玉瑶公主伸手掬了一捧水,手一松,水珠哗啦啦的又落回桶里。
郭尚宫笑着应了一声,催着她说:“公主快出来吧,再泡身上可就要泡皱了。”
林夫人来了几天,眼见着谢宁确实比前些日子精神好,胃口好些了,夜里也歇的更安稳了,宫里紧锣密鼓的为仲秋节准备起来。
给各宫的赏赐都是按等按份预备的,每一等赏都不一样。这种事情现在自然不用谢宁操心,但赏赐拟好之后,清单还是要让谢宁过目的。
林夫人算是碰巧了,正好在跟前,也就势看了一眼。
单子并不算长,毕竟皇上不同于先帝,没有摆着满满当当东西六宫诸多妃嫔要赏,低位分的的采女、才人、美人能得到的赏赐也不多。高位妃嫔就那么寥寥几个。看着这张单子,林夫人又看了一眼谢宁。
宫里宫外都有些闲话,说贵妃善嫉,压制着旁人不能出头,笼络着皇上不许旁人得幸。如果不是谢宁已经有了二皇子,现在又即将生下第二个孩子,只怕那些人就不光是在嘴上说一说闲话而已了。
第319章 三百一十九 聪明
虽然那种闲话林夫人也听过,她可不会上赶着劝谢宁要装贤惠,劝着皇上往别人那里去,讲个什么雨露均沾。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缺心眼儿吗?
谁养的孩子谁知道,林夫人把谢宁拉扯那么大,对她的脾性当然比别人清楚,她干不了那狐媚惑主的事儿,她也肯定不会装出贤惠的样子来,把皇上往外推。
皇上什么人啊?哪怕林夫人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可是她从丈夫,从小叔子那里听到他们说起皇上,皇上是圣明英主。既然是皇上这么圣明,那自然不用别人劝着他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在皇上面前自作聪明,还劝皇上去宠别人?这是把皇上当什么?难道是把皇上当成这清单上的中秋节例一样颁赐给其他女人,好换来旁人称颂她贤良大度?如果失了皇上的心,那还要贤惠的名声有什么用?留着带进冷宫里去吗?
以林夫人的的经验来判断,这清单上的东西约摸一半是旧例,但是另一半应该是谢宁做主更替的。林夫人明白,对于那些小才人、采女们来说,给什么都不如多给几两银子来得实在。虽然单子上的东西、银两真到她们手上时大概也不会足额,可总比几块压仓底的破布烂簪来得强。林夫人虽然是宫外头的人,但是宫里头的一些事儿也是心知肚明的。
不得势的主子,比奴婢还不如,旁人会可着劲儿的往下踩。比如说各人的赏赐中都有的布料,得宠如贵妃,那自然是各种贡缎随便挑,针工局的人挤破头也要抢着巴结。但是如果是象住在后苑的那些低品阶的美人们,那给的料子可能是库底发了霉的,虫吃鼠咬过的,颜色也是黑的青的蓝的,总之都是没法儿做成衣裳穿身上的东西。想要一两件能见人的衣裳,你得另外拿出钱和料子来,还得跟针工局的人说尽了好话打通了关节才成。
这张清单交到了周禀辰手上,由他来操持分发这一次的节赏。
清单上头一位是谨妃,这一份赏赐中是谨妃与玉玢公主两人的。
至于排在其后的,就是慎妃。
周禀辰轻飘飘把这一页掀了过去。
这些事情周禀辰从前就常做,那时候后苑的大小事务都是他来经手,现在再看到这样一份清单,恍然觉得又回到了过去一般。
他吩咐一旁的周玉海:“照单子上的把总数和类目分算好,抄给内宫监的人。”
周玉海伸手接过单子,应了一声是,他翻看了一下,轻声问:“师傅,延福宫的那一份还要不要算进去?”
周禀辰看了他一眼,周玉海顿时醒过神来,他问错了话。
“我这就去办。”
他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多嘴。
别人难道就不知道延福宫出了事?白公公,方尚宫,师傅,皇上更是心中有数。这些人哪个不比他精明?既然这清单已经定下来了,用得着他自作聪明来多嘴?
经手发放赏赐这事儿是有不少油水的,内宫监虽然管着内库,更要看白洪齐的眼色行事,有好处也是先孝敬了白公公,余下的才是众人分润。平时到周禀辰这里时差不多就已经要少个三成了。中间经手的人越多,被盘剥苛扣的自然就越多。
可这次周玉海把类目和总数抄录过交到内宫监给高公公之后,最后支领出来的数目居然不差多少。他还怕是内库的人想蒙他,特意多花了点功夫又点了一次数。
结果不但数目不差多少,连成色都比往年要好得多,布料首饰之类有一样算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银子虽然少上那么一点,可是已经比他预想中要多出许多来了。
周禀辰对这事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换做平时,要让内宫监那帮家伙不伸手,比登天还难。太监没有别的指望,就只能多多的攒钱。平时再小的差事他们都要雁过拔毛,更不要说节赏这样油水肥厚的差事。
但今时不同以往,这会儿风声正紧,没人敢在这时候再忙着伸手揩油,就怕反而因小失大。
毕竟节是年年都要过几回的,捞钱的机会不止这一次。可要是没了小命,那就万事皆休了。
“延福宫的那份儿你单放着,其他各处的这两天就发放下去。”
周玉海这回学乖了,一句也没敢多说,只应了一声是。
周禀辰看了他一眼,倒是露出了笑容:“你坐下吧。”
周玉海猜不出师傅的喜恶,不敢不坐,也不敢不坐,于是就坐了半边儿凳子,一副低头听训的模样。
“最近有没有人托你办事讨人情?”
周玉海不敢隐瞒:“有的。”
“那你应下了吗?”
“没敢应。”
周禀辰赞许的点了点头:“我倒不是要时时处处管着你,可是有些钱能收,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做的。这一点宫里没人比得上白洪齐。他不拿钱吗?宫里数他拿的最多了。可是你见他在皇上面前说过一句不该说的吗?做过一件不该做的事吗?这样的事哪怕有一回,皇上也不会再留他在长宁殿了。”
周玉海对白公公,对自己师傅,那都是心服口服的。师傅不是个小气的人,周玉海也不缺那几个钱。
“师傅……”
周禀辰看他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你是想问慎妃的事?”
周玉海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
“没事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这里就咱们师徒,又没有旁人。”
周玉海轻声问:“师傅,皇上为什么还没有处置慎妃呢?”
既然皇上已经把慎妃幽禁于延福宫了,为什么迟迟没有一个明确的处置?如果是为了贵妃临盆在即才暂缓处置,也算是个理由,但周玉海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你就是不够机灵啊。”周禀辰以前喜欢他老实,现在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笨一点不怕,宫里头死的早的往往是那种觉得自己聪明的人。
“你想想,如果这事真的是慎妃主使,她要办成这事,须得在宫外有人策应,这些人是什么人?同慎妃是什么关系?慎妃如果有那么一帮人手,难道就只用过他们这一回?皇上要处置慎妃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什么时候想办就能办,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玉海顿时全明白了。
要不说师傅能当这永安宫的掌事太监,他只能跑腿打杂呢,这些事他就想不到。
第320章 三百二十 急病
谨妃病了。
从那一日收到皇上特意差人送的东西,被吓得魂不附体之后,她就病倒了。太医来看过,说不是大病,又问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
谨妃身边几个亲近伺候的人都知道谨妃的病根在哪,但是谁敢多说一个字?不见连马尚宫都一字不提吗?
马尚宫一面应付太医,一面在肚里骂谨妃是个蠢货。
因为上回打探方尚宫的事情她办的不得力,寿康宫里另一个宫女刘贵芝趁这机会往谨妃面前大献殷勤,谨妃嫉恨贵妃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贵妃,她也对玉瑶公主很不忿。大概在谨妃想来,一样都是女儿,玉瑶公主却几乎独占了皇上对女儿的宠爱,把玉玢公主挤得在皇上面前无立足之地。
她觉得自己干的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又没有杀人害命,只是让人打听着公主的行踪,刘贵芝和另外两个宫女去办了这件差事。
谨妃也好,刘贵芝那个一心想踩过马尚宫往上爬的宫女也好,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有人认真追究。
说几句闲话算什么大罪?何况她们只是想挑拨一下玉瑶公主和贵妃的关系。平时尚宫们要是逮着宫女说闲话,也就是打手板子饿饭这样的小惩戒,更不用说她们背后还有谨妃娘娘撑腰呢,尚宫们可罚不到她们身上来。
要是马尚宫事先知道这事儿,肯定要劝住的。她可不象谨妃和刘贵芝那么傻。马尚宫虽然也一心盼着出人头地,可她在宫里的年头可不短了,有些事情她也看得比谨妃要明白。
对一些旁的事情皇上是个十分宽容的人,谨妃那么多小动作,皇上以前从来不讲较,甚至还越格给她晋封为妃,难道是因为谨妃有贵妃那样的倾城之貌?又或者谨妃格外大方娴静讨人喜欢?哪样她都沾不上。皇上优容她,不过是因为玉玢公主,可见皇上有多疼爱孩子。
就说玉瑶公主吧,淑妃以及她背后的家族犯了那么多的事儿,皇上对玉瑶公主的疼爱也没有因此减少一星半点,甚至还因为她没了母亲对她格外宠溺。
所以说,谨妃想朝玉瑶公主下手这真是一步不能再烂的臭棋。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皇上的逆鳞不必说,那就是皇子与公主们。这事儿要不被发觉还好,一旦要被发现了,皇上必然动怒,处置也会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而这世上的事,只要做了就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
李贵芝连同参予此事的宫女、传递消息把风跑腿的小太监全被提走,接着皇上就把割掉的舌头给谨妃送来了。
这是警告,也是对谨妃的惩戒。马尚宫相信,要不是有玉玢公主在,皇上的处置只会比这还严厉十倍。
对李贵芝的下场马尚宫半点不同情她,这就是自作聪明大胆妄为的下场。但是对谨妃,马尚宫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她既然上了寿康宫这条船,当然不希望这条船翻了。
谨妃的病纯是心病,她是被皇上的处置手段吓着了。李贵芝她们被叫走时谨妃也想过是不是事情败露了。可就算败露了又怎么样?她可是皇上的妃子,公主的生母,那几个宫女顶多受点小惩,最坏也就是被贬去浣衣监之类的地方受点儿罪,可等风声过去谨妃自然能把她们再要回来。
结果白洪齐送了那么一盒东西来,谨妃吓得险些当场昏厥,寿康宫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也被这场祸事牵连。结果等第二天早上伺候的人才发现,谨妃没起来身,她烧得浑身滚烫,人事不知。
寿康宫的人这下就更慌了,还好马尚宫稳得住,一面分派人手照料谨妃和玉玢公主,一面打发人去太医署请人。
药已经煎上了,谨妃中间也醒了一回,不知道是不是烧没有退人还不大清醒的缘故,她一睁开眼就吵着让人把玉玢公主抱到她跟前来。等马尚宫吩咐人把公主带来之后,谨妃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公主死死搂住不放,不说玉玢公主当场吓得大哭,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差点吓傻了。
马尚宫吃惊之后赶紧上前,同其他人一起想把受了惊吓,眼看着气都喘不上来的玉玢公主从谨妃怀里抢过来。可谨妃象是完全失了理智,什么话也不听,明明病着力气却大的惊人,抱着女儿死不撒手。等马尚宫她们终于把玉玢公主从谨妃怀里夺回来,公主已经晕过去了。
谨妃蓬头散发,两眼发直,象是已经认不出身边的人是谁了,对着马尚宫她们又掐又打,嘴里还胡乱嚷着“别想抢走公主”之类的话。
马尚宫手上被抓了好几道,血珠从破口慢慢的往外渗出来,她一点都没觉得疼,一迭声的唤人赶紧将太医再叫回来。
现在寿康宫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哪怕一丁点儿也不行。
要是公主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马尚宫毫不怀疑,从谨妃往下数,有一个算一个,寿康宫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皇上的清算。
寿康宫乱成一锅粥,太医又被小太监十万火急的请了回来救治玉玢公主,幸好公主也不严重,也是受惊心悸一时闭过气去了,太医替公主按揉了两处穴位,又用了一点药油,玉玢公主就醒了过来。
可是谨妃那边更让人放心不下。不知她是不是想起了淑妃的事,总觉得皇上要用对待淑妃的手段来对她。
抱走公主,幽禁,然后说不定等着她的就是赐死。
她喊着叫着要公主,可现在谁还敢把公主带到她跟前来?见不着女儿,谨妃的情形越发狂躁不安,她这情形让太医看见又是一个麻烦,可是又不能不让太医来诊治。
好在太医也是有眼色的,看着谨妃这状若疯颠的样子居然一个字也没多说,又开了一副安神的汤药。
等好不容易将谨妃这里安顿下,宫女慌张的来禀报,玉玢公主身子抽搐,眼看着又喘不过气来了。
马尚宫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幸好太医还没有走,又急急的赶去玉玢公主处。
马尚宫心都凉了半截。
谨妃再靠不住,也依旧是寿康宫的主心骨。玉玢公主就更不用说了,这位病骨支离的公主是寿康宫所有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两个人哪一个出了事,寿康宫都要完。
李署令也被请了来,他一来,连马尚宫在内,寿康宫上上下下的人都象看到了大救星。
在李署令面前,马尚宫说话就无须顾忌太多。她知道李署令太精明了,在他前面想隐瞒实情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说现在不是隐瞒实情维持体面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谨妃和公主。
其实就算她不说,李署令心里也对背后隐情了解个六七分了。等到诊脉问话之后,事情真相李署令就差不多都有数了。
马尚宫心里发慌,瞅着旁人不在意,压低声音急切的问:“李大人,我们主子和公主……没大碍吧?”
