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如果我们促成此事,皇上会更加器重我们。”
诸葛穆青缓缓皱起眉头,沉声说道:“玥儿,你还不明白吗?皇上是否器重我们,不取决于我们为国做出何等贡献,而是取决于诸葛一脉有怎样的实力。蒙将军世代为国,却至今仍只是一个将领而已,封地财力一无所有,世家和皇权分权而制,不可调和,这一点为父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
“可是……”
“此事不必再说,从今天开始闭门谢客,我们坐等三天后的结果吧。”
诸葛玥的话强行被诸葛穆青打断,其实他想说,若是巴雷那个蠢货不能成事,燕洵真的活着逃离帝都回燕北即位,那么帝都会怎样?大夏会怎样?整个天下又会怎样?他们因为自己的利益放走了这只猛虎,究竟会酿成怎样的灾难和祸患?
他想说,父亲已经老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一家一户的得失和利益,却看不到天下的大势。国若不在,诸葛一脉安存?
若是他真的走了,那么她呢?是否也会离开帝都,远走燕北?
好在,巴雷虽然是蠢货,还有魏舒烨在,魏阀失势,想要站住脚跟,就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了。
诸葛玥缓缓的仰起头来,喃喃说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二日,魏舒烨带着十八名武士走进了老巴图在帝都的府邸,而西北的武士们等了一日,却没有见到诸葛玥的影子。
初次见面的巴雷和魏舒烨并没有如何拘谨,曾经在西南大营,他们曾有过共事的机会。刚一落座,巴雷将军顿时说明来意,年轻的帝国新贵轻扯嘴角,邪笑着说道:“诸葛家放弃这个为国效力的大好时机,看来这个升官发财的机会注定要落在你我兄弟的头上了。”
魏舒烨面色阴沉,似乎并不愿意和巴雷多做纠缠,直接切入正题,沉声说道:“在下鲁莽,敢问将军,可有计划了吗?”
巴雷得意一笑:“有。”
“愿闻其详。”
整个行动听起来像是一个小规模的军事政变,三天后,也就是皇帝大寿的当晚,驻扎在城内的骁骑营第七师和第九师会加入西北巴图哈家族的军队,乔装西北军,和巴雷一起围攻燕北车队,巴雷会亲自到场指挥,粉碎一切抵抗,直接缉拿叛逆,随后铡刀立下,奸臣伏诛,天下太平。
魏舒烨当然明白圣金宫的想法,能做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却只有西北的巴图哈家族最为合适。
虽然大张旗鼓,但是整个行动看起来就会像是一场报复和谋杀,以西北老巴图和燕北的恩怨,没有人会怀疑这里面另有乾坤。老巴图害怕燕洵娶了公主之后力量膨胀,回到燕北接任后与自己为难,于是派遣自己的弟弟前往帝都谋杀无辜的燕北世子,事情青红皂白再清楚不过,一目了然。
之后,皇帝会秉公办理,将西北军大加训斥,然后收押巴雷将军,再然后,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再鉴于西北良好的认罪态度无罪释放,象征性的收一点赔偿金。相信,无人会为已经绝了后的燕北而伸张正义的。
整个行动看起来就是一场私人恩怨,和国家无关,和已经要把自己女儿下嫁的皇帝陛下更是不可能有一丝半点的联系。
魏舒烨心下生出一丝厌恶,但却还是皱眉沉声说道:“魏阀三百死士,愿意追随将军,供将军驱使。”
对付一个没落的世子,哪里需要这么多的军队,巴雷嘿嘿一笑,说道:“那好,那少将就负责在外围清剿和拦截援兵吧。”
魏舒烨温和一笑:“多谢将军栽培。”五月十八,深夜。
少女站在地图前反复推敲着后天晚上的行动,最后沉声说道:“各个环节都已经安排妥当,唯有前往城南祖庙请命的这一块,我还是不放心。”
燕洵眉梢一挑,示意她继续说。
“根据仪式,你需要前往祖庙祭祖,再随礼官回到皇宫迎娶公主。这一段路护卫你的人是从礼部抽调来的官兵,忠诚并不可靠。如果有人在这段路上拦截你的话,必出大祸。”
燕洵看着地图,沉声说道:“此处地势开阔,靠近西南镇府使,鱼龙混杂,一旦起事就需要出动大军,况且西南镇府使和我们颇有渊源,他们未必有这个胆子。”
楚乔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做事需万全,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越可能会出差错,我们需要对一切的变数有所准备。况且,你我知道,西南镇府使并未效忠燕北,也并未效忠于你,我们不得不防。”
燕洵点了点头,拿起地图,就开始计划可能遇到的战役和应对方法。
楚乔也同样拿出纸笔,伏在案上写了起来。
一炷香过后,两人同时直起身子,交换纸张,只看了一眼,顿时齐齐露出笑容。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如果夏皇敢出此下策,那么就要整座真煌帝都来给自己送行!两日的时间,波澜不惊的度过,五月二十日一早,整座真煌城都陷入了盛大的欢乐之中。大红的朱锦锦缎从紫金门一路铺满九崴街直达东城门,大夏皇帝公开亮相,帝都的官员、商贩、百姓、平民将街道堵死,在帝都警卫的指挥下争相叩拜,高呼万岁,完全呈现出一个盛世荣华富丽堂皇的画面来。
夏皇大寿,除了犯了人命案的犯人都得到大赦,紫薇广场上,密密麻麻跪满了得到赦免的犯人们。夏皇的马车刚一靠近,这些人立刻大呼万岁,叩谢皇帝天恩。
文武百官和各番地使节们跪在紫金门前,后来跟随着车队一路游行,享受万民的朝拜。
游行持续到下午,圣金宫内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到了傍晚,漫天火树银花,彩灯高燃,无数歌舞伎在广场之上华丽舞蹈,声乐浩瀚,传播整座皇城,百姓们欢呼震天,声势惊人。
然而,就在紫薇广场传来一阵又一阵的人浪欢呼的时候,在前往城南祖庙的道路上,却有一队衣衫华丽的人马,依照礼制,缓缓而行。
不同于内城的欢腾,城南祖庙的这片禁区犹自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远处的欢呼声不断传来,却更加显得这里死寂一片。
月色暗淡,大红的宫灯闪烁在道路两旁,燕洵一身大红吉服,坐在马车之内,微闭着双眼,静静等待着时机。
“桄榔”一声,马车一顿,缓缓停住,燕洵睁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心底的最后一丝犹豫也顿时退去。
“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
带队的礼官上前问道,一名小武校尉快步跑上前来,对着帘子后的燕洵和外面的礼官说道:“世子殿下、礼官大人,前面是祖庙的守卫,他们要求我们下车给他们检查。”
“怎么搞的?这是礼制上的祭祖,十天前就做好批复了,连公主殿下的大婚也敢拦截,他们是哪个小队的?不要命了?”
小武校尉苦着脸说道:“大人,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可是他们坚持要检查。”
“世子,卑职到前面去看看。”
马车里寂静无声,礼官当做是燕洵默许了,跟着校尉就离开。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马车里的人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离去。
杀机已经在空气里荡漾起来,浓厚的像是死人的尸臭。
在车队的前方,礼官大队和祖庙的守卫者们争吵的脸红脖子粗,几乎要大打出手。
一片高大的宅院之后,战士们的战马通通用棉布包裹了蹄子,迅速上前接应极速而来的男子,阿精翻身下马,为燕洵牵来战马,沉声说道:“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燕洵沉默的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随即向着长街另一头的西南镇府使策马狂奔。那里,有帝国从燕北抽调的野战军,长期镇守帝都,人数在一万以上。
虽然并不是自己的人,可是就冲着同样出身燕北的这一点,燕洵已经决定将他们拉上贼船。
现在,他就要去求救了。
僵持中,突然一声尖锐的长鸣刺破了黑夜的宁静,祖庙守卫统领笑容一敛,顿时厉喝道:“动手!”
刀光闪烁,惊变骤发!
尖锐的喊杀声中,祖庙的守备们纷纷拔出了身藏的利刃,挥刀便砍,人人身手敏捷,行动矫健,哪里是什么祖庙的守备,分明一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军人。霎那间,刀光闪亮,血花四溅,利刃砍入**和骨骼的刺耳声中,惊呼和惨叫声密集的响起。
“诛杀燕北叛逆!”刺客们呼喝着口号,如狼似虎的跃过了前方礼官们仓促结成的脆弱的阵型,迅速向车队的中路冲去。
“有刺客!敌袭!”带队的礼官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也是武将出身,一把抽出腰间的战刀,奋力迎敌,尽忠职守的高呼道:“保护殿下!列阵!呼救!反……”
话音未落,一把利刃顿时抹过他的咽喉,鲜血瞬时间大片的涌出。男人的声音顿时沙哑,转瞬只见他尸身一歪,就倒在一片狰狞的血泊之中。
第92章
马车里的礼官们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刺客们堵在了车厢的门口,只听一连串的尖锐响声呼啸而来,十几根银色的箭芒从四面八方刺穿了车厢的隔板,将他们扎了个对穿。
车厢狭窄,根本无处可躲,巨大的惨叫声和哀求声在帝都西南的上空回荡着,让人头皮发麻。
但是残忍的侩子手们却没有丝毫的动容,他们伏在地上,平举着小型的弓弩,稳健的上弦、拉弓、射击,一排排的利箭呼啸而来,穿透马车的隔板,将那些无辜的帝国礼官们刺的破碎,偶尔有膂力强悍的射手将箭射穿了两扇隔板,穿过来的箭矢都充满了浓厚的血腥味道,箭头上还有红色的鲜血在触目惊心的不断的往下滴。
马车的守卫们拔出战刀,奋力反击,把箭装到弩上,然而对方的速度太快,他们尚来不及瞄准就扣动了手指。然而,黑暗射击何来准头?何况是这些不擅征战的礼部守卫,仓皇间,箭矢全无作用。他们不得不把弩机就地一扔,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应战,喊杀震天,血泥揉杂。可并行八匹战马的宽阔御道上,两方战士交缠在一处,呼喝冲杀,誓死拼斗。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已经来不及去喝问对方的名字和来历,所能做的,只是将战刀举起,然后狠狠的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但敌人实在太多,几个守卫在人潮中恍若激流中的稻草,转眼就被大浪淹没,连影子都看不到。
低沉的呼喝声犹如闷雷一般,回荡在大街上。为这一切做背景的,是帝都中部一浪紧接一浪的欢呼声,漫天的礼花和烟火再不断宣告着今日是个怎样喜庆的日子。然而,也正是这份喜庆的热闹,将这一片嗜血的残杀声掩盖了下去,无人知道,无人听见,无人会想象到在这样盛世繁荣的喜宴下,竟会明目张胆的存在着这样毫无顾忌的残杀。
礼部的护卫们怒吼着反击,敌人太多,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疯狂涌上!那些狰狞的脸孔和嗜血的眼睛,好似蛮荒的野兽般吞噬着人心的最后一丝希望。
“反击!迎战!帝国马上就会给我们支援!”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今日的刺客来源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帝国,不会有支援,不会有援兵,他们注定是被抛弃的一队,要为帝国的强大而殉葬!
眼睛通红一片,天地都被血色弥漫,他们近得几乎是贴着敌人的脑袋放箭,射光了弩机中的箭就抡着十几斤重的弩机当锤子用,狠狠将敌人脑袋砸得脑浆崩裂,然后被乱刀砍倒。整个长街都陷入了血腥的混战中。双方展开了惨烈的厮杀,惨叫声和哀号声密集的响起。
燕洵所在的马车已经被射成了马蜂窝,没有人会奢望他还活着,惨烈的厮杀持续时间并不长。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交战声逐渐稀疏,渐渐平息。护卫的两百多名士兵全军覆没,无论是反抗的,还是投降的,全都惨遭屠杀,一个不留!鲜血汩汩汇成了一条可怕的小河,在大街上静静的流淌着,直到被冻成了血块,血腥味扑鼻
就在此时,帝都的中央突然爆发出一朵盛大的烟花,五彩缤纷,光彩夺目,巨大的欢呼声海浪般涌来,越发映衬出此处的死寂。
这绝对是一场相当成功的谋杀,但是谋杀的策划者却并未因此而高兴,巴雷失魂落魄的站在血泊中央,对手下呵斥道:“怎么回事?人呢?”
下属面色惊慌,一片惨白,哆哆嗦嗦的说道:“属下不知,在死者中并没有找到燕世子,马车里也没有,属下估计,他可能逃了。”
“逃了?”
巴雷厉喝一声,怒然说道:“八百人的围攻,外围三百人的防守,武器精良,准备充足,有心算无心下你们还让人逃了?我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将军,我们,我们可以去外围魏少将处查看,也许他们抓到了。”
“对,”巴雷顿时点头,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上马,可是就在这时,一阵震天的马蹄声顿时响起,整个大地霎时间都在剧烈的颤动,巴雷惊恐的抬起头来,只见一片漆黑的长街尽头,密密麻麻的火把缓缓逼近,渐渐汇成了一片闪亮的光带,战马昂然,杀气如虹!那迎面而来的,竟是一只彪悍的骑兵军团!
“是西南镇府使的燕北军!”
巴雷失声高呼,利落转身:“快跑!”
此时再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两条腿不可能跑得赢战马的四条腿。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绝对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屠杀,西北巴雷的部下中间并不缺高手,但为了刺杀而仓促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对上了配合默契的骑军军团,结果并不难想像。刺客们连第一轮攻击都顶不住就被弩弓射得溃不成军,接下来就是全面的溃败,狼狈的逃跑。
“我是西北巴图哈家族巴雷将军,我们奉有王令!”
惊慌失措的声音顿时响起,巴雷在手下的护卫下节节败退,嘶声裂肺的高呼自己的身份。
可是哪里有人相信,刚刚被燕北世子调来的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一个个杀红了眼。自从燕世城倒台之后,西南镇府使在帝都就低人一等,被绿营军、骁骑营的人欺凌侮辱,就连城守军也敢给他们白眼看。此刻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立大功的机会,谁会相信那些刺客们死到临头的疯话?
敢在真煌城里组建这样大规模的刺杀,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
士兵们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就将叫的最大声的一个脑袋砍了下来!
犹如一阵狂风骤雨,骑兵们迅猛的扑近身来,追上了逃跑的人群。人马未到,迎头就是一通箭雨,当场就把逃跑的杀手们射倒了一片,然后马蹄凶猛的踩踏过去,将他们踩成了肉泥。
报应来的如此之快,一炷香之前的杀戮者们,转瞬就变成了刺客屠刀下的待宰之物,逃无可逃。
马蹄声轰隆震天,黑压压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过,所到之处,所有的反抗都被迅速夷平。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之下,一身大红吉服的燕洵面色冷然的骑坐在马背上,双目如鹰隼般审视着战场,嘴唇抿起,带着冷硬的锋芒。
“世子殿下!”
西南镇府使的副统领贺萧策马上前,满面红光的开心说道:“世子殿下,任务圆满达成,所有刺客都已伏诛,没有逃脱一人。”
燕洵点了点头,微笑说道:“贺统领居功甚伟,救命之恩,燕洵不敢或忘。”
贺萧摇头道:“殿下言重了,保护帝都安全本就是末将的责任,更何况殿下和西南镇府使同出自燕北,我们更不能袖手旁观。”
燕洵笑道:“统领的功劳,本王定会完完整整的向皇上禀报,相信很快的,贺副统领的这个‘副’字就能去掉了。”
贺萧一喜,笑道:“多谢殿下提拔!”
“统领!”这时,一个小参将走上前来,趴在贺萧的耳边小声说道:“事情有点不对劲。”
贺萧一愣,转过头来小声说道:“什么不对劲?”
