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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夏鼎txt下载     夏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二章 圣城

    更新时间:2010-06-18

    张仲曜见古拉姆骑兵大多渡过了河水,正要招呼随行的脚夫赶着骆驼队先过河。使团出发时携带了大量最好的骨瓷、茶叶和锦缎,在于阗和伽色尼送出了一些。窑匠在骨瓷的表面上釉色试制出来一种天青色的花纹的瓷器,尤得埃米尔马哈茂德的喜欢,真正的王者都讲究加倍回赐的气派,便送了东方君主四十头骆驼,满载着各种天竺特产的珍贵香料、大笔金银钱币,以及玛瑙珍珠等宝物,使得此时的使团队伍中驼运礼物的骆驼不减反增,让脚夫们忙不过来。

    不少伽色尼的王公贵族都私下向张仲曜求索了一些东方特产的精美礼物,并且让夏国的商团下次再多带最上品的瓷器过来出售,这些突厥贵族四处征战抢掠,又占着呼罗珊这么富庶的地方,有的是钱财,唯独没见过这般美轮美奂,晶莹剔透的宝物。

    忽然,河对岸的密林里射出一阵箭雨,最前方几个古拉姆骑兵捂着喉咙载落马下,“敌袭!”还未渡河的夏国军队反而在伽色尼骑兵之前行动起来,校尉李朗率百余余名教戎军骑兵迅速赶到了河岸边,李朗指挥军士取出硬弓,箭矢摇指着河对岸来袭的方向,掩护脚夫驱赶刚刚下水的骆驼队争先恐后地往后退。百夫长长舒带领着弓箭手大声吆喝着那些脚夫将骆驼围成一圈,准备原地坚守,而此时,阿亚兹率领的古拉姆骑兵纷纷抽出了弯刀,大声呼喝着夏军听不懂的突厥语渡过河去,仿佛要和来袭的敌人决一死战。

    “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竟敢侵犯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的疆土。”一队骑军从河对岸的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领头的首领脸笼在面巾之中,身上穿着亚麻布制成的长袍,弓箭已经放回了马鞍后面,手里握着弯刀,冲着阿亚兹大声喝道。这样的羞辱使得古拉姆骑兵都大声鼓噪起来,两支军队眼看就要战到一起,阿亚兹脸色一沉,举手让下属噤声,高声道:“我们是护送东方君主的使者团前往巴格达朝见伟大的哈里发的,难道篡权者也要阻止么?”对岸那骑军统领脸色一变,见张仲曜等人的服饰确实和大食国内诸种族迥异,也信了几分,大声道:“可有凭据吗?”

    李朗听得懂不少突厥语,闻言便大声道:“有!”他回头向张仲曜请了夏王给沿途各国君主的国书,乃是以汉、回鹘、突厥、粟特、阿拉伯等多种文字写成的,单骑策马过去,交予对面那骑军首领验看,那人细细读了国书,思忖半晌,他的脸笼在面巾后面也看不清神情,最后对李朗道:“欢迎你们,东方君主派来的使者。我们是诸王之王的禁卫军,但现在另有任务,不能沿途护送你们朝见哈里发和诸王之王,需要向导吗?”不待李朗回答,转头对阿亚兹高声道:“东方的使者已经在诸王之王的庇护下,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可以回去了。”

    张仲曜与众军士在河对岸见两边大食诸侯军队开始时相互喝骂,后来李朗回来取了国书给对面那骑军首领验看,再后来这两边的诸侯又开始互相叫骂,差点又要动起手来,直到最后一刻,阿亚兹方才喝止了手下,骂骂咧咧地回来,张仲曜只听懂他粗话里夹杂一句:“神啊,让伪信者下火狱去吧。”不禁一笑,突厥人相互间却常常以伪信者相骂,同室操戈起来,不亚于汉地诸侯之间互相残杀,即使力不如人,也要在口头诅咒,只不知那全能的神听了这许多信徒的许愿,到底要帮哪一边。

    对面的骑军一边用最下流的语言大声的嘲笑着他们,一边监视着伽色尼王朝的军队退了回去,张仲曜与阿亚兹告了别,向他致谢,方才率领使团缓缓渡过河流。对方的骑兵首领在两个随从的陪伴下策马过来,向张仲曜说明他们有要事在身,但可以提供两名向导,带他们去巴格达,张仲曜又向他道了谢,取出十匹洁白如雪的绸缎送给他,那首领矜持着收下了,又还送给张仲曜一匹高大的阿拉伯战马,告诉他若是在巴格达停留时间久的话,可以去禁卫军找艾哈迈德·本·阿巴德,便挥手作别,带着他那一队人马沿着河流往下游而去。

    夏国使团则在向导指引下继续进发,一路上又碰到两队白益王朝的骑兵搜索队,但阿巴德派来的向导向他们解释过后,便纷纷离开。这一路晓行夜宿,张仲曜暗中观察各处遇见的大食军队、城市、要塞和百姓,只觉士卒彪悍厉敢战,所遇诸军皆以轻骑为主力,战马尤其神俊,兵刃锋利,但战士皆不着重甲,即使是精锐也最多披挂一层锁子甲而已,弓箭偏软且射得不准,几乎没有见到用弩的,各处城市和军事堡垒多用大石砌成,坚固难毁,军队和王公居住的内城大都有单独的水源,百姓聚族而居,越靠近巴格达,就越多虔心信仰神的村落,和中原内地民风尚文不同,这里的居民但凡有些能力的都习武,并且自备有刀剑弓马,诸侯相互攻战时多有从民间招募义勇。不给薪俸,仅仅许诺战胜后给予其自由抢掠的机会,便会有大队的百姓跟随出征。

    张仲曜回想起河西正在抓紧训练士卒,打造各种铠甲军械,向黑汗和高昌派出大量的商队和探子,心中暗暗庆幸那黑汗国与高昌回鹘与大食国腹心之地相距遥远,不然以夏国十二州之地与整个大食这庞然大物对抗,胜负如何还真未可知。他白日细细观察大食的虚实,晚间则鼠须笔将所见所闻和心得一一记录下来,从河西出发这半年的时间,出发时积雪尚未融化,此时已是一年中最酷热的夏季,将士们晒脱了好几层皮,除了盔甲只能自己修补外,马匹、衣物都在沿途的大食城市不断添置,张仲曜的笔记也累积了厚厚的三本。

    这一日,烈日高悬在西边,忽然,两个大食向导,侯迈伊尔和阿宰,对着远方地平线跪了下来,极为虔诚地伏下身子,李朗颇觉奇怪,这两个向导每天都要对着圣地的方向叩首,但均有一定的时辰,比公鸡打鸣还要准时,今日未到时候,怎么突然间做起了功课。在向导做功课的时候,张仲曜向来约束军士和脚夫在旁边静静等候,不得打扰,直到他们礼拜完毕方才继续动身。

    向导阿宰叩首完毕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李朗大声道:“东方来的使者啊,在你们的前方,就是神赐的土地,伟大的圣城,和平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的天际,一道白色的城墙在炫目的阳光下面隐隐绰绰的显露了出来,城墙背后,可以看到高高宫殿的圆顶,在阳光下闪烁着翠绿色光茫。“和平城,就是巴格达,我们到了!”反应过来的军士和脚夫们大声欢呼。

    这座建造于两百年前的城市,是整个大食国的心脏,如同当初唐朝的长安城一般,阿巴斯王朝伟大的哈里发曼苏尔曾踏勘过好几个地方,最后他在底格里斯河右岸停留下来,在这个河谷中曾建筑过古代世界的几座最强大的都城,他说:“这个地方是一个优良的营地。此外,这里有底格里斯河,可以把我们和老远的中国联系起来,可以把各种海产和美索不达米亚、亚美尼亚及其四周的粮食,运来给我们。这里有幼发拉底河,可以把叙利亚、赖盖及其四周的物产,运来给我们。”哈里发曼苏尔以四年功夫,花费约四百八十八万三千第尔汗,从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和帝国的其他地方招来十万左右建筑师、技工和小工,建成了这座宏伟的都城,外城、内城和禁城共三道同心圆环绕着王宫,又使和平城有“圆城”之称。

    饶是张仲曜这等老成干练的人也忍不住激动万分,军士们自觉地整理起衣甲和面容,以彰显华夏乃是文明之邦,脚夫们催促骆驼加快脚步,适才向导和军士所眺望的是高达十余丈的禁城城墙,所以从遥望城墙处到走到外城墙前面,也还有好一段距离。在外城的深濠外面,使团队伍被守城的士兵拦下来,两位向导又向他们说明了情况。

    “你们真是从中国来的么?啧啧啧,”城卫队长哲利尔带着惊奇的目光,“先知说过,假如知识远在中国,也要孜孜以求之,天哪,我居然看到了来自东方的使者。”挥手放他们进城,看到这庞大的使团队伍,不用城卫军驱赶,旁边的商队都自觉地闪开了一条路,张仲曜微笑着谢过了他,率领着队伍徐徐走入城内,沿着一条宽阔的大街,一直朝那高耸的内城墙行去,这样的大街在巴格达共有四条,以镀金宫门而得名的金门宫为圆心,从中心区辐射出来,象车轮的辐条一样,射向哈里发帝国的四个角落。

    来到接待四方来使的馆驿门口,一个身穿精制锦袍,满脸堆笑的阉人迎上前来,对张仲曜道:“我是诸王之王的侍者埃布,东方君主的使者,欢迎来到巴格达,伟大诸王之王十分高兴,请使者大人在城中安歇,三天之后,诸王之王将在永恒宫召见使者。”张仲曜拱手道谢,眉毛微动,看来要见哈里发,先得过白益王朝的君主阿杜德·道莱这一关。

    那阉人埃布到是自来熟的,在旁边嘟囔起最近流行的俏皮话来:“‘对于富人,巴格达是好地方,对于穷人,它可是苦难之乡,我像伪信者家中的《古兰经》,一直在它的街头巷尾彷徨’。”他如此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张仲曜和李朗都吃了一惊,看来到大食各地虽有为数众多的宗教狂热者,但这些王公贵人和近侍们,却不见得有多么虔诚。

三十三章 偶遇

    更新时间:2010-06-19

    出使之前,陈德向张仲曜大概描述过大食宫廷的情况,哈里发在白益王朝的控制之下,禁卫军跋扈,阉人也受宠信,却没有前唐的宦官之祸。张仲曜自重身份,不欲与那阉人啰嗦,取了十个白璧似的瓷盘子外加两盒好茶送给他作为礼物,便吩咐李朗招呼他。李朗自小生活在宫廷之中,对宦官阉人到没有什么恶感,许多太监要么家境贫寒,要么是战争中的俘虏,其中也不乏心地善良,才华横溢之辈。

    其时天色已晚,李朗便留那侍者埃布一同晚膳,两人相谈甚欢,才知道此人不但精通诗词,而且对与纹章学独有研究。熟悉之后,李朗便取出随身那枚玉佩给埃布观看,道:“这是吾家传的宝物,前面是中国的龙纹,后面据说是大食国的纹章,不知大官是否知晓它的出处?”埃布见李朗年纪轻轻,却在东方使团中担任副使之位,只当他是贵人,微笑着接过玉佩,还未细看,脸上便显出疑惑的神色,李朗见状便问道:“可有什么不妥么?”

    埃布皱着眉头,道:“不瞒李使者,这块宝石后面的纹饰,应该来源于三百多年前伟大的哈里发欧麦尔的宫廷纹章,为什么会出现在来自东方的宝石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去查询一些宫里的档案,也许会有些收获。”李朗笑道:“那便有劳大官了。”他得知这玉佩后面的纹章的出处便已经很满意了。

    等待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召见的三天时间里别无他事,夏国使团上下便在在巴格达城四处走动。

    此时大食帝国虽然已经陷入分崩离析,它的都城巴格达却正值极盛之时。巴格达是一座商业兴盛的城市,在国际贸易中牟得了巨利的商人们在城市里到处修筑起具有浓郁的阿拉伯民族风格的建筑,使巴格达的市区不断扩张,形成了横跨底格里斯河东西两岸的格局,东西两岸间以巨大的桥梁相连。在沿街的店铺里堆满了世界各国的金银器皿、文物古董应有尽有,被人们誉为博物之城。在达官贵人和富商豪华气派的府邸里,豢养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医生、数学家、地理学家、占星家以及炼金术士云集于此,使巴格达成为文人学士荟萃之所。

    为了避免麻烦,外出的使团成员都换上了波斯和阿拉伯的服饰,在闹嚷嚷地街市里,李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周围的异域风情,他身边的十夫长赵匡也是左顾右盼,不时啧啧称奇:“咱从中原出来,原以为这胡人的地界,有个围墙的小城池就算不差,却没想到一路行来,于阗、伽色尼都是物阜民丰的州府大城,更没想到这胡人还有堪比长安和汴梁一般的通都大邑。”

    微笑着谢绝了一个穿着昆仑奴服饰的卖水人,李朗对赵匡道:“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安坐中原,焉知世界之大,你见了这胡人也有诸般能耐,便更能知晓那‘天演论’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并非虚言,世间种族皆在竞争,若是妄自尊大,松懈下来,便会被异族超越了。”赵匡咧咧嘴,道:“从哪里都能讲出一番道理,校尉到比营里请的教书先生还要强些。”

    二人来到巴格达外城的一个广场中,广场的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这些商铺分布在数百条狭窄的小街两侧。广场的中心则是民间艺人表演的地方,说书的、美艳的胡姬跳着阿拉伯舞的、吹唢呐玩眼睛蛇和毒蝎子的,带着小帽子耍猴的,让毛驴抽烟的,拿水晶球和骨牌占卜算命的、变戏法演奏音乐的,艺人们穿着各自民族服饰,五花八门,各展绝技,到处是险象环生、新奇又刺激人的景象。艺人们形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场子。整个广场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烤羊肉和馅饼的香味,各种体臭和香料的味道混合在其一起,若不是广场十分空旷,通风良好,只怕当场就要熏到那些蒙着面纱的妇女。

    李朗带着赵匡挤到一个说书老人的摊子前面,这老人穿着带条纹的旧阿拉伯长袍,坐在一块五彩斑斓的波斯地毯上,一边充满激情的比划着手势,一边声音洪亮的讲着,他是在讲辛巴达航海历险的故事。阿拉伯人是善于经商的民族,先知曾经说过“在后世,诚实的商人与列圣同在”,通过航海经商获取享用一生的财富,可以称之为“大食梦”,因此辛巴达航海的故事吸引了大批的听众。老人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打开的书是《古兰经》,每当讲到辛巴达遇到极大的危险,听众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的时候,老人就会做出无比虔诚的表情,将手按在《古兰经》上,和故事里的人物辛巴达一起祈祷“安拉保佑”,或者说“感谢安拉”,而旁边的听众被他感染,也喃喃地念叨,听得如痴如醉。这老人讲故事都用贩夫走卒最简单的语言,十夫长赵匡虽然只听懂了五六分情节,却也是津津有味。

    这辛巴达航海历险的故事,却是陈德曾经对李朗讲过的,他少时饱览中国典籍,国破家亡后,曾经有段时间极为消沉,陈德便说了这辛巴达七次航海的故事给他听,告诉他人力有时而尽,但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抗争到底,或许转机便在最后一刻的道理。李朗是听得懂波斯语的,他一边听这老人说书,一边回想起当初自江南北上,一路餐风露宿,给养匮乏,还要防备州县的宋人厢军发现行迹,到了黄河岸边时,江南子弟几乎折损了过半。千里转战之中,陈德将他一直带在身边,还开导他的心胸,让他不要以亡国贵胄自居。“师傅讲的故事的水准,倒是比这老人差了许多,不过。”李朗暗叹,心中涌起一股慕孺之情。

    李朗环视周围,目光停留在一个女郎身上,她身材修长,面容都蒙在面纱后面,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清澈得可以照亮周围的一切。她专注地听着说书老人讲着故事,这女郎身边跟着一个侍女,也带着面纱,却小心谨慎地看着周围的人,她二人气质高贵,旁边的凡夫俗子也不敢靠近。李朗本欲在这说书的摊子旁听上片刻便走,见了这美丽而神秘的女郎,却只想多在她的身边逗留一会,脚是再也迈不开。

    此时正当说书老人讲到辛巴达第二次航海遇险,将在自己绑缚在神鹰的腿上脱离了绝境,却又掉落在莽蛇盘踞的山谷中,李朗见那女郎满目皆是担心的神色,心中一动,移步靠近过去,小声道:“秃鹰还会带他飞出山谷的。”他的声音恰好能被那女郎听见,女郎眉毛微微一动,仍只是专心听那老人说书,她身边的侍女却转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李朗对她微微一笑,那侍女见李朗器宇轩昂,英俊不凡,眼波微动,也转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果然那说书先生讲到山谷上的当地人为了获取钻石,将宰好的羊抛入山谷中,辛巴达躲藏在羊的下面,借助攫取羊肉的大鹰之力逃出了险地。那女郎似是想起了李朗的剧透,眉毛又微微颤动了两下,仍是没有看他。

    过了一会儿,说书的老人又讲到辛巴达第三次航海,落入了巨人怪的巢穴,丑陋的巨人每天都要烤食一个辛巴达的同伴,李朗又轻声道:“他们会合力杀死巨怪,乘木筏逃走。”那女郎恍若没有听见一般,此后李朗如此这般剧透了数次,蒙着面纱的女郎和侍女都没有理他,直到说书的老人收了摊子,女郎方才在离开之前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李朗目送她主婢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丛之中,心下颇为失望,正欲招呼赵匡离去。忽然间一个容貌清秀,衣着华丽的年轻仆人走了过来,行了礼以后道:“公子,我的主人有话对你说,随我过来吧。”李朗顺着那仆人的手指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留在广场旁边,从马车的窗口隐隐可见刚才那婢女正面朝着这方向,他犹豫片刻,便随那仆人过去了。

