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游上岸去
第257章游上岸去
墨紫听卫庆说萧维要见她,便站了起来,笑着对江涛说,“江生刚问我红萸可接待过兵船,这不就来了吗?同我一道拜见少将军去,如何?”
江涛今日不为公事而来,纯属友情拜访。他孑然一身跑来上都,时日尚短,又没摸准为官之道,本来是半个友人也无,自打墨紫出现,又认识了元澄,总算能有朋可互通往来。最近,更随着元澄结识了杨凌一辈的新榜进士,都是满腔热血想要为老百姓做些实事的人,一拍即合,打开了他在上都的局面。不见得变不好,人还是那个大头人,处事稍微圆滑了些,懂得舍近求远也不是绝对的错。他不但亲自送上丁修牛皋等人的临时户本,更上书皇帝,建议临时户本颁发的革新条例。而另一边由元澄推动,结上百名秀才书生联名,陈述百业之工对大周的利处。因此,皇帝下令户部增加了对匠人申请临时户本的特别法。
这件事的成功,让江涛更明白了,办成一件事并非一人之功,人际关系也是极为重要的。他原来当个小县令,山高皇帝远,在小城小镇里就是他说了算,虽然要跟上官打交道,却不似天子脚下这么多弯弯绕绕。因此,初来乍到,处处吃瘪。如今,他圆融了,至少上官同僚那儿不会再刁难他,做起事来也能得心应手。
江涛没有后台没有背景,父母白丁出身,自己发奋图强起来的。上都房价恐怖,所以那点儿俸禄不够他买房子,干脆用来救济穷人,自己租个老屋,平日里上墨紫这儿来打秋风。省饭钱?
非也,非也。江生虽然两袖清风,照他自己说,小有积蓄,不过等娶妻之后才购屋,可以让他夫人">管家理财。如今,一个人吃饱全家饱,不担心旁的。
墨紫觉得还是她之前的理解更准确一些。或者是自白荷开始给船场做饭后,这位来得才分外勤快?
江涛摇摇大脑袋,表示不去,“官大一级就不自在,更何况是大我好几级。再说,我今日休沐,不论公事。墨哥自去,小心应付。”
与墨紫混得挺熟了,因此江生墨哥不生分。他放一块圆不溜丢的小球到嘴里,一咬,脆皮就破了,花生的甜香溢出来,还是暖的,好吃到舌头都吞下去。这味道,真绝了。
“白荷姑娘今日来了么?”江涛笑呵呵问,“她前几日答应给我泡菜一缸子,正好我走之前能一并取了去。不知怎的,最近吃外头饭铺子里的东西真是一点滋味没有,就惦记着泡菜了。”
墨紫忍俊不止,这就叫由俭入奢易,“真不巧,白荷今儿没来,上望秋楼和大厨商量过年的新菜色去了。”
白荷现在也算适应了外头的生活。有时上红萸这儿来帮忙做饭,有时就到望秋楼待着,或钻精厨艺,或跟着葛秋们学认字写字,不再愁眉苦脸老说要回裘三娘那儿去,甚至还有点越来越忙的那意思。就昨日,同墨紫商量,能不能给鹿角巷添辆马车,省得总麻烦人派车接来送去的,她主动要找他们也方便。
其实,人的适应力是很强大的。而无论裘三娘身边的哪个丫头,要是没有不同一般的坚韧度,也不可能受到重用和信任。裘三娘异乎寻常千金小姐">的个性,注定不会留下弱者。丫头们来来去去如走马灯,可不是只冲着年少的情份。时机成熟后放出去独立,在外都能撑起一片天空,只不过当事人自己需要一段挣扎磨练方能看得清楚。
江涛听了大眼一亮,起身,先她打开门,“我到望秋楼吃饭去,今日必饱口福啦。”
白荷每到望秋楼,必定下厨亲自煮食。岑二怕她煮得过分好吃,让客人口感上落差太大,影响楼里生意,叮咛她随便做做就好。而且,不敢上大堂桌面,只上园子里包厢,挑最难伺候的吃客。结果人来了又来,搞得岑二常常请白荷救场。
白荷这条路,虽然是裘三娘强力为她开的,但全凭她自己的努力在走。便是墨紫,也几乎三不管,管了却连一点用场都没派上,反而还依赖白荷常过来给大伙儿包括自己在内改善伙食。
看着江涛一卷风得跑了,卫庆喃喃,“江大人这是饿几天了吧?少字”
墨紫笑着跨到门外,“聪明人胃口刁,难养。咱们是粗笨人,什么都能将就。”
卫庆否认,“墨哥说自己粗笨也就罢了,别带着我。”
瞧瞧她教出来的人,她的低眉顺目一概都不学,光学她很少跑出来的傲气了。墨紫瞥卫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要再开个全员大会,巩固而知新一下。
穿了雨蓑,戴上斗笠,往河岸走去。细雨很密很冷,非要跟她贴面,不一会儿就冻得她脸麻木。
只看到老关臭鱼他们几个,墨紫奇怪,“卫庆,不是说萧少将军来了,人呢?船呢?”
卫庆往河口方向一指,“在那儿。”
墨紫透过迷蒙的雨丝一看,就在大约一里处的河上,有一只兵船,似乎用竹篙插定了,因此航行不动。
“什么意思?”她不太明白,“如果是上岸补给,为何不停过来?”
臭鱼皮皮地说,“大概是想让咱们过去。他们是官家,得摆谱啊。”
但凡做过些违法买卖或事情的人,总对正义凛然的,不信任不靠近不屑一顾。就像小偷和警察,老鼠和猫,天生对立。
臭鱼有这种心理,墨紫也有。哪怕如今已经收手不贩私货了,面对肃威的水军,从根本上很想敬而远之。不是说,哦,我知道你们是忠臣良将,我也知道你们在保卫国土边疆,全都是举世无双的大好人,所以应该对你们俯首贴耳,乖乖听话,大气不敢出。
船帮子,都有叛骨。跟水的特质一样,大风刮,就顶,大太阳,就平。萧二此类人对他们来说,就是鼓鼓大风一样,容易把骨头刺起来。他们是游走在水军眼皮底下,等着钻空子的人,冲撞是必然的。
墨紫哧笑,“也对,本来就是要拜——见的。”
遂让肥虾水蛇拉永福号的帆,驾船去迎。然而,不到半里,她就看出不对。那船,不是不肯走,分明是走不动。
在船头看得最细的老关回身对墨紫喊,“墨哥,多半是他们的船漏底了。”
“船漏底?”臭鱼窜上桅杆爬高看,“娘咧,真是冤枉他们了。不过,这鬼天气漏底,倒的什么霉啊?”
“老关,臭鱼,他们船上有多少人?”船漏底,那就得赶紧救人了,墨紫要知道人数。
“甲板上有六七十人。”臭鱼喊完就说糟糕,“咱们的船不可能一次装完。”他尽管不喜欢,本能也是救人第一。
“水蛇,放下救生舟。”正顺风,小舟可上岸,而且水蛇手上功夫最好,“你去把场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帮忙,还有外头的都护军。要准备被子衣物,越多越好。火炉生到最旺。再让厨房里的人烧热水和容易吞咽的热食,多放辣子。对了,新请来的郎中也让他赶紧带好药箱,万一有跌打损伤的。”
水蛇不多话,立刻和肥虾两人合力摇下救生船,扯帆而上。
“肥虾,把舱底你们哥几个藏的酒给我拿来。”墨紫抓着船橼,看那艘兵船,果然沉得相当厉害。
臭鱼翻跟斗下来,嘻嘻贼乐,“墨哥,真是瞒不过你。”
肥虾抱了一坛子老酒,胖掌拍开封泥。
“可能要下水捞人,喝酒就更能撑得住。”墨紫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呛得她流眼泪,“见鬼,什么酒这么辣?”
“三十年烧春。”臭鱼见墨紫喝三口倒漏了两口,心疼得不行,“墨哥,人是船漏底,可你别漏嘴啊。我连一滴都舍不得掉在嘴外头。”
墨紫袖子一擦,笑臭鱼小气,一边拉筋,一边说,“我还你两坛子就是。”
“你说的啊。”臭鱼嘿呀跳老高。
肥虾看墨紫伸腰转背,好像叫什么热身运动的,便说,“墨哥,等会儿就算要下水,也轮不上你。且不说咱们哥俩,那船上的谁不会游水?”
墨紫一想也是,不好意思地笑,“我忘了那是水寨的船了。”就当以防万一吧。
大逆风中行船,一里的水,得三里的绕。终于能看清萧维仲安等人时,他们的大船已经沉下一半。
“萧少将军。”墨紫抱拳,不客套,不顶撞,危急事正经处理,“可是船底漏水?进水情况如何?”
萧维不由想起当初在过惊鱼滩时,她也是这般的神色。不装低不生刺,就事做事,真正的她!
“墨哥,刚才船连着两震,应是龙骨断裂,进水已比之前快得多,最多能撑两刻。”萧维一愣神,仲安就回答了墨紫的问题。
萧维暗道惭愧,竟挑此时发呆,还不如一个女子的专注力。当下正神说道,“红萸可有船来载我的人?”
墨紫冲着萧二摇头,“场子里的船都还不能下水,只有永福号。”
石磊着急地直喷气,“你开船场的,怎么连条像样的船都没有?百来号的人,这下要如何上岸?”
游上岸……墨紫真想这么说。
第257章游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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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舍身取义
第258章舍身取义
这是个历史转折性的时刻——
这是个脑袋不清楚的时刻——
墨紫听到萧二沉声斥石磊。
没错,那看起来像铁桶一样牢靠的三人党,也有分上下级的时刻。
而萧二郎也有说公道话的时刻。
好吧,她错了,她收回他脑袋不清楚的话。其实,对方是正义之士,她是混水摸鱼的。萧二这个人,她一直知道,作为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不止是家世还有他自身的能力。她迄今为止,能在口头上占上风,大概是因为他尊奉“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不屑与私货贩子和当丫头的人一般计较,当然他可能也有点意料之外的措手不及,没想到她挺犀利。若换个时空,她还是军人那会儿,应该跟他能成为很好的战友。总不能因为这人爱国忠君,他就是恶人吧。
她心里清楚,所以每回跟他硬碰硬对阵后,就来不及后悔懊恼,再迟也得装小白兔。一见面誓同水火这样虽然可以继续维持,但一边倒她次次赢的形势一定会变化,毕竟身份力量相差太多,对方不再忍耐的话,吃亏的人只会是她。
所以,这人态度和缓了,她也就和缓吧。
嘎——嘎——一阵令人慌张的声响。
墨紫叫道:“不好,船快撑不住了。”
绕是训练有素,年轻的兵士到底变了脸色,很是不安得看向萧维等人。
萧维上过永福号,知道那是货船,能载重,就对墨紫说道,“先载一批过去,我船上一半弟兄能不能挤?”
不等墨紫回,臭鱼先说,“少将军,你说这话前能不能比比两只船的大小?你们的船是四个永福号那么大,怎么能挤上一半人来?”
虽然臭鱼语气够冲,但墨紫同意他的观点,“萧少将军,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臭鱼说得不错,挤不上太多人。而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瞧你手下大概有一百多人,不如分三批,我们也更有把握些。”
萧维从将船上俯视墨紫。她柳眉稍紧,目亮如星,脸上一股神采,不容人小觑。由此可见,她不似以往多敷衍。他立时吩咐,让兵士们按六列站,自己的近卫队留在最后,放绳梯,前七排下船,让仲安石磊二人带队。
石磊虽然刚遭了斥,却是转头就忘,见萧维要留在船上,急了,“你先上丫头的船,我押后。”
墨紫听到丫头的船,挑挑眉,抱臂不作声。
仲安也不甘示弱,非要落人后,“你是水寨将来之统帅,不容有失,应该先行。”
萧维主意已定,自然不改,“将船之上,岂能无将?你二人听我便是。”
三人在那儿让来让去,唧唧呱呱,要抢最后一个与船共存亡的位置。
看得臭鱼火大,对墨紫嘀咕,“干脆谁都别走,一起沉了算。对咱们摆大老爷们的架子,这会儿跟小娘儿们似的。要是咱们,墨哥你让我下去,我便是不乐意,也照样要下去。得分什么时候!”
墨紫笑笑。她钦佩三人“舍身取义”的精神,但他们争不出个子丑寅卯也不是事儿,眼看那船又沉了几寸,实在不得不出声打断。
“三位,有互相谦让的时间,不妨先让人下来,我能赶紧往河滩上送,也能多跑两趟,那就谁都不用牺牲了。退一万步说,真来不及救,你们的船就沉了,一二里的水,抓着板,咬咬牙能游到头。岸上我已经叫人准备了棉被衣服暖炉子热食物,还有郎中随时急救。”
墨紫说了这话,萧维等人往远处红萸的岸边看去,果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了。众兵士不觉松口气,神情镇定得多,原本因急躁而产生的推推搡搡也停止了,个个按部就班。
可石磊还有话说,“这么冷的天下水游一二里,顺风却逆水,一根手指头浸在里头都冻断,会死人的。能游,干吗还要向你红萸求救?”
这人天生直肠子,而且这回他说的是实情,墨紫不在心里顶他,只说,“真要到那时候,船上的人总不能真来个同归于尽吧?少字再说,你们不是普通的步兵,是水寨的水兵,平时不练练冬泳,又在干什么?”
“你懂什么?水寨的兵强得不是游水,是船上拼命和上岸快攻,要会打仗。”此次巡都多带新兵蛋子,就为了让他们得到战前磨练。真正主力仍留在水境线,以防边关异动。
水兵的水性耐力不重要,是为了船上陆地作战,而不是水里掐架。游水的基本要求是不沉,可能还不如船帮子。当然,会有水性特别好的,而且比起步兵,总体下水能力强。
还真是不懂,以为这时水兵该跟现代海军似的,冬日下水游千把米是小意思。怪不得石磊晕船呢!原来所谓的水将,不过就是打架狠水里趴下。
石磊瞧她这般爽快还表示谦逊,反倒一愣,这丫头不是最喜欢顶嘴的么?
“别争了。”萧维令第一批兵士下绳梯,同时出军令,让仲安带此队,石磊领第二批。
军令如山。这下谁也不好违抗了。
不过,萧维没想到的是,仲安虽然上了永福号,墨紫和肥虾却上了他水寨的船。
“你上来做什么?”他问完,突然一笑。
很久以前就说过,萧二的笑,绝对是很吓人的。一个不苟言笑,背负着国家和人民的大将军,突然笑给你看!告诉你,那滋味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引发心脏病。因为,她就是个小民,还是个很混的市井小民。这一点,她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后退了一步,有点要躲到肥虾大胖身后去的架势。同时暗道,临时捎肥虾舍臭鱼的决定很正确。
“将军,咱们有话好好说。”笑就别笑了。
萧维哪里知道她的心理活动,照笑他的,“墨哥上了我的船,可是要听我号令的,不怕我赶你跳水么?”
墨紫咧嘴,一副理所当然,“将军若真赶,我就真跳啊。本来谁的船,就该听谁的,不然岂非乱套?”就像大厨是厨房的王,而船长是船上的王一样。这个寻常人不曾经历而可能无法理解的道理,她是很清楚的。
萧二几次在永福号上挑战她身为头头的权威,也是让她不能忍气吞声最直接的原因。茫茫水域,危机四伏,就怕不知听谁的。她不够坚持的话,会连累同船跟着她的人。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嚣张跋扈也好,她必须在自己的船上对挑战者表现出最强的姿态,以一船一命同天相抗。
好比现在,萧二郎在他的船上高高在上,她一点没意见,也乐得听从指挥。
萧二则不同。他出身富贵,少年得志,习惯在任何场合得到重视,却被墨紫连番几次打击到,以为已经摸准了她自视甚高的个性,却因她突然诚意顺从而心生疑惑。
“将军,在你船上虽然一切听你的,可否允我说几句话?”作决定的,只有船老大,但提建议是每个人都可以的。墨紫再度往前站。
萧维对这样的她很是难掌握,下意识顺应了她,“什么话——你喝了酒?”闻到酒气,立刻皱浓眉。
墨紫手背挡嘴,嘿嘿干笑两声,“将军好灵的鼻子。刚喝了两口,这么冷的天,给驱个寒暖个身。”回头让肥虾抱上一大坛老酒,永福号上已经让她挖空了,“我来,也是给将军和兵爷们送这个……”
一旁看老半天的石磊冷哼,“执行公务中怎能喝酒?再者,就一坛子,这么多人,怎么分?”
“先尽那些水性不好的,再来年纪大耐力不够的,剩下的能分一口是一口。永福号没来前,也做些下水的准备。水温很低,避免急冻下出现的抽脚麻腿,要把筋拉开。”取代萧二唱反调的,硬石头来砸。不过,墨紫不怕砸,既然来救人,那就得真心实意。如臭鱼说的,要分时候。
“……”石磊面对这份真心实意,也砸不下去了。
萧维找两个亲卫把酒抬了下去,“墨哥还有何提议?”