马尚宫声音有些抖,她是真怕,真后悔。
怕寿康宫这片天要塌了,后悔自己当初不该选了谨妃这么个蠢货投靠。
想当初,其实她也有机会去伺候贵妃的。那时候贵妃还不是贵妃,只是才刚得宠,位分不高。她虽然觉得这位主子能够出头,却没有下死力去争夺进萦香阁效力的机会,结果这个天大的便宜就被方尚宫给捡了去。
看看人家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她现在,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真是没法儿比。
马尚宫现在已经歇了争荣夺势的心,她只想保住性命,不跟着寿康宫这条破了口子的船一起沉下去。
“病不算重,公主也是受了惊吓,现在已经没大碍了,不过她身旁时刻不能离人,这种惊厥心悸只怕还会再反复几次,尤其是夜里,灯不要熄,还得多点几盏。”
马尚宫急忙点头应了。
“至于谨妃娘娘……”李署令顿了一下,马尚宫会错了意,忙说:“李大人有话就请直说,千万不要客套见外才是。”一面说着,一面将装了金珠的荷包递过去。
李署令摆摆手:“不是客套。谨妃娘娘这病症来的急,说轻不算轻,说重也不算重……”
如果真不算重病,李署令又何必说的这么为难。
马尚宫心里发紧,她本能的觉得,谨妃这病只怕不怎么好医治。
至于李署令说“精,神、魂、魄、心、智、思、虑”这些词儿马尚宫没怎么听得懂,但是接下来李署令说的话她就明白了。
“谨妃娘娘的病纯是心病,忧、惧、怒、悲、思,都能伤五脏损六腑,心神为邪祟所侵,而金石汤药对心病都起效甚微,所以我说这病说轻也不算轻。也有俗话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只要娘娘自己能放宽心怀,平心静心,这病也就不算什么。”
李署令话说得很透,马尚宫一听就直点头。
可不是吗?谨妃这病就是吓出来的。忧惧怒悲思占全了,吓得都起了高烧迷了心窍了,这病怎么看也不是小病。
“李大人,恳请您一定想想办法将娘娘治好。”马尚宫恨不得给李署令跪下相求。
谨妃要真没了,她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第321章 三百二十一 赏赐
周玉海正领着人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这次的仲秋赏赐。
虽然说这赏赐宫中人人有份,但是很多根本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诸如品级最低的采女之流,周玉海当然不会自降身分去给送上门,都是各处自己差了宫女太监来领回去。当然象谨妃这样的,周玉海必然是要亲自跑一趟。
周玉海虽然在永安宫还不算数得上号,排他前头的人多了去了,可是出了永安宫,他小周公公也是响当当的一位人物了。寿康宫人不说倒履相迎,可也不能把人晾在门口这么不理不睬吧?
守门的就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话都说不大利索,对着周玉海时怕的直结巴。
幸好这会儿他看见一张熟面孔。
“段大人,段大人。”周玉海见着一个穿青棣色官袍的人经过,赶紧提声唤了一句。
段医丞停下脚步,转头看见他也有些意外:“周公公啊?你这是?”
周玉海对段医丞还是很客气的,段医丞这人吧,有点不会做人,但医术没得说,为人也很敦厚。虽然说在这朝堂、在宫里头,这样的注定成不了大事,人们在背地里笑话他,可平时还是愿意和这样的来往的,因为不用担心他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子。
“来送东西。”周玉海把那张单子亮给他看,然后把段医丞拉到一边,轻声问:“寿康宫这是卖的什么药啊?”
他这进来好半天了,一个说话顶用的人也没见着。这肯定不是寿康宫从上到下一个明白人都没有,明目张胆要跟永寿宫过不去,一定是出了事。
而且不是小事。
果然段医丞左右看看,小声说:“谨妃病了,玉玢公主也病了,连李大人都还在呢。”
周玉海一怔,段医丞已经耽搁不起了,急着要往后头去:“周公公,我这要送药过去……”
周玉海忙说:“您先忙着。”
段医丞一走,周玉海二话不说,也不等寿康宫的人清点查收,放下东西领了人就一路疾走回了永安宫。好在这俩地方本来离的就不远。他直奔去找他师傅禀告这事,周禀辰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意外。
他师傅这消息灵通的很,八成比他知道的还早。
他这么急急忙忙跑回来,被周禀辰训了两句“沉不住气”“耽误了正事回头收拾你”,又打发他出去赶紧办差要紧。
周玉海走的急,出了一头的汗,又被师父训斥了,垂头丧气的把帽子盖在头上往外走。
“等一等。”周禀辰在后头唤了他一声。
周玉海赶紧站住脚,转过身来躬身听候吩咐。
“喝杯茶,把汗擦一擦再去。”
周玉海怔了下,慢慢应了一声是。
他喝了茶,汗也慢慢下去了,这才接着出去往各处分送节礼。
高婕妤有些懒洋洋的看着清单上罗列的东西,根本提不起劲来。
到了她这一步,赏赐点衣料首饰金银之类的对她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了。这些东西她都不缺。本来是盼着今年或许能得着晋封的机会,可眼下看来这愿望又要落空了。
虽然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可如果七月里没有出那桩人命,说不定……她还是有机会的。论资历论出身,她也不比旁人差,就算轮也该轮着她了。
结果这回又落空了。
如果晋封,现在该有旨意下来了。毕竟她再进一步的话,那就不是一道旨意的事儿了。诸般典仪礼制都少不得,光预备就得预备整月的功夫。既然现在没有动静,那就是这回没戏了。
也是,和其他品阶名号不一样,妃位不是那么轻易能得的。贵妃能得那是因为人家生得又美,肚皮又争皮。谨妃是生了女儿,慎妃则是告密有功。
自己又无功又无娠,又无倾国倾城的容貌,只怕这一辈子就要在婕妤的位置上终老了。
除了晋封,旁的再没什么事能让高婕妤高兴起来的。她靠坐在凉榻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的丹霞:“东西你拿去给他们分一分,好歹是过节了。”
丹霞对主子的心情了解的一清二楚,一面吩咐人将东西搬下去,一面轻声向高婕妤禀报:“寿康宫好象出事了。”
“什么?”高婕妤果然来了精神。
丹霞轻声说:“五更天时就宣了太医,连李大人都去了。”
高婕妤翻身坐了起来,急切的问:“是怎么回事?是玉玢公主出事了?”
丹霞点头说:“听说公主不舒坦,谨妃似乎也玉体微恙。”
这下高婕妤是真的吃了一惊。
玉玢公主传太医并不稀奇,要是哪个月不传几回太医才叫出奇。但谨妃一向身子骨倍棒,一年到头难得咳嗽一声,她竟然也病了?