参将眉头紧锁,眼神惊慌,沉声说道:“您跟我过来看看。”
贺萧和燕洵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参将离去,看到那一具一具狼藉的尸首的时候,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好似天地在一瞬间坍塌了一样,几乎要从马上摔了下来。
巴雷为人跋扈,喜欢张扬,当初进城的时候几乎全城百姓都目睹了他的真容。贺萧作为维护现场秩序的将领又怎会不识,看到这位老兄胸前插着密密麻麻一堆箭矢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贺萧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晕了过去。
强打起精神,年轻的副统领还在幻想着,也谢是西北巴图哈家族自己独自的暗杀行动,想要除掉燕北世子,毕竟老巴图和燕世城的恩怨,早就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无人不知了。
可是,当他看到大批骁骑营将士的时候,贺萧顿时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虽然这些士兵都穿着西北巴图哈家族的衣服,但是常年驻军在帝都的西南镇府使将士们一眼就能认出这些经常跟在骁骑营统领的屁股后面来自己军中耀武扬威的王八蛋们。看到这些人,贺萧就算再傻,也明白所谓的暗杀不过是一场帝国授命的诛杀了。
那么,自己带着兵马强行杀出,诛灭了帝国的兵马,救下了燕北世子,又该得到怎样的下场?
那一瞬间,贺萧只有一个念头:拿下燕洵,将功赎罪!
“要杀我的人,是大夏皇帝。”
一瞬间,所有人愣在当场!
燕洵高居马上,轻描淡写的看了在场的众多兵士一眼,随后转移到贺萧的脸上,语气清淡的说道:“贺统领,将你牵涉其中,我很抱歉,如果你们西南镇府使不是燕北出身的军人,拿下我也许就能免此灾祸了。”
第93章
一语提醒梦中人!贺萧瞪大眼睛,看着燕洵高深莫测的脸孔,顿时回过神来!
西南镇府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是别的部队,误打误撞杀了巴雷和骁骑营的士兵,那么以一句不知内情还可以解释过去。但是作为本身就被帝国高度关注,屡次被怀疑匿藏燕北叛党的西南镇府使来说,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的性命。帝国不会放过自己,长老会不会放过自己,圣金宫更不会放过自己,再回头只有死路一条,男人的眼睛通红,他狠狠的看着眼前一身红袍的俊朗男子,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的叫嚣:他全都知道,他是故意将自己引上死路的!
然而,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之后,男人眼中的戾气缓缓消逝,换做了一副亡命徒一般的疯狂。
上万人汇聚在长街上,头脑清楚的人顿时就明白过来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只觉得大地似乎都在摇晃,一片空荡荡的畏惧。众人仰着头,望着贺萧,望着燕洵,或者是望着苍天,苦苦的为自己思索一条活命的路。
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退无可退,回头便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出路,也许就是拼死一战!
贺萧陡然跳下战马,对着身后的士兵们高举双手,厉声高呼道:“兄弟们!有些话我憋了八年了,今天要说一说!当年,是谁捣灭了沧澜王叛乱,于圣金宫一路冲杀救出了皇帝?是谁在白马关万里奔袭,解救了整个帝国的长老官员?是谁在燕北高原上抗击犬戎人,让北蛮子们不敢踏进关内一步,保护了我们的父母妻儿?是燕北的王,是燕世城老王爷!可是忠臣最后得到了什么?是满门抄斩,是斩首示众!八年来,我们燕北一脉的军人在帝都受尽屈辱,被骁骑营和绿营军的狗崽子们瞧不起,这些,我们也都忍了!可是现在,帝国又要无缘无故的对老王爷唯一的血脉下手,以卑鄙的手段妄图除掉世子殿下,作为燕北的军人,我们服吗?”
“不服!”
雷霆般的呼喝声顿时响起,无数的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刀枪,那些关于燕世城所向无敌的神话,又一次在军人们热血的胸腔里奔涌了起来,多年来所受的压迫也像岩浆一般的沸腾。他们嘶声长呼,声势惊人!
“弟兄们!我们是燕北的军人,今晚,我们杀了帝国的阴谋者,我们已经和世子殿下绑在一根绳上,世子若是不在了,我们也没有好下场!你们说,我们能坐以待毙吗?”
“不能!”
“我们不能死!”
“皇帝忘恩负义!不配统领我们!”
“昏君乱命!我们反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喊出了最后一句,整个队伍霎时间一片死寂。
终于有人喊出了这句话,紧随其后的,仿佛是大火燎原,无数个声音齐声高呼:“昏君乱命!我们反了!”
“燕北的战士们!”
燕洵坐在马上,眼神冷冽的望着下面无数双高举的手掌,他的眼睛缓缓眯起,声音坚定的沉声说道:“家父蒙冤已有八载,燕北凋零,被恶人践踏,燕北战士的关荣,也被腐朽的帝都摧毁!我们都是对帝国忠心耿耿的臣子,我们镇守边疆,和北蛮人抗争,保护帝国内陆的太平。可是时间久了,繁华和奢靡蒙住了帝国长老和皇帝的眼睛!他们忘了,是谁战死边疆,用热血和白骨筑起保家卫国的钢铁长城!他们忘了,是谁顶风冒雪,将犬戎人抗击关外!他们忘了,是谁在帝国的危难之际,一次又一次的救国于水火!”
“是我们!”士兵们齐声高呼:“是我们燕北!”
“对!是我们!”长风呼啸而来,卷起燕洵猎猎翻飞的衣衫,年轻的男子一把扯掉身上的大红华服,露出里面墨黑色的战袍,那衣衫之上,竟绣着一只金碧辉煌的战鹰,那是燕北的战旗,金色铁鹰旗!燕洵厉声说道:“主上昏庸,不辩忠奸!他忘记了我们的功勋,不加嘉奖,反而痛下杀手!我们有功无罪,我们坚决不从!”
“坚决抵抗!誓死不从!”
无数个沙哑的嗓子齐声高呼:“我们反了,誓死不从!”
燕洵一把拔出腰间的长剑,狂风吹卷着他漆黑的战袍,那只金色的苍鹰猎猎翻飞,好像随时都会振翅昂扬一般!
被困了八年的年轻世子发出狮子一般的怒吼:“战士们!跟随我!杀出帝都,回到燕北,我们别无选择,唯有兵变,今日,我燕北一脉就此独立!”
“杀出帝都!回到燕北!”
激荡吼叫声穿透长空,与此同时,一连串硕大的烟火在上空炸裂,漫天火树,满目繁华烟尘!
此时此刻,莺歌院,女子一身黑色战袍,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在她的身后,跟随着一群同色衣装的黑衣人。一只雪白的长鹰飞过夜空,落在少女的肩头,拆开信件,女子的眉头轻轻皱紧,又再松开。
“战士们!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
楚乔凌厉的转过身去,眼神如雪,秀发如瀑,语调铿锵的沉声说道:“燕北需要你们!大同需要你们!天下苍生、万千黎民需要你们!去吧,用腐朽的当权者的心肝,来祭奠我们新生的政权!”
呼啸声顿时响起,片刻之后,庭院里除了楚乔,再无一人。
柳绿小丫鬟跑上前来,紧张的说道:“姑娘,我们该走了。”
“不,”少女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七七五年上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震撼人心的事件接踵而来,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惊疑不定的回首眺望,担忧的注视着大夏皇朝的各大世家和当朝皇权,天下百姓的眼睛齐齐凝聚帝都,他们单纯的头脑可能还无法理解政客们的尔虞我诈,但是多年战乱中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警觉的发现:巨大变革的时代也许就要来临,天边残云呼啸,风起云涌。
他们眺望着未来曲折茫然的道路,在为自己的明天而感到焦虑。
大夏皇朝传承三百年,之前政权的建立更是可以追溯上千年的历史。其间,经历了叛乱、外袭、分裂、国战、内讧、兵变等诸多灾难,但是大夏的皇权仍旧顽强的挺立至今。在世人眼中,这个铁血尚武的政权是最坚固的象征,他们拥有强悍的国家军队,忠诚的红川军人,在红川大陆这块艰苦的土地上,他们的先祖用牙齿和血泪开辟出广袤的国土,历经千年风雪,无人可以动摇其分毫。无论是穆合氏这样的氏族,抑或是唐宋等自称正统的东陆皇室。
然而,没有人能够想到,正是五月二十日深夜,在帝都西南的偏僻一角,走投无路的一万官兵们所发出的怒吼,却险些摧毁了大夏皇朝长达千年的统治。
那一天,燕北的鹰旗迎风招展,发出狮子一样的怒吼,震撼了整个世界。
“公主殿下!”
女官穿着一身繁琐的宫廷礼服,衣袖间有细细的青鸾图腾,梳着高高的发髻,面色惊慌的疾步奔到内宫门的正门,拉住少女的手臂,惶然说道:“大典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礼部的何大人宋大人陆大人都在公主府中等您,几名诰命此刻还在百合堂上跪着呢!”
“苗姑姑,”身穿大红吉服的少女惊慌失措的拉住了女官的手:“怎么办?已经过了时辰,他却还是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
女官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显得十分老成,她安慰的搂住赵淳儿的肩,柔声说道:“宫外此刻百姓欢腾,难免拥挤,耽误个一时片刻也是有的,你不必担心了。”
赵淳儿咬着下唇,心底的担忧却怎样也抹不去,她说服自己听从女官的话,不去多做他想,跟在女官的身后,就向后宫走去。
黑暗中,女官的眉头却缓缓的皱了起来,皇家各项礼制都有其固定的时间,普通百姓怎么敢阻拦皇家的车驾,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变故。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突然响彻宫门,赵淳儿顿时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士兵狼狈的奔进宫门,马蹄急促,却被宫门的守卫拦住了脚步。
“我有重要事情要禀报皇上,放我进去!”
守卫们不动如山,拦在士兵的身前,声音低沉的说道:“请出示陛下的手谕或者令牌。”
士兵满头大汗,怒声吼道:“事关重大,耽误了你十个脑袋也砍不起!”
“什么事?”赵淳儿眉头一皱,转身就走上前去。
“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赵淳儿的服饰打扮,士兵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顿时一惊,疾步走上前来,伏在赵淳儿的耳边急切说道:“公主殿下,大事不好!燕北世子燕洵在城南竖起反旗,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兵马杀过来了!”
“嘭!”
淳公主手上的一只暖手抄顿时落在地上,年轻的天之骄女脸色飒白,嘴唇青紫,震惊的无法言语。
第94章
“他们的人控制了前往长老会和帝都府尹衙门的道路,长老大人将军们还都在宫中,公主殿下,此事须尽快禀报,早做决策!公主殿下?公主?”
“啊,哦,你说得对。”淳公主回过神来,脖颈僵硬的点了点头,惊恐之色缓缓退去,强作镇定的说道:“你跟我来。”
士兵一喜,跟在淳公主的身后就想进去。
宫门的守卫眉头一皱,胆大的走上前来沉声说道:“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女官皱眉怒道:“公主殿下带个人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你是谁的部下,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苗姑姑,不要说了。”赵淳儿面色苍白,转身就向内宫的方桂大殿走去,今晚的大婚仪式就是在那里举行,此时此刻满朝官员们都已经到齐。
几人跟在她的身后,鱼贯穿过宫门,守门的侍卫眉心紧锁,和另外几名侍卫打了个眼色,冷风凄厉,吹过门檐。
经过春花阁、紫薇廊、路过圣贤门,就是御花园。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四下里风灯闪烁,一片死寂,赵淳儿突然停住脚步,脸孔白的吓人,回过头来对着那名士兵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士兵急忙上前,弯着腰,恭敬的垂着头。
赵淳儿走上前去,几乎要和那士兵贴在一起了,后面的女官见了眉头一皱,刚想说话,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登时传来,只见那士兵顿时暴起,一脚狠踹向公主的小腹,少女一个骨碌就倒在地上,华丽的长袍刮在回廊上,嘶的一声撕下一大截来。
女官大惊,厉声高呼:“有刺……”
声音刚刚出口就戛然而止,只见那士兵满身鲜血,在原地抽搐挣扎。赵淳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像是一只笨拙的小狗一样爬上前去,举起手中的黄金匕首,对着士兵的胸口就狠狠的插下!
鲜血飞溅,点滴殷红,大股大股的血脉带着温热的腥气飘散在空气之中,少女的衣衫脸孔满是鲜血,却仍旧不断挥刀,刀身刺入血肉的声响四下回荡,听起来令人心胆巨寒!
“公主!公主!”
女官被惊呆了,带着哭腔的爬上前去抱住赵淳儿的身体,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连续不断的叫:“他死了,他死了。”
“嚓”的一声,匕首顿时落在地上,少女双眼大睁,颓然坐下,手脚都几乎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公主,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人冒犯你吗?”
“苗姑姑!”赵淳儿一把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睛通红,沉声说道:“你现在马上出城,去城南寻找燕世子,告诉他,不要冲动,不要做傻事,不要自取灭亡。他不愿意,我知道,我全都明白,我不逼他了,我现在就去向父皇说清楚。”
“公主,你说什么?”
“快去!”赵淳儿大怒,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马上去找到他,将我的话转达,就说我现在就去向父皇请旨,我不嫁了,我不逼他了。”
“公主……”
“苗姑姑,拜托你了。”
大串的泪滴自赵淳儿的眼中落了下来,她的脸庞苍白若纸,嘴唇青紫一片,一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年轻的小公主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脖颈上还有大片血迹,双手紧紧的抓住女官的手臂,好似要将指甲插入对方的血肉之中一样。
女官毕竟年纪也不大,被吓得哭了,不断的点着头,说道:“公主,你放心吧,我一定找到燕世子。”
“那好,”赵淳儿一把抹去眼泪,点头说道:“那你快去,宫外现在很乱,你小心行事。”
“恩,公主放心。”
两人短暂的交代一下,就转身分手,朝着南北两个方向疾步而去。
冷风呼啸吹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树叶,女官脚步匆忙,抄小路小跑,然而刚刚转过一座假山,一道白亮的刀芒猛然划过,女官双眼大睁,还没看清楚来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暗中,几名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的赫然是刚刚城门前的守卫。
“于哥,淳公主……”
“没关系,她不会说出去的。”男人面容坚毅,沉声说道:“封死北城门,去西门接应姑娘。”
深夜,骁骑营的程副将还在睡梦之中,刚刚在南营和士兵们喝了点酒,此时此刻,他正搂着一个丰满的军妓睡得香甜。
“大人!大人醒醒!”
勤务兵急切的摇晃着他的手臂,程副将眉头紧锁,怒气冲冲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勤务兵沉声说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人,西南镇府使的华统领来了,样子很着急,说有急事找您。”
“华杰?”
程副将迅速坐起身来,沉声说道:“他来找我干什么?”
“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华统领神色惊慌,好像出了大事。”
“去看看。”程副将穿好衣服,大步就走出卧室,年轻的军妓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好似银狐。
“程将军,你可算是醒了。”
“让华统领久等了,深夜到访,不知道有何贵干?”
华杰身为西南镇府使的统领,在官职上和赵彻赵齐等人平级,但是因为西南镇府使向来式微,他这个统领做的也没什么面子,程副将虽然只是个副统领,在官职上低他一等,但却并不怕他。短暂的客套之后,就进入正题。
“程将军,出大事啦!”华统领面色惊慌,沉声说道:“燕洵反了,带着西南镇府使的一万官兵去攻打圣金宫了,现在已经到了长水街了!”
“什么?”程副将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问。
“我军中贺萧副统领带着全军一起追随燕洵,杀了骁骑营两个跟随巴雷大人的师团拉练兵马,我也是刚刚收到军中属下的线报才得知的。我刚刚已经派人去圣金宫、府尹衙门、南北军机处、还有绿营军报信了,程将军,请你马上集结兵马,再晚就来不及了。”
程副大惊,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连忙点头:“我明白了,华统领,你的忠勇必当得到帝国的嘉奖。”
“嘉奖?”华杰苦笑一声:“我现在是将功赎罪,只希望不要被判个失察之罪就好。”
程副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同华杰一样,他也已经看到此人暗淡的前途。
“我先走了,还要去绿营军一趟。程将军,你要快,时间紧迫,我们已经落后一步了,帝都的安危全系在你一人的肩上。”
程副将立正答道:“定不负将军期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尊重这个绰号为“华鼻涕”的窝囊统领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程副将回房穿好铠甲,对着勤务兵沉声说道:“去通知各营参将速来大帐集合,吹响集合号,让全军在围场上待命。”
勤务兵点头答道:“是!”