墨紫确实还有话说:“我建议,将船舱船栏板这些能拆得都拆卸,以备下水之需。而且,让兵士们随时脱去棉衣,避免下水后身体过沉无法使力。最好,将人分成四五个一小组,由小组长临时担负指挥之责,防止单兵脱落,发挥互助之能,把伤亡减到最低。可采用奖励式,凡小组全员安然到岸者,记功一次。”
石磊听了,忘了眨眼。
萧维眼一眯,目光紧敛,但随即下达指令给一干副将,“照墨掌事说的做。”
一时,在岌岌可危的船上,士气高昂,众人拆船火焰高。
石磊对着萧维低声一句,“这丫头,我老石不想认也不行,确实有那么点小聪明。要不是女的,我还以为她当过兵的。”
萧维望着那个正在帮忙拆门板的纤细身影,一个字不说。
永福号载走第二批兵士之后,墨紫还是留在了船上尽力。她的冬泳锻练自十岁起就没停过,即便不能随意到河里江里去挥汗,也一年到头常洗凉水澡。这样历练之后,其效果在惊鱼滩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她怕天冷,但不怕水冷。
这次,永福号才走了没一会儿,将船肚子里终于喝水到撑,并开始严重倾斜,甲板出现断裂。
船加速下沉!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是会晚,请亲们别等。
第258章舍身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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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好人难当
第259章好人难当
不知道是不是这半年疏于锻炼,墨紫一落水,从脚到头,像让针扎了一遍,牙齿咯咯上下打磨。但她还是努力脱掉碍手碍脚的布衣布裤,早换好的贴身鲸皮衣顿时让手脚挥开,而且长年锻炼的身体也很快适应了冰度水温。
肥虾先骂了句他娘的,字字发抖。再骂一句***熊,字字端正。穿得也是一身紧的鲸鱼皮衣。
这鲸鱼皮是墨紫请瑞木祥王琅从南海带来的,一大张,交给绿菊缝制六件紧身衣。因为质料和墨紫要求的样式都太古怪,让绿菊稀奇了半天,琢磨了七八日,耗时了两个月,才最终完成。绿菊半抱怨半骄傲地说,这是她缝过的,最丑却最费眼力心力的衣服,如果能把它们叫做衣服的话。
墨紫前段时间刚拿到手。她和赞进一人一件,另外四件分别给臭鱼三兄弟和老关。下水也不过试过两次,谁知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墨紫扶了一块板,单手滑水,看四周,真是混乱一片。虽说早就说好五人一组,互帮互助,但不知怎么,这群兵好似落水鸭子乱扑腾。她当然不知道他们是新兵的缘故,只觉得大周水兵一点也不可靠云云。
这时,就听水面一声啸。
那萧维萧少将军竟然还在船上,抓着倾斜的桅杆,吼喊,“不要慌张,照刚才的分组,五人一起往红萸游。亲卫队——”
十来人齐喊有。
“你们游外围,见支撑不住者,救!”萧维听到众卫答是,这才放开手,冲落水中,激起好大水花。
“有点将军样子。”肥虾很少评价人,所以中肯。
墨紫点头,开始往前滑,还打哈哈,“天生的将军料,就是跟咱们气场不对。”
“那也是天生的。”肥虾再一针见血。
墨紫稳速摆臂,水珠子打脸,冰麻冰麻得疼,“亏得今日顺风,上游结了冰,逆流不急,不然,咱们就得去江里游水。这位少将军,运气比我好多了。”运气,都是天生的。这人有骄傲的资本啊。
“墨哥要是对自己好一点,运气定比人强。”肥虾说完这话,一手拉墨紫的木板,单凭双脚,就一口气游了十多米。
墨紫不逞强,甘为辅助力。他们三兄弟的水性,是她见过最好的,无他人能及。放到现在,拿奥林匹克金银铜牌的可能性都有。无论速度,潜水和力量,完美。
两人不看旁边那些游得慢的,这毕竟是能冻死人的水,哪怕再耐寒,一直浸在里头,还是会泰坦尼克的。而且,也不能停,一停想要再游动起来就难了。
但前方是七八百米,不是七八十米。很快,墨紫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游出差不多四百米时,她划水的速度就缓慢下来,能感觉皮肤上的水温重新低了下去,透心凉的寒。后来,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就是这个身体的体质。后天得到了加强,却先天不足,而多年锻炼针对的又不是耐力。肥虾一个人也许能游到岸,她跟不上他,就会成为拖累。
“肥虾,你自己先游上岸。”她牙齿微颤。
肥虾没放开木板。
“我没打算英年早逝,而是让你去把你两个弟弟叫下水来,轮流带我一段,免得你累死我淹死。对臭鱼说,别抱怨,等事情过了,我请喝酒,多少都成。”尤其是这种死法,会让人觉得她傻。为了大周那些水士,赔了自己性命。可真相是,对自己冬泳的能力估计过高,然后得意忘形了而已。所以,人无完人,一点都不错。别笑她,谁都有自信过头的时候。如果重来一次,她会挤掉多上永福号的那几个士兵,自己和肥虾回船。哎——瞎遭罪!
“永福号离岸了,我们休息一下。墨哥,少说话,保存体力。”肥虾胖人,脂肪厚,浮力大,即便如此,他都有点吃力。
“肥虾,你可以当减肥。去吧,往永福号游,换水蛇或臭鱼。我可能会冻病,但绝不会没命。”这点,她可以保证。
肥虾以目光同她确认,经她再次郑重点头后,交待千万抱住板,便朝永福号游去。因为他知道,墨紫是对的。
墨紫看着肥虾游远,自己并没有停,一边游一边东张西望。她竟然还是个领头的。四十多个人中有一大半远远落在后面漂浮,十来个倒是离她不远,但也慢下来了,勉力挣水。只有四颗头,游速虽比不上最快的肥虾,却能和她一拼,且距离越来越近。
看清后,是萧维和他的亲卫。但是,得声明,游得好的,是那三个壮兵,萧维就是个顺带。他摆着张臭脸,不知道谁惹到他。
“停!”萧维视线和墨紫对上之后,发号施令。
但,没人停,从墨紫身旁游了过去。
墨紫注意到他的两只胳膊让亲卫箍牢了。
“我叫你们停下来!”萧维怒道。
但,他的声音也好,脑袋也好,渐渐远了。
墨紫眨眨眼睛。哈!这就是身份尊贵啊。属下那么忠心耿耿,哪怕强迫,也要护住他的性命。
心里没有不平衡。时代如此,所以她只能当小人物,因为小人物可以为自己打算而天经地义。看看她,为国为民一次,就倒霉自己一次。若真冻死了,那船子她救下来的人会掉眼泪吗?不会的。他们根本连她是谁都搞不清楚,却一定会感激他们的少将军英明神武。她在某些道貌岸然的人眼中会越来越市井。然而,市井才能作自己,肆意人生。
墨紫笑过之后,继续游。游一寸是一寸,游一尺是一尺。
萧维上了永福号后,看到水蛇游向数十丈开外的墨紫,心中略安。与此同时,对架他上来的亲卫大发雷霆,并拒绝喝他们端来的热汤水。
臭鱼听到那几个亲卫说什么他们受老王爷之命,只对二爷的安危负责,其他人不在他们保护之内,请二爷莫要让他们为难。这些话,让他撇撇嘴,刚要讽刺两句,却被正裹在被子里喝热汤的他家老大拉住。
“墨哥要紧,你准备下水替二弟。”肥虾缓过劲来了。
臭鱼一想也对,趴船沿上看,“咦,老大,墨哥那儿好像不对劲。”
肥虾连忙站起来去瞧,不但是墨紫那儿不对,在水里等着被救的都不太对,突然往入江口漂去。
萧维不顾全身冰寒,跳起来立刻往河面望,立时变了脸色。原本看似平静的河面,突起波浪层层,且越来越起伏,往一边的石崖尽兴拍去。
掌舵的老关大吼道,“糟糕,风向变了。”
这时候,最怕的,就是风转向。本来逆流而上,普通的船只都吃力,如果不是今日大顺风,漏底的船进不来,永福号救人也不会那么顺利。
“怎么办?”臭鱼急得大叫。
“关老?”肥虾冷静征询长者的意思。
“肥虾,你俩兄弟掌帆,我得提速。接近水蛇时,抛绳索,但愿能在江口前截住墨哥。”老关知道河流一旦急奔入江,就可能把人冲进江底。气候暖还好说,天寒地冻的这日,冲进去就起不来了。
萧维听得眼目眦裂,心中关切,嘴上说出来却是,“全都给我救起来!”
臭鱼最烦萧维这种官调,边推桅杆,边冷笑,“萧少将军有这么厉害的亲卫,本事挺大干嘛不自己带人下去救,凭什么指挥我们?我们只听墨哥的。你算老几?朝廷在老子眼里都算个鸟!告诉你,我们兄弟仨天不怕地不怕,死更不怕。全救起来?你那些嫩青子加在一块儿,抵不上我二哥和墨哥的命。”
萧维顿然无语反驳。他明白,冲动,救不了任何人。
其实,墨紫比老关他们更早察觉水流的变化,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忘对身后其他人发出警告,告诉他们风向变了。风这会儿吹得是一边山崖,那里是光秃陡峭的石壁,没有抓着物,底下还有高低不平的暗岩。水时有漩涡,更麻烦。
一旦生命受到紧急威胁,她僵乏的手脚硬暖起来,加上又精通水性,在刚起的急流中竟能继续往前,还很快看到了随流而来的水蛇。不由大喜,奋力朝水蛇游去。
就在这时,她肩膀突然一重。惊回头,原来是一个兵,苍青的面色,发白的嘴唇,已经冻得不行了,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她整个手臂捉紧不放。而又有一个兵,抱着她浮板的尾巴,大口喘气。
她本就是靠一点精神力强撑,却被人当成可救命的强中手,攀死不放。手臂上挂着的这个,让她左肩浮不起水面。木板上抱着的这个,让板都沉入了河。她的脚拼命划动,却能感觉漩涡力要拉她下去。
怎么办?
她好言相劝,完全想靠她的两人不理会,反而催促她赶紧游。
“墨哥,闪开!”水蛇来了,带了拳头。
墨紫下意识一避。
抓她手臂的兵让水蛇打中脸,闷哼一声,却不放手,睁大血红的双眼瞪着,“想老子死,没门。要死,一起死。”
水蛇再补一拳,用了狠劲。
那兵瞬时昏了过去,松开,沉水。
抱着板的那个哭叫,“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叫完,竟先动起手,在水里踹墨紫。
墨紫吃痛,本能反击,踹了回去。
而水蛇又出招,第二个兵痛得放板,被浪卷向山崖,哀喊,撞壁,不见。
水,如冰,好像刺穿了肺叶,呼不出,吸不进。
今天第二更,也是1月粉390的加更。
周末啦,开心哈。
第259章好人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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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装病吧你
一上永福号,臭鱼立刻给墨紫裹上棉被。那是早就练好的默契,一身紧,不能落人眼。
热汤下肚,墨紫咬chún,对三兄弟低头“我错了吧?”
臭鱼吃了一惊“墨哥为何这么”
“因为我自以为是,不但差点害了自己,还连累你们兄弟。一开始,就应该随咱们的船回红萸。能不能多救两个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一直以来都想为自己而活,可不自觉有时就冒出正义感,等到得为它付出点代价时,才知道傻了。这样的时空,这样的身份,正义是奢侈品。
萧维站在三兄弟之外,闻此言,深深皱百。
“我当什么呢。”前一刻发生的事,臭鱼看得很清楚“还以为墨哥为那两个混蛋难受。”
“对那两人,我无能为力。”体力不够,而且她不可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人牺牲自己和水蛇。之前她留到最后一批,因为很笃定自己不会有事。但他们让她见识了人xìng的悲哀,自己死还不让别人活。大周水兵的质素若都是如此,那她很怀疑一旦打起仗来,能不能守得住。
“这不就行了?墨哥哪里有错的地方呢?咱们是船帮子。船帮子的规矩,不到最后,绝不弃船。咱们既然要救人,总得做个像样。到了人船上,要先溜,他娘的,那叫没胆!”江湖人江湖态,义气胆sè排第一。
墨紫让臭鱼说得一愣,敢情她误打误撞,成就了船帮子的名声?
“墨哥去年跟咱们兄弟掉水里的时候,也同咱不熟,可自己上了岸还拼命拉咱们。”肥虾记忆犹新“说句实话,混了这些年,都在倒霉头上的人,只有互相踩的,没有伸把手的。墨哥要是和别人一样,我兄弟仨也不会跟到今天了。我说了,墨哥要对自己好一点,运气定比人强。我改一改正因为墨哥这样,大家都会把自己的运气给墨哥,好过任何人。”
“墨哥若只顾自己,便不是墨哥了。”水蛇只说一句。
这三兄弟,除了臭鱼外向的常缠着她跟东跟西肥虾水蛇并不跟她多言,即便在水上,也只有行船的对话。以为男女有别隔阂着,墨紫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们这么看重她。瞬时,很感动,心中有暖流。
谁说小人物,就不讲大道义?
“墨哥,还救不救人了?你要烦了他们咱这就把船开回去。反正,我们兄弟跟着墨哥你行事。你要走大道,咱按大道的走法,你要过独木桥,咱就不管旁的。”臭鱼踮脚望江面啧啧有声“刚没游几下就不扑腾了,以为横竖有人救。这会儿自己人掐自己人,要拿人当肉垫。只顾自己活命,力气大如牛。
这样的,死了倒也好。”
墨紫对上萧二冷然的目光“大周水军,不过如斯。”
萧维本来很担心墨紫,却没想到她和水蛇一下子利落解决掉他两个兵,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们是刚入伍不到三月的新兵。人临绝境,自然只想活命。强者活弱者死。墨哥不也如此?”
“关于这个,我刚才已经跟自己的弟兄反省,实不必将军来讽刺。
依你的意思是,让水里这些人互相掐一会儿,等优胜劣汰之后,把强者捞起来?”冰凉的大河面,如地狱般残酷考验着人xìng人心。墨紫看着四处绽开的水huā,其力凶猛,披荆斩辣,却是在争抢浮板,搜寻游水好的傍依。无论她先行上岸或留在最后,转风向不是她操控的,水流也不是她的意志,这一幕残缺的收尾无可避免。
“…”萧维想到墨紫此次帮他实在是真尽力的,而且水里那些兵士也的确丢人“还请墨掌事相帮,能救多少是多少吧。”这几年边境相安,匪类之外无大敌,导致新兵一年不如一年。他一直担心他们的战力,如今忧虑成真,陡生危机感。
不用问萧维,永福号也不会真调头回去。老关手中的舵,一直没转过向。而不等她说什么,水蛇肥虾已经开始往水里扔绳子,往上拉人。
臭鱼抓抓脑袋“墨哥,看来有的是比你还好的好人哪!不跟着你,我还没发现,原来自己还tǐng不赖,良心仍在。”说罢,拳头敲敲xiōng膛,嘿嘿一笑,加入救人的哥哥们中去了。
墨紫抿勾起chún,因这群可爱的帮子,心中郁结消散。只要有他们支持着,想要抛弃道义,似乎很不容易呢。也许不该强出头,但出了头,就要勇于面对。救了若干人,也害了若干人,好坏参半,她都不悔了。
世间,有情就有义,有义就有光,就还有让人值得为它奋斗下去的美好。
“你带的这些人……”萧维领着他的那几个贴身近卫去帮忙,突然转头看她,“很不错。”
“个个比我强。”墨紫裹着被子,进舱房加棉袍。
萧维瞧着她臃肿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后,大步踏上船头,叫那些水兵互助互力,等待救援。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话语极动人心,又有将军的头衔压下,倒消了不少人临死的恐惧。
最后永福号上齐心协力,救起三十余人,其中冻伤了一大半,但相比没救上来的那个数字,算是令人松口气的。
下船后,来迎的石磊和仲安看这批的人少了些,问起详细原因。
萧维只说风向变化,水流突转,一些兵没能来得及救,但半句不提墨紫和水蛇的作为。
他们都是战将,见惯他人生死,虽然表示扼腕和叹惜,却并没有伤感太久,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伤号身上。
萧维也换上干净衣物,就是不知道谁的半旧灰棉衣,穿在身上别扭却不好抱怨,一出房门,就问招待他的卫庆,能否去看看红萸造船的大棚。
卫庆已得墨紫交待“少将军才受水寒,最好回上都找好大夫配些药调理,免得寒气伤身,毕竟及早防着比治病好。我已经让人备妥马车,即刻就能出发了。
萧维聪明,立刻想到墨紫,轻哼一声“可是墨掌事如此吩咐你的?”
卫庆很能装,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诧异表情“少将军驾临是红萸之幸,因此墨哥再三。丁嘱,一定要好生招待少将军和诸位将士。只是,咱船场开业不到半载,地方简陋,尤其大棚里,就是干活的船工粗匠,真没什么可瞧的。将军要是想看看兵爷们,他们都在饭堂子里吃饭。我领将军去?”