寿康宫不象永安宫那样消息难以打听,谨妃小气,寿康宫的宫人太监们只要犯错,谨妃总要抓住机会苛扣他们。据说平时谨妃和宫人、太监们还会耍牌取乐,如果她的牌面不好了,还要耍赖坑奴才的钱。
这样的主子在宫里也算少见,简直是逼得奴才们和她离心。所以寿康宫的消息容易打听,只要舍得多花几个子儿,什么消息都能从他们口中掏出来。
丹霞靠近高婕妤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高婕妤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她格外信重丹霞,就是因为丹霞很有手腕,消息总是比别人灵通。
可是现在她说的这事也让高婕妤难以置信。
“谨妃真这么干了?”问过她就自言自语的回答:“肯定是的,不然皇上不会那么做。”
看在孩子的份上,谨妃怎么犯蠢皇上都能一再宽容。但是谨妃却干了一件皇上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
丹霞轻声说:“这一回寿康宫那位是彻底失了圣心了,就是不知道玉玢公主会如何,本来身子就不好,又受了惊吓……”
“是啊,公主实在可怜,但愿她平平安安的。”
丹霞悄悄打量高婕妤的神情,发现她并不是在说反话,脸上悲悯的神情也分毫不假。
赶上谨妃这么个糊涂无能的亲娘,玉玢公主运气实在不好。高婕妤已经不太记得玉玢公主的模样了,因为每次相见都只是远远看上一眼,能看清楚公主身上衣衫的颜色就已经不错了,谨妃极力回想,也不记得玉玢公主的眉眼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第322章 三百二十二 借人
方尚宫在门前站了站,沉下心来又想了想要说的话,迈步进了殿门。
谢宁刚刚沐浴过。
青荷青梅和夏月三个大宫女带着几个小宫女一起伺候,生怕她磕着碰着或是踩着水滑一跤,尤其是夏月,她的身世来历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她身手和一般宫女绝不一样,力气也要大得多。她守在谢宁身边寸步不离,时刻防着有什么意外发生。
别人不知道,方尚宫是知道的。因为就是上个月里,她因为阴雨老毛病又发作的时候,夏月一弯身把她背了起来,步子轻盈又稳当,脸不红气不喘的把她一直背回房送到床上。
谢宁披着一件青瓷色的薄罩衫,青荷与夏月两个一左一右替她在擦拭头发。
方尚宫要说的话倒是不用避讳她们俩。青荷是谢宁身边最得用的,夏月又是皇上授意白洪齐安排的。
青荷放下手里的布巾,过来扶方尚宫坐下,斟了一杯茶,然后回去继续忙活谢宁的头发。
都不是外人,方尚宫就直说了:“刚才白洪齐过来了一趟,同奴婢商量了件事儿。”
谢宁往前稍稍欠了身,夏月赶紧用一个大靠枕垫在她的腰后头。
方尚宫接着说:“说大事也不算大事,但说小事又不是小事。寿康宫今天一早就召了太医,谨妃娘娘病了,高热不退,到现在听说人也没清醒过来。不巧公主也不舒坦,寿康宫现在是乱成了一团,奴才们没了主心骨,只怕伺候起来更不得力。看皇上的意思,是想另外打发两个人去寿康宫伺候。”
谢宁这才是刚刚听说寿康宫出的事。
方尚宫却是昨晚就知道皇上单让人给寿康宫送了东西去。虽然方尚宫那时还不知道皇上让人送去的是什么,但是送一般东西需要白洪齐亲自出马?连他的两个徒弟都不会把这种跑腿的活儿放在眼里,而且又是在这种时候。
而今天的事也证明了方尚宫猜的没错,寿康宫可不就出事儿了嘛。
只怕皇上也没想到,谨妃竟然蠢到这个地步。不管皇上让人送了什么东西过去,这东西对谨妃来说既是惩戒也是警告,谨妃要是稍微机灵点儿,就应该夹起尾巴严守本分,好好拢住公主,关起门来把日子过好。只要她把公主照顾得好好的,让公主离不开她这个亲娘,皇上就不会对她再有更严厉的惩治。说穿了,玉玢公主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是她最大的护身符。
只要把公主照顾得好,皇上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就不会将她怎么样。
但是谨妃干了什么呢?没错,她也牢牢记得一定要把紧了公主,可是她做出事却是遇不可及,居然把公主吓出病来了。
这一下肯定更是让皇上怒不可遏。
“难道是想让你过去?”方尚宫既然过来同她商量这事,谢宁头一个就想到了方尚宫身上。
“不不,主子想哪里去了,永安宫这边儿奴婢也离不开,当然不能过去。白洪齐的意思是,从内宫监那边儿拨两个人,再从咱们这儿把柳尚宫借去帮个几天。”
“柳尚宫?”谢宁想了下:“怎么会想到借她去?”
“多半是觉得柳尚宫老成,稳妥,一直照料大皇子殿下没出过什么差错的缘故。”
其实还有另一重更重要的原因。
大皇子身子也不好,从前也是三天两头的净生病,一年到头汤药不断。但是从挪到永安宫,又有柳尚宫贴身照顾服侍之后,身体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这其中当然不止是柳尚宫一个人的功劳,可她的作用也不小。最起码,比起旁的没有经验的人,柳尚宫更熟悉如何照料天生多病体弱的幼童,这是她比旁人都要强的地方。现在玉玢公主情况不好,白洪齐想着若是调旁人去,未必就比玉玢公现在身边的人会服侍,那调了还不如不调。但如果是柳尚宫过去,那就比一般人强多了。
当然方尚宫是不可能被拨过去的,一是她的地位摆在这里了,更何况谢宁也即将临盆,方尚宫肯定要坐镇永安宫,哪儿也不会去的。
柳、郭二位尚宫算不得永安宫的人,他们的月俸、日常用度、四季衣裳这些也都不算在永安宫账上。但是在别人看来,他们与永安宫的人没有区别。也正是因为这样,方尚宫知道了这消息,就先来请示谢宁的意思。
毕竟别人都把他们看做是永安宫一体,柳尚宫要真去了,伺候得好便罢,要是玉玢公主反倒不好,这件事就有点说不清楚了,别人指不定会如何议论,到时候永安宫也甩不脱干系。
但是白洪齐既然开了头,这事儿就是皇上的意思,总不能说不借人。
谢宁微微沉吟后说:“你同柳尚宫说了没有?”
“还没有,先来回禀主子。”
“你问一问应汿和柳尚宫吧,看看他们的意思。”毕竟柳尚宫是大皇子的人,谢宁虽然做为现在实际上的六宫之主可以直接决定柳尚宫的去留,但是这样做毕竟不妥。
谢宁又补了一句:“应汿这孩子太过懂事了,如果直接问他,他必然会一口答应的。他那里离了柳尚宫也很不方便。”
方尚宫说:“主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说。这事儿大皇子殿下必然会同意的,毕竟殿下一向友爱手足。倘若这事儿不告诉他,事后他知道了,说不定反而自责难受。”
谢宁点点头:“要是柳尚宫调去了,他屋里的事情难免要被耽误,你要多费点心。”
方尚宫离了谢宁这儿就去了大皇子屋里。果然同谢宁说的一样,大皇子一听这事便立即答应了,还嘱咐柳尚宫快些过去,要细心照料玉玢公主。
可问题是柳尚宫本人不乐意啊。
她伺候大皇子伺候得好好的,去寿康宫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谁不知道寿康宫当差没油水还经常受苛责?再说,玉玢公主体质也格外的差,真伺候不好,那这罪责还不得落到她头上?要是伺候得好,万一就不让她回来以后一直伺候玉玢公主怎么办?
这种看不到一点好处反而有偌大风险的差事,她傻了才想去接呢。
“你不用担心,你不是从此就待在寿康宫了,只要公主好转,你再把内宫监拨过去的人教熟了,到时候就可以回来的。大皇子这里,也不会安排人把你顶了,你不用怕到时候想回回不来,结果两头不靠。”方尚宫知道她的担忧,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我说话难道你信不过?就算信不过我,还有贵妃主子呢。”
柳尚宫不敢和方尚宫顶,可她还是不情愿:“可是我又不熟悉玉玢公主的情形,只怕伺候不好,到时候落一身错处,也怕别有用心的人把脏水往贵妃主子身上泼。”
“这你不用担心,只管去吧。”方尚宫说:“那里急的不行,你就先过去,铺盖和随身用的东西我打发人给你收拾了送去。”
话说到这儿柳尚宫也没办法了,只好听命往寿康宫去伺候。
第323章 三百二十三 照料
事情没象柳尚宫想的那么不顺,内宫监拨来的人比她先到,一个照面儿发现双方还能算得上是老熟人。
熟人起码有一点好处,就是相处起来容易些,不至于事情没做先互相拆台使绊子,既然有三位尚宫,那三个人先掐出个你死我活来,等分了胜负再去好好谋划照料公主的事?只怕公主等不到那会儿了。
让柳尚宫意外的第二件事就是寿康宫的人居然出奇的识相。按说原来玉玢公主身边各种伺候的人也得有一二十名,这些人就这么甘心让出地盘来给外来人?宫里最不兴的一个字就是让。没有人会让,因为一步退让必然会令对手步步进逼,很可能以后就再没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了。
宫里没有人情,没有谦让,只有争夺。
柳尚宫消息不是那么灵通,如果是方尚宫到了这儿,就绝不会对寿康宫的一切感到意外。因为寿康宫已经被皇上处置了一次,谨妃身旁的大宫女连带着其他几个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剩下的人也因为谨妃状似疯颠和玉玢公主病发而惊惶不安,压根儿没有和外来者作对的胆量和想法。他们现在只想着如何保命,生怕自己也受牵连被被处死。
更何况现在来的人他们也惹不起啊。没了谨妃撑腰,面对内宫监的老尚宫和大皇子身边的保姆尚宫,这些人都不是只有一个空品阶的闲散女官,他们就算想拼也根本拼不过。
柳尚宫照料了大皇子近两年时间了,她刚到大皇子身边时,大皇子身体状况也很不好,刚开始的时候柳尚宫整夜整夜的不敢安眠,她就睡在与大皇子一帘之隔的窄榻上。那种窄榻其实就是两个矮凳拼了起来,宽也就一尺,两个矮凳之间还有空隙,人躺在上面根本不可能睡实,稍一动就可能从上头掉下来。这正是柳尚宫的目的,她就是不能让自己睡实。一夜起来数次查看大皇子的情形,以防他有气喘急促,发热,咳嗽或是别的不适。这些事并不算难,宫里每个贴身伺候主子的,多少年都不可能睡一个囫囵觉,这算是做奴才的基本功。
重要的是,对于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孩子,又因为年纪幼小不能总以药石调理,那么好的饮食与作息才是最要紧的。比如大皇子,一日里除了三餐,还有必定有三到四回进补的汤羹,此外,每日早起大皇子会习练皇上命人传授的他强身吐纳之法,这几个月上书房教习弓马骑射,大皇子偶尔也会骑上马跑几圈,这样舒散筋骨,胃口也会变好。
而到玉玢公主这里就全然不同了,据柳尚宫所知,玉玢公主甚至没有自己走过路,比她小许多的二皇子都走的很稳当还会跑会跳了,玉玢公主却整天被人抱来抱去,鞋底沾不到一点泥。
不动弹身上的血脉就不会很通畅,人当然没有胃口,也更不可能会有精神。这一点,相信太医院的人不会没有告诉过谨妃,但谨妃一直没有照着做过。
好人整天不动弹也得养废了,更何况是本来就体弱的孩子。柳尚宫照顾了大皇子这么久也有了不少心得和经验,眼下看着简直要断气的玉玉玢公主,一面为差事暗中叫苦,一面又佩服太医院诸位御医的不易。这样体弱多病的公主能活到现在,太医院真是劳苦功高。
现在柳尚宫来了,其他人全表露出一副恭听吩咐的模样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现在重担是是落在柳尚宫肩膀上了。
柳尚宫在肚里叹气。
她什么也不想,她就想快点回永安宫去。
但是玉玢公主绝不能在她手上出事,不然永安宫她可能就回不去了。
柳尚宫一面在心里筹划,一面苦中作乐的想,玉玢公主当然得拼尽全力伺候好,否则皇上那一关过不去。可要是万一伺候得太好了,以后就让她转而服侍公主,不能回大皇子身边去了可怎么办?
不管柳尚宫有没有野心,留在玉玢公主身边和留在大皇子身边,那意义绝不相同。皇子和公主能一样吗?身体状况已经稳定,已经进学念书的大孩子和一个连路都不会走,话也说不出来的小孩子能一样吗?