    “这位先生,你可是知道辛巴达航海历险记的全部故事呢?”“正是。”李朗站直了身子。里面的女郎似乎是在犹豫,最终方才道:“先生能不能赏光做客寒舍,为我讲完这个故事?”李朗大喜过望,当即点了点头,又道:“同伴还在后面等待,且容我交代一番。”那婢女笑道:“不妨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家主人派马车过来接先生便可以,不知道先生居住在哪里?”李朗便向她说明了自己的住处,那车中的女郎轻轻地“哦”的一声,便目送她们的马车徐徐离开。

    “李校尉,行啦,”一双大手拍在李朗的肩头上,“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手段,这一路跋涉,兄弟们中间,就数你的艳福最大。”赵匡在李朗耳边啧啧称赞道。李朗却恍然若失,刚才所作所为,与他平常的风格迥异,到现在还如在梦中一般。

三十四章 游说

    更新时间:2010-06-19

    张仲曜听赵匡禀报了李朗之事,搁笔沉思半晌。平心而论,他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但是又不得不对他加意提防。李朗乃是陈德旧主之子,唐室之后,特别是陈德一度想让国于李煜,令张仲曜、李斯这等心腹干臣都是心有余悸。眼下主公虽然春秋正盛,不患没有子嗣继承大位,但李朗过于出色,却是不妥。是以这趟出使,张仲曜特意将李朗要了出来,便是想用明升暗降的法子,将他调离军中,此后做个接待四方来使的文官。大夏以军士立国,若是在军中没了根基,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半点浪花。“年轻人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好事啊,”张仲曜颇为欣慰地想到,浑然不觉自己也才刚刚三十出头,“他若是夙兴夜寐的办事,反而叫人放不下心。”

    次日清晨,巴格达市郊的永恒宫中,高大的乔木与灌木都散发着芬芳的味道,阳光透过树荫洒下点点跳动的耀斑,金丝雀、夜莺、山鸟、斑鸠、鹧鸪等百鸟鸣唱,白益王朝的君主,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的女儿桑鲁卓画好了眉毛,对着妆镜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怎么那样狠心,让您嫁给那个懦弱的老头子。”侍女多亚德一边为她梳头,一边愤愤不平道。阿杜德·道莱是两河流域最优秀的君王,他控制着巴格达,哈里发塔伊耳变成了傀儡,阿杜德·道莱已经娶了塔伊耳的女儿,又打算将桑鲁卓嫁给哈里发,让自己的外孙成为下一任哈里发。

    桑鲁卓没有答话,只紧锁着眉头,多亚德又道:“那位会讲故事的年轻人可真好,又英俊,又温柔,又强壮,又大胆。那个糟老头子要是有他的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作为侍女,眼看着公主要嫁给那个有名无实,而且据说脾气暴虐的老头子,多亚德也是满心的不乐意,“要是公主嫁个那个年轻人,该有多好。”“快别说了。”

    桑鲁卓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制止多嘴的侍女再编排下去,轻声道:“多亚德,若我们是亲姐妹,那该有多好啊。嫁给哈里发以后我不能随便出门,你就可以常常到金门宫来,我讲故事给你听。”她非常喜欢听各类民间的故事,还会将在民间听到的故事都整理出来,一想到未来将要幽居在哈里发的宫廷里陪伴一个将死的老人,她便非常忧愁。

    “才不要,”多亚德打趣道,“殿下怕是想要那个年轻人来给你讲故事吧。对了,他快要到了吧。”她双手做出祈祷的手势,“那年轻人是东方来的使者呢,他若是一位王子多好,公主就可以说服陛下,不要将你嫁给那老头子了。我也跟着公主到东方去,看看那些中国是不是漫山遍野都是茶树和会织衣的蚕。对了,听说中国的女人的头发露在外面,几个梳子同时插在头上呢,到了那边,公主的容貌肯定更美了。”桑鲁卓被她开玩笑也习惯了,啐道:“别再说这些天方夜谭了。”这时仆人禀告,公主邀请来讲故事的客人已经在花园等候,桑鲁卓与多亚德便戴上面纱,出去听他继续昨天没有听完故事。

    李朗就站在那儿,就连站在桑鲁卓身边的多亚德,也感到他眼中透出来浓浓的灼热,他看似手足无措,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在表明,这是一个坠入了情网的青年,正要向他的爱人吐露爱意。

    第一眼见正在花园中等候的年轻人,桑鲁卓的额头便低了下去,眼睛只看见自己起伏的胸口,“安拉啊,他必定是中了邪魔了。”她俏脸发热,心头悸动,暗道,“安拉饶恕,我也中了邪魔了么?”感觉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得到桑鲁卓许可后,李朗便开始讲辛巴达航海的其他经历故事,只是说的人带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听的人也常常走神。

    到了晚间,李朗欲告辞离去,桑鲁卓又请他次日再来接着讲其他的故事,李朗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会来这座府邸拜访这戴着面纱的女郎。到了第二天,已经搜肠刮肚地将中原梁山伯与祝英台,花木兰从军这样的故事都讲了出来。张仲曜听军士禀报李朗的行踪,只是微笑不管,甚时不时打趣于他,显然是在暗暗鼓励,李朗见上官并不怪罪,心中更坦然,他一直不知那马车接自己去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永恒宫,还打算先打听清楚那波斯女郎的家世,然后请哪位波斯人中的达官显贵代自己上门求亲。

    第三天,张仲曜去永恒宫中朝见巴格达真正的君王阿杜德·道莱,穿过豪华气派的庭院,来到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宫殿,微风送来美味佳肴的浓香气味,后院中传来悠扬悦耳的丝竹管弦的音乐和婉转动人的歌声,真是天堂一般。张仲曜没注意到李朗颇有些神色复杂,向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举杯道:“吾谨代表东方伟大的夏国国王,祝陛下福寿绵延。”

    阿杜德·道莱含笑饮尽了杯中的美酒,放眼望下去,巍峨壮丽的殿堂里,左侧坐着东方的使团,右侧坐着得宠的朝臣,席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来自身段婀娜的侍女们不停地将醇香美酒和山珍海味送上来,殿廊的外面,晨风带着各种花卉和香草扑鼻的馨香徐徐吹来,令人陶醉,他想起侍者埃布向自己禀报的一件陈年旧事,心中更为得意,这样兴盛的景象,几乎可以和最英明的哈里发统治的时期相比。

    “东方的使者,代我向你们宽宏仁慈的君主致意。我准备了五十头骆驼的礼物,请你们带回给他。”阿杜德·道莱道,张仲曜早明白汉献帝和曹操之间谁更值得拉拢,颇识时务的将大部分准备给哈里发的礼物都献给了握有实权的阿杜德·道莱,让他大为高兴。

    “至于东方君主希望哈里发颁布承认他为穆斯林的保护者的赦令,以及黑汗国在东方的战争并非是为了信仰而战的赦令,这个恐怕还要等哈里发和宗教长老们多做商量。”阿杜德·道莱的眼神闪烁着,他清楚的知道,和这两道赦令相比,五十驼礼物不过是像一根羽毛一样轻,周围的朝臣都哄然作响,都知道东方的国度是异教徒居住的地方,没想到东方的君主也要做穆斯林的保护人了,难道黑汗国真的如此厉害吗?不少有识之士则悄悄皱起了眉头,大食帝国是诸侯割据的局面,虽然当前白益王朝控制着巴格达,但是其他的诸侯过于强大,却随时可能反转局面的。

    张仲曜却是胸有成竹,朗声道:“我的君主请我给伟大的诸王之王带一个私人的口信,可否请屏退左右闲杂。”他这话引起了朝臣们更大的轰动,这东方的使团也太过神秘了吧,夏国的君主和诸王之王没有任何私交,怎么会有私人的口信给他。

    阿杜德·道莱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也想听听东方的使者到底想说什么,便挥手让朝臣们先退下去,看着张仲曜道:“希望你的口信能够适当的解释原因。”张仲曜面色自若,沉声道:“我的君主差遣我带给诸王之王的口信是,这趟出使贵国,重要的不是信仰的问题,而是突厥人的问题,我的君主希望与伟大的诸王之王一起联手压制不断崛起中的突厥人。”他担心巴格达的宫廷和朝臣中有大量的突厥族显贵,因此才假托陈德之意,让阿杜德·道莱屏退了左右。

    “在大食境内,黑汗王朝,伽色尼王朝,连同萨曼国中的塞尔柱人,都是突厥异族的军队,而且他们的势力日益强大,只有贵国和萨曼王朝是波斯人主政,虽然诸王之王在励精图治,而萨曼王朝则日益衰败,早晚要被塞尔柱人,黑汗王朝和伽色尼王朝瓜分国土,到了那时,贵国就处在突厥人建立的国家半环形的包围之中,情势险恶无比。”张仲曜见阿杜德·道莱凝神在听自己侃侃而谈,心中对陈德充满钦佩,“吾君主的意思,与其让穆斯林的血为抢掠成性的突厥人白白的流淌,不如让我们携起手来,一共对抗崛起的突厥人。”

    阿杜德·道莱神色复杂地看着张仲曜,不得不说,他这番话正道中了他的心事,大食帝国四分五裂之后,波斯人和突厥人一直在争夺帝国的主导权,现在除了控制着巴格达的白益王朝尚且有些生气,四处都是更为野蛮善战的突厥人如日方升,假如塞尔柱人,黑汗王朝与伽色尼王朝瓜分了萨曼王朝的领土,巴格达和白益王朝就处在塞尔柱人,伽色尼王朝,黑汗王朝这些突厥人穆斯林国度的包围之中,西方则是大食国的宿敌拜占庭帝国在虎视眈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并非只在中国流行。

    “使者,你们的君主,不但是一头雄狮,更是一只狐狸啊。”阿杜德·道莱叹道,“且让我再考虑几日吧。”挥手让张仲曜等人退下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席间思考。

三十五章 弹歌

    更新时间:2010-06-20

    “坛中的美酒仿佛是雨中的太阳,像葡萄的泪水,像天堂的佳酿。

    它芬芳馥郁,扑鼻清香,像阴雨清晨苦艾的气息。

    你像久旱渴望甘霖,侍者为你斟酒浆,

    啊,责骂我的人没完没了,玩乐是我的事,不要你唠叨!”

    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款待东方使者的晚宴在侍者高声咏叹波斯诗人埃布努瓦斯《坛中的美酒》声中开始。国家大事已经在早晨谈完,只待阿杜德·道莱决断,今晚便是众人尽情欢乐的时候。觥筹交错之际,张仲曜微笑着举起酒杯向诸王之王祝酒后,投桃报李,站起身来,吟咏了一首李白的《太白酒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皆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旁边的通译将这首诗译给诸王之王听,阿杜德·道莱拍案赞叹道:“这便是东方的穆太奈比做的好诗么,听说他出生在碎叶城,也算是半个波斯人啊,来,且为我满上。”举起酒杯与张仲曜共饮了一杯,黯然道:“可惜,吾的宫廷中的穆太奈比十年前被奸佞伏击而死,不然,他听到这首诗肯定会大喜过望啊。”说完便叫侍者吟咏白益王朝两朝皇帝最为推崇的大诗人穆太奈比的诗《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

    “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那就应当把星星当作目标。

    因为碌碌无为或建功立业,到头来死都是一样的味道。

    宝剑将会为我阵亡的战马哭泣,它们的泪水就是敌人鲜血滔滔。

    美女是在乐园中养尊处优,而宝剑却要在烈火中锻造。

    剑成离开工匠时无比锋利,使他们双手都难免伤痕道道。

    懦夫把畏缩不前看作为人精明,其实那不过是孬种的胡说八道。

    人只要勇敢就足以抵御一切,若能智勇双全就会无比的好。

    有多少意见都是金玉良言,但糟糕的是人们理解不了。

    耳闻忠告,获益不尽相同,因为人品、知识水平有低有高。”

    张仲曜亦举起酒杯回敬道:“贵国穆太奈比这首诗道尽了好男儿的远大志向,恰好吾国先贤李白有一首《行路难》,个中意指可以与之应和。”

    他乃是正使,适才又吟咏了一首,因此自重身份,叫副使李朗为在场的宾客吟咏这《行路难》,李白的《行路难》共有三首,其中一首与穆太奈比适才那首诗的豪情相抗。虽然张仲曜并没有说明是哪一首,李朗却是心中有数的,便收拾心绪,长身而立,缓缓扫视了在场的众位宾客,仿佛此刻此地便是那笑傲王侯的诗仙在场,举起酒杯,高声吟哦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吟咏完后,原先的满腹愁绪似乎也得到一些排解,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仪态豪迈,引来陪坐的波斯贵族一阵赞叹。

    旁边的通译不断将诗句的意思大声的以波斯语翻译出来,不少王公贵族相互窃窃私语,这华夏中国,不愧是真正可以与波斯相提并论的文化昌明之邦,与东方来的突厥人、匈奴人那些蛮夷截然不同。

    但另有一些人脸上却是不忿的神情,因为张仲曜早晨让阿杜德·道莱屏退左右不免开罪了一些贵族,这些人自以为波斯乃是数千年的古国,足下踏着古代的巴比伦王国,旧约中通天塔的修筑之地,文明的传承,足以傲视希腊和埃及。单单在晚宴上谈论音乐词章,便能让东方来的使者相形见绌,孰料两段诗歌吟咏之后,在座的许多都是精通词章的,扪心自问,经过翻译后的韵律无法比较,但中国的诗歌在意指气势两方面都不逊于波斯。

    大臣法德勒眼珠微转,招手叫来自己的侄子赛法哈,塞法哈会意地下去,招呼乐师们准备好,便举起酒杯道:“今天恰逢盛会,我欲弦歌一曲,献给我们伟大的诸王之王的女儿,巴格达最璀璨的明珠,桑鲁卓公主殿下。”说完便挥手叫乐师伴奏起来,引吭高歌道:

    “我对朋友们说,她是太阳,阳光虽近,本身却难企及。

    风从她身上吹来一阵馨香,吹进我心中,使我感觉欢愉,

    我忍受不住,昏倒在地,一声不响,不言不语。

    我赤条条,只剩皮包骨头,长此下去,皮、骨也将消失。

    天哪!我弃绝尘世,离群索居,难道你就不欠我一片情意?

    答应给我,请给我一个诺言,许诺也许会驱散心中的忧郁,

    人们也许会有重重考验、磨难,但谁会有我这样的遭际,

    爱情的大军从四面八方想我进攻,他们轮番袭来,周而复始。”

    一曲歌罢,在座的波斯贵族都高声赞颂桑鲁卓公主的美貌和贤淑,举起酒杯向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朝贺,宴会的气氛十分热烈。

    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虽然有意将桑鲁卓嫁给哈里发,见赛法哈由衷地赞美和爱慕自己的女儿,也十分满意,招呼仆人赏给他一碗美酒。

    因为赛法哈说明这歌是献给公主桑鲁卓的,所以仆人也将桑鲁卓从后宫中请了出来,戴着面纱坐在阿杜德·道莱的身边,她全然没有看塞法哈得意扬扬地饮下美酒,眼睛一下子便看到了正抬头望着自己的李朗。

    法德勒端起酒杯站起来笑道:“东方来的客人啊,难得尊贵的公主殿下在此,你们有甚么歌曲要献给她吗?”