话音刚落,只见勤务兵眼睛突然大睁,眼眶突出,惨哼一声,嘴角就流出血来。程副将一愣,惶然看去,只见一只利箭穿透了勤务兵的胸膛,鲜血淋漓的从心脏处渗透而出,箭头狰狞,嗜血如狼牙。
“嘭”的一声,勤务兵轰然倒地!身姿绰约、体态丰满的军妓站在他的身后,仍旧挂着脸孔上的娇媚笑容,手上拿着一只小型弓弩,粲然一笑,露出编贝般白皙的牙齿,然后轻轻的扣动扳机。
“飕!”箭矢呼啸而来,这样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和躲避,程副将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弩箭穿透了自己的心脏,体力迅速的流失,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大片的血花在胸前炸开,男人闷哼一声,身体沉重的倒在温暖的大床上。
军妓笑容一敛,利落的穿好衣服,撩开大帐的帘子,帐外一片静谧,月亮又大又圆,高高的挂在半空。女子拿出腰间的信号弹,对着天空就发了出去。一道蓝色的火焰在空中高高的炸开,灿烂夺目,在这样喜庆的夜晚,漫天火树银花之下,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西城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里,白衣如雪的女子站在庭院当中,仰望着天空中蔚蓝色的火焰,面色冷漠,许久,对着一众属下沉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在一个时辰之内,彻底瘫痪绿营、骁骑、南北军机四处大营。”
夏执和兮睿等人沉声应是,边仓上前说道:“姑娘,宫里一切太平,东北两方的城门都在掌控之下,楚姑娘的计划成功了。”
“恩,”羽姑娘点了点头:“焰火计划,现在开始。”
月凉如水,清辉泄地,这个晚上,整座真煌城都沉浸在疯狂的欢愉和喜悦之中,然而,无人觉察的野兽却在缓缓靠近,将狰狞的利爪暗暗的伸入了帝国最柔软的软肋之中。
大同行会多年安插下的密探开始了疯狂的剿杀,在不知不觉间瘫痪了整座帝国的联络纽带。这一晚,向来崇尚平等和平博爱的大同行会,露出了他们锋利可怕的牙齿,在楚乔和羽姑娘两人的策划下,一场场血腥的谋杀毫无顾忌的开始,帝国失去精英无数,损失之重,难以估算计量。
第95章
骁骑营第二师参将汪白杨,于睡梦中被强行灌入砒霜,死于剧毒。
绿营军副统领姜孟,被自己的小妾用绳子勒死。
绿营军第三师第五师第九师参将,吕阳、萧乾、呼延圣三人酒后在路上遭到刺客的袭击,被人乱箭射死,所带三十个护卫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
北军机处军长薛世杰,死在自家的茅厕里,原因不明,凶手不明。
南军机处井水中毒,当晚整座大营完全昏迷,处于瘫痪,无人察觉外面动向,直到三日后帝都之乱被解,才有人发现他们,而这时,南军机处的士兵们已经有半数不在人世了。
一个时辰之后,一队黑衣人马快马驶进了皇城西门,守门的门卫们仿若看不到这群人一样,没有发出一个声响。
“左丘,带话给殿下,一切顺利,按计划行事。”
“是,姑娘。”忠心的下属离开皇城,楚乔脱下一身血腥点点的黑色夜行衣,露出里面的锦绣华服,疾步走向隐蔽在花丛中的一顶轿子,轿夫们抬起轿子,不发一言,向前大步而去。
片刻之后,轿子停在方桂大殿的宫门前,外面的黑暗里杀戮不断,这座皇城却仍旧沉浸在一片奢靡的海洋之中,隔得老远,就有婉转的音乐和欢笑声远远的传来。
“姑娘,到了。”
侍从低着头,缓缓说道。
楚乔下了轿子,一身浅蓝色的裙袍,熨帖的穿在她的身上。少女眼神如水,清澈的望着前方,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毫无畏惧之色,抬起脚来就向着大殿走去。
“姑娘,”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四名轿夫齐齐跪在地上,少女停住脚步,只听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人用压抑着的语调缓缓说道:“前途难测,路途难行,请姑娘为大同珍重,为殿下珍重。”
楚乔身体轻轻一颤,有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激荡开来,多年的期盼和等待,像是一场大火一般灼烧了她的心神,风风雨雨的坎坷磨难,让她的眼睛更加明澈,让她的背脊更加挺拔,让她的双肩更加坚韧,她坚信,她必定有能力顽强的走下去。就如同多年前那个少年在生死困境中的发出的狮子一般的誓言:“我自信,天不绝我燕北。”
无所谓理想,无所谓大同,一切只是因为最初的那个承诺。
“我们一起回燕北?”
“我们一起回燕北!”
忽的一声,大风吹起她张扬的裙角,少女高昂起头颅,向着方桂大殿,稳健的迈出脚步!
那一晚,苍云泣血,九州同悲,苍穹之神睁开沉睡的双眼俯视着下界的芸芸众生。在那座古老的城门里,帝国的大厦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乱世的枭雄们发出了他们成长中的第一声厉吼,整个西蒙大地在这一刻都觉醒了,新的时代就要来临,它必将摧枯拉朽的毁去旧世界的一切,然后让新的秩序在灰烬中得到新生。
英雄辈出的民族是不幸的民族,就如同和平的生活注定是平庸和琐碎的一样。
五月二十日,在后世成了血腥的代名词,这个著名的夜晚也成功的养活了一批频临贫困线下的资深学者。无数史学家为了研究那个晚上的细节始末奉献了毕生的心血,他们挖门盗洞的研究古物翻查典籍,上蹿下跳的召开一个又一个的辩论大会,挖空心思的编写一本又一本的历史论证著作,甚至形成了几大颇受社会推崇的学派,所谓燕脉、诸葛系、彻学会的前身由来就是于此。
但是不管争论的焦点是:到底谁该为五月二十日大屠杀负上主要责任,还是大夏帝国的社会制度是否必将会引起帝国的土崩瓦解,抑或是燕洵在事变当晚穿的是黑色披风还是白色大袍,有一个问题却得到了所有学会的一致认同,那就是在未来历史发展中占据了主要主导位置的大同行会在这次事件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史学家们旁征博引,尤其是燕脉学者们护短的老妈子心态下,屠杀的矛头被引向大同行会,他们举证,就在五月二十日之前(时间不长,具体日期无法考证),大同行会的西部统领,一直在沙之地带领荒外百姓抗击帝国游骑军的西华统领,刚刚死在帝国的屠刀之下。这个伟大的发现为五月二十日的事件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持,燕脉史学家们义正言辞的声称:伟大的燕北大帝仁慈广布、精才艳绝、功绩震古烁今,怎能干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事实很明显,这次事件是由大同行会自己主导,完全是一场政权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能将脏水泼在燕北大帝的头上。
尽管其他派系对他们所谓的“仁慈广布”嗤之以鼻,但是却不得不承认燕北大帝的确堪当“精才艳绝、震古烁今”这两个美誉。作为学派之间的理论探讨,各家学者虽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见态度,但是还是没有拂逆燕脉一党这个明显带着自欺欺人的论述。于是,五月二十日被后世的史学家们统称——大同行会复仇事件。
金玉满堂胭脂醉,纸醉金迷女儿香。踏进方桂大殿的那一刻,奢靡的香气扑面而来,女子的纤腰水袖漫空而舞,百官三两聚堆,交谈正欢,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主角还没有上场,皇帝游行了一日,此刻也在后殿休息,于是大殿中的气氛就略显轻松。
楚乔身份所迫,不能踏入正殿,只能在偏殿第二阁落座,隔着一排廊柱,只见殿内人头涌涌,一片热闹喧哗。大夏皇朝人丁兴旺,表面荣华,天家之气,尽显无疑。
“这位姑娘,”一个娇柔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楚乔转过头去,只见一名面容娇嫩的少女坐在自己旁边一席,一身浅粉色朴蝶彩衣,显得宁静且秀气,语气温和有礼的说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是何洛氏出身,家父何洛长青,姑娘怎么称呼?”
少女长相温柔,观之可亲,楚乔有礼的点了点头,礼貌的答道:“我是燕世子的亲随,楚乔。”
“哦,原来是楚姑娘。”何洛氏的小姐闻言笑容一滞,虽然还是有礼貌的回了一声,但态度却明显的冷淡了下来。转过头去和旁边的千金贵妇们攀谈,甚至连身体都有意的歪向一边,生怕别人将她和楚乔误认为是一起的。
一会,旁边的人显然从她处听到了楚乔的身份,各种眼神不咸不淡的飘了过来,有厌恶、有鄙夷,各色杂聚,含义深深。
楚乔泰然坐在一旁,嘴角轻轻一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早就已经见识的够多了。
自斟了一杯清茶,举杯饮下,味同嚼蜡,低头不语,等待自己想要的时机。
两旁的贵妇们不知,见她拿着酒杯,还以为她当众饮酒,更是不屑,渐渐的大小的鄙夷声就嘈杂的传入耳中。无非是些什么下等贱民没有教养之类的话,她们的音量控制的很好,既能让人听得清楚,又听不出具体是谁说的。
楚乔也不在意,随她们怎么说,也没有抬首一顾。
过了半晌,耳旁的声音突然消失,一个暗影突然遮在茶水之上,淋淋水波之中,一双眼睛亮如星子,好似浓烈海波,暗空之下翻涌着跌宕的潮水。
楚乔缓缓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站在第二阁的众多地席之前,一身深紫长袍,衣带上绣着暗色的缺月图腾,墨发以一条同色缎带松松的系在身后,长身而立,衣袖翩翩。第二阁和主殿之间有一湾浅水清池,风从池上吹来,有墨兰香味蹁跹摇曳,扫过男子的衣衫,带着淡淡的清香。
所有第二阁的千金小姐们全都愣住了,对于她们这些帝都弱小的氏族来说,七大门阀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比之当朝皇族不遑多让,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碰触。第二阁和主殿虽然只有一池之隔,但是对于她们这些连想要出席国家节庆还需四处钻营,重金血本购买坐席的小族来说,却是天堑般不可逾越。尤其对方还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诸葛一脉嫡系掌权公子,怎能不另她们倾心以对?
诸葛玥的眼神淡淡的扫过诸多坐席,从楚乔身上飘过,然后径直走了过来。少女眉梢一挑,正在考虑这男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捣乱,却见诸葛玥脚步一转,竟然走到旁边的一席去了。
何洛家的小姐激动的脸都红了,噗通一声站起身来,碰翻了地席上的茶水,全都洒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少女惊慌失措的一边给诸葛玥让位子,一边揪着自己的裙子努力想要掩饰,一张脸红的像猪肝一样,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
诸葛玥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就坐了下去,屈膝掣肘,目光淡淡的注视着自己的前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诸葛少爷,您,您请喝茶。”
第96章
何洛家的小姐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巨大的惊喜之色,在众人的艳羡眼色中端起一杯茶送到诸葛玥的身前。男人并没有说话,随手接过,低头一嗅,然后看也没抬头看上一眼,沾唇浅饮。
何洛氏少女大喜,四周顿时响起嗡嗡议论声,诸葛家四少爷竟然能接受这小女子的敬茶,这是何等巨大的殊荣?
何洛小姐笑颜如花,行动间却又带着几丝小家子气的胆怯,她拽着裙角,缓缓的坐了下来,傍在诸葛玥身旁,两侧目光如刀,少女面色羞得绯红,又有几分骄傲,缓缓凑上前去,声音娇媚的轻声说道:“诸葛少爷刚回帝都不久吧?”
见诸葛玥没有回答,少女自顾自的说道:“上次田猎大会,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隔的很远,没想到少爷还记得我。”
诸葛玥没有说话,手握白玉茶杯,眉心轻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阁不像主殿,坐席间隔很小,其他各席的世家小姐们虽然各自聚在一起谈话,但是都漫不经心答非所问,显然都在竖着耳朵听着。何洛家的小姐面子上有些难堪,轻咬着下唇,声音更显娇柔,轻声说道:“诸葛少爷,我是何洛菲,家父是礼部小祝何洛长青……”
“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坐一席?”
年轻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沉声问道,何洛小姐一愣,瞪圆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诸葛玥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坐一席?”
何洛菲顿时惊喜的连连摆手,连忙说道:“不介意,菲儿当然不介意。”
“哦,那就好。”诸葛玥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向旁边望去,随手对着较远的一名正在看自己的少女招手道:“你,过来。”
女子一身绯红,笑容妍妍的走过来,淡笑问道:“公子是在叫我吗?”
“恩,”诸葛玥点头,问道:“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坐一席?”
何洛菲呆傻的看着,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名绯衣女子却是一点既透,笑容诡异的看了何洛菲一眼,说道:“诸葛家的公子都开了金口,小女子当然不会介意。”
诸葛玥说道:“如此,就麻烦你了,带她过去吧。”
何洛菲顿时呆愣,不解的叫道:“诸葛少爷你……”
“好啦!”绯衣女子娇媚一笑,拉住何洛菲的手臂:“还真以为天上掉了馅饼吗?走吧。”
何洛菲脸孔通红,银牙紧咬,被绯衣女子一路拉扯,眼泪盈在眼眶下,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周围刚刚还和她言谈相欢的千金们纷纷掩嘴冷笑,表情带着难掩的幸灾乐祸。
方桂大殿是大夏皇宫最大的正殿,由三十六道宫廷水榭,上百条雕廊画道,彼此曲折穿梭,迤逦交叉拱卫而成。琉璃金瓦,飞檐斗拱,巧夺天工,金碧辉煌。中殿供奉方桂酒神,是为方桂正殿,四周以四大偏殿围供,间中以清池水道连接,兰草幽香,花束环绕,丝竹鼓乐,清波浩淼。
此时此刻,正殿声势固然已起,满朝文武大半临席,其他殿阁也是热闹非凡,唯有这第二阁,无人不争相向诸葛玥这边望来,只见男人淡然吃茶,好似丝毫不知自己成了焦点一般,黑发如墨,衣衫岁华丽却不张扬,隐隐透着几丝落拓之气。
就在这时,正殿突然有人吹角报奏:“卞唐皇太子,七皇子殿下,十三皇子殿下驾到!”
人声轰然,整座方桂大殿之中宾客无不争相翘首观望,这位颠三倒四风流不羁的卞唐太子自从来了真煌就没消停过一天,经手没办过一件好事,完全体现出一代败家子应有的风范。
也许是因为今日宴席庄重,今日的李策穿了一身黑边墨兰图纹的红色锦袍,虽然仍旧张扬,却多了几分沉淀的厚重。男子金冠束发,笑容满面,神采飞扬,活像今日结婚的人是他一样,反倒衬得站在他身边的赵彻赵嵩二人黯然失色。
赵彻生母刚刚去世,衣着并不华丽,一身褐色华服,熨帖的穿在他的身上,男人眉心微蹙,表情颇有些不耐的陪在李策身旁,显然并不是出于自愿。
李策哈哈一笑,拱手说道:“来迟了,请诸位见谅。”
鼓乐喧天,歌舞大盛,乐师们齐奏迎宾曲,编钟齐鸣,乐曲悠扬。李策等人随着引路的宫人走向早已安排好的坐席,还没坐下,忽听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听说李策太子提前一个多月就已到了真煌,今日这般盛宴,不知因何来迟?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无不是太子的风流韵事,不知今日是不是又因为有了艳遇而耽误了正事?”
话音刚落,众人登时一阵大笑,李策转头看去,只见一名正殿第二十多席的席位上,一名女子红衣如火,头插三根红鸟翎羽,面容清丽如雪,眼神讽刺的望着自己,赫然正是南荒九大部族中的火云族族长之女火凌儿。
在座的众人顿时笑语妍妍的望了过来,这火凌儿当初和李策有过一段山盟海誓之缘,曾经在卞唐皇室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大夏帝都的百官们也略有耳闻。李策甚至为了她毁弃了和卞唐丞相温少岚的婚事,可是后来却和这位太子大多数的风流韵事一样,不出两月就此销声匿迹不了了之。今日见这少女的语气,想来定是心中郁结仍旧难平。
李策眼光一亮,突然咧嘴笑道:“这里是大夏皇宫,又不是凌儿你的香闺床榻,李策迟不迟到与卿何干?”
