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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夏鼎txt下载     夏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古代商路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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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让中国人回答明朝以前哪些城市最富裕,有人会说是长安或洛阳,有人会回答是大都(今北京),也有人会认为是苏州、杭州、扬州,还有人会说出些西域名城,比如高昌、楼兰。如果问熟悉西方历史的人,公元1500年以前哪些城市最富有,很多人会想到罗马和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也有人会想到威尼斯,可能还有人会提到汉堡、里斯本、布鲁日、哥本哈根等。其实,所有这些历史上的财富名城都分布在三条古代商路上。这三条商路就是横贯亚欧大陆的“丝绸之路”,纵贯中国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以及后来被“汉撒同盟”所控制的欧洲近海港口贸易路线。丝绸之路上的金银财宝“丝绸之路”(thesilkroad)的学术概念最早是在1877年由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ferdinandvonrichthofen)首次提出,用来描述中国同中亚两河流域以及印度之间的交通。之后,阿尔巴特·赫尔曼(a.herrmann)把这条路拓展到丝绸等商品到达的核心区域,从地理上把“丝绸之路”延伸到地中海和小亚细亚,用来描述整个欧洲、西亚国家同东方的主要贸易路线,并被东西方学者普遍接受。广义的“丝绸之路”的贸易路线是:从中国西安(元代以后向东延伸到北京)出发,到中国新疆境内,向北到达今咸海、里海以北草原与欧洲相通,向南到印度,向西则直抵叙利亚,渡海到达希腊、罗马,或南下经大马士革、开罗,到达埃及的亚历山大。横跨亚欧大陆的这条丝绸之路是公元1500年以前世界贸易最著名的一条干线。通过丝绸之路,中国的丝绸、茶叶、铁器、铜器、漆器、杏仁,欧洲的毛织品、玻璃、化妆品,印度的宝石、玛瑙、香料,中亚的马匹等沿着不同的贸易方向进行广泛的交流。由于巨大的区域差异,很多商品在印度、中国和罗马的价格差异达100倍以上,当时的国际贸易商人可从中获得巨额利润。在长达1000多年的历史中,“丝绸之路”滋养了上百个富裕的古城。在中国境内的有洛阳、太原、西安、嘉峪关、敦煌、高昌、交河、楼兰、吐鲁番、乌鲁木齐、伊宁、库车、阿克苏、喀什等。在西亚、欧洲境内的有塔什库尔干、伊斯兰堡、喀布尔、马什哈德、德黑兰、巴格达、大马士革、君士坦丁堡、里昂、罗马、威尼斯、热那亚等。京杭运河沿线的富裕城镇既然叫“丝绸之路”,说明丝绸在中国、阿拉伯、印度、欧洲的贸易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据历史记载,中国丝绸在古代的中亚、西亚以至非洲、欧洲都颇为流行,不仅安息、塞琉古和托勒密的王侯后妃大量使用丝绸装饰,甚至在西罗马的中心罗马城和东罗马的中心君士坦丁堡,从皇帝、元老院元老以至权贵之家,都以能穿上中国丝绸为荣。然而,几乎所有关于丝绸之路的描述都是从长安出发,而不包含北京、洛阳等内陆城市,更不包括中国南部的城市。可是单单从北京、洛阳这些城市开始,是不可能有丝绸贸易的。丝绸之路贸易繁荣,离不开中国内地的一条重要商路--京杭大运河。从春秋时代开始挖掘,完成于隋朝公元610年的京杭大运河,是中国历史上的黄金水道。京杭大运河北起北京,南到杭州,连通淮河与长江水路,不仅是丝绸、茶叶等贸易通道,而且是中国古代盐业和漕运的主要通道。京杭运河开通以前,江南丝绸主要通过洛阳、咸阳运往长安。京杭运河开通以后,由于运河的运输效率较高,于是江南的丝绸、茶叶、陶瓷开始大量通过运河到达北京,并通过太原、包头一线连接丝绸之路,得以运往欧洲。直到近代断流之前,京杭运河沿线的主要城市都是中国历史上富裕繁华的商业之城,包括天津、德州、高邮、徐州、扬州、镇江、无锡、常州、苏州、嘉兴、杭州等。在这些城市中也不难发现通过丝绸之路来到中国的毛皮、玻璃、香料等商品。昔日欧洲的财富聚集地中世纪以前,欧洲的财富聚集地并不仅仅只有罗马和君士坦丁堡这两个政治中心,还包括地中海和波罗的海沿岸的一系列商业名城。在北部,最富裕的城市是欧洲低地国家分布在北海和波罗的海沿岸的城镇(之后的汉撒同盟所联合的200多个城镇),主要包括,德国的汉堡、布莱梅,葡萄牙的里斯本,比利时的布鲁日、安特卫普,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丹麦的哥本哈根、德尔,挪威的卑尔根等。汉撒同盟成立以后,还在英格兰的伦敦、俄罗斯的诺夫哥罗德等地建立了永久性商站,并与意大利半岛的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有密切的商业交流。通过这些城市之间的商业交流,俄罗斯和波兰的粮食、木材、毛皮、柏油、蜂蜜和亚麻被运往佛兰德斯和英格兰。欧洲西部地区的羊毛织品、葡萄酒、食盐和地中海特产,被运到东部和北部地区,并换取那里的毛皮、蜡、琥珀、铜、铁、鳕鱼干、小麦、木材和啤酒。值得一提的是南部的罗马、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它们不仅是欧洲区域内贸易的重要商业城市,同时还处于“丝绸之路”的西端。因此,不仅各种欧洲的商品通过这些意大利商业城邦被运往中亚、印度、中国,而且欧洲人也只有从那里才能购买到东方的丝绸、陶瓷、茶叶等。三大古商路的兴衰与财富转移13~16世纪,在亚、欧农牧业财富的繁荣时期,三大商路也基本上连成一体。三大商路上的所有城市和区域经济都充满活力。丝绸等商品的大量出口,拉动了中国桑蚕和丝绸业的发展。著名的《清明上河图》,就是对这一时期江南经济繁荣的真实写照。大运河沿岸的城市如苏州、扬州、济南等在不同年代都得益于商业和贸易的繁荣。西部城市也受到阿拉伯文明和印度文明的积极影响。善于经营的中国徽商和中国晋商在东西方贸易中赚取了大量的财富。中亚地区由于处在“丝绸之路”的要冲,也在中转商业中获得了巨额利润。粟特人的首府马拉坎达(今撒马尔罕)曾经因为丝绸贸易一度兴盛繁荣。在亚历山大帝国崩溃以后,“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垄断利润在塞琉古王朝的财政收入中占有重要地位。安息控制了中亚和西亚以后,也从过境贸易和出口贸易中获利丰厚;安息灭亡后,萨珊朝的波斯帝国,则阻止中亚的粟特商人和西方的罗马商人贩卖丝绸,自己垄断贸易利润。在东西方贸易的另一端,罗马、君士坦丁堡,以及威尼斯、热那亚等地中海商业城市、直至北海和波罗的海沿岸的200多个城镇都是远程贸易的经营者和受益者。到12世纪,意大利半岛很多地区甚至也学会了养桑蚕和丝绸制作技术,后又传到法国;东方的陶瓷制造技术也在德国被发扬光大。然而,到中国明朝中期的1472年,蒙古兵占领哈密,明朝退守嘉峪关,嘉峪关以外的西域诸邦四分五裂。在中亚,波斯帝国成为中国、印度的商品到达欧洲的严重障碍,从而迫使一部分东西方贸易改道海上。在西方,15世纪末,达伽马绕过非洲的好望角到达印度之后,虽然东方商品仍然在丝绸之路上的不同地理阶段进行交易,但是繁荣了1000多年、横贯亚欧大陆的“丝绸之路”已经别无选择地逐渐走向衰落。在东方,到1502年,横贯阿拉伯半岛的旅行商队的路线已经中断。1由于对中国商品的需求日益减少,“走西口”的山西商人失去了大量的商业机会,不得不努力将商业活动范围延伸到北方的俄罗斯以及南部中国,而处于中国南北要冲的安徽商人的经营重心进一步向江浙地区转移。随着贸易重心由内陆逐渐转移到东南沿海,闽商、浙商逐渐取代传统的晋商、徽商成为新的财富聚集者。在西方,由于葡萄牙人取得直接通向东方的航线,从而使传统东地中海贸易体系(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等商业城市)失去了联系黑海、欧洲大陆与中亚、印度、中国的商路的核心地位。不管那里的商人们如何精明,仅仅依托贫瘠的意大利半岛,再也无法继续在与北海、波罗的海以及欧洲内陆城镇的贸易中扮演主导角色,永远失去了世界贸易中的主导地位,无法维持昔日的繁荣。曾经与意大利城邦保持密切联系的北欧汉撒同盟,也很快在荷兰和英国的冲击下失去了海上贸易的主导权。在中亚、西亚、东欧地区,处在“丝绸之路”上的一座座商业名城,曾经像它们拥有的珠宝一样闪亮,然而在商路转移之后却一颗颗陨落。有的古城在短短几百年后,已经像古道上的驼铃声一样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座座佛塔、清真寺做历史的见证,还有古阿拉伯神灯和驼队的故事依然流传…… ,!

