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灰蒙蒙的早晨,真煌城楼上吹响了一声号角,太阳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天边雾气蒙蒙,好像又要下雨,十多个身穿青色铠甲的战士们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百草摇曳的大地,空荡荡的驿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年迈的士兵低叹了一声,放下号角,转身向后走去。
“还没人来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老兵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男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英俊,很是年轻,披着黑色的披风,遮住了里面的军装,看不出是什么身份。但是老兵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个贵族的将军,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士兵能够比拟的。
“回将军的话,还没人来。”
年轻男人默默的点了点头,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他看着老兵佝偻的身体,将近五十岁的身子已经撑不起那身军装了,肩上的双月单纹图案显得有些破旧。青年微微皱眉,问道:“十九师不是都跟着皇上去云都了吗?你为什么没去?”
“将军,小的太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活命的机会,就留给年轻人吧。”老兵低沉的叹了一声:“我十四岁开始当兵,从马夫开始,一直到守城门,已经守着帝都三十多年了,不能因为这里被人攻打了,这里的百姓都逃跑了,我就也跟着走啊。只要城门还没倒,我就得在这呆着。”
年轻人眉头一皱,一双眼睛深沉如海,眼内波光翻涌,好似有利剑在熔炉里煅烤。
老兵没有注意,仍旧絮絮叨叨的说着:“再说,小的的家人都在这一仗中死了,我一个人去云都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这里,最起码还能找一找熟悉的人,看看有没有无人收敛的邻居们的尸首需要我帮着收敛。人啊,总是要入土为安啊!”
年轻人低下头,面色有些悲凉,在他的背后,是大片大片的焦土和废墟,曾经,那里矗立着全大陆最为繁华的建筑和人群,有世界最雄伟的楼塔,最奢华的宫殿,现在它们已经沦入历史了。
“将军,”老兵抬起头来,紧张的搓着手,有点忐忑,见年轻人的表情温和,终于还是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那么多的世家藩王老爷们,没一个来派兵来帝都支援的,诸葛老爷魏大人们还回了自己的领地,帝国要分裂了吗?又要打仗了吗?燕世子什么时候会带着燕北军打过来啊?”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平静的声音自年轻人的口中缓缓吐出,但是却有强大的信心从他的话语中散发出来。年轻的男人面容坚韧,语调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帝国不会分裂,燕北军不会打过来,帝都不会毁灭,总有一天,离开的人都会回来,真煌城,会重现昔日之宏伟、往日之风采!”
老兵有些发愣,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些日子听来的传闻突然间土崩瓦解,那一刻,他真的全心全意的相信了眼前这名年轻将军的话,老人眼睛冒出希望的光芒,振奋的问:“真的吗?他们还会回来?那小的还能继续守城门吗?”
“你会的,”年轻人转过头来,轻轻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特许你一直守下去,哪怕到了一百岁,我也会派人每天抬你到城门前来。你若是还有子孙在世,我就特许你的后代子孙为我大夏皇朝守帝都之门,帝都不会亡,只要我还在世,绝不食言!”
说罢,年轻的将军翻遍全身,终于在衣兜里摸出一块被火烧黑了的银牌,上面刻着细致复杂的紫薇花,那是大夏的国花,在这刻看来,显得神圣且苍凉。
“这个,就当做信物。”
老兵大喜,可是转念却有些怀疑,他不解的望着年轻人,很聪明的换了一种委婉的问询方式:“请问将军是哪个师队的?小的能不能被告知将军的尊姓大名?”
年轻人抬起头来,此时太阳已经升出了地平线,刚刚雾蒙蒙的天气顿时消失,金芒万丈,洒下漫天金光。
“我是骁骑营参军统领,我叫赵彻。”
老兵顿时一惊,眼睛瞪着大大的,过了许久,老兵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使劲的磕头大叫:“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七殿下,请殿下恕罪,饶了小的这一回。”
前面没有声音,老兵抬起头来,却只看见城楼的台阶上一个挺拔的背影。年轻的皇子手握佩剑,一步一步消失在城头,背脊挺拔,像是一棵足以撑开天地的树。
光华璀璨,霎时间恍花了老头的眼睛。他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面前,一块银质的牌子放在青砖的地面上,紫薇花怒放,像是九月的暖阳!
百年之后,卞唐的腾渊阁史书对当年的记载只留下了这样一段话:大同行会复仇事件之后,赵氏皇族广发征召令,各大门阀返回领地,各地藩王无一响应,夏皇无奈,下令迁都,皇子赵彻守国门,皇子赵飏自请命追击燕北军,大夏一脉,就此露出疲态,已难以领袖庞大的国土和八方的诸侯势力。在我国仁圣武德明智睿敏皇太子的周旋下,卞唐一跃成为当世第一大国,西蒙大地的商业中心由北方开始转移,大夏商户人心不稳,大规模越过边境进入卞唐,仁圣武德明智睿敏皇太子之通天彻地之才、精才艳绝之智、神乎其技之勇、光照天下之义堪称当世之表率、天地之翘楚、万民之大幸……。
虽然后世的史学家们都对后面关于李策皇太子的记载保持了高度的怀疑,认为燕洵造反根本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且很多人十分坚决的认为,后面的话绝对是李策皇太子自己加上去的,因为前后墨迹的颜色完全不一样,而且如果说前面是令人观之赞叹的极品书法,那么后面的字迹,就连刚学写字的孩子看了都要汗颜。但是这不能否认前面的真实性,大同行会复仇事件之后,偌大的大夏皇朝,真的走向衰败了。
就在真煌帝都面临着百年不遇的可怕劫难的时候,燕北在内陆的最后一只队伍,仍旧在邱平山一代徘徊,偌大的邱平山平原上,一队衣衫褴褛但却眼神坚定的队伍正在静静的潜伏,像是一批饿狼一般,在原地蹲守,等待着最佳的出兵时机。
虽然各大门阀氏族们没有援助帝都,但却纷纷把目光聚集在燕北的叛军身上,直到此时,楚乔才对燕洵放弃西南镇府使稍稍有一丝释怀。燕氏一门被帝国斩首,燕洵本就和大夏皇朝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而大同行会则是大陆公认的造反头子,如此一来,背负背主叛国罪名的,就只有西南镇府使一方势力。这只曾在真煌城被燕洵抛弃了的队伍,霎时间成了全帝国的公敌,每个人都想充当铲除叛徒的英雄,一路上,楚乔等人遇到的奇袭,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姑娘,”贺萧小心的猫着腰跑过来,伏在楚乔的耳边小声的说道:“探子营靠过来了,下命令吧!”
楚乔低着头,平静的说道:“再等一等。”
“姑娘,已经不到二百步了。”
“再等一等。”
“再等下去我们的潜伏就失去意义了。”
“时候还没到。”
贺萧还要再说,远处的战壕里突然竖起一面红白相间的军旗,楚乔眉梢一挑,厉声喝道:“动手!”
刹那间,呼声震天,万千刀锋猛地冲出战壕,仓促逼近的军队斥候们顿时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围攻之中。
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绝杀,楚乔精准的计算,准确的时机契合,完美的布局阵势,将贸然踏进包围圈的敌人冲杀的四分五裂。不出半个时辰,战事就已经结束。来不及除掉四面八方逃散的敌军,楚乔战旗一挥,带着仅剩下的四千西南镇府使官兵,全力扑向最大的一只征讨大军!
经过了四天有如丧家之犬般的躲避和逃亡,禽兽毁灭了大夏都城的西南镇府使官兵们,终于放开手脚,厉声长吼于邱平山平原的大地上了!
以四千人马,追击多达五万的征讨大军,这实在是一个太过滑稽的景象。但是,就是这样神迹般的景象,出现在了万里迢迢前来征讨逆贼的大军之中。正在吃午饭的的西南官兵们惊恐的看着黑压压的骑兵呼啸而来,还来不及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战刀就抹掉了他们的脖子。
血光冲天,漫天血雾,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只人数稀少且人困马乏几乎弹尽粮绝陷入绝境的军队会掉转马头来攻击自己!而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接到消息说西南镇府使的兵马在三百里之外的蓝翎店。不过一个晚上,他们竟然急行军三百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自己后方,除掉外围的斥候探子营,在军队最没有防范的时候杀进了军队大本营,这样的战术,何人曾见?
于是,一场被后人称为邱平反击战的战争打响了,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五万征讨大军狼狈的逃往西南方向,楚乔骑在马上,带着四千嗜血兵马,紧紧要在后面,毫不退缩。
第107章
追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途径十一个郡县,长达五百多里,创造了急行军厮杀的极限。清晨的曙光升起的时候,整个西北大地,已经再也没有能和自己抗衡的势力存在了。
天空中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楚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张小脸苍白消瘦,她坐在马背上,刷的一声将宝剑还入剑鞘,语调坚定的说道:“战士们,我们撤军。”
人群中登时一阵慌乱,一个晚上巨大的胜利,让这些被人连续追着打了四天的将士们大呼过瘾,想要一雪前耻报仇雪恨的想法已经深入每个人的心中,战机一瞬即逝,在这样的大好时机撤军,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不明智的。但是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感激和敬畏,让他们没有说出来,只是那些眼神,已经明显的露出了不赞同。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少女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帝国动荡,八方势力蠢蠢欲动,正是好男儿开创天下的大好时机。我们气势如虹,刀锋凌厉,不该在这样的大好时机放弃唾手可得的战局。但是,事情真的是我们眼前看到的这样的吗?不,不是!帝国还有大批的世家部族,还有大量的镇守藩王,还有大股的衷心军队,他们也许暂时没有过来保卫国家,但是那只是现在,一旦我们打败了赵氏的武装势力,我们就会成为整个大夏的公敌,我们弹尽粮绝,没有替换衣服,没有备用军马,没有药品食物,我们以战养战烧杀抢掠能坚持多久?一旦我们露出疲态,敌人们就会像疯狗一样咬上来,再凶猛的狮子在疲累的时候也斗不过一群恶犬,我们够了,我们累了,我们该回去了。”楚乔目光如水,带着沉重的光芒,缓缓说道:“五日以来,你们经历了帝都血战一次,偷袭战三十一次,反击战二十六次,大型会战三次,杀敌近十万,击败了几十倍于你们的敌人,对抗着整个帝国诠释出燕北战士的铁血和勇气,你们的战绩,令整个西蒙大地颤抖,你们的表现,让整个燕北高原骄傲,你们是燕北最光荣的战士,是父老亲人们最值得自豪的英雄。这一切,已经够了,现在,请你们跟随我,回到燕北,回到家园,回到父母妻儿的身边,燕北需要你们,你们的家人需要你们,不要再流血,不要再牺牲,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完好无损的跟随我回到家中,我不允许你们掉队,不允许你们死去,我们再也不能允许任何一个燕北的孩子流亡在异国的土地上!”
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声的呜咽起来,有人在低声的说,似乎是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一样:“殿下已经放弃我们了。”
“对,姑娘,我们无家可归了。”
“我们是帝国的叛徒,是燕北的弃儿,我们该到哪里去?”
“不要相信无聊荒谬的流言!”楚乔厉喝一声,面色严肃的沉声说道:“那些都是离间我们燕北的阴谋,殿下没有抛弃你们,燕北的王永远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子民!”
“可是,殿下没有带走我们,将我们丢在了包围圈里,我们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殿下没有留下你们不管,他派了我前来营救你们。”
“殿下只派一个人来救我们?”
楚乔眉梢一扬,斩钉截铁的说道:“但是我做到了,我救出了你们,殿下相信我能办到,于是委托与我,毫无疑问!”
全场鸦雀无声,尽管事情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却是事实,这个娇小的女孩子,以一人之力救了西南镇府使四千官兵,并带着他们粉碎了敌人的包围和堵截,冲出重围,逃出升天。
“战士们,不要再犹豫。现在,让我们掩埋战友们的尸首,然后带着他们的梦想,离开此地,你们抛洒热血,护卫家园,历史会记住你们的忠诚,现在,请跟我回去吧!”
楚乔沉声说完,突然低下头去,对着四千官兵深深鞠躬。一头秀发从两侧滑下,像是两道优美的瀑布。
众人沉默而立,三秒钟之后,所有人齐齐单膝下跪,齐声高呼:“愿意追随姑娘!”
那一天,邱平山平原上的血腥味道传了很远,将士们的低喝像是草原上咆哮的狂风,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这队刚刚被他们消灭的军队,并不是追击西南镇府使的征讨大军,而是赵飏联合十一家西北氏族,组成的偷袭燕北后方的复仇军。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准备了充足的粮草,征调了大批的运粮民夫,详细研究了燕北的地形,找来了最优秀的向导,甚至连当地的探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军的主力一到,战事就开始。趁着燕洵还没有回到燕北站稳脚跟,此战当有七成的胜算。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楚乔的出现而无功而返。当赵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年轻的皇子久久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个下雨天,那个清淡的裙角,为他遮去了冷雨的青色瓦片……
“殿下,杀进燕北已然没有希望,要不要除掉这只偷袭的兵马?”
赵飏低着头,想了许久,终于平静的说道:“大鱼都没了,还要小虾米干什么?”
年轻的皇子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回云都!”
此时此刻,在西马凉的别崖坡上,静静矗立着一座营地,主帐营门之前,有一面漆黑的铁鹰军旗。
羽姑娘撩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还没说话,就听里面传来男人烦躁的声音:“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再进来了吗?”
羽姑娘一愣,停住脚步,随即轻声说道:“少主,是我。”
燕洵顿时回过身来,见到羽姑娘连忙上前两步,沉声说道:“原来是姑娘,燕洵失礼了。”
“少主客气了。”羽姑娘淡淡一笑:“阿精刚刚来过?”
燕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样子颇为烦闷。
“殿下,已经第五天了,我们的确应该走了。”
燕洵闻言,眉头顿时紧锁,羽姑娘继续说道:“燕北现在一片混乱,得知少主要回去,各方势力都在相互倾轧,我们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
燕洵无奈的叹了一声:“我都明白。”
“少主自然是明白的,你也应该会明白,若是再晚上几天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你却做不到,少主,你变得不像是我认识的你了,我想,就算是楚乔在这里,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不顾大局的做法。就算没有你在这里接应,以她的能力,也一定会安然回到燕北。”
燕洵缓缓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喃喃说道:“你说的我全都知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害怕她来了,见我没在这里等着她,会失望。”
“什么?”羽姑娘顿时一愣,他固执的领着全军在这个风险之地等待西南镇府使,不是为了害怕她会有危险,只是害怕她看不到自己会感到失望?
“说出来很好笑吧,”燕洵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只要是人,难免会犯傻一次,我也未能免俗。我这一次骗了她,抛弃了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一定生了我的气,我只是想要亲自向她解释清楚。”
羽姑娘眉梢一扬:“可是……”
“我明白,”燕洵打断她的话:“过了今晚,若是她还没有到,我们就离开。”
羽姑娘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属下就先下去了。”
燕洵走上前来:“我送你。”
刚走出营门,一阵锐利的剑锋陡然从侧面而来,速度之快犹若闪电,一声厉喝好似惊雷般在耳边炸起!燕洵的反应霎时间好似豹子,在第一时间就灵敏的感觉到杀机的到来,他动作如行云流水,陡然暴起,手掌迅捷抽出腰间短刀,一刀架住迎面而来的剑锋,身体向侧一弯,妙到巅峰的躲过了迅猛绝伦的必杀一击!
“保护殿下!”羽姑娘冷静的高呼一声,左右的侍卫已经同时抢身上前,一阵噼里啪啦的厮打之下,很快就将刺客拿下!