方桂大殿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火云族族长火烈眼睛圆瞪,气得七窍生烟,火凌儿更是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席上的火红长鞭,就要起身。
赵彻登时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少女的肩膀上,面色平和,压低声音说道:“此乃大夏皇宫,姑娘还请自重。”
火烈伸手拦住女儿,然后愤怒的望了李策一眼,恨意绵绵如水,即便隔得老远也让人脊背发凉。
赵彻起身,回到自己的坐席,他的席位紧挨着李策,这位口无遮拦四处惹麻烦的卞唐太子笑着拍着赵彻的肩,哈哈说道:“全靠你了。”
乐曲声一换,又是一片欢腾之声,李策悄悄的靠近赵彻,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说道:“乔乔呢?你看见了吗?”
赵彻眉头一皱:“谁是乔乔?”
“就是你帐下当兵的那个,”李策手舞足蹈的比划:“狠狠的打了我好几拳的那个。”
赵彻眉头越皱越紧,不解的看着这位卞唐来的活宝,怀疑他是不是有受虐潜质,每天不被人揍上几拳就浑身不舒服。摇头说道:“没看见,这是大夏国宴,她的身份也许不足以上殿来。”
“她主子结婚她不来吗?”李策摇头晃脑的叹息:“可怜的乔乔,燕洵要娶媳妇了,她一定偷偷躲在哪里伤心落泪呢。”
“十三,看到乔乔了吗?就是燕洵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打了我的那个。”
赵嵩被皇帝派来陪同李策本就一肚子怨言,此刻听他询问楚乔更是没有好脸色,倔强的转过头去冷然说道:“不知道。”
李策询问了几个人都没人知道,突然噗的一下站起身来,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偌大的大殿除了下人舞姬只有他一人高高站立,霎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无数双眼睛不解的望了过来,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抽什么风。赵彻和赵嵩也是一脸吃惊,生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整座方桂大殿坐席何止上百,外面的四个偏殿更是人头涌涌,李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只见年轻的李太子眉头紧锁,好似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突然间,李太子气运丹田,张嘴大呼道:“乔乔!”
声音震耳,顿时就将乐声掩盖下去,乐师们大惊失色,惊愕间竟然忘记了继续吹打,乐声顿停,整座大殿更是一片安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悚的望向李策,那表情比看到一只猪坐在王位上还要诡异。
“扑哧”一声轻笑突然传来,楚乔转头看去,只见诸葛玥板着脸,可是还是可以看到他强忍着的嘴角弧度。男子挑衅的望着她,似乎很乐意看到她出丑的样子。
“乔乔,你在哪呢?”
疯狂的卞唐太子仍旧大声厉吼,好像整座大殿就他自个一样,丝毫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乔……”
“行了,别叫了,我在这呢。”
少女冷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多年来身处虎狼之穴早已练出一身钢筋铁骨的少女少见的露出一丝郁闷和尴尬,站在第二阁偏殿之上,声音清丽的说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在这。”李策抚掌大笑,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大家继续,不必管我,乐师呢?继续奏乐啊!”
李策太子横跨过坐席,也不管衣衫下摆拖过酒杯,就这样横穿大殿的跑了过来。
此时,第二阁的众多千金们才把目光纷纷凝聚在楚乔的身上,惊疑不定,风波莫测。
第97章
“乔乔,你在喝酒吗?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楚乔坐回坐席,眉头紧锁,这般张扬的吸引眼球对今晚的行动绝对不利,如今已是关键时刻哪里还有时间和他应付周旋。少女面容冷淡,沉声说道:“李太子身份高贵,实在不该这般不顾礼数,请回吧。”
“乔乔,我好感动,你总是为我着想。”李策笑眯眯的说道,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狐狸一样,径直就想坐在楚乔旁边,见少女端坐中央丝毫没有想给他让地方的意思,就摸了摸鼻子走到旁边一席,对着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小姐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位美人,能否给我让个位置呢?”
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风流阵仗,迷迷糊糊的站起身来,李策道了声谢就美滋滋的坐了下来。惹得负责大殿礼制的宫人们慌忙将李策的上等金杯餐具巴巴的送了过来,忙成一团。
楚乔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这第二阁偏殿简直比方桂大殿还要热闹了,大殿的众人目光跟随李策过来之后才惊异的发现诸葛玥竟然也坐在旁边,各种揣测之词顿时回荡在高高的屋顶之上。
“诸葛四少爷,你我都是有眼光的人,来,干杯,庆祝一下燕世子终于大婚了。”
李策隔着楚乔,伸出脑袋对着诸葛玥遥遥举杯,热情的说道。
诸葛玥淡淡一笑,轻轻举杯示意,竟然一言不发的喝了他敬的酒。
就在这时,殿前突然响起鼓号,众人抬起头来,只见巍峨金殿上,大夏皇帝一身金色袍服缓步而出,楚乔跟着众人出列跪拜,抬头之间,只见夏皇鬓发竟然一片白霜,面容清瘦,眼神如古井般缓缓望来,一眼看到了楚乔的脸上。
少女顿时低下头去,心脏怦怦乱跳,久居上位的大夏皇帝果然有帝王之仪,淡淡之威内敛不宣。
李策站在一旁,他是他国使者,又是太子之尊,不必行跪拜之礼。这男人不光鼻子灵眼睛也好使,见了悄悄凑过来,在满朝文武高呼万岁的时候小声说道:“别害怕他,老头子一个,跟我家那个一样,都是装的。”
如果可以,楚乔真的想挥拳再揍他一顿,可惜这个念头只能在脑海里过一遍而已。礼制周全之后,众人归席。夏皇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将矛头对准第二阁,淡笑说道:“李太子怎么坐到那边去了?朕给你安排的位置不中意吗?”
“不敢不敢,”李策打了个哈哈,说道:“这边凉快,我坐着舒服。”
夏皇点了点头,说道:“诸葛玥,那你就好好陪着李太子。”
一句话,就为诸葛家圆了脸面,诸葛玥也不去看大殿上诸葛穆青的脸色,沉声应道:“臣遵旨。”
“燕世子的车马可进了内城了吗?”
一名官员出列,说道:“回禀陛下,还没有接到城门守军的报告。”
夏皇眉头轻轻一皱,楚乔的一颗心顿时高高的悬了起来,只听夏皇点头说道:“今日即是朕的生辰,又是嫁女之日,燕洵是朕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将女儿嫁给他,朕很放心。诸位都是国家肱骨,燕北一脉当初虽然起兵霍乱,但这个孩子朕一直很喜欢。今日过后,燕北就要迎来新的燕王,希望诸位卿家同心同德,一同壮我大夏声威。”
“是是,燕北世子精才艳绝,定是一代贤王。”
“陛下仁慈广布,既往不咎,燕世子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誓死报效。”
“淳公主淑德美丽,燕世子受上天福泽,又受陛下大恩,必然会好好报效国家的。”
“有仁帝如此,我大夏定当迎来千百年来最大的中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连串的歌功颂德之声顿时响起,众人交口称赞,夏皇面容淡笑,显然全盘接受,心怀大放。
做戏需做全套,如此一来,即便燕洵身死刀兵,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大夏皇室的头上了。楚乔目光在大殿内看了一圈,果然没见到巴图哈家族的人,可奇怪的是就连怀宋的长公主也没到场,令她一时间有些棘手。
这时,一个青衣侍卫猫着腰走进第二阁偏殿,来到楚乔身后,伏在她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楚乔点了点头,那人就退了下去。
李策见了,立马探过头来,一副十分老友的模样悄声问道:“乔乔,那人是谁啊?他跟你说什么?”
楚乔皱眉望向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索性转过头去不理不言。李策继续不屈不挠的探过头,隔着楚乔对诸葛玥说道:“诸葛兄,你知道吗?”
诸葛玥淡淡一笑,嘴角牵起,淡淡说道:“太子都不知道,在下怎么会知道呢?”
李策点头:“你说的也对。”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似有女子大声哭闹,殿上众人纷纷转头向外看去,夏皇眉梢一挑,沉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一名侍卫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跑进来跪拜回答道:“回禀陛下,是、是淳公主。”
众人闻言顿时齐齐一愣,楚乔却从刚刚离去的手下那里隐隐猜到了端倪,只见夏皇皱眉说道:“淳儿?她来干什么?”
“公主说,公主说有急事要见陛下。”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她不顾礼数跑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将她带回去,就说燕世子就要进城了。”
舒贵妃坐在皇帝身旁,闻言面色一冷,脆声说道。
“淳儿怕是等的着急了吧,”轩贵妃掩嘴轻轻一笑,抬起头来目光如水的注视着夏皇,轻笑道:“淳儿毕竟才十六岁啊,可能是有点害怕也说不定呢。”
“身为皇家公主,如此失仪,成何体统?来人啊,将公主带下去,重责负责看守公主的嬷嬷下人!”
轩贵妃闻言顿时泪光盈盈,娇柔说道:“穆合皇后刚刚大去,舒姐姐就这样对待皇后之女,舒姐姐不觉得愧对姐妹吗?”
“你说什么……”
“父皇!淳儿有话说!”
一声高呼突然在门外响起,大殿上众人惊异莫定的向外望去,人人面色诡异,一心九转。夏皇沉吟半晌,终于沉声说道:“让她进来。”
长风从门外吹来,赵淳儿一身华丽大红喜袍,因为一路疾跑发髻有些凌乱,娇弱的少女脸色苍白,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走进大殿,夜风吹起她的喜袍,像是一只只泣血的蝴蝶翅膀一般,有着破碎凌乱的瑰美。
“父皇!”少女昂首站在大殿上,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重重的磕了下去,朗声说道:“请您收回成命吧,淳儿不愿嫁了!”
一语方出,满座皆惊!
霎时间整座方桂大殿一片死寂,众人沉默了半晌来接受消化这位小公主的惊人之语,随后,巨大的嘈杂声登时响起,好似一片翻涌的海浪,轰然卷起漫天水雾,将赵淳儿单薄的身影顿时淹没!
“胡闹!”舒贵妃冷哼一声,俏脸如霜,穆合皇后已死,此次赵淳儿出嫁的所有事宜都由她来亲手置办,此刻听小公主公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顿时气极。
赵淳儿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眼睛通红,脸色发白,抿着嘴角,又磕了一个头,依旧说道:“父皇,请您回收成名,淳儿不愿嫁了。”
舒贵妃眉梢一挑,寒声说道:“燕北世子的迎亲队已经到了城门外,一个月前你们的婚事就已经诏告天下,如今当着各国使节的面你却说不嫁了?穆合姐姐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故人已去,舒姐姐就不要再惊扰亡灵了。”诸葛轩凤目狭长,面如春桃,白皙的脖颈缓缓仰起,对着赵淳儿轻轻一笑:“淳儿,你是舍不得你父皇吧,听话,就算是嫁了人,也是可以经常回家来探望皇上啊。”
“轩妃娘娘,淳儿不是,淳儿只是不想嫁了,你帮我求父皇收回成命吧。”
赵淳儿跪在地上,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雾莹莹,神情却是少见的坚定。
“来人,将公主带下去,好好梳妆打扮,等待燕北的礼车。”夏皇并没有低头看她一眼,灯火辉煌里,皇帝的脸孔忽明忽暗,让人无法直视,他的声音很平淡,好似没有听到赵淳儿刚才的话一样。门外的宫婢们碎步走进大殿,就要去拉赵淳儿的手臂。
“放开我!”小公主厉喝一声,一把推开宫女,跪在地上就往前爬,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伸出手来抹去泪水,大胆的直视着她从小就敬畏惧怕的父亲,声音都几乎有些发抖,但是她还是努力的挺起胸脯,缓缓的说道:“父皇,请您收回成命。”
“淳儿!”赵彻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你在干什么?不要闹了!”
满朝文武面色各异,巨大的方桂大殿里,只有门外的风声在殿上来回的回荡着。
“七哥,”小公主眼睛通红,转过头去向赵彻望去,说道:“你帮帮淳儿吧,淳儿不想嫁了,帮我求求父皇吧。”
第98章
“彻儿,把你妹妹带下去,燕世子的车马就要进城了。”
赵彻眉头紧锁,微愣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一把拉起赵淳儿,沉声说道:“儿臣遵命。”
“父皇!”
赵淳儿突然大叫一声,仰起头来,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眼中滚滚而下,她悲泣着说道:“请成全儿臣吧,儿臣宁愿嫁去西荒,宁愿嫁去南疆,儿臣宁愿去边塞和亲,求求你,快下令吧!”
“淳儿,别闹了,跟七哥走!”
“父皇!”赵淳儿一把推开赵彻,固执的跪在地上使劲的磕头,一声一声响亮的回荡在大殿上。
“父皇,我求求你了,快下令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下令吧。”
夏皇没有去看赵淳儿,而是面色阴沉的对赵彻沉声说道:“彻儿?”
赵彻眉头紧锁,终于低下头去一把拉起赵淳儿,就向殿外走去。一直忍着没哭出声的赵淳儿突然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声叫道:“父皇!求求你快下令吧,父皇,淳儿不嫁了,父皇,求求你了……”
鲜血自赵淳儿的额头上一滴一滴的落在大殿的白牦牛地毯上,触目惊心。整座方桂大殿一片死寂,众人全都小心的以眼角的余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夏皇,无一人敢抬起头来。
“淳儿这个孩子,向来是最孝顺的,皇上不必生气,女孩子嘛,只是舍不得离开家罢了。”
轩贵妃此言刚出,满朝宾客们顿时齐声赞同,气氛霎时间又热闹了起来,尚书局的崔大学士摇头晃脑的说道:“公主仁孝,实在难得,古有哭嫁一说,公主此举,大义之表。”
“陛下仁慈,对公主皇子们更是爱护有加,孩子们要离开家了,将来不能时常聆听皇上的教诲,自然是伤心的了。”
“是极是极,一定是这样的。”
趁着场中热闹,无人注意这边,楚乔小心的站起身来,就想要离开。谁知刚站起身,一只手就拉住了她的衣袖。诸葛玥低着头正在喝酒,见她望来,缓缓的抬起头来,嘴角还残留着红色的葡萄酒,越发显得嘴唇殷红面容邪魅,男人轻轻启唇,声音低沉沙哑,如风中桑叶,语调微微上扬:“干什么去?”
楚乔半蹲下来,脸孔靠近诸葛玥的眼睛,嘴角讥讽一笑:“我跟四少爷你很熟吗?您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诸葛玥探起身子,鼻尖几乎贴上楚乔,温热的鼻息直扑女子的脸颊:“宴未结束,中途离席,是很不礼貌的。”
“那又如何呢?”楚乔眼露机锋,冷然说道:“这里是大夏皇宫,可不是你的青山别院,四少爷的手,总是伸的这么长吗?”
话音刚落,少女的手在下面一把扣住诸葛玥的手腕,利落的一翻,就将他的手掌按在地上,离开自己的衣角。
诸葛玥眼睛狭长,漆黑如墨,淡然一笑:“大路不平有人踩,偏偏,我还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五指成爪,翻转,拿腕,诸葛玥手掌如同泥鳅一般,顿时从楚乔的手里滑了出来,重新拽住了她的衣角。
“是吗?几年不见,少爷真是性情大变,我还一直以为您是个冷血绝情之人,不会为外物所动。”
双指横插,凌厉扫过诸葛玥的手肘,轻轻一点,随即利落的抓筋拿穴,将他的手臂回折按住。
“过奖,说道冷血绝情四字,本少爷在你面前甘拜下风。”
两人在坐席下凌厉迅速的交手,隔着长长的桌布,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大殿里一片欢腾,无人会将目光投在偏殿这边。
“哈哈,你们两个在聊什么,说的这么兴高采烈,让我也听听。”
李策突然跳到两人身后,满面笑容的探过头来,他话音刚落,两道凌厉的目光顿时射来,目光愤怒,刚刚还在暗斗的两人竟然同仇敌忾的一起带上了被打扰的愤怒。
这个男人说话总是如此,两人此刻面色严肃,哪里有半分兴高采烈的样子,偏偏他还能以这样拙劣的借口来打断别人的谈话。
楚乔冷冷的看了李策一眼,随即转过头来,对诸葛玥一笑,说道:“草民现在要去茅厕,四少爷也打算跟着我去吗?”