昏君乎明君乎 ——孟昶形象问题的史源学思考

    

    昏君乎明君乎

    ----孟昶形象问题的史源学思考

    张邦炜

    摘要:在北宋前期的两种历史文本中,后蜀后主孟昶有昏君和明君两种不同的形象。这两种不同的历史文本分别由北宋官方和蜀地士人书写,体现了北宋朝廷和蜀地民众的不同利益、不同意愿和不同感情。孟昶的昏君形象逐渐压倒明君形象反映了蜀地民众对北宋朝廷从对立到认同的历史过程。

    关键词:后蜀北宋孟昶昏君明君史源学

    后蜀偏霸蜀地一隅,前后仅32年而已。其后主孟昶(919-965)在位竟达31年(934-965)之久,他在五代十国史和四川地方史上无疑是个相当重要的历史人物。受亡国之君即昏君这一思维定势的影响,孟昶长期以来被视为“著名的荒淫之君”。[1]其实在北宋文献中,他有难得的明君和典型的昏君两种截然相反的形象。近20多年来,研究者们或以功过论,或阶段论加以解释,于是主张孟昶功大于过或前明后昏的论著相继问世。[2]其实,对于孟昶的形象问题,还可从史源学的角度作些思考。众所周知,陈垣先生所倡导的史源学以“找寻史源,正其讹误”为目的,其要旨为“二句金言”,即“毋信人之言。人实诳汝。”[3]本文就从“七宝溺器”之说是否可信说起。

    一、“七宝溺器”可信否

    称孟昶为昏君,的确事出有因,其典型例证莫过于“七宝溺器”。可是在北宋特别是其前期,此事仅见于体现宋朝朝廷立场的官方或半官方著述,并不见于反映蜀地民众意志的地方史乘。官方著述从其利益与需要出发,夸大其辞乃至无中生有的事例实在是太常见。人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七宝溺器之说的真实性。对于此事,有以下四点值得注意。

    第一,查现存各种史籍,七宝溺器一事较早见于石介、欧阳修的著述。石介《三朝圣政录·宝装溺器》曰:“太祖平伪蜀,阅孟昶宫中物,有宝装溺器,遽命碎之,曰:‘以此奉身,不亡何待!’”[1]欧阳修《新五代史·后蜀世家》云:后蜀“君臣务为奢侈以自娱,至于溺器,皆以七宝装之。”[2]《三朝圣政录》、《新五代史》虽非官修正史,而是私人著述,但体现宋朝朝廷立场,实可称为半官方文献。《三朝圣政录》系石介于宝元元年(1038)任嘉州(治今四川乐山)军事判官时,“撮取太祖、太宗、真宗三圣之政为书”。[3]他曾按照右司谏韩琦的意见修改。韩琦《三朝圣政录序》称赞此书“上以述列圣之美,次以达一人之听。”[4]《三朝圣政录》很大程度上是部歌功颂德之作,石介《序》云:“若太祖之英武,太宗之神圣,真宗之文明,授受承承,以兴太平,可谓跨唐而逾汉,驾商、周而登虞、夏者也。”[5]难怪此书“上之,仁宗嘉纳焉。”[6]宋仁宗如此肯定此书,足见此书的半官方性质。欧阳修主张:“史者,国家之典法也。”认为:史书应当记述“君臣善恶、功过,与其百事之废置。”目的在于“垂劝戒,示后世。”[7]其实,这亦是其《新五代史》的出发点。《宋史·欧阳修传》载:欧阳修“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记》,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8]很清楚,《唐书》即《新唐书》系官修正史,而《五代史记》即《新五代史》则是私人著述。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正史类·五代史记》称:“欧阳修永叔以薛居正史繁猥失实,重加修定,藏于家。永叔没后,朝廷闻之,取以付国子监刊行。《国史》称其可以继班固、刘向,人不以为过。”[9]从朝廷的态度及《国史》的评价看,《新五代史》分明反映官方立场。除七宝溺器一事而外,《新五代史》还称:“(孟)昶好打球走马,又为方士*,多采良家子以充后宫”,“年少不亲政事”。[10]凡此种种都使得孟昶的昏君形象进一步加深。

    第二,其实最早记载此事的是大中祥符九年(1016)二月完成的宋太祖、太宗《两朝国史》。[11]《宋史·太祖本纪三》载:太祖“见孟昶宝装溺器,摏而碎之,曰:‘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是,不亡何待!’”《宋史·西蜀孟氏世家》又载:“初,(孟)昶在蜀,专务奢靡,为七宝溺器,他物称是。”赵翼《廿二史札记》卷23《宋史多国史原本》指出:“宋代《国史》,国亡时皆入于元。元人修史时,大概祗就宋旧本稍为编次。”《宋史》所载出自宋代《国史》,《国史》代表宋朝朝廷立场,不必多说。按照《宋史》即宋代《国史》的记述,孟昶岂止“专务奢靡”,而且“赋敛无度”。《宋史·五行志四》载:“时西川孟昶赋敛无度,射利之家配率尤甚,既乏缗钱,唯仰在质物。”诸如此类的描述,其目的无非在于表明孟昶“不亡何待”,宋朝攻打后蜀是以有道伐无道的正义战争。

    第三,如果说《新五代史》虽然反映官方立场,但毕竟是私人著述,那么薛居正《旧五代史》则属于标准的官修正史,其成书年代又早于《两朝国史》。史载,开宝六年(973)四月“戊申,诏参知政事薛居正监修梁、后唐、晋、汉、周《五代史》。”七年闰十月“甲子,监修国史薛居正等上新修《五代史》百五十卷。”[12]需要补充的是,薛居正在开宝六年九月,由参知政事升任同平章事。然而经查在《旧五代史》中居然无孟昶七宝溺器一事。至于其原因,无非三种可能。一是《旧五代史》主要依据五代实录,对于十国史事记述很简略。二是现存《旧五代史》并非其原貌,此事被遗漏。三是所谓七宝溺器最初并无此说,是稍后才被“层累地造成”的。果真如此,其真实性则更令人置疑。值得注意的是,《旧五代史》与《新五代史》、宋代《国史》的目标是一致的,均一味贬损后蜀。如《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二》显德二年(955)五月载,“秦、凤人户怨蜀之苛政,相次诣阙,乞举兵收复旧地。”《旧五代史》的作者竭力歌颂北攻灭后蜀的战争:“及皇上(指宋太祖)之平蜀也,煦之以尧日,和之以舜风,故比户之民,悦而从化。”[13]其语言十分夸张,甚至将宋太祖与尧、舜相提并论。

    第四,与宋代《国史》等朝廷官方或半官方著述不同,北宋蜀籍士人张唐英《蜀梼杌》、句延庆《锦里耆旧传》等私人著述并无七宝溺器一事的记载。《蜀梼杌》是张唐英早年的著述,完稿于宋仁宗嘉祐年间(1056-1063),写定于英宗治平年间(1064-1067)。《四库全书总目》称:“其书本《前蜀开国记》、《后蜀实录》,仿荀悦《汉纪》体,编年排次,于王建、孟知祥据蜀事迹,颇为详备。”[14]由于来源于西蜀官方史籍,其立场与北宋官方史籍有异乃至对立,自是情理中事。王文才先生进一步指出:《蜀梼杌》“非专赖二书”,“多据蜀史,故与中原载籍,时有出入。复核其书,于蜀中官书私史外,更博采前代杂史,小说诗文。”[15]可见,此书取材范围广泛,包括蜀中私史以及蜀地民间口述资料。而这些资料难免体现蜀地民众的情感与意愿。《锦里耆旧传》成书早于《蜀梼杌》。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7《传记类》称:“开宝三年(970),秘书丞刘蔚知荣州(治今四川荣县)得此传,其词芜秽,请(句)延庆修之,改曰《成都理乱记》。”《四库全书总目》指出:“书中于后蜀主多所称美,疑出蜀人之词。孟昶时有校书郎、华阳(即今四川成都)句中正者,后入宋为屯田郎中延庆疑即其族。”[16]朱彝尊《曝书亭集·续锦里耆旧传跋》进而断言:“延庆,字昌裔,成都人。”[17]《锦里耆旧传》确实“于后蜀主多所称美”,诸如“边陲无扰,百姓*”,“时平俗阜”等等。并借他人之口,颂扬后蜀“被山带江,足食足兵,实天下之强国也”;后蜀主“本仁祖义,允文允武,乃天下之贤主也。”[18]《蜀梼杌》同样称颂“(孟)昶幼聪悟才辨,自袭位,颇勤于政,边境不耸,国内阜安。”[19]可见,“蜀人之词”与官方之语确实大不相同。按照北宋无名氏《五国故事》的记载,孟昶绝非奢侈、荒淫之君,而是节俭、仁慈之君。《五国故事》卷下载:孟昶“寝处惟紫罗帐、紫碧绫帷褥而已,无加锦绣之饰。至于盥漱之具,亦但用银,兼以黑漆木器耳。每决死刑,多所矜减。”《五国故事》虽非“蜀人之词”,但它作为民间私史,所载史实与官方国史相左。某些具体史事,甚至截然相反。如《新五代史》指责孟昶“好打球走马”,而《五国故事》则称:“昶后体重,遂不乘马。内厩惟饲一打球马,而久不按习,亦不堪乘跨。”[20]总之,北宋时期,孟昶在民间记述与官方文献中确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

    [1]曾慥编:《类说》卷19《三朝圣政录·宝装溺器》,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欧阳修:《新五代史》,卷64《后蜀世家·孟知祥附子昶》,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