燕洵站在人群之中,皱眉看着面前的男子,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我说过,不要再有第三次!”
男人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容俊朗,曾经的阳光朝气已经不见,全化作冷冽的肃杀之气,他冷冷的看着燕洵,沉声说道:“背主叛国者,人人得而诛之!”
“顽固不化!”燕洵冷哼一声:“赵嵩,这是最后一次,看在你我当年的情分,我最后一次放过你。他日你我相见,我必不会再手下留情!”
赵嵩冷笑:“燕洵,我还当你的心真的是铁石做的,你在帝都杀了那么多人,怎么独独对我下不了手?不过你今日不杀我,将来绝对后悔莫及!”
燕洵转过身去,看也不再看他:“放他走。”
“淳儿呢?她在哪里?”
“我说了赵淳儿不在我这。”
赵嵩大怒:“你撒谎!”
第108章
燕洵面容冷冽:“我没必要带走一名已经失了势的大夏公主。”
赵嵩默默点了点头,似乎也知道赵淳儿不在燕洵这里一样,他抬起头来,看向燕洵,沉声说道:“燕洵,从今往后,你我八年相交,再无半分情义,他日相见,我仍旧会取你性命,你也不必再对我手下容情。你放了我三次,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杀了你,必会自刎,将这一条命还给你,但是帝都的累累血仇,十万帝都百姓横尸街头,这一笔账,我们必须清算!”
燕洵没有说话,他的长袍被西马凉的风吹的猎猎翻飞,像是一只飞起来的大鸟,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波澜不惊,可是却只有一双眼睛,黑的好像大海一般。
“还有阿楚,”赵嵩的声音突然又几分低沉,他缓步上前一点,低声说道:“我有几句话,你帮我带给她。”
士兵们见他上前,人人手按刀柄,严阵以待。然而燕洵听到此话,却微微侧身,甚至还轻轻的上前一步。
“你告诉她,我……”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突然传来,巨大的疼痛登时从胸前升起,只见赵嵩猛地一扑,手中的匕首狠狠的插在了燕洵的胸膛之上!
“殿下!”
“少主!”
“杀刺客!”
赵嵩面色冷酷,一把拔出匕首,又再重重挥下,直奔燕洵心口!
远处,其他侍卫们离得尚远。燕洵手握短刀,脚尖一点,急速退后一步,可惜胸前伤口流血太甚,脚下无力,竟然让赵嵩瞬间追上了半个身位。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赵嵩的匕首就要狠狠刺入燕洵的心脏,男人手中的短刀顿时上扬,只要一个横拉,就可以割断赵嵩的咽喉。刹那间,过往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在眼前回放,那些艰难的岁月,坎坷的往昔,身处在绝境中的少年和皇家的天之骄子,电光石火间,燕洵手腕一偏,短刀的刀锋登时划过赵嵩拿着匕首的手臂,从肩部狠狠的斩下!
“啪”的一声脆响,匕首顿时落地,连同着,漫天喷涌的血雾,和一条活生生的手臂!
“啊!”刺耳的惨叫声顿时响起,赵嵩整个人倒在地上,身躯缩卷,抱着断臂处挣扎惨叫!
燕洵也倒在地上,胸前伤口处涌出大量的鲜血,侍卫们手忙脚乱的冲上前去,羽姑娘面容凌厉,正要说话,只听一声哭泣顿时从粮草车里传了出来,穿了一身宽大军装的小兵大哭着跑上前来,赫然正是一路尾随燕北军而来的大夏公主——赵淳儿!
羽姑娘面色一沉,厉声说道:“马上请大夫来,来人啊,将他们两个给我砍了!”
“慢着!”
低沉的嗓音艰难的说道,燕洵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奄奄一息,一字一顿的缓缓吐出:“放他们走!”
众人一愣,阿精叫道:“殿下!”
“我说……放他们走!”
阿精还要再说,羽姑娘却及时的拦住了他。她低下头,对燕洵说道:“少主,我会安排人送他们回真煌城去。”
燕洵缓缓点了点头,随即脑袋一歪,就昏了过去。
“殿下!”阿精大叫一声,转身就提起战刀向赵嵩走去,羽姑娘一把拉住他,沉声说道:“你想让我对殿下失信吗?”
阿精一愣,委屈的叫道:“姑娘?”
“来人啊,准备车马,挑十个人,送他们两个回去,给他治伤,别让他在路上死了。”
侍卫们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去准备,赵淳儿抱着满身鲜血已然昏迷的赵嵩,一脸惊悚茫然,这个单薄的少女,似乎已经被吓傻了。
羽姑娘跟随众人走进大帐,不再去看外面的两人,走到燕洵床榻之旁,只见男人眉心紧锁,面色惨白,情况已十分危险。
军医被迅速请来,年迈的老者看了一会,抬起头来,看了眼场中的众人,最后停在羽姑娘的脸上,沉声说道:“刺伤了肺,伤口很深,老夫没有把握。”
羽姑娘看着老人,斩钉截铁的说道:“少主一定不能有事,先生必须有把握。”
老人眉头紧皱,想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声:“不光如此,姑娘,这匕首上,有毒。”
刹那间,大帐之内,落针可闻。
“中了……毒吗?”
西马凉前往柳河郡的官署驿道上,一队人马正在安静的等候着。天边月光惨淡,一片萧索,月光斑白,照在下面这队人马的身上。足足有上万人的队伍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声音,每一个都眺望着东边的官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羽姑娘刚进大帐,里面的几个男人就顿时起身,女子眉头紧锁,语调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有消息传回来吗?”
“还没有,”一名一身儒生青衫的男子站起身来,面容疏朗,略显消瘦,面色稍稍有些暗黄,说道:“姑娘不必担心,乌先生既然让我们在这里等着,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不是担心有伏兵,”女子面色有些苍白,眼眶有着明显的黑圈,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在左手的一角,沉声说道:“这方圆三十里之内都有我们的斥候探马,我是担心少主的伤势,好在乌先生来的及时,不然真不知那几个庸医有什么用?”
其他几人同样满脸阴云,燕洵身负重伤,却坚持不肯离开西马凉,队伍走了一半,昏迷中的病人醒了过来,强行下车上马跑回了别崖坡。这个铁血的主子这样固执和任性,在座的诸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候,没有人不心下忐忑,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羽姑娘叹了一声,对着青衫男子说道:“孔孺,先生带来多少人马,可安置妥当了吗?”
“带来三千接应人马,其实你们现在已经进入了燕北的管辖之地,前面柳河郡的郡守,是我们大同行会的西南钱粮使孟先生。”
羽姑娘眉梢一挑,疑惑道:“孟先生不是郡守府的私塾先生吗?什么时候做了郡守?”
孔孺笑道:“柳河郡是小郡,难怪姑娘不知道。真煌城派来的上一任燕北总长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刚上任的就卖官售爵,会首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帝都前往燕北一路上各个郡县的官职,为的,就是今天。”
羽姑娘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会首思虑谨慎,计划的确周全。”
“姑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羽姑娘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拉开大帐的帘子,边仓气喘吁吁的跳下马背说道:“先生说让我们原地驻扎,等他和殿下回来。”
羽姑娘眉头一皱,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你带二百人马赶回去,若是有事,速速回报。”
“是!”
边仓刚要走,羽姑娘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叫道:“边仓,阿精安排谁护送大夏的十三皇子回去?”
此言一出,身后诸人面色登时都不好看,就连守门的侍卫也露出几丝气愤之色。这些大同行会的会员,都是出身于贫贱之家,有没落的氏族、有低下的平民、更有大部分都是地位下贱的奴隶。大夏等级制度森严,常年施行****,百姓和朝廷离心离德,这些生活在低层的人更是对大夏满心怨恨。如今大夏的皇子重伤自己的主人,却安然离去,整座军营无人不心生怨愤。
边仓哪会不知此言不宜在此时提起,故意不太在意的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还是等阿精回来姑娘再细问吧。”
谁知羽姑娘眉梢一扬,声音凌厉的说道:“废话!我若是能等到他回来还用问你?”
边仓老脸一红,紧张的搓了搓手,在大同行会最富盛名的领袖面前,他还是不敢太过马虎大意,只好喃喃说道:“阿精好像是点了十二营的十个人。”
羽姑娘继续追问道:“是阿精亲自点的?”
“啊?”边仓一愣,随即含糊道:“是,是吧。”
“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边仓立即说道:“是他亲自点的。”
羽姑娘长吁一口气,放心的说道:“这样就好。”
“姑娘,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马蹄声起,边仓快马离开了主帐,随即来到军营旁,点了两个小分队,就向着西马凉的别崖坡而去。
月凉如水,空气里越发冷寂。很多时候,改变历史的,就是那么一句小小的谎言,说的人没有在意,听的人也没往心里去。那些小事在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面前好像是扔进大河里的一粒泥沙,没有人会去注意。可是在无人理会的角落里,那粒小小的泥沙却神迹般的流进了阻挡洪水前行的闸门之中,成为了压垮闸门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门户被毁,洪水滔天而来,人们面对灾难惊慌失措,大骂天道不公,却不知道,灾难,正是从自己的手中生根发芽的。
边仓不知道,那一晚,阿精并没有亲自点选人马护送赵嵩,他被燕洵遇刺的事情惊慌了手脚,慌乱中将这个不起眼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部下。他的部下是一名武夫,武艺超群,耍的动二百斤的大刀,这个身手了得的汉子深以为阿精护卫长将这个不起眼的任务交给自己,是侮辱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大手一挥,高呼道:谁爱去谁去吧!
第109章
于是,那些半生被压迫的,家人惨死在帝国屠刀之下的,和大夏皇朝仇深似海的战士们,争先恐后的争夺起这个任务来。
最后,十个呼声最高、态度最坚决、眼神最顽强的战士得此殊荣,担任起了这个伟大的任务。一路护送赵嵩和赵淳儿回到真煌帝都。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感叹于历史的偶然性,我们假设的想,若是当日阿精护卫长没有随便将此事委派给这样一个武夫,而是交给一个处事妥当的文官,或者若是这个武夫没有全民征集一样的挑选这批送人的武士,哪怕是随便指派一个小队,再或者若是羽姑娘能够多问一句,边仓能够认真的回答一句,事情的结果也许就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
但是,我们又不得不感叹于历史的必然性。当时燕洵受伤,阿精作为燕洵的贴身安全护卫长自然责任难脱,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这样的繁琐事宜。而他的部下,全部都是保护燕洵安全的强悍武士,脑子好用的本就不多。而乌道崖的突然到来,更让羽姑娘和边仓失去了原本的警惕。
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在西南大地上缓缓的生了根,历史从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好像是一条大河陡然拐了一个弯,就此走向了另外一个走向。很多本该牵起的双手,很多本该并列起的双肩,很多本该结起的秀发,就此失去了相伴的机会和理由。直到很久之后,岁月呼啸,年华流水,沧桑的双眼再一次四目相对,他们才深刻的体会到了“世事弄人”这四个字的深刻含义。“少主,”乌道崖缓缓走上山坡,一身青色披风,眉目疏朗,鬓角如霜,脚步仍旧十分沉稳,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说道:“这里风大,回帐篷里等吧。”
“不用,”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好像是冷风吹过林子,带着那么浓厚的疲累和沉重。天气不算冷,可是燕洵还是穿了一身白色皮毛的大裘,白貂的尾巴簇拥在他的脖颈上,越发显得面孔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他靠在一张担架改成的躺椅上,腿上还盖着厚厚的白色缎被,轻声的叹气:“让我好好吹一吹燕北的风,已经很多年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乌道崖却知道他这句很多年是指的什么。乌先生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很多年了。”
燕洵突然低声笑道:“当初在帝都的时候,我总是跟阿楚说,燕北的风是甜的,因为有回回山上雪莲花的味道。可是现在,我却闻不到了,她若是来了,一定会怪我骗她。”
睿智的大同军师低沉的叹息:“少主记忆中的风是甜的,可是现在的燕北,已经不是少主记忆中的燕北了。”
“是啊,曾经的人都不在了。”燕洵目光深沉,望着前方大片浓墨般的黑暗,冷风从遥远的驿道吹来,吹乱了燕洵额前的黑发。
“我记得,离开燕北那年,我才只有九岁,那时候帝都下令,各地方的镇守藩王都要向京中送质子,可是藩王们无一响应,景王爷更是公开反驳皇帝的政令。有一天,皇帝派人给父亲送来了一封信,父亲看完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跟我们兄弟几个说:‘你们几个当中,谁想去帝都,只去一年,回来之后,就是我们燕北的世子。’我们没人想去,也没人想当世子,大哥那时年长,已经懂事,就问父亲,‘父亲和皇帝不是兄弟吗?为什么皇帝还要防范你?’父亲沉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正是因为是兄弟,我若是不拥护他,谁来拥护他?’那一天,我就决定要去帝都了,他是我的父亲,我不拥护他,谁来拥护他?”
燕洵突然轻轻一笑,笑容苦涩,眼神温和如水,却透着刻骨的沧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好像是已经经历了几十年岁月轮转的老人。
“帝都之行,祸福难料,大哥和三哥都抢着要去,但是因为他们都有官职在身,最后父亲还是选择了我。临走的那一天,他们一直跟在我的车庐后,一直送到了堕马岭、柳河郡、西马凉,最后,就是站在这座别崖坡上,父亲和大哥二姐三哥一起站着,后面跟着大批的燕北战士,天空中飘荡着父亲的黄金狮子旗,我远远的回过头去,还能看到二姐在偷偷的抹眼泪,听到三哥粗着嗓子大喊着让我小心,大哥说帝都比燕北还冷,给我亲手做了一个暖手炉子,我一直用了五年,最后还是在父亲他们噩耗传来的那一天,被真煌城的官员们打碎了。”
燕洵冷笑一声,语气冷漠:“别崖坡,别崖坡,果然真的应了这两个字,当日一别,遂成海角天涯。”
“先生?”燕洵转过头来,淡淡轻笑,“大同派你过来,是怕我会处置西南镇府使的那些官兵吧。”
乌道崖一愣,没想到燕洵话题一转会说起这件事,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没有,少主多心了。”
“呵呵,你可真不老实。”燕洵笑道:“你一定是奉命来阻止我的,来了之后突然听说带领西南镇府使的人是阿楚,于是就没了这份担心,索性不再说了,以免得罪我,对吧?”
没等乌道崖回答,燕洵径直说道:“西南镇府使,我的确存了杀他们之心,当初留他们在帝都,除了想让他们和帝都的武装力量对抗之外,也希望他们被人消灭不再留在世上碍眼。可是阿楚却救了他们,并且万里迢迢的带他们回来,哎,算他们命好吧。”
乌道崖闻言面色一喜,笑道:“少主胸怀宽广,仁慈宽厚,能得少主领袖,是燕北之福。”
“少跟我来这套虚的,你明知我恨西南镇府使恨的牙根发痒,只是迫于无奈罢了,若是我将阿楚万里迢迢带回来的兵马连锅端了,阿楚会操刀跟我拼命的。”
想起那个单薄瘦弱但却顽固倔强的小姑娘,乌道崖不由得一笑,干咳两声,缓缓说道:“这个,以小乔的个性,很有可能。”
“可是,如此一来,就没办法跟地底下的燕北亡魂们交代了。”
这话的语气极轻,好像一阵风一样,可是乌道崖脸上的微笑却顿时冻结,在这句平淡的话里,他仿佛听到了刻骨的痛恨,嗅到了浓烈的血腥之气,乌道崖连忙说道:“少主,虽然当年西南镇府使有投敌之嫌,但是如今营中老兵大多已不在,而且……”
“投身到这样一座军营之中,本身就是对燕北的不忠!”