诸葛玥一愣,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当着男人的面竟然能想出尿遁的法子来,向来冷漠的诸葛四少眉头一皱,雪白的脸颊竟然一红,更添几分邪魅的艳丽。
楚乔站起身来,心情很舒畅,竟然伸出手来拍了拍诸葛玥的脸颊,低声一笑:“别跟着我啊,注意身份,您可是七大门阀的贵族啊,跟在一个平民的身后,成何体统?”
清脆的啪啪声顿时响起,诸葛玥脸色更红,勃然大怒,正要说话却见楚乔已经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偏殿,没入了浓浓的黑夜,而各种奇异的眼色却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各家的千金小姐们无不惊愕的掩住檀口,惊恐的望着高高在上的诸葛家天之骄子。显然,刚才的一幕完全落入这些至始至终就没移开目光的小姐们眼中。
高高在上的诸葛家四少爷,竟然,竟然被一个低贱的贱民调戏了?
“啪”的一声,诸葛玥一把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机会难得啊!”求之而不得的卞唐太子坐在一旁,以羡慕的眼神炙热的望着他,诸葛玥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真的很招人烦。
他厌恶的转过头去,无聊的注视着大殿里的歌舞。
刚走出殿门,外面的风顿时扑面而来,楚乔眉头一皱,回过头去,只见李策提溜着锦袍的下摆,正做出一副悄悄跟在后面的模样,见她望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说道:“外面黑,我陪着你去。”
楚乔眉稍一挑,面色微沉,李策连忙退后两步,一副防范被打的模样,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你想要在哪等?”少女嘴角带笑,笑容甜美,可是语气里却带着巨大的杀气缓步靠近。
李策汗毛直立,顿时连连摆手:“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好了。”
楚乔面色顿时一缓,踮起脚来,伸手摸了摸李策的脑袋,笑颜如花:“乖,听话。”
李策却觉得,她笑起来比平时冷漠的样子要凶悍多了。
楚乔是燕洵的心腹手下,燕洵大婚,她必须到场,这样才能稳住人心,使别有用心者放松警惕。迅速抄小路向原定计划的地点走去,少女心下暗暗道:还要多亏了赵淳儿,不然想要这样不被人注意的离开真的要花一番功夫。
时间控制的刚刚好,少女屈指放在嘴前,蓦然吹出一声响亮的号子,黑夜里听来,像是凄厉的夜枭。
隐藏在皇城各个角落的影子们顿时收到行动的信号,无数个身影迅速的跃起,黑暗的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少女面色冷淡,唇角缓缓牵出一抹冷笑:
“真煌,欢迎来到地狱。”
少女的身形犹如迅捷的豹子,在黑暗的回廊小道穿梭而过,冷冽的风从她的耳边呼呼的吹,像是暗夜里隐藏的野兽。接近目标,是一座不起眼的传哨房,坐落在皇城的西北西安门。
目标正吹着口哨,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十分的悠闲自得。
不再犹豫,闪身进门。
不再掩饰,大咧咧的走进去,哨房的传信官刚有察觉,楚乔迅猛出手,胳膊一抡,左手紧紧捂住目标想惊呼的嘴,右手轻抬,寒光闪现,轻轻的、缓缓的抹过咽喉。
深刺!横拉!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
杀人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这时,传信官喉咙上闪现的红痕翻卷,渗出血珠,楚乔松开了手,目标喉咙发出“嗬嗬”之声,突然,渗血的红痕裂开,殷红的血涌了出来,越来越多,目标的瞳孔逐渐扩散,身体软软倒下,殷红的血水渗透流出,躺了满床。
楚乔拉过被子,盖在男人的身上,然后转身出门,向着下一个目的地而去。
这就是她和大同行会的任务,宫内宫外共同出击,在燕洵举起反旗的第一个时辰内,瘫痪整个帝国的军队和传信系统,将这座真煌帝都变成一座沉睡的死城!
一个时辰内,大同行会的刺客团们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看着城外天空中不断飞上高空的蓝色烟火讯号,还有皇城内接连响起的“夜枭”声,楚乔缓缓的松了一口气,蹲在一片死寂的御花园中,用手指将最后一横画完,此时的地面上,已经有密密麻麻一片的“正”字。
这个晚上,有太多人无故丧生,他们的职位各不相同,甚至毕生都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交集。
这些人里,有帝都警卫部的警卫联络员,有第七军的高级军官,有低等的城门守卒,有车马行的消息马贩子,有外城办事处的传讯兵,水龙局的当值士兵和掌势太监孙芸朴,还有各个城门前的站岗哨兵。
大同行会的宗旨是维护大陆正义,共建大同社会,铲除奴隶制,推崇人人平等。所以尽管手中掌握着足以左右天下大势的力量,但是他们却从不会乱开杀戮。
第99章
当然了,眼前的并不算是大开杀戮。楚乔姑娘的杀人手段非常高明,不该杀的她一个都没有乱杀,该杀的却一个也没有放过,手段干净利落,精密准确,除掉哪个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效果,楚乔都掌握的一清二楚,杀戮到了她的手里,变成了一种艺术,万千丝线尽系于她手,此刻,她要一点一点的收线了。
前期工作都做完了,该去做正事了。
楚乔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却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无尽的夜色之中,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幻化出一片淡淡的银芒。
“好手段。”黑暗中的男人声音低沉,冷漠的缓缓说道。
初始的惊愕早已消失,楚乔冷冷的望着前方,不动声色的左右查看,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跟随。
“不必看了,没有别人。”男人上前两步,月光之下,一身紫色的衣袍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银雾,面容俊美,甚至有些像女人,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冷冽如冰,男人缓步上前,沉声说道:“还想到哪里去?还想杀谁?”
少女面色阴沉,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天真!”诸葛玥嗤之以鼻,冷哼一声。
“嗖”的一声闷响顿时传来,楚乔动作如风,重拳直上,腰力一扭,身体犹如一片树叶般飞速上前。诸葛玥不料她说打就打,登时还击,两人动作敏捷,招式妙绝,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突然冷风吹来,只听砰砰两声闷响,两人的拳头交叉而过,互相击打在对方的胸膛上,力道之大,让他们各自闷哼一声,同时退后两步,又成相持的局面。
“燕洵不可能造反成功,巴雷和魏舒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和帝国作对,乱臣贼子只有死路一条。”
楚乔冷哼一声,用手背擦了一下下颚的汗水,寒声说道:“奴才!”
诸葛玥登时大怒,沉声说道:“你说什么?”
“诸葛玥,我以前以为你也就是个目中无人没有人性自以为是的贵家公子罢了,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还是姓赵的的奴才走狗。”
诸葛玥面色铁青:“我并不是忠于赵家,而是忠于大夏。”
“有什么区别吗?”楚乔冷笑一声:“少说什么乱臣贼子的鬼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怎知他日史书上不会说你是为虎作伥的附庸走狗?历史,只听胜利者的言辞。”
“你对他倒是有信心。”诸葛玥冷冷一笑:“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他是怎么逃出这真煌大门的。”
楚乔眼睛一眯,杀机陡现:“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杀气逼人,招式交错,少女一把抽出匕首,就和诸葛玥交起手来。月光之下,只见两人身影迅速绝伦,好似两团影子,挪腾跳跃,在花树草丛间你来我往。
“你跟着他,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拿匕首的手腕被挑了起来,诸葛玥得势不饶人,迅猛而上。
“多谢你关心,不过你还是先照看好你自己吧!”
楚乔凌空翻跃,一脚狠狠的踹在诸葛玥的肩膀,挥刀狠插,毫不容情。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要逼我下狠手!”
“你我本就是死敌对头,又何必留手?”
“那边什么人?”
纷乱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两人一愣,顿时齐齐住手,霎时间统一的向左边一片茂密的花丛跑去,然而刚跑两步发现对方也向着同一个方向而来,登时忘记了追兵,又动手打在一处。
“在东面,跟上!”
宫廷侍卫们迅速接近,诸葛玥眉头紧锁,一把抓住了楚乔攻来的手腕,怒声低喝道:“想死吗?还打?”
楚乔扬眉怒道:“你干嘛跟着我?”
诸葛玥也怒:“谁跟着你了?”
“就在前面,快!”
“唰”的一声,楚乔一脚踢在诸葛玥的小腿上,诸葛玥眼露凶光,骂道:“不知死活的疯女人!”
少女半跪在地上,冷冷回道:“死缠烂打的贱男人!”
“快!”声音接近,已经就在十步之外,两人眼神一惊,同时收手,侧身一滚,就躲进了茂密的花丛。
“在哪呢?”
“头,你听错了吧?”
领头的侍卫谨慎摇头:“不可能,我明明看到有好几个黑影。”
“头,是猫吧,这园子里猫多。”
“不会,我亲眼看见的。”首领沉声说道:“大家四处搜一搜,今晚是陛下大寿,千万别出差错。”
“是!”
人群渐渐远去,两双警惕的眼睛谨慎的望向外面,一直目送那些大兵远远的离去。
“砰”的一声突然传来,诸葛玥小腹剧痛,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见楚乔的身体顿时扑上来,一下将他压在下面。诸葛玥没料到她这时动手,一时不察之下竟被他攻了个措手不及,楚乔的身手何等了得,诸葛玥这一刻的失神已经足够,膝盖狠狠的磕上,诸葛玥剧痛之下险些叫出声来,下一秒,已经被她用绳索紧紧的捆住。
“看在你刚刚没有叫人来抓我的份上,我今天不杀你。”
楚乔站起身来,低着头看着对她怒目而视的诸葛玥,面色冷然,沉声说道:“诸葛玥,八年前你没有揭发我,给了我一条生路,我很承你的情,但是这并不代表可以消泯你我之间的恩怨仇恨。作为门阀贵族,你杀几个奴隶无可厚非,但是偏偏这几个人是我所重视的人,随后你射伤燕洵,让我们没有逃出帝都,受了八年的囚禁之苦。你我之间一开始就是对立的,永远无法调和,无法改变,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今天不杀你,不代表我以后也不会杀你,所以下一次见到我,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诸葛玥面色铁青,已然怒极,见她转头离去,突然沉声说道:“你现在走出皇城,必死无疑,以后还怎么杀我?”
楚乔回过头来,粲然一笑:“你对他这么没有信心吗?我却不这么觉得,要不要我们来打个赌?”
诸葛玥冷漠相视,嘴角讥讽牵起,却并不说话。
“你一定赌我们逃不出去,而且全部死无葬僧地。我却确信,我们不但可以走出去,还可以大张旗鼓的走出去,让整个西蒙大地的人都知道,让整个燕北的子民都知道:他们的王,回来了!”
那一刻,少女的脸孔突然散发出无法掩饰的光芒,像是站在璀璨的朝阳之下,有恍若神迹的光辉,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是那样的神彩照人。
那是一种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推崇,完全的确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担忧。突然间,诸葛玥觉得那笑容是那般的刺眼,他甚至有些痛恨,为什么那个被信任的人,不是自己?
少女望着他,自信满满的说:“诸葛玥,你看着吧!”
那一晚,是诸葛玥毕生无法忘却的日子,多少年后,他仍旧会不时的想起少女离去时的表情,还有她自信满满的那句话,她说:诸葛玥,你看着吧。于是他真的就这么看着了,看着她轻快的离开他的视线,像是一阵风,像是一片云,就好比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面色凌厉的喊:诸葛玥,临惜不会白死的!
她向来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当世事巨变,乱世纷乱的大潮席卷了他们生活的土地,打乱了他们行走的节奏,颠覆了他们曾经的梦想的时候,他总是会后悔的回忆起那一晚。如果早知道随后发生的一切,他还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会不会一声不吭的放她离去?但是这世间毕竟没有如果的存在,于是他静静的躺在冰冷的草丛里,目送着少女的身影隐没在层层黑暗之中,像是一只骄傲的凤凰,离开了他的视线,从此进入了另一个广阔的世界,散发出举世瞩目的无双华彩!
天边锦绣满布,焰火无双!
“皇上!”惊慌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一名公公小步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皇上,淳公主,淳公主她……”
“八妹怎么了?”赵嵩站起身来,怒声说道。
老公公脸色一垮,大声叫道:“淳公主,她跑啦!”
“什么?”舒贵妃柳眉一竖,厉声说道:“怎么跑了?跑哪去了?你们那么多看着还让公主跑了?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老奴死罪,老奴死罪!”老公公大哭道:“皇上饶命啊!”
婚礼将至,喜娘却跑了,众人面面相觑,赵彻站起身来,沉声说道:“闭嘴,先说清楚公主是什么时候跑的,跑去哪了?”
那老公公刚想说话,突然只听外面锣声大响,尖锐的号角声登时响起,声音中的急迫,让人闻之战栗。
“外面怎么回事?”皇帝眉头一皱,沉声问道。
“报!”拉长的嗓子远远传来,一名青衣侍卫来不及里面的人宣召就跑了进来,语调铿锵的说道:“请皇上、贵妃娘娘、皇子殿下和各位大人们移步到安全地带,皇宫着火,火势极大,不受控制了。”
第100章
“着火?”三皇子赵齐一愣,不可置信的说道:“哪里着火?水龙局在哪里?为什么不见有人灭火?”
“已经派人去水龙局通报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回应。至于着火,奴才也不知道都哪里着火了,只是到处都是火光一片,皇上,快走吧,火快烧到方桂殿了。”
“大胆!”赵齐冷喝一声:“孙芸朴这个水龙局掌势是不想干了!”
“此时争论谁的责任没有意义,父皇,火势危及,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吧。”赵彻沉声说道。
夏皇皱眉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来。两旁的太监急忙上前服侍,然而还没为皇帝抚平衣衫上的褶皱,又一声疾呼传了进来,一名士兵跪在地上,大声说道:“皇上,请不要离开方桂大殿,外面不安全,有大批刺客潜入皇宫,已经刺杀了六十多人了,死亡人数目前还在攀升!”
此言一出,原本就惊慌失措的百官们更加惊慌,嗡嗡议论声顿时响起,赵彻眉头一皱,连忙问道:“都有什么人被刺杀了?”
士兵回答道:“有御林军统领何参将,西门守备长陆参将,南门守备长于统领,各讯所的哨兵,水龙局掌势孙芸朴大人,西南门的站岗士兵……”
听着士兵不断上报的名单,赵彻和场中军事资历最深的蒙阗将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惊恐。这些被暗杀的名字虽然看起来杂乱一片,毫无联系,可是细细分析起来,却是一个精密到极处的最佳谋反渠道。这几十个人的死去,登时将帝国的中层指挥将领铲除一空,使庞大的皇城军队陷入了短暂的无力化,而且也瘫痪了帝国高层的指挥系统,命令下达也没人能够传出去。
这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报!”
又是一声报道声突然响起,所有人浑身一颤,此时他们几乎有些条件反射的害怕起这些报告的讯兵,生怕再听到什么更加不利的消息。还没待士兵开口,赵齐抢先问道:“又有人被杀了吗?”
那士兵一愣,茫然摇头道:“没有。”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士兵开口道:“皇上,出大事了!宫外紫薇广场、西南祖庙、大安寺、九葳街、赤水南部、西直门花容市、西民居、东古玩市、东岸大营、南校学府……都无缘无故着了大火。另外还有盗贼四处烧杀抢掠,冲进各家店铺杀人放火,九葳街上现在一片混乱,死伤无数,初步估计已经有三万多人参与到这场****之中了。”
话音刚落,几名年纪大的老臣差点一个激动晕过去,赵嵩怒道:“怎么回事?有人造反吗?骁骑营呢?绿营军呢?西南镇府使呢?都死绝了吗?”
“回禀十三殿下,宋参将带着皇城的几百名士兵冲出去维持秩序,发现烧杀抢劫的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有的是当地的流氓地痞,有的是太学的学生,有的是车马行的外地镖师,还有被人抢了的百姓,他们说想要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对了,还有各个警卫署的士兵。”
“警卫署的士兵也去抢劫?不要命了吗?”