    张仲曜见他言语中隐隐有挑衅之意,内里便沉吟起来,中国人向来以含蓄为美,除了乐韵大多失传的《诗经》外,中原流行的曲子当中,绝少有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赞美取悦良家妇女的词句,就算偶尔有些淫词艳曲,那也是登徒子与娼妓粉头之间相互调笑取乐的,怎登得大雅之堂,他颇有些为难地看李朗。

    李朗却注视着桑鲁卓投视过来的目光,似乎读到她隐隐的期待之意,不禁热血上涌,对张仲曜拱手道:“大人,属下愿意勉力一试!”张仲曜吃了一惊,见他神情坚定,又似胸有成竹,便道:“好,”顿了一顿,又叮嘱道,“切勿有辱国体。”

    李朗点了点头,让旁边的宫廷乐队将竖琴拿过来,在路途上他便留心西方的乐器,打算收集一些送给父亲解忧,这竖琴乃是乐器当中最为简单易用的。

    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旁边的波斯贵族都看出李朗对这竖琴并不熟悉,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地嘲笑起来,桑鲁卓地眼中也透出一丝担忧,李朗却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稳了稳琴弦,看着那蒙着面纱的女郎,放声唱道: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经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她粉红的笑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唱歌的时候用的是波斯语,李朗的眼睛一直深深地注视着桑鲁卓,几乎隔着面纱都可以看见女郎红红的脸颊,旁边的波斯贵族都被这首歌优美旋律所打动,交头接耳变成了惊喜和赞叹。

    波斯人酷爱文艺,想当年国君以珍珠和宝石奖赏给诗人穆太奈比,穆太奈比还往往不屑一顾,言道,诗歌乃本身便是无形的珍珠和宝石。

    张仲曜侧耳听通译不断将歌词翻给他听,不断地摇头道:“荒唐,荒唐。”见满场皆在静静的陶醉倾听,又向李朗投以赞许的目光。

    弹唱完了以后,宴席上的众人还沉浸在那带着忧郁的旋律与憧憬的歌词当中,寂静无声,李朗望着桑鲁卓,致辞道:“献给蒙着面纱的公主殿下。”半晌之后,在场的波斯贵族们方才回过神来,有的相互间打听着东方来使姓名,不少原来只是应付场面而出席晚宴的王宫大臣暗叹此行不虚,居然能听到两首来自东方的好诗和一首悠扬的歌曲。

    这一曲歌罢,似法德勒与赛法哈这样的波斯贵族心服口服,此后还在巴格达掀起了一股研究神秘的中国的风潮。宴会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王公大臣相互之间敬酒祝贺。桑鲁卓与李朗两两相望,被这婉转中带着些许忧伤的歌所感染,内里泫然欲泣,她不欲在众人面前落泪,便起身避入内室。

    张仲曜见李朗与那波斯公主又在眉目传情,暗道少年人四处留情,真是荒唐,但所谓入乡随俗,适才那番弹歌倒是不错。李朗目送着桑鲁卓的背影离去,心下正自哀伤,忽然身边有人尖细的嗓子低声道:“李使者不愧大唐皇室贵胄,端的是才华横溢。”李朗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却见那阉人侍者埃布,满脸笑容地端着杯子站到面前。

三十六章 联姻

    更新时间:2010-06-20

    见李朗吃惊的样子,善于察言观色的埃布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得意地道:“李使者身上玉佩的来历,恰好在哈里发的皇家档案馆有一桩卷宗兴许与此有关,此处太过嘈杂,还请借一步说话。”

    李朗随他来到宴席外面的游廊之中,凉风习习,可以望见月桂、橄榄和棕榈的枝叶在月光下交相掩映,那花园中听故事的佳人身影却已杳然不见踪影。

    “根据典籍,伟大的哈里发欧麦尔的时代,正是李使者的先祖,贵国的唐太宗时期。伟大的第二代哈里发欧麦尔是一位极为勇武的统治者,他亲自远征巴勒斯坦,占领了耶路撒冷、出兵夺取了罗马帝国支配下的埃及,还占领了呼罗珊。在那个时代,贵国的英主唐太宗也讨伐高昌国,降服了河中一带的突厥人。当时哈里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遇到一队来自中国的商人,便声称‘去告诉你们的君王,我的脚一定会踏上他们的土地,还要在他子孙身上盖上我的印玺。’”

    说到这里,埃布顿了一顿,李朗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哈里发欧麦尔也太过狂妄了一些,他话的意思乃是要占领中国的土地,将中国皇帝的子孙都变作哈里发的奴隶。埃布忙解释道:“李使者休要怪罪,那哈里发欧麦尔一生东征西讨,但并不是一个好的外交家,哈里发本人后来也因为肆意挑衅东方的大国而懊悔不已。”李朗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且听他接续道:“谁知那唐太宗乃是真正的王者,接到商人带来口信后,他哈哈大笑,命商人将一袋中国的土壤带给欧麦尔,将土壤洒在地上由让他践踏,并欢迎他到长安做客,唐太宗又派了三位王子做使者前去拜访欧麦尔。哈里发欧麦尔被唐太宗的风度所折服,他热烈的款待了东方的三位王子,在他们的衣饰上盖下宫廷的纹章,送了许多珍贵的礼物,请他们带回给东方贤明的君王。”

    埃布将深藏着大食国皇家档案里的这段故事娓娓道来,李朗却有些目瞪口呆,当年中原板荡,李唐皇室多有将后人留在江南开枝散叶的,先主李昪本是孤儿,为杨行密部将徐温收养,遂改名为徐知诰,并在称帝后恢复本姓为李,重建大唐国号。时人多有以为李昪是冒用大唐宗室之名,谁知李煜交给他这世代相传的玉佩纹饰,却是一个铁证。李昪即便是制造伪证,也绝无可能在玉佩的背面捏造出一个不见于史籍的第二代哈里发欧麦尔的宫廷纹章。

    “原来吾江南李氏,当真是大唐宗室后人,”李朗喃喃道,大唐和后来五代那走马灯一样的朝廷,以及十国裂土称王的诸侯,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原来如此,多谢大官费心了。”他拱手道,侍者埃布连忙回礼,口称不敢。

    欢宴结束后数日,阿杜德·道莱反复思考与东方使者结盟之事,感觉利益大于弊端,这时管家上来禀报说,公主桑鲁卓一病不起,似乎有什么心事,阿杜德·道莱向来都把这个女儿视若明珠,不然也不会希望她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哈里发,闻言便立刻起身来到女儿的病榻前面,见她头发枯槁,容色憔悴,与几天之前形貌大不一样,不由得极为担心,便叫来侍女多亚德询问情况。

    “陛下,公主殿下是倾心于那位在宴会上为她歌唱的东方使者啊。”多亚德说。

    阿杜德·道莱大惊失色,连忙拿着这话又去追问女儿,劝解道:“女儿,你难道不知嫁给哈里发,你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哈里发,这是多么伟大的荣耀么?你是一时头脑发了昏,赶快把东方的年轻人忘掉吧。”

    桑鲁卓虽在病中,却固执地答道:“父亲啊,你看着我憔悴,躺在床上,却不知道我的病根,我是那样地爱着他,爱得炽烈,爱得怅惘,你奇怪我怎么会病,我若是健康那才叫人吃惊?纵然往往会情随事迁,真正的爱情却是初恋,有多少房屋虽都熟悉,永远怀恋的却是故居。”

    “女儿啊,难道你要嫁给一个不信神的异教徒么?”

    “父亲,当你把哈里发限制在金门宫里的时候,你可是真正相信他是安拉在大地上的代理人么?”

    “女儿啊,你不知道东方的人不讲卫生,也不刷牙么?”

    “父亲,你和那东方使团的人商谈,可曾闻到他们口中有恶臭味,身上有肮脏的味道么?他们衣服洁净,举止彬彬有礼,是我们一样的文明人啊。”

    “女儿啊,你可知道,在中国,强者一旦制服弱者,便侵占领地,捣毁一切,连平民百姓也都杀尽吃光。据说这种事情,是中国风俗所允许的,而且市集上就公开卖着人肉。”

    “父亲,不说远方,发生在巴格达附近的战争中,比这残忍的*难道还少了么?只要君主贤明,百姓知书达理,这些暴虐的行径就会渐渐消失,若是君王残暴,朝臣尔虞我诈,百姓生不如死,那么就会加倍的发生*,这不是您教导我的么?”

    “女儿啊,中国人吃死牲畜,还有其他类似拜火教的习惯。你是不会习惯的。”

    “父亲,若是他爱惜我,如何宰杀牲畜这等小事自然会尊重我们的习惯,若是他不爱惜我,还有比这难堪一百倍的磨难呢。”

    “女儿啊,难道你就忍心抛下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嫁到那遥远的东方去么?”

    “父亲,您不是正在和东方的君王洽谈盟约么?假如两国当真距离遥远,又何必结盟,若是心里牵挂,哪怕相隔万里,女儿定会回来看望您和母亲的。”

    “唉!”阿杜德·道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只得放弃了劝说的努力,他知道李朗乃是唐朝皇帝的后人,据埃布透露,血脉可以追溯到伟大的四大哈里发时期,他年纪轻轻能够在东方使团中担任着副使,才华想必都是不错的,只需不使这联姻辱没了自己的门楣。于是阿杜德·道莱便派侍者埃布去向张仲曜打听李朗的家世。

    那阉人埃布与李朗素有交情,接到这桩任务后,先略略向张仲曜透露了些许风声,然后才开始询问。张仲曜没想到李朗这趟出使,居然仿似戏文里面唐将薛丁山与番邦女樊梨花一样,迷上番邦公主,仔细考虑之下,若是事成,则两家的结盟便成了联姻,陈德经略河中多了一重保证,而李朗娶了番邦公主,陈德再宽宏大度,爱才惜才,为着国家大计,也要对他加要着意提防。那桩出使东罗马国的重任,叫精明干练的安思道代行便可。

    “侍者大人,这李朗的父亲是吾国陛下的昔日恩主,他乃是昔日大唐的王子,亦是吾国陛下唯一的学生,未来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啊。“张仲曜微笑着说道,又巧妙地将大唐和夏国的关系解说了一番,舌灿莲花,后来埃布禀报给阿杜德·道莱,变成了传承久远,血脉高贵的唐帝国被邪恶的敌国所灭,忠义无双的将军英勇奋战建立夏国,还抚养了旧日帝王的遗孤,也就是为桑鲁卓公主所钟爱的大唐王子。

    “公主殿下,”多亚德飞一样地跑入了桑鲁卓的寝室,欢快得像一只清晨的小鸟,“感谢安拉,奇迹出现了,他真的是一位王子啊!”

    诸王之王要把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东方来的王子的消息像生翅膀一样传遍,正当李朗为连续几天都没有桑鲁卓的消息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幸福简直就要将他击晕了。连忙按照那埃布的指点请媒人去提亲。为了不失联姻中的大国面子,张仲曜自作主张,将沿途诸国送给陈德的礼物拨出来一大半作为聘礼。又经过了写婚书,择吉日成婚等程序,婚礼便在巴格达北郊的永恒宫里举行。

    大婚过后,阿杜德·道莱心疼女儿,留他夫妇二人在巴格达寓居一月,张仲曜也不催促,心下暗道这李朗到真是一员福将,这番出使促成了联姻和同盟,不亚于在战阵上斩将夺旗的功勋。

    “夫君,那首好听的歌,当真是你的师傅,夏国国王陛下教授的么?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的,”李朗沉吟着答道,“陛下每逢战阵,都会置身在将士中间,如果敌人势大需要撤退,他会放开自己的战马,和重甲士卒一起步行。”

    “那他一定是严厉的君王,会不会斥责你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娶妻呢?我听说中国的长辈总是格外严厉一些。”

    李朗含笑摇摇头,“绝不会的,每当战争结束,他会确保每一个受伤的军士得到恰当的照料,从不忘记向无辜的百姓展示仁爱,他常常嘱咐有司赈济穷人和老人。”

    他抚摸着桑鲁卓的柔顺的黑发,感叹道:“他待人宽和,属下将士百姓视他如父母依靠,他却毫不自矜,总是教旁人指出不妥之处,他最喜欢稀奇的故事和物品,我从前给你讲的那辛巴达的故事,全都是小时候师傅讲给我听的,他从若是见到你,肯定会十分满意。”

    “他是个慈祥的长者么?”

    “慈祥?”李朗不免哑然失笑,沉声道:“陛下他白手起家,打下来数千里江山,数百万子民诚心为他祈祷,数万将士衷心拥戴他,但他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三十七章 扣留

    更新时间:2010-06-21

    返回东方的队伍极其浩大,不但有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送给陈德一百驼礼物,还有五百名马木留克骑兵护卫着桑鲁卓公主殿下。张仲曜按照陈德的嘱托,购买了五百多匹的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作种马,又高价聘请了十户养马人随队回河西,阿杜德·道莱闻讯后,慷慨地又赠与了五百匹最好的阿拉伯种马和十位马倌。此外,公主的陪嫁队伍中,还有打造阿拉伯刀的铁匠,制造各种药剂的药剂师,为公主服务的工匠,据说是当年修筑巴比伦空中花园的建筑师的传人。

    然而,和堪称无价之宝的文化典籍相比,一百驼的奇珍异宝便显得轻如鸿毛了。为了向东方国度展示巴格达的文化,阿杜德·道莱派一百个书记员在智慧馆里抄写了一个月,将大量的典籍抄录了副本,包括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希波克拉底,盖伦、欧几里德、托勒密、克罗丢、普林尼、普罗提诺等哲学家、医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的著作百余部,古代波斯有关历史、语言、文学方面的作品二十余部,来自天竺有关医学、天文学、数学方面的著作约三十余部,此外还有农业、园艺方面的著作二十余部。这些副本都作为公主的嫁妆运回河西。听说夏国学士府编撰整理天下诸子百家的典籍后,巴格达智慧馆有二十余位学者愿意做为公主的顾问一起到东方游历,和东方学者交流学识。

    使者张仲曜骑在马上颇为得意地想,中国与番邦和亲,向来是多予少取,最为吃亏的便是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和番,为吐蕃带去了大量中原的工匠和技艺。这次倒好象华夏占得便宜很多,他越看李朗夫妇越是顺眼,现在若阿杜德·道莱要李朗就留在巴格达,张仲曜也可能会答应。

    唯一的遗憾便是,因为李朗和桑鲁卓的婚礼举办的极其隆重,巴格达的王公显贵罕见的全体出席,周围的突厥诸侯都得到了消息,使团来时经过的伽色尼埃米尔马哈茂德更宣称,要在东方使团的归途上将桑鲁卓公主劫下来,送入自己的后宫做一个妃嫔。于是使团回去的路线将绕开伽色尼,改道萨曼王朝直接控制的呼罗珊部分,再折向东南,翻越帕米尔高原,回到于阗。萨曼王朝虽然与白益王朝敌对,但该国君主失势,中央是太后与丞相当国,各地突厥诸侯并不心服,该国的呼罗珊总督伊仆拉希姆·西木居尔同时也是禁卫军统领,正忙于和丞相乌特比争夺权力,将他的大部份军队都驻扎在都城布哈拉附近,对呼罗珊领地的控制相对要弱一些。

    东返的使团队伍从巴格达出发,在白益王朝境内的最后一座停留的城市是克尔曼,它位于位于库赫鲁德山东南,盛产精美的铜器和地毯,克尔曼城外有大片农田与花园,这里的星罗棋布着构思精妙的井渠系统,由竖井、地下渠道、地面渠道和坝塘四部分组成,春夏时节有融化的积雪和雨水流下山谷,便由坝塘收集起来,从地下潜流灌溉农田,水分不因炎热、狂风而使水分大量蒸发,因而流量稳定。克尔曼亦是祆教在重要主要的中心,到处甘愿缴纳信仰税的祆教信徒。

    离开了克尔曼,就进入了萨曼王朝所统治的呼罗珊地区,这个地区是荒漠中的水草丰美之地,对波斯古国而言,如同中原的河套地一般,乃是波斯人防御草原沙漠游牧民族侵袭的一道屏障。

    进入呼罗珊以后,张仲曜、李朗与马木留克首领阿赫莫德都各自约束部属严密戒备起来,马木留克不惯骑马奔射,而擅长驻马射箭或策马冲阵,这些人自结一营,也不和夏国军士过多交往,但对桑鲁卓公主却是极为忠心。送行的时候阿杜德·道莱就曾意味深长地说过:“马木留克最大的优点不是他们英勇善战,而是对主人忠心耿耿绝不背叛。”

    从巴格达出发时尚是仲夏,此时已至初秋,张仲曜按辔徐徐而行,放眼望去,到处是秋高草长的景象,夕阳映着归鸟,草穗子随晚风习习浮动,飘来阵阵清香。“若非陛下稳定了西北诸部,到了这个季节,不知道多少塞外胡人纵马南下打草谷。”

    眼看天色渐晚,张仲曜正准备让军士们准备安营扎寨,远方天际却有一骑疾速驰来,张仲曜脸色微沉,挥手让军士们小心戒备,来骑看清楚大夏旗号,便放出了一支鸣墒,居然是承影营的记号,他奔到近前,便纵身下马,高声叫道:“吾乃承影营百夫长萧恒,有军情禀报张仲曜大人。”这萧珩乃是张仲曜亲自选进营中,带一队人在撒马尔罕协助保护中国商队的,张仲曜便立刻叫军士带他上来。

    萧恒脸上布满风尘,见张仲曜便躬身道:“启禀大人,军情司得到消息,萨曼国呼罗珊总督伊仆拉希姆已经和伽色尼王马哈茂德结盟,欲在呼罗珊伏击桑鲁卓公主与吾大夏使者队伍,情势紧急,军情司和承影营请张大人转道向东,会有一支效忠萨曼国丞相乌特比的军队护送大人去布哈拉。”

    张仲曜眉头一拧,沉声道:“此事李斯和石元光知道么?我们不能折返白益王朝属地克尔曼城么?”萧恒躬身秉道:“军情司在萨曼国中的内应得到消息便传递出来,又说动了丞相乌特比派军队护送桑鲁卓公主去布哈拉,一得到这个消息,吾与另外十名承影袍泽便星夜马不停蹄地出来寻找大人,因为距离遥远,信鸽无法飞越高山,此间情况尚未到达河西。但是根据军情司的消息,大人进入呼罗珊境内,突厥人会在东北面翻越帕米尔高原的山道前设伏,而后面也有一支骑军切断归路,唯一的生路便是掉头向西南方向,在亚兹德有一座祆教教徒的城堡,他们会暂时保护大人。丞相乌特比的军队不久也会赶到那里,护送使团与桑鲁卓公主去布哈拉。”

    事出突然,张仲曜盯着那萧恒,此人是他从灵州边军中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从前他在做承影营校尉,分派到这万里之遥的西域之西的地方的军士莫不是忠心、武勇和机谋皆可观者,若不是这萧恒亲自来报,就算有军情司的腰牌记号,他也要不顾一切带领使团折回克尔曼。

    “现在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主事的是谁?”张仲曜阴沉着脸问道,能够因为形势紧迫,在李斯与石元光都没有得到消息的情况下为使团安排好退路,又能说动丞相乌特比派军队保护敌国公主,这内应的能量也太大了一些,不得不防。

    “是军情司的人与内应接洽的,似乎在萨曼国中的粟特人,李大人和石元光校尉喻示此人信得过。”

    张仲曜的眉头皱着更紧了,石元光自己是粟特人,他信得过的粟特内应,不代表自己也能信任,他思忖半晌,叫来李朗与桑鲁卓公主的护卫统领阿赫莫德,将此事向他们道明,谁知向来给人印象是好勇斗狠的阿赫莫德首先同意避往亚兹德。

    “呼罗珊骑兵是萨曼王朝最精锐的军队,他们曾经俘虏拜占庭皇帝,征服巴勒斯坦和美索不达米业,在埃及,一万呼罗珊骑兵击败了十万敌军,现在南北呼罗珊总督联手对付我们,只要派一支分队切断我们退路,这携带着许多辎重和工匠的使团队伍就很难逃脱。”阿赫莫德摊了摊双手,他没说的意思,如果丢下辎重和工匠、学者,使团队伍能够冲杀回去的机会也很小,“亚兹德是祆教教徒聚居的地方,他们为了抵御穆斯林的骚扰,将城堡修筑得很是坚固,依托抵抗到援军前来是没有问题的。”

    张仲曜沉思片刻,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转道向西南,先去亚兹德。”军情紧急,趁着天色还未全黑,一千五百余人的使团队伍掉转了方向,直奔亚兹德而去。

    张仲曜这一决断做得极其及时,在使团原定路线前后方向的呼罗珊骑兵等待两日后,终于发现东方的使者队伍已经改道向西,立刻急起直追,但始终晚了一拍,直到使团队伍进入了亚兹德的堡垒后半日,呼罗珊的骑兵方才抵达,这些轻骑兵打仗冲阵是好手,面对着城墙却只能怒骂而已。两天之后,丞相乌特比父亲的奴隶,亲白益王朝的禁卫军首领阿巴斯·伊·亚兹德率领五千禁卫军到达亚兹德,护送东方使者与桑鲁卓公主去布哈拉做客。

    乌特比的如意算盘是将中国使团和桑鲁卓公主都扣押在布哈拉,既能够要挟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也能够将中国使团作为与黑汗国打交道的一张牌。然而,不管是萨曼国呼罗珊总督伊仆拉希姆,还是丞相乌特比,都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这种无礼的举动将会引发的,雷霆之怒。

三十八章 借道

    更新时间:2010-06-22

    “正愁没有借口,它便巴巴地凑上来了,”陈德冷笑道,将军报递还给李斯,“如此之巧,该不会是军情司有意安排的吧?”萨曼王朝居然敢扣留使者,而且还将白益王朝送来和亲的公主一并留在了布哈拉,实在是对夏国威严的极大侵犯,后世的铁木真,不就是因为使者受辱,才以举国之力西征的。

    李斯忙道:“绝无可能,”他顿了一顿,迟疑道,“元光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只是我们在萨曼国的细作和承影营的力量都很薄弱,探得消息,接应仲曜他们去布哈拉,还是和康曲达干他们那些粟特人中的孤臣孽子。”

    陈德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是个机会。为防备东面曹翰五万禁军,设立镇东军司,于伏仁轨为行军总管,留驻东面与宋军周旋。辖制银州的卢军,夏州白羽军,凉州驰猎军、锦帆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卖给中原的战马,特别是送给曹翰的,可都是阉过的吧?”