    [3]王应麟:《玉海》卷49《艺文·政要宝训(圣政)》,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

    [4]韩琦:《安阳集》卷22《三朝圣政录·序》,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卷18《三朝圣政录序》,陈植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

    [6]晁以道:《景迂生集》卷1《奏议·元符三年应诏封事》,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欧阳修:《欧阳文忠公文集·奏议》卷12《论史馆日历状》,四部丛刊本。

    [8]《宋史》卷319《欧阳修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

    [9]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5《正史类·五代史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10]《新五代史》卷64《后蜀世家·孟知祥附子昶》。

    [11]关于两朝国史的编修情况,可参看蔡崇榜:《宋代修史制度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第117-121页。

    [12]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4开宝六年四年四月戊申、卷15开宝七年闰十月甲子,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

    [13]《旧五代史》卷136《僭伪传三·孟知祥传附昶》。

    [14]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66《史部·载记类》,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

    [15]张唐英原著、王文才、王炎校笺《蜀梼杌校笺·序》,成都:巴蜀书社,1999年。

    [16]《四库全书总目》卷66《史部·载记类》。

    [17]朱彝尊:《曝书亭集》卷44《跋三·续锦里耆旧传跋》,四部丛刊本。

    [18]句延庆:《锦里耆旧传》卷3,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蜀梼杌校笺》卷4《后蜀后主》。

    [20]不著撰人:《五国故事》卷下,见《说库》,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

    二、孟昶《官箴》确有其事

    称孟昶为明君,节俭、仁慈还在其次,其最为确切的例证莫过于他所著的《官箴》。孟昶《官箴》的精彩之处不外16个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强调不是官员养活百姓,而是百姓养活官吏。换言之,即官员并非百姓父母,百姓才是官员的衣食父母。传统时代的君主就有这样的认识,实可称为亲民君主。即使停留在口头上,仍然较为难得。可是对于孟昶著《官箴》,北宋官修、半官修史籍竭力加以掩盖。关于此事,有以下三点需要指出。

    第一,在现存北宋著述中,孟昶《官箴》首见于北宋初年蜀地士人景焕所著《野人闲话》。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11《小说家类》称:“《野人闲话》五卷,成都景焕撰,记孟蜀时事,乾德三年(965)序。”其自序曰:“野人者,成都景焕,山野之人也。”[1]其实,他是一位博雅之士。陶谷《清异录》卷4《文用·副墨子》云:“蜀人景焕,博雅士也,志尚静隐,卜筑玉垒山,茅堂花榭,足以自娱。”黄休复《茅亭客话》卷9《景山人》称:“玉垒山人景焕,有文艺,善画龙,涉猎经史。”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6《近事·应天三绝》载:“处士景焕,一名朴,善画。焕与翰林学士欧阳炯为忘形之友。”清人吴任臣《十国春秋》依据各种资料,作《景焕传》。[2]但其生卒年不可考,只知其为后蜀、宋初人。景焕称:孟昶“承(高)祖纂业,性多明敏,以孝慈仁义,在位三纪已来,尊儒尚道,贵农贱商”;[3]“能文章,好博览,知兴亡,有诗才”;“开献纳院,创贡举场,不十余年,山西潭隐者俱起,肃肃多士,赳赳武夫,亦一方之盛事。”[4]总之,在景焕笔下,孟昶是位难得的明君。《野人闲话》五卷,如今仅存数则。现存《野人闲话·颁令箴》称:“蜀主能文章,尝为箴诫,颁诸字子,各令刊刻于坐隅,谓之班令。”其《官箴》云:“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惠绥。……”[5]凡24句。张唐英《蜀梼杌》将“(孟)昶著《官箴》,颁于郡国”一事系于广政四年(941)五月,所载《官箴》24句与前引文字略有出入,但“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16字完全相同。《蜀梼杌》同时又记载,孟昶谴责因荒淫而亡国的前蜀后主:“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辞,朕不为也。”并称赞孟昶“好学,凡为文皆本于理。”[6]

    第二,对于孟昶著《官箴》,北宋官修、半官修史籍始终讳莫如深。为掩盖此事,甚至将宋太宗《戒石铭》也略而不载。在《宋史》中便既无孟昶著《官箴》,又无宋太宗《戒石铭》的记载。前文也说,《宋史》源出宋朝国史,足以体现宋朝官方立场。官修史籍有关于宋太宗《戒石铭》的记载始见于南宋前期。无名氏《中兴两朝圣政》卷11载,绍兴二年(1132)六月“癸巳,颁黄庭坚所书太宗御制《戒石铭》于郡县,命长吏刻之庭石,置之坐右。”《四库未收书目提要》指出:《中兴两朝圣政》“汇合两书而冠以‘中兴两朝’之名”。所谓两书是指《高宗圣政》、《孝宗圣政》。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5《典故类》曰:“《高宗圣政》五十卷[7]、《孝宗圣政》五十卷,乾道、淳熙中所修,皆有御制序此二帙,书坊钞节,以便举子应用之储者也。”《宋史·陈居仁传》云:“诏修《高宗圣政》,妙选僚属,与范成大并充检讨官。”可知,《中兴两朝圣政》虽系民间“书坊钞节”之书,但所据《高宗圣政》则是标准的官修史籍,其作者为范成大、陈居仁,系宋孝宗时所修。《中兴两朝圣政》在记述此事时,引用“留正等曰”。留正淳熙末年、绍熙年间官至宰相,他们仍不愿指出宋太宗《戒石铭》的来源,仅称:告诫官员“以虐民欺天为戒,悉心于爱民”,“此太宗皇帝制铭之深意。”[8]较早正视其事的是汪应辰和洪迈。汪应辰在乾道元年至四年(1165-1168)曾任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他在抄录孟昶著《官箴》之后,接著说:“右蜀主孟昶之文也。太宗皇帝摘其中数语,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圣意至深远也。”并强调:“愚恐岁月浸久,而莫详〈戒石铭〉之所自者,故书昶所著全文而识其事云。”[9]洪迈在其开始流传于乾道、淳熙年间的《容斋随笔》一书中指出:宋太宗采用“夺胎换骨法”,将“语言皆不工”的《官箴》改造为“言简理尽”的《戒石铭》。并称赞“(孟)昶区区爱民之心,在五季诸僣伪之君为可称也。”[10]南宋中期以后,“莫详〈戒石铭〉之所自者”终于成为过去,宋太宗《戒石铭》源于孟昶著《官箴》已成为无法掩盖的公认的事实。扈仲荣等所编《成都文类》卷48《箴》收录此文,庆元三年至五年(1197-1199)任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的袁说友为此书作《序》。《四库全书总目·史部·载记类》明确指出:“今世官署戒石所刻“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苍难欺”四语,自宋代以黄庭坚书颁行州县者,实摘录孟昶广政四年所制《官箴》中语。”

    第三,孟昶对官员的告诫并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而是部分加以施行。他所任用的御史中丞杨昭俭便尽力贯彻其反腐倡廉的意图。宋人马永易《实宾录》卷8《杨雕》称:“伪蜀杨昭俭仕孟昶,为御史中丞,击搏权贵,正色当官,时号‘杨雕’。”人们往往将孟昶与李煜相提并论,其实孟昶在政治上并不缠缠绵绵,而是敢作敢为。如张业因有功于后蜀而官至司空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后又加司空兼判度支。此人“性豪侈,强市人田宅,藏匿亡命于私第,置狱,系负债者或历年,至有庾死者。”对于这个位高权重的贪腐高官,孟昶仍严惩不贷。史载,“(张)业入朝,蜀主命壮士就都堂击杀之,下诏暴其罪,籍没其家。”[11]又如申贵历任昌(治今重庆大足)、渝(治今重庆市渝中区)、文(治今甘肃文县西)、眉(治今四川眉山)四州刺史,他所在“残虐聚敛”,孟昶将其“下狱”,并“赐死”。“人皆相贺”。[12]与孟昶的反腐倡廉举措有关,后蜀也不乏廉吏。如后蜀的元老重臣、官至守司徒、平章事、判三司的赵季良便受到蜀地民众的爱戴。史载,他“性宽厚,居常无喜愠之色。”“所上遗表言不及私,蜀人韪之。”[13]又如保宁军节度使张公铎“为政严猛,僚吏畏惮民。时承前蜀之弊,狱讼繁多,案牍堆积。公铎量其所犯,随意裁决,无不称当,在任六年,民被其惠。”[14]总之,确如杨伟立先生在《前蜀后蜀史》中所说:“孟昶的政绩,主要在整顿吏治方面,所以后蜀吏治比前蜀修明。”[15]

    [1]陶宗仪:《说郛》卷17《野人闲话·序》,商务印书馆本。

    [2]吴任臣:《十国春秋》卷56《后蜀九·景焕传》,徐敏霞、周莹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

    [3]《说郛》卷17《野人闲话·颁令箴》。

    [4]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1《景焕述野人闲话》,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91年。

    [5]《说郛》卷17《野人闲话·颁令箴》。

    [6]《蜀梼杌校笺》卷4《后蜀后主》。

    [7]《宋史》卷203《艺文志二·故事类》著录“《高宗圣政》六十卷”,与《直斋书录解题》所载卷次不同。

    [8]《中兴两朝圣政》卷11绍兴二年六月癸巳引“留正等曰”。

    [9]汪应辰:《文定集》卷10《题跋·记〈戒石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1《戒石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11]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88后汉高祖乾祐元年七月甲子,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