传讯兵满脸冒汗:“三殿下,警卫署的士兵们是最先出去维持秩序的,结果却被人抢了,他们有的是气疯了,有的是见钱眼开,有的是被吓的,就脱了军服也去抢劫。****太大了,几百名警卫署的士兵杯水车薪啊!殿下,骁骑营和绿营军完全没有消息,西南镇府使的人马也看不到了。宋参将说这次****绝对不是偶然,定有人有意引起骚乱,在里面煽风点火。皇上,宋参将说****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百姓参与其中,等到所有帝都百姓都加入了时候就无法控制了,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所有的目光霎时间全都凝聚在皇帝的身上,夏皇站在高高的台上,面色阴沉,久久没有说话。
“皇上!皇上!”
一连串的惊呼突然响起,浑身鲜血的士兵好似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一般,众人心里一寒,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畏惧顿时袭上心头,看着从外面又奔进来的传讯兵,已经无人再敢开口问上一句。
赵彻站在人群之中,眉头紧锁,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沉声说道:“出了什么事?”
“燕洵反了!他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大军攻过来了,绿营军、骁骑营、第七军、第九军、十六营兵马、帝都府尹衙门音讯全无,道路全被堵死,全城的传讯站全部被端,无一生还。南门、北门、东门都被敌人占据。十二师十九师三十六师的师卫长们正带着兵马前来皇城支援,可是却被暴民拦截,连九葳街的外环都冲不过来。燕洵目前已经攻到紫金门外了,宋参将一个人在那里顶着,我们只有不到三千皇城守军,眼看就要顶不住了!”
好似一击闷雷轰然炸在众人的头上,所有人眼前一黑,几名老臣站的不稳,一下倒在座位里,众人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这天,真的要翻过来了吗?
夏皇缓缓闭上眼睛,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巴雷和魏舒烨的刺杀计划完全失败了。出动一千人马去刺杀一个没有武力装备的笼中鸟,却被他漂亮的回手一击,甚至利用这场****收复了西南镇府使为己所用。八年了,他到底在身边养了个什么东西啊?
年迈的夏皇在心里低叹:“世城,我怎么忘了,他是你的儿子啊!”
整个大夏皇朝,乃至整个西蒙大地,没有人认为夏皇赵正德会完好无损的放被囚禁八年的燕北世子回到燕北,正如也没有人会认为燕北世子会乖乖的束手就擒一样。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当年在法场上也敢和帝**队叫板的燕洵定会计划出一系列的逃亡计划。比如投个毒,易个容,化妆成贫民老百姓混出真煌城之类的,再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的被大夏帝都的士兵们追击个几千里,运气好的就逃的一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活下来,没事搞点阴谋破坏,运气不好的就死在帝**队的手上,连骨头都剩不下。
在他们眼中,被困帝都多年的燕北世子也顶多能翻出这么点花样来,毕竟在大夏皇帝眼皮底下七八年,能有多大的能力?
但是无人想到,燕洵的最后一击竟会是这样,貌似恭谦、好像和顺、终日碌碌、行为庸庸,但是一朝动手却犹如雷霆之势,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兴起漫天之刀兵,掀起数丈之血水,策反,刺杀,兵变,火烧帝都,掀动民乱,攻打皇城,毫无顾忌,置之死地而后生,深入虎穴而得子。
燕洵,不愧为燕北狮子王燕世城的儿子!心机之深,忍耐之强,胆量之大,堪称当世第一狂人!
“报!”
“砰”的一声响,随着这声报的传来,崔大学士年迈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了,顿时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又出了什么事?燕洵打进来了吗?”
士兵一愣,回道:“回七殿下的话,没有。”
“那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皇上,奴才是来报信的,你们赶紧撤出去吧,大火烧过来啦!”
这一晚,整个真煌城一片焦土,到处都是嘶声裂肺的惨叫声。真煌城,真的变成了人间地狱。
“少爷!奴才可找到你了!”
手忙脚乱的给诸葛玥解开绳索,朱成沉声说道:“老爷叫奴才来找你,可把奴才急死了。快走吧,现在宫里到处都是大火。”
诸葛玥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朱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燕世子反了!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兵马在攻皇城门呢,老百姓都疯了,闹哗变,骁骑营绿营军和其他师部都瘫痪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十二师他们又冲不过来,大乱了!”
诸葛玥面色一沉,当机立断:“不行,我要回家去,带着诸葛家军队来平叛。”
“少爷,老爷说不让你轻举妄动,其他各家也没有做出回应,我们……”
“再不动手就晚了!”诸葛玥大怒,一双眼睛通红,怒声说道:“父亲在想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勾心斗角的内斗吗?我早就说过巴雷那个蠢货杀不了燕洵!”
朱成面色惊慌:“老爷说长老会会处理这件事的,这不在少爷的职权范围之内,您不必插手。”
“长老会?”诸葛玥怒极反笑:“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就知道勾心斗角、互相拆台,就知道敛财内斗、谋取利益,国家的兴亡存活,大夏的生死覆灭,去他妈的,他们哪有时间管那些闲事!朱成,你给我让开!”
“少爷,”朱成面孔惨白,哆哆嗦嗦的说道:“您这又是何必呢?各家都不出兵,若是就我们诸葛家,哎,别人会怎么想?”
“我管他们怎么想!”诸葛玥眉头紧锁,冷笑道:“国若不在,家族安存?大夏若是灭亡,诸葛家何去何从?我不是为了赵氏皇族,我是为了满城的真煌百姓,为了大夏的百万黎民!”
第101章
“有,有这么严重吗?老爷说,皇城城墙坚固,能抵挡十万大军连续三日的进攻,而外面的乱民顶多能顶住一个时辰,十二师的师卫长们一到,燕洵的人马就是自取灭亡,不过是一个小叛乱罢了。”
“小叛乱?”诸葛玥气极反而笑了起来:“你们以为燕洵是傻子,他会死战到援兵来解围。看着吧,他就要逃了,帝都一团混乱,谁人能够追击,让这样一个心思缜密且满心仇恨的人逃出真煌回到燕北,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远比燕世城可怕一万倍,小叛乱?这是足以毁灭整个帝国的大风暴啊!这些蠢货,他们死到临头了!”
“少爷!”
“放开我!”
“砰!”一击闷棍突然打在诸葛玥的头上,诸葛玥眉头一皱,就晕倒在地。
“少爷,对不起,这是老爷吩咐的。”朱成缓缓的摇了摇头:“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们是门阀啊,门阀要有门阀自己行事的规矩。况且您,真的只是为了除掉燕世子吗?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忘不了啊!”
在帝都生活了八年,楚乔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真煌。
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到处都是悲泣之声,到处都是疯狂的大笑和破口的大骂,大火,抢劫,血腥和血腥之间的碰撞,昔日的良民都脱下了道德和仁义的皮囊,变得好似凶残的野兽一般。
暴徒们撬开路边的店铺冲进去,杀了苦苦哀求的老板,老板的儿子见了也拿起刀,将暴徒杀死,然后看着满屋子的鲜血疯狂的大笑,随即冲出房子,也跟着疯狂的人流一同抢掠劈杀,有的人冲进店铺,将所有能吃的、能用的都带走了,吃不完带不走的通通砸掉、烧掉,不是为了利益而打劫,而是纯粹的只想着破坏和发泄。
到处都在有人杀人,到处都在有人被杀,到处都是肮脏的尸体和烈烈的火苗。
有的人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酒瓶在大街上晃荡,一边喝酒一边挥着刀大哭,边哭边叫道:“末日来了!末日来了!”
绝望的空气和疯狂的情绪在真煌城的上空飘荡着,浓郁的死亡之气弥漫了整座皇城。
这就是燕洵说的,会有人来为他们阻挡十二师十九师的天降神兵吗?
楚乔突然觉得浑身发寒,手脚冰冷。在帝都放火,制造混乱,是他们一直坚定的策略,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结果,太多的人疯狂,太多的人死去,太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在绝望的情绪和无妄之灾突然到来的时候,在有心人的挑拨和暴徒们欢呼庆祝的时候,整个真煌都沦入了阿鼻地狱,受到烈火的焚烧和煅烤,无法超生。
常年处于高压统治下的真煌百姓们,终于在五月二十日这天晚上,彻底崩溃了。
“姑娘!”
一骑快马突然奔来,街面上的百姓们吓得惊慌逃散,阿精浑身鲜血,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色:“世子正从紫金门退下来,往西门走,快跟我来。”
楚乔默默的点了点头,抛去心底那些纷乱的想法,跟在了阿精的身后。
浓烈的哭喊声紧随其后,一路绵延。
转过紫薇广场,就看到燕北的铁鹰战旗,在红光一片的夜色中狰狞的张扬着,无数黑甲的军人站在紫薇广场前的长街上,刀锋凌厉,杀气如虹。一身黑袍的男子端坐在马背上,傲然挺立,目视前方,面孔白皙如玉,眼神璀璨如星,俊朗飘逸,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散发出巨大的杀气和锐利的锋芒!
楚乔突然就愣住了,久久也没有上前,好像不认识了一般。阿精在她身后,微微一愣:“姑娘,怎么不走啊?”
“哦,没什么。”
这么小的声音,在这样混乱的夜色中连阿精都有些听不清。可是站在百步之外的男人却陡然皱起眉头,迅速的转过头来,双眼如锐利的剑,一下就刺在少女的身上。
冷酷的面容顿时如冰霜般瓦解,燕洵微笑起来,策马狂奔,高声叫道:“阿楚!”
八年了,楚乔从未见过他笑的这般开怀,少女缓缓的吐气,然后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全部抛出脑海。算了,哪怕是横尸百万,哪怕是血海刀山,自己也同他一起走过,这个时候,怎能执着于那些事情。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好,只要他们还能相对而笑,一切就足够了。
少女打马上前,笑容明朗。
就在这时,清脆的马蹄声突然从紫金门的方向传来,楚乔和燕洵齐齐一惊: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出宫吗?
“洵哥哥!”一身大红喜袍的少女突然从马上跳下身来,拦在了燕洵的面前,眼睛红肿,神色惊慌,语无伦次的说道:“别这样,不要这样,淳儿不嫁了,淳儿不逼你了,你快走吧!父皇会杀了你的!不行,你不能走,你快去向父皇认错吧,洵哥哥,是淳儿的错,是淳儿的错!”
燕洵眉头一皱,不解的向楚乔望来。楚乔心下一沉,不忍的望着赵淳儿凌乱的发丝和苍白的小脸,曾经对她的厌恶霎时间不翼而飞,这个傻公主,竟然到此刻仍不明白吗?
“洵哥哥,别做傻事啊!”
少女痛哭失声,突然无力的坐在地上,双手捂脸,这一晚,她实在太累了,大滴的眼泪从她的指缝里掉出来,落在她嫣红的喜服上。
“燕洵!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敢造反?亏我这么多年还把你当朋友,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又是一骑战马突然奔至,赵嵩一身松绿色锦袍,迅速奔到面前,陡然看到赵淳儿,面色一怒,说道:“淳儿!还不过来!这个人谋逆造反,你还跟着他?”
赵淳儿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看着赵嵩,尽管害怕,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她缓缓的张开瘦弱的双臂,将燕洵和黑压压的军队护在身后,固执的摇头道:“十三哥,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想娶我,只是想向父皇抗议……”
“傻瓜!”赵嵩怒喝一声:“他是为了燕北的军权!你这个傻子!”
赵淳儿眉头一皱,脸色惨白,小声说道:“军……军权?”
“不信你回头去问他!”
赵淳儿好似一只木偶般,缓缓的放下了手臂,她慢慢转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的小声问道:“洵哥哥,他在骗我呢,你不是要造反,是不是?你只是想找父皇评理,是不是?”
冷风凄凉,遍地狼烟,赵淳儿身形瘦小,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眼巴巴的望着燕洵,好似看着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希望。
燕洵眉梢轻轻一挑,颇有几分不耐,终于还是沉声说道:“我想造反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娶你。”
大风呼啸而来,真煌古都狼藉一片,惨叫震天而起,五月二十日,大同行会复仇事件这场大戏,刚刚拉开了序幕。
“忘恩负义的畜生!你再说一遍!”
凌厉的长风陡然卷来,赵嵩一把抽出腰间的战刀,一身松绿色的袍子在寒风中烈烈翻卷,好似狰狞的雄鹰般,撕扯着雄壮的毛羽。向来洒脱良善的男人站在寒风之中,眼神凌厉,面容带煞,大夏皇族之气瞬时间在他的身上复活了过来!
燕洵一改往日平和温顺的表情,面容冰冷,眼角斜斜的望着赵嵩。
男人的身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在他的铁蹄之下,整个皇城都在瑟瑟发抖,他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那座腐朽的圣金宫大厦摧枯拉朽的倾倒之声,他缓缓牵起嘴角,声音冰冷如刀锋:“忘恩负义?燕北和大夏,有何恩义所在?”
赵嵩冷哼一声,厉然说道:“父皇养育你十年,视你如己出,不但册封你为燕北之王,还将淳儿许配给你,这是多大的恩典?你却忘恩负义,背叛国家,屠杀帝都百姓,燕洵,你昭昭狼子野心,其心当诛!”
冷风吹来,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突然冷笑一声:“养育十年,视我如己出?尚慎高原白骨仍在,九幽台上鲜血未凝,赵嵩,这就是你们赵氏皇族的滔天恩典吗?”
赵嵩一愣,随即眉梢一挑,凌然道:“燕北王叛上作乱,帝**队出兵讨伐,乃是正义之师……”
“够了!”燕洵突然厉喝一声,面露不耐之色,冷然说道:“你不必再多言,史书永远是胜利者的一家之话,千年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你我无需在此争辩。赵嵩,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面上,我今天放你离去,回去告诉你老子,我燕洵反了。”
就在这时,城南的一家炮竹店被人点燃,只听轰隆一声,漫天烟花炸上高空,被大火映的通红的天空霎时间五光十色,燕洵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好像是天幕上的晨星,神采奕奕,却又坚定如铁。
八年谋划,一朝而动,巍巍大夏,可承担的起这滔天之怒吗?
第102章
“你!”
“赵嵩!”清冽的女声陡然传来,楚乔策马上前,沉声说道:“赵嵩,回去吧。”
“阿楚?”赵嵩受伤的皱起了眉头:“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楚乔看着赵嵩的脸,身旁是铁血的军人,身后是沦入火海的真煌帝都,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浮生大梦,时间在身边飞速掠过,她又想起来了很多年前,梅林雪园之内,穿着翠绿色锦袍的小公子趾高气昂的冲着她大喊:“就是你!我叫你呢!”
一晃眼,多少年血雨腥风,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望着马背上的青年,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八年相护之情,我永不敢忘。”
赵嵩长吁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急忙说道:“那就好,阿楚你跟我回去,不要跟着他,我会替你向父皇……”
“但是,我却要和整个大夏帝国为敌。”斩钉截铁的话语陡然从少女的口中传出,赵嵩登时愣在当场,只见楚乔趋马上前,站在燕洵的身侧:“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我始终没有改变。”
“好,”赵嵩凄然一笑,双眼血红,声音沙哑:“就算我以前瞎了眼睛。”
“唰”的一声厉响,赵嵩挥刀斩下,在长街的青砖石板上划下一道白痕,男人面容凌厉,厉声说道:“从今往后,我赵嵩和你们二人一刀两断,他日战场相遇,不是朋友,只是仇敌!淳儿,跟我走!”
赵淳儿双眼发直,一直好似一个娃娃一般毫无反应,听到赵嵩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水蒙蒙的,伸出素白的小手,就想要来拉燕洵的靴子。马背上的男人轻轻皱眉,勒马后退,赵淳儿抓了个空,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在半空中,那上面甚至还有一道暗红色的血腥。
那道血,是那个被她杀死的传讯兵的,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呕”的一声,赵淳儿砰然跪在地上,张开嘴开始疯狂的呕吐,胃里的酸水被吐出来,粘在华丽的喜袍上,染污了那只象征着百年好合双宿双栖的鸳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少女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像是一只冬天里没毛的小狗,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她的声音没有发抖,但是却有着一种让人心寒的伤心,好像周围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只是一个人独自默默的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洵哥哥,为什么当年父皇斩燕氏满门的时候,淳儿不在你的身边呢?”