    于伏仁轨笑道:“陛下放心,若不是阉好的,他们还不收呢。”不知从何时起,中原流行起来将战马阉掉的习惯,因为阉马性情和顺,便于骑军控御。在夏国,情况恰恰相反,军士们以骑乘性情最暴烈的公马为荣耀,连初学骑术的小孩也用小公马,阉马只用于驼运和取肉,偶尔会有些女人骑。

    军情司主事李斯在旁边补充道:“宋国人不善养马,往常西域进贡的好马到了中原,数年之内便要死去一半,剩下的寿命也比正常的要短的多。”辛古摇头道:“说什么水土不服,不过是不用心饲喂罢了。”听他如此说,众将都带着笑意地挤眉弄眼,骠骑军的军士号称有两个老婆,大老婆便是孩子他妈,小老婆便是战马。这里和中原一样,往往大老婆要吃小老婆的醋。

    陈德点了点头,继续道:“其余各军准备西征,每军留下五个百人队征发荫户弓箭手,协助州团练使与县尉看守地方。一边准备进军,一边派使者向高昌回鹘借路,若是他们不肯,便先灭了。”

    旁边萧九、辛古、于伏仁轨、罗佑通等将哈哈大笑,于伏仁轨更笑道:“若是宋军来攻,吾便以少部军士带着荫户中的弓箭手守城,游骑四处去断宋人粮道便了,曹翰虽然厉害,总不能啃沙子过活。”

    夏国军队自从平定定难五州后,又发兵打下了青唐城,收身家清白的羌人勇士组建了的卢军和解烦军,由史恭达、米荻分任军指挥使,收河湟勇士组建高蹄军,由郑尚达任指挥使,与白羽军一样,这三军皆是骑军。军队经过扩充,实力又涨,河西陇右地也显得有些狭小,此时驻守各州的军队经过大半年整训,都有些心痒难耐,东面宋国兵多势大不便招惹,西面高昌回鹘屡屡和夏国为难,萧九、李斯等常驻在西域的将领早就想灭此朝食,眼下得了这个机会,都十分高兴,天山北道地方万里,在各军眼中那就是数不清的授田,打下来以后招徕民户,也好早日将军士底下荫户数量扩充满陈德许诺的二十户百口之数。

    “辎重粮草,可曾齐备了么?”陈德见诸将群情踊跃,心下明了,便问萧九道。

    “陛下放心,诸军所用马匹、铠甲、弓弩箭矢都已齐备,今年风调雨顺,粮草充足,草原上繁衍的牲畜还未开始宰杀,正合我军之用。”萧九沉声秉道。按照陈德的指示,行军的补给已经完全游牧化,即便是步军,随军也携带大量的牲畜,前往高昌乃至黑汗国的水草地路线早有商队和军情司的细作画好详图,就连有些普通牧人部落踪迹罕至的戈壁沙漠,也有军情司细作画出了适合精锐偷袭的路线。

    “好,”陈德赞许道,“李斯暂且留下,那各自回去准备吧,争取便在高昌、疏勒过冬,积雪融化后便可翻越葱岭攻打撒马尔罕和布哈拉,重振我华夏国威。”众将轰然答是,陈德又对李斯道:“叫于阗国主率他的军队在黑汗国的边境等着与我军合兵罢。”顿了一顿,待众将退下后,陈德又问道,“仲曜等不容有失,当前在撒马尔罕与布哈拉主持局势的是谁,可靠得住吗?”

    李斯答道:“是康曲达干的女儿,当年在金陵夜袭烧毁了采石矶浮桥,她还带着胡姬们到营中献舞。好多金陵出来的老兄弟都记得她。陛下还记得她么?”

    陈德略微一愣,眼前浮现出那双裹着白绫的纤足,飞快旋转婀娜身姿,微笑着点头道:“当然记得啊。”

    “康曲达干安排她去迷惑萨曼国丞相乌特比,先是做侍妾,后来她生了乌特比的孩子,成为了乌特比的第四个正妻,也是现在最受乌特比宠爱的妻妾,许多关于萨曼朝乃至黑汗国的王公贵族消息,康曲达干都是从她那里得来,再告诉我们的。”

    李斯说完后,两个人罕有地同时沉默了,回想往事,心中感到一阵难过。

    片刻后,陈德方对李斯道:“此番出征西域,前后筹备不下数年,军情司乃是吾大军之耳目,查探敌军动向,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李斯道:“微臣明白。”

    此时萨曼王朝的都城布哈拉是丝绸之路上一座重要的商埠,也是伊斯兰教向中亚传播和渗透的重要据点,古城狭窄蜿蜒的街道就被三种不同的建筑区分开来。城堡,除城堡在外的城市自身建筑,以及商栈,而张仲曜率领的夏国使团,连同桑鲁卓公主的卫队,全都寓居在属于萨曼王朝权倾一时的宰相乌特比所有的庞大城堡里,乌特比父子两代都是萨曼王朝的丞相,他任命了父亲的奴隶塔斯做宫廷禁卫军的统领,正在逐步削弱突厥人在军队中影响力,企图恢复波斯人在萨曼王朝的主导地位。

    受到乌特比最宠爱的妻妾的邀请,又听闻这位夫人曾经在汉地久住,李朗与桑鲁卓便前去拜访她。

    “您是教戎军校尉,此番出使巴格达的副使李朗?”她说的是汉语,而且还带着金陵的口音。

    “正是在下。”李朗觉得那面纱后面容颜似乎在哪里见过,不免多看了两眼。

    “妾身寓居金陵时,还曾见过李校尉,一别数载,现在已经如此挺拔沉稳,差点认不出来。”声音里带着唏嘘,又似心不在焉一般。李朗心里疑惑,但寄人篱下,不便直言相问,只有点头而已。桑鲁卓公主却大为高兴,盖因这丞相夫人戴着面纱,看容颜却是胡人无疑,眼眸似水般沉静,对汉地显然印象颇佳而有怀念之意,她自己不免也对即将要生活的地方多了几分期待,正欲开口相问,那丞相夫人却先问道:“听说李校尉的师傅乃是当今夏国国王陛下,可是真的?”问得似漫不经心,声音却有些颤动。

    李郎点头道:“有幸蒙陛下错爱,不敢妄称师傅。”

    康丽丝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那李校尉想必时常有机会见到陛下,他还好么,和金陵时候相比,容颜可有什么变化么?”顿了一顿,又道,“李校尉勿要多虑,妾身寓居金陵时,与陛下,辛将军、萧将军、李将军,还有黄女史都是相识的。”

    李朗大惊,未料到这丞相夫人与夏国诸人渊源如此之深,等闲旁人最多只知主母黄夫人而已,绝少有知道她曾在唐宫中做文房女史的,他心思剔透,当即猜想到通风报信,并且说动乌特比派军将自己这行人护送到布哈拉来的便是这位夫人,心下感激,当即恭敬地道:“陛下这几年四处征战,戎马倥偬之间还要料理民政,虽然多历沧桑,但容颜依旧,身体也还强壮,待人宽和仁爱,将士拥戴,万民称颂。”

    康丽丝静静地听他说这些陈德的近况,心潮起伏,待到李朗说完陈德的近况,又问了黄雯的近况,方才低声道:“谢过李校尉带来这些故人的消息。妾身当投桃报李,陛下似乎已在河西誓师出征,欲借道高昌疏勒,待明年春雪溶化,便率军翻越葱岭,亲自前来接张将军、李校尉与公主返回故乡。”

    从丞相夫人那里出来,桑鲁卓忽然对李朗道:“这位夫人一定是爱着陛下的,而且爱得很深。”

    李朗笑道:“不过是打听一些金陵旧人的消息罢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奇怪的是,吾也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夫人了。”

    桑鲁卓却道:“你看不出,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说着陛下近况的时候,她的左手藏在身后,再拿出来时,好几个深深的痕迹,必定是紧紧攥着才留下的。”见李朗仍旧是不明白,又道:“丞相夫人似将心事都装载铁匣子里,她虽然强忍着没有表情,但每当说道陛下时,是那种关切的眼光,却似铁匣子开了一丝缝隙,透出来的光芒。”李朗听她说的煞有介事,也只得点头称是。

    “大王,此乃夏国假途灭虢之计,如今于阗已经归附夏国,若是此番让陈德借道,他若是得胜,则回师时顺手便将吾国灭去啊。”高昌回鹘大臣麦索温谏道。

    夏国国王陈德尽起精锐西征,大将辛古率骠骑军、花帽军、解烦军为先锋,陈德自领龙牙军、高蹄军、教戎军、练锐军、铁骨军、胡杨军继后,大军近五万,驱赶着无数牛羊随军,正沿着天山北道的传统游牧人的路线而来,因为一路都是以牛羊马奶为食,无需后方粮队辎重,大军进展神速,当前已经在伊州集结,骑兵杀到高昌城下不过两三日而已。

    “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高昌回鹘首领,自称阿斯兰汗的仆固勤颇为痛苦地答道,“夏国军队你还不清楚吗,光胡杨军与教戎军已经让我们疲于应付了,这次陈德亲征,目标直指葱岭后面的大食萨曼国,高昌乃至黑汗不过是他前面挡路的石子罢了,若是投诚,他为了安抚西域各部降人,我等还可以保全族人,若是与他为敌,看那党项拓跋氏,除了逃到宋国的,亲族连同家丁故旧,几乎从上到下给他杀绝了,还派了各教门长老诅咒其灵魂永沦地狱不得超生。”

    “陈德妄兴兵戈,我们可以向辽国、宋国求援。”麦索温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仆固勤叹了口气,挥手叫卫兵将他拖了出去,辽国和宋国朝廷,那是很遥远的地方,真正的王者,现在已经握着利剑站在门口了。

三十九章 牧军

    更新时间:2010-06-23

    曾经抗拒过唐太宗,现在同时是辽宋的属国,囊括前朝高昌、北庭、焉耆、龟兹四镇千里之地的高昌回鹘,居然不战而降。高昌回鹘首领,阿斯兰汗仆固勤照规矩肉袒牵羊,道旁相迎,跪着递上降书。

    陈德接过来,也不看降表便递给旁边的军情司主事李斯,居高临下地望着仆固勤,问道:“何苦到兵临城下才降,为难我的行军司。”

    仆固勤昨夜问卜,吉凶未定,闻言两股战战,颤声道:“微臣来迟,还请陛下垂怜。”

    陈德盯着他的脑袋,直到看清楚汗珠顺着脖颈涔涔而下,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仆固勤,我暂且饶恕你的冒犯,立刻为我的军队提供所需的牛羊和草料,还有,你亲自带着三万高昌军和我们一起攻打黑汗国,将功折罪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大夏国但行军士推举制,此战过后,你的王位可以保存,高昌城给商人们自治,高昌军中征发的民夫解甲归田,剩下的精锐勇士当叫他们到教戎军中接受教习,然后重新推举上官,这些条件,你可真的愿意答应了吗?”

    阿斯兰汗仆固勤如蒙大赦,这些条件李斯早就派人向他说明,实际上等若高昌仆固氏保留高昌王虚爵,四镇的政事由税吏府派出的州县官料理,军备则完全由夏国控制,从汉至唐,对西域属国这般严密的掌控,也算是极致了。若是不答应,李斯警告道,党项拓跋氏就是榜样,而且此次夏国大军倾巢而出,就算把全部高昌人杀的一个不留,也是寻常,反正夏国大军只需要高昌的水和草。

    “陛下~体恤,微臣感激涕零还来不及。”仆固勤将头磕得砰砰作响,陈德不是寻常中原天子,对部落战败者,他不介意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来,又有改造吞并部落降俘的种种手段。仆固勤祖上乃是在漠北游牧的回鹘族人,对于强者,只有臣服而已。

    陈德看着这匍匐在地的高昌王,心中反而起了一阵烦闷,冷冷道:“仆固勤,你既然归顺了我,大可放心,吾不是那屠戮降国的高仙芝,你只要忠心侍奉,便不会无事加罪,来,接过丹书铁券吧。”挥手命李斯将敕封高昌王的丹书铁券交给仆固俊,里面写明了对他的人身和财产的种种保证。

    回到家中,高昌王仆固勤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仆人禀报,“麦索恩大人在府邸中自尽了。”他愣了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陈德赐给的丹书铁券从怀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看了又看,字斟句酌,最后又珍而重之地放置在玉盒之中,敬奉在香案上。

    就在陈德接受高昌王投降的时候,辛古所率领的骠骑、解烦、花帽三军已经抵达焉耆,补充了少量粮食和草料,又向龟兹进发,高昌国助战的军队反而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焉耆城头,镇将处罗脸色颇为复杂地看着汉军又一次车辚辚马萧萧地往西方而去,无数面红旗擎在军士手中,汉隶书写大大的夏字,猎猎招展。

    “这当真是汉人的军队吗?”副将若久木颇为惊奇道,整个军队并不携带多少粮车,反而驱赶着无数矮小耐劳的蒙古马和草羊,若不是没有老人和妇孺,就像极了草原上部落游牧转场一般。

    “这是汉人的军队,看那弩车,抛石机,”处罗叹道,“但是,这些汉人学到了匈奴人和契丹人行军的法子,从此摆脱了辎重的限制,没有干净水源的地方,他们可以喝马奶。好在大王识时务投降,不然的话,这些人四下打起草谷来,是可以将人像牛羊一样杀的。”

    “汉人也会如此残暴么?”若久木问道,高昌的贵族将领都是熟悉史实的,中原王朝经略西域,大都忌讳滥杀,更多怀柔安抚的手段,就算灭了一国,也往往扶植当地王族的后裔为王。

    “听说中原人打起仗来发狠的时候,杀了敌人腌制成肉干随军行动的也有。往常汉人的军队,要依靠当地的民夫维持农耕,为他们输送粮草,所以对沿途的国度都是怀柔安抚的。但游牧部落的军队,只要水和草就够了,对于游牧军来说,除了工匠,当地人对他们根本就是无用的累赘,还要消耗草和粮食。夏国军队虽然是汉人居多,但是既然像游牧人一样行军,所过之处的居民实际上对他们也是可有可无的,当他们认识到这点时候,报复起来就毫无顾忌,就算将高昌国变成无人的草原,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们同时有精巧的工匠和源源不绝的人力,游牧人攻克不了的城池,却正是中原军队擅长对付的,若是一时坚城难克,就一边围城,一边在城池周围放牧便了,城池大都建在膏腴之地,没有粮食,周边难道还没有水草么?”处罗缓缓道,高昌国原本是游牧的回鹘人所建,到了西域以后逐渐开始定居农耕,对游牧军和汉军的手段都有了解,道理本来极其简单,像一层窗户纸般一捅就破。

    他见若久木脸色消沉,拍拍他的肩头,换了口气,笑道:“这夏国军队奉行的是军士推举,这些日子好好和军中有勇力的士卒多多亲厚,夏王陈德是个任贤使能的主上,他麾下大将辛古乃是契丹人,于伏仁轨乃是吐谷浑人,另有不少党项人和回鹘人官居校尉之职,勇士若是有幸追随于他,才是真正大好前程啊。”

    若久木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将军,你......”处罗冷笑道:“不是我对仆固家不忠心,仆固勤已经领了陈德的丹书铁券,四镇拱手让人,我等若不追随真正的王者,难道还要为他家戴孝守节不成?”他拍拍若久木的肩头,沉声道:“且去整顿兵马吧,夏王陈德已经下令高昌勇士从征黑汗了,不为我们自身,也要为族人争一口气,不然,我等亲族尽数要成为别人的荫户的。”

    辛古统帅的先锋军中,骠骑与解烦两军都是骑军,花帽军则是步军,而花帽军辎重营,正是当初岚州来投的蜀中锦城营,校尉仍然是乐羊傅。这些年来陈德麾下各军开疆拓土,扩充甚快,不说江南北上的心腹悍卒,许多岚州从军的老兄弟也多有当上了十夫长百夫长乃至校尉高官的,唯有锦城营的人,校尉仍然是校尉,百夫长仍然是百夫长,十夫长,军士一如既往,除了极个别军情司的暗探,也没有一个被引入兄弟会的。

    数年来陈德对锦城营别的地方素无亏欠,军械粮草都优先发放,打仗也不让他们冲杀在前面虚耗实力,但这样的以礼相待却总是让人觉得别扭,许多新归附陈德的军队,如安西四镇余脉组建的胡杨军,征召河湟勇士组建的高蹄军,都若有若无地听到过锦城营的尴尬处境,“算了吧,他们不和主公走一道的,便是客军,足数给予荫户已经优待了。”“锦城营何时回巴蜀啊?到时候他们的荫户是不是大家分一分?”