年轻的王者面容冷冽,语气铿锵的说道:“当年西南镇府使阵前倒戈,投靠大夏,使得父亲兵败如山,虽然事后这些人大多死在大同行会的刺杀复仇之中,但是在这样一面臭名昭著的战旗下,还有人愿意应征入伍,本身就是对燕北血统的亵渎,是对燕氏一脉的背叛。”
冷冽的风突然吹起,头顶的鹰旗在黑夜里猎猎翻飞,年轻的燕洵面容冷然,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叛逆是最大的罪行,绝对不可饶恕!也许大夏苛政如虎,也许他们是别无选择,但是我必须让燕北的百姓们知道,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背叛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出于什么立场,什么理由,也不会得到老天的宽恕!如果我今天宽恕西南镇府使,那么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一百个一千个西南镇府使,那时候的燕北,必当重蹈当日之覆辙,再一次沦入血海之中。现在,既然他们能从那座死牢里逃出来,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回来之后,派他们去西北边线戍边吧,全部编入前锋营去。”
乌道崖眉心紧锁,西北边线的前锋营?那里,是燕北对于死刑犯的另一种处斩方式,因为燕北人丁不旺,又常年受到犬戎人的袭扰,是以在燕北犯了大罪的罪犯都被编往敢死队中和犬戎人对抗。没有补给,没有支援,甚至没有武器装备,死亡,在这种时候,似乎已经成了唯一的出路。
“小乔不会答应的。”
“她不会知道的。”男人斩钉截铁的说道:“阿楚虽然表面坚强,实际却是个内心善良的人,哪怕对敌人,也从不滥杀。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她卷进来,想必,知情的人,也不会去打扰她。”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乌道崖无声的叹息,却终于不再试图挽回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精走上前来,半弓着身子,小声的说:“殿下,该吃药了。”
燕洵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黑色的药汁自唇角流了下来,男人用白绢拭去,语调低沉的说道:“乌先生,不要总是想着百姓的拥护和想法,若论民望,十个大夏皇朝也比不上一个大同行会。可是大同行会在西蒙大陆上游荡几百年,仍旧只是一个派系组织不是政权势力。归根到底,大夏之所以能统治红川这块土地,靠的不是民意和选票,而是他们手中的刀。”
第110章
“属下明白。”
燕洵嘴角一扬,轻笑道:“你真的明白吗?”
乌道崖不想再谈,转移话题问道:“少主,天快亮了,若是姑娘还不来,我们就要……”
“我就要跟你们去柳河郡治伤,你都说了一百遍了。”燕洵不耐烦的皱起眉头,随即男人转过脸去,看着黑漆漆的驿道,脸上突然升起一道自信的华彩:“你看着吧,她一定会来的!”
正如燕洵所说,此时的西南镇府使,已经离西马凉不到百里,战士们骑在马背上,连夜赶路,一路急行!
三更时分,夜幕越发深沉,大军停驻在白石山脚,为了谨慎,楚乔派出三十名斥候,前往西马凉查探消息联络燕北军。四千多名官兵原地而坐,点起篝火,吃着干粮,静静等候。
前几天一直在下雨,草地很湿,贺萧拿着一块皮毛毡子走上来,有些局促的递到楚乔面前,呐呐的说:“姑娘,垫着坐,地上凉。”
“谢谢。”楚乔接了过来,对着这位年轻的军官展颜一笑:“贺将军,吃饭了吗?”
贺萧坐了下来,有些烦闷的说道:“哪里吃得下。”
少女眉梢一扬:“怎么?贺将军有心事吗?”
贺萧想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沉声说道:“姑娘,殿下真的会原谅我们吗?燕北,真的容得下西南镇府使吗?”
“贺将军,你不相信我吗?”
贺萧急忙摇了摇头:“姑娘对我军有大恩,没有你,我们这些人早已不在人世,我怎能怀疑你。”
“那就相信我,我说过会保住西南镇府使的士兵们,就不会食言。我也相信,燕世子绝对会既往不咎,宽恕你们犯下的过错。”少女面色郑重,眼神坚定的说道:“燕北正当大难,我们需要团结一心,才能抵抗住外面的风雨。”
“姑娘……”
“贺将军,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心结,难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当年西南镇府使背叛燕北,后来你们被迫加入了西南镇府使的军营,你们和那些背叛者在同一面战旗下服过役,这就是你们的耻辱,被人误解,被人欺凌,只是因为你们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让人尊重的理由。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们杀出真煌帝都,纵横西北大陆无人能挡,你们已经是一只铁军,你们为燕北的独立贡献了生命和血汗。贺将军,人,要先看得起自己,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不管燕北的官员、大同行会的统领们、还有世子殿下怎么想,你首先要对自己的未来存有希望。你是他们的首领,只有你先站起来,才能带领你的战士站起来啊!”
贺萧面孔通红,突然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姑娘!我们商量过了,只有你来做我们的首领,我们才能安心的回到燕北。”
楚乔一愣,连忙起身:“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
“姑娘!你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无数个声音在后面纷纷附和了起来,楚乔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战士们都站起身来,这些经历了无数生死都毫无惧色的男人们,却在将要回到家中的时候踟蹰了起来。他们脸孔黝黑,衣衫染血,手握着战刀,双眼殷切的望着娇小的女子,无声的眼神里,满是巨大的期盼和希望。
“姑娘,您才华出众,侠肝义胆,不顾生死的救了我们大家,让我们臣服于你,我们心服口服。而且,也只有在您的战旗之下,我们才能保住性命,请你不要再推辞了!”
“姑娘!不要再推辞了!”
巨大的声音突然轰鸣响起,所有的战士们齐齐跪在地上,大声疾呼,男人们钢铁般的膝盖撞击在山石上,像是隆隆的战鼓!
楚乔站在巨石上,山顶的风像是凌厉的刀子,刮过树林,吹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看着这些充满热情和希望的眼睛,楚乔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姑娘!”
“为什么?”
嘈杂的叫喊声顿时响起,楚乔手掌一伸,示意众人安静,终于沉声说道:“但是,我可以以我的性命保证,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绝对会得到和你们功绩所匹配的待遇。军人的天职就是绝对的服从,哪怕有一天燕北将屠刀悬在我的头顶,你们也要毫不犹豫的将战刀挥下,这样,你们才配做一个真正的军人。”
天地间一片萧索,有冷寂的月光从苍穹射下来,少女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飞舞,像是翻卷的翅膀,她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不答应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一个事实,燕北只有一个首领,你们也只能忠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燕北世子。”
孤月如银,女子的身影显得飘逸如仙,士兵们呆呆仰望着,这一刻,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像拥有了神迹一般的力量。
“姑娘,那你呢?”
“我?我会和你们一起战斗,我也有自己的愿望和理想。”
“那姑娘的理想是什么?”
楚乔嘴角微微牵起,带着满足和充满希望的微笑:“在我有生之年,得见他君临天下。”
夜凉如水,漆黑的白石山上有跌宕的风穿过重重山林,向着遥远的北方呼啸而去。那些坚定的信念,执着的话语,在风中破碎龟裂,散落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燕北的草原,我终于就要来了。
“姑娘!”
一声疾呼突然传来,只见一名斥候快马奔进,肩头染血,大声叫道:“弟兄们在前面遇袭!”
“遇袭?”贺萧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什么人?对方有多少兵马?”
“只有七个人,来历不明,弟兄们还没开口问,那些人就操着家伙冲了上来。”
楚乔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走,去看看!”
西南镇府使的将士们翻身上马,跟上前方的女子,轰然而去。
三十人对抗七人,刚一交手就已注定了胜负之说。楚乔等人赶到的时候,西南镇府使的斥候已经将那七人拿下,因为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没有痛下杀手,只是众人都衣衫染血,一片狼狈。
楚乔打眼一看,就觉得眼熟,还没说话,其中一个男人顿时惊喜的大叫道:“是楚姑娘!”
少女眉头一皱:“你认识我?”
“我是阿精护卫长的部下宋乾啊!”
“你是阿精的部下?”楚乔恍然大悟,对其他人说道:“是自己人,一场误会。”
贺萧等人一惊,他们刚刚来到燕北,本就心下忐忑,刚来就和本地部队发生冲突,怎能不怕。连忙给宋乾等人松绑,哥俩好的上前套着近乎。
“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穿着便装,出任务吗?”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面色尴尬,宋乾想了半晌,尴尬一笑:“姑娘,我们是在出任务,你们赶快去西马凉吧,世子殿下一直在等你们,现在还没离开呢。”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心下一喜,燕世子竟然冒着巨大的风险一直在等自己,难道他当时真的没想抛弃西南镇府使,派楚姑娘来接应的话难道都是真的?
可是楚乔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的笑容,她皱眉看向宋乾等人,沉声说道:“你们在出什么任务?”
“姑娘,是秘密任务。”宋乾掩饰道:“我们都不敢穿军服,这里人多口杂,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少女眉头一皱,厉声说道:“世子做事向来不会隐瞒于我,如今和内陆开战,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向内陆赶路,究竟是出什么任务?”
她陡然发怒,将几人都吓住了,宋乾嘴唇颤抖,想了半晌,还是没能找到解释的借口。
“说!你们是不是帝都的探子!”
“我们不是啊!”
“唰”的一声,楚乔一把拔出腰间的宝剑,凤目冰寒,沉声说道:“说!是不是?”
宋乾吓的噗的一下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姑娘,我们不是,我们是奉护卫长大人的命令前往帝都护送十三皇子回去的。”
“十三皇子?”楚乔面色登时大变:“你说什么?他在哪里?”
“他在……他在……”
“在哪?”长剑冰冷,一下架在宋乾的脖颈上,少女面色如铁,充满了暴风雨降临的冷酷。
“在……在那。”
楚乔面色冰冷,大步走上前去,贺萧等人连忙护在她身后,两名士兵一把扒开前面的草丛,一个黑洞洞的山洞顿时出现在眼前,拿过照明的火把,看清了里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面容惨白。
楚乔站在洞口,手握着宝剑,眉心紧锁,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有疯狂的杀戮在她的眼里奔涌着,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水,奔腾着将一切肆虐。
三名光着身子的燕北军人惊慌失措的看着楚乔等人,颤抖的好像一只筛子,在他们的身后,女子的衣衫已经被撕得粉碎,手脚都被人绑住,脸孔高高的肿起,嘴角满是血丝,头发凌乱,像是一团杂草,身上到处都是被揉捏啃噬的痕迹,下身一片狼藉。她整个人躺在那里,好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绝望的屈辱从那具身体里不断的传出,眼泪已经干涸,在眼角下滑出一道白亮的痕迹。
第111章
在洞穴的最里面,浑身上下血肉狼藉的独臂男人躺在一角,绑在手脚上的绳索满是血皮,一看就知道之前这个男人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的面孔仍旧狰狞狂怒,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激愤!
“你们三个,出来。”
楚乔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破碎的琴弦,周围的士兵们听了齐齐一愣,纷纷惊愕的向她望去。
少女很安静,她的手指指着里面的三人,点了点头:“对,就是你们三个。”
三人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纷纷狼狈的抱着衣服跑了出来。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好像他们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唰”的一声,楚乔突然厉喝一声,使尽全身力气,一剑砍下那一名士兵的脑袋,大股的鲜血顿时喷溅,颈项里的血好像是奔涌的河水,疯狂的喷涌!另外两名士兵一惊,拿起战刀就要反击,贺萧等人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就围了上去。
“贺萧,”楚乔踩着男人的尸体,大步走进洞中,阴冷的抛下一句话:“把这两个人给我乱刀砍死。”
“是!”
身后顿时传来剧烈的厮杀声,楚乔已经无力再去看了,她合上那些杂乱的野草,走进满是**味道的山洞之中。蹲在赵淳儿的身边,将她扶起,试图将那些破碎的衣衫为她穿起来。
“姑娘!饶了我们吧!啊!”
一声惨叫顿时传来,很快那两人又再痛苦的求饶,生死的刹那间,对死亡的恐惧让这些人失去了狼,他们疯狂的大叫道:“是殿下下的命令,我们只是遵命行事!”
“姑娘,饶了我们吧!”
“姑娘……”
一滴眼泪突然自赵淳儿的眼中滑下,顺着她白皙的肌肤,落在身上,流淌过那些恶心的痕迹。少女像是一个破碎的洋娃娃,眼泪一行一行的落了下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那些单纯的日子像是冬天的风,呼啸着从她的生命里离去,那些属于年少美好的日子,终于变成了一个无以伦比的讽刺,来极尽所能的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卑微。她紧咬着嘴唇,眼泪大滴的落下,强行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楚乔的手,在外面的声音中渐渐变的僵硬了,她低着头,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些破碎的布条穿在赵淳儿的身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通红,脸色苍白的好像一张纸,她解下了自己的外袍,为她穿好,然后绕到她的身后,为她梳理头发。
“你,还能站起来吗?”
楚乔站在赵淳儿的面前,压低声音问。
赵淳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一身戎装的女子。楚乔伸出手,继续说:“我带你出去,我,送你回家。”
突然,赵淳儿的眼中猛然闪过一丝浓烈的仇恨,她一把抓起楚乔的手,然后张开嘴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一样狠狠的咬下!
鲜血,顿时顺着楚乔的手腕滑了下来,一滴一滴全部落在赵淳儿的衣衫上,疯狂的少女拼尽全力的咬着,死死的不肯松口。楚乔抿紧嘴角,缓缓蹲下来,另一手抱住赵淳儿的肩膀,眼泪潸然而下,少女的声音低沉且沙哑:“对不起,对不起。”
“呜……。啊!”
短暂的呜咽之后,赵淳儿终于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昔日的天之骄女像是卑贱的野草,浑身上下都是贱民践踏过的伤痕,她抱着这个讨厌了整整八年的少女的背,伤心绝望的疯狂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楚乔一动不动的被赵淳儿奋力的捶打着,她看着那个躺在血泊里的男人,看着他狰狞的脸孔,紧锁的浓眉,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男人和记忆里穿着松绿色袍子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那么多破碎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飞掠而过,像是一场巨大的暴风雨,俊朗的男子笑眯眯的站在她的面前,开心的大笑:“阿楚,我到了年纪,可以开衙建府娶王妃了!”
楚乔的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她捂住自己的嘴,再也无法控制的痛哭出声。
十三,十三,十三……
那天晚上从四更开始下雨,赵淳儿和赵嵩上了马车之后,楚乔来到空旷的草原上,身后是大批满身狰狞之色的西南镇府使官兵。宋乾等人面色惊慌,像是一只只猥琐的野狗。
“赵嵩的手臂,是谁砍的?”
“是殿下砍的?”
楚乔眉头一皱,厉喝道:“说谎!”
“姑娘,我没有!”宋乾被吓得满脸泪水,大声叫道:“真的是殿下砍的,他来行刺殿下,被殿下砍了一只手,羽姑娘要杀了他们,殿下不让,就让我们来护送他们回帝都。”
楚乔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殿下为什么不杀他们。”
“精护卫长说,说是怕姑娘生气”宋乾刚一说完,生怕楚乔再提自己滥用私刑的事情,连忙说道:“但是,但是如果在路上动手,姑娘就不会知道了,就不会生气了。”
楚乔声音低沉,大雨浇在她的头发上:“这句话也是精护卫说的?”
“这个……是,是!”
贺萧见楚乔面色不好,顿时厉喝道:“再敢胡说一句,老子砍了你们!”
“不必再说了,”楚乔仰起头来,沉声说道:“将他们拉下去,全部处死!”