“这些年,我总是在后悔,若是当初淳儿在,就算救不了燕王爷,也可以保护洵哥哥,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可是淳儿那时候太小,母后将我关在大殿里,无论我怎么哭闹,都不肯放我出去,小桃给我搭柜子,我们两个从上面爬上去,掀开瓦片,想从房顶逃出去,却不小心摔了下去,惊动了母后。”
赵淳儿突然开始抽泣,声音颤抖着,眼泪落的越发的凶:“然后……然后小桃就被母后宫里的人打死了,我……我亲眼看着的,腰都被打断了,血一直从她的嘴里流出来……流出来……。流了好远,沾湿了我的靴子,那么烫,火烧一样。”
“洵哥哥,我真没用,我再也不敢逃了,就连最初那两年,都不敢去你的院子看望你。我害怕,我胆小,我总是做恶梦,小桃的血一直流,就要淹没我了,过了我的脖子、嘴巴、眼睛都是红色的。”
赵淳儿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畏缩的缩起了脑袋,好像真的有血就要淹没她一样,她咬着下唇,抬起头来,眼泪扑朔朔的掉:“可是洵哥哥,不要造反好吗?父皇会杀掉你的,淳儿什么都不要了,不强迫你,不逼你娶我了,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哪怕在淳儿看不见的地方,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
燕洵眉头紧锁,不去看赵淳儿的眼睛,而是将头转向一边,脸部侧面的线条在空气里看起来冷冽且坚硬。
“淳儿!你给我过来!”
赵嵩大怒,厉声高呼。
只听“噗通”一声,赵淳儿登时跪在地上,几步爬上前去,高高的举起手拉住燕洵的袍子,终于大声的哭了起来:“洵哥哥,不要造反,淳儿求你了!”
赵嵩双目喷火,怒喝道:“淳儿,你在干什么?”说罢,策马就冲上前来,大同行会的战士们齐齐上前一步,护在燕洵身前,武器对外,森然齐声冷喝!
“洵哥哥,淳儿求求你了!父皇会杀了你的,他会派人杀了你的!”
赵淳儿伏地大哭,燕洵无动于衷,仰头望天,任衣袍被赵淳儿抓在手里,只有在冷风吹起他的墨发和黑袍的时候,才能看到他坚韧的轮廓上轻轻皱起的剑眉,像是一座黑暗中的神邸。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猛烈的交战声,一朵金色的火焰在城南上空炸裂,燕洵和楚乔同时仰起头来,神情严肃。
“十九师冲进来了!燕洵,你若是不想他人陪你一同枉死,就快快束手就擒!”
赵嵩挥剑逼退一名大同行会的武士,厉声说道。
“燕洵,不能耽误了。”
燕洵转过头来,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勒马转身,毫不犹豫的向着城南的方向而去。坐在地上的赵淳儿顿时失去平衡趴在地上,楚乔和黑甲战士们跟在燕洵的身后策马狂奔。远远的,她回过头去,还能看到赵淳儿半伏在地上大哭的身影,还有赵嵩,年轻的男人站在自己妹妹的身边,身材挺拔,手握长刀,起坐在马背上,冷风吹过他的衣角,连翻飞的墨发都显得那般萧索落寞。
八年相处,终究镜花水月,尽化为子虚乌有。
当自己跟随燕洵走进圣金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十三,你的恩情,我终于辜负了。
“驾!”
少女厉喝一声,挥鞭疾奔,将这八年飘零的岁月,一同抛在身后。她的眼睛盯着前方,执着的跟上前面那面黑色的鹰旗!
浓厚的血腥和难以言说的腥臭扑面而来,城南的南安大街上,暴民的乌合之众早已被打退,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顶着箭矢和瓦石冲在最前面,十九师的师卫长方白榆手拿重剑,浑身浴血,带着十九师的官兵奋勇拼杀,彪悍的皇家正规军好似一道不可阻挡的铁流,缓慢但却坚定的向着帝都内城开动,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冲垮一切阻碍,粉碎一切抵抗。
快马斥候风火般奔回,带回一条一条不利的战报,燕洵坐在马背上,静默不语,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楚乔眯着眼睛眺望远方,沉声说道:“还不行吗?”
燕洵声音低沉,很平静的摇了摇头:“还不行。”
“伤亡很大,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恩,还需要等。”
楚乔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沉声说道:“燕洵,这样下去,西南镇府使会全军覆没的。”
“十二师和三十六师的师卫长还在外面观望,若是此时撤退,皇城就会存有生力军,那么我们回燕北之路就绝不会太平,一路将会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帝国追击。”
“可是,若是这样下去,我们的人也会伤亡惨重的!单是运送伤员和安排撤退,就会让我们阵脚大乱。”
燕洵眉头轻轻皱起,随即摇了摇头:“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燕洵……”
“阿楚,你先出城吧。”
楚乔一愣,随即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我不。”
“阿楚,”漫天的杀戮和血光中,男人面色温和,柔声说道:“你先出城,到赤水旁和阿精一起安排渡河事宜,他为人粗枝大叶,我放心不下。”
“不行,”楚乔固执的摇头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燕洵故意板起脸来,沉声说道:“阿楚,事关重大,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这里刀光剑影,十二师和三十六师又在后面虎视眈眈,我怎能放心留下你一个人!”
燕洵顿时一笑:“傻瓜,哪里是一个人,还有西南镇府使一万兵马在,你不必为我担心。”
楚乔脆声反驳道:“西南镇府使刚刚变节,谁知道他们待会还会不会再倒戈,我怎能相信他们?”
“若是西南镇府使不可靠,就算你留下,我们也难逃一死。阿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
楚乔神色狐疑的看着燕洵,疑惑道:“燕洵,你真的这么相信他们?”
“我不是相信他们,我是相信我自己。”
巨大的喊杀声陡然响起,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和反击,箭矢排空,漫天血污,燕洵的黑色长袍在夜空下猎猎翻飞,双眼锐利如星,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的厮杀和鲜血,缓缓说道:“除了依附与我,他们已经无路可退。死战,尚且会有一线生机,倒戈,却要成为燕北和帝国两面共同唾弃的叛徒。”
“可是,”楚乔不忍说道:“此战杀戮太盛,我怕会有损你的仁明。”
第103章
“仁明?”燕洵冷笑一声:“父亲当年就是因为仁明太广,才会死在燕北的高原上,我,必不会如他一样。”
燕洵的脸孔在一瞬间好似被蒙上一层黑雾,楚乔一愣,抬起头来向他望去,低声叫道:“燕洵?”
燕洵低下头,微笑的看向楚乔,在马背上张开双臂,拥抱住少女单薄的双肩:“阿楚,相信我,在赤水边等我,我们必会一同离去。”
狂风吹来,楚乔突然感觉有些冷,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腰,声音带着几丝难掩的呜咽。
“燕洵,你若有事,我定会为你报仇。”
呜呜的风声吹过黑暗的大街,远处的喊杀声一时间都显得那般遥远,年轻的燕北之王面庞如玉,墨发飘飞,他单手挑起少女的下颔,唇边浅笑,四目相对,抹不去的皑皑情深。八年相伴,性命相托,生死之交,深情厚意都刻在骨髓之中,燕洵双眼如同深潭幽水,低声说道:“阿楚,有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少女脸颊洁白,通天大火的辉映之下,竟有几分绯红,她仰起头来,温柔一笑:“你那还在等什么呢?”
“哈哈!”
年轻的王者爽朗一笑,顿时低下头去,双唇轻轻的印在了少女的如花唇瓣上。
那一瞬,楚乔闭上双眼,任自己的思绪在无尽的深渊中跌宕下坠,八年的点滴于心海中翻覆滚动,远处喊杀震天,近处刀兵如火,整个真煌帝都都在他们的脚下颤抖嚎叫,发出野兽末路一般的悲鸣,金碧辉煌的圣金宫火光冲天,万顷金楼付之一炬,腐朽的帝国长老门阀贵族们,不可置信的揉着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八年前,没有人会相信那两个一无所有卑微如土的孩子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胆量和实力。
八年后,再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昔日的幼虎已经长大,它狰狞着锐利的爪牙,撕裂帝都的城墙,就要冲出这浑浊的天地。
“阿楚,等着我!”
“恩,”放开双手,楚乔笑颜如花:“放马燕北,踏雪回回,燕洵,我等着你!”
大风呼啸而来,少女轻姹一声,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向着西北城门策马而去!
燕洵骑坐在马背上,看着楚乔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夜空之下,他的身形好似高原上笔直的大树,没有半分弯折的痕迹:“历史不会记住细节,它只会记住结果,而这个结果,是由胜利者来填写的。”
“世子!十二师坐不住了,三十六师也有兵马调动的痕迹!”
斥候兵快马奔来,燕洵点了点头,低声默念:“是时候了。”
一道明亮的光芒闪过夜空,耀眼的礼花灿烂夺目,蔚蓝色的光华闪花了众人的眼睛。
荒凉的原野上,一队人马正在快速的行进,看到烟火,齐齐停了下来。
“全面反击开始了。”楚乔面色坚韧,沉声默念:燕洵,保重。
“驾!”
寒风凌厉,青草兮兮的平原上,少女一马当先的向着赤水河岸奔袭。高高的城楼上,男人面容坚韧,高举壮行酒:“战士们!燕北的荣誉皆在汝等之身,燕北高原的万千父老,生死存亡皆系于我军今日一战。燕洵于此,静候诸位凯旋而归!”
上万士兵同时振臂高呼:“殿下万岁!燕北不会亡!”
“燕北不会亡!”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帝国上空,就连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圣金宫也在这喊声中瑟瑟发抖,燕洵一把拔出战刀,于冷夜高楼上厉声高呼:“燕北军鹰,当翱翔于大地百川,不被金甲束缚,燕北的战士们,用你们的刀告诉帝都的窝囊废们,何谓燕北军魂!”
“燕北军魂!”
战士们的热血彻底被点燃,他们翻身跳上马背,转身杀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在大街小巷上展开了惨烈的巷战,向来以懦弱著称的西南镇府使官兵们放手大干,像一只凶猛的狮子,咆哮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上,将锋利的战刀刺入敌人的心脏。
“少主,”大同行会的兮睿边仓二人一身铠甲的走上城楼,沉声说道:“西南镇府使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十二十九三十六师损失严重,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城了。”
“不,”燕洵摇了摇头:“还不够。”
兮睿和边仓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抹担忧,计划里,此时就应该撤退了,少主这般执着,莫不是仇恨蒙蔽失了方寸?
“帝国的精锐还在,我们不能撤离。”
“精锐?”边仓疑惑道:“属下不明白,骁骑营和绿营军的军官都已不在,西南镇府使倒戈与我方,十二十九三十六师伤亡惨重,我军已大获全胜。”
“军官不在又能怎样?大夏随时能派出一个团的军官营来。”
“殿下的意思?”
燕洵眉梢一扬,眼神冰寒,在数十根火把簇拥下,燕洵屹立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一身墨色长袍外罩白披风,雪白的披风在晨曦中迎风招展,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战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吩咐大同行会所有战士,跟我前往帝都尚武堂,我要大夏皇朝,三年没有可用之将,十年没有统兵之帅!”
兮睿和边仓顿时一愣,看着那个黑袍翻飞的男人,无尽的杀戮之气从这个向来温和淡定的男人身上呼啸而出,浓烈的血腥和杀气像是澎湃的洪水,汹涌的覆盖了整座帝都皇城。
滔天的杀戮,这一刻才算开始,真煌帝都毁灭般的一刻,在这个男人的手中开启,灭世的刀锋,凌厉的划破漆黑的长夜,在古城上空发出了疯狂的嘶吼。多少年后,世人可能不记得赵正德,可能不记得夏唐怀宋,但是历史绝对会记下这个男人的重重一笔:五月二十,燕洵反,下令屠杀尚武堂三千学员,帝国精英大半死于此战!
通红的火光照耀下,因为情况不明兼且领袖不在的原因,整个尚武堂一片死寂,这些帝国的精英们明智的选择了退居在锋芒之后,没有如警卫署的士兵一样出营整顿秩序,所以此刻,他们仍旧保持着满员的军容。
然而就在三更时分,外面突然着起大火,因为闭门不出,所以年少的军官们失去了灭火的最佳时机,火焰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座尚武堂学府,肆无忌惮的四处蔓延,无数火柱冲天而起,烈焰熊熊的吞噬了这一片帝国最坚定的希望!
惨烈的人声陡然传来,有学员们妄图打开门冲出学府,迎面而来的却是严阵以待的燕北大同武士,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之下,整个尚武堂无一人逃脱,人们透过黑压压的人群,惊恐的看到了那个一直站在帝都不起眼角落里的燕北世子,然而此时此刻,他那挺拔的背脊却好似死神的微笑,军官们惊恐的大叫:“是燕洵,燕洵来啦!”
“燕洵来啦!燕北叛逆来啦!”
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的大吼,三千精锐兵马,尚未交战一合,登时溃不成军。兮睿三次请战,最后,燕洵语调淡淡的缓缓说道:“敌军斗志已失,不必短兵交锋,一把火烧了吧,你们守在这里,别让里面的猪狗逃出来。”
“燕洵小儿!若是有胆量就跟我堂堂正正一战!”
魏阀新一代少将魏舒寒厉声高呼,然后挥舞着战刀还没跑上一步,就被一只利箭射穿了咽喉,双眼大睁的倒在狼藉的大火之中。
燕洵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就翻身上马,整顿了大半兵马,沉声说道:“跟我去骁骑营。”
这个晚上,西南镇府使被策反,警卫署官兵死于暴民乱军之中,十二十九三十六师和西南镇府使火拼,死伤大半。随后,燕洵又以同样的手法,除掉了因为长官被暗杀而明哲保身作壁上观的帝都学府尚武堂、骁骑营南营兵马、第七军、第九军的全部兵马。随后,因为人数实在太多,燕洵干脆下令打开南城兵马场,以弓箭烈火将仅剩的十六营两千官兵赶到细微广场,然后趋马猛冲,以万千马蹄践踏而下,活活踩死了一千八百多人,剩下的两千人也全部伤残,倒在一片死尸的广场上呻吟哀鸣。
边仓请求斩草除根,燕洵却冷然摇头,淡淡说道:“这些残废,就留给赵正德安置吧。”
四更时分,天边越发漆黑,整个帝都一片狼藉,军营之中少有活人。最后一队人马从帝都府尹衙门回来,上报说府尹衙门的官员早已潜逃,他们杀了一百多名衙门的官兵,就退了回来。
就此,整座真煌帝都里,除了皇城内被宋缺统领的三千守军,还有正在和西南镇府使交战的三个师卫军,就再也没有武装力量了。
“少主,吩咐西南镇府使退下来吧,我们该出城了。”
“恩,”燕洵看着一片焦土的真煌古城,缓缓点头,说道:“是该走了。”
“那属下这就去西南镇府使交战区传令。”
第104章
“站住。”燕洵淡淡看了兮睿一眼,沉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着西南镇府使一起走了?”
兮睿大惊,愣道:“少主?”
燕洵转过身去,语气淡淡的说道:“西南镇府使为了抵挡凶悍的敌人,英勇献身,自愿留下来抵挡帝国三师卫军的刀锋,以保存燕北实力,忠肝义胆,堪为当代军人的楷模。”
兮睿眉头紧锁,上前急忙说道:“可是少主……”
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仓一把拉住,紧紧的捂住了他的嘴。
“兮睿将军,请不要怀疑西南镇府使的忠诚,他们隐藏帝都多年,等待的就是这一次生死之役,我们无权剥夺战士们英勇报国的忠义之举。”
燕洵目光平静,语气平和的缓缓说道,可是那话语中透露而出的刀锋,却像是利箭一样刺穿了众人的心脏。边仓连忙说道:“少主说的是,西南镇府使能有此等报国之决心,堪称当代军人的楷模,我们都要以此为榜样。”
他的手紧紧的拉住兮睿的衣角,生怕这个同僚再说出一个字。看了燕洵刚刚杀戮的手段,他丝毫不怀疑这个貌似平和的男人会在挥手间将自己和兮睿一同处斩。
“如此,全军由北城门撤退,大军出城之后,封死城门。”
骏马驰骋而出,在厚重的城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整个天地齐齐变色,正在和十二十九三十六师厮杀的西南镇府使齐齐惊恐无言,呆愣在苍茫的大地上,许久,无数个绝望的声音齐声高呼:“殿下!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我们被抛弃了!我们被出卖了!”