    [12]《蜀梼杌校笺》卷4《后蜀后主》。

    [13]路振:《九国志》卷7《后蜀·赵季良传》,宛委别藏本。

    [14]《九国志》卷7《后蜀·张公铎传》。

    [15]《前蜀后蜀史》第147页。三、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孟昶作为蜀地的“四十年偏霸之主”,[1]蜀地民众对孟昶的态度不失为判断孟昶形象问题的重要依据。北宋前期,蜀地的人心不倾向宋朝,而倾向于后蜀。前蜀降后唐、后蜀降北宋的降表均为宰相李昊所作。《蜀梼杌》载:“蜀人鄙其所为,夜书其门曰:‘世修降表李家’。”[2]有的记载还嫌如此记述还不足以表达蜀人对李昊的愤懑,采用了“蜀人愤之”、“见者哂之”[3]等词句。无论此事是当时的实情,还是后人的追述,都足以反映当时蜀地民众的人心向背。蜀地民众拥戴孟昶的佐证,还可举出以下两条。

    第一,孟昶归降宋朝,离成都赴开封时的送行队伍相当浩大。《蜀梼杌》卷4《后蜀后主》载:“(孟)昶之行,万民拥道,哭声动地,昶以袂掩面而哭。自二江至眉州,沿路百姓恸绝者数百人。”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1亦载:“(孟)昶治蜀有恩,国人哭送之。至犍为县别去,其地因号曰:‘蜀王滩’。”“蜀王滩”又作“哭王滩”,一说其地不在犍为(今属四川),而在眉州(治今四川眉山)“州城东南”。李贤等《明一统志》卷71《眉州·山川·哭王滩》称:“(孟)昶治蜀有恩,国人哭送至此,因名。”[4]据此,清人吴任臣在其《十国春秋》中对孟昶荒淫的传统说法深表怀疑:“藉非慈惠素著,亦何以深入人心如此哉?迹其生平行事,劝农恤刑,肇兴文教,孜孜求治,与民休息,要未必如王衍荒淫之甚也。”[5]晚清蜀中志士杨锐题诗一首,咏叹此事:“全家万里去朝天,白马千官更执鞭。痛哭国人怀旧德,蜀王滩下送归船。”[6]

    第二,北宋特别是其前期,反宋者往往假托孟氏之后以相号召。北宋平定后蜀当年即乾德三年(965)三月,反宋蜀兵“众至十余万,自号兴国军”,推后蜀文州刺史全师雄为帅,全师雄“自号兴蜀大王”。[7]所谓“兴国”、“兴蜀”,借助后蜀亡灵,试图重建蜀国的意图十分明显。30年后,李顺除自号“大蜀王”外,更自称孟氏之后。陆游《老学庵笔记》卷9记述蜀地传言:“李顺者,孟大王之遗孤。”“(王)小皤战死,众推(李)顺为主,下令复姓孟。”“故蜀人惑而从之。”吴天墀先生依据毕沅《续资治通鉴》“考异”,指出:“把李顺说成是‘孟大王之遗孤’,自系陈胜、吴广‘诈称扶苏之故智’。”[8]毕沅还说:“此蜀人怀孟氏旧恩而为此言。”[9]甚至直到宋徽宗初年,蜀地士人赵谂等“同谋借姓孟起兵,以从蜀人之属望。”[10]足见,孟昶在蜀地号召力之大,蜀地民众对他怀念之深。在蜀地民众眼里,孟昶并非昏君,而是一位较为贤明的“偏霸之君”。

    [1]《五国故事》卷下。

    [2]《蜀梼杌校笺》卷4《后蜀后主》。

    [3]《实宾录》卷3《世修降表李家》。

    [4]关于蜀王滩,直至近世仍有记载。涂长发修、王昌年篡《嘉庆眉州属志》卷2《山川》载:“哭王滩,治东南,后蜀孟昶降宋入朝,舟过此,国人送之而哭,因名”(《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39册第25页,巴蜀书社1992年版)。王铭新等修《民国眉山县志》卷1《地理志·山川》称:“蜀王滩,见旧志,今江道迁徙,失其处”(第39册第487页)。

    [5]《十国春秋》卷49《后蜀二·后主本纪》。

    [6]杨锐:《杨叔峤先生诗文集·诗集》卷上《后蜀杂事》,续修四库丛书本。

    [7]洪业等编:《琬琰集删存》卷3《王中书全斌传(实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8]吴天墀:《水神崇奉与王小波、李顺起义》,邓广铭、徐规等主编《宋史研究论文集(1984年年会编刊)》,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

    [9]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7淳化四年十二月戊申“考异”,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

    [10]陈均:《九朝编年备要》巻26崇宁元年二月“赵谂伏诛”,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四、有比较才有鉴别

    北宋前期蜀地民众如此拥戴和怀念孟昶,是将北宋与后蜀相比较之后所作出的判断,是对北宋朝廷的极度不满情绪的自然流露。而其原因则在于北宋前期朝廷在蜀地的政策失误和对问题的处置失当。正是朝廷的一错再错,使蜀地民众对后蜀和孟昶充满怀念之情。宋初在蜀弊政甚多,[1]这里仅简略列举以下数种。

    一是入蜀宋军的暴行。宋太祖将“乾德伐蜀之役”称为“兴师伐罪”[2]之征,其实,王全斌等率领的入蜀宋军军纪败坏,暴行不断。如杀降,仅平蜀当年二月十九,一天之内,“王全斌杀蜀降兵二万七千人于成都”。[3]又如残忍,“有大校割民妻乳而杀之”,宋太祖得知此事,也不禁哀息:“妇人何罪?而残忍至此!”[4]诸如此类,罄竹难书。史载:王全斌等在蜀“昼夜宴饮,不恤军事”,“部下渔夺货财,蜀人苦之。”[5]“蜀军愤怨,人人思乱。”[6]宋太祖不得不将王全斌等贬官,承认入蜀宋军“专杀降兵,擅开公帑,豪夺妇女,广纳货财,敛万民之怨嗟,致群‘盗’之充斥。”[7]对于宋军的暴行,如今确实可以视为统一的代价。但当年深受其害的蜀地民众则无法忍受。前面讲到的蜀人泣别孟昶的送行活动正是一次声势浩大的抗议宋军暴行的群众运动,以全师雄兴国军为代表的反宋兵变、民变则是当时蜀地人心向背的具体体现。《宋史·太祖本纪二》称:乾德三年三月,“两川‘贼’群起。”蜀地反宋事件,风起云涌。仅《锦里耆旧传》卷4便载:乾德三年四月,“陵州(治今四川仁寿)‘贼’袁廷裕反,资州(治今四川资中)黄承浦、普州(治今四川安岳)刘泽时人号之刘硬弓、昌州(治今重庆大足)赵令等反,各据本州,与全师雄应接,所在州郡,道路不通。又嘉州(治今四川乐山)马承逸反,屯犍为山,进攻州城。”

    二是孟昶个人的遭遇。孟昶“至汴京,改封秦国公,越七日薨,”[8]享年仅47岁。他死因不明,很值得怀疑。其母李氏“因不食,数日卒”,据说她死时曾谴责其子:“汝不能死社稷,贪生以至今日。”[9]其实她何尝不是以死抗争!孟昶的爱妃花蕊夫人“入备后宫”,[10]甚至还有被晋王赵光义射死的传闻。蔡绦《铁围山丛谈》卷6载:“国朝降下西蜀,而花蕊夫人又随昶归中国。昶至且十日,则召花蕊夫人入宫中,而昶遂死。昌陵后亦惑之。”“太宗在晋邸时,数数谏昌陵(指宋太祖),而未果去。一日,兄弟相与猎苑中,花蕊夫人在侧,晋邸方调弓矢引满,政拟射走兽,忽回射花蕊夫人,一箭而死。”蜀人对孟昶的悲惨结局不免十分同情。

    三是平调蜀地的财富。宋朝在蜀地不仅屠戮,而且掠夺。吴曾《能改斋漫录》卷13《下蜀辎重百里不绝》称:“王师下蜀时,护送孟昶血属辎重之众,百里不绝,至京师犹然。”并引用时人李度的诗句:“全家离锦里,五月下瞿塘。绣服青娥女,雕鞍白面郎。累累轻重富,杳杳路岐长。”这些“累累辎重”并非供孟昶一家享用,而是最终归北宋朝廷所有。此后,宋朝又将财物源源不断,水陆兼运,运往开封。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卷3《太宗平李顺》载:“蜀土富饶,丝绵绮号官天下。孟氏割据,府库充溢。及王师平蜀,其重货铜布,载自三峡,轻货绞縠,即设传置,发卒负担,每四十卒为一纲,号为日进。不数十年,孟氏所储,悉归内府。”如果说屠杀蜀地军民,罪在王全斌等,朝廷只是用人不当,那么平调蜀地财富,宋太祖责无旁贷。他说:“中国自五代已来,兵连祸结,帑藏空虚,必先取巴蜀,次及广南、江南,即国用富饶矣。”[11]很清楚,他先取巴蜀是要将蜀地作为支持其平定全国的战争的人力、物力、财力的补给地。