    随着军队的扩充整编,锦城营先后从练锐军调入锦帆军,从锦帆军调入教戎军,从教戎军编入踏燕军,又从踏燕军划入花帽军,编制四处游走,但内里的人事却极其稳定,也算是陈德军中老骨干最多的营头之一,辎重司、军械司、行军司的兄弟也往往念着旧情,而给予不少照顾。

    虽然早有约定是二郎神教派到陈德军中历练,锦城营上下日后都要回蜀中起事的,但是这几年下来,往日和自己差不多的军士都提升了,唯有自己原地不动,锦城营军士多多少少对乐羊傅和二郎神教当初坚决不让陈德将这些蜀中子弟分入各营有些不满,但也仅止于不满而已。

    校尉乐羊傅多多少少都听到军士们的怨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但陈德既然已经将锦城单立一营,若不将老兄弟拆散,就绝无可能提升,更不可能将外系军队再单立一军,自己这材料,做这校尉已经是抬举,担任军指挥使,那便是要连累全军兄弟都被外军戳着骨头蔑视了。他唯有加紧督促士卒学习夏国军队种种技艺和制度,俗话说十年磨剑,用在一时,锦城营的责任,是回到蜀中,救家乡父老于水火之中。

    自从准备西征以来,锦城营也被轮训游牧行军之法,除了拉车的蒙古马外,还携带了大量母马和羊口随军,军士也像草原上的牧人一样,驱赶着牲畜赶路,饿了渴了,便喝马奶羊乳,以马奶羊奶制成的奶酪和烤制的肉干为食,虽然为了适应汉人的脾胃,每天会配给军士们一丁点炒米和炒面,但营中所携带的辎重,除了军械之外,大半倒是给军中战马准备的精料。

    在行军司实现选定的水草地扎营下来,百夫长李舜便将马和羊驱赶一处指定的地点任由它们啃食干草,野草疯长了一个夏季,现在已经有些枯黄,在马匹进食之后,军士还要挤马奶,这是必不可少的干净食物和水源,一天下来忙忙碌碌的,每个人都是一身马粪和羊骚臭,却都很兴奋。

    每次大的征伐,陈德会将作战的计划尽可能地传达到所有军士,使他们有参与感和责任感。

    此番攻打的最终目标是曾经与大唐决战怛罗斯的大食与葛逻禄人,虽然遥远,但据在龙牙军和教戎军接受教习的的军官们说,只要有草和水的地方,汉人军队想走多远就走多远。陛下利剑所向,犯吾华夏者,虽远必诛。

四十章 疏勒

    更新时间:2010-06-24

    高昌的不战而降,使战争的进程大大加速,使夏国大军通往黑汗国都城疏勒的道路完全畅通,从西州到焉耆再到龟兹,一路上的城市和村镇全力向夏国军队供应粮草,各处官吏和军队都争相讨好西域的王者。因为寒冬将至,陈德不打算让军队冒着大雪封路的危险强行翻越葱岭,进入严冬之前,攻打的目标仅限于疏勒。高昌和于阗的军队根据辎重司的指令,全力以赴地在各自辖境内为搜集夏国所需要的物资,牛筋、木炭、硝石、硫磺和火油。另一方面,黑汗国抓住大雪封闭葱岭孔道的最后一段时间,不断地从它的西部疆域抽调兵力增援疏勒。

    “哈里发居然颁布了赦令,宣布陈德是虔诚信徒的保护人,和夏国作战不能获得荣誉?”黑汗国君,自称桃花石汗的阿里·卡迪尔感到了一种被出卖的恶心,“阿杜德这个卑鄙的伪信者!”他转向自己的副汗哈隆,沉着脸问道:“怛罗斯军队中有多少支持我们的参战者,他们的士气未受影响吧?”哈隆摇了摇头,叹道:“哈里发的赦令颁布以后,两万赶来参战的信徒便散去了一半,剩下不到一万人,已经全部和我们的军队一起翻越葱岭来到这里,很快就要大雪封山,他们想回也回不去了。”哈隆眼望着西面,似乎对那边的背叛也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疏勒城小,汉人又善于攻城,只能扬长避短,和陈德在旷野决战,”阿里·卡迪尔望着城外一望无垠地天地,坚守城池,那是于阗和汉人的做法。“我们有葛逻禄和乌古斯的勇士,还有前来参战的真正的信徒的帮助,还有神的庇护,我们必胜!”阿里似乎陷入了一种狂信的状态,作为一个王者,他似乎能够在这种状态下获得某种安慰。

    见阿里有些失态,副汗哈隆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他转过头去,静静地望着城外大军连绵的营帐,熊熊的篝火映出他眼里野心和贪婪的光芒。

    疏勒城小,但是城外驻扎着从黑汗国各地汇集而来的五万大军,在晚上,连绵的篝火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这些年来,在信仰和财富的刺激下,不管在葱岭以东和于阗异教徒的战争,还是在葱岭以西和萨曼朝的篡权和伪信者的冲突,黑汗的勇士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要让葛逻禄和乌古斯的勇士像高昌人一样卑躬屈膝,不可能,即便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唐安西军,也只是葛逻禄部族崛起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现在,不管是夏国的陈德,还是西边的那些波斯和突厥王朝,也还一样。

    早晨,因为信仰、财富、部族或者仅仅是跟随长辈和同乡来到这遥远的葱岭以东的河中突厥人营地里,一片向着圣地匍匐祈祷地身影,然后,又陷入了军营中常见的乱哄哄做饭、整理军械、喂马、四处都是大声喊叫的人,波斯语,阿拉伯语、突厥语,似乎信仰给人带了无穷的亢奋,每个人都在争相表现自己才是真正的信徒,忽然,有一声大叫远远超出了众人的声音,让少部分人开始朝着东方遥望。

    一支军队擎着红色的大旗,浮现在地平线上,矫健的战马,英武的骑兵,重甲的步卒,逐一展现在深秋的薄雾之中,除了军鼓阵阵,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到先头骑兵军官大声的号令传来,骠骑军与踏燕军骑兵列成了三列的雁行阵,遮挡着身后步军倚着马车修筑营垒。

    “快!快!”李舜大声喊道,花帽军的士卒则按照操典的规范,将金刚车内侧护栏上悬挂的大方盾取了下来,放置在在护栏上方,抵御从头顶射下来的箭,然后少部分军士取下外侧栏杆上方盾中间的圆铁盾,透过这个圆孔观察外面情况,这圆孔也是释放弩箭的地方,其它大部分军士则迅速的在车阵前面设置鹿角,鹿角是平放在地上的,先挖好支撑鹿角的坑洞,等敌方骑兵快到近前时再将鹿角竖起来,在鹿角后面,军士开始挖掘壕沟,壕沟内遍布尖刺,壕沟挖出来的泥土将战车的车轮埋住,同时将营寨的寨墙砌高。先锋军人衔枚马裹蹄,从昨晚下半夜抵达疏勒城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修筑营垒,直到清晨。

    修筑好营垒以后,花帽军的军士将弩箭摆放在了作战位置,又在百夫长,十夫长的带领下开始伐木制造抛石机,他们只携带这些军械的关键部位,比如轴和牛筋,其它的部件则要军士在几乎无所不能的匠师的指导下来完成,“骑军军士是陛下的骡子,步军军士就是陛下的石磨啊,我们要碾碎一切。”

    远处,河中突厥人的营地里,已经群情激奋,夏国军队显露出来的警戒姿态简直就是赤裸裸地蔑视啊,“进攻!进攻!杀死异教徒!”狂热的信徒已经不可抑制,他们才不管军官们需要时间商量协同进击的计划,需要时间判断夏国军队的陷阱和圈套,需要时间讨论清楚那支部队做炮灰,那支部队做最后的铁锤,他们只要杀戮,似乎通过流别人的血才能让自己的信仰变得纯洁,真是奇怪的逻辑。

    骠骑军指挥使辛古眯缝着眼睛看着对面乱哄哄地景象,脸上没有表情,解烦军指挥使米荻却流露出讥讽地笑容,这些乌合之众啊。骑军军士都松松垮垮地坐在战马上,有的还悠闲地抚摸着坐骑的脖颈,直到约有七千敌军乱七八糟地冲出了营帐,像一团乌云一样朝夏军冲了过来,米荻才舒了一口气,对辛古道:“辛将军为吾瞭阵,首战便让与解烦军吧?”辛古点了点头,米荻拱手道:“谢辛将军!”一声暴喝,提缰纵马而出,解烦军的校尉,百夫长,十夫长,见将军当先进击,纷纷催马跟随,五千骠骑如水银泻地一般冲了出去,一边冲锋,一边从马鞍后面取出箭矢,搭在弦上,米荻对骑射已经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几乎没有瞄准,一箭射出,射中了前面一个敌人的额头,跟随着他这一箭,解烦军的箭矢让敌人的前锋人仰马翻。

    “退!”米荻大喝一声,拨马退后,这是既定的战术,身后的骠骑仗着弓矢箭程远远超过对方,射完一两箭后都往后退,三轮箭雨之后,冲到近前,已经抽出弯刀争先要大杀一通的突厥人看到了一道钢铁洪流,五百全身披挂着重甲的铁骑,端着马槊排成了三列,虽然速度没有适才的轻骑那样快捷,但那种缓慢而沉重的威势,却是像大山一样不可撼动。米荻率领数千骠骑在重骑身后兜了一个圈子,重整队形,准备再次冲锋。

    刚刚还在手忙脚乱地躲避着箭雨的敌骑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直愣愣地与重甲骑兵撞在了一起,这几年来,陈德处心积虑地选择了最为高大强壮地战马,耗费巨资打造的具装甲骑,终于显示了巨大的威力。突厥人几乎没使用铁锤铁锏的,而长矛和弯刀,对厚重的冷锻铁甲来说,实在是太钝了,突厥骑兵就算将铠甲头盔敲得乒乓作响,也不过是给具装甲骑挠痒痒而已。不提丈八马槊锐利的锋刃在不停的划破敌人单薄的披甲和血肉,排列成排的重甲骑兵几乎光凭冲锋的巨大惯性,就让敌军损失惨重,就在他们拨马准备往两边避让的时候,米荻所率领的骠骑又像狼群一样咬了上来,箭箭咬肉的痛楚让许多憧憬着东方财富和天堂的恶棍从此再没了烦恼。

    姆尔丁骑在马上,手举着经书,高声的疾呼:“不许后退,不许后退,神保佑勇士,你们的灵魂会上天堂,当你战死,你会在天堂里醒来,周围有七十二个深色眼睛的圣处女在等待着你!”他声嘶力竭,“被主选中的这些人永远不会变软。他们将永远勃~起。”左手挥动着锋利的弯刀,右手高举着经书,他的面容已经扭曲的有些恐怖,“后退的人都是伪信者,伪信者!你们会永沦火......”一枚狼牙箭射中了他的咽喉,声音嘎然而止,姆尔丁捂着喉咙,胸膛剧烈的起伏,却只能发出嘶嘶如同毒蛇一样的声音,他的眼中闪过了仇恨的光芒,最终无力的栽下马去,一个被融了一半的金佛像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去你奶奶奶的七十二个处女。”米荻吐了一口痰,他是听得懂突厥语的汉化胡人,夫人是深色眼睛的汉人。

    闻讯赶到城头的阿里·卡迪尔颇为震惊地看到被他引为精锐的河中突厥人只一轮交锋就完全败下阵来,“汉人兵少,须得趁他们主力未至,先挫一挫锐气。”他沉声道,命哈隆立刻整理三万黑汗国的主力前去攻打夏国军队的营寨。

    哈隆颇为鄙视地看着未经请示便出战,现在又狼狈败退回营垒的河中突厥,大步走下城头,此刻城外营垒中黑汗葛逻禄军队已经整理好马匹军械,便簇拥着首领哈隆,向夏国军队的营垒缓缓逼近。辛古见敌人众多,便命米荻勿要单独出战,而是与骠骑军一道,与来敌一触即走,退入花帽军已经筑好的营垒,骑兵下马,以弓箭守御。黑汗国骑军没有做好硬冲营垒的准备,只围着花帽军的营垒游走。这可给了已经严阵以待的花帽军大好机会。床弩、旋风砲,射程三百五十步的神臂弩和射速极快的连弩都不是摆设。

四十一章 夺气

    更新时间:2010-06-25

    “节省箭矢!”李舜沉声喝道,其实不用他提醒,锦城营的军士也清楚,强敌在外,箭用尽了,就得拿血肉去拼。但是,箭矢充足的时候,布置好车阵的弓弩手对上轻骑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痛快!”十夫长涂宁用神臂弩从圆孔中射出一箭,强劲的箭矢插入了五十步外一名骑兵的左眼,贯脑而出。“弩来!”涂宁左手将射出一箭的神臂弩交给身后的上弩手,又接过上好弦的神臂弩,再次瞄准。

    花帽军布置车阵时已经将车轮垫高,然后用泥土埋住让它基础结实稳固,此刻弓弩手更站在车上射箭,居高临下,又有大盾牌遮挡,实在是安全得很。葛逻禄骑兵用软弓射出的箭只叮叮当当地扎在挂在车栏上,搭在车顶上的方盾。偶尔有一直箭穿过射箭的圆孔射进来,却也难以射中夏军弓弩手要害,少数受重伤的士卒迅速地被转移到了辎重营中由随军郎中处置。

    一些葛逻禄人拼命打马要从车阵的间隙冲进来,早已守候在此的长矛手和陌刀手便照着战马和骑兵下狠手,在重步兵身后,还有连弩手在待命,以防万一有敌军冲了进来,便以连弩攒射。辛古回到车阵以后,见敌军从营中推出了攻打车阵的抛石机,脸色一沉,马鞭指着那正在手忙脚乱地布置阵地的敌军,喝道:“谁愿领兵去毁掉那些回回砲?”尚忠信此刻已经被推举为百夫长,闻言高声道:“末将愿往!”

    葛逻禄正围攻车阵不下,徒劳在外奔波游射,忽然四辆大车的护栏哗啦一声放了下来,重甲刀盾手在连弩手的掩护之下,冒着蜂拥过来的敌骑箭雨,扛起木板搭在外侧的壕沟上,然后在壕沟内侧严阵以待。早已在车阵内侧策马等待尚忠信大喝一声:“随吾来!”双腿猛夹马腹,战马似乎感到了主人的心意,奋起四蹄,踏上车阵内侧搭好的木板,登上战车,又居高临下的跳跃了出去,一百骠骑军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通过车阵和壕沟。

    这时骠骑结阵未成,已经有不少彪悍的葛逻禄骑兵冲上来邀战,百夫长尚忠信冲在前面,上身叮叮当当地中了好几箭,一枚箭头还卡在肩甲的缝隙里,若不是这骠骑兵百夫长的半身铁甲乃是军械司特意锻制的精品,只怕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他大喝一声,左手拗断身上插着那支箭,奋起全身力气,单使右臂便将丈八长的马槊伸了出去,眼看那马槊要脱手而出,左手搭上了马槊的后端,运力一搅略有弹性的槊杆,槊头锋刃哐当一声砍在冲到近前的一个葛逻禄骑兵的头盔上,虽然没有透入,但巨大的撞击力让那人顿时失去了控制,战马失去主人操控歪歪扭扭斜着跑了出去。

    尚忠信双目圆睁,气运丹田,大喝一声:“杀呀!”舞动马槊,刺、砍、削、扫、打诸般手段施展出来,十余个葛逻禄骑兵居然近身不得,紧随着他的骠骑见百夫长如此神勇,也都杀发了性子,前面的十余骑以马槊和敌军狠斗在一起,后面的八十余骑则在十夫长的喝令下加速结阵,尚忠信觑见身后部属结阵已成,暴喝一声:“随我冲!”一马当先朝那敌营抛石机所在杀了过去,骠骑百人队结好的锋矢阵所向披靡,阵势松散的葛逻禄骑兵不敢撄其锋,唯有在后面紧追。

    夏国骑兵冲到抛石机身前,不管那些抱头鼠窜的回回炮手,掏出了马鞍后面的猛火油罐子,乒乒乓乓砸碎在上面,火油流了一地,但夏国骑兵并不少留,拨马便走,奔出七八十步时,方由尚忠信等十几个留在后面的取出火箭,火箭的端头是军械司在赵平的指导下制作的引药,尚忠信最喜欢这东西,哈哈大笑,将箭头在马鞍上一擦,回头犀牛望月,便将火箭射了出去,十几枚火星四溅的火箭掉在四处流淌的火油中,熊熊大火忽的一下燃了起来,附近的回鹘人、突厥人开始鬼哭狼嚎地四处走避。而挡在尚忠信等骠骑身前的敌骑也不明所以,分了心神,被骠骑们一冲而过。

    李舜登车遥望,见尚忠信按照约定朝着自己这方向冲来,沉声喝道:“准备!”周围的刀盾手和连弩手都屏住呼吸,金刚车顶上的方盾已经撤去,葛逻禄骑兵抛射出来的箭雨从空中叮叮当当地落在步卒厚厚的全身甲上,有受伤的立刻就被拖了下去。