“墨掌事这会儿在何处?”派个人来就能打发他了?
“墨哥觉得体寒,郎中开了药,刚服过,在房里休息。”卫庆心道,果然如传闻中难打发。
这个传闻,就是墨紫嚼口舌出来的。
“是吗?那可不好。墨掌事因为救萧某和一船人而病倒,萧某若不亲身探望,怎能表达衷心谢意?劳烦你带我瞧瞧她去。”萧维不信。
下船时看她活蹦乱跳,他还很惊讶,知道她水xìng不是寻常得好,没想到体质也好。
卫庆垂头,嘴角微翘,声音恭顺回道:“产将军心意,我不敢不从,请跟我来。”
萧维想不到卫庆真答应,怔了怔,却只好跟他走。
和大棚是两个方向,一条鹅卵石的小路,蜿蜒入内,两边齐人高的枯草不见之后,就出现一个小园,青瓦白墙的屋子三三两两交叠,以树和huā圃子隔开,再往上,能看到砌围墙的独院,几道门。
“这是船场宿舍。”卫庆自发解答萧维的疑问,指深处“墨哥的屋子在最里头,还要走段路,少将军莫急。”
他有什么好急的?萧维听到宿舍和墨哥屋子两个字眼,真想找墨紫问问,一个女子,不但住在外头,还跟一群男人住在一起。即便仗着裘三娘重用,难道她不要名节了吗?不过,等走到墨紫住的地方,发现也是一间独院,略放了心。
开门的是阿好,听卫庆说萧少将军想探望墨哥,说了声稍等,就把两人重新关在外头。
“架子倒大。”萧维冷笑,她已经完全不似丫头了。
卫庆听到,力tǐng墨紫“萧将军误会,墨哥本来没闭门通传的规矩,多半是不方便让人直接进去。”
门很快又开,阿好让两人进去。
院子很小,正屋门离院门不过萧维走十来步大步。进屋,他看到墨紫穿一件旧绿袄绒布裙,手里烘着暖铜,正和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说话。她心情似乎很好,笑呵呵的。这让他再次强烈意识到墨紫的身份变化。不是说她成了假傲的千金小姐,因她无论穿着还是屋子里的用度摆设都极简朴,而是说她有了再不能用丫环去限制的力量。
墨紫见了萧二,才端端下了座,让开她的位置“有劳少将军亲探,请上座。”
“在下阿松,红萸船匠,见过少将军。”那个俊秀的男子施礼。
萧维略点头,不客气,坐上墨紫让出来的主位“听说墨掌事身体受寒不适,我看倒还好。”
“是还好,就是累一些。谢少将军关心。”墨紫不算装病,发生了那么多,所以她想窝在这儿过完今天“将军除了探病,可还有别的事?”
“确有几桩事。”总是让各sè男子围绕,她的名节有损无损与他无关。这么对自己说,心里却跟盹小火似的。@。
第261章 命犯桃花
卫庆送萧二出门。
闽松看一眼老神在在的墨紫“我真佩服你,那位萧少将军气势十足,你就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对着。”
“闽松,你知道大周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吗?”墨紫喝口姜汤。
“少说二十年。”所以才有繁荣盛世之说。
“那你又知道他这个少将军怎么当上的?”从戎征战,赫赫战功?
要看打得是谁。
“不知。”闽松摇头。他不像父辈们对朝堂时时关注,精力更多放在九技上。
“是刹山寨灭盗匪,并未面对过一国之兵,也就是并未上过真正的战场。”跟她娄不多,和平时期的军人,不过他家世显赫,有点功劳就往大了赏,可见当今这位皇帝真是很好人。
“那是自然的。四国本来看着很太平,直到去年大求发兵占了玉、
陵。”阅松还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清楚。
“萧槽军的气势十足,但大周的兵却差之太远了。我并非懒洋洋,不过对传闻中的强国之兵有些失望而已。”明朝太祖朱元璋打下天下的兵马有多强,到最后,还是让八旗子弟闯进关来。照此看,大求的铁骑便是直接攻打大周,也可能有胜的把握。
闽松没见到河面上发生的事,不懂她为何有此感叹。
墨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和闽松讨论萧二让红萸办的其中两件事。
萧二共提了三件事。第一,要看船棚。墨紫到底同意了。这时所造的船都是普通船型,她很中规中矩,看就看吧。至于下水的滑轨,他可能没多大的兴趣。第二件,打捞沉水的船,检查漏底的原因。
第三件,若可能的话,能对沉船进行修补。
这后两件,墨紫当然不会做白功。打捞检查,一千九百两。修补视破坏程度,可行之下,另加银两。
萧二显然对她狡猾的商人嘴脸很不满,但这船沉在红萸地界上,不由她来进行,也没法找别人。再说,他大概觉得漏底之事有蹊跷,无论如何想查个水落石出,因此心情急切,失了主动,任她开价码。
但墨紫没有狮子大开口。就说打捞这个活,在没有机械力的情况下,她得找多少条船多少个人,还是大冬天。检查,那更是精密活,用脑耗时。手上的船单排队到明年春,她却要优先处理,机会成本总要算。因为是给朝廷干活,价格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打了一百两的折。
卫庆过了一个多时辰来说,萧二看过船棚没特别有疑问,向都护军要了快马,和仲安进城了。
当晚,仲安带回补给,一百多人就在红萸坳内找了一片空地安营扎寨,造锅做饭,等新船来接。
第二日,收到定银八百两,墨紫才开始进行捞船事宜。豹帮上都城里有分舵,她去找了冷六。
冷六从徐九那儿知道的墨紫,点过头认过脸,打交道却是头一次。
看在徐九的面子,对她很是客气。
“墨哥可知老九过两日就回来了?”冷六笑呵呵。
正事之前先闲聊,自古传今。
“是吗?我不知,不过九爷这次出门似乎有些日子,既然就回来了,想来事情顺利。”冷六是徐九最信任的兄弟,很清楚对付蜻帮的事,所以墨紫放心说。
“这事还是让老九跟墨哥仔细说吧,免得怪我抢了他的风头。”
正因为是兄弟,知道徐九对墨紫的盘算,他想着帮把手“墨哥有什么话,也等他回来再说就是。”
墨紫额角抽,讪笑,只当不懂“我等多不了两日,还请六爷相助。”
冷六就问:“哦,不知何事紧急,连两日都不能等?”
“我想借货船三四只,水xìng最好的船帮子兄弟三四十人,就几日。
是官家交待的事,所以不好拖延。”而且,船打捞上来越快,漏底的线索就留得越多。
“官家的?那就怪不得了。”冷六一口便应承下来“墨哥和咱们豹帮的交情,别说借船几日,送你也无妨。”
墨紫知道那是客气话,仍赶紧谢过“六爷能送,我也不能收。
就借个几日,用完就还。兄弟们的伙食自然算我的,只不知这租船银子怎么个算法?”
冷六欺道:“墨哥这话见外,不过借用罢了,还收你什么银子?快快别提!我今日就做安排,最迟明日,腾出四只船连兄弟们一起送到红萸便是。”
“六爷,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这活tǐng重,大冷的天兄弟们还要下水,我实在不好意思白用。”墨紫掏出刚从仲安那儿收进的银票“这是八百两,当是租船也好,给兄弟们的酬劳也好,请一定收下。不然,我可不敢有劳六爷帮这个忙了。至于事成之后,我会再封赏银。”
冷六再三推让不过,只得收了银子。当下,心中暗道怪不得徐九想娶这女子,真是很能做实事,掌握分寸,又不倨傲贪小便宜的人。
要说,无论抬徐九,还是抬官府,她一文钱不huā,他还不是照样得出船出人。
墨紫办妥了这事,就告辞要走。
冷六相送到前庭。突然凌空飞下来几道黑影,他惊喝什么人,自四周就跳出十来个帮中弟子,个个手拿家伙。
原来,布了暗桩。
一直在庭中等着的赞进,护着墨紫往后退,直到与闯进来的人保持到安全距娄。
“冷当家不用着紧,我等并无恶意,不过送贵鼻的人到此,又不好大张旗鼓,才翻墙而入。”为首的人说道。
墨紫听清了,瞧清了,惊讶得张了嘴,没想到来人竟是华衣。
华衣肩上扛着个人。他身后同穿青sè劲装的千牛卫也各扛着一个人。看到墨紫,他微微一怔,再点头算是招呼过。
“几位不请而入,肩上扛着我帮中的人,说什么没有恶意。当冷某无知么?”华衣虽然曾到过猫帮帮主的继任大会,但是受元澄之命,隐身存在,因此冷六不记得他。
冷六这么一说,十来个鹦帮好手就打算开打了。
“六爷,此人我认识。他若说没恶意,想来应是事出有因。不妨稍安毋躁,听他说仔细点,如何?”墨紫便替华衣说两句。
“既是墨哥认识的,冷某自然相信。”冷六一挥手,帮众停步不前。
华衣对墨紫投去感jī一瞥,转头对手下说放,就一齐将肩上的人放下来。双指直点三下,瘫软在地上的人就动了动,shēn吟爬起。
横竖是要墨紫吃惊到底,华衣放下来的那人是香十一。
她一身大红披风兔毛边,翻出雪绸缎里子,歪吊在肩上。云鬓松斜,散发垂落一边。双颊桃红,双目怒气冲冲,双手握紧了拳头。站直后,对着华衣就是一拳。
华衣轻轻一闪,手上突现一卷鞭子,朝香十一送过去“姑娘,你的鞭子,拿好了。”
香十一接住就是一甩,挥开了,回手冲华衣又一鞭。
华衣仍没让打着。徒手抓鞭尾,就这么一振臂,鞭子就从香十一的手中抽出去,颓然落地。
“十一,你干什么?”冷六哀叹。他不用问,也知道没理的一定是香十一。
自从胡桃死后,香十一就成了猫帮最令人头疼的问题。本来她打算分出去单独开堂,他和徐九都松口气。谁知她见只有二十多个女帮众愿意跟着她,其他属下都不肯走,就知道即使离开,对猫帮一点影响都没有,自己反倒没了倚靠。她不笨,立刻死皮赖脸不走了,说以后再不管帮中事务,也不会给胡桃报仇,只希望借着猫帮的名头,找个好男人嫁掉,从此两清。
香十一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姿态,徐九冷六就不好将事情做绝,毕竟新旧势力交替,内里哄只会让外面的人有机可趁。于是,收回她所掌的分堂和权力,仍让她挂着当家的称谓,保留着二十多个女帮,当深闺里的大小姐一样养着。为了让她快点嫁出去,还托了上都几乎所有的媒婆,帮她说了一次次的亲。可是,她说是说想嫁人,却一个都瞧不上,还把媒婆们都骂上一遍。如今,谁也不上门了。
“我让人点昏了,六哥不帮我教训他们,还问我干什么?我不干什么,就是让人欺负了,要揍回去。”香十一气鼓鼓的表情,泼辣的动作,好不刁蛮。
“我等并未打过姑娘。”华衣语气冷淡“不过是要送姑娘回家,姑娘太胡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大人吩咐,姑娘今后莫再如此。”
墨紫听出兴味来,哦——大人吩咐?
冷六比她敢问“请问我这妹子可是闯了祸,还劳各位如此?”
华衣沉默,但他其中一个属下冷哼“闯祸倒不见得,就是皮厚。
跑到中书舍人元大人府上,死皮赖脸让大人娶她。大人不理她,她就大呼小叫,什么非大人不嫁,一辈子当老姑娘呢。”
冷六顿然汗颜“十一妹,你这不是瞎胡闹吗?元大人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想大人娶你为妻?”
“我知道配不起他,根本没想过当正室,心甘情愿为妾。再低可不行。我虽然出身江湖,可有功夫有嫁妆,还能带进我那二十个丫头去当陪嫁,那么大的福份。”香十一瞪着冷六说。
元澄,命犯桃huā了啊。@。
第262章 温润如玉
第262章温润如玉
元澄在进船棚之前,臭鱼就跟他把数日前发生在河上的事绘声绘sè描述了一遍。也许,在臭鱼看来,元澄虽然同样当着大周的官,却与萧二郎这个大周将军有着本质的区别,他“在逃犯”的身份和他们弟兄仨离乡背井那么贴近,有点同道中人的意味。加之元澄跟什么人都能打交道的本事,一时勾肩搭背的,相谈甚欢。
元澄虽然就是因此事而来,听臭鱼说到墨紫差点让两个士兵拖死,眸sè如墨,沉浓不浮。他本想见到她时,说上一说的。然而,就在看到墨紫背影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说她什么呢?她劝起别人珍惜生命,那是不遗余力的。但她自己在危急关头面对死亡,从来又是没有胆怯的。常常以小人物自居,却总能做出小人物根本想不到去做也做不到的大事。明明骨子里正直,面上又非要油腔滑调,市井的刻意。她受这个世道和女儿身的限制,不能全然为善,不能故意为恶,这般委曲求全,只让他想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像闯过三关,飞帆而出那时,痛快淋漓。所以,让她下次别管他人闲事?他说不口。如果真要说,那他不也曾是她的一桩闲事么?
墨紫正蹲着看断裂的龙骨木,撑下巴在膝盖头,吐气,琢磨。听到脚步声,想都不想,手往旁边水槽一指,就叫帮忙。
“帮我拎桶水来。”龙骨是极结实的枫木,因压力而断裂,并非本身木质的关系。
左等右等水桶不来,她站直了,跳跳微麻的双脚,说道,“又不是到河里去拎水,怎么这么久?”一抬头,“妈呀!元澄?!”
元澄双手拎着水桶,走得不快。水装得太满,动一步就泼一步,弄得衣袍湿了,鞋子也湿了。听墨紫喊妈呀,就笑得眼眯眉扬。
“墨哥何故如此惊讶?”
墨紫连忙跑上去抢那水桶,“能不惊讶吗?怎敢劳驾元大人拎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官儿。
元澄仿佛读出她心中所想,还就不肯放手,“墨哥都能造船,我堂堂男儿难道还没有这点力气?你别同我抢,不然我当你瞧轻了我。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说完最后这句,自己都觉得好笑。
墨紫立刻不同他再争,举双手保持距离,叽咕道,“不用说那么夸张吧?自古读书人就怕有辱斯文,你倒怕有辱力气。而且,你干这活,笨手笨脚的,实在不怎么样。”
元澄不理她,挪着步子走到刚才墨紫蹲着的地方,放下桶子一看,就剩半桶水了,便说,“我再给你拎半桶来。”
墨紫慌忙挡住他去路,嘻嘻笑着,“元大人快饶了小的,半桶水都让你的袍子吃进去,还是赶紧换一身去。”
“无妨,这棚子里热,往火上烤,一会儿就干了。”元澄也不真让她为难,没继续坚持要拎水,脱下外袍递给铭年,自己找一个矮木桩坐下。
墨紫看铭年熟门熟路找到壁炉,和她的工人立刻打成一片的自来熟,“看样子,铭年跟着你学了不少。”好的也学,坏的也学,她还tǐng好奇铭年明年的样子。
元澄听出她言外之意,这么回道,“也不只是跟我学。此子聪明,跟谁近,就跟谁学。”就是说,跟你近,也跟你学。
墨紫切一声,撇撇嘴,表示听懂了,少来。
“墨哥这几日没睡好?”不是说笑,看她眼下有yīn影,面容疲惫。
“老做恶梦。”墨紫双手一捂,正好挡掉一个呵欠,用眼过多而眼角泛酸,“两张让水泡肿的脸,眼睛布满血丝,瞪牛眼那么大,问我为何不救他们,还勒着脖子向我索——”
温暖的指腹轻压在她chún上,她立刻噤声,强撑起来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你的命,活人拿不走,死人更拿不走。”元澄如玉的面sè,真正温润,好似春日下消融的雪,“相信我,墨紫。”
墨紫摒住呼吸,不敢眨眼。然后,那chún上的暖意蔓延开去,她看不清面前的温柔。
“眨眼。”元澄的声音。
她眨眼。
泪——落。
“没有人强迫你必须坚强。”但他的每句话,都给她心里注入力量,“你顺心而为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元澄……”眼泪更多了,她微微仰面,却笑,“我……其实……很怕。”胡桃的死也是,那两个士兵的死也是,她可以表现得云淡风轻,不代表能转头就忘。
“谁能不怕?”元澄面上浮起一丝奇异光华,“无论是目睹还是经历,谁能不怕死?便是嘴上喊得无畏,内心没有一点恐惧。我却是不信这样的鬼话的。”
“我不觉得亏欠了谁,只是每次有人死在面前,就会骨头发抖,想人的命为何如此不堪一击。我怕,看多了,有一天会亲手杀人。”墨紫紧握的拳头禁不住发颤,“昨晚,我在梦里,终于让那两个士兵死了第二次。元澄,这么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人身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我想,你永远都不会丢掉你的良心。而即使你可能会更多为自己想想,那又能算得上什么不好?一昧不分青红皂白的好,跟一昧无所不尽其极的坏,本质上没有分别。你很聪明,有决断,有勇气,也愿意承担结果,这就足够了。”元澄笑着指指水桶,“好了,你想我拿那半桶水如何?”