    四是进行新的榨取。宋太祖平定后蜀之初,多次下诏废除后蜀苛政。如乾德四年二月《蠲放西川诸州夏税诏》称:“收复以来,屡免租赋,尚恐凋弊之俗,耕稼未全,更议蠲除,俾令安缉。今年夏税并沿征等,并蠲其半,无者全放。”[12]然而这一系列诏令大多口惠而实不至。有关北宋平蜀之初的举措,史书中的记载多有不实之处。如陈均《九朝编年备要》卷1乾德三年二月“赦西蜀”曰:“赐师所过租,除科役赋调之无名者,赈贫乏,赦群‘盗’,访贤才,叙官吏,蜀人以安。”不必旁征博引,同书卷4淳化四年(993)二月“蜀盗王小波攻掠诸县”的记载已对上述说法作了有力的反驳:“蜀地饶富,孟氏割据,府库益以充溢。及王师平蜀,孟氏所储悉归内府。而言事者竞起功利,成都常赋外,更置博买务。诸郡课民织作,禁商旅,不得私市布帛,司计之吏析及秋毫。蜀地狭民稠,耕作不足以给,益以贫困。兼并者复籴贱贩贵,以夺其利。”此外,北宋前期,朝廷在蜀地实行重税政策。如商税,马端临指出:“天下商税,惟四蜀独重。虽夔、戎间小垒,其数亦倍蓰于内地之壮郡。”其原因据说在于蜀地使用铁钱:“四蜀所纳皆铁钱,十才及铜钱之一,则数目虽多,而所取亦未为甚重。”但马端临在考证后,肯定蜀地商税“元额偏重”。[13]由于朝廷的压榨,蜀地反宋事件延绵不绝。除王小波、李顺之变而外,还有刘旰兵变(997)、王均兵变(999-1000)等等。于是,北宋前期始终是蜀地的多事之秋,蜀地在北宋前期始终是个不稳定的地区。

    五是吏治败坏。蜀地的民变、兵变不断,与这里吏治败坏关系极大。蜀地桃符诗云:“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14]以长春为圣节名的宋太祖所任命的首任知益州(治今四川成都)是参知政事吕余庆。需要指出的是,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1载:“吕余庆出守,太祖谕曰:‘蜀人思孟昶不忘。卿官成都,凡昶所榷税食饮之物,皆宜罢。’余庆奉诏除之,蜀人始欣然,不复思故主矣。”其中,蜀人“欣然”云云,系小说家言,并非事实。《宋史·吕余庆传》仅称:入蜀“军士恃功骄恣”,“有军校被酒持刃,夺贾人物,余庆立捕斩之以狥。军中畏伏,民用按堵。”如此而已,并无蜀人“不复思故主”等过分夸张之语。不可否认,宋太祖“尤严贪墨之罪”,[15]当时“受赃弃市者多矣。”[16]然而宋初在蜀地、岭南等偏远地区,使用“负罪之人”为官。这些“负罪之人,多非良善,贪残凶暴,无所不至。”“其或怙恶不悛,恃远肆毒,小民罹殃,卒莫上诉。”[17]因此,北宋前期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肆无忌惮,“不法者百数”。[18]如淳化年间,知成都府吴元载“颇尚苛察,民有犯法者,虽细罪不能容,又禁民游宴行乐,人用胥怨。”[19]彭山(今属四川)县令齐元振“贪暴,民尤苦之。”民众起而“杀元振,剖其腹,实以钱刀。”[20]其民愤之大,可想而知。当时人曾质问:“向使无加赋之苦,得循良抚绥之,安有此乱?”并感叹道:“聚敛之为害如此,可不戒哉!”[21]

    六是歧视蜀人。宋初蜀地动乱不止,责任分明在于朝廷。但是宋初统治集团并不反省其在蜀政策,反而无端指责“蜀人好乱”、“蜀人多变”,并“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22]朝廷对蜀人歧视颇深,对蜀地防范颇严。诸如不许“蜀人官属”,尤其不能任要职,如“不得通判州事”。[23]又如限制蜀地解额,以致蜀地解额“绝少”。[24]所谓解额,简而言之,即参加科举考试的举人数额。最突出的事例是在蜀地“毁城隍,销兵甲”,以致“两川惟陵、梓(即今四川三台)、眉、遂(即今四川遂宁)有城可守”,其它城市“名为郡城,荡若平地。”[25]“蜀人好乱”之说相当偏颇,京东士人王辟之就不赞同。他说:“世以蜀人好乱”,其实作乱者“率非土人”。[26]对于此说,蜀地士人更是深表不满:“蜀中之叛,非蜀人为之也,皆朝廷所委用之臣所为也。”[27]因写下《蚕妇》诗而知名于世的郫县(今属四川成都)籍士人张俞一再反驳道:“甲午之乱,[28]非蜀之罪也,非岁之罪也,乃官政欺懦,而经制坏败之罪也。”[29]“诏令不布,王泽不流,于是三盗乘而互乱,(李)顺、(王)均、(刘)旰也。则非蜀之罪,奸臣之罪也。”[30]于是,包括士人在内的蜀地民众在感情上与朝廷更加对立,某些士人甚至采取与朝廷不合作的态度。如张俞(又作张愈)便选择了隐逸之路,隐居于青城山白云溪,有“白云先生”之称。[31]蜀地士人与朝廷情绪对立,正是宋初“蜀士知向学而不乐仕宦”[32]的重要原因之一。

    阅读有关北宋文献,不难发现,在蜀人口中、在蜀士笔下,后蜀一派繁荣景象。诸如“蜀中百姓富庶”,“蜀中久安,赋役俱省,半米三钱”[33]之类,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其实,这是委婉地对宋初“东西两川旱,民饥,吏失救恤,寇大起”[34]的现实所表达的不满。后蜀时期蜀中社情较好,北宋初期治蜀政绩极差,是可以肯定的。然而平心而论,后蜀天上,北宋地下,两者判若天渊,未必是事实。这些记述无非是以蜀士为主的蜀人的怀旧情绪的流露。这类记述还多,仅在《蜀梼杌》一书中就不少。如追忆成都当年的美景:“夹江皆创亭榭,游赏之处,都人士女,倾城游玩,珠翠绮罗,名花异香,馥郁森列。(孟)昶御龙舟,观水嬉,上下十里,人望之如神仙之境。”“城上尽种芙蓉,九月间盛开,望之皆如锦绣。”蜀人往日的欢乐:“村落闾巷之间,弦管歌诵,合筵社会,昼夜相接。”这些孟昶时代的美好回忆无疑都饱含着对后蜀的怀旧情绪和对北宋的对立情绪。而“府库之积,无一丝一粒入于中原,所以财币充实”[35]云云,则分明是对北宋朝廷无端平调蜀中财富的抗议之词。

    [1]关于北宋前期朝廷在四川的苛政,可参看吴天墀:《王小波、李顺起义为什么在川西地区发生》,《四川大学学报》1979年第3期。

    [2]《宋史》卷200《刑法志二》。

    [3]《宋史》卷2《太祖本纪二》。

    [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乾德三年七月。

    [5]《琬琰集删存》卷2《曹武惠王彬行状(李宗谔)》。

    [6]《琬琰集删存》卷3《王中书全斌传(实录)》。

    [7]不著撰人:《宋大诏令集》卷203《贬责一·议王全斌等罪诏》,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

    [8]《九国志》卷7《后蜀世家·后主》。

    [9]《宋史》卷479《世家二·西蜀孟氏》。

    [10]胡仔:《渔隐丛话》前集卷60《花蕊夫人》,四部备要本。

    [11]王称:《东都事略》卷23《刘继元传》,“臣称曰”,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宋大诏令集》卷185《蠲复上·蠲放西川诸州夏税诏》。

    [13]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4《征榷考一·征商(关市)》,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14]杨亿口述、黄鉴笔录:《杨文公谈苑·学士草文》,李裕民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

    [15]《宋史》卷200《刑法志二》。

    [1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开宝四年十月庚午注。

    [17]《宋史》卷266《王化基传》。

    [18]曾巩:《隆平集》卷20《妖寇》,宋史资料萃编本。

    [19]《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5淳化五年正月甲寅。

    [20]《太平治迹统类》卷3《太宗平李顺》。

    [21]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9《事志》,李伟国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

    [22]苏洵:《嘉祐集》卷14《张益州画像记》,四部备要本。

    [23]《宋史》卷298《*亮传》。

    [24]徐松辑:《宋会要辑稿》选举15之15,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

    [25]王禹偁:《小畜集》卷15《奏议·论州郡削弱之弊》,四部丛刊本。

    [26]《渑水燕谈录》卷9《事志》。

    [27]《蜀梼杌校笺·蜀梼杌自序》。

    [28]李顺淳化四年攻陷成都,系甲午年,因此宋人称“李顺之变”为“甲午之乱”。

    [29]《成都文类》卷22《序一·送张安道赴成都序(张俞)》。

    [30]《成都文类》卷29《记·颁诏厅记(张俞)》。

    [31]参看祝尚书:《北宋西蜀隐逸诗人张俞考论》,西华大学、四川省文史研究馆主办《蜀学》第1辑,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第131-140页。

    [32]《宋史》卷293《张咏传》。

    [33]《蜀梼杌校笺》卷4《后蜀后主》。

    [34]韩琦:《安阳集》卷50《故枢密直学士礼部尚书赠左仆射张公神道碑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5]《蜀梼杌校笺》卷4《后蜀后主》。