    眼看尚忠信越奔越近,“放!”李舜暴喝一声,刀盾手立刻冲上前摘下挂在车栏上的盾牌,几乎就在同一刻,好几支利箭带着劲风射了进来,哐啷一声,侧面车栏杆也被放了下去,“上!”李舜当先拄着一柄长矛跳下战车,立刻伏低了身子,躲过了好几只冲着脑袋的劲箭,身后的军士奋力将早已放置在车上的木板推下来,构成一个适合骑兵通过的斜坡,又冒着敌军的箭雨扛着木板搭在壕沟上面,这是当先冲来的不是友军,而是觑出便宜的葛逻禄骑兵,他们大声呼喝着挥舞弯刀冲了上来,不过面对的却是如同猬毛一般的长枪的丛林,两侧还有数十名连弩手不住的朝木桥对面攒射箭矢,不少葛逻禄骑兵哀嚎着掉下木桥,直接插死在遍布木刺的壕沟里。

    尚忠信见步军已经搭好通道,奋力打马,挥动马槊驱赶着面前的敌军让开道路,忽然眼前一空,呯的一声,一枚夏国连弩箭砸在胸甲边缘,若再偏上半分,就要从盔甲缝隙里穿透进去,“该死的木桩!”尚忠信眉头一皱,怒喝道,率军从木板桥上急速通过。

    “快让开,让开!”李舜见己方骠骑毫不客气,如狂风暴雨一般冲了过来,步军军士手忙脚乱让开道路,还未稳住身形,当先的骑军百夫长便在两个步军中间打马而过,那战马和主人一样的无礼,后蹄用力,居然从两个弯腰躲避的连弩手头上跃起,也不经过斜坡踏板,径自跃上战车,回到了车阵之中。“他奶奶的,一群马贼!”十夫长涂宁暴跳如雷地骂道,挥舞着手中的弩机,待所有的骠骑返回之后,锦城营立刻将木桥推入壕沟,然后倒退着返回了车阵,重新撑起金刚车外侧的护栏,挂上方盾,又将顶上的方盾安置好,继续呆在保护充分的车阵中射杀敌军。

    葛逻禄骑兵围着夏国军队的营垒攻打了半天,毫无效果,又被夏军焚毁了抛石机,只得收兵回营。桃花石汗阿里·卡迪尔颇为恼怒地骂道:“夏国军队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想烧毁我们的抛石机,一百骑便冲过来烧了,葛逻禄向来号称称雄河中西域,三万兵围着敌人攻打,毫无所获,简直是耻辱!”副汗哈隆耷拉着脑袋,任他喝骂,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毒仇恨的光芒。

    到了傍晚时候,于阗王尉迟达磨带着三万于阗军前来助战,傍依着夏军营垒下寨,尉迟达磨以迟来为由,亲自到辛古帐中告罪,他的军队早就越过沙漠,驻屯在黑汗国境内,只因未见夏军,不敢孤军深入,今天得知夏国的先锋军已经到达了疏勒城下,立刻挥军到城下来会师,两军联营,顿时声势大张,辛古派军士指点于阗军按照夏军军制结营垒,以收犄角之效,尉迟达磨也言听计从,一副忠心藩属的姿态。

    七天之后,陈德亲自带着三万余夏军主力与三万高昌军抵达疏勒,联军十一万,三面下寨,只留通向葱岭孔道的一面。陈德并不急于攻城,而是耐心得在城外打造各种攻城器械,似乎还在等待什么。此番出征西域的夏军,除了近两万骑兵监视敌军动向外,三万多步军军士一起动手,制作各种抛石机和床弩,进展极快。

    黑汗军战不能胜,数万大军只能龟缩在城中苦守,而现在疏勒城头已经无时无刻不在城外夏军的石弹轰击之下,从日到夜一片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到了晚上,夏军还可以使用牛皮大鼓整夜敲击,给守军增加压力。而陈德则每日率众将巡视军营,督促加紧制作攻城的抛石机军械。

    “这左近到处都是上好的礌石,制作抛石机军械,多流些汗水,将敌人多砸死一个,日后攻打城池便减少军士的损伤,反正冬季不能翻阅葱岭,我们就和黑汗国耗着吧。”陈德颇为好整以暇的道,于阗和高昌全力支持粮草的结果就是,就算他一直不攻城,就这么围着,先饿死的肯定是黑汗人。

    于阗和高昌本来是相互仇视的国家,此刻也被动的成了盟友,与夏国军队联营下寨,每天看着夏军操演,制作各种军械,抛石机只怕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了,陈德却一直勒兵不攻,于阗王尉迟达磨与高昌王仆固勤都有些战战兢兢,这两国的勇士与夏国军队接触越多,就越想要像夏军一样,让有能力,有威望的勇士到上头去,缴获物要公平分配,许多勇士已经私下打听夏国军队还要不要再西域扩充新军。

    一个月后,等到于阗和高昌按照陈德的要求收集到的大批火油、硝石、硫磺、木炭全都到了,陈德方才下令,各军准备和黑汗国做最后的决战。

四十二章 冰火

    更新时间:2010-06-26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这诗句乃是前唐时分,安西节度使判官岑参送别同僚所作,其中描绘的西域秋冬苦寒的情景,当真半点不虚。

    这般滴水成冰的天气,疏勒城头,手脚已近冻得乌紫的黑汗军兵还要不断的用水沿着城头浇下去,这城墙上早已结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坚硬滑溜的冰面,好让夏国军队登城的军士无处借力。

    疏勒城下,自从陈德大军围城以来,黑汗军出城挑战数次,每次都是大败,不得已只能婴城自守。黑汗国军队坚守不出,城外的夏国军队也不着急攻城,每天白天除了制作军械便是不断操演。如今,从高昌和于阗收集的各种攻城材料都已堆积如山,夏军军士在匠师的指导下制作了大量抛石机所用的陶弹之后,陈德召集众将,部属各军协力作战,务必要一战尽灭葛逻禄、乌古斯等叛降不定的桀骜蛮族。

    “朱导率铁骨军、蓄怒军、于阗军在疏勒南门外修筑营垒,列成坚阵,封锁南门,柏盛率教戎军、率然军、高昌军疏勒封锁北门,萧九率练锐军、花帽军、胡杨军封锁东门。辛古率骠骑军、解烦军、高蹄军留驻大营为策应。”陈德微笑着对众将下令道,“累日来各军准备许多军械,今日便用在一时。”他将于阗、高昌的军队置于夏国将军的统率之下,尉迟达磨与仆固勤都凛然遵循,至少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之色。

    夏军所展现出经略西域的实力,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往常初来西域的汉军所必经的种种不适应,似乎都没有发生,甚至在下雪之后,围城的夏军活动不但不受影响,甚至比城内的黑汗、城外高昌、于阗军过得更加滋润。军士们穿上了辎重司早就准备好的羽绒衣羽绒裤,手脚都有厚毛手套和皮靴保暖,活动量稍微一大点,额头上还会微微见汗珠。这羽绒乃是浮海行以极低的价钱从南方采购过来,清洗挑选后,大量的囤积在河西的仓库中,初秋的时候由辎重营工坊赶制成冬衣,眼下正好用得上。辛古、萧九这样的将军则更有熊皮、狼皮大氅裹在军袍外面,既暖和又极威武,各军军士见到自己的将军都会爆发出阵阵欢呼。

    除了高昌、于阗国的民夫往疏勒不断输送粮草之外,夏军本身携带的马匹牛羊等牲畜都及时赶入了简单的土筑畜舍中避寒,到了晚上,城外烧起无数堆篝火,炙烤牛羊肉的香味顺着劲吹的朔风飘进城里,令被围困的葛逻禄和乌古斯人极度悲愤和抑郁。

    围城期间,陈德以作战需要为名,在于阗与高昌军中各选练了五千精锐,号为率然军,蓄怒军,由军士推举了各级军官,任命原高昌国镇将处罗为率然军指挥使,原于阗国镇将曼吐尔为蓄怒军指挥使,两军分别由教戎军和练锐军派出十夫长教习军中规矩。这两军的官兵虽然名义上还是于阗和高昌的军队,但主要待遇已经和夏国军队看齐,惹得其它的于阗、高昌军兵羡慕不已。

    伴随着将令下达,夏军的营地顿时活跃起来。“等了许久,总算开战了。”骠骑军百夫长尚忠信颇为高兴地嚷道,眼看着胜利唾手可得,偏偏只能操演和等待的感觉可憋死个人。“乖乖,这许多陶弹若是都投进城去,那不成了火狱了吗?”花帽军十夫长涂宁接到将所有陶弹全部投射出去的命令,叹道。“反正冬季无法翻越葱岭,此战过后,还有整整数月时间补充军械。”李舜也叹道,望着疏勒城头,脸上显示出惋惜的神色。

    随着三面城门之外的夏国军队进入预设的前方营垒,平常搭在大多数抛石机上的布幔被扯开,疏勒城头上正皱着眉头瞭望敌情的副汗哈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他们难道是想用石头把疏勒城砸成平地吗?”哈隆心中暗道,挥手命守城的葛逻禄族军队在垛堞之后藏好,这石弹虽然威势极大,但毕竟不比箭雨那般密集,只要藏得好,受伤的机会还是少的,哈隆颇有些蔑视的看着在抛石机阵地上忙忙碌碌地夏国军士,朝城下吐了口口水。

    带着巨大的呼啸声,三面城外数千台抛石机开始发威,陈德则和辛古一起在大营的高台上观战,此时疏勒城的天空上当真称得上是弹如雨下,只不过,这些弹雨都是带着火焰的,夏军所抛射的陶弹大部分镂空的,里面塞满了制作抛石机产生的刨花,以及煤炭、干草、破布条等物,抛出之前先在装满猛火油的大油缸里浸透,点燃之后再抛射出去,击中目标后陶罐碎裂,引火之物四处飞溅,少部分陶弹则是军械司试制的药弹,将收集到的硝石、木炭、硫磺按照一定的配方制作了药粉,塞在陶罐子里面,外面留着长长的药捻子,击中目标后药粉四散,沾上火星便开始燃烧,并且会发出难闻的臭味。

    “陛下三面围城,网开一面,虽然可以迫使敌军弃城而走,降低了军兵的损伤,但是葱岭以西尚有大食诸国与黑汗遥相呼应,让这些无恶不作的葛逻禄和乌古斯突厥人逃走,得以喘息,似乎有些可惜。”于阗王尉迟达磨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这般铺天盖地地投射场面,抛石机、回回砲这些他都知道,但他所不能想象的是夏国军队居然会将它用得这么绝,只是于阗和黑汗国有不同戴天的仇恨,眼下如此之好的局势下面,还不能全歼其军,俘虏其君王,实在是有些可惜。

    陈德这凝视着前面的战况,没有答话,李斯在旁解释道:“我军哨探已经查实,葱岭所有通往西方的所有孔道,已经被大雪封锁,若是往西边逃窜,只有冻饿而死一途。”“啊?”尉迟达磨虽然知道葱岭有大雪封山,但没想到夏军的军情司已经将每一个孔道都做了查探,“葛逻禄人在葱岭左右游牧立国,葱岭封山之事他们也深知,陛下放开西面乃是死路,所以围还是不围都是一样的。”高昌王仆固勤点头道。

    李斯摇了摇头,遥望着疏勒城里渐渐起来的火头,沉声道:“在大雪封山的时候翻越葱岭,是百死一生,但总好过留在城内,或是冲击我军营垒,是十死无生,葛逻禄人只要明白这一点,他们会进葱岭的。虽然对他们来说都是死,但我军的损耗则又小了一些。”他的口气轻描淡写,却让仆固勤和尉迟达磨都暗自打了个冷战,这一句话之间,称雄西域数百年的葛逻禄人,便注定了被灭族的命运。两个曾经在天山南北作威作福的藩王,心怀畏惧地看着陈德的背影,天气已经转冷,陈德身披着黑色的大氅,他的脸被远处的熊熊火光映照得阴晴不定,嘴唇紧闭着,皱着眉头,眼中丝毫没有翻手之间覆灭仇敌的快意,不知在思考什么。

    “火势差不多了,投油弹吧。”透过水晶磨制的千里镜,练锐军指挥使萧九眼里,城头上的士卒惊恐无比的脸被火光映得清清楚楚。“是!”校尉杨褒匆忙下去传令,在布满抛石机的营垒中,夏国军士已经满头大汗,有人已经不顾天气严寒,将上身脱得赤条条的,光着膀子往抛石机的陶制弹框里搬运陶弹,夏国的抛石机是用驮马牵动绞盘转动上弦的,由一位力士最后负责发砲,陶弹单独放置在离抛石机阵地较远的安全距离之外,有刀盾手严密地守着,防止弹药在夏军自己的营地上失火燃烧。

    “将军有令,换油弹,换油弹!”杨褒大声道,一股豪情陡然从胸中涌起,似乎也被这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所感染。“换油弹!”百夫长们将命令逐次传达下去,砲手先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引火物灭去,待抛石机的弹框冷却以后,方才将将仓储中搬过来的陶弹放置在弹框内,力士奋力推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大的扭力带动着悬臂,将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装满火油的陶罐抛向了已是烈火熊熊的疏勒。

    疏勒城内,到处是惊慌失措地人群,无数哭爹喊娘的声音,“救火”“快救火!”乌古斯小汗奥古尔恰的脸被很近的火焰熏得乌黑,但他仍然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着,数百名族兵在他的督促下,不断从城里的水井里运出水来,朝一座颇为高大的建筑物上浇去,疏勒城中建筑物不似汉人那样大多用木质材料,而是以土石结构为主,只有房顶多以茅草覆盖。奥古尔恰颇为痛心的看着自己正熊熊燃烧的房屋,忽然,砰地一声,一个巨大的陶弹在他身边砸碎,此时城中无处不是火星,伴随着四处飞溅的陶罐碎片,火油一沾上火星顿时变成流淌的火舌,好几个族兵躲避不及,哀嚎着变成了火炬一般到处抓人,最终变作黑炭倒在地上。

    夏国军队不断地将整个西域收集来的火油,甚至未加工过的勉强可以燃烧的石油都投射了出去,火上浇油,疏勒城被变作了烈焰熏天的火场,城内老弱妇孺走避不及,被烧死无数,突厥、葛逻禄和乌古斯族军队再也不能救火,纷纷在各自首领的率领下四面夺门而出,不管前途生死,总比留在这火狱一般的疏勒里强点。

    南城门外,望着焦头烂额地黑汗国军队打开了城门,衣甲杂乱地打着马匹乱糟糟地不顾一切冲了过来,铁骨局军指挥使朱导深深吸了一股寒冷的夜气,一挥马鞭,沉声道:“放箭!”营垒里万箭齐发,夏国神臂弩,连弩、床弩都是当世无匹的军国利器,于阗国的弓箭虽然软,但对付面前几乎毫无甲胄的溃兵足够了,留下一地尸体之后,弓弩手身后不断搓手跺脚的重步兵还没有上阵的机会,黑汗国军队又退回城去。

四十三章 春寒

    更新时间:2010-06-26

    康丽丝身披着罗衣,江南生丝夹着金线的衣料,在斜阳里光辉灿烂,耳坠是于阗的羊脂玉,如云盘髻上横插着一支金步摇,衣饰上缀着的明珠闪烁生辉,娇躯散发着馥郁的芳香。在她的身边是婴儿的摇篮,里面有个小孩长得像天使一样可爱,而母亲的眼光却只是凝视着远方。

    “夏国王简直太残忍了,他是野蛮人!”这句话,萨曼国丞相乌特比说了几十次。陆陆续续有侥幸生还过葱岭的突厥人带来了疏勒陷落的消息,带来天雷和火狱的夏国军队的恐怖形象在河中一带四处传播,据说夏王陈德自称是天神的鞭子,惩罚那些假借神意的恶徒。不可一世的黑汗国,纵横了葱岭一带数百年的葛逻禄族和乌各斯族,几乎被彻底灭族,剩下的宁愿百死一生冒险翻山逃走,也在不敢在葱岭以东停留。

    据说疏勒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城中只余下焦炭,夏军俘虏了一万多四散逃出来的黑汗人,强迫他们承认是因为*而冒称讨伐异教徒,凡是不认罪的人都被于阗军队活埋了,认罪的人被交给宗教裁判所发落,下场更惨,夏国打算在春雪溶化后,将签有数千个认罪人手印附带名字的供状做一个副本送到哈里发的宫廷,以证明夏国军队讨伐的正义性。

    “还用证明么?阿杜德这伪信徒根本就是和那些东方的异教徒穿一条裤子的。”乌特比已经是五十岁的老人了,头发有些斑白,但精力却仍然充沛,他计划着要将萨曼王朝的军政大权都统一到自己手里,然后南下征服白益王朝,占据巴格达,掌控帝国的主导权,容不得东方国度这样一个突然的变数出现。因为公主被扣留,诸王之王阿杜德已经在巴格达誓师出征,若不是伽色尼的马哈茂德出兵拖住了他,只怕白益王朝的马木留克此刻已经打到布哈拉城下了。

    康丽丝娇笑一声,声音比银铃还要清脆动人,跪坐在乌特比的身后,为他捏着肩膀,柔声道:“伟大的乌特比啊,在我这儿不许想这些费神的事情。”别的妻妾大多张罗着为娘家或者儿子安排关系和党羽,想法设法从乌特比口中套出一些皇帝和朝中的动向,好帮助自己的家族,康丽丝却显得毫无心机,只想博得乌特比的宠爱,乌特比反而更愿意在她面前谈论军国大事,显示自己多么有权势。