“属下没有胡说啊!”宋乾哭道:“姑娘,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军中被夏人害的最惨的一个,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多少不是死在大夏官吏的手上的,若不是想让我们动手,为什么要从各营抽调我们来?”
“对!”另一名士兵大喊道:“我们打他怎么了?我们就是睡了大夏的公主,又怎么了?我姐被大夏的贵族给糟蹋了,我爹妈去报官,却被当堂乱棍打死!我有什么错?”
“就是!姑娘,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处罚我们?”
“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犯了什么错!”
一道闪电突然炸开,天地间一片白亮,少女回过头来,指着那辆马车,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因为杀了你们父母的人,侮辱你们姐姐的人,欺凌迫害你们的人,不是他们!”
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响起,楚乔没有回头,她只是静静的望着那辆马车,脚步沉重的好像坠了千斤巨石,无法上前一步。
“姑娘!”贺萧大步走上前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粗声粗气的说道:“已经把那些畜生宰了。”
“贺萧,你们自己去西马凉吧。”楚乔面色苍白,轻声说道:“我不能陪你们去了。”
“姑娘!”贺萧大吃一惊,大声叫道:“为什么啊?”
雷声轰隆,大雨滂沱,瓢泼的雨打在脸上,遮住了不愿示人的泪水。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朝阳升起,大雨停歇,天地间一片清爽,好似所有的污浊和罪恶都被雨水冲刷而去。
高高的别崖坡上,一名男子长身而立,一身白色长裘,面容苍白,眼神如墨,静静的望着远处的万水千山。
“少主,我们该走了。”
乌道崖站在燕洵的身后,轻声说道。
燕洵没有说话,他望着远方,冷风吹来,病弱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声音那般沉重,空气间似乎有血性的咸味。
“少主?”
“恩。”燕洵摆了摆手,缓缓的转过身来,拒绝了乌道崖想要搀扶的手,一边咳嗽着一边缓步走下山坡。
青山连绵起伏,在看不见的山梁后面,青布马车缓缓而行,高高的苍穹上,有雪白的鹰盘旋哀鸣,跟随着马车,渐渐离开了燕北的天空。
寂寞的荒原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连年的战乱和杀戮,让这里已经是一片焦土,每逢大军过境,百姓们更是四处逃散,寻觅其他的安居之所。只是,这跌宕的乱世,何处又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连续三日的大雨,滂沱不息,北风呼号,大雨倾盆,马车行至一片破败的村庄,遍目所见无处不是黑色的废墟,找了一间相对完整的屋子,楚乔背着仍旧昏迷的赵嵩,走了进去。手脚利落的打扫屋子,找来干净的干草,拾柴生火,不到半个时辰,屋子里就已经暖和了起来。
这块无人区是川中地带,当初楚乔带着西南镇府使正是从这里经过,还和赵飏的征讨大军在不远的地方进行过一次会战。显然,这里的百姓都是在那一战中被吓得逃跑了,除了粮食和衣物,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锅碗厨具都还保存完好,水缸里甚至还有干净的清水,柴房里还有大捆过冬的柴火。
楚乔端着一碗热水,走到独自坐在屋子一角的赵淳儿身边,蹲下身子,将干粮和清水递给她。
昔日的金枝玉叶没有抬头,也没有嫌弃这样简陋的饭菜,她沉默着接过干粮,低头喝了口水,安静的一言不发。
第112章
这一路上,赵淳儿一直是这个样子,她出乎意料的没对楚乔表露出丝毫的敌意,也没有明显的抗拒,她服从、听话、寡言少语、给吃便吃、让喝即喝,道路难行,她会下来跟楚乔一起在大雨中推车,没有干柴,她会同楚乔一样就着冷水吃难咽的粗粮,遇到浅河,她会下马涉水,遇到乱民,她会学着楚乔的样子,拿起刀子眼睛里闪动着饿狼一样的凶光。但是,她却很少说话,除了赵嵩,她不再对外界的一切感兴趣。
楚乔知道,她并没有对自己感恩戴德,她也并不是被吓傻了,在那场屈辱的灾难中,这个少女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已经发生改变,楚乔甚至有些担忧的想,自己此时此刻的所为到底是不是一种变相的自取灭亡?
将干粮捏碎,倒在热水里,楚乔来到赵嵩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撬开他的嘴,然后将食物强行灌了进去。
男人的眉头紧锁,下巴上都是新长出来的胡茬,不同于燕洵和诸葛玥,曾经的赵嵩有一张讨喜的圆脸,眉毛很粗,发起怒来像一只小狮子,脸孔总是通红的。然而短短的几天时间,就将曾经阳光朝气的青年折磨的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臂,染血的衣衫,楚乔轻轻的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嗯……”
一阵低沉的轻哼突然响起,一直安静的赵淳儿猛然间像是一只小兽,腾的一下就窜起身来,踉跄的抢身上前。
赵嵩眉头紧锁,脸上有痛苦的神色,楚乔紧张的半跪在他的身边,激动的握住他的手,轻声的低唤:“十三?十三?”
“傻……子……别去啊!”
低沉破碎的声音从男人的口中传出,他紧闭双眼,额头青筋崩现,面色痛苦,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十三哥!”赵淳儿扑在赵嵩的身上,大声叫道:“十三哥,淳儿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楚乔被赵淳儿挤到一旁,忍不住轻声说道:“公主,不要碰到伤口。”
“让开!”少女猛地回过头来,面容严厉,满脸厌恶的冷冷看着她。
“别跟……他去……会……会死的……”
“十三哥,”赵淳儿面色凄凉,不住的点头:“淳儿知道了,你放心吧。”
赵嵩脸孔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正在发烧,楚乔站在一旁,却不知道该如何靠近这样一对兄妹,她想要回头去烧水,可是刚刚转过身子,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闪电般将脚步牢牢的钉死在原地。
“我……我也可以……保护……你啊……阿楚……”
赵淳儿登时呆若木鸡,少女的面色苍白,像是鬼魅附身了一般转过头来看向楚乔,又转头去看了看昏迷中的赵嵩。突然间,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苦笑,她回到铺满干草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将头深深的埋下去。
整个晚上,赵嵩都在说胡话,有的时候,是在大骂燕洵背信弃义,有的时候,是在疯狂的大叫淳儿快跑,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苦苦的哀求楚乔,求她留下,求她别走。
这个在九葳长街划地为线,凌厉果断的要和自己恩断义绝的男人,将他所有的脆弱和柔软暴露在这个大雨的晚上,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刀子,在狠狠的凌迟着楚乔的心。
天色将明的时候,他却突然清醒了,楚乔整晚护在他的身边,为他喂水敷面降温,见他一醒来,楚乔惊喜的叫出声来:“你醒了?”
声音惊动了闭目睡觉的赵淳儿,少女睁开眼睛望过来,却并没有走过来。
赵嵩的眼神有些茫然,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看着楚乔,眼神从最初的惊喜,转变成疑惑,然后痛惜、怨恨、愤怒等情绪一一滑过他的黑眸,最后皆被巨大的冷漠覆盖,那眼神那么冷,像是万古雪峰上的坚冰,让人脊背发寒。从他的眼神里,楚乔似乎再一次重温了他们这些年的友谊,从初识,到至交,最后,都在那座巍峨的宫墙之下土崩瓦解。
这一瞬间,楚乔顿时明白了一个早就明白却仍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事实,她和赵嵩,真的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有些伤害已经形成,就如同他的断臂一样,无论自己怎样补救,都不可能让一切恢复原状。
“淳儿?”
赵嵩转过头去,看向角落里的赵淳儿,声音沙哑,好像是生锈的锯条,用他唯一的手臂,遥遥的伸向那个单薄的少女。
赵淳儿抿起嘴角,跪着就爬了过来,眼眶发红,嘴唇发抖,但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死死的握住了赵嵩的手。
外面大雨倾盆,屋子里火堆噼啪,这对劫后余生的兄妹相对无言,像是两尊雕像,万千不需表达的言语尽化作两道悲凉的眼神,在狭小的空间里交汇。
“淳儿,”年轻的皇子再无当初的阳光和洒脱,他像是一个苍老的老人,紧紧的握住他的妹妹,声音低沉的说:“哥哥对不住你。”
赵淳儿不说话,只是拼命的摇头,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潸然而下,随着她的头凌乱的向两旁甩去。
楚乔缓缓站起身来,没有人看向她,也没有人注意她,在这种环境里,她的影子显得是那么的多余。今日的一切,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是间接的侩子手,无可否认。
少女转过身,拿起地上的宝剑,顶着一块破败的席子,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大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外面雨水瓢泼而下,冷风呼号,像是发疯的野兽横冲直撞。
顶着席子,她快速的跑到马棚里,黑色的战马看到她靠近,突然开心的打了一个响鼻,兴奋的甩着脑袋。
楚乔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马儿的脖子,淡淡一笑,说道:“你还是欢迎我的,对吧?”
马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她的话,见主人表示友好,只知道开心的摇头晃脑。
“我今突能来投靠你了。”
楚乔笑笑,就靠着马儿坐了下来,那马儿紧贴着她,很是亲昵的用脖子上下蹭着她的手臂。
马背上的行囊里,砰的一声掉出一件东西来。楚乔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小壶烈酒。
已经很多年不曾喝酒了,可是那天和西南镇府使分开的时候,她竟然鬼使神差的从贺萧那里拿了一壶酒。
外面的风雨越发大,天地间一片灰蒙,几乎看不到升起的朝阳。屋子里暖意融融,火堆仍在烧着,照着里面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影影栋栋。
少女坐在马棚里,曲着一条腿,靠在马儿身上,一手拄着宝剑,一手拿起了酒壶,仰头就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像是火烧一般的辛辣,她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仿佛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骏马被惊动,惊慌的向她望来,她一边咳,一边安慰的拍着它的脖子,边咳边笑:“没事……咳咳……我没事……”
她一边笑着,眼泪一边从眼角里流了出来,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面颊上,随着她剧烈的咳嗽而在不停的抖动着。
天地被大雨连成一线,丝毫没有半点放晴的意思,一切就像是一副简笔画,漆黑的废墟上,少女的身影单薄且消瘦,竟是那般的凄凉。
清晨,大雨终于停歇,阳光从大涡露了一面,又迅速的隐藏了起来。喂好了马,楚乔来到门前,轻轻的敲了敲,声音有些哑,轻声的叫道:“你们醒了吗?该上路了。”
里面有窸窣的声响,楚乔退到一边静静的站着。一会,柴门咯吱一声被打开,赵淳儿站在门口,面色冷淡,口气却很平静:“十三哥叫你进去。”
楚乔点了点头,跟在赵淳儿的身后就进了屋子。
赵嵩坐在稻草丛中,头发被赵淳儿梳的很利落,连胡子也刮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若不是那空荡荡的袖子,她几乎以为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你走吧。”赵嵩目光冷冷的望过来,声音恨平静,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不想再看到你。”
早就想到会这样,楚乔并不惊慌,只是平静的回答:“我要送你们回去,此去真煌路途甚远,我不放心你们自己走。”
赵嵩眉梢一扬,眼神刀子般在楚乔身上划过:“我们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心口突然被人剜下一块肉般的难过,楚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川中这里经过战乱,到处都是流民盗寇,各大氏族藩王都在观望,各地的武装力量都在迅速扩充,这个时候,赵氏皇权已经不能威慑他们,在回到真煌之前,你们更不能表明身份,川西口的盗匪大堆聚集,在河套一带流窜,你们……”
“够了,”赵嵩不耐烦的皱起眉来,沉声说道:“我说了,我们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第113章
心里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楚乔深深的呼吸,好久,才哑声说道:“赵嵩,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这些远远不能恕罪,但是,我不能看着你们去送死。”
赵嵩冷冷一笑,扬着眉看着楚乔,冷声说道:“阿楚,你知道我以前最喜欢你什么吗?”
楚乔一愣,顿时抬起头来,只听赵嵩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我以前最喜欢你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永远那么自信,无论自己处在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处境下,你都不会看低自己,不会妄自菲薄,不会失去希望,永远那么坚定,坚定的相信自己的能力。”
“可是,”赵嵩眼神顿时漆黑,嘴角冰冷:“我现在却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你,骄傲自大,自以为是,总是一副救世主的脸孔。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施舍?恕罪?还是想要做一点什么,然后才能心安理得的回到那个畜生身边过你们的日子?”
楚乔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唇,想要解释道:“赵嵩,我……”
“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赵嵩怒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我之间早已一刀两断,再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背叛帝国,屠戮百姓,你百死不能恕罪!”
“赵嵩……”
“滚!”
赵嵩大怒,楚乔愣在原地,手脚都在不由自主的抖动,她挺直背脊,继续沉声说道:“赵嵩,我看着你们进了真煌就会离开,就算你不需要我,还有公主,这一路山高水长,你应该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她的身上。”
此言一出,赵淳儿身体顿时一僵,赵嵩回头看了赵淳儿一眼,随即仍旧固执的说道:“我会保护我的妹妹,这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十三哥……”
“难道你已经懦弱到要靠仇人来保护的地步了吗?”赵淳儿刚要开口,赵嵩突然厉声暴喝,赵淳儿眼神复杂的看了楚乔一眼,随即轻咬下唇,不再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楚乔看着赵嵩和赵淳儿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古道上,疲倦突然排山倒海的袭来,一夜的冷雨让她浑身发热,几乎站立不稳,但是当朝阳终于刺破浓厚的大雾的时候,她还是咬着牙爬上战马,向着前方大步追去。
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小心的游荡在赵嵩的马车前后,因为不能为他们制定路线,她只能在晚上的时候到前面为他们清路,遇到游散的劫匪乱民就将他们打散,遇到大股的匪徒就故意暴露行藏将敌人引开,白天就远远的跟在后面暗中保护着。因为她的马脚程快,一直也没被发现。
可是这样过了四天之后,因为极度的疲累和终日的餐风露宿,她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病倒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旧在下着大雨,她躺在一间破败的小茅亭里,赵淳儿穿着一身蓑衣,手里拿着一只缺了口的碗,里面放着两块干粮。
“吃吧,你若是死了,谁护送我们回去。”
赵氏皇族的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色平静的说道,将碗放在地上,随即转身离去。
楚乔青白的面孔上有一道泥水溅上,蜿蜒着,像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她看着赵淳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丝中,不知为何,眼睛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温热。
七天之后,巍峨的真煌古都终于在清晨的晨涡若隐若现的显现而出,这座经历了三百年战火洗礼的西蒙大陆北方第一都城,像是一只沉睡的雄狮蛰伏在波澜起伏的红川大地上,看着这座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城市,楚乔突然觉得浑身疲惫、感慨万千。
掉转马头,面向着西北方,正要离去,达达的马蹄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楚乔平静的回过头去,看着面前的人,静静不语。
“你要走了?”
“是。”
“还要回去找他?”
“是。”
“还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
“哈哈,”赵嵩突然放声大笑,独臂的袖子在风里飘动,画面诡异的像是一只缺了一半翅膀的风筝。“看吧,我还真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十三,”楚乔沉声说道:“谢谢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
赵嵩苦笑:“你能千里跋涉护送于我,难道我的心胸就狭窄到不能来见你一面?”
遍地黄沙堆积,大风吹来,漫天飞散。赵嵩穿着一身褐色的普通粗衣,可是却丝毫无损他身上的皇家贵气,男人的头发被大风吹的翻飞,语调寒冷,缓缓说道:“但是这一次,真的会是最后一次了,他日相见,你对我无需再讲情面,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楚乔缓缓的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那是你的事,”赵嵩冷然说道:“任何人背叛帝国,都是死路一条。”
楚乔闻言,皱着双眉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赵嵩,什么是帝国?”