    五、历史毕竟由胜利者书写

    值得注意的是,北宋中期以后,特别是南宋时期,孟昶的形象出现了由不同走向相同的趋势。南宋时期开始流传的各种重要史籍,诸如蜀人(县籍不详)李攸《宋朝事实》、眉山(或作青神,今属四川)王称《东都事略》、丹棱(今属四川)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眉山(或作丹棱)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莆田(今属福建)陈均《九朝编年备要》、晋江(今属福建)吕中《宋大事记讲义》等等,无论出自蜀地士人或其他地区人士之手,均依据官修宋太祖、太宗《两朝国史》,有揭露孟昶荒淫的七宝溺器一事的记述。至于其缘故,固然不是单一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无疑是传统时代当局控制舆论,正统文化体现统治者意志,历史毕竟由胜利者书写。谎言重复千遍尚有可能变为“真理”,见于官修《国史》的记载时间一久自然成为“史实”。于是,孟昶的形象终于趋同,他的昏君形象就这样被“层累地造成”,并压倒其明君形象。在促成孟昶形象趋同的各种原因当中,下面两条应当指出。

    第一,朝廷对蜀政策的调整。这些措施包括增加蜀地解额、准许蜀人官蜀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派遣廉吏入蜀。这一举措始于宋太宗、真宗时,两度派遣朝廷要员张咏出知益州。此人素有廉吏之称,他的格言是:“廉不言贫,勤不言苦。”[①]张咏治蜀的主要举措有减轻民众负担,严惩贪官污吏,缓和社会矛盾。[②]张咏入蜀仅仅是廉吏治蜀的开端。北宋中期,一批廉吏相继入蜀,诸如韩亿、文彦博、韩琦、张方平、吕大防等等。其中,有“铁面御史”之称的赵抃四度入蜀,并在宋英宗、宋神宗时两知成都府。与张咏相比,赵抃更亲民。他宽民力,不妄杀,深入穷城小邑,贴近普通民众,“以宽治蜀,蜀人安之。”[③]这批治蜀廉吏无不关心民众疾苦,他们受到蜀地民众拥戴。如张咏在蜀“凡一令之下,人情无不慰惬。”他再知益州,“蜀民闻之,皆鼓舞相庆。”[④]他后来去世,“蜀人闻之,皆罢市,号恸。”[⑤]至于赵抃治蜀,在史籍中“蜀民歌之”、[⑥]“蜀民大悦”、[⑦]“蜀人安其政”、[⑧]“蜀人素爱抃”[⑨]一类的记载比比皆是。这批封疆大吏在蜀人心中的威望大有超过孟昶这位“偏霸之君”之势。治蜀廉吏深受蜀人欢迎意味着朝廷在蜀形象的改变,蜀地民众对朝廷的态度由对立逐渐演变为认同。北宋中期以后,宋朝在蜀地的凝聚力和号召力逐渐超过后蜀。而孟昶的形象也相应由明君逐渐演变为昏君。

    第二,蜀地局势的好转。经过张咏两度治蜀,宋真宗以后,蜀地趋于稳定。史称:“蜀始复大治。”[⑩]据不完全统计,蜀地北宋前期58年中发生的规模较大的民变、兵变达17次之多,而北宋中期69年间仅4次而已,并且规模较小。北宋中期,蜀地又在稳定的基础上逐步走向繁荣。宋仁宗宣称:“益部民物繁富。”[11]嘉祐年间中进士的成都籍士人吕陶讲到其家乡的繁荣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蜀之四隅,绵亘数千里,土衍物阜,资货以蕃。财利贡赋,率四海三之一,县官指为外府。”[12]足见这时西蜀地区经济在全国所占地位之高。而在西蜀地区,成都又尤其富庶。嘉祐二年(1057)中进士的华阳(即今四川成都)籍士人范百禄指出:“成都,蜀之都会,厥土沃腴,厥民阜繁,百姓浩丽,见谓天府。”[13]《石林燕语》也称:“自庆历以来,天下乂安,成都雄富,既甲诸帅府。”[14]北宋中期蜀地及成都的繁荣、富庶,已远非后蜀时期可比。如果说宋初蜀人不免怀念富庶、繁荣的孟昶时代,那么这种怀旧情绪至此已经淡化乃至消褪。

    正是由于上述种种原因,千百年来人们几乎众口一词,称孟昶为昏君。然而北宋前期出自蜀地民众之口的口述资料和出自蜀地士人之手的文献资料毕竟部分流传下来。清康熙年间,仁和(即今浙江杭州)籍士人吴任臣著《十国春秋》时,接触到有关孟昶形象的两种不同记载,而他本人与后蜀、与北宋、与蜀地均无感情上的纠葛和恩怨。吴任臣便指出,孟昶前期“孜孜求治,与民休息,”,后期“用匪其人,坐致沦丧”,并认为孟昶功大于过,“未必如王衍荒淫之甚也”。[15]照此看来,以阶段论、功过论评论孟昶,自有其来历。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

    [①]朱熹:《五朝名臣言行录》卷3之3《尚书张忠定公》。

    [②]参看吴天墀:《张咏治蜀事辑》,《吴天墀文史存稿》第92-116页。

    [③]苏轼:《东坡七集·东坡集》卷38《赵清献公神道碑》,四部丛刊本。

    [④]《安阳集》卷50《故枢密直学士礼部尚书赠左仆射张公神道碑铭》。

    [⑤]《安阳集》卷50《故枢密直学士礼部尚书赠左仆射张公神道碑铭》。

    [⑥]郑獬:《郧溪集》卷1《龙图阁直学士知谏院赵抃可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制》,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宋史》卷316《赵抃传》。

    [⑧]胡仔:《渔隐丛话》前集卷28《赵清献》,四部备要本。

    [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6熙宁五年闰七月甲戌。

    [⑩]《安阳集》卷50《故枢密直学士礼部尚书赠左仆射张公神道碑铭》。

    [1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02,天圣二年七月己亥。

    [12]吕陶:《净德集》卷14《成都新建备武堂记》,《丛书集成》初编本。

    [13]傅增湘辑:《宋代蜀文辑存》卷22《〈成都古今集记〉序(范百禄)》,香港:龙门书店,1971年。

    [14]叶梦得:《石林燕语》卷7。

    [15]《十国春秋》卷49《后蜀二·后主本纪·论曰》。

    五代时期,后蜀开国君主孟知祥尚未称帝而在太原居官时,其妻李氏生了一个儿子,这天正值当地法云寺里欢庆中元节,又是孩子降生的诞辰吉日,全家大喜,为之取名仁赞,字保元。他就是孟知祥的第三子,五代后蜀的第二代蜀主孟昶。

    孟昶幼年天资颖悟,性格开朗,知祥十分宠爱。有一位擅长相术的先生对孟知祥说:“此儿骨法非常,宜爱之”。又说:“四十年偏霸之主,非等闲也”。孟昶十余岁时,孟知祥被后唐庄宗授任为西川节度使及行军司马,至后唐明宗逝后即独立称帝,国号后蜀。孟昶16岁那年,知祥病重,立其为皇太子监国,权监军国事。至知祥死后,遂嗣承皇位而更名为昶。朝廷一些官员欺昶年少,有谋反之心,孟昶根据轻重分别作了果断处置。他尊重老臣,凡上书进谏者,赐金奖励。又安抚百姓,鼓励耕织,大敕犯人,颇得民心。

    孟昶兴趣广泛,能诗善文,喜爱医药、跑马、击球、种牡丹等,尤其对楹联很有研究,自幼就善于从门联、对联中学习知识,寻求乐趣。他在位30年,大力提倡制作高雅、富有情趣的桃符,一时国人喜对成风,妙对佳联迭出不穷,作联赏对成了人们展示才华、寄托希望、除恶扬善的重要方式。有一年春节,孟昶下令手下文臣作联,众臣写罢,他郡不中意,便挥笔亲书“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据考,此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春联。

    孟昶喜爱医药,并具有一定的医药知识修养,少时即为人所称道。据史书记载,一次其母身患重病,屡易名医诊治无效,他便检点医书,自拟方药,其母服之竟愈。宫廷臣僚患病,他常常亲自诊治,每获良效,众医官无不佩服。孟昶喜读医经、本草,对以前的本草书籍有不同看法。他认为本草著作众多,皆载之不详,影响最大的《新修本草》已颁行300余年了,需要重新校订。四川盛产药材,可进一步考订书中的内容。于是,他下令翰林学士韩保升等与诸医士在唐《新修本草》与《图经》的基础上,互相参校,重新删定,稍增注释,撰成《重广英公本草》(后世又称《蜀本草》)20卷,并亲自作序。《蜀本草》的刊行,轰动了巴蜀,推动了巴蜀医学的发展。一时蜀中医药著述成风,《食性本草》、《周易参同契真义》、《参同契大易二十四气修炼火丹图》、《意医经历》、《保童方》等相继出现,蔚为壮观。《蜀本草》中保持了早巳散佚的《新修本草》、《本草图经》内容,李时珍评价曰:“蜀本草,其图说、药物形状,颇详于苏陶也”。虽然《蜀本草》在宋代时已经散失,但其内容多被搜集于《证类本草》、《本草纲目》诸书中。据中国中医研究院马继兴研究员在《中医文献学》一书中考证,《证类本草》各药注文小字标题“臣禹锡等谨按”项内所引的《图经》文字,即《新修本草》图经的佚文。从现存《蜀本草》佚文中可以看出,编写《蜀本草》时,对唐《图经》内容有过不同的看法,并提出了质疑,如《证类本草》卷12辛夷条,卷20鲍鱼条,卷27白瓜子条等即为其例。所以,《蜀本草》的颁行,是对本草学的一大贡献,对中医药学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