柳尚宫来了之后先是向原先服侍照顾玉玢公主的尚宫和宫女打听了一下玉玢公主平时的起居细节,还好还好,虽然谨妃行事没规矩,但是玉玢公主的尚宫好歹也是在宫里待了十来年的人了,照顾皇嗣的规矩她都懂。公主每日吃了什么,睡了多久,这些事情必须记下来。这是宫中规矩,虽然不象皇上那样有起居注,时刻有人跟随记录,但这些要紧的事情是不能漏下的。
一看这记簿柳尚宫就知道玉玢公主好不了。膳食基本不吃,甜点心倒是能吃些,太医院也会给公主开方子,但是不管是治病还是温补的,公主一概喝不下,硬喂几口反而会吐。至于睡觉,基本没个定时,那就是困了就阖眼,不过一个半个时辰就醒,夜间还会哭闹,差不多半宿都不能睡。
这样身子能好才怪。
同时柳尚宫也明白了,皇上不再让谨妃和寿康宫的人照顾公主,此事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即使这次公主好转,以后……以后……
柳尚宫默默叹气。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在永安宫站稳了脚跟,也得了大皇子殿下的信重,以后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多忧患波折了呢。
可是现在看来,只要皇上一句话,她这不就出了永安宫了?为了兄弟手足,大皇子殿下又怎么会舍不得让出一个尚宫?
不管将来怎么样,先把眼下这关过了才好。
柳尚宫一接手玉玢公主的事情,既有太医院的人从旁襄助,又没有寿康宫的人擎肘,第二天玉玢公主眼看就有了起色。
要说柳尚宫有什么绝活那也未必。她只是使出了笨办法,一整夜都将玉玢公主抱着守着就没有松开过。至于她用什么办法让玉玢公主清醒,喝药也没有呕吐,也乖乖的进了些膳食,那就是柳尚宫的本事了。
其实柳尚宫也觉得十分意外。
她不怕自己没有本事,若她真没本事,白洪齐不会特意从永安宫把她分派过来。虽然贵妃和大皇子都不会在这事上反驳,但是以白洪齐一惯面面俱到,他是不会做出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来的。不是说他就不与人结怨了,那得分人。对贵妃和大皇子,白洪齐一向捧着还来不及。
柳尚宫意外的是,玉玢公主居然特别听话。
小孩子最是难哄,若是再小一些,那还不认人,摆布起来很容易。要是再大一些,象玉瑶公主,大皇子一样,就懂些事了,也好相处些。可玉玢公主就卡在个不大不小的年纪,柳尚宫怕自己初来,公主认生,怕她哭闹,怕她要找谨妃,可偏偏玉玢公主一点儿排斥也没有,身边的人全换了个遍,她好象一点都没有发现。柳尚宫抱着她一夜不撒手,她也乖乖的让抱了。
这不能不让柳尚宫觉得意外啊。
这么大的孩子早该会认人了啊。别说她,就连二皇子,几个月大的时候就会认人,皇上、贵妃抱他他就格外高兴,和乳母、宫女们照顾时完全不一样。
就算玉玢公主不亲近身边伺候的人,可是她在谨妃身边长大,怎么也不吵着要见自己的母妃呢?
至于谨妃,她这两天里病情却并没有好转。
谨妃不肯服药,趁着她迷糊的时候倒还能喂下去一些,可是等她醒了,却咬紧了牙关一口不肯喝,不但不喝,还把呈上的汤药都掀了砸了,口口声声嚷着有人要害她。
不吃药,又不让太医诊治,遇着这样的病人,就算华陀扁鹊来了也治不好她。
柳尚宫已经听人说了,谨妃这病不算大病,不吃药,倘若好好静养,多耗些时日也能痊愈。但是谨妃现在哪象个静养的样子?
柳尚宫抱着玉玢公主,感受到这个孩子呼吸时轻时重,心里的焦虑还是解不开化不去。
玉玢公主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想将养得象大皇子现在一样,难的很哪。
她要是一时回不了永安宫还没事,可时间要长了,大皇子就算自己不说,皇上也会给他身边再安排旁人伺候。
玉玢公主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内宫监来的那位王尚宫趁这会儿过来了:“柳姐姐辛苦,趁这会儿公主睡着,你赶紧用膳吧,这儿我替你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柳尚宫两个膀子发酸,也确实有点撑不住了。她悄声说:“让人把食盒提进来吧,我就在窗子边吃。”
王尚宫心想她这是不放心啊,不过嘴上却是满口答应。
尚宫用饭按例两个菜,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体面的,有时候都能吃上主子们的份例饭菜。没体面的,能混个肚饱就不错了。
柳尚宫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确实只有两碟菜,但是每碟都从中分开,每边都是不同菜肴,把四个菜拼在了两个碟子里。
喏,这就是膳房的灵活机变。确实是两个菜啊,可不违例。
第324章 三百二十四 赏月
一样吃着两个菜的还有谢宁。
两个菜挺好,一荤一素,她吃的挺香呢。照她看,摆满一桌子着实没有必要。虽然膳房打的主意是样子多,哪怕一样就吃一口呢,那也能吃下不少了。可实际是,看着那么多碗碟根本无从下嘴,顶多也就吃几口。
林夫人在十五那一日出宫,过了节第二日回来。胡荣亲自搀扶着林夫人上了二人抬的软轿,送到宫门处,又看着林夫人上了车,这才回来复命。
今天仲秋没有宫宴,不过膳房还是轻松不起来。胡荣往膳房去的时候,膳房里外忙成一团。虽然今年不操办宫宴,但是各宫各处仍然各有席面,总不能说大节下连几道菜也不添。胡荣还没进去,就有眼尖的小太监看见他了,嚷着:“胡公公来了。”一面殷勤的迎上来,看那架势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个响头以表恭敬。
“胡公公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一准儿给您办得妥妥贴贴。”
胡荣笑笑:“主子交办的事,怕他们说的不清楚,再说我也好些日子没往你们这里来了,想你们这里的好汤好茶。”
黄太监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的的油和汗,从里面迎出来。脸上的汗好擦,可身上已经让汗溻的湿透了,又来不及去换一件衣裳,只好就这么出来了。
“胡公公来啦?快快,上好茶,把那前日送来的好茶沏来。”又对胡荣说:“屋里热,还不如院子里有风凉快些,就不让你屋里坐了。这会儿过来,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晚上赏月,要多加几样菜?”
宫里说是一切按份例来,这话不能信。得宠的象贵妃娘娘这样的,想额外多添什么菜那是尽管点,只要天下间有的,膳房无不尽力供奉。那种没宠的,膳房不死命的苛扣她们就算不错了,想额外添东西,那就得拿现钱,说好话,象今天这样的日子,拿钱也不好使。
“倒不是娘娘吩咐的。”胡荣笑着说:“是两位殿下的意思,大殿下画了个月饼的样子,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得出来?”
虽然不是贵妃娘娘的差事,但是胡荣对两位殿下可是不敢怠慢的,黄太监一听是殿下的差事,仍然是满面堆笑:“难得殿下抬举,就是不敢说一定能做的让殿下满意,图样在哪里?我亲自带着人做。”
胡荣把刚才大皇子给的一张纸掏出来,上面是大皇子画的月饼样子。黄太监本来还有些担心,怕主子画的太过异想天开做不出来,等看见了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
一点不难,也不用精雕细琢费很大功夫,不过倒确实别致。
“这能做,不费工夫,晚饭前就能做得。”
胡荣笑着说:“那当然再好不过。”
这一盘月饼做好之后单送了来,端端正正摆在了圆桌正中。
太阳刚落山,月亮在有些发灰的天幕上现出来。玉瑶公主指着月亮问:“怎么不亮呢?”
这会儿月亮确实不太亮,看上去就象剪了一片白纸轻飘飘的贴在天上一样。
大皇子微笑着说:“你这是心太急了,月亮才出来,还要等一等。”
今年的中秋天时好,天上连一片云也没有。大皇子说过等一等之后没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亭子里只点了四盏宫灯,越发显得天上月色皎洁明亮。
那个特意预备的大月饼是规整的梅花型,错落有致的摆在盘中。二皇子哪样菜都没看上,单看中这个月饼了,不肯老实坐着,哪怕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一起哄着,他也非要往桌上爬,去抓月饼。
没有办法,大皇子只好把那个“梅花”的一瓣取了给他。
虽然只是一瓣,也把二皇子的半张胖脸蛋儿都遮住了。他对着这块大的出奇的月饼也有点愣神儿,晃着小脑袋左看右看,仿佛在找一个可以下嘴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张嘴咬了下去。
嘴小,牙也少,月饼很厚实,一指多厚。二皇子已经尽力把嘴张大了,但是小牙只是在月饼皮上刮过去,啃下了一点点饼渣。
一桌人忍笑看着他,二皇子一点儿不受干扰,左一口右一口啃得很欢快,啃一口换一个地方,一瓣月饼没多大功夫上面就变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糊满了黏黏的口水。
除了这个小胖子,还从来没谁在皇上面前这么吃过东西。
可是皇上一点儿没有愠色,眼中全是笑意,看着坐在桌边的三个孩子。
他注意到了,大皇子让人做的这个月饼,拼起来是完整的梅花形状,但是零散分拆之后就成了一瓣一瓣各自不同馅料的月饼。
按着桌上的人数来分,五个人,一人分一瓣,还剩下中间做为花芯。
皇上看着盘中间还余下的那一块,又看了一眼大皇子。
“这一块今天只能留着了,但是到明年这时候,肯定不会剩下。”
谢宁也笑了。
皇上示意白洪齐将那块只剩了一块月饼的盘子放到谢宁跟前。
是啊,明年这时候,这块月饼就不会剩下了。到时候应该就有一个和二皇子差不多的胖嘟嘟的娃娃,抱着一块月饼啃不动还要使劲儿的啃。
谢宁朝大皇子笑了。
大家都明白这块月饼是给谁的——绝不是没有算好数量多做了一块。
黄太监跟胡荣的保证并不是空口许诺,月饼就是他亲自领着人做的。别人可不象他那么了解主子们的口味偏好。对于一般人来说,点心要做得好吃,那必须工多料足,糖、油、腌卤子果脯蜜饯这些一样不能少,吃得人才会捧场叫好,觉得吃到了好东西。
但是对于宫里几位最尊贵的主子们来说,他们打从一生下来吃的就是山珍海味精致佳肴,肥鸡大鸭子,荤油白糖玫瑰卤这些早就吃的腻腻的一点都不稀罕了,尤其是这样的大节下,更对这些东西不耐烦。
这时候就要讲究一个清淡,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要觉得清淡的东西好做,其实正好反过来。只要有好材料,随便从御膳房拎出个太监都能做出一盘子卖相、味道都过得去的点心,不比宫外那些点心铺子卖的差。可是撇开那些常用的材料之后,要把点心做得出彩,做得让主子满意,这才叫真本事。
黄太监能做到膳房总管太监,那是比猴儿还精的人物。这点心不是皇上要的,不是贵妃要的,但是大皇子要这一盘月饼,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关上门在屋里吃,所以这点心还是给皇上和娘娘做的。想明白这一点,黄太监马上打起精神甩开膀子,使出浑身解数做了这么一盘月饼出来。
月饼皮薄、脆,月饼馅儿吃起来十分清淡,甜,但是却丝毫都不腻,入口甚至有一种象清茶似的微涩,但回味是绵长的果香。
没错,就是果香。饼馅儿是搓碎的新鲜水果,不是经过腌卤、糖渍、风干重重工序炮制过的果酱果脯蜜饯那些馅料。
黄太监这么干的时候他徒弟都觉得太冒险了。不是说没有用鲜果做过东西,但是这是做月饼啊,哪个大师傅都没这么干过。
要是平时自己学菜试菜那当然怎么试都成,还有人试着用黄连煮肉呢,就为了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奇妙滋味。
但这是给皇上呈膳啊。倘若皇上吃着不合意,不说会怪罪吧,可至少心中会留下不喜的印象。做奴才最要紧的是什么?当然首要是忠心,能为还是其次。但是还有一条大家心照不宣,那就是圣宠啊。事实上,圣宠才是最重要的。你得宠,所有人都捧着你。你失宠了……就什么也不用再说了。
晚膳时皇上一个人喝酒,谢宁只喝了一小杯的果子露,大皇子和她一样。至于玉瑶公主,她嫌果子露没意思,吵着要尝尝酒味。
白洪齐笑呵呵的看着皇上。
皇上也笑了:“给她半杯。”
“半杯太少了,一杯吧。”
白洪齐显然更听皇上的,提着壶给玉瑶公主倒酒,半杯,不多不少。
谢宁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笑着向她微微点头。
可谢宁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酒不是黄酒,玉瑶公主年纪又小,能喝吗?