墨紫用袖子擦干眼泪,长吁口气,“还请你把脚边那块板帮我丢到桶里。”女人还是需要时不时要诉诉苦。诉完了,就好了。
元澄很听话。
墨紫又蹲了下来,双手浸在桶里,似乎mō索什么。
元澄一言不发看着她,心想,这样的一个女子,他要是如此一阵风一阵风助她,能飞多高?或者,就如她自己所言,能成什么样子呢?他有点渴望想看。当然,跟他同一条船是必须的。
“对了,你来不是慰问我这么简单吧?”墨紫摇摇头,mō不出个所以然。
“墨哥这话不近人情,我若只是来慰问,难道就不行?”元澄笑侃。
但墨紫没回答他。事实上,半个时辰之内,她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元澄在旁边,绕着那块破船底来回地走。
元澄发现她对船的专注力惊人,真正能做到心无旁骛。他也不觉得被冷落,瞧了一会儿,铭年来叫他喝茶,他就走到另一头去了。
等墨紫大致有了些想法,才记起元澄来。忙回头一找,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还以为他等得无聊先走了,刚想抱怨他没耐xìng,可看到他的乌鸦袍子还在,就往另一边去找人。
一到那儿,就见大伙儿围成圈,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墨紫心想,这贪官没那么大亲和力吧?踮着脚尖往里瞧。
让她不小心推了一下的船工本要回头瞪眼,一看是自家掌事,忙不迭让开,还拍前头的人作眼势。于是,在墨紫面前,就出现一条一人过的小径。
墨紫也不客气,tǐng乐滋滋享受一回女士优先。等到了里头,却吃了一惊。元澄坐在椅子上,温润的神sè,看不清情绪的眼眸,那是正常的。可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壮汉牛皋是啥意思?难道这位脾气如牛的汉子得罪了元澄?
脑中一个火花。对了,牛皋是因为南德的日子过不下去才逃到大周来的,莫非认出了这个南德第一贪官,想找对方拼命,结果被元澄身边的影子高手给踹倒在地,强行磕头?
“墨哥,你赶紧上去劝劝吧,牛兄的脾气上来,我也没辙。”丁修凑到墨紫跟前来说。
“嗯?”墨紫一jī灵,“当然要劝,免得把人得罪了,脑袋不保。”对付这种事,元澄怕得绝对比她少多了。
“呃?”丁修一听不是味儿,连忙拉住要上前“救人”的墨紫,“墨哥说什么小命不保啊?牛皋遇到他的大恩人了,说要磕足一百个头,不然不起身。墨哥的义兄说不用,可牛皋就是不听,死活拽人坐那儿。这不,磕到三十多个了。”
元澄是牛皋的大恩人?墨紫马上很不够义气得想,要么就是牛皋认错人,要么就是有人冒充元澄。于是,她立刻过去,拉起元澄就走。
牛皋磕完一个头,发现椅子上没了人,左右一看,急眼,“墨哥,别走啊,我还没……”
墨紫冲他摆摆手,“你别磕了,他不喜这套。”直接送他银子更合适。不过,给元澄留点面子,不说那么白。
等离得远了,元澄说道,“怎么,怕他错认恩人?”
墨紫对他老实答,“有可能,而且万一他知道你是第一贪,说不准饱揍你一顿。他平日最恨南德贪政,一问他家小,他眼发红,瞧着能跟人拼命。”
“他一人来大周的?”元澄微怔,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但面sè随即如常。
墨紫没留意,自顾说话,“嗯,三十出头啦,还打光棍。打算认丁丁,就是另一个船匠的儿子当干儿子,将来有人到他坟上给上香烧纸,讲得好不可怜。不过他可不是说笑的,丁婶给他说媒,他都不要。”
“也许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元澄的声音带些看透世情的苍凉。
“就怕他那样,才拉你走。过去的事,我们自己能不计较,别人未必。”墨紫听着那么点不对,看元澄的神情却没什么。
“那得多谢你了。”元澄淡淡一笑。RO@。
第263章 一两之恩
墨紫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你难道真帮过他。
元澄摇头“倒是收过他贿略。觉得他长得牛里牛气,所以还记得他的脸。”
啊?!墨紫眉毛倒挂起来“你是说,他送钱给你,你贪了他的,他还把你当恩人?”这么样的一种关系,牛皋要给他磕一百个头?不如坚持是元澄的影子高手搞鬼。没准有什么功夫,能让人自动叩首的?
“所以,我也很是不自在。不像坐如针毡吗?”已经走回了刚才墨紫琢磨木头板的地方。
“不像。”她看他,很怡然自得,就差没帮着数数了。
元澄被她句句老大不客气的实话逗笑,还附和她“难得当回恩人,不受用也对不起对方的诚心。”
墨紫受不了似得翻翻鼻眼“贪官还在乎这些个形式?”
“说正事吧。”这么下去,两人能喋喋不休一日,元澄捡起一块断板“这船,为何会沉?“果然有事才来的。”墨紫皱皱鼻粱架子“告诉你是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是你来问呢?我以为,该是萧少将军更关心才对。
“这次迎使,事无巨靡,都由中书省统一调派核实。数日前萧维向兵部承报,兵部再告知中书令大人。而我,便是奉他之命负责此事。”或者说,毛遂自荐。中书令如今对他信赖有加,拿到这个差事并不难。
“原来如此。”墨紫正正神sè“那就容我向大人禀报吧。经四日打捞,除了因撞击河chuáng而破碎的部分已无法找回,船底板保存尚算好。拼装之后,发现龙头左半尺处三更板有裂口,长三尺,十指插入宽。我估计就是起始漏底口。断木整齐内切口,外毛糙,应是有人以锐器凿开。”
元澄同墨紫确认“自内向外凿开?”
紫很肯定“我知道你想什么。我有九成的把握,这次船难,是萧维自己的兵搞出来的。目的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别国jiān细,也许是党派争斗。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发现。”
元澄等她说下去。
“船底板比民用船要薄三分,桐漆易落封底石灰掺杂质还有,铁钉和木钉相混。”墨紫说到这儿,略停顿,似乎犹豫要不要继续“我对大周官家工场造船的用料和工艺并不了解,因此只说我的想法,并不是定论。我认为,虽然有人凿底在前但导致船体加速下沉和断裂的原因,是因为这船根本不经一碰。“雪上加霜么?”元澄垂眸自语。
“红萸河两边有暗石,但河chuáng平坦。我查过船底之后,发现除了人工凿口,边板都有强力撑开的裂纹是受水压所致。若是寻常的小
船也就罢了,这可是内河战船。照此看,即便没有人故意破坏,不用多久这船底也会进水。”她便是不知道大周造船的工序,也能感觉到其中有古怪。
“你可知此船下水不过半载?”新船。
“我看得出来。”她刚上这船时就知道了。漆尚新,木香纯。
“一般船的寿命几何?“元澄还真没关心过这个。
“这可不一定。看木料和各种辅料的质地还有造船的工序,以及船型和自然条件的损耗。越大的船,做工用料越严谨,船龄就越长。平均二三十年最起码短则七八年,长则百年都有。”在大求墨紫就见过一艘百年老船,保存完好,仍能航行。
“照你估计,这船若不出事,还能用多久?”元澄想听墨紫的判断。
“数月或半年。”墨紫去拿来一大块船底“你看着。”膝盖顶几次,接缝处就裂了开来。
元澄皱起眉心。
“就像大周水寨的新兵,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墨紫把手中的木板一扔,拍掉木屑“这样的船,想要我修补,我得问萧少将军多要些银子。”要她来,是绝不会这么马虎的。
“萧维要你补船?”元澄问道。
“是啊。本来我以为替皇帝做事的人都很大方。不是你给拉的线,接了宫里的活儿吗?等于是净赚的。可到了萧少将军那儿,我一跟他提银子,就一脸我要骗他的防备样子。捞船多麻烦的事,我说两千两,他就说我真会赚钱。我打了折,他都没笑脸。天地良心,刚给我八百两定银,我就给了猫帮冷六。事后,因为船帮兄弟下水次数比我计算的多,又一人补了十两的大红包,五百两银子就又没了。再把我手下人拉船乒岸这笔费用和匠师们的功夫算上,费那么大劲,账面多二百两。”欺真是让人稀罕的辛苦钱“我看他改行当账房,多半比将军有前途。这回要补船,不赚他翻倍银子,我就不干。”
“墨哥,这活,回了他。”元澄却说。肃面因此不是玩笑之语。
墨紫怔忡一下,遂点头“好。反正他的银子难赚,不做他生意也好。”“便是翻倍赚,也不能赚。”元澄让墨紫推掉,不是因为看萧二不顺眼“船是上都工场出来的,当然应该由他们拉回去检讨。原本,查验之事也不该由你红萸来,因官家船场最忌讳外人插手船务。他们主动分你一块是一回事,你不经他们允许sī查他们的船又是另一回事。
官民船场如今开始合作,不过初期还得多看官家船场的脸sè,你不要太出挑,免得得罪人而不自知,为红萸树敌。萧维若来问你,你不必多说,只管推到我身上,告诉他红萸可以帮忙打捞,修计之事中书省自有安排。”紫可不是见钱眼开的,谁挡她财路,她就跟谁别扭。
元澄说得句句在理。表面上看起来只是银钱交易,却因为牵涉到官方船场,而令事件扑朔mí离。红萸要是参与其中,那就当了冤大头了。
“记住,你刚才对我说的话,不要对第二人说起。”元澄临走时,再次嘱咐墨紫。
墨紫知道他精通官场之歪门邪道,哪里会不听他的,连忙点头不及。不但铭年跟他学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他那儿学为人处事?
“邀了徐九三日后在府里吃酒,你也来听听热闹。”元澄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要进车里去之前才说“从北门入。”
徐九回来了?
墨紫点头应好,目送马车离开。一转身,看到牛皋狂奔而来,牛眼东瞄西望。
“墨哥,元相呢?”牛皋一出声,喊元澄旧官职。
墨紫拍拍牛皋的阔肩“牛师傅,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我明白你有自己的苦衷,可他已经被南德皇帝没收家产发配南荒,差点叫重刑折磨到断气,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小命,还得过着心惊胆战不知何时让人暗杀的惶惶日子。如今,不说洗心革面,也算是重新做人,又是我结拜义兄,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就算了?何况,贿略这种事,一方给,一方收,却谁也不能保证所托就成。不知你当时贿略他多少银子?
如果只是百两之数,我帮他还给你就是。”绝对不是她小瞧牛皋,只觉得苦哈哈的汉子,贿略也给不多吧。
“一两。”牛皋说出来后就双脚跳“嘿,墨哥,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想磕完头,也算了了桩心事。你补我多少银子,也不能跟元相为我老牛尽的力相提并论。”一边说,人要往门外跑。
墨紫一把拉住他“等等,牛师傅。你给他一两银子,他还帮你办事?”真的?假的?
“都说了不是银子的事。、,牛皋心急火燎的。
“牛师傅,你把前因后果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他家在哪儿。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墨紫嘿嘿一笑。
牛皋直肠子一个“墨哥,你别笑那么糁人行不?好像我老牛要去害元相一样。”
“你要是一直元相元相的喊下去,弄得人尽皆知的,那么害了他也就是早晚的事。”墨紫笑中不说笑。
牛皋听懂了,连忙捂着嘴,翁声翁气地说“那元大人?”墨紫耸耸肩,不置可否“说给我听听吧,一两银子的贿略。
牛皋因为说起这事,情绪jī动,有些语无伦次,大致意思概括如下一他本是手艺人,世代住在江边上,开了个作坊。日子不富裕也不贫困,和他的妻女一起快乐地过日子。一日,有艘小舫在江边吃水下沉,因为就在他家门口,他tǐng热心地上去帮忙,他妻子也给人准备了干衣服。谁知,救下来的那个年轻公子看他妻子貌美,竟出言调戏于她。要不是他正撞上,那人都要动手动脚了。于是,大怒之下,将人赶了出去。半月后,那人带了十来个家丁,强行抢走他妻女,把他打成重伤。他打听后,才知此人是知府大人的儿子,欺民霸女,无恶不作。他状告无门,走投无路之下,听都城回来的一个老朋友感慨南德之官唯元相还能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当时只知道元相恶名,但既然已经绝望,就想作最后一试。他变卖家产,赶往都城,一场大病,几乎耗尽全部,好不容易在路上拦到元相的官轿,只剩下一两不到的碎银子。元相看了他的状子,收下他的银子,亲笔一封书信,并派亲随陪同他去吏部尚书大人府上。那时元相权势滔天,尚书大人不敢延误,着人和他一起回乡令知府处理此事。
这,就是元澄对牛皋的,一两之恩。
然而,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第264章 都嫌她早
无府北门仍跟从前一样,不落锁。
墨紫推门而入,在草间循小路慢行。虽有赞进,阿好阿月跟在身后,却不妨碍她想起过去独行的日子。那面隔开两个府的高墙,明明就在视线内,心中却觉得两个世界那么遥远。
白荷出来后,她还没回去看过。里头唯一能往外跑的小衣有时上鹿角巷坐坐,只说裘三娘无事tǐng好这些笼统词。白荷是告知了两位王妃才放出来的,合情合理,没人再想着。至于她,粗使丫头的身份有名无实,而知道真相的,萧二好面子不说,萧三好三娘不说,所以目前看来,她可以无限期在外晃dàng下去,等里面的人根本记不起有她这号人物存在,那么裘三娘的产业安全,她的卖身契也到手,两全齐美。
过三步木桥,上五步石阶,入乌廊,见云亭明楼,青湖白石,是唐筑中的素颜沉魅。诺大的府邸,仆从仍少得可怜,跟国家自然保护区一样,只有风景,没有人影。
不过,也就是看着很没人。待华衣突然出现在长廊那头,墨紫一点都不惊讶。
“三公子来早了。”她在元府,硬邦邦敲定,墨三是也。连华衣都往三里称呼她。
“有点事。”墨紫笑笑,又问“元大人在么?”“大人刚回来,在螭亭观飞鹜,听闻三公子来了,邀你共赏。”华衣前头引领。
“他消息倒灵通。”墨紫跟华衣走。
“大人吩咐北门不可下栓,是我自作主张,派了人在那里。”华衣这么补充似乎又不想让墨紫误会元澄之嫌。
墨紫只当自己想太多“华将军。、,
华衣,但奉皇命低调行事在元府众人眼中是普通护卫,其实,他官拜千牛卫中郎将,与元澄同级,高一阶。
所以,墨紫这声将军叫得无错。
“三公子直呼我名即可。”千牛卫腰牌藏起已久,他以内卫之身受命此责,认得他的人极少。
“华衣。”墨紫从善如流,这是她的优点之一。“我看这府里风平浪静你带人守了这么久,岂非大材小用。”皇帝怕有人要杀元澄灭口,还是怕元澄逃走,如今看来,更像后者。毕竟那些yù找元澄晦气的人怎么想得到一个钦犯能当官升官混得tǐng风生水起?
“此前有十来批人来踩过我幸不如命,护得大人周全。”华衣说得很简洁,就好像那十来批人是来看风景的。
墨紫呆住,呐呐言“他住进来不过半载未满,我本以为朝廷命官的掩护让人找不到他的。”
“想找的,总能找到。不过因为各有居心,不会对外张扬。
其二大周天威仍在,他们既知皇上护着大人,所行之事必然谨慎,不好明目张胆抢人。”不爱多话,不代表不会说话。
“听你所言护人更甚于防人之心。”周围也不知有没有人听壁脚,她压低了声,似自言自语。
华衣立时看墨紫一眼,却不再发一言。
直到螭亭在望,墨紫也没想明白那深深一眼的含义。
“天尚未黑,墨哥来得倒早莫非是饿了?”元澄侧坐在亭边长椅,乌云衣兰huā袖,正扔果枣。
三面挂了芦草帘,四角摆了火炉风吹不冷。扶栏上有两只丝鹜,贪亭柱上的雕鱼而来用长嘴在柱上擦着,最终失望,退而求其次食果肉。
“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讲牛皋未完的故事。墨紫走到他对面,也侧坐,两人便各占一角“我知道,你向来喜欢听故事。”“我不过喜欢听你说故事罢了。”元澄看向她,递去一圆矮酒盅“亭上无外人,就盅喝吧。”
墨紫饮一口,不仅暖,还清甜,正适合说故事,不干不烈“从前有一块大地,在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人和妖怪彼此仇视着并存。一个天生神力的年轻人发誓要杀掉世上所有最厉害的妖怪。这天,他到了一座山脚下。山上有一群妖怪,由一个大妖怪统治着,但就这样,山下还有村落。人们每一季都要向大妖怪送去猪鸭鱼肉以求平安,日子勉强温饱。年轻人看不惯大伙被欺压,闯上山去,与妖怪大战三百回合,最终打死了大妖。小妖们四散奔逃,他想它们不足为患,就随它们去了。村里的人对他感jī万分,赞他为英雄。这个初尝英雄滋味的年轻人很快就继续他的杀妖征途了。数年后,当他再经过那座山下,想起当年的事,心血来潮去看村里人”墨紫一指元澄“老规矩,该你续尾。”
元澄手一挥,丝鹜惊走“村子里的人被妖怪吃光了吧?”