赵嵩眉心一簇,只听楚乔声音低沉的继续说道:“什么是天理王法?难道就是你们赵氏一族一家独大,言出如金,任何人都不得反抗吗?帝都一战,非战之罪,没有对错,只有胜败!当年你父亲欺骗朋友,屠杀燕北,杀尽燕洵的亲人,此仇此恨又当如何计算?八年来,你亲眼所见的暗杀和谋害就有多少?你还敢大义凌然的说赵正德对燕洵照顾有加、恩德如海?所谓的嫁女、成婚,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骗局,当晚我们不反,就必定死在巴雷和魏舒烨的手上,今日你所见的,只能是两冢青坟,二杯黄土。赵嵩,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闭着眼睛就看不到大夏的****,以为塞住耳朵就听不到世间万民的哀呼,却不去想想,只是一场小小的帝都叛乱,为何会让庞大的大夏皇朝分崩离析?我不否认我的确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起你多年的照顾,但是说到背叛帝国,发动这场战争,我毫无愧疚,更无半点后悔,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从无调和的可能,就算一切从来一次,我仍旧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选择。”
铿锵的话语飘散在冷风中,赵嵩冷笑一声,摇头叹道:“阿楚,我真的看错你了。”
“你没有,你只是没有认识全部的我。”楚乔沉声说道:“赵嵩,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你我的悲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八年前,燕洵曾对绝境中的我施予援手,在我决定跟随他走进圣金宫的时候,你我的命运就注定对立。你是大夏的皇子,我却立志要推翻夏朝,你我之间早晚会决裂沙场。整个大夏皇朝的人都知道夏皇不会放过燕洵,却只有你一个人当做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混沌过日子,八年来,我曾不止一次的暗示你疏远你,奈何你始终不肯认清现实,天真的以为你父亲会放过这个燕北的漏网之鱼。赵嵩,我从来没想过欺骗你,背叛一说更是无从说起,但是,我的确伤害了你,你多年的照顾和恩情,我会谨记心间,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看来,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太过天真了。”赵嵩悲凉一笑,决然的转过身去:“我不会让你拥有能报答我的能力,阿楚,你走吧,我希望这一生都不要再看到你。”
“赵嵩!”楚乔突然高声叫道,赵嵩闻声马蹄一顿,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楚乔想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方才沉声问道:“燕洵怎么样了?”
赵嵩的背脊顿时僵硬,寒风吹来,让他的眼神越发冷冽。
“不是被逼到绝境,他绝对不会伤害你!不是重伤到无法理政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允许那些人来护送你们!你伤了他,致命,很严重,对不对?”
虽然是疑问的句子,但是却没有半分疑问的语气,楚乔很肯定的说出了这句话,是一个结论,而不是一个假设。
“是!”赵嵩背对着楚乔,语调阴森的说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你还赶得及回去给他送终。”
身后突然就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低沉的喘息声,急促的,压抑的,过了很久,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多谢你告诉我。”
说罢,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顿时在身后响起,甚至来不及道一句别,又或者根本就没有道别的必要,马上的女子焦急的调转马头,向着西北的方向,急速的狂奔而去!
身后的人已然离去,赵嵩仍旧呆立在原地,马儿不安的在地上刨着蹄子,冷风吹来,男人的袖子在半空中飞舞,看起来充满了浓重的悲凉和辛酸。
阿楚,你字字珠玑,句句真言,我怎会单纯到连这些都不明白?八年来,这个担心一直在我心间挣扎徘徊,奈何,我却始终不愿放开抓住你的机会,我非是不知,而是不愿承认,一直以为只要我更努力一点就可以将你留住。我苦心孤诣的骗了自己这么多年,骗到连自己都恍惚相信了自己编织的谎言。帝国将倾,大厦将覆,我句句不离燕洵背叛大夏,其实真正伤心的,却是你终于背叛了我啊!
第114章
虽然,这一切,我早就猜到了。
狭路相逢,杀人救护,万里护送,不问只言片语,但是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猜得到,只是因为心底那样坚定的信念和不可动摇的信任!阿楚,我曾经以为在你心中我和他的分量应该是差不多的,就算是差,也差不了多少,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赵嵩仰头苦笑,缓缓闭上双眼,跌宕半生,终于还是一场镜花水月。
剧烈的马蹄声突然响起,赵嵩猛然抬头,就见赵淳儿和赵彻联袂而来,身后跟随着大批的大夏官兵,足足有三百多人。
“楚乔呢?”赵淳儿策马奔在最前方,眉眼凌厉,早已失去往日的娇憨和软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勒住战马,大声问道:“十三哥,她人呢?”
“走了。”
“走了?你怎么能放她走?”大夏公主眉梢一挑,厉声问道:“往哪里走了?”
见赵嵩沉默,赵淳儿大怒,大声叫道:“十三哥!我们被他们害成什么样子,你都已经忘了,是不是?”
“十三弟,她往哪条路走了?”
赵彻一身黑色战甲,眼神在赵嵩断臂上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显然已从赵淳儿处得知一切。
刹那间,八年间的往事一同在脑海中呼啸而过,像是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暴,他仍旧记得那一天,女孩子一身染白海棠棉裙,白驼毛小靴子,头上插着两只翠玉的珠花,笑颜如花的对自己说道:“我名字叫子虚,住在乌有院,是窦大娘手下的小丫鬟,每日的工作就是给少爷小姐们捏些泥人来玩耍,你可要记住了啊!”
赵淳儿眉梢一挑,厉声呵斥道:“赵嵩!你到底还是不是赵家男儿?”
“那边。”赵嵩举起手指,向着楚乔离去的方向,话音刚落,三百人马顿时奔腾而去,转瞬就只剩下一片翻飞的尘烟。
阿楚,你我之间,到底仍旧是一场子虚乌有,立场不同,从一开始就没有并肩的可能。你甘冒大险送我回家,我却不能任你离去。子虚乌有,子虚乌有,当日一句戏言,竟如箴言般在今日兑现。
孤风如旋,天地间一片萧索,赵嵩打马前行,向着真煌古城缓缓而去,背影落寞,斜斜一条。
“七殿下,前面没有。”
斥候快马奔回,赵彻面色阴沉,还没说话,赵淳儿就抢先说道:“她的马快,马上派出十路中队,迅速追击,她就算再厉害,一个女人孤身单骑总需要吃饭喝水,早晚会被我们赶上。另外立刻飞鸽传书,通知沿途的州府郡县,就说之前杀了他们大批联军的燕北楚乔来了,大军没有随身,只有一个人,我相信,这天下恨她入骨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会有很多人愿意代我们出手的。天罗地网之下,我倒要看看她一个人怎样回到燕北?”
赵彻眉梢微挑,传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个小妹,皱眉说道:“淳儿,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赵淳儿一愣,紧张的抬起头来,问道:“七哥为什么这么问?”
“你变了很多。”
赵淳儿眼神幽深,那些肮脏的画面再一次回荡在脑海里,少女冷冷笑道:“七哥,我没有变,我只是长大了。”
“驾!”
赵淳儿厉喝一声,策马向前而去,赵彻和众多士兵连忙跟上,护在她的身后。
很久以后,官道外的一片草丛里,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她望着赵淳儿消失的方向,心底突然蔓延起大片的苦涩。
果然不出她所料,赵嵩果然出卖了她,她有意选择了一条迂回返回燕北的路,若是赵嵩不说,赵彻等人必定会向着另外一条路追击。
而赵淳儿,一路安静沉默,从不显露出敌意,甚至还有意引导她来到真煌,为的就是让她护送自己安全返回帝都,然后将她杀之而后快。
这个大夏的公主,早就对她存了必杀之心!
站在空荡荡的荒原上,天空中长鹰厉啸,翅膀雪白,像是天山的白鹰。
楚乔曲起手指,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极远处,一匹漆黑的战马迅速奔来,很快跑到楚乔身边,开心的围着她打转。
楚乔翻身跳上马背,沉着的笑道:“兄弟,我们要绕远了,前面的路都被人封死了。”
由真煌到燕北,是一片平坦的平原,当初为了防范西南镇府使逃脱,中途几个大郡和封地的守备都命人将野草割掉,树木伐断,将一切能够提供躲避的密林全部砍掉,每条河流、渡口、驿道,都有专人把守。他们以为楚乔只敢偷偷潜逃,却不料楚乔带着西南镇府使大开杀戒,一连几场会战,让他们损兵折将下还浪费了之前的一番布置。
可是现在,之前的这些布置却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眼下,这些在自己手上吃了大亏的官员们得知自己孤身妄图穿越千里围困,返回燕北,哪会不睁大眼睛等着她自投罗网?这个时候,谁能抓到她,就明显会对燕北新王形成掣肘,对新生的燕北政权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毕竟,楚乔带着四千人马千里会战,无一败绩的战绩,已经足够令这些世家大族们顾忌胆寒的了。
若是现在还按照原路返回,无异于自取灭亡,毫无逃生的希望。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取道东南,进入卞唐国境,向南走青桐山小道,转入南疆乌熏河,顺流而上,最后返回燕北!
马儿使劲的用脖子蹭着她的腿,楚乔一笑,声音里带着巨大的自信,她勒住马缰,轻喝一声,向着东方策马而去。
楚乔不仅小瞧了赵淳儿对她的仇恨,更小瞧了赵彻的智慧还有她楚乔二字目前在整个大夏氏族心目中的地位。真煌帝都的海布通文发布了之后,原本分崩离析的大夏帝国顿时呈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各地的镇守藩主们纷纷响应帝国的号召,积极备战,摩拳擦掌,光是上万人的军事演习就举办了十多次,慷慨激昂的演说,振奋人心的动员大会,热闹壮观的百姓游行,在大夏各地如火如荼的展开,好像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孤身的女子,而是一只百万雄兵一样。之前面对燕北军队一片低迷的士气瞬间高涨,战士们唱着战歌,听着战鼓,在各地藩主的泪眼相送中,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城门,投入到无边的荒野之中,开始了他们艰巨而危险的万里围猎。
不知情的平民百姓还以为是燕北军打过来了,人人惊慌失措,家里的值钱物件早已打包好,随时准备跟着乱民逃之夭夭。
楚乔知道,并不是她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这些大夏军人们闻风丧胆到这种地步。原因只在于当初帝都发出勤王令的时候整个皇朝无一响应,如今眼见燕北军没有立即回师东上的打算,赵氏在云都也站稳了脚,地位逐渐稳固,而大夏在各地的守军纷纷回笼,聚拢在了真煌城赵彻的麾下,之前因为燕洵造反而造成的帝国动荡渐渐过去。这些世家们当然要为自己寻一个退路,就在前几天,岭南沐氏、华西诸葛氏、殷川魏氏等几大豪门,都派出使者带着大批的粮草辎重前往云都和真煌,这个时候若是仍不知为自己谋一个忠心耿耿的退路,那不是傻子就是白痴。
于是,不敢直接率军杀往燕北的各大藩王将军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这个斗胆从七皇子和八公主手中逃脱的女子,好像只要杀了她,燕北军就会跟着土崩瓦解一样。就连没接到通知的帝国东南部各位镇守藩主,也凑热闹一样的表着忠心,派出大批士兵严密探查,大有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擒住的意思。
然而,正是东南藩主们这个作秀给帝都看的动作,却给楚乔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此时此刻,她正在夏唐交界处的东南方。
马儿已经累得口吐白沫,楚乔无奈的停了下来,让马儿喝水休息。她并没有胃口,可是为了保持体力,她还是吃了一块干粮,就着冰冷的水,吃的胃里很不舒服。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再有两天的路程,她就会进入卞唐境内。可是在这之前,她还要经过两个州府管辖之地,在前方还有大片混乱的无人区,再然后,就是卞唐的北方第一关口——白芷关。
千百年来,白芷关作为东陆正统对抗北方异族的重要屏障,已不知经历了多少重大的战役,防范之严密,堪比燕北关,楚乔到现在仍旧没有想出万全的对策。
左思右想之时,蹄声突然在远处响起,楚乔一惊,抬起头来极目望去,顿时色变。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百多骑战马迅速奔来。好在东南不像西北那样坚壁清野等着自己自投罗网,此处密林处处,山野起伏,不然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定然早已暴露。楚乔咬着牙,翻身跳上已经警觉的站直身子的战马,驱马狂奔了起来。
第115章
踏着溪流了走了三里多地,使敌人失去追踪的脚印,可是刚刚喘了一口气,催命的蹄声又在身后响起,楚乔眉头紧锁,她果断的抱了两块巨石,用绳索绑住放在马背上,然后用力的一拍马股,催促战马离去。
这马儿跟了她已有多年,几次同生共死,感情极深。马儿跑了几步,就在原地站住,回过头来,眼望着她,不断的甩着尾巴。
楚乔背起行囊,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走,谁知刚走一步,马儿竟依依不舍的跟在后面想要跟上来,少女眉头紧锁,头也不回的一刀掷去,嚓的一声,沿着战马的脖颈而过。战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转头狂奔而去!
听着身后的蹄声越来越远,楚乔深吸一口气,背着包袱,走进了茂密的树林。
“夫王土之六海,教化安德邦,君国之圣道,仁义为典化,兴亡之衰败……”
初夏的早上,鸟语花香,一片绿意的山道上,有朗朗的读书声悠然的传来。远远的,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骑坐在一匹杂毛青驴上,手握着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卷,摇头晃脑的吟诵着。
这真的是一个好天气,天高气爽,鸟语花香,刚刚下过雨,连空气里都飘散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梁少卿合上书卷,缓缓的抬起头来,微微眯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善良的笑意。他伸出手来,摊开手掌,上面有着几粒细碎的稻米,一只嫩黄色的云雀见了连忙扑扇着翅膀落到他的手掌之上,低头轻轻的啄食着那几粒稻米,一边吃着还一边偷偷的向上翻着绿豆小眼看着梁少卿毫无恶意的脸孔。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落到捕鸟人的手里了。”
小鸟绕着他上下盘旋,却始终不曾离去,清晨的阳光顺着稀疏的树叶洒在年轻人的脸上,面孔柔和,带着善良的笑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书生微微一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清晰的呵斥打斗声登时传进耳中,梁少卿皱起眉来,暗暗嘟囔道:“出门在外,闲事莫管,安全为先。”
说罢,书生使劲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想法的正确性,勒马转身就向着原路而去,想要躲开这场无妄之灾。可是刚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暗道万一是有强人恃强凌弱,自己巍巍大丈夫,却见死不救,岂不是有违侠义之道?想到这里,书生坐在马背上,默默的沉思,样子十分的认真。
打斗声仍旧在继续,梁少卿的心里却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即怕惹了麻烦,置之不理却又有些过意不去,踟蹰了好一阵子,年轻书生突然一咬牙,暗道也谢是两伙农夫在打架,自己只要上前去劝阻一番,他们定会晓以大义的罢手言和,就算情况危急,自己也可以跑去报官,不会出事。所以,抱着上前观望一下子的态度,男人轻轻的拍了拍坐下的青驴,轻轻道:“小青,咱们悄悄去看看。”
天不佑善人,就在这时,一直盘旋在一旁等着吃稻米的小云雀却等的有些不耐烦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头冲下来伸嘴就啄在青驴的眼皮上。名唤小青的青驴蓦然一惊,响亮的叫唤一声,扬起蹄子就疯狂的向着前方奔去!
“啊!小青!小青!你干什么?方向错啦!轻点啊!”