玉瑶公主把酒端起来先嗅了嗅酒的气味。
谢宁有些紧张。
她不太喜欢酒味,也没什么酒量。自从有孕之后,就更闻不得酒味儿了。玉瑶公主年纪还小,以及也没沾过酒,酒味儿又怎么会好闻呢?
结果玉瑶公主小鼻子一张一翕的,眯着眼睛,表情竟然有几分陶醉,说了句:“好香啊。”她又把酒杯递到大皇子跟前:“皇兄你闻闻,香吗?”
大皇子闻了闻,摇头说:“酒气哪里香?”
玉瑶公主把杯子又往前递:“真的香,有一股……象蜜糖似的香。”
谢宁疑惑的看了一眼皇上。
今天备的什么酒?还能闻出蜜糖香来?
她实在忍不住,目光瞄住了皇上面前的那一杯酒。
要不,她也闻闻?
第325章 三百二十五 是谁
皇上可不敢给她闻,一点点风险也不要去试。不过就皇上的评断,这酒确实是好酒,可是蜜糖香……皇上确实也没有闻出来。
这回大皇子说:“好象确实是有些甜香。”
他这话一看就是言不由衷,明显是没闻出什么酒香来,却又不忍心让妹妹失望,这才附和她一句。
不过能得一句附和,玉瑶公主也心满意足了。她把酒凑到唇边,谢宁忙叮嘱一句:“少少的抿一点。”
可别咕咚一口灌下去。
谢宁记得自己小时候被小舅舅骗着喝酒的时候,那可是烧刀子啊!她光闻味儿就觉得那酒气冲得眼都有些睁不开了,可是怎么没有人告诉她酒那么辣呢?她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一仰头就是一大口。
结果她又呛又咳涕泪齐下,嗓子鼻子里都在冒火。
不过小舅舅也没讨着好就是了,被大舅舅和大舅母两人一起教训了,大舅舅对小舅舅一向是长兄如父,抄起棍子撵得他满院子乱窜。
不过后来小舅舅也补偿了她好些好玩儿的东西,还亲手给她的院子里搭了一个别致的花架。
而玉瑶公主这头一次喝酒,倒是没有上来一口闷。她小口的抿了下,咂咂嘴,说:“有点辣。”
不等谢宁说出“尝尝就好”这话,玉瑶公主一仰头,半杯酒就这么下肚了。
没呛着,没咳嗽,没被逼出两眼水光,脸也没有红。玉瑶公主的表情再淡然不过了,就象喝的不是酒,是果子露一样波澜不惊。
这让一桌人都有点愣神,不过二皇子例外。他肚子填饱了,坐不住,小手拍着桌面啪啪直响,嘴里还胡乱咿咿啊啊的叫嚷。
玉瑶公主把杯子一放,吩咐白洪齐:“再斟上。”
白洪齐都有点愣神儿。
当然这酒是不是再续上,玉瑶公主说了可不算。
白洪齐转头请示皇上的意思。
谢宁可不想让她再喝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哪里就能喝起酒来?今天过节高兴,尝一口应节也就算了,可不敢让她再喝。
可是皇上却笑着示意白洪齐再给她续上,仍然是半杯。
大皇子的神情也有些不安。
按理说,其实大皇子的年纪是可以饮酒了。已经进学的皇子,无论如何不能当孩子看待了。但是因为身体孱弱,这辈子他大概也只能尝一尝太医署炮制的药酒了。可是比他年纪还小的玉瑶公主却居然象个小酒鬼一样,这怎么看都不妥。
皇上安抚谢宁说:“不打紧,今天高兴,她想喝就给她喝吧。”
玉瑶公主喝了三杯,看起来意犹未尽,不过她也不是全不懂事,再怎么说事不过三这话她也懂得,能喝三杯就不少了,要再讨,父皇肯定不给了。
再说父皇自己也就小酌了三五杯的样子,她总不能比父皇还能喝吧?
可是玉瑶公主真没觉得这酒有什么难喝的。
她觉得挺好喝的,热乎乎,香喷喷,喝下去之后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不难受,好象还挺舒坦的。
谢宁倒是放心不下。现在玉瑶公主没有什么不舒坦,可是也许酒劲儿过一会儿才会上来?
郭尚宫在一旁也担心。
有的人刚喝下酒的时候没事,可是过后却是会发酒疯的!
她赶紧吩咐宫女去准备醒酒汤,用不上最好,可万一要用的时候没有,那可就现抓瞎了。
大皇子很有眼色的带着弟弟妹妹先离席了,说是去要去赏桂花,将皇上和谢宁留了下来。
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银辉洒满了庭院。皇上索性命人将灯笼熄了,就这样陪着谢宁在小花园里散步消食。圆月倒映在池塘之中,偌大一个银盘明晃晃的,风吹着水面泛起波纹,月亮也跟着变了形状。
“朕想起还在书房念书那时节,有一件中秋宫宴,写了一首咏月诗。”
谢宁好奇的问:“一定写的不错?皇上怎么以前从来没说过?”
皇上笑着摇头:“不不,朕在诗词上不成,勉强把平仄扳平,字句通顺就不错了。不过你也知道,朕当时已经被立为太子了,哪怕那诗做的狗屁不通,下面的人也拼命叫好。”
谢宁给逗的忍不住笑出声来:“皇上忒自谦了。”
说皇上诗才横溢那肯定是吹牛拍马,但是也绝不至于文理不通。只是皇上说的这话,天下谁也不敢说,敢说的也只有皇上自己。
话是大实话,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没有人敢说。
“当时上书房的一拨人里,做诗最好的是张郎。”
谢宁怔了下:“张郎?是说的张驸马?”
“没错。”皇上细心的扶着谢宁的腰,免得她被小径上铺的碎石绊着:“张郎的才气那是没得说了,天生带来的,旁人比也比不了。那会儿宫宴上他也做了一首诗,诗做的比朕的强多了,可是众人却遮遮掩掩不敢夸他。哦,有个例外。有个人夸他比朕强,比所有席上的人都强,你猜是谁?”
谢宁想了想:“是先帝?”先帝可不用倒过来拍儿子的马屁,宫宴之上,能够不拍太子的,大概也只有先帝、太后。但是太后应该不会在前朝的宫宴上头,所以谢宁猜了先帝。
皇上摇头:“不是。”
不是先帝,那会是谁这么不给太子面子呢?
谢宁这就想不出来了。
“是明寿。”
“她也在?”
“是,她也在,就是为了张俟衡去的。”
谢宁想了想,轻声说:“就算张俟衡写的不怎么出彩,在她看来也是最好的吧。”
皇上笑着说:“也许是吧。不过张俟衡写的确实好。若换个地方写出来,必定又是满京传诵,一时洛阳纸贵。偏偏在宫宴上写出来,大家夸都不敢夸,那诗后来也没有流传出去,朕记得,那张诗稿被明寿拿去了。”
想到张俟衡后来变成了张驸马,大概没有过上一天高兴的日子,谢宁也难免有些心酸。
“那是朕被立为太子之后的头一回宫宴。”
谢宁停下脚步,皇上声音很轻,在晚风中听的不那么清晰:“那天朕才发现,朕忽然变成了一个名叫太子的人,身旁的笑脸、恭维、试探、算计,如此种种全是朝着太子去的。在宫宴上朕同人谈笑风生,可是晚上对着月亮,心里却发慌。先做太子,后做皇上……这个戏台,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一刻也不能懈怠,得撑一辈子。”
谢宁怔住了。
她和皇上有过比此刻更亲密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觉得离皇上这么近,近到她只要抬起手来就能摸着他的心。
前朝后宫,天南地北,无数人都想揣摩圣意,讨好皇上。但那都是为了能从皇上这儿谋得好处。谁真是不求回报的为他好,对他好?
坐在龙椅上称孤道寡,他一直一直都是孤单单一个人。
第326章 三百二十六 歌谣
皇上站定脚步,看着身旁的女人。
谢宁现在仍然很美。虽然不施粉黛,身形臃肿,连头发都只松松的挽了一下。
已经不是当年在御园里初见她的时候了,可是在皇上看来,她还是当初的模样。
她给了他一直想要的,虽然她自己也许没有想到。
人们常说,以真心换真心。但是很多时候,即使你付出了真心实意,换来的也往往是嫌弃与敷衍。
没人相信你付出的真心,纵然相信,也只想着凭此可以多谋取些什么。人世不过匆匆几十年,能够遇到那么一个人,你真心待她,她也真心待你,这是多么艰难又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朕记得,你有一回给泓儿唱了首曲子哄他睡,那曲子叫什么?”
“是老家的小调儿,叫什么名儿我也不知道,小时候听我娘、还有姥姥唱过。”
“朕听着好,你再给我唱唱。”
谢宁唱歌不算太好,但是哼个小调还不是难事。
她清清嗓子,正要张嘴,看着皇上站在一旁那样专注的看着她,忽然觉得难为情了。
“您别瞧我啊。”
皇上乐了:“我看着又怎么了?”
“您这样看我,我唱不出来。”
皇上忍着笑侧过身:“好,不看你。”
谢宁唱的是老家的方言,同官话的吐字是不大一样,其实前面唱的什么皇上听的不那么清楚,又是泉水又是溪流,又是大道又是河沟的。但是最后几句他听的清楚。
不哭,不哭,快睡吧。月亮升起来了,太阳也要升起来了,睡吧,快睡吧。
这就是一首乡下俚语小调,女人们唱这曲儿哄淘气的孩子睡觉。唱的什么词可能自己都不清楚,但是孩子们总是受用的,哄着哄着就老实下来安静睡着了。
皇上不知何时又转过身来,专注的看着她。
谢宁微侧着头,月光给她的脸庞镶了一层柔和的银边,看上去仿佛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隔着假山,还能听到小花园的另一边传来的隐约的歌声。
大皇子陪着玉瑶公主在花园这一边玩灯笼,听到那歌声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等到谢宁唱完了,过了片刻,玉瑶公主说:“我以前也听见过,娘娘哄弟弟午睡的时候这么唱。”
大皇子也听到过。
两人都没有出声,风吹过来,玉瑶公主手里提的灯笼摇晃起来,里头点的那枝小蜡烛已经烧到了头,又经了这么几晃,无声无息的就灭了。
大皇子是羡慕弟弟的。
他的母亲生他时就死于难产,大皇子连生母一面都没见过。从他记事,在宏徽宫里,也没有给他唱过曲,那样温存的哄他入睡。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灯笼灭了,而玉瑶公主也跟他一样,站在这个角落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一片漠然。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显得很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而另半边脸则在暗影里。
这样的她看起来不象个孩子,而象是一个已经经历了许多沧桑坎坷的大人。
“玉瑶?”