“没错。”墨紫啪扣个响指。
这个动作让无澄挑眉拢眉,觉得又是有趣。
“小妖怪们从中选出了个妖王,不过这一个可不像之前那个,根本没有相互依存的想法,把人都当食物垫肚子了。英雄这才知道,原来他破坏了这座山的平衡,杀掉的并不是最坏的,而是坏中最好的妖怪。
他自以为杀妖就是替百姓造福,其实反而害了他们。”墨紫长叹一声,望进元澄的眼里“我三日前方知,你就是南德那个国里第一个大妖啊。”元澄眯眼而笑“三弟说故事的本事未能精进,倒是骂人的功夫较之深集了。”
墨紫连忙摆手摇头“非也,非也,哪里是在骂你,我大大得夸你呢。”“蝎子,乌鸦,到如今的妖怪,一点不曾沾上过人气儿。我问问你,这是夸我?”说得很冤,却眉眼忍笑。
墨紫瞧出来了,干脆嘴上不饶人“先不解诗词之意境,后不解故事之寓意,元大人早些辞官归隐,卖卖红薯去吧。”元澄哈哈大笑起来“墨哥说故事总能令我开怀,将来便卖红薯,只要有人讲故事给我听,也必然过得快活。”
墨紫心头一动,装作嗤笑“你都卖红薯了,还有人跟着你么?想得tǐng美。”
元澄定眸,见她故作嗤笑分明是嗔,欣赏难得的jiāo美,说道“是吗?我落难之时,能有人赠我明珠无双。又怎知,卖红薯时,无绝世佳人长伴身侧。”“愿望是美好的,能不能成是老天决定的。”打击他,墨紫没把所谓的绝世佳人往自己身上套。她的相貌无论如何看,都称不上绝了世。人类可是一直在进化的。
“我倒觉得努力更有用些。上天不给,就不能自己取么?”元澄摊右掌,突然五指一收,紧握住拳“自己若抓不住,老天给了又有何用?”墨紫又钦佩他一次。这个古人,让她自叹不如,差距很远,进化比她强。
“牛皋让我转告一句。”话说回来“他还有六十六个头要磕,
希望你能允他。”“他一人来大周,妻女留在南德了?”元澄问道。
“你原来还记得很清楚嘛。”墨紫诧异“只有一两银子,你为何帮他呢?”
“因那是我在南德所收最后一次贿略。三两银子虽少,却是他身上全部所有。
我说过,送礼这事,贵在心意。这话,并非诳语。”墨紫已知前因后果,元澄也不再话留一半“未及听到回呈,我就入天牢了,不知后事。”“他去晚了。他妻已遭凌辱,趁人对她看守稍松懈,带着女儿投井自尽。”很悲很苦,很愤怒很无奈的故事。
元澄将目光调向湖面,神情极淡,淡到让墨紫以为是哀痛“我猜到了。他爱妻之甚,我心有所感。既是一人出来的,想来他妻女已遭不测。那我也不算对他有恩,他何必还要磕头?”
“因为你的帮忙,他才得回了他妻女的尸身,能将她们安葬在祖坟,还她们死后安宁。为此,他仍对你感jī涕零。”牛皋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不,我向来拿人贿略,必办成其事。他让我救他妻女,如今人已死,我对他何恩之有?烦你转告,人死不能复生,我虽有负所托,这银子不能白收他的,让他把头留到以后再磕吧。”元澄目光寒洌。
墨紫听得稀里糊涂。
数月后,牛皋屋中妻女的牌位前,多了一个木盒。牛皋打开一看,号啕大哭足足一个时辰。原来那竟是他仇人的项上之头。牛皋冲到元府门前,元澄待客不能见,只传出一封信。他就在门口磕六十六个头,皮破血流。同行丁修等人实在不解,苦口婆心拉他起身,唯墨紫知情不劝。归红萸后,牛皋立元澄长生牌位,是年娶一贤fù,再过起日子来。
这话便在此提,今后不表。
铭年急匆匆上亭来报“客人们的车马已到正东门。据门房小厮说,九爷瞧见了,正帮着劝。”
“瞧见什么?又劝什么?”墨紫好奇道。
铭年让草帘子挡着,进来又低着个脑袋,没想到墨紫在,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说话结巴“没…
没没什么。墨三三公子,这么早来啊?”
今天,人人嫌她来得早。
今天,第一更。
么么,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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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徐家新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结只说话微没关系,墨紫笑容亲善,
“铭年弟弟,徐九瞧见什么,又劝什么?”
“铭年,你去迎客。”元澄起身挥袖。
铭年答声是,一溜烟跑了。
墨紫皱着眉,眼睛三角状,手指弹面颊,满脸狐疑“有鬼!”
元澄叫她的古怪模样逗笑“哪来什么鬼?一起去看就是了。”
“你让我从北门入。本来还以为你是照顾我,怕敬王府的谁瞅见我进大门,又生事。现在想想,是为了不让我瞧见什么吧?”墨紫脑袋里转风车,呼啦啦。
“三弟真是冰雪聪明。”元澄拉她就走“光会猜,不会证。”
墨紫甩开他的手,抖掉鸡皮疙瘩“三弟冰雪聪明?让人听见,以为你断背山我不男不女。”
“上次你就说过这个词。”断背,让他琢磨未果“我诚心请教,到底是何意?”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意思。”墨紫嘻嘻笑道。
“这双词好懂,到了三弟这儿,怎成断背的山了呢?”完全搭不上的关系。
“……………”墨紫眼珠子一转“外来语。”元澄点点头“怪不得。”
墨紫发现他还tǐng虚心好学的一个人,孺子可教也。
冬天天sè暗得很快。出螭亭,过湖岸,走着走着,就发现身旁亮起了光。一看是两个扎着书童髻的小厮在掌灯。
“你府里的人神出鬼没的。”跟阿拉丁神灯一样,心里想天黑啦,就突然跳出两个照明的来。
“养那么多闲人做什么?人尽其用即可。”灯火将元澄的面容映得半金半暗“不算门下食客,相府中有仆从护院四百余人。然1真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有几人?”
“真不知你以前过得是怎样一种日子?“四百余人伺候他一个主子,还有食客,的确够**的。
“一种你要是看到了,就绝不会想救我的日子。”那此刻自己可能就是个死人了。即便不是真死,也是活死人。
墨紫啧啧,本想嘲笑他两句,小厮中的一个却高声报大人到。
前面不远黑暗处立时出现一道门,门里灯火如星火,闪烁不停,在墨漆中说不出来的魅,令人遐思。
墨紫一踏进门,就被清冽梅huā香气包围,禁不住深深嗅入,再看灯光竟点在无数梅枝之ā是灯。灯是huā。更让她称奇的是,huā中闪金,似真似假。这金,这huā,这灯,自粱上垂下,在宴桌四周交织成一片。各桌上也放梅一长枝,青瓣灯,金瓣梅,衬乌木之沉稳,美得妙不可言。
“你请的是徐九吗?”这调调,现代有个词可以很精确来表达,就是浪漫。
“除了徐九,还有卢满,冷六。”元澄上下打量这间宴客堂“虽说了有女客,让他们稍加修饰些,这亮不亮暗不暗的”说什么好呢?
“你府上有装点宴席的高人啊。”墨紫终于明白为何官官爱往元澄家跑。这创意,不是复古式的现代装修能比的,倒可谓后现代简约主义。yù?“有女客吗?”
“徐九的新fù和卢满冷六的家眷。”元澄坐上主位,指给墨紫下手的邻桌“本来我府中没有女眷,不方便招待女客。不过徐九说船帮中人不拘这些,又说我府中好景,要带他新夫人开开眼。”
墨紫喜逐颜开。“徐九娶妻了?”哈哈哈!
元澄藏笑“以为你该黯然神伤,很失落才是。”徐九和他喝酒时,提到过向墨紫求亲之事。
“元澄,你一次用词不当,算是有情可原。连着两个词胡用,赶紧自罚三杯酒。不说徐九求亲动机不纯,我对他只有兄弟之义,无男女之情。
他如今娶到美jiāo娘,我为他高兴都来不及。神伤个鬼,失落个鬼!”她可没有一点不喜欢对方,也要受对方爱慕的虚荣心。
徐九对感情事这么大方洒脱,她双手鼓掌。本来就该如此,情未深,一面倒,何苦相纠缠?不若看别处风景,照有huā香。
元澄连喝三杯,杯底朝下,滴酒不剩。
“不过冷六也是,我数日前去他那儿借船,他竟只字不提。”而且,还想替徐九穿针引线当媒人。
“听说徐九这次是在岳家成了亲回来的,消息不lù,到了上都才发喜帖子,冷六恐怕也未能及早得知此事。”元澄见门前小厮打手势,客人将至。
“在岳家成亲?”墨紫盘坐着倒酒“徐九娶得是了不得的女子吧?”
“他妻子了不了得,我不知道。只知他岳家很了得。说出来,你也认识,傅天。徐九娶的正是傅天长女。”元澄所知甚详。
“哦?!”傅天的女儿?“那个徐九该不会”
“客人来了。”元澄突然打断她,他知道她的想法“墨紫,不管徐久是喜欢他的妻迹是有其他目的,他这样的汉子,娶了总会负责到底。”
“不能简单点吗?”墨紫承认,她哪怕受过伤,还是会希望遇到真心爱她的男子。
“徐九有野心,不会因儿女sī情影响他要走的路,娶妻的决定对他来说很简单,就是心想就动。”哪有她想得那么复杂呢?元澄脸上出现温润的表情,招牌式的。
墨紫站起来,转身向外,看到一行人陆续走了进来,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不是说有女眷?”她等着看的。
“女眷入府作客,不与夫君同席,坐席在西角。徐九既然说了不拘小节,就未加帘子,多半随后进来。、。不拘是不拘,但身为主家,仍要有一定礼数。
墨紫身为女人,当然对此法有异,抿直chún线,表示无谓“既是不拘的船鼻子,还跑来你单身大人的家里,你也不放帘子,何不干脆夫妻同席,还显得主家大方。”
元澄听了,默然不语。
这时,冷六卢满上来就是抱拳,叫元大人墨哥。
徐九一身金棕蟒袍,臂环仍是他最亮眼突出的个xìng饰物,对元澄哈哈一笑,转眼看到墨紫,面sè就有些尴尬。
墨紫笑着作揖,又面对冷六说道“冷六爷,这娶妻何等大事,你家老九居然不声不响就把喜事办了,咱们今日要罚他不醉不归。”
冷六暗叹,这墨哥还真瞧不上老九,面上还笑“可不是?事先也没个商量没个信,一回来我多了个弟妹。老九,你还真说不过去这事。”
徐九见墨紫嘻笑如常,心里叹息过后就松口气,无论如何和墨哥的兄弟交情不能丢了,当下说话爽快“我领罚,不醉不归。再说,这喜酒也没什么喝头,不如就咱们几个好兄弟凑一起吃痛快喝痛快。改日,就这几日,我请你们望秋楼吃好的,鲍参翅肚随便点。对了,等一会儿让沁娘给你们斟酒,叫伯子叔子的,认个脸。”
墨紫拍掌“嫂子的酒自然要喝,不过事情是你瞒的,嫂子问我要红包我可不给。没看到拜天地,也没闹到洞房,怎能乖乖掏这份婚礼?”
元澄来一句“可等到九爷当了爹,同他儿子的满月礼合起来算一份。”
“这主意好。”墨紫忙附和“干脆,元澄,我们两人合一份,让九爷以后喜事不大操大办,省那么点小钱,得损失多少大红包啊!”
冷六卢满大声笑,直说他们也要合气凑份子。
徐九的尴尬就在这么一出闹中过去了,他对墨紫的男女之情也悄声无息散了。从此,就是情义。
“嫂子她们呢?怎么不见人?”几方落座后,墨紫问。
“说要赏大人府里的huā灯,正好咱们也能说点正事。”徐九坐元澄右下手墨紫对面,把为卢满争帮主位的过程说了一遍。原来冯十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强些,不但鲸帮帮主于中的亲妹妹是冯十的嫡妻,更与海鲨帮结成血盟。再加上傅天不想引起船帮自相残杀,最终邀各帮长老监护,双方以平和的方式相谈。“精帮如今一分为二,冯十带了一半人自立门户。
我和卢大哥,还有老六商量过,想要两帮合并,就能逐冯十出五大船盟。大人,墨哥,你二人以为如何?”
元澄见墨紫发呆,叫她“墨哥可有话要问?”
墨紫其实听到冯十就想到无忧而已,但在座的都是男子,对一个嫁出去的huā魁应该不关心,于是,一出口就说道“我以为不如何。”
卢满知道墨紫很是聪明,对她的话tǐng在意“怎么说?”
“依我所见,五大船盟已经名存实亡。微阳火磷是一股绳,精帮冯十,鲸帮和海鲨帮则是另一股绳。两股力相比,虽然是以傅天,也就是九爷你岳家稍胜一筹,但冯十他们的实力亦不可小觑。现在精帮分成两支,今后纷争更烈。与其逐冯十出船盟,不如力争解散船盟,
九爷和卢大哥联合微阳火磷,结成一帮,不是四帮约盟,就是一个帮,齐心协力,分不出彼此的一个大帮。”墨紫觉得五大船盟各自为政的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照墨哥所言,结成这一大帮之前,我认为干脆设一个弃车保帅的局,让冯十等人因利狗咬狗,闹个天翻地覆,再没什么同盟之意。然后,由你们个个击破,吞而食之。”元澄认为赌帮分家,全然不够狠。
徐九听得眼睛灼亮,刚想细细详问,就有一道jiāo美的声音响起。
“徐妻傅氏,来给大人和各位斟酒。”@。
第266章 针线媒人
梅huā灯下看美人。
婷婷袅袅走来一群女子。最前头的,jiāo小身姿,霞红迭云起涛裙,银蓝双鲤游说交襟比甲。发绾扇髻,簪珠翠琳琅,腰间挂金玉。
月儿脸敷新妆,颊红chún红。五官似其父,又多纤美,不说沉鱼落雁,却是秀丽佳人。且进来后,低眸望地,腰直手垂,一直保持同样的步速,将裙走得涛涛相依,行若柔枝。而她身后,冷六卢满等人的妻室就显平常得多,衣着富贵有余却精致不足,神sè拘谨太过。
墨紫原以为傅天的女儿该是侠女,意气风发,飒爽英姿,没想到跟大家闺秀名门小姐一般的娴静。配徐九这船帮子的范儿,一硬一柔,
一动一静,是怕得益彰。
傅氏近前来,盈然轻跪“民fù给大人见礼。”
她这么一来,后面众fù丫环便随之而跪,纷纷行大礼。
元澄抬掌“诸位夫人请起。今日元某以兄弟之名相邀,实属家宴,不必拘礼。刚经我三弟提醒,众夫人该各自与夫君同席。还请入座,我等聊些家常事,可好?”说罢,叫人撤西角席,在徐九他们桌上添杯加碟。
众f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大周礼教颇严,在外多男女分席而座。虽说船帮子里这规矩松垮,但此时在官家,身份有别,即便对方说家宴,也不能客气当真话来听,哪怕对方确实是诚意的。
傅氏再带头起身“多谢大人抬爱。既是如此,民fù便斗胆了。”
当下,她对众fù说道“各位嫂嫂大人既然这般说,那就是家宴了。家宴之上,与夫君同席乃人之常情。嫂嫂们快落座吧,免得误了开席。”
fù人们虽较傅氏年长,却似乎以傅氏马首是瞻。这自然和傅氏的出身及徐九的地位息息相关。于是,各fù带着丫头们寻相公的桌席而坐。
傅氏仍立堂中,唤随身丫头拿来酒壶杯盏“大人请允民fù斟酒一杯,以谢大人对我夫fù相扶之谊。”
众人皆面lù欣赏之sè想此fù行事磊落大方,年纪轻轻,进退得宜,率领群fù,为夫拉拢人心的确堪当贤内助。
“嫂夫人客气。九爷义薄云天心怀大志。元某能结识九爷,实乃元某之幸。说不上相扶,倒是天南地北聊起来痛快喝起来过瘾的好兄弟。”论说话技巧,元澄更高一筹。把傅氏话里的高低长短变成平等相交,顿然亲近不少。“不过,嫂夫人这酒,元某还是要喝的。贺两位白首之约,秦晋之好huā开常在,子孙福满。”
傅氏笑着谢过,在元澄对面蹲膝,双手斟酒敬上。
元澄满饮后,傅氏就望向了墨紫定定一瞬间,就微笑道“这位是墨哥吧?”