猛烈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呼啸声起,梁少卿紧紧的抱着驴脖子,几乎被颠的将肺吐出来,郁郁葱葱的林子在眼前一闪而过,梁少卿从不知自己的青驴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可是就在他心下感叹的时候,毛驴尖叫一声,登时就停了下来。
静!死一般的静!
空气里有生铁的味道,隐隐还有刚刚杀完猪才有的腥气,梁少卿缓缓的松开手,然后小偷一般的抬起脑袋,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带着几分小心,几分害怕,还有几分好奇的眼神向四周望去。
所有人都住了手,满身鲜血的士兵们转过头来望向这个不速之客,连同那个被他们包围在中央的少女,也一同用奇怪的眼神望来。
连续两日的追击,不间断的十多场战斗,让这些人都已经身心俱疲,这个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他们心惊胆战,天大的功绩就在面前,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谁能顽强的坚持到最后。所以,这个有可能会是对方援兵的人物的出现,就显得别样的重要。
“我……是路过的。”
梁少卿呲着一口白牙,笑眯眯的望着众人手中鲜血淋漓的刀子,语气打颤的解释道:“我……我游历到此,坐骑受了惊吓,打扰各位了……我,这就走,这就走,你们继续。”
梁少卿战战兢兢的坐直了身子,掉转驴头就想迅速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转头的最后一刹那,他的眼睛瞥到了那个被人群包围在中央的少女,眼皮突地一跳,一股电流迅速涌遍全身,那一刻,他没有时间去看清楚少女的长相和穿着,他只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犹若秋水般明澈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般年轻,可是却已是那样的沉稳和冷静,她望着他,望着他转身离去,眼神如同一股冰冷的清泉,从他的头顶浇下来,连着骨髓,都是一片冰凉。
“小丫头,束手就擒吧,这样下去,你就算不死在我们弟兄的手上,也会失血过多而亡的。”
士兵的头冷声说道,楚乔缓缓挪动一下沉重的脚步,对方的确是追踪能手,自己稍稍大意,就被敌人缠住,两天下来,虽然被自己杀了三十多个敌人,但是此刻两日未曾进食,体力大量透支,已经无力再战了,所屏的,全是一股勇气。
她的手缓缓的摸向腰间的飞刀,深深呼吸,像是一只等待时机的豹子,随时等着和人一决雌雄。
“看来你是敬酒不知吃罚酒了!”男人冷喝一声:“弟兄们!上!升官发财就在今日这一遭了,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唰”的一阵厉响,沉重的战刀迎头而上!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厉喝突然传来,只听男人清冽的嗓音高声疾呼道:“都住手!”
电光石火间,所有人大吃一惊,齐齐转过头望去,却顿时瞠目结舌!
年轻的书生去而复返,骑驴而归,虽然面色发白但却义正言辞的大声说道:“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欺负一个小姑娘,太不像话了!”
士兵的首领眉头一皱,沉声说道:“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要管官府的事?”
“你们是官府的?”梁少卿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士兵们的军服,颇有些为难的皱眉道:“在下梁少卿,路过此地,见你们在此打斗,就上前来询问一二,没想到各位是官家的官差,失敬失敬。”
“梁少卿?”
士兵头子疑惑的默念,却一时想不起哪个有胆量插手官府之事的世家是姓梁的。面色登时一沉,怒声道:“闲杂人等滚到一边去,小心刀剑无眼!”
“是是,”梁少卿连忙说道,刚想转身离去,却忍不住回过头来小声的说道:“打打杀杀终究有辱斯文,不知道诸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不可以跟在下说说,让我为大家和解一番。”
“我看你是找死!”头领怒喝一声,举刀就猛劈而下!
“啊!”梁少卿大惊失色,抱着脑袋竟然连躲都不知道躲。
“蠢货!”楚乔冷喝一声,一把掷出飞刀,只见一道白光迅速而去,唰的一声没入头领的脖颈,男人双眼圆瞪,踉跄两步,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大人!”
士兵们大惊失色,齐齐奔上前去。楚乔趁着混乱,几步上前,飞身跃上书生的青驴背上,从后面越过书生的腰,一把抓住缰绳,厉声说道:“快走!”
“啊!姑娘,你怎么上了我的坐骑?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
“砰”的一声闷响,楚乔一个窝心拳就狠狠的砸在男人的胸前,双腿一踢,口中喝道:“驾!”
这青驴倒也争气,撒腿就跑,速度竟不比普通的战马慢上多少。
不多久,身后顿时传来追击的马蹄声,楚乔当机立断,一把拿起青驴背后的行李就扔在地上。
“啊!姑娘!那是我的书,我的行李,我的盘缠,我的诗稿,啊!姑娘,那是我的通关文谍啊!”
青驴脚程极快,在这样难行的山路间,速度竟比战马还要快上少许,片刻之后,就将敌人远远的甩在后面。
越往南走,天气越发的暖和,青驴一路奔驰,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正午烈日当空,山路九曲十折,又过了一道山梁,只见那之前还健步如飞的青驴突然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再也不肯起身。
楚乔和梁少卿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楚乔身手利落,一个前滚翻就稳住了身形,梁少卿却摔得惨了,咕噜噜的滚了几圈才停住,还没站起身来,就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气味熏人,一身狼藉。
第116章
“你没事吧?”楚乔好心走上前去,沉声问道。
年轻的书生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一边叉着腰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这……这不讲道……道理的女人,我……我好心救你,你、你却将我的行李都给扔了,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那,”递过去一块白绢,楚乔沉声说道:“擦擦嘴吧。”
“算、算我倒霉。”
梁少卿喘着粗气走到青驴身边,伸手就想将毛驴拉起来,谁知那驴累得极了,任梁少卿怎样拉扯,却死活也不肯起身,年轻的书生气的眼睛通红,气极说道:“好啊,现在连你也来跟我作对。”
“它跑的太急了,一时半会歇不过来。”楚乔说道:“你要干什么?”
梁少卿大怒,大声叫道:“我要干什么?我要回去拿东西!”
“你现在回去,等于找死。”
“我不回去才是找死呢?没有通关文谍,没有行走草书,我怎么去唐京?”梁少卿怒气冲冲的嘟囔:“更何况,他们和我无冤无仇,我做事向来奉公守法,他们为何要与我为难?”
楚乔拿起自己的宝剑,看也不看他一眼,蹲在倒在地上的青驴身边,漠不关心的说道:“你若是不想活了就回去吧,看看拿回了通关文谍和行走草书,你还没有没命去唐京。”
“嗨,你刚刚救了我,还驮着我跑了这么远,谢谢你啊!”少女笑颜如花,眼睛眯成一道弯月,脸颊上有两颗小小的酒窝,看起来清丽可爱,远不像她平时的那般严肃。
书生被楚乔吓到了,在原地踟蹰了半天也没敢回去,听她说这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女侠,你要谢的话是不是应该谢我啊,救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能对着一个畜生道谢?”
“你救我?”楚乔疑惑的皱起眉来,缓缓的回过头看向这名傻头傻脑的书生,淡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啊?你这姑娘怎么这样?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对救命恩人这个态度,连个谢字都不说还出言讽刺?”
“是你杀了那些官兵?还是你驮着我冲出了重围?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说是你救了我?”
“你……你……”梁少卿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磕磕巴巴的说道:“是我进去和他们讲明道理,晓以大义,然后……”
“然后他们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乖乖的放我们走了?”
梁少卿一愣,登时就没了言语,楚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小小的个子还没到他的肩膀,却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正义感是很好,但是还要有脑子,没这个能力以后就少管闲事,要不是有一头好畜生,今天你就要和我一起命丧黄泉了。”
少女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张大夏通用的银票放在他的手里,说道:“你的东西一定是拿不回来了,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弥补你的损失,耽误了你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这里还是不太安全,我可以送你到下面的城镇,你看如何?”
“哼!”梁少卿一把打落了楚乔手中的银票,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行得端走得正,有何畏惧?我看跟你在一起才不安全,小小年纪,却遭到官府围剿追捕,不是江洋大盗也是惯犯偷儿。”
书生走到青驴身边,使了吃奶的劲,拼命的将毛驴拉了起来,随即一步一踉跄的拉着毛驴向着山下走去。
楚乔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看着书生远去,捡起地上的银票,大声喊道:“书呆子!这钱你真不要吗?”
梁少卿头也不回的大手一挥:“死也不要!”
话犹在耳,两个时辰之后,在东郭镇的马匹奴隶市集上,再一次看到眼前男人的时候,楚乔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
“姑娘,要买奴隶家丁吗?这个好,身强体壮,能抗能干,买一个顶寻常三四个。这个,以前是武术教头,犯了事才被入了奴籍,武艺高强,还识文断字。哎?您眼力真好,这个相貌俊秀,虽然年纪小点,但做个书童亲随最合适不过,最适合姑娘您的身份。”
奴隶贩子热心的向楚乔推荐着,少女目光含笑的在一众奴隶中扫了两眼,然后指着角落里满脸通红的梁少卿说道:“老板,那个怎么卖?”
“那个啊,”这老板是一个精明人,眼珠一转,拉着楚乔到一边说道:“那个是城守刚刚抓到了,没有通关文谍,也没有行走草书,还硬说自己是读书人,刚刚被送到这里叫卖。他没有奴籍,也没有正规的卖身文书,所以,姑娘开个价,我看差不多,就卖给您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楚乔拉着被命名为阿七的梁少卿走在热闹的长街上,女的娇俏可人,男的虽然狼狈了些,却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一时间惹的街上行人人人注目。尤其是看到梁少卿背上还插着一颗草标,身前双手捆绑的时候,更是议论纷纷了。
“喂!你快给我解开!”
楚乔懒懒的回过头去,笑眯眯的问道:“有你这样跟主人说话的吗?”
“什么主人?我堂堂一名读书人却被你以金钱俗物来买卖,简直是有辱斯文!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错!”楚乔一口打断他的话:“第一,不是我让你来多管闲事的。第二,你对我也没有救命之恩,反倒是我救了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书呆子。第三,我之前要给你钱,可是你说你死也不要。若是有钱给城守交进城费,就不会被查行走草书,也不会被当做奴隶被抓起来贩卖。所以,你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你自作自受,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我、我……”
“唰”的一声,绳索落地,楚乔笑着将两张银票递过去:“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别再被人抓住了。”
“大丈夫行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死也不会要你的钱的!”
看着梁少卿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楚乔摇头淡淡一笑,若不是自己时间紧迫兼且自顾不暇,真的应该将他的行李物品抢回来。世事迫人,如今,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此番冒险进城买马已经犯了大忌,实不宜多生事端。
在汤马岭暴露了行踪,一时间整个东南都布满了帝国的爪牙和眼线,原本两天就可以到达的路程,躲躲闪闪之下竟足足走了五天。五天过后,楚乔终于来到了距白芷关不过五十里的贤阳城。
想要通过白芷关进入卞唐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陆路,从白芷关口进入卞唐境内的第一座大城白芷城,走这条路需要两国签署的文书,即为通关文谍,还要大量的金钱打通方能入境。白芷关作为卞唐北方最大最强的关口,其防范的严密程度自然无需质疑。楚乔当然不会有正常的通关文谍,她也没有强行冒险入关的打算,所以这条路几乎可以不去考虑。
第二条路就是走赤水上的水路,现在没有战事,对水上的防范也不如关口那样严密,楚乔知道有很多黑船暗暗的做这种买卖,专门以高价运送那些没有通关文书却想要入关的人。所以,她不得不冒险再进城,偷偷打听这样的商家。
连续在黑市上转悠了两天,终于谈妥了时间,定在明日晚上三更,于三十里外的乾水沟下船。
天色已晚,楚乔行色匆匆的走在长街上,为了掩饰行藏,她穿了一身男装,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般,唇红齿白,模样俊俏。贤阳城是大夏的门户边境,占地极广,各地的商旅行人都要经过此处,热闹繁华之象竟丝毫不逊色于真煌帝都,现在已是深夜,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各种商户叫卖街头,热闹非凡。
以后都要走水路,将刚买的马匹牵到马市上贱价卖了出去,然后买了一些干粮食物,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伙人数众多的奴隶贩子吸引,楚乔眉头紧锁的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放在空地上,**十名年轻的奴隶站在里面,有男有女,其中以一名穿了一身儒生长袍的男人尤其醒目显眼,已经有几名徐娘半老的中年贵妇在一旁笑吟吟的打量,不断的向货主询问着价钱。
“嗨!”
楚乔斜斜的倚在在笼子上,手拿着一把瓜子,对着里面的男人叫了一声,然后呸的一声吐出一颗瓜子皮,笑吟吟的,十足一个富贵人家的败家子弟。
男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皱起眉来,满脸的厌恶,也不答话,随即无精打采的低下头去。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你运气不错啊,这才几天,又有新东家接受你了!”
梁少卿闻声顿时一惊,猛的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她一番,认出她来,顿时惊喜的叫道:“啊!是你?你怎么这个打扮?”
第117章
“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女嘿嘿一笑:“我是江洋大盗嘛。”
“哦,对。”话刚一出口,梁少卿顿时改口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怎么会是江洋大盗,一定是官府的人误判,冤枉了好人。”
“呵呵。”楚乔笑出声来,调侃他道:“这是吹了什么风,我们一身正气行得端走得正的堂堂七尺男儿说话也变得这样口不对心了,怎么?有事求我啊?”
“姑娘,快救我出去吧。”梁少卿垮着一张脸:“你不能看着我被当成奴隶来侮辱啊,我说什么他们都不相信,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救你?”少女啪的一声将瓜子都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怎么救?”
“当然是将我买出去了?”
“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
楚乔连忙摇头道:“您堂堂一名读书人,却要被一群走徒平民以金钱俗物来买卖,简直是有辱斯文,玷污了您的身份,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梁少卿瞠目结舌脸孔通红,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说道:“时间紧迫,事态紧急,这个、这个文人气节,暂时、暂时可以先放一放。”
楚乔闻言顿时扑哧一笑,正想说话,突然见一名五十多岁一身绫罗绸缎满脸胭脂水粉的肥胖妇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大步走了过来,隔着笼子一把抓住了梁少卿的衣领,叫道:“就这个。”
老板一愣,笑眯眯的说道:“夫人,那我刚刚说的那个价?”
“就按你说的办!”
“好嘞!您稍后!”
梁少卿见了顿时面如土色,求救的向楚乔望来。
只见那妇人身后跟了十多名点头哈腰的下人,还有二十多名刚刚买下的奴隶,一个个全都相貌清秀,俊秀高大。
楚乔暗暗乍舌,笑眯眯的走上前去,缓缓说道:“这位夫人,您都一般年纪了,买这么多精壮男子,您受得了吗?”
妇人闻言顿时不高兴,冷冷的看了楚乔一眼,说道:“哪来的小兔崽子,滚一边去。”
“我是为您好啊,不如,您让一个给我吧?”
“想得倒美!”妇人怒声喝道:“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打折你的狗腿!”
“哎哟,真凶!”楚乔连忙闪到一边,对着老板大声喊道:“老板!这奴隶她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此言一出,正在准备将梁少卿拉出笼子的老板顿时一愣,瞪着一双金光闪闪的眼睛就向这边望来。
“双倍?”妇人嗓子尖锐,冷声说道:“我出四倍,敢跟我争!”
楚乔笑吟吟的靠在笼子边上,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出十倍。”
“我出二十倍。”
楚乔摇了摇头,说道:“我出四十倍。”
“我出一百倍!”
“我出二百倍!”
“我出一千倍!”