“哦。”玉瑶公主也回过神来,反问他:“怎么了?”
大皇子轻声说:“灯笼灭了。”
玉瑶公主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蜡烛已经烧完了。她要玩灯笼,胡荣二话不说就让人取了竹芯纸糊嵌云母片的一盏灯笼来,又精致又小巧,替换的蜡烛也有,在跟着玉瑶公主的宫女身上带着。
只是刚才他们站在一处不动也不说话,宫女没得了召唤也不敢过来扰着二位小主子。
又换了一根新蜡烛,灯笼又亮了起来。灯影绰绰投映在身上和地上,月色安谧皎洁,同刚才一般无二,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再玩了,明天还都有功课。
大皇子站在门前,看着玉瑶进屋去了,自己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柳尚宫在的时候,因为她话不多,只默默做事,并不让人觉得她一直都在,又有多么重要。但是人总是这样,有的时候不觉得,一旦习惯了又没有了,就觉得心里不大自在,身边空落落的,一些小事细节上头也显得不那么妥贴。
大皇子洗漱过,散了头发,又习惯性的想再看几页书才睡,柳尚宫不在,一旁的宫女冬英轻声说:“不早了,殿下早些睡吧,灯下看书也伤眼,明儿还要早起去书房呢。”
大皇子本想说“看完这页就睡”,话没出口,他先想到了柳尚宫。
柳尚宫要在,就会过来把书拿去收好,恭敬又有分寸的直接赶他去睡。但柳尚宫不在,其他人可没有一个敢过来夺他的书。
门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给皇上请安。”
大皇子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来。
不等他迎出去,皇上已经进来了。
“父皇。”大皇子连忙行礼。
皇上摆了摆手:“不是在外头,别拘礼数。你这会儿还看书?可不早了。”
刚才没有顾得上,大皇子的书还在手里拿着没放下呢。
“就要睡了。”
皇上走过来拿了他手上的书,看了一眼,顺手放在了案头。
“要用功,以后日子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晚间看书用功更费神思,对你的身子有害无益。”
大皇子有些惭愧:“父皇说得是。”
“你睡吧,朕看你睡了再走。”
一旁宫女忙过来服侍大皇子躺下,帐子也放下了半幅。
晚风轻透纱帘,吹得半幅帐子微微摆荡。皇上还在,大皇子哪里躺得安心。
“父皇也该早安歇了,娘娘那里必定还等着。”
“你睡了朕就走。”
没有办法,大皇子只好老实躺着,闭上眼睛努力要让自己睡着。
睡不着也要装睡着。
闭上了眼,其他感官反倒是更敏锐了。
他能听到父皇的呼吸声,和平时上夜的宫女们的呼吸声完全不同。父皇的呼吸声规律,沉稳。还有,大皇子能闻到皇上衣袍上淡淡的熏香气,那是龙涎香,宫中只有长宁殿一个地方燃这香。
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大皇子平时睡觉就浅,每回躺下总得好一会儿才能真正睡着,对他来说,每天躺下后等着睡着的时光最难捱。
可是今天事情却怪,大皇子躺了没有一会儿,就真正的睡着了。
他恍惚梦见,自己又听到那轻缓的歌声,唱的是哄孩子入睡的歌谣。
但是奇怪的是,那歌谣不是娘娘唱的,却依稀象是父皇的声音。
第327章 三百二十七 征兆
天才刚刚蒙蒙亮的时候,皇上一动,谢宁就跟着醒了。
按她平日的作息,这会儿纵然醒了,还是要再补一会儿眠才起的。
谢宁觉得怀孕几个月,人都变懒了不少。身边的人都巴不得她多吃少说,少动少想,生完孩子之后肯定还要休养一阵子。
皇上一边更衣,一边看她慢吞吞被扶起来,去方便之后,再回来卧下。
平时她总会再睡一会儿,可是今天却不知道怎么,皇上走了以后她就睡不着了。肚子有些涨痛,口干舌燥,听着外面远远近近的鸟鸣声莫名的心烦意乱。
宫里养了不少鸟儿,御园中最多,永安宫里也养了不少。平时宛转高低的鸟鸣声她很喜欢,而且这些声音也从没有扰着她睡觉。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烦得很。
肚子很重,很紧,她把衣裳往一旁扯,可是扯松了衣裳之后,她还是觉得紧。
疲倦,困乏,不适,最难受的是想睡又睡不着。
谢宁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又睡着了。这一次睡的时间不长,她又一次在腹部的疼痛之中醒来。
这一回她不胡涂了。
谢宁翻个身,唤人进来。
青荷还以为她是要起身了,结果到了床前就听见谢宁说了句:“我要生了,快去叫人。”
青荷怔了一下,接着就象有人踩了她尾巴一样转身蹿了出去。
她这副模样和平时稳重周全的样子全然不同,谢宁先是被她逗得笑了一声,然后又因为疼痛眉头皱了起来。
永安宫上下顿时忙了起来,不过是忙而不乱。谢宁临产前两个月永安宫就开始为她的生产做准备,太医更是一天一回不拉的过来诊脉。
谢宁这边被扶进产房,皇上那边也接着消息了。
今天没有大朝会,但皇上也闲不下来。正听着户部左侍郎何俊元禀告今年的秋计,白洪齐从外头进来,站在御案一侧,往前迈了半步。
皇上看了他一眼,白洪齐这才上前,低声回禀:“贵妃娘娘要生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御书房里很安静,何俊元也听见了。
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宫里宫外不少人都知道。毕竟这一次仲秋的宫宴取消就是因为贵妃身子重,随时可能临盆。
白洪齐回完了话,又退开了两步。
何俊元接着向下说,不过无论是他还是皇上,两个人的心思都不象刚才一样全放在这张奏折上头了。
皇上想的自然是谢宁。
早上走时谢宁脸色和神情看着就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可能当时就开始发动了,最起码已经有征兆了。
她现在必定很难受,又害怕。
何俊元知道今天这折子皇上多半是不可能立时就做出什么明确的谕示了。
就算他不是个爱打听后宫私隐的人也知道,贵妃娘娘的受宠非同一般。有句话说得好,叫做三千宠爱在一身。
皇上本就不是个重色的人,后宫也没有多少幸过的妃嫔,近一年来更是除了贵妃一人,其他人全都被死死压着出不了头。眼下贵妃要生了,皇上哪里还有心思放在政务上?
等他把折子解说完了,皇上点了点头,果然如何俊元预料之中说了一句:“折子放这儿吧,朕再看看。”
何俊元躬身应是,要退出去之前还说了句:“臣先恭喜皇上了。”
皇上比刚才声音高了一些,说:“好。”
何俊元后头本来还有好几个候见的人,一溜坐在那里听宣。案几上虽然有茶,可是除了润一润嘴唇,没人真把茶水喝下肚去。
喝多了水肯定会内急,到时候这茅厕你去是不去?要是去,万一正好那时候皇上召见呢?要不去……
更要命的是,要是皇上召见奏对之时内急,硬憋着难受,憋不住的话那下场实在没谁想试一试。
何俊元在屋门口擦了擦汗才进屋,屋里人无不精神一振,有人就直起身来整束衣冠,有人把掖在袖里、靴筒里的折子取出来想最后再几眼,再筹划一下皇上垂询时如何对答。还有人想着,并没有太监进来,说不定何俊元就会顺带传皇上的口谕召谁进御书房去。
结果何俊元进来后端起茶来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一抹嘴说:“诸位不用等了,只怕皇上今天不会召见了。”
一旁的人就纳闷了:“何大人这话是怎么说?”
何俊元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这种事也是瞒不住的,要不了多大功夫就会传得人人皆知了。
“刚才听着有人回报,说是贵妃娘娘要生了。”
这一下屋里人都恍然大悟。
林夫人进宫来时,谢宁已经在产房里了,万事妥当。林夫人乍一听见这消息就急了,软轿走的并不慢,可她还是觉得路途太长,轿子太慢,心里还在懊悔。
谁知道竟然会这么巧,谢宁正好就在她出宫回府的时候有动静?早知道她就不该走。
方尚宫将预备好的吃食端了来。谢宁精神不大好,因为比往常醒的早了,又没有用早膳,只能趁着还没到时候见缝插针再吃些东西。
林夫人一来,其他人顿时也觉得心里一松。谢宁看见大舅母一头是汗匆匆进来,还撑着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在林夫人看着,怎么就这么的委屈、勉强,胆怯。
她接手了方尚宫的活计,端着碗给谢宁喂吃的。
谢宁也一头都是汗,产房里显得比旁的地方热。林夫人又舀了一勺羹喂她,一面心疼的替她擦汗。
“这会儿疼的厉害吗?”
谢宁努力吞咽下嘴里的食物,轻声说:“还好。”
太医就守在外头,老尚宫已经替她查看过,还不到时候。
林夫人心想这哪是还好,看着就让人揪心。
“你别担心,也别怕,太医昨儿不是还说吗?你这胎稳的很,一定能顺顺当当的生下来。上次生二皇子殿下那是头一回,自然要艰难些,这一回肯定要好多了。”
谢宁附和的点头。
其实林夫人心里一点儿也不比上一回轻松。不管是第几回,对女人来说,生产都充满了变数和凶险,不然怎么会将女人分娩叫做产关呢?哪一回都象是在鬼门关前徘徊。
林夫人替谢宁拭汗,又喂了她几口水。
没多大功夫皇上也来了。
第328章 三百二十八 心急
玉瑶公主坐的端端正正的,将“桑”字的最后一笔写完。
这一张字她写的很用心,但是还是有一多半的字写的都不如意。
一开始才刚习字的时候,她顶烦的是笔划多的字,只恨不得所有的字都如“一二三,人丁口”一样简单。那时候只要一遇着笔划多的字,不用写,单看着她就觉得头疼眼疼手疼哪哪儿都疼。那些字,象汉啊,谨啊,镶啊之类的,要么就写出来就全糊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墨团。即使笔划清楚,还能辨出是什么字,那字必定是又高又胖,和其它字一比,简直就是骆驼跑进了羊群里,看着甭提多别扭了。
可是等她学的慢慢上了道,和一开始的想法却反过来了。现在她不觉得笔划多字的字太难了,因为那样的字反而架构平衡稳当,只要不粗心就不易出错。反而是笔划少的字,想写的好看很不容易。笔划越是少,就越难得写得好看。纵然这一个字没有毛病,和其他字放在一起也看着不协调。
她尤其不喜欢“是”“也”“连”这些字。不是说写的特别丑,而是……怎么看怎么就觉得怪。是字在她自己看来,就象一个正在行走的人的的形状,最后一捺又重又长,仿佛这个人迈出去的腿,这一步迈的太大太猛了,所以整个字就象一个立足不稳要往前栽的人,就快踩着后面一个字的脚了。
至于“连”字,里面的“车”写的斜了立足不稳,外头的走之又有一种要向前冲出去的狠劲儿。
其他还有不少写不好的字,让玉瑶公主很是苦恼。
她怎么就不能象皇兄那样把字写得四平八稳呢?