墨紫不知傅氏怎会认出她来,点头应是。因她比徐九小,又不是当官的,站起身来躬身作揖“给九嫂行礼。”
傅氏持酒上前“墨哥之名,fù人早有所闻便是我爹都对你赞不绝口。如今亲眼瞧见,才知所言未夸大其实倒还不及。女儿家堪比堂堂丈夫,一身长袍也掩不了芙蓉huā面。真真的,美也是,俊也是。
还请墨哥饮下此杯,今后fù人恐会烦你劳多,想着跟你学习见识,你可切莫不耐了fù人。”
其他fù人听了傅氏的话之后,立刻又诧异又轻蔑。诧异墨紫是女子,轻蔑女子混在男人堆里,名节不清。
墨紫看在眼里,并不上心,笑颜绽放,说不敢当,将酒一口饮尽。
傅氏还报一笑,领首,再去别桌敬酒。
墨紫猜傅氏可能知道徐九跟自己求过亲,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说话似乎有点拈酸沾醋的那个意思。不过,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傅氏作为新fù敬了一圈,坐回徐九身旁,这才真正开席。
她端端正正的坐姿,离丈夫不远不近,杯空即倒,碗空即添,除鱼刺撤肉骨,心细如发。除了跟自己的丫环说两句话,和徐九没有言语交流。只有时听他与众人聊得开怀大笑,才随之浅笑。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忙着照看丈夫,以至于没空闲管她自己。
她这么一表现,又令众人暗地羡慕徐九一回。坐在对面的墨紫看得最清楚,心道原来贤妻是这样的,徐九这家伙运气委实不赖。
元澄说是聊家常,但男人嘛,谁会对家里长短唧唧歪歪?说了没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绕到国家大事上头去了,而且越聊越情绪jī动,尤其对大求的动向十分关切。
墨紫不太在人前论时事,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身,而是带着千年后的观念,怕一不小心没遮拦,让四座炮轰。至于元澄,他是什么都能接受的异类,不好算。因此,她故意收敛了,喝酒吃菜,竖耳朵点点头摇摇头,低调参与。
“墨哥平日跟八哥似的,今日怎得话恁少?”却偏又不省心的,徐九非要她吧唧。
她虽是男子眼中值得一交的好兄弟,在女子眼中却是避之不及的轻浮女,太特立独行,归类很难,最终远离三姑六婆。墨紫接收着女人们不屑的笑,又接收着男人们义气的笑,心里骂徐九没事找事。说她像八哥?他的嗓门不知比她大多少!
“想是墨哥嫌我们没信用,讲了聊家事,却又聊国事,让在座的各位夫人无趣,所以懒得开口。”一直掌控全场的元澄目光锐利,怎能看不出众fù神sè中对墨紫的排斥,他心中冷笑,面上温和“刚听说夫人们喜元某府中huā灯,若是有看上眼的,自管摘去便是。”
他这话题一挑,众fù便你一言我一语赞起huā灯来。有fù提猜灯谜喝罚酒,不管男女,都着实热闹了一番,气氛方融洽。而元澄替墨紫的解围,也为她缓解了被人敌视的状况。
待酒席撤去,众人等茶时,傅氏突然开口“大人好生风趣,斯文知礼,又温和谦逊,这般照顾我们这些女客。”
墨紫听完那些形容词,立刻仔细看元澄一眼。有那么好吗?面且,傅氏今晚表现那么贤惠,当着丈夫的面,夸一个单身男子,不会不妥?
元澄笑得好不贵气“谢嫂夫人如此看得起元某。”
“只是”傅氏叹口气“大人待我等如自家人,有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原来还有后话。
“嫂夫人请说。”元澄已经让她夸成这样,总不能自砸名声。
“大人这等出sè,身边却无解语huā,连我们姐妹都替大人着急可惜。不然,今日这宴有元夫人相陪,就跟月出中天那般圆满了。”傅氏还问其他桌是也不是。
众fù忙附和。
徐九很是一愣,冷六卢满也不知怎么个意思。
“嫂夫人这话,是怪元某照顾不周了。”元澄目光绕场一周,最后停在墨紫脸上,嘴角两头勾起。
墨紫警惕,这人分明心中有数,却故意给傅氏扣帽子。
傅氏果然让他说得一慌,站起身福弯了腰“大人,fù人绝无此意,只叹大人怎无妻妾相伴。fù人心中有一人,容貌出sè,xìng子率真,出身虽不是大家闺秀,但若与大人为妾,倒也能成一段良缘佳话。”
她说什么来着?元澄年尾开桃huā。犯命乎?好命乎?墨紫撑下巴,眯眼。
元澄笑而不语。
这让傅氏有说下去的勇气“此女大人也见过了,正是我帮中香十一妹一”
徐九冷六变了脸sè。
徐九更是沉声说了一句“fù人住嘴!”刚才那个好象以夫为天的傅娘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傅天的女儿,绵延呼吸一口气,坚定望着徐九道“十一妹在元府外跪了三日,路人皆知她对元大人有意。不论过往如何,她如今已无亲人,只有帮中兄弟可以依靠。我与你身为她一帮之兄嫂,怎能看她名节受损而不为她出头说话?”
徐九让妻子的话堵到,从义气而言,不能反驳。
墨紫眨眨眼。香十一在元府门口跪了三天?这就是元澄不让她走正门的理由啊!还一个个嫌她来得早,怕她撞上么?
傅氏满意地见到丈夫不反对,再对元澄说媒“fù人刚进徐家门,年纪又轻,帮中的事还不十分懂。说实话,十一妹跟我说起此事,我本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妹子心意之决,竟跪于大人门前三日,令fù人不得不厚颜开这个口。大人尚未娶妻,fù人知大人身份高贵,将来正妻必出名门,也不敢贪望,因此只为十一妹求一妾位。虽我们是江湖中人,但十一妹纯xìng情,对大人一片真心,若能进大人府中,帮里送她的嫁妆绝不输给任何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会成为大人良伴。再说,大人与我们九爷如兄弟,能结成亲家,从此就是真正一家人。水上大小事,大人一句话,我们定然全力相助。这门亲,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大喜之事。fù人深知此举唐突,心中惴惴,但实不忍见十一妹伤心yù绝,又观大人为真君子,能收了我妹子,倒是她的福气。”
众人皆望着元澄。
喜事,得由他一锤定音。@。
第267章 断背何妨
傅氏一点都不笨。她心里清楚元澄对香十一无意,但她还是大胆提了这个亲,自然有多方考量。
她的认知里,男人对好看的,主动倒的女人是来者不拒的。像她父亲一样,就为了无忧那样不要脸的冷落了母亲。母亲顶着正室的名头,却同守活寡无异。香十一的脾xìng呛辣,但实打实的美人胚子,又有自知之明只是给元澄为妾,元澄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元澄任香十一跪三日却不理,在她看来,拉不下斯文人的面子罢了。毕竟他尚无妻室,若因女子苦求而出门迎,今后他正妻的脸面往哪儿放。他需要一个台阶,豹帮为香十一出面提亲就最好不过。而且,香十一这么闹了一番,今后就算毁了。她瞧元澄是个聪明人,风流倜傥的模样,哪能真抗拒到底?
再者,她来上都时日虽短,现豹帮和官府虽然关系良好,但却多为利益往来。若香十一能进中书舍人大人的府里当如夫人,双方的关系便多一层亲厚。这一点,香十一也答应了她,尽力为徐九稳住这个靠山。
还有一个原因,是对谁都不能说出口的,却令她下定决心要将香十一打出豹帮。香十一在帮中任xìng撤泼,徐九虽嘴上斥责面上不悦,始终态忍让了。说是过去的兄妹情谊,她也看出徐九确实还没有别的意思,然而又不是亲兄妹,这种义的,干的关系变成夫妻不过是轻轻一推就能成的事。徐九将来当然可以娶妾,男人三妻四妾本平常,她就是再闹也无用。她因此必要容人,只是他的妾定得过她的眼。香十一不甘人后争强好胜的xìng子,她可不想要收拾起来太麻烦。
傅氏站着等元澄怎么说,眼微抬,就看到对面的墨紫,目光不由有些yīn暗。香十一好对付,这个却让她有难以下手之感。徐九竟对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有过求亲之举,不知道男人都什么眼光看女人?
长得倒是一副妖颜祸水相,偏穿男人衣服,行男人之营生。照她想,未出嫁的大姑娘独自管一船场的汉子怎么都免不了那些芶且见不得人的事。单瞧夸墨紫的都是男人就觉得起腻了。她娘从王叔那儿打听来这事和这女人之后,嘱咐她要小心此女,说她经验尚浅,不要跟那种狐媚子硬碰硬,面上一定要大方最好笼络住了千万不能在徐九面前lù出真心思,反令徐九厌恶,倒把他往那儿推。男人其实喜新厌旧,处理得当,她是贤良的,对方就是遭人骂的狐狸精。
女人名声最重要,无忧那个蠢的,被她娘设计一jī就变成了老鸩,如今根本进不了傅家门。她爹冲着祖父母,一年大半载要陪在家里,跟无忧只能两边分着过。等年纪大了,她爹对美sè不是那么看重了无忧也人老huā黄,到最后守在她爹身边的,还不是只有她娘?
无诠如何,嫁了大丈夫的女人,要会忍耐。选的男人优秀,投怀送抱的女人不知凡几嫉妒闹别扭不过是最无用的天真幼稚罢了。待夫无错,妻位才永固。皇帝后宫三千,皇后只有一个。废皇后,那是天下皆讨的不可行之事。自古如此。
但傅氏打第一眼看到墨紫就不舒服努力克制了反感,却不知是不是都藏住。
突然对上一道清亮的视线,一看正是墨紫。她忙低头,最后落入眼帘的,令她有些慌,来自对方一抹了然的笑意,她在那儿胡思乱想一大通,好笑得是,等元澄真开口了,却没有听清楚。
“大人说计么?”她今年十六,还能有破格的时候,人只以为她天真。
“元某怕死。”元澄并无不耐烦,再说一次。
傅氏蹙柳眉“大人,这是何意?”
“嫂夫人来上都时日尚短,可能未曾听说。”元澄笑容温煦”“元某在九爷就任帮主之日,令人当场击杀了香姑娘视为亲姐姐的人。”
傅氏只知的帮前任帮主的女儿曾意图夺位从而毙命,以为是帮内事务。瞧一眼身边的丈夫,他脸sè很是沉重,看来是真的。
暗自怪香十一没告诉她这事,傅氏笑得僵硬“这这想来是大人不得已而为之。听说胡桃罪该当死,十一妹多半想明白,所以仍留在帮里了。不然,她该找我家相公的晦气才是。”墨紫想,香十一给徐九冷六的晦气还少了不成?想完,就笑。她是笃定元澄不会要香十一,理由和元澄说的一样。香十一到底是痴心还是另有图谋,她看不透,元澄也不可能冒险。真奇怪,几乎所有人好像患了元澄杀胡桃的事,以为香十一真心真意求妻。
“嫂夫人心地善良,元某却是贪生怕死之辈。当日香姑娘先在台上与胡桃姐妹情义深重,后见胡桃死而咬牙切齿眼含杀机,如今明知元某是害其姐姐的凶手,却一反常态,抛开姑娘家的矜持,连名节都抛开了,非要元某纳她。元某如何想,都觉得比起一往情深来,香姑娘似乎别有所图。真怕解语huā没得到,最后让人心口插把刀,岂非很冤枉?那胡桃意图杀人,元某不过执行法道,救无辜者的xìng命,何错只有呢?”元澄不经意瞥向墨紫。
墨紫眨数眼,表示,是啊是啊,错的是我,枉费你一番好心。
元澄目光调转向傅氏,笑容一即收,表示,你知道就好。
“……”傅氏呃了一声“大……”“香姑娘如此放言出去,元某也不是不知对她自己清白有损,只是亦不希望在家中都得整日担惊受怕。这三日,元某不能出面劝退,也是考虑香姑娘的名节。以豹帮影响力,就说香姑娘此举另有隐情,想来能有所挽回。”承认自己胆子小,又帮人想好退路,元澄已尽其力。
“九爷,但愿此事不阻我二人交情。”意思是,老兄,你说你老婆两句。
徐九豁然起身,拢袖抱手“贱内无知,请大人不知者不怪。十一妹做出这等令人不知羞耻的丑事来,徐某方才得见。回去后,自当从严管束,再不让大人为难。”
傅氏咬咬chún,却识时务,福身不敢起“民fù见识浅薄,大人大量,原谅民fù鲁莽。”正好茶上来了,元澄举杯,算是不计较,也算是送客,最后来段话“今日之宴,元某尽兴之极。嫂夫人乃是好意,元某怎能责怪?
只是娶妻纳妾之事,实不敢劳众人费心。sè字头上一把刀,元某不求之,但随缘。若无缘,断背又有何妨?”
噗一墨紫喷出一口茶。
众人还在纳闷断背啥意思,见墨紫这样,就都好奇瞧过来。
元澄笑得很欢“三弟可是让茶烫了舌头?喝慢些才是,别急着替为兄担心。大嫂进门,总是早晚的事。”她一靠!
墨紫实在忍不住,爆粗了,在心里。***,什么话都叫他说了!
宴散,徐九冷六等人还要与元澄说正经事,女眷们先回各家。
傅氏上自己的马车,等了老半天的香十一急切问道“九嫂,他可点了头?”
傅氏神情有些伤怀,叹口气“好妹子,九嫂无能,帮不了你的事。大人他”又叹一口气。
“你们帮我出面,他都不肯么?”奔十一颓然跌坐,面容惨淡“我有什么不好的?都说我漂亮,喜欢我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偏我喜欢的,怎么都不动心!嫂子,你不能再帮我想想辙?难不成,真要生米煮熟饭?”
傅氏听到这儿,眸中厌恶一闪而过,说话语气却轻柔“大人以为你因胡桃的事才故意接近他,其实要对他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纳你。也是,换做是我,我也不敢跟有心要报仇的人同chuáng共枕。”香十一怔了怔“胡桃姐姐的事,我没有怪他。都是那个叫墨哥的人不好!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呢?我明明对他一片真心。”“墨哥?”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傅氏捏皱了一方彩帕。
“她是九哥那边的。”想到自己如今仰赖着徐九这边,香十一讨好笑道“九嫂,过去的事咱谁都不提了,我不怪元大人,也不怪九哥,是胡桃姐姐的命不好。我真想明白了,女人就得跟九嫂似的,嫁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辈子仰望着他活。好嫂子,再帮帮我。只要能让我再见元澄一面,其他的,我自己来想办法。”
江湖女人还真是豁得出去!傅氏蔑视得笑笑,嘴上却说“此事,要从长计议。”
香十一没什么心计的一个骄蛮女娘,根本看不出傅氏蔑视她,听得这话还大喜,抱着傅氏的胳膊直点头,谢了又谢,说全指望九嫂了。
大风刮,yīn冷无比,雪huā又飘。
马蹄嗒嗒,从傅氏的马车旁急驰而过,车里心事重重的女人们没在意。
马上跳下一个灰袄汉子,将缰绳丢给元府门房,拿出一块牌子,然后飞也似得奔了进去。@。
第268章 一个个来
南德陵州籽草郡千民暴动!
十一月,上千被贪官污吏欺压到没活路的农户,挥着锄头镰刀,攻击了郡里县衙,将衙役官差和县官家眷等人当场杀死,活逮县官,录皮抽骨,曝于衙门口。然后这千人自组草义军,就地盟誓举反旗,杀尽南德贪官。
陵州刺史急调一万官兵前去〖镇〗压,全郡老百姓纷纷加入草义军,竟战了个平手,两方死伤惨重。刺史上书南德皇帝,满朝皆惊。新帝和皇太后大怒,再派援兵三万,下旨踏平籽草郡,鼻口不留。
消息由元澄在南德的眼线传至,元澄看了铭年送进来的字卷后,不得不将船帮的事搁到一边,匆匆送走了徐九等人,只带墨紫和李砚,到了内园书房。
来者灰袄一身,破烂不堪,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满手冻疮。
一见元澄就跟得了羊颠风似得手抽抖,嘴巴歪来扭去如毛毛虫一条,双膝敲地,磕了个重头,直起后很jī动叫元相。
墨紫眼里,看着他很想要去抱元澄大tuǐ的模样。
“张震?”元澄难得lù出惊讶的神sè“我以为你已离开南德。”
“天下虽大,却难寻一方净土。元相曾对震说过,清者自清是不错,但整个世道都浑浊时,一滴清水的坚持又有何用。当年,元相救震一命,我不但不说一个谢字,更说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待等我逃得xìng命隐居寺庙这两年,方想明白元相之语。元相受难,我曾yù相助,谁知晚到一步。后听闻元相逃离,便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一日遇到一大周游历南德的学子说到他授业之师时,竟与元相同名。我想世上怎有这般巧的事,正逢朝廷对籽草郡暴乱慌张之际,连忙逃入大周。打听之下,坚信此元官乃昔日元相是也,急来见君。那时元相给的玉牌还有用,门人一看就放了我进来。”张震又再喊一声元相“南德强弩之末,病入膏盲元相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张震原是南德陵州刺史,品行高洁,为人正直。两年前斩杀吴太师作恶多端的堂侄,被扣莫须有的罪名而丢官入狱判秋后斩。张震的家人凑了一笔银子,向元澄施贿元澄接受由秋后斩改为流放,后又安排人在流放途中将他救出。
“我已非南德宰相,今后直呼其名就是。”元澄虽然惊讶会再看到张震,但他生xìng淡薄,一点都不像对方那么jī动“我瞧你这副模样,想来一路吃睡不好,不如先下去休息等恢复体力,再说以后的事可好?”“元相……大人,别的不说也罢,张震如今无别处可去,愿跟在大人身边以报救命之恩,请大人允准。、,张震不肯起来。
墨紫目光敛紧,这是又多一个门客了?