败军的恐惧霎时间如同潮水般在军队中弥散,战士们冲出战壕,四处奔走,惊慌失措的狼狈厉吼:“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被抛弃了!”
“弟兄们!跟我杀啊!”
方白榆师卫长精神大振,厉吼一声,抹去脸上的鲜血,轰然冲上前去。
“皇城有军队杀出来啦!皇城的援军来啦!”
十九师士兵齐声高呼,只见最前方的男人剑眉星目,一身雪白战甲,手握青面战刀,威风赫赫,好似盛世战神,披荆斩棘,杀将而来!
“是七皇子!七皇子的援兵来啦!”
跟在赵彻的皇城守军之后,赵翔紧紧拉着赵飏的马缰,厉声说道:“十四哥,外面兵荒马乱,父亲有没有派你出战,你何必去搅这趟浑水?”
赵飏剑眉竖起,手握佩剑,看着自己的弟弟,沉声说道:“十七弟,你是想永远跪在地上仰望着别人,还是想靠自己的能力站起身来,如果你想站着做人,现在就跟我出去。”
赵翔脸孔通红,噗通一声跳上马背,拔出战刀,大声说道:“十四哥,无论你去哪,弟弟都誓死跟着你。”
赵飏点了点头,望着巍峨的城门,激烈的喊杀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年轻的皇子举起自己的战刀,双目坚定的望着前方的杀戮和火光,喃喃低语:我发誓,我这一生,再也不会追随在别人的马后!
带着自己的宫廷守卫军冲出皇城,这一路不到一百人的人马像是一只尖刀一样插入了西南镇府使的心脏,漫天的血光轰然而起,一颗帝国的新星,在厮杀中冉冉升起!楚乔来到赤水河边的时候,阿精已经严阵以待的等待着燕洵的大军,河对面已经准备了上千匹战马,看到楚乔一人前来也没有惊讶,就要引她过河。楚乔走下马来,跟阿精等人打了个招呼,目光一扫,眉头陡然皱起,沉声说道:“阿精,只有这一道浮桥,西南镇府使有上万人,能够在天亮前渡河吗?”
阿精淡笑着点头:“这是世子吩咐的,想必不会有错,属下先送姑娘过去吧。”
楚乔站在原地,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上脑海,她的脸孔霎时间变得惨白,眼神也略略有一丝慌乱。阿精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楚乔顿时收敛深情,缓缓一笑,说道:“没什么,你先带他们过去,我还要等燕洵。”
阿精皱眉:“可是殿下吩咐过……”
“无需多言,快过河吧。”
阿精自然知道楚乔和燕洵的感情,远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点了点头,也不再勉强。
半个时辰之后,东南方向陡然传来剧烈的厮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剧烈,楚乔心下一震,顿时上马,向着东南驰骋而去。
“姑娘!”阿精大惊,高呼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接应燕洵!”
行至半路,远远见到一队人马迅猛狂奔而来,人数大约在五千左右,人人黑衣黑甲,墨色大旗在半空中呼啸长舞。楚乔心下一喜,走上前去,就见燕洵策马而来,长袍如鹰,轩眉如剑。
“阿楚!”
“燕洵,”楚乔迎了上来,笑着说道:“没事吧。”
“一切都好,我们走吧。”
楚乔点了点头,貌似无意的向后面望了一眼:“西南镇府使的人马呢?怎么没跟上来?”
燕洵自然不能拿西南镇府使兵马自愿留下来抗击敌寇的鬼话来蒙蔽她,笑着说道:“不用担心,他们随后就到,我们先走一步。”
“好。”楚乔毫无犹豫,跟在燕洵身后就向赤水走去。
大队开始迅速过河,虽然只有一座浮桥,但是半个时辰之后,人马也大多数渡过了河。楚乔站在燕洵旁边,看着陆续渡过浮桥的队伍,望着远处一片火红的真煌城,突然感慨的说道:“八年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燕洵长叹一声,身手揽过楚乔的肩膀,动情的说:“阿楚,你受苦了。”
楚乔摇了摇头,眼眸如星子般明亮:“没有,是你让我有了生活的目标,让我有活下去的动力,燕洵,曾经的八年,我们互相是对方的依靠,我们彼此扶持,彼此照顾,完善对方的计策,弥补对方犯下的错误,正式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在那座皇城里一日一日的活下来,我们互不相欠。”
“恩,我们互不相欠。”燕洵温和一笑:“我们早已是一体,祸福与共,生死相随。”
“对,”楚乔缓缓点了点头:“我们祸福与共,生死相随。”
“殿下,人马已经都过河了,可以走了。”阿精跑上前来,沉声说道。
“好,”燕洵点头:“吩咐下去,全军开拔。”
“燕洵!”楚乔突然叫道:“不等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了吗?”
燕洵摇了摇头,微笑道:“不用担心,他们会赶上我们的。”
“浮桥若是撤了,他们如何渡河?”
燕洵早已想好说辞,缓缓说道:“帝都追兵已经不足为惧,他们可以顺着官道到西马凉和我们会和。”
楚乔点头:“哦,这样,那我们走吧。”
刚走了两步,少女突然眉梢一挑,抹着自己的腰间,大惊失色道:“你给我的大同令牌?不见了?”
燕洵眉头一皱,那令牌非同小可,也紧张了起来,说道:“怎么会不见?你不是贴身带着呢吗?别着急,好好想想。”
楚乔在原地转了两圈,全身都找遍了也找不到,突然,少女一拍额头,说道:“我真笨,令牌在马匹的腰囊里了,我过去拿。”
燕洵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臂,心下不知为何,陡然升起一丝不知由来的害怕,说道:“让别人过去拿吧,你在这里等着。”
“那么多马,他们知道那一匹是我的?你放心吧,我去去就来。”
来不及阻止,少女腾腾就跑上了浮桥。她身材玲珑,踩上去浮桥几乎不下沉。
半柱香的时间,少女就跑到了河对面。燕洵命人点起火把,向河对岸望去,只见楚乔找到了自己的马,然后牵着马走到浮桥边,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燕洵一愣,大声叫道:“阿楚,找到了吗?快过来!”
少女陡然抬起头来,一张脸孔苍白若纸,眼神却锋利如剑,定定的望着河这岸的燕洵。
刹那间,好似一道闪电陡然刺入心田,燕洵一把推开身前的阿精,疯狂的浮桥跑去。
几乎就在同时,楚乔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银光闪烁,厉然斩下,浮桥顿时应声而断,顺着淘淘奔涌的河水顺流而去!
“阿楚!”燕洵厉喝一声,双目如火,怒声大叫:“你在干什么?”
少女站在滔滔赤水河边,秀发如瀑,眼神似剑,高声长呼道:“燕洵!你刚刚说过,你我已是一体,祸福与共,生死相随。所以,我不能看着你犯下这弥天大罪!”
燕洵说着就要跳下赤水河,阿精等人从后面拉住他,男人厉声大喝道:“阿楚,别犯傻,马上过来!”
“燕洵,你之所以能受到万千拥戴,燕北的百姓们都翘首等待你的回归,全是因为燕王爷当年在燕北广布仁政,帝都七派官员,也没能接管燕北,靠的,就是燕氏一门世代的威望!燕洵,我不能看着你自毁基业,自倒长城!”
燕洵大怒,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和祥和,怒声叫道:“阿楚,你马上回来,我们搭绳子过去,你在那边接住,马上回来,我命令你!”
第105章
楚乔摇了摇头,默默的转身,爬上战马,然后回过头来:“你犯了错,我必须纠正你!燕洵,我们就在西马凉相会。如果我两日不到,你就带人先回燕北,我会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前往燕北高原与你会合。”
说罢,少女厉喝一声,仰起马鞭,策马狂奔在漆黑的荒原之上。五千匹无主的战马跟随在少女的身后,也向着那座巍峨的城墙,轰然而去。
“阿楚……”
跌宕的河水拍击着河岸,浪花淘淘,巨浪翻涌,无尽的虚空之中,只余下男人嘶声裂肺的疾呼。那声音穿透苍穹,在漆黑的夜幕下回荡!
这个世界,不是游乐场,永远没有重来二字。我们能做的,只是在灾难还没有完全造成之前将乾坤扭转!燕洵,我今日所作所为,也许你要很多年后才能明白,我不是妇人之仁,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等着我,我会带着赫赫之兵,万里而归,与你重逢。
“驾!”
“统领,我们被抛弃了!”
西南镇府使之中,到处都是惊慌失措胡乱奔走的人们,很多人在大声狂呼,那声音尖锐凌厉,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破碎的绝望在人群中散步,四面八方皆是敌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些离乡万里的士兵们终于成了无处可归的浪子,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他们的安僧地!
人群中,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和哀嚎:“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我们?”
“杀啊!哈哈,杀啊!末日到了,一起下地狱吧!”
烈火拥抱着整个城市,无处是生路,无处是活门,士兵们疯狂溃散,没有阵势,没有战略,完全的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帝都守军们被压着打这么久,终于扬眉吐气,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遍目所及,到处都是凌乱的尸体,帝都的士兵们二三十个人合围一个,乱刀砍在西南镇府使官兵的身上,全力的发泄着他们对于叛徒的憎恨!
赵彻坐在马背上,看着这个自己向来不屑一顾的弟弟,年轻的赵飏满身鲜血,一张俊秀的脸孔被鲜血覆盖,仍旧不屈的握着战刀,以冷静的近乎残酷的眼神来审视着面前的修罗战场。
“七哥,敌人挡不住了。”
“恩,”赵彻点了点头:“是时候了。”
然而,就在他要下达全军进攻命令的时候,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陡然响起,在西北城门的方向,好似有万千的闷雷齐齐震动,整个真煌的大地都在战栗着,所有人都惊愕的住了手,抬起头来望着西北方的天空。
“轰隆!”
“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
猛烈的颤动从众人的骨头里钻了出来,钻进众人的脊梁之上,好像是宇宙洪荒都在面前发怒,所有人都惊愕的抬着头仰望。燕北战士的马刀还砍在一名帝都守卫的肩膀上,竟然忘了拔,帝都守卫的战刀架在燕北战士的脖子上,也忘记了应该挥下去!
“轰”的一声,西城门被一把撞开,五千匹战马蹄声轰隆,如潮水般疯狂的奔向正在混战的人群,登时将队伍冲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帝都的侍卫们顿时想起了燕洵屠杀十六营兵马的方法,所有人脸色发白,双腿都几乎在打颤。就在这个时候,一面黑鹰战旗被人坚定的插在城头,少女娇小但却挺拔的身影站在战旗之下,对着整个真煌帝都发出白鹰一般的厉喝:“燕北的战士们!你们没有被抛弃,听我的命令!服从我!跟我走!我来带你们回家!”
一秒,两秒,三秒钟的沉默之后,巨大的欢呼声霎时间山呼海喝而起!
“回到燕北!回到燕北!回到燕北!”
绝望中的人们抓住了生存的最后一颗稻草,他们像是无法阻挡的潮水,向着西北的天空,呼号而去!
“七哥,十四哥,那人是谁?”
赵飏看着楚乔,久久没有说话。赵彻坐在马背上,双眼缓缓眯起,望着那个猎猎军旗下的凌厉女子,缓缓开口说道:“你们记住,这个女子,将来会成为大夏最大的威胁,想要收复失地,江山一统,这会是第一座难以翻越的巍峨高山!”
漫天烽火轰然而起,那一天,在帝都的西北城楼上,整个大夏皇朝一起记住了这个名字。八年前,她作为一个奴隶走进了大夏皇宫,八年后,她带走了真煌城内最后一只燕北武装力量,离开了真煌的国土,驰骋上真煌城外那片浩瀚的热土。
楚乔现在并不知道,正是她今日的这个举动,为燕北挽回了一场顷刻覆灭的灾难,挽救了新生的燕北政权,同时,也为她自己,在乱世中开创出第一批武装势力。
在那个晚上,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每一个都在心中誓死效忠了这个娇弱的少女。从今以后,他们跟随着他们的主人转战南北,铁骑横扫整个西蒙大地,死死坚守着他们的誓言,无论在多么艰苦的环境和情况下,都对楚乔忠心耿耿,终生不渝。
而这个娇弱的少女,也因此走上了很多年之后被全大陆的人称为“秀丽王”的第一步……
帝国历775年5月20日,是个让人无法忘记的日子。大夏帝国的真煌帝都在一场滔天的大火中毁弃一半,帝国的象征圣金宫全部烧毁,全城武装力量损失十之七八,驻守真煌的帝国最精锐士兵死亡多达十七万之数,这其中,与西南镇府使交战而亡的有将近三万人,死在燕洵的屠杀之下的却多达七万,而其余的,则都是死在乱民的暴动和敌我不识的哗变之中。
然而这些,却都不是最重要的。经此一役,真煌城的经济几乎瘫痪,在六月将至的气温下,过多的死亡带来了难以抵御的瘟疫和疾病,太多的商户和民居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大批的难民无处安置,大群的伤兵躺在街头,连绵的阴雨天气给真煌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很多来不及抬出城的尸体倒在污水中,浸泡发白发臭,变成一堆聚满苍蝇和臭虫的腐肉。
因为燕洵出城前,一把火烧掉了帝国粮仓,而大多数粮食商户也在****当晚被人洗劫,是以一时间,真煌甚至筹措不出赈灾的粮食。三日之内,大量的难民死在饥饿之中,生死存亡的关头,向来温顺的帝都百姓们展露出他们野蛮的一面,从第三日开始,数不清的抢劫案子时有发生,这些被逼到绝境的良民们甚至敢打劫小股的武装军队,短短的两天之内,就有三十多个派出去维护秩序的帝国小分队消失的无影无踪,过了一天之后,人们才会在路边的水沟里发现这些人的一些随身物品。比如军装、匕首、刺刀、靴子、肩章,或者还有一些更私密的东西,比如贴身的内衣,珍藏着的荷包,断了的手脚,抠出来的眼珠,还有森森的白骨……
帝都的秩序,霎时间荡然无存。
五日之后,疯狂的难民们冲出真煌,向着四面八方逃难而去。然而赵氏家族,却对眼前的状况毫无回天之力。赵正德站在一片废墟的圣金宫城楼上,无奈的苦笑,随即带着最后一批武装势力,在宋缺参将的保护下,下达了迁都的命令,车马滚滚,离开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
大夏建国三百年,这座古老的城市曾经抵挡了无数异族的刀锋,633年的帝都守卫战,大夏的白威皇帝曾以八千铁骑对抗二十万犬戎狼兵,死守帝都一月,终于等来了诸侯世家们的援兵,创造了弹尽粮绝誓死不退的神话。
684年,帝国东部大族卧龙氏背叛帝国,打开卧龙关,放唐宋联军进入国境。敌军一路冲杀,曾杀至距离真煌城不到三十里的三里坡。当时大夏皇帝正在东南出游,国中只有八岁的太子赵崇明和皇后穆合九歌,当时,满朝文武力劝国储退避,然而27岁的穆合九歌带着八岁的儿子站在城头,三日不下,一直到帝国的旗帜飘上三里坡,将敌军打到。
714年的赤潮之乱,帝都的城门甚至被叛军敲碎,赵氏皇族们,也没有丝毫的退步!
735年……761年……769年……
顽强的挺立了这么多年的真煌帝都,骄傲的站在世界最高高原上三百年不动声色的赵氏皇族,却终于在五月二十六日的早上,离开了这座他们坚守了三百年的帝国心脏,黯然的退往位于东北方的圣城云都。
虽然后世的史官们对这一仗诟病诸多,但是不得不承认,铸成这一伟业的,是燕北新一任的王者,在帝都为质八年的燕洵世子。他以区区一人之力,借助大同行会的五千武士,一手完成了犬戎人三十万大军、唐宋联军五十八万将士、叛军倾族之力都没有完成的奇迹伟业!燕洵之名,就此传遍大江南北,整个西蒙大地齐为瑟瑟。燕北的狮子,终于醒过来了,属于燕北的时代,再一次在乱世的战火中,轰轰烈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