甘熙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公主写了几张了?”
“八张。”
在书案前头坐了一个半时辰,玉瑶公主眼也有些涩,手也有些酸,打起来歇歇,再把最后两张写完。
甘熙云陪着她从屋里出来,外头阳光炽烈。抬起头朝远处看时,宫墙上方的碧蓝的天空象水洗过一样澄澈。
玉瑶公主问她:“昨儿吃月饼没有?一个人想家了吧?”
“想家肯定是想的,不过我想的不是我爹那个家,他们过的很好用不着我惦记,想必他们也不会惦记我,我就是惦记大伯父大伯母。不过昨天过节也不冷清,我和云光楼的宫女,还有一位关尚宫一起赏月,还喝了两杯酒呢。”
“真的?我也喝了……”玉瑶公主话说了一半,就看见杨娘子了,她已经进了院子。
因为过中秋的缘故,杨娘子也出宫回了一趟杨府,中秋节又叫团圆节,正是该合家团圆好生聚一聚的时候。
玉瑶公主停下脚步来,杨娘子也走到了她们跟前。
杨娘子向玉瑶公主微一屈膝,头却没有低下。
按理她的礼数不错,就是这个姿态看得人心里有气。
在她之前,玉瑶公主还没碰见在自己面前这么傲气的呢。
不在于她的礼数错没错,而是她身上总带着一股让人讨厌的劲儿。就象刚才她行礼的时候那样,虽然是在行礼,脖子却硬梗着,头也不低下,就好象在说“虽然碍于礼数我得敬你,可我心里是不服你的,你也没有值得我服气的地方。”
这种感觉许多人都有,所以谁也不喜欢和杨娘子打交道。她对人一句软和亲热话都没有,仿佛和别人说句亲热话就了她的身份一样。
玉瑶公主不说话,甘熙云笑着打圆场:“杨师傅这么快就回来了?好久没有回去了,该在家里多过几天的。”
“不能为了我反耽误了宫里的正事,公主和几位郡主、县君的功课要紧。”
玉瑶公主听着她这腔调就不耐烦,说得她好象比朝堂上累死累活的臣子们还尽忠职守。
两个宫女搬了些东西进来,一盒一盒装的很齐整。
杨娘子说:“回去一趟,带了些家里的东西来。那只写着丙一盒子里是给公主捎的,下头那一只是给甘姑娘的。”
甭管她捎了什么进来,总归是份儿心意,甘熙云笑着道了谢。
杨娘子指派人把甘熙云的东西送回屋去,又把给玉瑶公主的那个单拿出来。
“公主要回永安宫去了?我这里还有替娘娘求的观音,正好同公主一块儿走,给娘娘送了去。”
甘熙云眼角微微跳了一下,她笑着说:“哪里用得着杨师傅亲自去送,公主要回去就带了去了,或是打发个人送一趟就行。”
“那怎么能行?又不是一般的吃的穿的东西,这可是特意请的观音,准能保佑着娘娘平安生产的,不好让人代送的,万一不灵验了呢?”
她这话一说,甘熙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转头看玉瑶公主:“公主这会儿就回宫吗?字还没写完呢。”
“晚上再写吧。”玉瑶公主看了杨娘子一眼:“那就一起走吧。”
贵妃临盆的消息宫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却一点儿都不知道。一来他们还小,二来女子分娩艰难,怕吓着他们。而恰好杨娘子也不知道。她出宫回家去过节,才刚刚回来。倘若她的人缘好一点,这消息八成也就听说了,可是从进宫这一路,就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起这事的。
玉瑶公主上了步辇,一伸把甘熙云也拉了上来。
而杨娘子是没有步辇乘的,只能跟后头走。
甘熙云知道玉瑶公主这是有意给杨娘子难堪,可是看她好象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似的,安安静静跟在步辇后头,甚至看起来心情还颇为不错。
到了永安宫门口玉瑶公主就看出不对来了。
宫门口进进出出的这些人都是一脸郑重之色,可不止是永安宫的人。有长宁殿的人,有太医署的人,有膳房的人,还有面生的她没见过也认不出来的人。
玉瑶公主心里一紧,几乎没等步辇落地就从上头跳了下来,逮着门前一人就问:“出什么事了?”
那个太监还想行礼,玉瑶公主哪里有耐性看他磨蹭,连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快说话啊!”
小太监一急:“回,回公主,是娘娘要生了。”
第329章 三百二十九 花招
玉瑶公主愣了一下,提着裙摆快就往里跑,小太监可喊不住,又不能拦。
但是这娘娘生孩子的事儿,公主往前凑什么啊?产室里疼的高一声低一声的,皇上待在外头脸色都难看之极,怎么能让公主过去?本来想着两位殿下多半不会早回来,怎么也得到后半晌啊,谁知道今天公主这么早就回来了。
甘熙云和杨娘子却都进不去了,守宫门的人不敢拦公主,拦住她们却一点儿也不怵。今天这是什么什么情形?白公公刚一得着信儿就吩咐了,今天别说一个外人了,就是一只老鼠、苍蝇也不能放进去,贵妃娘娘现在可是要紧关头,真象女儿节宫宴那天一样再进去一个图谋不轨的,谁兜得住?那时候掉脑袋只怕都是轻的。
甘熙云倒是明白事理儿。娘娘金贵着呢,这事儿是她们能掺合的吗?再说了,娘娘生孩子啊……她们进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可杨娘子却更想进去了。
皇上的侍卫、随驾的太监都在永安宫前,皇上也肯定在。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机会。
“我得进去。”杨娘子同门前穿着四品官衣佩嵌银线鞘刀的禁卫副统领说:“我这里带着给娘娘请的观音,就是为了保佑娘娘平安顺产特意求来的,这会儿送进去才正是时候。真耽误了大事,娘娘要是有个不妥,谁担戴得起?”
看那位孙统领不应答,杨娘子又说:“我也晓得大人做不得主,可大人遣人住里通传一声,至于许不许进,也不与大人相干了。”
孙统领看了她一眼,果然使人往永安宫里传话去了。
这消息报到了白洪齐那里,白公公看了一眼坐在庭院里的皇上,转头看了一眼进来传话的人。
跑腿的小太监让白公公看得心惊,腿都开始哆嗦了。
白洪齐知道这也不能怪他,谁叫杨娘子打着给娘娘求平安的幌子呢?又正好赶在这么一个当口。要是娘娘母子真有个闪失,事后追究他们怕担不起。进来禀告一声,让不让进的,责任就不在他们身上了。
“让人把这个杨娘子送回云光楼去。”
听着白洪齐语意不善,小太监头都不敢抬,赶紧回去办差。
这会儿且腾不出手来管她,一切要等娘娘这边生下来再说。
杨娘子这种把戏白洪齐几十年来早看烦看腻了。皇上的后宫比起先帝来已经清静多了,先帝那时候才叫一个群魔乱舞,后宫美人们为了邀宠,天底下能想到,能用到的招式都叫她们用尽了。杨娘子这才哪到哪?请了观音?先帝时的美人为了博宠,在先帝身体微恙时还送了烫羹来,说这是自己割肉熬的。还有那种刺血为墨跪抄经啊,在佛前叩了一万遍头求的香符啊……
杨娘子玩的这一手早不稀罕了。
她也不想想,宫里这么多女人,为什么旁人都不玩这种手段,偏她这么机灵?别人都傻吗?
因为当今圣上不是先帝,他不吃这一套啊。皇上在宫里长大,从小目睹这些女人们的手段,一本三十六计都写不完。从皇上登基之后,宫里头不是没人试过使各种手段邀宠,试完之后呢?一个个都变得老实起来了。
最起码是看起来都老实了。
杨娘子这样的,简直都不用旁人对她落井下石了,自己大步流星的选了一条死路,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白洪齐敢说,要是现在他去皇上跟前说一句这杨娘子的事,皇上说不定连他都要一起发落,这么没眼色的事白洪齐是肯定不干的。
甘熙云眼睁睁看着杨娘子被两个侍卫“请”走了,真是吓了一大跳。
她也料到杨娘子非往永安宫凑是别有用心,但是绝没料到永安宫会这么不给面子,直接就让人把杨娘子“请走了”。
那个小太监出来传过话后,孙统领脸色一变,杨娘子一句话都没来及再说,就被两个侍卫一人挟着一边臂膀给带走了。
甘熙云打个了哆嗦,她在这儿站着也是浑身不自在,只好也托门口的太监给捎句话,捎给玉瑶公主,就说她先回云光楼,公主要有事就差人去叫她。
不过她猜着,玉瑶公主是顾不上她了。
产室设在永安宫靠西面的屋子里头,玉瑶公主还没走到产室跟前就被人拦下来了。
郭尚宫苦口婆心的劝:“公主可不能过去。”
玉瑶公主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过去?”
这倒反把郭尚宫噎了个跟头。
为什么不能让她过去?理由有一大堆,但是郭尚宫实在不好说。
产室多污秽啊,又吓人,公主还是个小姑娘,哪里就能让她见这场面了?哪怕不进去,不见着女人生孩子的那场面,让她在外头听见动静也不行啊。贵妃娘娘就算能忍的了,可是女人生孩子那疼法,哪有个不哭不叫的?光那动静也能把人吓着啊。
没办法,道理不能讲,郭尚宫只好不讲道理了。
“皇上就在前头坐镇呢,公主就不要过去了,皇上正心烦着。奴婢伺候您回屋里去歇歇吧?公主要实在不放心,奴婢过去替您看着,随时向您禀报消息,成不成?”
玉瑶公主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劝得动的?
不过皇上确实就在产室外的庭院里,已经远远看见这边的情形了,他吩咐了两句,白洪齐就朝这边走过来。
一看他来了,玉瑶公主就晓得自己是过不去了。父皇要不答应,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自己过去的。
果然白洪齐过来行个礼,说:“公主今儿回来的早,快回屋去歇着吧。”
玉瑶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她侧过身,往产室那边探头看。可白洪齐站得位置不远也不算近,正好把她挡得严实。
看不见,玉瑶公主只好问:“娘娘现在怎么样?”
“公主放心,太医们说了,娘娘一切安好。”白洪齐示意郭尚宫赶紧把公主带回去。
这边打发了玉瑶公主,大皇子也回来了。
第330章 三百三十 多少
大皇子的年纪不算大,但是已经足够他明白什么事他能过问,什么事不能。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皇子只问:“父皇也在?”
方尚宫笑着点头。
“那弟弟呢?”
“二皇子殿下在他自己屋里头呢。”
大皇子轻声说:“我去看看弟弟。”
大皇子心里很不踏实,他走的也不快,花了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才走到二皇子的屋外头。
隔着窗子他就听到二皇子在里头闹腾的声音。
孩童的哭闹声并没有让他觉得烦燥厌恶,正相反,听到弟弟的声音,大皇子反而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走进屋里头。
乳母正为二皇子的事手忙脚乱。
今天一天二皇子都没见着亲娘,吃的不多,中午也只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就一直闹腾。
乳母也知道他为什么闹。
还能为什么?