元澄却没给准信,仍往后推,叫铭年带客下去。
张震走后,李砚望着元澄说道“大人该知,时不待我。乱世一起,谁能逃得过纷争?然明明有此大才而不展,岂非便宜那些庸俗之辈?复玉陵也罢颠南德也罢,都是大丈夫成就天下之径,还望大人三思。”元澄但笑不语。
李砚摇头,叹息而去。
元澄看向墨紫,就见她微蹙眉心,双chún抿成了一直线,问道“想什么?”墨紫重重吐出一口气“元澄,我的理解力不好的话,你别笑我。那个张震,还有李砚,两人是想捧你当乱世枭雄么?”烛火在元澄眼里跳跃“墨紫,枭雄是想捧就捧得出来的么?我在南德下狱之前,想得是如何为元家数百口人讨回公道,下狱之后,想得就只是如何才能逃出生天。然而,一直以来,报仇之外的事,十分随心所yù。在我手上,命拿了不少,也放了不少,但好坏交混。好人死了,我不会难过:坏人死了,我也不会拍手称快。我怎么瞧,自己都不是当枭雄的料。”
墨紫发现他谦虚,笑答“枭雄,如曹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枭雄,如刘邦,面上君子,其实什么都得照他的想法走。这两种,你倒是皆有。怎么会不是枭雄的料,分明天生一块好料。”元澄举起桌上的茶“送客送客,墨紫姑娘,好走。”墨紫直乐,还真往外走,却仍有话要说到底“其实,别人捧不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如何做。我嘛,只记得你一句话,到时我可跟着你。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能保住我这条小命吧?对我而言,那就行了。其他的,我不管。”元澄目送她出了门,望着那道纤细的影子在窗棱上一格格攀过去,他轻轻收起笑意,神情完全沉静了下来。
墨紫走北门上马车,无尽的漆黑染灰了正飘落的大雪。
“阿好阿月,你们跟元氏可是血亲?”这夜,傅氏在席间的所为没有对墨紫产生任何影响,张震带来的南德暴乱的消息却令她思绪难平。
如果一个国家已经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离改朝换代还能有多远?
曾以为乱世只不过就是一说,真正乱起来,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过渡。
现在,玉陵被灭,南德内忧致命,大求虎视眈眈,唯一能够制衡的大周外强中干。难道,真应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块分裂的大地要开始走向统一了?
阿好阿月互看一眼,虽不明白原因,由阿好代表回答了“没有。我们是孤儿,自小由皎姑姑养大。不过即便没有血缘,我们仍感jī元氏的抚育之恩,定以死效命。”
那元澄报不报仇跟她们也没太大关系了,墨紫心中这么想道,笑得不由有些轻松。她虽然没资格去劝别人放下仇恨,但少一个为仇恨而活的,tǐng好。
阿好阿月见墨紫没了下文,感到奇怪,可是不能开口问,只好作罢。她们自然不知道,是墨紫觉得元澄对报仇的态度似乎可有可无了,而他周围那些人都帮他把目标往高里定,所以怕她们受刺jī,所以才旁敲侧击一下。
这夜的大雪延着下了好几日,整个上都跟雪砌出来似得晶莹剔透,红萸外的河面还结起了一层冰。
“咱们河面的冰不算厚,你没瞧见日升湾里的,这么厚。”闽松刚去看过闽榆老爷子回来,一边比划,一边跟墨紫说话“天冷得完全不能开工,都放着假。老爷子听说咱们穿单衫子干活,直说要来红萸看看。我跟他说,没空招待他。当初,我跟他说船棚子的事,他说什么墨哥到底经验浅,本钱huā大了。这会儿想来学?”
墨紫听了哈哈笑“阿松,你从里到外,都是红萸人了。”
卫庆正好进来听到“墨哥怎么不说他承认自己来偷师的?”“谁偷师?”闽松顶卫庆“我光明正大学,墨哥早知道。”这两人一见面就抬杠,是红萸最大的特sè之一。
墨紫看卫庆手里拿了个信封,就问“什么事?”
卫庆正sè说事“工部来函。”墨紫打开一看“工部让我明日去上都船场一趟,说要问沉船的一些细节。”
萧二的兵在船沉三日后就已经让其他水寨的船接走了,萧二让她捞船,但后来他并没有找她问,也许是元澄通过中书省那边交待过。后来,上都船场派来一艘大船,将残骸装离。
“事情都了结了,还问什么?”卫庆奇怪。
闽松也很不明白“我们不过救人而已,船沉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也许因为我们当时在场,能给他们更多的线索,毕竟一艘将船漏底可不是小事。”墨紫把文书收好“阿松,你大匠师考鉴的日子定了没有?”
闽松本来要回本家那边参加当州大匠师考鉴的,但大求和南德的使团要来,工部就把这个考鉴也当成一项迎宾节目,邀请各州最有潜力的匠师来上都参试。闽松就是被邀请的其中一个。
“正月初十,分四日考,元宵就出榜。”提到这件事,闽松就很〖兴〗奋“榆老爷子跟我说,我爹娘还有弟弟们都要来,已经在半路上了。”卫庆就来唱反调“万一你过不了关,不但节日变哀日,还在家里人面前丢光脸。我看你今年还是别参加了,连墨哥的工技都比不过。”闽松黑了脸,确实他的造船术远比墨紫不如。
“不能这么说。匠师考鉴测得是工艺,可以完全同造船无关。”
墨紫听阅松说过一些,涉及雕,磨,制等术,材质从木头到金属各种,根据考生不同的擅长领域来出选题,大匠师是一个统称头衔,其实会细分的。
“墨哥!”赞进跑了进来,手里也拿着东西。
“不是说要吃过晚饭才回来?”最近赞进跟着她寸步不离太辛苦,她给他放了一天假,他就去望秋楼找岑一郎。
“墨哥,好像出了不得的大事了。”赞进黑俊的脸庞里透lù出焦急“你快瞧瞧这纸上写的。”
那是一张制作粗糙的灰纹纸,上面用正楷工整写了一句话一一句要命的话。@。
第269章 狡兔三窟
金银钱庄。
墨紫存完银两,回身见到一两老伯。
一两垂手而立,面sè肃然,目光却温和“三公子来得真快。”
“来得快,也不如你们猜得快。”墨紫微微一笑“我还想呢,上回从金府大门走,大少给我唱了一出空城计,不如直接来钱庄,至少每次都是他请我相见。如此看来,真是这么个道理。”
一两示意墨紫跟着他,进内堂却不停步,入了huā园,来往仆从皆对他尊称总管。他点头应着,穿过弯来折去的长廊,越走越僻静,直到一扇门后。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
墨紫看到远处青山,大概是侧门之类怕。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两跳上去,搏缰绳扬马鞭,将车头调转,
就望着墨紫。
一直跟着墨紫的赞进忍不住问他“一两伯,这是要去哪儿?”
一两不回答,沉静的神情,然后灰眉扬了扬,抖绳,马儿低嘶要走,又被他勒住。
墨紫拉劈进上车“都说狡兔三窟。金大少向来多狡,如今出了这事,他是躲起来悠闲去了。我们只管跟一两伯走就是。”
一两笑皱了老脸“果真瞒不过三公子。不错,这里只是我家公子的一个住处,平时来处理钱庄的事才会小住。”
墨紫抬起一对细细青眉“那我是交了什么好运道,没来过几回,却回回碰上金大少?”
一两听得她有点哀叹命运不济的语气,再笑了笑。知道自家公子的两位结拜兄弟说话爱用顶的,其实一有事,真关心公子的也只有这两人。就像元大公子被抓入皇宫,公子动用了很多关系打听他的下落,并huā费重金买通天牢里的人和皇帝身边的太监。三个人,xìng子各异,唯有对结拜之义的做法,倒似亲兄弟,只办实事不肯讨功。
马车绕出了南城门,在墨紫以为金银的另一窟在城外的时候,不想这车又从南城门进去。再回金银坊,驶进金银钱庄对面一条深巷子里,转了几个弯后在一处大门前停下。
“敢情他就住在钱庄子对面?怪不得来几回碰几回。一个通风报信,他便能赶到了。”墨紫失笑。再想,这法子真不错,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绕这么老半天做什么?”
“打我们一出来,就有人跟着。”赞进帮忙解huò“可出了城门后,突然便无声息。我看是三公子那边把尾巴给切了。”
“城里动手不方便,城外随便找个没人的林子,也就是三下两下的事。”一两听二人对话,插口打断道“三公子,咱们到了。”
墨紫跳下去一看,门上无牌无装饰,深棕sè木,与一般士绅人家没两样。
一两拍开门,叫出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厮,将马车赶进去,带着墨紫走入门里。
门后是个江南园林式的huā园,以廊道和拱门隔成一进进的,红瓦白墙的屋子在其中若隐若现。以金银的财力和爱炫耀的xìng格而言,这样一处地方实在很朴素,朴素到墨紫以为走错了门。没有俗艳的金光灿灿,没有土渣的富丽堂皇,深木沉香,竹桥石亭,温馨小富是福的感觉。虽说隆冬腊月,水仙临白沙溪桥,梅huā傍奇石闲地,装点得刹是动人。
“这园子不似金大少的个紫ā,就想起豆绿。
“三弟看来,我该是什么个xìng?”灰蓝锦袍子,不亮不闪:十指玉、
白,无金无宝:乌高髻,一方书生布巾。眼眉笑,绝等面容,因一身素淡反而更贵气逼人。
此时这人,不是金银,而是楚毓。
“你和元澄亲兄弟?、。一个在泉冢之前穿白衣再现高洁,一个在深宅之内也还本来颜sè,真是像得可以。
“三弟见到我,却说起元贪,不怕我伤心难受么?”金银虽然素了,说话还是那个不正经的调。一转身,往园内走去。
“伤心什么?”墨紫笑言“我跟你,谁说起他的事来就滔滔不绝?”
金银哼了一声,随之反驳“那些滔滔不绝,可不是夸他。”
“我说你俩亲兄弟,也不是夸他,只是感叹你二人穿衣的品味惊人类似罢了。人前一件衣,人后一件衣。”墨紫一张嘴,三兄弟中排行老二。
面前一方庭院,偏角有屋亭,纸窗拉开了,桌上香炉焚烟,为寒冷空气添一丝暖。锏鼎旁一只巴掌大的火炉子,正烹茶,泥壶起盖,突突有声。金银走进去,将茶壶拿下,浇六只摆圆了的小杯,顷刻一泓清绿。
金银端了一杯,仰饮而下,面上有所思。
墨紫不客气,自己动手,喝了就道“茶是好,却不知烹茶之人是否静心?”
金银凤眸微敛轻挑“三弟不妨直说我心难静。这茶不好,苦了。”伸手将剩下的四杯茶一口气喝尽“自己烹的苦茶,只好自己喝。”
墨紫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正是今早赞进给她的“金大少的心事难不成和它有关?你倒是还有闲情烹茶,我怕来晚一步,见不到我妹妹。”
金银愕然“就算倒霉,也会是我,你为何见不到九九?”
“九九?”墨紫双颊堆山丘,暗道不会是“九十两的小名。你说得有些道理,而且姑娘家叫这名实在费劲,不小心喊太快,还会咬到舌头。”金银好似很无奈地摇摇头“也怪你妹妹,卖六十两多好。六六,六六,比九九好听。”
“六六和九九,都不怎么样。”还小九九,六六大顺呢。
墨紫虽然很受不了这人把自己妹妹的名字越改越奇怪,但正事要紧。手往纸上一拍,她不放松地直问“金大少打算如何解决?”
上都某金姓人氏乃玉陵皇子。这就是纸上的一句。
人说,怎么要命呢?
她说,怎么不是要命呢?
金银与玉陵父兄断绝关系多年,一直以商人身份行走。改名换姓,连穿着服饰都与从前截然相反的路子,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他来。
玉陵破国,他父已死,皇兄成为大求掌握的人质。只要大家以为玉陵皇室血脉就那么一个了,所谓的三国和谈就是如何瓜分玉陵的谈判。
但现在冒出一个〖自〗由身的二皇子来,情势就大不同了。古人最重皇室血脉,哪怕是远远远亲,能追溯到一点血缘关系,打着这人的旗号,叛乱就是有理的,动战争就是正义的。
金银的身份暴lù,大求作为侵略者,最可能要杀他,而大周和南德也可能想要控制他而在和谈中取得优势。不然,玉陵还有可以继承王位的人,三个国家怎么可以瓜分玉陵?不说大求出兵的理由牵强附会,大周既然总以正义之母国自居,就该支持金银复国才对。
“我还没想明白呢。”金银从书架上拾起好几张纸“凑上你拿来的,差不多齐了。”
墨紫接过来一张张默念:上都某金姓人氏乃玉陵皇子。玉陵皇血脉仍存,怎可分食其国?二皇子号命,玉陵姓必抗大求。玉陵之国事,当由玉陵人自己决断。大求分明狼子野心,吞玉陵而将逐天下。
等等。
每张一句,放到一起就是一篇声讨求援的檄文。
“究竟怎么回事?”一句已经够吓到自己了,谁想还有一长篇。
“似乎昨夜里有人嫌雪下得不够大,把这些纸当雪片散得满城都是。”金银笑得那个妖娆“我猜今早的景致一定美不胜收,可惜不曾亲眼瞧见。”
“知道你真正身份的,有谁?”墨紫看了纸上的话就立刻赶来见金银。也许,结拜这种事,乐意的也好,不乐意的也好,加诸在身上的,总比对待寻常人多一份关切责任。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自小离开玉陵到大求,尽本分当好质子之后,回去捞了一大笔就溜了。不过,死活没人关心,大概老头子死而复生都不一定认得出我。”提到那个时候,金银的笑容就开始冷。
“该不会”尽管不愿意那么想,墨紫还是说了出来“上次那个想把你掳回玉陵的老将军,他们做的?”
“暴lù我的身份,三国都可能想置我于死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或许是我那个好大哥,自己活不久了,当然见不得我好。”说到这儿,金银眸中幽绿晦暗莫名“干脆别等大求用完,我先找人杀了他。三弟以为如何?”
墨紫皱眉看他“金银,你若下得了手,何必等到今天?真恨之入骨,就该留在宫里,伺机待动,将他从太子位挤下来,再从你父皇手里得到帝位,取其命夺其权。可你没有。你只是断绝了和他们的亲情,
远走他乡而已。说得不好听,你逃了。逃,就是不忍。既然当日不忍,如今也会不忍。”
金银扯嘴一笑,俊美的脸竟也有极难看的时候“三弟还是不要这么聪明的好,否则怎么嫁得出去?”
“横竖跟你没太大关系。命都快不保的人,就别想太多了。”轻扬而落,似乎凉,却温的声音。
元澄来了。@。
第270章 旧梦重来
豆绿在生火。
屋里贴墙放着huā架,架上二十多个盆,其中有几盆发了叶子。是牡丹叶。
“是金银不死心,还是你太执着?”墨紫看豆绿忙了好一会儿,估计自己不出声,旧有得等。
豆绿听到墨紫的声音,回头笑得好看“姐姐你坐坐,等我忙完,再同你说话。”
墨紫脱下冬袍,在窗口旁坐下“这屋子暖得叫人出汗。”豆绿这回没听见,加温催huā是极精细的活儿,不容分心。
墨紫打量这屋子。屋子不新,却看得出来是最近重整过的,三面红柚格子窗漆香纸白。拉开了一个墙面长的窗子,风吹不进来,只在外头经过,因此里面暖而不闷。
往窗外看,刚才和金银说话的屋亭就在不远,不过这会儿换了元澄去喝金银的苦茶。她没有继续待在那儿,是因为该说的话已经说完。
若金银需要她帮忙,知会一声就是,只要她能做到。但她也知,此事太大,根本不是她能够阻止或有力量去干涉的。倒是元澄,也许还可以出份力。借口看妹妹,她不瞎掺和那两人的对话。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瘦高汉子,手上托了木盘放了点心,见到墨紫,瞬间目如鹰眼,锐利非常。
“你是谁?”化的声音也似藏了刀锋。
“八两叔,这是我姐姐墨紫。”豆绿正好转身过来,脸颊上让烟熏黑了一块。
八两递给豆绿一条半湿的巾子,面无表情说道“脸黑了,擦擦吧。”豆绿赶忙谢了”擦干净脸,再抬眼时,发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墨紫,不由说道“这家里头,大概就我好像最悠闲,其他人都来去匆匆。”墨紫作为盲目护妹的老姐,对于豆鼻这样的抱怨,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她最好金银把豆绿当成菩萨来供着”虽然不太可能。
“豆绿,这个八两只是来给你送点心么?”中年大叔送糕点,墨紫看不太习惯。还有,元澄说过金银身边最厉害的高手叫八两。如果,没被那个取名无能的大少乱来一气的话”那么就该是同一人。武林高手端点心递白巾给一个huā匠姑娘”是显示金银对豆绿特殊照顾?