“哇!一千倍啊!”楚乔笑容可掬,乍舌道:“那就让给您吧,我可争不起。”
老板乐的脸都开了花,忙不迭的冲上前来:“钱夫人,原本的定价,两片金叶子,现在您出价一千倍,就是两千片金叶子,成交。”
妇人刚才不过是逞一时之快,横看竖看这个小白脸奴隶也不值两千片金叶子,眼珠一转,顿时大声叫道:“好啊!木老板,你和人串通好了阴我!”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敢阴谁也不敢阴您啊!”
“哼!我不买了,咱们走着瞧!”妇人大喝一声,转身带着下人们就怒气匆匆的离去。
木老板站在原地,颇有些摸不到头脑,左右看了一圈,才看到靠在笼子旁边站着的楚乔,连忙小跑着跑上前来,笑着说道:“这位小公子,那位夫人走了,这个奴隶既然您看好了,就卖给您了,就按您刚刚说的那价,二百倍,四百片金叶子。”
“木老板,你欺负我年小不懂事吗?”楚乔展颜一笑:“之前是和那位胖妇人制气,我才给了这么个价,现在她走了,你还问我要这么多钱。您这卖的不是奴隶,是皇子吧。”
木老板张口结舌,嘿嘿笑道:“那您说,您给多少。”
“和你们之前定好的一样,两片金叶子。”
“什么?”木老板大吃一惊,皱着眉说道:“那我还不如卖给老主顾,何苦为了您得罪一个人呢?你多少得给加点。”
楚乔冷哼一声,抬腿就要走:“爱卖不卖,不卖您就再找您的老主顾去。”
“哎!等等,等等,”木老板叹了一声,说道:“得,就卖给您吧。”
梁少卿顿时松了口气,可是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开,就听楚乔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可是老板,我今天没带钱,要不我给您打一欠条吧,回头我准还您。”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顿时一愣,木老板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怒气冲冲的说道:“我说小公子,您不是耍着我玩呢吧,我可是一把岁数了,在这贤阳城也活了二十来年,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主顾。”
“嗨!嗨!”梁少卿小声的叫道:“你干什么?快给钱啊!”
“我真没钱了,”楚乔回过头来,苦着脸说道:“不信你来翻翻,我都花没了,谁让之前给你你不要的?”
梁少卿顿时脸色一白,可怜巴巴的说道:“那怎么办?”
“没办法了,只有这样了。”
梁少卿刚想问她想怎样?突然只见少女唰的一声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身体瞬时间旋风般横扫,一刀架在木老板肥胖的脖子上,笑吟吟的说道:“说了打欠条给你你不要,现在,我只好明抢了。”
木老板牙关打颤,哆哆嗦嗦的说道:“好、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不过木老板您的胆子却挺大的,脖子顶着刀,还能说话这么利索。”
“放下我们老板!”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楚乔笑眯眯的四下望了一眼,随即凑到木老板的耳边,缓缓说道:“你这样的身家,却为了两片金叶子死了,你说值吗?”
匕首顺着木老板的脖颈轻轻的划下,顿时兴起一溜细细的血珠,年过六旬的人贩子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
“闭嘴!”楚乔一脚踢在男人的小腿上,柳眉一竖,俏脸冰寒,冷声喝道:“还不放人!”
“快!快放人!”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木老板却哭得连鼻涕都要掉出来了。
楚乔瞥见笼子旁拴着一群马,正是木老板的马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少女猛的跃起,一脚狠狠的踹在木老板的胸口上,拽起梁少卿,翻身上了马背,“驾”了一声,就迅速的绝尘而去!
“快!追上他们!”
木老板大声疾呼,可是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漫漫长夜,冷月如霜,只余下一地清辉。
城外一处破旧的城隍庙里,梁少卿坐在干草上,楚乔拿出包袱里的干粮递给他,笑着说道:“吃点吧。”
梁书生犯别扭的没有接过,楚乔也不勉强,将几张银票递过去,说道:“明日我就要离开了,以后我们不同路,你再出事我也救不了你,这些钱,你收下吧。”
梁少卿眉头一皱:“你不是没有钱了吗?”
“谁说我没钱了?”
“你刚才在市集的时候说的。”
楚乔眉梢一挑,说道:“我有钱,只是不多了,只剩下这些,若是给了他,那你以后怎么办?况且就算我有很多,也不会给那种人贩子。”
梁少卿闻言微微动容,想了好久,终于问道:“你只剩下这些钱了,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楚乔轻轻一笑,诚恳的说道:“不是我,你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虽然这里面有你自己发傻的缘故,但是我也难逃干系,收下吧,以后做事谨慎一点,别傻楞楞的多管闲事了。”
梁少卿少见的没有反驳,握着那几张银票,静静出神,一言不发。
楚乔深吸一口气,靠坐在柱子上,眼望着窗外的明月,眼神静谧,失去了平日里的锐利,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和。
梁少卿抬起头来,奇怪的看着她,突然张口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吗?我回家。”
“你家在卞唐?”
“不是,”少女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家很远,要走很长时间的路。”
“现在道上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要多加小心啊。”
楚乔微微一笑,没有答话,眼神好似柔和的月光,睫毛又黑又长,在脸颊上投下一道剪影。梁少卿见她不答话,自报家门的说道:“我要到卞唐去。”
楚乔低声应了声:“哦。”
梁少卿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向往和喜悦,好像自己在说一件很值得自豪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我要到卞唐的唐京去拜访曹仲谋老先生。”
“卞唐的礼部大学士曹仲谋?”
“是啊!你也知道曹老先生?”
楚乔点了点头:“曹先生诗文无双,名满天下,谁人不知。”
“你说的对,”梁少卿说道:“我这次万里迢迢,就是慕名而来的,我一定要见一见曹先生,和他探讨一番,聆听曹先生的精妙高论。”
第118章
“心里有崇拜敬仰的偶像是好事,只是未必要靠近他,若是失望而归,岂不可惜。”
“怎么会?”梁少卿顿时不高兴的说道:“曹先生学究天人,名满天下,我怎么会失望?”
“是吗?”楚乔一笑:“那就祝你得偿所愿吧。”
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地上的火把噼啪的响,梁少卿默想半晌,试探的问道:“官府的人,为什么要抓你啊?”
楚乔也不抬头:“你不是知道吗?”
梁少卿一愣:“我知道什么?”
女子满不在乎的说道:“你不是说过吗?我是惯犯偷儿,说的没错,我就是偷了东西被发现,于是才被人追捕的。”
梁少卿一愣,顿时就傻了眼,楚乔转过头来,笑眯眯的说道:“对,你吃的东西,手里的银票,都是我偷来的,就连我第一次买你的钱也是偷别人的。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还要不要坚持七尺男儿的豪气不要这些银票不吃这些食物呢?”
“我……我……”
梁少卿我了半天,仍旧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楚乔见了扑哧一笑,笑容灿烂,牙齿洁白,一时间险些恍花了梁书生的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楚乔猛的眉头一皱,顿时收敛笑容,猛的转过头去,像是一只警觉的豹子般坐起身来,夜风萧萧,不一会,只听静谧的夜里,有数不清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快速的向破庙靠近。
这时,就连梁少卿都听出了问题,男人紧张的靠了过来,小声的问道:“是不是木老板的人追来啦?”
楚乔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将这可能否决。以木老板的能力是不可能调动这么多的人马的,并且只听来人的脚步,就能听出对方人人习武,且武艺不俗。她缓缓的站起身子,手按在佩剑上,缓缓说道:“待会一定要跟在我的身后,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芒突然闪现而出。危险!楚乔的反应何其之快,身体下意识的挪动,身形一闪,猛扑了过去,胳膊朝右一挥,一道寒芒陡然射向浓厚的黑暗之中,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外面传来一声惨叫,随即一只银色劲箭就狠狠的插在了身前。
对方已经下定决心不留活口,今晚这一站,果真凶险万分!
“跟上我!”楚乔低喝一声,一个翻滚就闪到窗子旁边,拔出腰间长剑,一剑架开迎面而来的箭雨,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一阵密集的箭雨瞬间如同飞蝗一般冲向两人。
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无数人影冲进破庙,一言不发,拔出腰间长刀猛的就砍上前来!
寒光暴涨,两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冲至眼前,不待楚乔动手,一人的刀就已经劈到了楚乔的头顶。
出手!拿腕!楚乔的动作迅猛如电,只听咔嚓一声骨折声响,错骨!刀落!刹那间,黑衣人顿时匍匐在地,像是一摊烂泥一样的嘶声惨叫起来。
“傻子!跟上!”一把拽住被吓得手忙脚乱的梁少卿,楚乔飞身而起,一脚狠狠的踹在另一人的胸口上,嚓嚓的骨头碎裂声,男人满口喷血,狂飞而去。少女身子一晃,一把拔出腰间长剑,大开大合,完全舍命的生猛路子,强劲的冲撞,巧妙的躲闪,精准的劈砍,一时间,少女精准的杀人技术和强大的血腥气势,竟让这些人望而却步,不敢靠上前来。
“上!上啊!”
为首的头领推攘着不断后退的手下,大声疾呼,楚乔转头冷冷的望向他,嘴角冷笑,一把掷出最后一把飞刀。刀身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嗖的一声没入男人的心口,男人双眼顿时圆瞪,脚下一颤,噗的一声,就倒在地上!
刀光晃眼,破庙窄小,能进来的人不多,只见楚乔身形经过之处,一片狼藉,宝剑雪亮横飞,全部一招致残,重要的是楚乔身上无处不是武器,她左右两手同时攻击,手脚腿肘都能制敌于死地,一时间,无人可挡,所向披靡。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梁少卿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楚乔想也没想,身子猛地一侧,瞬时间,一阵剧痛猛然从左肋下传来,来不及查看伤势,手上一错,宝剑横削,破月长剑斜飞而过,对方的脑袋顿时少了半边。鲜血飞溅而出,全都喷在梁少卿的脸上,连鸡都没杀过的书生顿时大叫一声,声音凄厉,比让人砍了头的叫的还要惨烈!
不可思议的快,受伤在身的女子动作更加迅猛,娇小的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左突右支,一会的功夫,地上就已经躺满了敌人。
“抱住我!”少女突然厉喝一声,梁少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门外又有大批的敌人迅速奔进,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奴隶贩子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力度来缉拿自己,在这个空挡,却见楚乔甩开腰间的钩锁,横臂一甩,一把就勾住了屋顶的横梁。
少女如猿猴般登时就拽着绳子窜了上去,梁少卿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又一轮密集的箭雨顿时袭来,楚乔蹲在横梁上,绳索的钩子一把勾住了梁少卿的腰带,然后抓紧绳子的另一端,大力跃下,和梁少卿相交而过,眨眼间,碍手碍脚的男人就被她运上了屋顶!
“快!快放箭!”
“拽住绳子!”楚乔大喝一声,随即拉住绳子,几下就攀爬了上去,箭雨密集而来,楚乔一个不小心,肩头中招,鲜血淋漓。
“啊!你受伤了!”
“少废话!”楚乔冷喝一声,一脚踢碎了屋顶的瓦片,拉着梁少卿就由横梁爬了出去。
弓箭噼里啪啦的都射在横梁上,有人大声喊道:“目标上房了,上去抓!”
可是,等他们跑出去爬上房的时候,哪里还有楚乔的影子。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一人一把脱下了黑色的外衣,怒气冲冲的说道:“这样的天罗地网都给她跑了!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只见那身黑衣之下,所穿的赫然是一件军装。
另一人摇了摇头,说道:“汤马岭那边也折了不少人手,若是寻常女子,帝都哪里会许诺我们这么多的好处。”
“我看,这件事不干也罢。”
“你倒是想干,”男人摇了摇头:“以后再想抓她,可是难上加难了。”“你怎么样啊?”
浓郁的黑夜里,梁少卿背着楚乔在狭窄的小巷里迅速的奔走着,肩头上的伤还不要紧,可是左肋下的伤却十分严重,鲜血长流。
楚乔闷哼一声,咬着牙沉声说道:“放我下来。”
“啊?”
“放我下来!”
女子沉声说道:“他们没追上来。”
“谁说我们没追上来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两人齐齐一惊,抬起头来,只见木老板带着二十多个人手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梁少卿大叫道:“果然是你!”
木老板看都没看他一眼,绿豆小眼紧紧的盯着楚乔,笑眯眯的说道:“臭小子,仇家不少啊,正找着你呢,真是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梁少卿突然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挡在楚乔面前,鼓足勇气大声叫道:“要抓你抓我!不要伤害她!”
“不要伤害她?”木老板冷哼一声:“老子一个也不放过!”
“来人啊!把这小子抓起来,长的倒是俊俏,一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众人轰然而上,几下就将身受重伤的楚乔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梁少卿抓了起来。
木老板大手一挥:“走!回市集!”
狭窄漆黑的房间里,少女的闷哼声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惊醒了一旁的梁少卿。年轻的男子急忙爬过去,凑到楚乔的脸旁,紧张的小声叫道:“你醒了吗?你怎么样?”
楚乔眉头紧锁,以强大的意志力睁开了双眼,初醒时的迷茫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张口沉声说道:“死书呆子,压到我肩膀了。”
“啊!”梁少卿一惊,夸张的向后一躲,果然自己压到了楚乔的肩膀,那伤口处又开始微微向外渗出血丝来了。
“对不起!你怎么样,你会不会死啊?”
楚乔不耐的白了他一眼,眉心紧锁,强忍着左肋下不断传来的一波一波的痛楚。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楚乔心下的郁闷可想而知。好在左肋和肩膀上的伤口都不深,还不致命,只是若是一直在这肮脏混乱的奴隶窝里呆着,得不到医治和清洗,早晚会出大事。她四下打量着这座站起来都会碰头的狭窄牢房,只有顶部有微微的光线传来,只看一眼,楚乔就知道,自己和眼前的书呆子被人当做危险人物关到地牢里来了。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开锁的声音,顺着狭窄的梯子,两名褐衣汉子走了下来,人人手提一条拇指般粗细的鞭子,粗着嗓子吆喝道:“狗娘养的!都给我起来!”
第119章
梁少卿被吓得脸色发白,手脚都有些发抖,这个常年之乎者养尊处优也的读书人为了一腔的热情和向往离开家乡前往唐京,却在途中遭遇了诸般变故,世事的黑暗是他以往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可是尽管这样,胆小的书呆子还是紧张的挪到楚乔身前,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说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出去以后一定上报给当地的地方官,状告你们强行拉人为奴,无礼殴打帝国贵族,不分尊卑,没有礼貌,毫无……”
“唰”的一声,一道鞭影猛然划下,一下就抽在梁少卿的手臂上,书生倒也有骨气,闷哼一声,仍旧梗着脑袋的瞪圆了眼睛,丝毫不知让步。
“狗东西!都到了这里还摆你的臭架子,再敢满嘴胡言,老子就给你灌进满嘴大粪,看你还敢不敢废话!他妈的!”
大汉骂骂咧咧的说道,犹自觉得不解恨,一鞭子又挥了下来。可是却没打到梁少卿的身上,坐在他身后的楚乔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鞭子的末梢,大汉大怒,使劲的往回拽了两下,却没拽动。顿时发了狠,扎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马步,顿时发力,谁知楚乔却在这时松了手,男人一时脱手,砰的一声就朝后仰了过去,一头狠狠的撞在土墙上。
“谁都有走窄了的时候,为人处事,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好。”
楚乔面色苍白,语调冰冷。倒地的大汉狼狈的爬起身来,呼喝着就要跑上前和楚乔拼命,刚走了两步,却不自觉的停住了身子。只见眼前的小少年年纪虽小,可是却是气度不凡,虽然身负重伤满身鲜血,可是面色平静,毫无半点惊慌之色,只是这份难得的沉着和冷静,就和那位口口声声要报官的书生大不相同。
“书呆子,扶我起来。”
梁少卿一愣,问道:“起来?去哪?”