    此时此刻,他微微一笑,捏着康丽丝柔弱无骨的手,转身俯视着她低垂的睫毛,高耸的酥胸,笑道:“你不是很喜欢阿杜德的公主吗?我收了她做个侍妾如何?”康丽丝眼光微微波动,咬着嘴唇,做出一副吃醋的表情摇头不依,乌特比傲然道:“呼罗珊的伊普拉希姆已经带兵去撒马尔罕布防,他征发了河中一带所有的突厥勇士,还带了从印度缴获的大象,肯定能打败夏国的野蛮人,不过他自己肯定也会损失惨重,到时候,我会让他自动解职,让阿巴斯取代他的位置。等大事底定,我便要了阿杜德的掌上明珠,看看这个老对头会是一副什么表情。”说完哈哈大笑,意气骄狂无比。

    次日清晨,乌特比离去后,康丽丝对镜整理鬓发,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着珍珠粉、水银和砒霜的混合剂,她小心地将一点倒入面前的葡萄酒杯里,端到唇边饮尽。这是流传于波斯的一个避孕的药方,自从为乌特比生下一个子嗣,成为他的第四位妻子以后,她便再也不愿怀上敌人的子嗣。

    喝完以后,康丽丝在镜子里静静地凝视着着自己的容颜,她的眼神黯然,平复了心绪,方才命女仆将桑鲁卓公主请来,乌特比的杀机已现,夏国使团需要早些做好准备,张仲曜是陈德的心腹爱将,李朗是他唯一的弟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遭了乌特比的毒手。

    张仲曜听道李朗所转述的消息后,叹道:“若无康夫人指点迷津,你我数千人性命,早已断送无数次了。”李朗亦点头,沉声道:“康夫人言道,乌特比还没有立刻动手的迹象,估计他会等到夏国军队抵达撒马尔罕和伊布拉西姆交战,大局已定之后才会下手,眼下葱岭大雪封山,我们可以暂且等待,待陛下的军队出现在撒马尔罕城下,便合力冲出城去,粟特人在布哈拉城外有一处据点,储藏有粮草马匹,我们取了给养,杀到撒马尔罕投奔陛下。”张仲曜点头道:“此策甚是稳妥,但我们走后他们粟特人必定逃不了干系。”李朗道:“她说,这些牺牲都算不了什么。”二人一阵沉默。

    春雪才稍稍溶化,在天山南坡,又下起了淋漓的雨,四万夏军艰难的朝着号称“托云”的葱岭山口行进,大多数人都感到了头晕目眩。若不是军中早就详细解说了这“冷瘴”的缘由,只怕有些人还以为自己患了虚脱之症。

    皑皑白雪还覆盖着高处的山坡,更高处,是更古不化的冰川,冰崖似墙,裂缝如网。莽莽群山横绝天际,故老相传,这葱岭乃是当初共工怒触的不周山的天柱遗迹,这根断裂的天柱,是亚洲大陆最绵延宏伟的群山汇集之地,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兴都库什山脉等,都在这里连绵逶迤,融为一体。

    “陛下,这托云山口虽然地势高耸,但积雪比其它山口要浅的多,每年春天,我们粟特商队都要从这里翻越,第一批抵达撒马尔罕的商人总要卖得最高的价钱。”康恪阗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对陈德道,这条商道他虽然走了好几次,难受却从未减轻过。此番翻越葱岭,一路上随处可见去年冬天冻饿倒毙而死的葛逻禄、乌古斯、突厥人,许多已经被乌鸦和秃鹰啄食得血肉模糊。

    陈德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从古到今都是正理。”忽然听到前面军士在百夫长的带动下开始唱起了军歌,乃是教书先生根据魏武帝三子陈思王所作的《白马篇》改编的: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陲。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极度缺氧的环境下,这歌声显得有气无力,但在众人低声的吟哦相和中,却有隐隐透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像周围巍峨耸峙的群山一般壮烈雄伟的气势,忽然,前方的骠骑军暴发出了更大的怒吼和欢呼,他们已经站在了托云山口之上,往西看到赤裸班驳的黄褐色戈壁和刚刚露出一片嫩绿的草地,一条河流蜿蜒其间,闯过峥嵘的乱石滩涂,流向一望无际的远方。

    眼望着山口上高声欢呼着向下面的袍泽招手的军士,陈德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正了正头上的白虎皮帽子,扬起马鞭向他们挥动,陛下的这一举动激起了军士们更大的欢呼声,原本令人疲劳不堪的人都兴奋起来,庆祝他们继大唐安西军之后,再次完成了翻越葱岭的壮举。

    抵达开放着簇簇金黄色野花的草地,诸军都忙着整顿辎重,饲喂马匹。

    “有萧九率练锐军、率然军和蓄怒军把守疏勒,后路是稳固的。”陈德对辛古道,“那就按照预定的方略,大军直薄撒马尔罕城下,烦劳辛将军率骠骑、解烦、高蹄、胡杨、教戎、铁骨军三万人吸引萨曼国主力决战。吾亲率龙牙军和花帽军穿越沙漠,偷袭兵力空虚之萨曼王都布哈拉,不管是否得手,半个月内必定回师撒马尔罕,合力击破敌军。”

    辛古沉默了片刻,眼望前方寂静无声的戈壁,忽然道:“还是让老辛去攻布哈拉,陛下领着正兵留在撒马尔罕。”陈德盯着他,笑道:“早就定好的方略,辛将军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起来了,”他转头看着人欢马嘶的营地,沉声道:“是吾把仲曜他们送去出使的,他们立了大功,吾亲自将他们接回来。”

    “恪阗,这条路你们有把握吗?”承影营石元光问道,“商队走了几次,向导应该是没问题的,现在是春天,水源也还充足,要是夏天穿越沙漠就不好说了。”康恪阗犹豫了一阵,又道:“元光,粟特人当中,你是最受陛下信重的。我父亲的意思,陛下既然娶了回鹘的王女,待收复了撒马尔罕,便让康丽丝嫁给陛下,以示康居国对陛下的臣服。但是丽丝她心中只有陛下,当初是怎么回事,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中原人是瞧不起改嫁女子的,陛下若是问起,烦劳你为她多多美言。”石元光一愣,沉默着点点头,想起康丽丝和她所作的牺牲,两个人心头都有些郁郁。

    次日清晨,夏军拔营,沿途驱赶攻打不服从的突厥游牧部落,大张旗鼓往撒马尔罕而去,抵达撒马尔罕附近,发现萨曼王国军队的主力后,辛古都督着六军主力与之对阵。陈德则率领龙牙军、花帽军,在承影营和军情司向导的协助下,扮作游牧部族,向西北方迂回,打算绕开撒马尔罕,穿越大片的沙漠和戈壁和草原,直扑萨曼国的都城,高贵的布哈拉。

四十四章 战象

    更新时间:2010-06-27

    撒马尔罕城下,高山上的雪溶化,那密河水清浅,夏国与萨曼王朝的军队在隔岸对峙。

    禁卫军统领兼呼罗珊总督伊普拉希姆纠合了突厥禁卫军、塞尔柱人,呼罗珊骑兵共四万余人,驻扎在撒马尔罕城外,遮断了夏国军队通往撒马尔罕的道路,连日来,两军之间有好几次试探性的接触,突厥骑兵在夏国骠骑的强弩和马槊吃了不小的亏。遥望着河对面夏国军队森严的壁垒,一片猎猎军旗,勾起了许多突厥部族久远的回忆。伊普拉希姆恼羞成怒,下令出动从天竺国俘获的五百头战象为先锋,践踏夏军营垒,大队呼罗珊骑兵跟进侵袭。

    波斯故国原本就有役使战象的传统,用坚韧的皮带将铁皮包裹的哨塔绑缚在战象的背上,保护射手和御手不被敌人伤害,战象不仅自身皮糙肉厚,还在额头,腹部等处披挂有铠甲,数百头战象如数百座小山一般,遥遥晃晃地站起身来,摆着鼻子,摇着尾巴,快步向夏国军队的营垒走去,驭手高声的呼喝着,使战象保持着一条直线前进。在象群的身后,呼罗珊骑兵和塞尔柱人策马缓缓行进,就连他们也不敢过分靠近战象,免得遭受池鱼之殃。在骑兵身后则是提着标枪、斧头和剑盾的大队步卒,在步卒中间,还有全部是黑皮肤的昆仑奴组成的军队,在他们队伍中间还驱赶着斑豹、狮子和犀牛,领头的首领高举着弯曲的剑,“哇嘎!哇嘎!”地高声叫喊道,“耶刺剔兀!阿弗耒卡!”带动身后的昆仑奴和野兽一阵嘶吼应和。

    接近夏军的营垒,战象们开始一边不住地吼叫,一边小步快跑起来,声音惊天东西,夏国军队中不少役使的驮马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有的还试图咬断缰绳向后方逃走。

    “真是大家伙啊!”锦城营十夫长涂宁惊叹道,将床弩对准战象的头部,“怎么好像进了戏园子一样。”这话引来周围同袍一阵讪笑,大家些许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神臂臂弩弩手瞄准战象的眼睛,射雕营的神箭手换上了火箭。

    地面似乎也在轰隆隆地颤抖,前面的天空似乎都黑暗了下来,只见数百头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嘶吼着朝着军阵冲了过来,李舜屏住呼吸,见中军发下号令,一挥手,大声喊道:“射!”几乎同时,砰!的一声,一枚粗大的破甲箭从他身旁的弓箭手手上发出去,射在了最前面那头战象的额头的护甲上,滑了出去,因为战象巨大的负重能力,它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头部护甲也是惊人的厚。但是,辎重营中用四匹驮马上弦的床弩所施发的破甲箭威力却是更胜,整支箭都是精铁打造,带着劲风,噗地一声射入了战象的头部,这庞然大物惊天动地地声声嘶鸣,加快奔跑几步过后,终于软软倒在了地上。

    第一头战象倒下引起夏军营垒中一阵欢呼,这从未见过的巨兽也并非刀枪不入,紧接着,神臂弩,火箭,抛石机,床弩一起发射,来自天竺的战象虽然是为上战阵而专门训练熟的,却从未见识过这般猛烈地打击,除了到地不起的,纷纷长声嘶嚎着,不顾驭手的控御四处乱窜,甚至扰乱了身后的呼罗珊骑兵,有的战象干脆冲入了昆仑奴的队伍中,将那些犀牛狮豹惊得拼命挣拉昆仑奴手中的铁链。

    有几十头受惊战象未被弩箭伤到致命处,迈动粗若廊柱的巨腿朝着夏军军阵奔跑过来。笼罩在战象巨大的阴影里,李舜、涂宁等弓弩手的脸上微微见汗。

    “陌刀手起立!”教戎军指挥使柏盛亦是陌刀手统领,接到中军将令后立即拉开了身旁陌刀的鲨鱼套,丈许长刀傍身而立,柏盛盯着前面似乎不可战胜地庞然大物高声喊道:“前进!将它们剁成肉酱!”三千陌刀手列成了稀疏地三道散兵线,翻越了营垒,如墙而进,寒光闪闪的长刀锋刃映着炽烈的阳光,连远远跟在战象身后呼罗珊骑兵也感到一阵冲天杀气。

    受惊的战象却不管这些,就连象背上的驭手们也控制不了,几座木塔在大象的狂奔中因为皮带断裂而掉到地上摔成碎片。眼看一座小山样的巨兽发狂地朝自己非奔过来,地动山摇的威势就是做梦也未曾见过,十夫长熊东吴双手紧握着陌刀,他紧张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屏住呼吸。除了战斗,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要出人头地,要光宗耀祖,百夫长的位置,关中媳妇已经有了身孕,这些杂念一瞬间都消失了。待大象奔到近前,熊东吴双腿用力一蹬,冲到战象的侧面,一刀下去,带起了唰的风声,将卷动的象鼻斩为两截。那战象吃痛,怒不可遏地甩动鼻子,却喷出一股血雨,熊东吴被那如山一般的巨力猛的甩到一旁,当场昏厥了过去。

    其余的陌刀手也纷纷围拢在战象周围,不顾被踏为肉饼的危险,以陌刀照着战象身周的柔软处下手,几十头发狂的战象在陌刀手的围攻之下,还未冲到夏军的营垒,便哀嚎着软到在地上。

    跟在战象身后的呼罗珊骑兵觑出便宜,打马上前冲击,陌刀手各自为战也丝毫不惧,长刀舞动,战场上只见腥风血雨,只要冲进陌刀阵的呼罗珊骑兵鲜有能全身而退的,就算能够结果一个两个夏军陌刀手的性命,战马和骑兵也逃不脱被开膛破肚的报复。直到柏盛再次将剩下来的两千余陌刀手集合成阵列,一条寒光闪闪地长刀组成的重甲步阵再次缓缓朝着敌军逼去。

    “他们不是人,是魔鬼。”伊普拉希姆脸上露出了惧意,夏军陌刀手的悍勇,就和传说中唐朝一样,连呼罗珊骑兵也要畏惧三分,连庞大的战象冲阵也生生被正面阻截。见夏军的骑兵已经在缓缓出动,看情势是要抄袭呼罗珊骑兵的两翼,但塞尔柱人却丝毫没有掩护友军的概念,“退兵,”伊普拉希姆沉声令道,“退兵!”

    眼看这光怪陆离的,携带大量巨兽助阵的敌军退去,夏军营垒传来一阵欢呼,柏盛一抹满脸的鲜血,那是一头战象喷的,举起陌刀,高声喊道:“大夏必胜!”陌刀手们齐声呐喊,骠骑兵和营垒中的夏军们也一起高呼,“必胜!”“必胜!”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声势之壮,直令起先自信满满的萨曼军上下胆寒,一连数日都紧守营垒,遇到夏军挑战,只敢放箭还击而已。

    康丽丝高兴地将报捷地鸽书贴在胸口,眼睛微微闭上,激动得要流下泪来,撒马尔罕陷落了上百年,眼看就要在异教徒的统治下获得自由。“主人,”婢仆米妩奔进房内,气喘吁吁道:“塞尔柱近卫军听说在撒马尔罕战死了许多族人,都鼓噪着要杀光夏国的使团。”“什么?”康丽丝眼神一凛,站起身来,“随我去通知张使者他们,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她顾不得收拾身边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放置在窗前的摇篮,抹去眼底的一丝犹豫,快步带着米妩奔了出去。

    夏国军队在撒马尔罕打败了伊布拉西姆的流言在布哈拉的大街上到处传播,以为失去亲人的突厥赛尔柱人在愤怒地奔走相告,夏国的使团就居住在丞相伊普拉希姆的府邸里,他们要杀了这些夏国人。康丽丝戴着面纱闪身进入了大门,见到张仲曜便道:“张使者,陛下在撒马尔罕城下挫败了萨曼国的军队,现下气势正盛,我来带你们冲出城去。”她的眼眸里闪着坚定的目光,张仲曜也不犹豫,点头道:“一切谨遵夫人吩咐。”康丽丝点点头,夏国使团有一千骑兵,还有不少工匠和学者,都是夏国陛下所看重的。“趁着塞尔柱人还没有聚齐,我们先动手,冲出北面城门,通过沙漠,就能到达撒马尔罕城下,沙漠里道路只有我们粟特商队和长年居住在那里的部族才认识,塞尔柱人也不敢轻易追进去。”

    这些日子局势日益紧张,张仲曜早就下令使团上下枕戈待旦,命令一下,即刻就可以出发,张仲曜带着三百夏军作为前锋,桑鲁卓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女,工匠和学者们都骑了马,被五百马木留克军被簇拥在中间,李朗带着两百骑夏军断后,步军全都骑乘了战马,除了马匹,干粮和水囊,所有的辎重都被留了下来。

    大门外簇拥了越来越多的塞尔柱军人和乱民,高举着兵刃,声嘶力竭地叫喊要以血还血的复仇,忽然,大门洞开,一彪骑兵狂暴地冲了出来,手持马槊的夏国军士毫不留情地扫荡者挡路的乱民,塞尔柱人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四散躲避。

    “走!”张仲曜一声暴喝,纵马踏上长街,千余骑军驱赶着两倍于此的战马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一路趟过布哈拉的大街小巷,直往北门而去。

四十五章 封疆

    更新时间:2010-06-27

    夏国的大军迷路已经有两天了。

    到处都是相似的乱石、戈壁和蒿草,偶尔可见的白骨,惊慌失措,喃喃自语的向导,康恪阗满是灰尘的脸就和死人一样难看。“微臣该死。”“暴雨和怪风改变了原先可以依循的河流走向,现在我们应该一直在往西走,但不知道何时应该折向南方。”陈德看着行军车上的指南针,沉声道,康恪阗和向导辨识方位全靠的是对地貌的经验,在这点上,不常见的天象改变了地貌,虽然能够辨明方向,却容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找不到既定的路线上的绿洲,上万军士,几万匹驼马的饮水,就是个大问题。

    “看,有马队!”李斯指着南方道,只见远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支骑兵,没有打旗号。两军在戈壁上避无可避,对方的骑兵开始列成警戒线。“这上千骑兵必定是从布哈拉出来的,要他们带路!”龙骑军校尉马靖应命带着两千骑冲了过去,陈德取出了千里镜,仔细观察对面的军队,忽然,他看到了张仲曜满是惊喜的脸。

    张仲曜乃是花帽军指挥使,在军中威望素著,得知他平安返回,花帽军军士都大声欢呼起来,陈德更欣喜地嘉赏他和李朗二人,并将一块于阗王赠送的玉牌作为见面礼赐给桑鲁卓公主。

    听完张仲曜的介绍,陈德策马过来看望,脸上带着微笑和欣赏的神情,就如当初在金陵一曲舞蹈之后,康丽丝低垂螓首,耳畔只感觉温柔厚实的嗓音,却模模糊糊地听不清他的话语,咸咸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湿了轻薄的面纱。陈德颇有些歉意地看着康丽丝在低声的啜泣,感觉与往日大不相同。康恪阗远远地也不过来劝阻,半晌之后,康丽丝方才止住哭泣。