“嗯。平时一般由七两婶送来的,不过七两婶要是忙不开身,就由八两叔送。八两叔是府里杂役,公子不差遣他外出的话,他就各处帮手。”豆绿递给墨紫一块桃sū。
“七两又是谁?”元宝满天飞,抓一个按斤算两。
“八两叔的妻子,也是府里的厨娘,不做饭的时候就管管huā草,给府里的人做衣裳”豆绿想一下,就蹦一个活儿出来。
墨紫看来,这位七两婶一年到头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就好像全能的,什么都会干。豆绿赏huā会上的裙子明显过大,如今同样的裙子却正合身,多半是七两的功劳。还有八两,杂役还当马夫,跑tuǐ的,护院,端茶送水的”身兼多职。
“金银这个小气鬼。”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心甘情愿给他打工?
“豆绿,改天带你买新衣裙去。”她们不是贵族小姐,可在落难之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自己穿旧穿破无所谓”可看着豆绿裙摆上一个大补丁,视觉上受刺jī。
“姐姐,不妨事。我整天待在huā屋里,也不常外出。旧衣服好干活,穿得也舒服。说起来,我最想念姐姐亲手给我做的那件裙兜,颜sè不显脏,往脖子里一套,背后打个结就能搬huā盆,还有口袋能放小
剪。可惜,没能来得及带出来。”豆绿从不爱打扮,甚至有些怕,因为以前爹爹和兄长叫shì女来打扮自己,就是带她进宫。她不喜欢玉陵皇宫,藏在佛堂檀香中老太后犀利的目光,皇帝超乎寻常的关心,还有太子像要生吞活录自己的jiān笑,简直让她窒息。有句话,她放在心里很深的地方,不敢跟姐姐说。爹和大哥死了,她一点都不伤心,反而松了口气。
墨紫瞧豆绿有些暗沉的脸sè,以为她还在难受那件“工作服”笑道“这有什么,我给你再做一件就是,别嫌我手笨。你知道的,女红我一向是马马虎虎。,…而且,自从有了绿菊,她就光动嘴皮子了。
豆绿欣然而悦,笑颜比百huā还美。
“姐姐,我这一年又开始做那个梦了。”这件事却不想瞒着“上回不及跟你说。”豆绿从小就常做同一个梦,梦里大火熊熊,有一双手将她和墨紫推出火海,但她看不清大火后面的那张脸,除了凄厉的叫喊声,也听不到别的。
墨紫自然知道豆绿的这个梦。梦境是人记忆的回现,因此她听豆绿说起之后,很是费了一番脑力,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最后去问父亲,父亲刚开始很不耐烦打发了她,后来却专门叫了姐妹俩过去,说她俩小时候老家里着过一次火,豆绿当时不过两岁,多半吓到了。
两岁的孩子,一般而言,是没有记忆的。墨紫本来对父亲的说辞有怀疑,可豆绿承认梦里的自己差不多就是两岁大小,而墨紫大约四岁。她只能认为豆绿有不一般的脑细胞,比常人记事早。她又问家中一些老仆,证实了大火一事。于是,自编一套完整的故事讲给豆绿听,豆绿就不再梦了。
“还是瞧不清脸,听不出话音?”墨紫皱皱眉,这场梦未免跟了豆绿太久。有些担心,嘴上却安慰“可能是咱们遭了这样的大难,让你跟小时候的事想到一起去了。”
“我这次听到了声音。”豆绿咬chún,眼中对墨紫的安慰抗拒,低头低声,死命盯着桌子“姐姐,我想火里的那个人是娘。
“什么?”墨紫以为自己听错了。
豆绿突然抬起头,眸光很清澈“那声音叫我们好女儿,不是娘又是谁?”墨紫头立刻疼了起来,愣了半晌,说道“豆绿,娘是在你两岁的时候生病过世的,你不也知道么可能可能是你一下子孤苦无依,所以想娘了。梦只是梦,不是真的。”即使有记忆中的一部分,却会歪曲夸大混淆。
“也许,娘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不是病死的。在梦里,我叫娘的时候,那人哭了。”哭得那么伤心,让她醒过来都禁不住流泪。
“这个梦,你做了好多年,如今梦境越来越真,只能说明你日有所思。”墨紫往豆绿嘴里塞了一片糕“我们姐妹如今团聚,以后慢慢就不会再做这个梦了,相信我,别胡思乱想。”
豆绿用力咬着sū糕,眼圈儿却红,真哭“不论是病还是火,娘总是不在了。我很傻,对吧?”墨紫也很心酸,一点想不起身体本尊的娘亲,却还想得起重生前的父母,不知接到她的死讯会带给他们多大的伤痛,但身为姐姐,就得坚强“至少我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能在一起过日子。”豆绿点头,呜呜吞咽sū糕。
窗外,金银站在那儿,皱了一张脸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金大少府上的点心难吃到让人掉眼泪呢。九九,你本来就丑,哭起来更是不能入目。行行好,别伤我的眼了,赶紧擦干眼泪。按理,你长得一点不似你姐,好歹xìng子上要接近些。你姐天不怕地不怕的,刀剑架脖子,眼睛都不眨。你晚上哭白天哭,水里捞起来的鬼么?”
豆绿袖子忙着擦泪,擦完才慢慢说道“我是水鬼,公子就是钱鬼。我姐姐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一株草。可她是我姐姐,不是你姐姐,你眼红也只能干瞧着。我丑又如何?公子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出门有人当你女扮男装,遭人调戏。”
慢吞吞说话,一样让人吃瘪。
墨紫在那儿忍笑,煞有其事得同“真有人把金大少当了女娘?”元澄却拍两下手“谁说姐妹不似?”金银平日最讨厌有人说他女相,但对着这三个不能来脾气,气到哼也只好往肚子里吞。
形势三比一,一片大好。
偏豆绿本xìng纯良,逞迂口舌之后就道大实话“其实公子虽好看,也不是女娘之姣美。那登徒子似男女sè皆好,又不敢当众承认,才故意指鹿为马。”
金银得了豆绿临时倒戈,立马翘起尾巴,斜眼看元澄“听到没有?本大少玉树临风,遭人调戏,也是因为这张无可挑剔的脸,比起某人要看上好几眼才能勉强说斯文的样貌…”把豆绿当同盟军“九九,你说他是不是差我甚远?”墨紫笑着摇摇头,水仙huā又开了。
“元公子面sè如玉,温润不扬,似早月初晨,带lùyù放的白牡丹,不为huā王且为君子,不沾尘。”说起牡丹,豆绿容颜生光,眸子晶亮。
元澄看一眼墨紫,再对豆绿微笑“谢豆绿姑娘赞我。”
金银轰人“元大牡丹好走,我是俗黄,我不送。”
“姚黄。”豆绿纠正他。
“九九,你这里的活儿干完了是吧?那就帮二两洗衣服去。”金银发扬小气精神。
“姐姐,那我洗衣服去了。一两伯说过几日给我两天假,我去红萸找你。”豆绿正正经经对金银福了个身,走了。
当着她的面,差她妹妹洗衣服?墨紫眯眼喊一声二哥。
金银冷颤。@。
第271章 平底的船
初八一早,墨紫进厨房,看到白荷也在,就说,“这么大冷的天就别来了,赶一个多时辰的车呢。”
白荷拿个大木勺搅铁锅,脸蛋因使力而红扑扑的,笑衔在嘴角“往年这日都起得特别早,要煮腊八粥的。你不记得了?今年奶奶那儿我让小衣带进去一锅,看着时辰还早,干脆来你这儿帮忙。丁婶把材料差不多备齐了,再加上我自带的那些,一人总能喝上一碗热乎的。
你赶紧坐着去,我给你盛大碗的,不是等会儿有新船试水?总得吃饱。”墨紫推开厨房门,见饭棚里长木餐桌上不少人已经在狼吞虎咽,更有人起身来要第二碗“确定一人能有一碗?”
“就知道白荷姑娘手艺好,勾得人谗虫出来,定然喂不饱,所以我煮了白粥。腊八粥只能喝一碗,多了没有。”丁婶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熬好的白粥。
白荷颇不好意思“本是来帮忙的,倒给婶子添多了麻鼻。”“白荷姑娘哪儿的话。我针线活儿还行,厨房里的却是不成,好在大伙嘴上都好,填饱了肚子就不抱怨。可我家相公说了,墨哥对一大场子的人一点不亏待,偏我这个掌勺的糟践大家的胃,多亏白荷姑娘车来帮手,才让人觉得在红萸干活那是无可挑剔了。而且,你来一回,我就学一回,近来还有不少人夸我呢。我呀,最好你天天来,等学了你一两分的本事,拿好吃的堵我家相公的口。”丁婶给要第二碗腊八粥的船工们盛上白粥,不理会对方的小声抗议。
墨紫坐下,凳子还没捂热白荷就端了一碗腊八粥,两个大肉包外加一碟她自己腌制的酱菜。闻着香气扑鼻,肚子立刻叫得咕噜。
“白荷,你这边弄完就早点回去,别忘了晚上还有一桌。我说去望秋楼让岑二给会帐,你却非要在家里摆席面。”墨紫喝口粥,桂huā清冽的味道。
“这大冷日里的,又就只有女客,何必在外头吃?自然是摆在家里方便。能凑桌打牌喝醉了可以躺,累了可以过宿。还有一锅粥,熬完我就回。”白荷说罢,到厨房去了。
墨紫正埋头吃着,突然感觉眼前光线暗下周围呼啦啦喝粥的声音也没了。于是抬头一看,连忙站起来…
“阅老爷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白胡子红黑脸的闽榆笑声朗然“听说今日新船下水,我能不来吗?墨哥,这饭堂子造得新鲜,腊八粥也香得老头子我饿啦。”照现代食堂设计出来的宽敝饭堂,快餐式摆菜和自助端菜法长条形面对面坐的餐桌,怎能不新鲜?
墨紫叫带老爷子进来的卫庆去厨房端一份早饭来“老爷子也真是,不提前给个信儿,我也好准备准备。”“准备个啥?就得出其不备免得你把好东西都藏起来,又说不能外传的秘技。”闽老爷子不客气,接过卫庆手里的大碗,大口喝着,烫舌仍叫好“这么好吃的腊八粥皇帝都不定吃得到。哈哈!
墨奇,你真会享福。”墨紫被老爷子爽直的开朗影响,跟着大笑“人生一世最大的事吃就是一件。不但要吃饱,还得要吃好也不算白走一遭。”
“瞧瞧你这点出息,小鼻子小眼的,不想着造好船,光想着吃好饭了。”闽老爷子对她这话颇不以为然。在他眼里,墨紫的本事大着呢,得跟天去比高。
“我就是小鼻子小眼,老爷子说得真对,我承认。”墨紫油起来,嘿嘿乐道“船是船,饭是饭,两码事,分开做。”
闽老爷子隔空点点墨紫的脑袋“墨哥这般随xìng,所造之船倒是稳重。”墨紫看到闽松。因闽老爷子背对着他,他也没在意,直朝她这边走来。想到他还隐瞒着大伙身份,怕他没心理准备自己曝lù出来,她就故意抬高声音“闽老爷子,我认为一艘船最像设计船的人。人稳重,船才稳重。人随xìng,船就随xìng。我用的是现成的船图,所以这船稳跟我没什么关系。”
闽松听得墨紫一大声闽老爷子,抡圆了眼,脚下一拐,领了粥到别桌,低脸又投瞧。
闽老爷子掏掏耳朵“墨哥一下子这么大声,耗子没吓着,我的耳朵震三震。”
墨紫讪笑,不,吓到一只叫闽松的耗子。
等闽老爷子吃完,墨紫带着他到河岸那儿去,闽松才像陌生人一样出现,又是自我介绍,又是久仰大名,毕恭毕敬了一番。
能引得闽榆亲自前来的,并不是船棚滑轨的构造,更不是很便利有趣的饭堂设计,而的的确确就是将要试水的新船。
红萸开工以来,墨紫本分老实,除了重阳龙舟从船图到制造都经她手之外,其它的船要么就照船图,要么就依客人所订的船型,中规中矩,质量虽是上乘,但再无出彩创新之处,陈善可乏。
那龙舟,后由闽松根据他所见所行仿摹了一份船图,然而不知为何,所制出的船模并不理想,日升的船匠们仍在反复琢磨试制中,有进程却缓慢。
至于今日这只新船,是雅江货运的新当家给红萸的第一张订单。
一直以来,韦氏就是上都各个船场的大客,但刚任不满两年的这位当家却不是令人喜欢的人。xìng子刁,爱挑刺,脾气暴,嘴巴坏。便是找日升造船,也边付银子边不给好脸,搞得各船场到后来都不太愿意接他的单子,连曾海那么贪小便宜也推了他。说到底,船场又不愁客,何必受人的嫌气。韦老板刚开始现得罪了船场大户们时,却不担心,转而找人造sī船。千石之上的货船技艺要求极高,哪能随便拼凑。这一年他损失了三船货,已是焦头烂额,急忙宴请各大船场的老板,包括日升在内,请托他们接单。时令冬日,天寒地冻下,出船本就比平常慢得多,开春都要拼命赶工,根本挤不进这样的急单。
闽榆就在宴后向韦老板提到了红萸。四个月前的红萸还没有人力能造大江船,四个月后的红萸,船工过,船匠近二十人,船棚四个,一派欣欣向荣。松儿说,唯红萸无四季,一年都春。他今日不用进船棚看,就决定日升也要效法。
闽榆本以为即便他推荐了,墨紫能拿到韦老板这张单子也不会容易。韦老板要的是走浅江面风大的沙船,载重超过两千石。无船图,
无木模,墨紫纵有天分,没有经验却枉谈。但听闽松说,短短一个半月内,不过会面三次,韦老板就付了定金。闽松还说,可能是韦老板无人可托,而同时墨紫完成的精湛船模和恰到好处的口才也令对方愿意一试。
两个船工推开船棚的大门,一艘方头方尾平底船在二十来个汉子的推动下就慢慢滑了出来。船入水起白浪,十几人装桅上帆,忙了好一会儿。
“老爷子,请上船。”墨紫先上木梯。
梯子两边有栏,头上有钩。
“舢板变成有栏杆的梯子,倒似更稳妥一些。”老爷子记住了。
后来,凡大船多用这样的梯子,因为红萸船场最早开始的,所以被称为萸梯。
“老爷子您随便看,看完了,我送您下船。”墨紫对于能应用于民船的技术远不似军船吝啬。
“不是要试水?不开船吗?”闽老爷子见众人都干瞧着他。
“老爷子,试水就有风险,我可不敢让您陪着我们,万一生点什么事一”比如进水要沉“我十条小命也不够赔给你们闽家。”
闽老爷子咄声“去!我敢上你的船,就敢跟它一起沉,你瞎操什么心?赶紧开船。”
墨紫拗不过,只好嘱咐闽松陪老爷子去参观,下命开船。
入江前一段水路行得歪歪扭扭。井帆转桅的肥虾带着人还在适应,水蛇手下也有兵,练习放舵,臭鱼对风向和浪速很敏感,专负责膘望。墨紫自己当船阿大,统一调配,测试各项指标,并做好详细记录,回航后还能再进行修整。
过大半个时辰,船早就上了江面,闽老爷子从舱底上来,看了墨紫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墨紫让他瞧毛了,就问“老爷子是不是觉得我乱来?”这一只,与其说是沙船,已经有了很不一样的技术工艺。
“你管那舱叫什么?”没见过,底舱分五格。可他一目了然,这么做能大大减少船沉底的可能xìng,尤其是在暗礁多的水域。
“水密隔舱。”不是她明的,而是捡现成的。
“水密隔舱?”闽老爷子念着觉得上口“单凭能想出这样的构造,你可进官船场大展身手。”
对造船的匠师来说,进官家船场,是至高荣耀。众所周知,大周最好的造船人都在那里头。民间大船场中匠师数量上也许可以接近,其技术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墨紫没有要给大周建功立业的意思,嘻哈méng混过去。
“正北面有大块浮冰,逆风顶浪,估计两刻钟可遇。”顶上臭鱼本来报告完了,却出啊啊两声“墨哥,冰上趴着个人哪!”
众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