楚乔不耐的看了他一眼,有伤在身,心烦意乱也不愿意多做解释,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梁少卿见了急忙扶住她的手。
“这位小兄弟倒是懂行,老五,给他们换上衣裳,就要开市了。”
穿上奴隶的粗布衣衫,说是衣衫,其实就是一片麻布,在中间掏了个口当做领子,两边在腰间一抿用草绳一系,就是一件衣服了。胸前背后,都有斗大的一个“奴”字。
清晨的贤阳城一片热闹,各地的商旅行人在市面上行走,南北各地的口音杂乱的汇集在一起,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兜售着各色商品,马匹粮食、衣衫珠宝、煮酒烟丝、茶叶水果,所有大陆上能叫出名号的商品,这里几乎都应有尽有。放眼望去,人头涌涌,林茨比肩,一片繁华热闹之色。
“进去!”
大汉用力的一推,就将两人推进笼子,巨大的铁笼里已经有了七八十个奴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四五十岁,须发花白,年纪小的却只有七八岁,怯生生的坐在角落里,眼神好像是受惊的兔子,惊恐的打量着四周。
“唰!”
一阵鞭影突然抽了进来,楚乔背脊一热,顿时被抽开一道血淋淋的血道。梁少卿见了一下趴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下,唰唰的鞭子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奴隶们惊慌失措的大声参加,聚拢成一团,畏缩在铁笼中央,瑟瑟发抖呢。
“都给我老实点!待会有大主顾来挑人,要是有人敢生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男人挥舞着拳头,随即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去。
人群缓缓散开,有挨了鞭子的人在小声的哼哼,有气无力。
“哎,”楚乔浑身发热,这一连串的运动更让本就身负重伤失血过多的她头晕脑胀,她轻轻的推在书生的肩膀上,声音沙哑的说道:“没事吧。”
梁少卿闻声抬起头来,此时他还趴在楚乔的身上,这时回过神来顿时被吓得连滚带爬的爬了下去。脑袋拨浪鼓一样的摇着:“没事没事。”
“扶我靠过去。”
梁少卿听话的扶着她靠在笼子的一角,楚乔眉头紧锁,强忍伤口上的疼痛,语气低沉的说道:“待会有人来买奴隶,我们必须被买走,赶快离开这里。”
梁少卿一愣,问道:“我们要去给人做奴隶吗?”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根本就逃不出去。”楚乔面色通红,微微有些发烧,说起话来都没有了力气,她缓缓的闭上眼睛,疲惫的将头靠在书生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我需要找一个地方养伤。”
梁少卿的身体顿时僵硬,少女呼吸如兰,轻轻的喷在他的脖颈上。男人的面色比病中的楚乔还要潮红,他语无伦次的点头,不成句子的说道:“是,是,对,有道理你说的。”
过了一会,不见楚乔回话,低头一看她却已经睡了过去,呼吸炙热,明显在发着烧。梁少卿心下一惊,探手去摸她的额头,火热一片,心顿时被高悬起来,放平她的身体,让她头枕着自己的腿,却一时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摆脱目前的这种窘迫。
贤阳街头车水马龙,人头涌涌,就在这时,一队人马从长街上经过。为首的男人骑在一匹雪白的骏庐上,面容俊美,隐隐带着几丝邪魅的味道,眼角微微上挑,剑眉斜飞入鬓,鼻梁较常人都要挺拔,双唇殷红,眼神深邃。身后跟着大批彪悍的护卫,缓缓的走过长街。
“少爷,”朱成骑马靠上前来,小声说道:“前面就是水运衙门,朱挺已经提前一步去安排好了,卞唐有使者在那里迎接,我们只要赶到那,就可以转水路入关了。”
诸葛玥轻轻颔首,俊美的面容和巨大的排场让那些平民们望而却步,所到之处,大街上的人流都如同潮水一般的退让一边,偶尔有大胆的少女眼神娇媚的望上来,带着几丝挑逗的诱惑。
朝阳升起,驱散清晨的薄雾,诸葛玥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袍,缎面锦绣,玉带如银,经过一片小商贩的叫卖区的时候,年轻的贵族公子突然眉头一皱就勒住了胯下的骏马,整个队伍随之停下,众人奇怪的顺着诸葛玥的眼神望去,只见眼前是一片兜售脂粉头饰花灯的摊位,一家连着一家,前面聚集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少妇,正在挑选合心意的小玩意。见有贵家公子停下马,众人纷纷惊喜的望了过来,希望对方的眼神是看向自己的。
诸葛玥看了半晌,目光带着几分让人捉摸不定的深邃,突然间,男子打马转头,看也不再看一眼,全不顾身后传来少女们的失望叹息声,策马离去。
众人大惑不解,连忙跟上自己的主子。
这时,一名小商贩一把拉住一名扫兴要离开的少女的衣袖,问道:“姑娘!这盏兔子灯您不要了?”
“不要不要!”女子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和几名女伴转身离去。
“隆隆”的鸣锣声响亮的敲了起来,奴隶市集开市之后,整个市集顿时更加热闹了起来,木老板今日的生意极好,不但有一单事先定好的大买卖,零散的小户更是不断,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钱袋子,欢喜的一双豆眼眯成一条,满口黄牙都露了出来。
“姑娘!姑娘!”梁少卿压低了声音,端着一碗好不容易要来的水,小心翼翼的凑到楚乔嘴边,小声的说道:“醒一醒,喝点水吧。”
人群纷乱,大批围观的百姓聚集在木老板的摊位之前,看着台上不断被展出的或是身强体壮或是俊美俏丽的奴隶,众多的买家围着笼子指指点点,像是买牲口一样的查看着奴隶们的体格、长相、牙齿,甚至还有买女奴的男人当场要求验货的,木老板做生意服务到家,右侧一片矮矮的小房子正是为这些大老爷们准备的**之所。
诸葛玥经过这里的时候,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头刚刚买了十多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奴,引的围观的平民们一通议论,木老板生意兴隆,叫的更加卖力。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时之间诸葛家的马队竟然无法通过。
“少爷,属下到前面去看看。”月七如今已经长大,体格健壮,眼神宁静,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剑法大成的合格剑客。
诸葛玥点了点头,月七带着几名下属前往前面疏通道路。诸葛玥眼神淡淡的瞥过市集,突然听到奴隶台上小女奴们嘤嘤的哭泣,他转头看去,只见那些孩子们都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有更小的不过**岁,人人破衣烂衫,衣不遮体,像是一群乞丐。那名老头六十多岁,穿了一身暴发户一样的大红衣裳,衣服上绣着俗气的金元宝,此时他正呲着一口黄牙,一边恶心的大笑,一边猥琐的去摸小女奴们娇嫩的小脸。
诸葛玥的眉头缓缓皱起,满眼都是无法掩饰的厌恶,他轻轻的招手,朱成连忙凑上前来,诸葛玥面容冷然,沉声说道:“去,把那几个孩子买回来。”
第120章
“少爷?”朱成一愣,年轻精明的眼睛眨巴着,问道:“买奴隶干什么?我们路上也不方便啊。”
“叫你买你就去买,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朱成挨骂,缩了缩脖子,端着肩膀就走上前去。
就在这时,一声大骂突然传来,诸葛玥转头看去,只见关押奴隶的笼子里,一名相貌清秀气质不凡的男奴被人一脚踹到一旁,他爬起身来,面色激动,似乎还在努力的争取说着什么,只是离得远,却听不清了。
诸葛玥也没在意,可是不经意间,突然瞥到笼子里的一角,一名身材单薄矮小的少年软软的倒在地上,肩膀衣裳被笼子里的其他奴隶遮住了,只露出下半身和一双嫩白消瘦的小手。
刹那间,好似一道闪电猛的在脑海中炸开!诸葛玥眉头顿时紧锁,眼神锐利的望了过去,虽然只是一只手,可是却让他感到说不出的熟悉,心中好似有滚烫的沸水流淌而过,让他整颗心都沸腾了起来。来不及细想什么,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翻身就跳下马背,伸手拨开前面层层的人群,就向前方硬挤了过去。
人群汹涌,一片混乱,诸葛玥的强硬之下,惹来了骂声一片。来不及去计较这些,诸葛玥剑眉紧锁,费了好大的劲挤到最前方,双手抓住笼子的铁柱,皱着眉向刚才看到那只手的方向看去。
笼子里一片腥臭,到处都是畏缩的身体和惊恐的眼睛,很多人向他的方向小心翼翼的看来,见他眼神锐利神情严肃,顿时吓了一跳一般的不敢再看一眼。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心底的怒气一拱一拱的升了起来,诸葛玥不甘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男人愤恨的站在笼子前,眉心皱起一个深深的川字。
“少爷!”月七顺着人群走上前来,奇怪的看了诸葛玥一眼,随即小心的说道:“疏散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少爷!少爷!”朱成急忙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十多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这些小女奴突然又被转手卖出,不用去伺候那个色名远播的老色狼,孩子们都松了口气,眼神怯生生的望着自己的新主子,这些过早就明白世事艰难的孩子们心下暗暗欢喜,表情顿时都轻松了起来。
笼子里的其他奴隶羡慕的望着她们,巴巴的期望这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能大发善心的将他们也买出去。
“少爷?”朱成小心的叫道,少爷眼神发直的盯着笼子看,难道是又相中了什么奴隶不成?
“走吧。”诸葛玥转过身来,带着下人们离开了这片纷乱的是非之地。就在他转头的这个瞬间,一声惨呼突然响起,可是因为刚刚有一群年轻的女奴被带上卖台,四周的百姓齐声高呼,而被掩盖了下去。诸葛玥毫无察觉,带着下人离开木老板的摊位,向着河运衙门策马而去。
睡梦中的少女惨呼一声,随即无力的倒在梁少卿的坏里,年迈的老先生拿着手中的箭头转身对木老板说道:“看看,这么长的箭头,要是再在肩膀里放一天,大罗金仙也就不回来啊!”
笼子后面的一间小帐篷里,木老板不耐烦的说道:“保着一条命就行了,待会有大买家来,将她混在人群里卖出去,出了手的,我才不管他是死是活呢。”
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
梁少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着大夫说道:“老先生,多谢你了。”
大夫为人很和善,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小哥只要上药包扎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倒是你,为了让他看病被他们毒打,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受得了这份罪啊,作孽啊!”
“大夫放心,我没什么事。”
“过来吧,我也给你看看。”
人声鼎沸,天空万里无云,已经六月,东南气候炎热,漫天鸟雀齐飞,一片热闹繁华之色。
诸葛玥骑在马上,静静沉思,久久不发一言。
“少爷?少爷?”
朱成叫了几声他才听到,年轻的男子微微一愣,问道:“什么事?”
朱成叹息着又说了一遍:“奴才去买几匹马,再买一辆马车,这些孩子,总不能一路跟着我们跑去唐京啊。”
诸葛玥回过头去,只见那群小女奴们没有坐骑,只能跟在自己的马后大步的奔跑,人人衣衫破烂,面色绯红,一张小脸上满是汗水,眼睛黑亮,乌溜溜的望着他,带着几分害怕,又带着几分期许的讨好。
“恩,”他点了点头:“再去买些衣服给她们换上吧。”
“知道了,奴才这就去。”
朱成刚去,众人就继续前行,身后有下属在小声的议论,轻声说道:“少爷对奴隶真好啊。”
“你不知道吗?少爷对奴隶向来很和善。”
“都闭嘴!”月七回过头去,呵斥窃窃私语的下人。
马队渐行,半个时辰过后,远离了市集,大街渐渐安静了下来,远远地,河运衙门已经在望。
“少爷!”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朱成带着几名下人带着新买的八匹骏马迅速奔至,还有两辆马车。
“少爷,都办好了。”
诸葛玥点了点头,眼神轻轻的从马匹身上掠过,却突然皱起眉来,眼神缓缓眯起,像是一只凶猛的豹子看到猎物一样。
诸葛玥打马上前,走到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身前,那马儿不同于别的马,见他过来十分警惕,虽然被拴着,但是仍旧谨慎的退后两步,以怀疑的眼神向他望来,不安的用蹄子刨着地面,身上伤痕累累,明显在此之前遭到了残酷的毒打。
“流星?”
低沉的嗓音轻轻响起,骏马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惊喜的向他望来。诸葛玥面色大变,继续低声叫道:“流星,真的是你?”
马儿欢鸣一声,亲热的靠上前来,用鼻子摩挲着诸葛玥的手掌,开心的打着响鼻,一副见到熟人的开怀。
“这马你是在哪买的?”
“就在,就在前面的马市。”
“带我去。”
朱成说道:“少爷,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
“带我去!”
诸葛玥冷喝一声,面容严峻,朱成一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的说道:“奴才遵命。”
一路疾驰到了马市,卖马的马贩子还以为自己的马出了什么问题,急忙上前来询问。
“这匹马,你是从哪弄来的?”
马贩子面色一变,笑着说道:“这位公子说笑了,这是小人自家的马,我从小养大的。”
诸葛玥沉下脸来,沉声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从哪弄得?”
“小人,小人没撒谎啊!”
“说不说!”唰的一声,月七一把抽出宝剑,架在男人的脖颈上,厉声喝道。
“大公子饶命,饶了小的这一回吧。”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叫道:“这是我前阵子贩马经过汤马岭的时候在路上捡到的,我看它没有主人,自己胡乱游荡,就顺手牵了回来。小的万万不知道这是大公子您的马啊,小的要是知道,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顺手牵羊啊!”
“驾!”
诸葛玥调转马头就往原路走去,朱成一愣,上前问道:“少爷,这是去哪?”
诸葛玥剑眉竖起,面色冷然,可是眼神却带着一丝难掩的炙热,语调低沉的缓缓说道:“去买奴隶。”
街面热闹,马队经过之处,人仰马翻,诸葛玥策马狂奔,深蓝色的衣衫在风中飘动摇曳,像是苍鹰的巨大翅膀,马蹄滚滚,掀起滚滚烟尘。
就在诸葛玥带着部众离去的时候,又一队车马缓缓而来,干练的老管家跳下马车,木老板点头哈腰的跟在一旁,一颗脑袋恨不得磕到地面上,忙不迭的说道:“您来了,人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挑选呢。”
老管家年过六旬,穿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腰间扎了一条白缎的腰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看起来十分干练。他沉着脸没有说话,走到奴隶们面前,眼神一一扫过衣衫褴褛的奴隶,过了一会,伸出手指指向笼子里的诸人。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木老板跟在一旁,连忙拿一个小本子记录了下来,一会的功夫,老人拣选了二十五名奴隶,随即转过身来,说道:“好了,就这些吧。”
“啊?”木老板一愣:“就这些?老爷不再看看吗,我那后面的窝棚里还有很多身强体壮的,因为地方不够大没拉出来罢了,要不您再上后面瞅瞅?”
“说了这些就这些,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老人眉头一皱,很有威仪的沉声说道,木老板被吓了一跳,连忙点头说道:“是,是,小的多嘴了。”
那老人刚要走,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叫道:“老先生请留步!”
老人一愣,回过头去,只见一名面容清俊、带着书卷气的年轻人强行挤到奴隶们的前面,面色通红,嘴唇却有些泛白,他紧张的舔了舔唇皮,张口说道:“老先生,我通读八史,遍晓六艺,自幼习文,颂韬、七略、大书、胜语、兰芷经、道德文、归藏浅易、元纵横宇,均有涉猎,琴棋书画、茶艺香道都有研究,先生可不可以买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