可贵妃娘娘这会儿哪能见他?
大皇子进来时乳母简直象见了救星,面带感激之色的行了个礼。
“泓儿怎么不高兴了?”大皇子笑眯眯的朝弟弟伸出手,二皇子则一头扎进他怀里,委屈的哼哼唧唧。
大皇子伸手把他抱起来,退了一步打了个晃。
二皇子份量可真不轻,大皇子要把他抱起来也够勉强的。
乳母知道大皇子心细,可不敢把他当个一般孩子一样糊弄,一五一十把二皇子的事说与他听。
“二殿下中午只吃了几口粥,特意给他做的白玉糕咬了一口又吐出来了,闹了一会儿,奴婢哄着他睡了约摸多半个时辰,再醒了就不肯睡了,哄着吃了小半碗蛋羹,又喂了些水。”
大皇子摸着他脖子后面潮乎乎的,出了不少汗,小脸儿红红的,眼里还有泪花。
“让人拿些果子露来,再切个香梨来,切的薄一些。”
乳母应了一声,赶紧让人去预备。
大皇子娴熟的给弟弟换衣裳。
见了哥哥之后二皇子老实下来了,就是揪着大皇子的衣掌不撒手,赖在他身上了。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他们很懂。二皇子虽然才一岁多,可是大皇子觉得他已经能够准确分辨身边人的不同。他知道亲人都有谁,而这些整日伺候他的乳母、宫女和太监们,他好象本能的知道他们是外人。平时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旦他感觉到不安,乳母他们是没法儿将他安抚下来的。
这道理没有谁教过他,但是……这种事也不用教。
大皇子回想自己的过去,他在宏徽宫的时候,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他也知道身边这些人都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在他们身边,他永远也难以真正放下心防。
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擦净了小脸儿之后,大皇子要的东西也都送来了。
大皇子抱着弟弟坐在窗边,喂他吃了几片甘甜爽脆的香梨。梨肉雪白晶莹象雪一样,汁水又多。
吃了几片梨,大皇子又喂他喝了些果子露。
二皇子也不是太喜欢过于甜腻的味道,这果子露里既没有兑糖进去,也没有加蜜调和,浓淡合适,二皇子两只小胖手捧着杯子,喝了大半杯才停住。
吃饱喝足又有哥哥陪着,二皇子变得老实多了。
就是大皇子不能撒手,一想松开他,二皇子就开始发急。
“外头这会儿起风了,挺凉快的,要不要出去转一转?”大皇子耐心的哄弟弟:“池子里结了莲蓬,你想不想吃莲子?”
二皇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反正是死死抓着哥哥不松手了。
大皇子领着他从屋里出来往小花园去。
已经快到傍晚时分了,西斜的日头照得两人的影子拖在地下,一道长,一道短,一个牵着另一个。
“你也在为娘娘担心是吧?”
大皇子也担心。
但是和弟弟在一块儿,心里却奇异的,渐渐平静下来。
“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了,你也马上要当哥哥了,到时候你可得有个哥哥的样子,别欺负弟弟妹妹啊。”大皇子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对了,你猜咱们会添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在大皇子想,多个妹妹很好,但再有个弟弟也不错。
池子里的荷叶已经开始渐渐枯萎,不象盛夏时那样长的挤挤挨挨遮盖住了水面。小太监用长在池子边的草叶子编了一只兔子,二皇子接了过来,好奇的晃动着这只枯黄的兔子。
大皇子问那个小太监:“池子里的这些荷叶是不是要拔了去?”
小太监赶紧回话:“本来这几天就要收拾,因为忙过节的事耽误了。今儿一早胡公公还说要让人来把残荷败叶拔了……”
但现在谁也没心思来理会这个了。
大皇子拉着弟弟的手往前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映得一池水都成了耀眼的金红色。
皇上坐不住,站起来在院子里踱步。从谢宁开始腹痛到现在,已经快要四个时辰了,适才方尚宫从产室里出来回禀,说快了。可是这快了到底是多快?一刻钟?还是要再多等一个时辰。
他有两回都走到产室门口了,结果被警觉的方尚宫和林夫人一起挡了驾。隔着窗子皇上听得见谢宁呻
吟呼痛。她的声音不大,听得出来一直在忍耐压抑。
“皇,皇上……”
听着屋里传出的声音,皇上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差点一头撞在窗子上,一迭声的应:“朕就在这里,就在这儿,你不要怕。”
屋里又传出一声尖锐的痛呼,就象一记重拳锤中了皇上的胸口。
十月怀胎要吃那么多苦头,一朝分娩又是如此艰难。
这一刻皇上打从心底里觉得,他给予谢宁的,远远不如谢宁给他的多。
“不要怕,朕就在这儿陪着你。”
他没再听到谢宁的声音,只听到林夫人喊道:“生了!生出来了!”
皇上一下屏住了呼吸。
生出来了?真的?怎么没听见谢宁的声音?
他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突如其来,格外响亮。
可谢宁呢?怎么没有她的声音?
皇上提高声音唤:“阿宁?阿宁?”
屋里头谢宁听见了他的声音,只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去答应。她侧着头,看着林夫人手里托着的婴儿。
方尚宫喜极而泣,连声说:“恭喜娘娘,是位皇子。”
谢宁没听清方尚宫说了什么,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放声大哭的小东西给占据了。
他红通通的,正在踢腿,踢的还很有劲儿呢。
第331章 三百三十一 称呼
孩子洗好裹好,方尚宫小心的将他抱出来。
皇上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他分明也听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动都没有动。
方尚宫笑着往前又站了站,将怀里的孩子托给皇上看。
“恭喜皇上,又得了一位皇子。”
方尚宫抱出来的孩子眼睛是闭着的,也不哭了。
皇上象是有些惊着了,他轻轻伸出手,在婴儿嫩嫩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
“他怎么不哭了?”
方尚宫就笑了:“哭累了呀,这不是睡了嘛。”
“哦,”皇上顿了一下,问:“贵妃怎么样?”
方尚宫刚才在屋里分明听见皇上一时忘情唤了贵妃的乳名,但是她很懂得,什么话该听到,什么话不该听到。
“娘娘也很好,就是太累了。”看皇上还站在那里没动,方尚宫添了一句:“里头收拾得差不多了,皇上要想看看娘娘,现在就能进去。”
皇上慢慢往前迈步。
映入眼帘的一张张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对着皇上连声恭贺。
皇上绕过内室门口立的素纱屏风,略停了停,然后向前走。
走的越近,就可以看清楚谢宁的样子了。
刚才屋里已经收拾过了,谢宁也换了一身儿素绢里衣,头发散乱披着,秀美的脸庞比往常显得憔悴,嘴唇苍白没有血色。
皇上站在床前,也没有出声。
刚才那半晌,他觉得自己就象陷在梦里一样。从屋外到床边这段路,就象是一步一步从梦里走了出来。
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想要的,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得到,甚至连希望都放弃了,却发现其实自己已经得到了。
皇上坐在床边,谢宁静静的卧着。她其实没有睡着,只是太疲惫了,一早就疼醒过来,然后就是漫长的,折磨的一天。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中的一切由模糊变得渐渐清晰。
皇上替她将拂在脸颊旁边的一绺头发拨开:“辛苦你了。”
“孩子呢?”
方尚宫赶紧过来,将怀里的孩子放在谢宁枕边,让谢宁不用动弹,只要微微侧转头,就能看见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
孩子睡的很踏实,谢宁看得目不转睛,不舍得眨一下眼。
“他有多重?”
皇上没想起来问,方尚宫轻声说:“比大皇子那时候还重了二两呢。”
“都好吧?”
谢宁问的没头没尾的,皇上也不知道怎么说,还是方尚宫说:“主子放心,三皇子哪哪儿都好,生得十分齐整。脚有两寸多呢,李大人刚才看过了,说三皇子将来这个头儿一定不会矮。”
谢宁听她这样说才稍稍放心。
“皇上抱过了没?”
“还没抱过呢。”皇上伸出手来,又慢慢放下了:“朕怕把他闹醒了。”
方尚宫笑着说:“没有那么容易醒,您抱一下试试?”
皇上抱着这个小小的,软乎乎的孩子,明明孩子也就这么点份量,可是他托在手上却觉得沉甸甸的压手。
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不舒服,小嘴动了动,皇上顿时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正好方尚宫伸手来接,皇上如蒙大赦的将孩子递给她。
“又不是头一回,您怎么好象没抱过一样。泓儿小时候,您也抱过的。”
方尚宫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有些多余,轻声说:“大皇子殿下他们过来了,问主子安,奴婢抱三皇子出去给他们看一看。”
虽然已经收拾过了,但是半大孩子还是不便进产室的,方尚宫把三皇子抱到外头来,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好奇的伸过头来看。至于三皇子,他大概还不懂多了个弟弟的意思,也好奇,但是不象哥哥和姐姐一样那么热切。再说他太矮,就算踮起脚来也够不着看。
倒是大皇子,过完眼瘾之后就把弟弟抱起来,让他站在椅子上头,这样就看得清楚了。
“泓儿,你看看,这是弟弟。嗯,你现在也是哥哥了。”
二皇子不明白弟弟的意思,但是在宫里他从来都只见过比他大的人,比他还小的需要人抱在怀里的他是头一次见。
二皇子一高兴就想伸手去抓,这可把旁边的人都吓着了,方尚宫可知道这位小祖宗,别看人小,手劲儿大着呢,三皇子可经不起他一扑一抓,不然今天这大喜的日子马上就要变成乐极生悲了。
大皇子赶紧把他往回拉,玉瑶公主则挺身而出挡在了二弟和三弟中间。
玉瑶公主可见过不少被他摧残过的东西,缺头掉尾巴的布老虎、兔子、大皇子裁了半天又拼了半天,硬纸做的小楼他一屁股就坐碎了。
方尚宫也不敢让二皇子看弟弟了,赶紧把三皇子给抱进内室里去。
玉瑶公主一本正经的同大皇子商量:“以后弟弟有两个了,称呼也得改了吧?”
大皇子一面给二皇子喂水,一面应了一声。
“泓儿弟弟有名字还好称呼,小弟弟还没取名呢。”按宫里的习惯,总要到周岁的时候才会取名。现在才不过刚过中秋,最快这名字也得年底才能取。
大皇子笑了:“说不定娘娘会给他先取个乳名。林敏晟不就有小名儿吗?”
一说这个玉瑶公主就憋不住笑。
两人熟悉了之后,林敏晟其实还是有所保留的,起码他现在已经知道要面子了,一些觉得丢脸难为情的事不会再写在信里告诉玉瑶公主。
可是架不住林夫人这阵子进宫了。林夫人提起大孙子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顺口就把他的小名儿给说出来了。
林敏晟还不知道自己一直隐藏的大秘密已经暴露了。但玉瑶公主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林敏晟会取那么一个乳名。
以前听说过,一般人家怕孩子夭折,给孩子取个贱名好养活,只是自己遇上这还是头一回。
林敏晟的小名叫……狗娃。
玉瑶公主头一回听到简直傻了,硬憋了半天,等自己回了屋才扑到床上蒙着头狂笑了一通。
然后她想着,再给林敏晟写信,是不是要把开头的称呼换一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