    “我军的计划是,先夺取布哈拉邻近的小镇,将当地的百姓往布哈拉驱赶,既消耗敌人的粮草,又制造破坏和恐慌,在城外一边制作攻城器械,一边开出劝降的条款,不管守军是否投降,半月后我们回师撒马尔罕,宣称已经攻陷了布哈拉,打击敌人的士气,和辛将军合力击破萨曼国主力军队。这战策可有什么不妥么?”陈德微笑着问道,夏国大军自布哈拉向撒马尔罕开进,沿途将主要道路都封锁了,对于撒马尔罕城外的萨曼国大军而言,布哈拉十有八九已经陷落,光夏国军队出现在本国腹地和大军的背后,已经是极为震撼的消息了。

    张仲曜皱眉思索,正欲点头,李朗却秉道:“陛下,萨曼国大将伊普拉希姆将禁卫军主力都调往撒马尔罕,现在驻守布哈拉的可战之军只有宫廷近卫军不到万人,不足以和我军匹敌,而且布哈拉的城门在天黑之前都不关闭,看守松懈,我们应该立刻杀进布哈拉。”见他眼中透着信心的光芒,陈德看向张仲曜,张仲曜沉吟片刻,赞同道:“以吾所见,萨曼国的宫廷近卫军虽然装备精良,却不似塞尔柱军队和突厥禁卫军那般身经百战,骤然遇到强敌攻击,十有八九会阵脚大乱,奇袭夺取布哈拉的可能很大。”

    陈德见状,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改变计划,奇袭夺城,你二人将城中形势细细说来,与李斯一同安排详细稳妥的进军计划。”

    夏国使团逃走的两天后的中午,布哈拉北面城门的卫兵哈桑无聊地打着哈欠,虽然丞相乌特比因为发觉自己的宠姬跟着东方人一起逃走而大发雷霆,也不敢随意关闭城门,现在城内的突厥塞尔柱人闹得很凶,因为夏国使团而受到牵连的粟特人和祆教徒也蠢蠢欲动有反弹的趋势,一个举措不当,就有民变的危险。一队穿着阿拉伯长袍的商旅队伍接近城门,哈桑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去,这些商队总归会给点好处的,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柄短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小腹,石元光搂着哈桑的肩头,好像两个熟悉的人还在说话,见承影营的袍泽已经抵达了城门洞口,方才把渐渐冷却的尸体放下,“敌袭!”的*,响彻了布哈拉城。

    承影营控制住城门后,四千多铁骑毫不客气地冲进了城里,一路遇到反抗的人便杀,而花帽军的刀盾营和陌刀营则跟进在后面,直扑萨曼国的王宫所在。雷霆般的马蹄声在布哈拉的街头再次响起,“东方人杀回来了!”意识到来敌是谁的宫廷近卫军开始匆匆聚集成小股的百骑,千骑规模的反抗,却总被先声夺人夏国军队一举击破,突厥人和塞尔柱人想起了传说中夏国军队对待黑汗国人的残暴,开始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那天在使团门口鼓噪的最厉害的跑得也最快。

    雷霆过后,不安分的民众要么逃出城去,要么战战兢兢地呆在家中等待命运的审判,城内原有对粟特人和祆教徒内应开始出来维持秩序,丞相乌特比带着一千多卫兵,裹挟了萨曼国王本.曼苏尔,占据着坚固的宫廷城堡负隅顽抗。

    张仲曜立刻命令花帽军制作各种攻城的器械,床子弩,抛石机。对宫廷城堡的围攻被当做是夏国军队实力的展示,夏国军队将携带的猛火油和城中粟特人帮助收集的大量易燃物全部的投射到城堡中去,再射入了大量的火箭,在守军惊慌失措的情况下,花帽军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城堡,并且在混战中将国王本.曼苏尔,丞相乌特比,以及整个萨曼王朝留在布哈拉的王公贵族全部杀死。

    府邸外面是火光冲天,乌特比府邸中的仆役早已经逃散,康丽丝端着盛满水银酒杯,犹豫了许久,终于一狠心,就要往摇篮中孩子的口里喂去。“你会永远后悔的。”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陈德走进来,康丽丝一愣,抬起头,眼中已经噙满泪水,她颤抖着说道:“他是敌人的儿子。”“他也是你的儿子。”陈德沉声说道,劈手从她的手中夺取了酒杯,“我的女人不能永远生活在悔恨当中。”他已经答应了康曲达干让康丽丝成为夏国王妃的请求,顺手将水银泼掉,“让康恪阗将他带到中原去,送给没有子嗣的小康人家,让他过普通宋人的生活。”康丽丝咬着嘴唇,无力地点了点头,坐倒在地上。

    两天后,陈德留下花帽军协助张仲曜治理布哈拉,自己率领龙牙军沿着那密水北岸向撒马尔罕进发,消息走得比军队还要快,他离撒马尔罕还有两百多里的时候,萨曼国大军的军心已经崩溃了。

    “高贵的布哈拉已经沦陷,”“国王也已经被俘虏,”“伟大的乌特比被杀死了。”“夏国人杀光了所有抵抗的人,”“他们要杀死所有塞尔柱人,”“谁要是将伊普拉希姆的人头献给伟大的国王,就会获得满满一百袋子黄金的奖赏,”“撒马尔罕的波斯人和粟特人已经不服从了,他们要报复我们突厥人,布哈拉的突厥人已经被害了。”流言各种各样,塞尔柱突厥人和突厥禁卫军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河对面的夏国军队身上了,一天晚上,塞尔柱族长的三个儿子:米凯尔、穆萨和伊斯莱尔分别带着部众向南退走,他们不敢回去布哈拉找寻自己的亲人家眷,而是一直向南,越过了乌浒河,然后向西迁徙,在那里,他们重新*女人和财物,又形成了自己的部落。

    塞尔柱人逃走后,突厥禁卫军和呼罗珊骑兵也开始不安起来,纷纷要求撤退。“你们这些懦夫,胆小鬼!”面对前来求恳的将领们,禁卫军统领兼呼罗珊总督伊普拉希姆破口大骂道,忽然他的眼睛瞪圆了,脸抽搐着再也说不出话,他满怀仇恨地回头看着,曾经最忠心的部属正从自己的后背将沾满鲜血的弯刀拔了出来。

    得知萨曼国军队逃走的消息,辛古立刻带着骠骑、解烦、高蹄军追击出去,一直追到乌浒水才停止,沿途斩获了大量闻风而逃的突厥部落和牛羊牲畜。南方的萨曼王朝的军队投降了白益王朝的诸王之王阿杜德,陈德便与他以乌浒水为界,瓜分了萨曼王朝的国土。

    此战过后,碎叶河以南,乌浒水以北,布哈拉以东的广大地域都纳入了夏国的掌控,陈德设置了安西军司,统辖花帽军、解烦军、铁骨军,任命张仲曜为安西行军总管,经略河中。册封了康曲达干为统治撒马尔罕的康居王,由商会实际上管理着市政,并出钱维持了一支城卫军。

    因为华夏在这里根基浅薄,为了暂时收拢河中一带的人心,陈德又特别设立了一支虎翼军,将河中一带勇士和各族贵胄的继承人都吸纳进了这支新军,因为虎翼军将随陈德离开河中去敦煌驻扎,所以这支军队算是河中贵族的质子军。血脉高贵的唐室后裔,诸王之王阿杜德的爱婿,夏王陛下唯一的弟子,原教戎军校尉李朗担任虎翼军指挥使,到了后来,河中各族贵胄反而以族中子弟能够跻身虎翼军为一种特别的礼遇和荣耀。

四十六章 袒呈

    更新时间:2010-06-28

    夜已深,陈德还在对着虎翼军的军官名单斟酌,他的额头深皱,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虎翼军没有打算满编,现在仅有军士两千多人。虎翼军指挥使李朗按照军士推举的成法选定了各级军官,将名单呈报上来。然而,河中贵族的继承人岂会独自从军的,他们大都携带了通过军士考核的心腹家将从军,少则数人,多则数十。军士推举军官成了各大家族比拼实力的赛场,最后推上来的校尉百夫长大多是大家族的继承人。不少新从军的河中勇士原先是仰慕夏国军队选贤任能的大好前程来的,见当上官的仍然是那些老贵族的子弟,都有些怨言。各军也听到了些风声,对虎翼军的军官颇有些蔑视,把他们当做锦城营一样的异类。

    “陛下。”康丽丝端上茶汤,淡淡幽香沁人心脾,陈德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放在桌上,又去看那张虎翼军的军官名单,在头脑里回想在剧烈变革时期,是否有成功使贵族和平民等不同出身的人暂时和衷共事的经验可以借鉴,后来,又拿起了军情司绘制的河中地图,河中四战之地,军队将要扩充一倍,铁骨军与解烦军一同驻扎在解密城,也就是后世的杜尚别,防备南面的突厥人和大食王朝,这个是当务之急。

    花帽军驻扎在布哈拉附近,张仲曜要再选练出两支骑军,一支驻扎大宛城,也就是后世的塔什干,一支驻扎在更北方的白水城,前出恒罗斯一带,北方的蛮族还未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要对他们保持军事压力和蚕食征服,那是将来赏赐有军功的将领的大片封地。

    与后世相比,现在的基辅公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蛮族国家,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将领土扩张到乌拉尔山以东的漠北地方,哪怕只是不毛之地,夏国将领的封地越辽阔越好。河中地广人稀,适合骑军控御地方,但汉人移民繁衍开来以后,安西军司还要再选练出几支足够强的步军出来,步骑兼进才是制胜之道。

    康丽丝静静地看着他,无论是眼神、面部肌肉的每一颤动、以及每一个姿势——所有这些,都错过了太多。良久,陈德方才从他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见康丽丝一直站在旁边凝视着自己,有些歉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尴尬地笑道:“对不起,有些走神了。”“我很喜欢。”康丽丝低声地答道,她低垂着头,与当初在金陵时候的气质大不相同,陈德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慰。

    “如果我做错事情,你会原谅我吗?”康丽丝突然问道,陈德一愣道:“怎会突然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康丽丝低声道:“我很早就得知呼罗珊人要伏击使团的,但是为了让夏国及时出兵河中,直到最后一刻才通知他们。”她鼓起勇气,陈德的手掌感觉她的在微微发抖,她的脸上挂满泪痕,“我很害怕。”“一切都过去了,”陈德轻声道,“新的生活在这里才刚开始,还有很多很多。”

    第二天下午,虎翼军的十夫长以上军官奉召觐见陛下。

    “陛下正在沐浴。”龙牙军校尉马靖道。虎翼军指挥使李朗微觉奇怪,陈德对军士向来极为尊重优容,更是一个极度守时的人,他还不止一次督促军械司制造一种叫做“摆钟”的东西,“那我等就在此等候便了。”

    马靖脸上带着古怪地神色,道:“陛下说,军中以守时为要,虎翼军的军官这便去浴室觐见。”“啊?”李朗大为奇怪,来到浴室门口,正要迈步进去,却被马靖伸手拦住,补充道:“在浴室中热气蒸腾,陛下赤身裸体,诸位难道反而要衣冠整齐的进去吗?”

    在萨曼国王宫的浴室极为宽大,足以容纳数百人,往日乃是君主与妃嫔宫女尽情淫乐之所。中间是座喷水池,浴室的墙壁呈环形,全部是用石头打造而成的,绘有宗教图案,墙壁内侧有许多热水管和一个个的小水槽。中间地上有一块凸出的大理石平台,约有半米高,大理石平台下面冒出一股股蒸汽,室内热气弥漫。沿着墙角还砌有一溜儿没有靠背的小石凳,整个浴室到处都雕刻着美艳绝伦的浮雕图案,充满了浓郁的奢靡而高贵的气息。

    国王陛下,眼下正全身赤裸着,面对着数百个面色奇怪的虎翼军军士,这些人大多是波斯、粟特等族的胡人,虽然中亚一带原本就有公共浴室的传统,但是出身贵族的世家子弟却极少出入,更何况与国君一起如此袒露相对。

    “夏国军中但有袍泽之情,没有贵贱之分,家世便如同人的衣服一样,诸位河中俊彦,若是真想成为大夏的栋梁之才,便需像今日这般,脱去衣饰,各凭本事,努力向上,方才不被他人所轻视。”蒸汽袅袅中,陈德微笑着沉声道:“若你是真正的强者,没有那些衣冠,难道别人就不尊重你了么?”

    “诸位不少都是世家子弟,自小有名师教习弓马剑术,文韬武略都有所长,早已占据了许多优势,若是在军官推举上还要依仗家族的力量,要靠家将撑腰,不但是坏了军中规矩,而且更是轻贱了你们自己。”

    “试问,难道你们就不想有一个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吗?吾意已决,从今往后,追随的家将开革出虎翼军,另行招收勇士加以扩充,然后重新推举军官。你们若有不满,现在便可道来,君臣既然袒呈相见,就不必藏着掖着。不愿从军的,便到朝中做个文臣吧。”

    他这话道中了不少世家大族子弟的心事,这些人带着家将从军,虽然推举了军官,却在夏国军中抬不起头来,而且渐渐从锦城营的遭遇,知道夏军崇尚勇力,军官阶层自成体系,以军外关系来影响推举实在是触及了陈德对军队的控制的逆鳞,以及多数靠本事推举上来的军官的核心利益。

    不少世家子弟往往有我本来就比别人强,却因为出生在世家大族,别人都以为我是靠着家族成事的怨气,此刻到虎翼军中,同袍多有家世极好,军中竞争转化成了家世的竞争,胜之不武,败则为耻,实在是让人难堪。因为不能依靠家族势力在军中发展就去做文臣,更是不能忍受的耻辱。

    康居国王储康恪阗当先附和道:“陛下英明,吾等皆无异议。”“吾这就去遣散家将,凭本事在虎翼军中进取。”面面相觑过后,虎翼军军官纷纷表示了决心,陈德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笑道:“识大体,知进退,果然是俊彦,加入虎翼军的好处,你们日后便会深知。这萨曼王朝的浴室的好处,倒是现在就可以享受。”此地本来就有公共沐浴的风俗,既然已经把正事办完,军士们也就三三两两地沐浴起来,只碍着陈德的威严,不敢肆意谈笑,连周围侍奉众人的萨曼王朝宫女也不敢调笑。

    陈德泡在水池里,觉得不少军士都以敬佩的眼神在看自己,只怕日后国中要盛传陛下圣体如何如何,想起有可能在那方面成为八卦的材料,即是脸皮厚如陈德也不觉有些尴尬,对左右解嘲道:“莫说己之长。”李朗不觉莞尔,笑着接道:“勿道人之短。”听着这师徒二人打趣,汉语精纯的康恪阗面色尴尬,强忍住没有大笑出来。

    众军士告辞之后,康丽丝方才红着脸来为陈德穿上袍服,虽然不蓄意和陈德的其它夫人争宠,她是不会让任何宫女碰自己的丈夫的。

    夏国大军在河中一带逗留到了八月,陈德一方面向南方的白益王朝、伽色尼王朝释放和平相处的信息,一方面在新的控制区坚定地推行了军士荫户制度,这一带民风尚武的,便选练了河中勇士一万五千人,部分补入了原有各军,又从原有各军中抽调骨干军士,与河中勇士混编新立了两支骑军,分别赐名为止戈军,乌头军,由李德宝、康勒勤分别担任指挥使,又成立了一支步军,赐名横阵军、由石元光任指挥使。其中乌头军驻扎大宛城,归安西军司管辖,策应花帽军控扼撒马尔罕与布哈拉一带的绿洲。而横阵军和止戈军则驻守白水城、恒罗斯一带,既维护天山南北通往河中的要道,又逐渐向漠北发展。

    “这是您的年代,光荣和赞美属于您,伟大和神圣的陛下!”在沿途各大城镇的赞颂声中,陈德率领大军再次翻越葱岭,还师西域,不少新吸纳的胡族军士都携带家眷一起返回,沿途所见崇山峻岭,雪域高原,不禁啧啧称奇。

    “故老相传,这阿尔泰山中居住着上古独眼巨人族,他们居住在人们无法达到的苦寒之地,天上飘飞的是雪白的羽毛。”陈德指着连绵的群山道。“这难道是希腊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所提到过的独眼巨人族吗?希罗多德推测,那白色羽毛是描述雪花的。”桑鲁卓公主好奇地接道,她和康丽丝身披着厚厚的斗篷策马在山道中间行进,陈德和李朗则分别在两侧。“这个恐怕真的是羽毛,《穆天子传》里提到过,当初穆天子拣拾了上百车这种珍贵的羽毛带回中原的。”李朗在旁边补充道,“《山海经》中也提到过这个独眼巨人国。”

    康丽丝静静地着看陈德的背影,他在遥瞰那如巨人一样的阿尔泰山,仿佛真的有一群恶魔一样的独眼巨人居住在群山背后。李朗和桑鲁卓公主也被陈德身上的气势所感染,“即便是上古的巨人,陛下也会像史诗中的英雄一般,亲手打败他们。”

    作者:本卷《走马西来欲到天》到此结束,下一卷《鼎成龙升势争强》敬请欣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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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介绍:
五代宋初,祆教和胡人曾经在中国舞台活跃一时,契丹汉人曾经心怀故土却被排斥,巴蜀和江南人不希望被大宋统治。天下风起云涌,兵强马壮者逐鹿。
神秘的西域,文明的交汇,丝绸之路上汉人苦苦地坚持和数不尽的财富。
聚九州之精英重铸夏鼎,回到被重重史籍掩埋的过去。
入则袍服牙笏,人皆目之为枭雄而英主不能制,出则驷马高车,提数万虎狼之士而天下莫能当,初战江南,再战太原,别走平夏,丝路称雄,归则意气飞扬,倚红呷翠而举世尊为圣。大丈夫当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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