外篇 :上三军之承影袍泽 教戎军

    

    外篇:上三军之承影

    所有人对对此避而不谈,如果不是出于偶然,我几乎错过夏国大将军府最核心的秘闻。

    三天前有一骑驿来来坏消息,一群海盗袭击了来我朝吉阳军宁远县,更不幸的是,有一支属于沙州的船队正在此停泊,总共有近两千名沙州水手和商人连船带货被虏走。由于这支船队规模颇大,几乎所有的沙洲商户都有股份在里面,所以他们全都忧心忡忡。今天好消息传来了,海盗的巢穴被一支大约500人的军队偷袭,他们先凿沉两艘正好停泊在港口水道旁的海盗船,然后冲上岛用长弓和弯刀将留守的海盗杀死。将他们尸体挂在港口的桅杆上。解救出被困的夏国子民后,这些人就销声匿迹。

    所有的沙州商户都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从他们面带神秘的窃窃私语中,我听到了一支传说中的军队----承影军。

    在大将军府公布的军团编制中,确有承影军的名称,但据称该军仅有一个空的番号,在夏国的疆域内,你看不到承影军的军营,在官修的军史上,你也找不到承影军的战役。但夏国人习惯在内心里相信,一切在国境外维护夏国利益的军事行动中都有承影军的参与。从这个意义上说,承影军是夏国战斗最频繁的军队。

    据传承影军永远都是孤军作战,也许正是因为这是一支几乎被遗弃的部队,他们从不在战场上放弃任何一个袍泽。任何一个企图俘虏承影军成员或者扣留他们尸体的企图都会遭到最严酷的报复。在各国的记录上有一些有头无尾的战斗,遗留在战场上的只有战斗一方的尸体,他们往往这都是承影军的杰作,但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无论是大将军府和大丞相府,都不曾公开承认过承影军力量的存在,也许承影军的一切,将会永远被密封在大将军府最深的一间密室中最深的一个暗格中。只是偶尔会有一些面目陌生的军人在大将军府走动。这些人面目平凡,神情冷漠,从中他们脸上,你可以读到人世间最苍凉的感慨和最坚硬的意志,就连高傲的军府校尉们,在此时都会自觉的避让一旁,并向他们投以尊敬的目光。

    根据传说,承影军的军旗是一面青色的大旗,在夕阳映照下会有若有若无的一道白色的剑影显现。

    根据传说,在夏国某处,有个极深的湖泊据说是国内最接近幽冥之地,叫做月光湖,它西北面是巍峨的雪山,东面是辽阔的沙漠,湖里没有鱼,周围经常都会有海市蜃楼出现,但这里全是的沼泽,除了海鸟其他生灵根本不可能进入到湖的中心。在湖底的最深处,大食、契丹、和大宋求之不得的秘密,这里躺着成百上千的白色小瓶,上面都蒙满泥沙和苔藓,如果将这些东西轻轻拂去,你会发现它们是用最好的大宛马的骨灰烧制而成的极品骨瓷,瓶身上精美的文字记录着主人的姓名和只属于幽冥的秘密,除了骨灰主人的姓名,籍贯,职位之外,瓶底都镌刻着四个字:承影袍泽。

    ----赵行德记述

    从河西到潼关,大夏国境内分布着五个教习军团,军号分别是教戎、练锐、拙速、蓄怒、百战。投军的青年将在这五个教习军团中训练一年,然后以十人队为单位被整体分配到其它常备军团中。

    子曰,不教而战为诛。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夏国大将军府是绝对不会将平均训练时间不足一年的教习军团战士投入到战斗中去的。所有在夏国所谓的军团文化中,教习军团给夏国军人和百姓的印象总是充满了袍泽故旧的眷恋之情,而很少有其它夏国军团常有的那种传奇。

    不过凡是皆有例外,在我对夏国军团的访问中,有一支教习军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就是教戎军,大夏军团序列中的第一个教习军团,唯一被取消番号,又被护民官会议重新建立的军团。

    在十七年前的河西之乱中,大约有二十到三十万名奴隶揭竿而起,用暴力争取摆脱奴隶身份。

    奴隶问题在夏国建立以前就存在了,回鹘,吐蕃,突厥,乃至汉人富户许多都拥有奴隶,虽然自从第一任护国公起,大夏朝廷就严禁将自由民卖身为奴,可是原有的奴隶们仍然繁衍出许多后代,而护民官会议一直以释放奴隶违反护国盟誓为由,反对给予这些奴隶后代自由。

    随着夏国国势的蒸蒸日上,越来越多的的有识之士意识到必须给予这些可怜的人自由民的身份,不但对标榜人权的夏国在道德上是一种讽刺,而且奴隶的权利问题将永远是夏国立法机构难以解决的难题。

    但是,在有识之士对此辩论出一个解决之道之前,奴隶们用剑发言了。最初的反抗源于甘,肃两州的奴隶,逃跑的奴隶企图逃往天山北道,那里有大片无主的土地,那里的官府数十年来一直支持解放所有奴隶,也积极的帮助每一个迁徙而去的人在那里安家。在意识到赤手空拳无法逃跑千里之远后,他们袭击了一个团练军的军械库,将自己武装了起来,并计划武装行军到天山北道之后就向当地官府投降。但是,就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整个草原,不断有庄院和工场中逃出的奴隶加入了起义奴隶的队伍。奴隶的人数越来越多,当逃亡大军来到沙州州境时,已经有过二十万人之多。由于缺乏强有力的组织,奴隶们的队伍极为混乱,部分奴隶开始骚扰路边的民居,激起了其它民众的愤怒,各地的团练军开始组织起来,拒绝逃亡的奴隶经过州境,而这又更加剧了双方的大规模冲突的可能。就在此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只常备军序列中教习军团居然向奴隶军投降了,这就是教戎军,训练有素的教戎军成员迅速成为奴隶大军中的骨干,在他们的组织下,奴隶军团的行军队伍整齐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奴隶军开始发挥自己的威慑力,通过发行军票而不是抢掠来向所过之处的乡村征发物资。虽然大多数居民认为这不过是另外一种变相的抢劫,但他们还是小心的把军票保存起来,并且抵抗的程度也削弱了很多。

    就这样,奴隶大军顺利的行进到了沙州,夏国的心脏。

    奴隶军的战斗力在夏国常备军团的面前其实不值一提,但护民官会议却为捍卫一种不人道的制度是否值得牺牲军团的荣誉而争论不休。眼看奴隶大军逼近了首都,护民官会议仅仅作出了阻止奴隶大军通过沙州的决定。

    这时,东部各州组织的10万团练军已经赶上了奴隶军,双方开始在沙州边境对持。这时,对教戎军的批评声达到了顶点,奴隶的主人们认为,如果不是教戎军成员的加入,奴隶军也许早就不战自溃了。

    就在双方军队即将决战之际,护国公与大将军签署命令,龙牙军及时赶到了战场中心,滴血的龙牙旗震慑了所有人,使双方不得不坐下来谈判,最后,所有的奴隶们获得了自由,代价是夏国政府将发行一笔国债作为奴隶们的赎身费交还给那些奴隶主们,奴隶们则将服从大丞相府的安排去开垦天山北道的广漠原野,连续耕种十年以上就获得土地的所有权,再为政府缴纳特别的赋税二十年则获得公士爵位。

    虽然奴隶们对教戎军心存感激,但是教戎军却作为大夏唯一一支投降的军团被除名,所有军团成员都被免除了所有爵位,和奴隶一起被发配去垦荒。

    十年后,以自由奴隶们为主建立的五个县组织了各自的团练军,它们一反团练军以县为名的惯例,分别命名为教戎第一到第十军,又过了三十年,当年奴隶的后代纷纷取得公士的地位,整个夏国也开始意识到教戎军的将官和士卒们为国家避免一场内乱所做的巨大牺牲。

    在奴隶获得自由的第三十五年,护民官会议通过决议,敦促大将军府重建教戎军,就这样,教戎军成为了夏国军团中一个独特的存在。

    现在教戎军的军旗是一柄巨锤。

    作者:外篇都是本书正是动笔之前和最初的设定写的,用意是想勾勒出这个穿越者国家的轮廓。这本书边写便和书友互动、讨论和思考,所以最终书里的内容和外篇不一致的话,大家也不要见怪。多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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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名辨释 作者段玉明

    

    “王小波”是北宋初年王小波、李顺起义的领袖人物之一,也是中国农民~~运动史上“均贫富”口号的提出者。

    “王小波”之名,宋代史籍多作是文①,然亦别有作“王小皤”、“王小博”者。宋祁《宋景文笔记》卷上:

    蜀人谓老为皤(音波),取皤皤黄发义。后有蛮王小皤作乱,今《国史》乃作小波,非是。宋祁为真、仁二宗之际人,去王小波、李顺事变不远。其作“王小皤”不仅异于其他史籍,且断言如《国史》之类“作小波”者并误。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九:

    蜀父老言:王小皤之乱,自言“我土锅村民也,岂能霸一方?”有李顺者,孟大王之遗孤。初,蜀亡,有晨兴过摩诃池上者,见锦箱锦衾覆一襁褓婴儿,有片纸在其中,书曰:“国中义士,为我养之。”人知其出于宫中,因收养焉,顺是也。故蜀人惑而从之。未几,小皤战死,众推顺为主,下令复姓孟。宋孝宗(1163--1189)时,陆游曾在成都、蜀州(今四川崇州)为官多年。其对王、李事迹的记述,按《老学庵笔记》自称,来于“蜀父老言”。值得注意的是,陆游也始终只以“王小皤”称名其人。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五:

    蜀中剧贼李顺陷剑南,两川关右震动,朝廷以为忧。后王师破贼,枭李顺,收复两川,书功行赏,了无间言。至景佑(1034--1038)中,有人告李顺尚在广州。巡检使臣陈文琏捕得之,乃真李顺也,年已七十余,推验明白,囚赴阙,覆按皆实。朝廷以平蜀将士功赏已行,不欲暴其事,但斩顺,赏文琏二官,仍阁门祗候。文琏,泉州人,康定(1040--1041)中告归泉州。予尚识之。文琏家有李顺案款,本未甚详。顺本味江王小博之妻弟。始,王小博反于蜀中,不能抚其徒众,乃共推顺为主。顺初起,悉召乡里富人大姓,令具其家所有财粟,据其生齿足用之外,一切调发,大赈贫乏,录用材能,存抚良善,号令严明,所至一无所犯。时两蜀大饥,旬日之间,归之者数万人。所向州县,开门延纳,传檄所至,无复完垒。及败,人尚怀之,故顺得脱去三十余年乃始就戮。在沈括的记述里,“王小波”又别作“王小博”。而且,沈括自称是见于“李顺案款”,则其可信度似乎很高,尽管如此,“王小波”之文未必定是讹错。这不仅因为《国史》之类正史如此记载,黄休复、田况、曾巩、苏辙等人作为宋祁、沈括同时代人(黄休复、田况、苏辙三人且有川西生活的背景),其所记名之可信度亦当不在宋祁、沈括二书之下。王明清《挥尘后录》卷五在引用沈括原文的同时,将“王小博”改为“王小波”,说明王氏也是认同“王小波”的。

    其实,“小波”、“小皤”、“小博”并不冲突,如果将其视为某种称谓的注音。(元)李京《云南志略·诸夷风俗》:“罗罗,即乌蛮也。……有疾不识医药,惟用男巫,号曰大奚婆,以鸡骨占吉凶:酋长左右斯须不可阙,事无巨细皆决之。”(明)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二“曲靖府”:“土人称巫师曰大奚婆,遇有一切大小事,怀疑莫能决者,辄请巫师以鸡骨卜其吉凶。”(清)檀萃《说蛮》:“居水西者曰黑罗罗,亦曰乌蛮,……疾不医,惟事巫,号大奚婆。”田雯《黔书》:“居平远、大定、黔西、威宁者为黑罗罗,……病不延医,惟用巫,号曰大奚婆。”“奚婆”也作“觋皤”,天启《滇志》卷三十:“(罗罗)巫号大觋皤,或曰拜杩,又曰白马,取雏鸡雄者,生刳取其两髀束之,以占吉凶。……精者能知天象,断阴阳,在酋长左右,凡疑必取决焉。民间皆祭天,为台三阶,亦白马为之祷。”乾隆《易门县志》卷六:“爨蛮,……不信医药,疾病惟事巫祷,巫号大觋皤,或曰拜杩,又曰白马,取雄鸡腿骨生刮其皮肉,骨有细眼,刺以竹签,相多寡向背顺逆。以占吉凶。”凡此种种,彝族先民称其男巫为“奚婆”(“觋皤”)当已自明。推而广之,笔者以为此一称呼最早或是氐羌系民族对巫师的称呼,而不止是彝族先民。汉晋以降,川西横断山脉一直有氐羌系民族分布。“王小波”所出之味江本身即属横断山系东沿,且是通往“西番”的要道。宋祁以“蛮”称“王小皤”,透露出了其或为少数民族的信息。而“小波”、“小皤”、“小博”与“奚婆”、“觋皤”读音相近,应为同一称呼的另类音注。那么,“小波”、“小皤”、“小博”即都不当是人名,而是一种对巫师的称呼。“王小波”者,也就应是一个姓王的巫师。宋祁以为“小皤”乃尊称颇有见地,但以“皤皤黄发”取义又是望文生义了。

    在《王小波、李顺起义考索二题》一文中,吴天墀先生经过缜密的考证指出:“王、李起义的酝酿和发生,是与当地祠祀灌口的宗教风习有着密切关系的,只是这种关系在起义军的两位领袖中似乎主要限于李顺,而与首先发难的王小波的关系则不明显罢了。”[1]若以上辨释成立,则王小波起事也应利用了宗教的因素,作为一个著名的宗教领袖,虽不排除直接原因或为“贩茶失职”②。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五、释文莹《玉壶清话》卷四、李攸《宋朝事实》卷十七《削平僭伪》、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卷三《太宗平李顺》、《宋史》卷二七六《樊知古传》等并称李顺为王小波妻弟。有详细的材料证实,李顺曾是灌口神(水神)祠祀活动的群众领袖。倘王小波确然就是一个宗教领袖,其与李顺的特殊关系,并及选择李顺为其后继,便都有了一层宗教的意义。

    注释:

    ①例如,黄休复《茅亭客话》卷六《金宝化为烟》、田况《儒林公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曾巩《隆子集》卷六《赵昌言传》、卷二十《妖寇》、曾巩《元丰类槁》卷四十七《秘书少监赠吏部尚书陈公神道碑铭》、苏辙《栾城集》卷三十六《论蜀茶五害状》、王辟之《渑水燕谈録》卷九、释文莹《玉壶清话》卷四、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五、李攸《宋朝事实》卷十七《削平僭伪》、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二十三《吏贪致盗》、岳珂《桯史》卷二十四《李顺吴曦名谶》、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十五“淳化五年正月甲寅”、卷三十六“淳化五年八月丁酉”、卷二四九“熙宁七年正月癸亥”、卷三六六“元祐元年二月癸未”,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卷三《太宗平李顺》、卷二十八《哲宗》、陈均《九朝编年各要》卷四“淳化四年二月己未”、《两朝纲目备要》卷十“开禧三年二月乙亥”、《宋史》卷五《太宗纪》、卷一八六《食货志》、卷二五七《吴元载传》、卷二六七《赵昌言传》、卷二六八《王继英传》、卷二七六《樊知古传》、卷三○七《张雍传》、卷三○九《杨允恭传》等,即均为“王小波”。

    ②关于王小波李顺起义的详细情形,可参见胡昭曦:《王小波李顺起义》,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

    作者简介:

    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教授﹐四川成都人,1958年生。1982年本科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系历史专业,学士;1987年硕士研究生毕业于同校同系中国古代史(宋史)专业,硕士;2003年博士研究生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现代语言与文化系跨文化研究专业,哲学博士。段玉明教授1987年至2003年曾在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历任副所长、所长﹑云南无形文化保护与研究中心副主任等职﹔1992年被云南省破格评为副研究员﹐1996年再被破格晋升为研究员,并被列为云南著名社科人才;1995年至1996年度美国哈佛大学世界宗教研究中心特邀访问学者;1997年至2003年云南省社会科学高级技术职称评定委员会委员。现任四川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四川峨眉山佛学院客座教授。

    附:王小波李顺起义简介

    中国北宋前期的一次农民起义。北宋初,川峡地区的土地大多被官僚、豪强、寺观霸占。许多农民沦为客户(包括旁户),阶级矛盾极为尖锐。宋太宗即位后,川峡天灾频仍,饿殍载道,民不聊生。淳化四年(993),在永康军青城县(今四川都江堰市南)爆发了王小波王小波、李顺起义作战地图、李顺起义。《雷有终墓志》(北宋),记载镇压王小波、李顺起义的事实(陕西合阳出土)。王小波,青城县味江人,于淳化四年二月,发动起义,宣称:“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旁户纷纷参加起义,很快攻克青城县。接着,直~~~插彭山,惩杀了贪暴恣横的县令齐元振,众至一万余人。此后,转战于邛州(今四川邛崃)、蜀州(今四川崇州)。十二月,起义军在江原县(今四川崇州东南)与官军激战,王小波被西川都巡检使张廌射伤,仍奋力杀死张廌,攻克江原。王小波终因伤重牺牲,其妻弟李顺被推为领袖。淳化五年正月,起义军猛攻成都,大败官军,郭载等逃走,卢斌退回梓州。十六日,攻克成都府。起义军在成都建立大蜀政权,李顺为大蜀王,年号应运。宋太宗急令王继恩为西川招安使,统军从剑门入川;又增派雷有终、裴庄、尹元等率兵自湖北入夔门,进行镇压,并一再下诏招抚,命张咏知成都府,伺机入川。四月,王继恩军破剑州、绵州(今四川绵阳)、阆州、巴州(今四川巴中);东路官军亦进入夔门,攻战于涪江流域。王继恩率军猛攻成都。十多万起义军撄城拒守,展开激战。五月六日,成都失陷,李顺于城破时被杀害(一说李顺撤出成都,辗转到广州,三十年后,在广州遇害)。成都失陷后,起义军仍在各地战斗,至道二年五月,李顺余部王鸬鹚在邛蜀山区称邛南王,攻打邛州、蜀州,不久亦告失败。王小波、李顺起义在中国农民战争史上,第一次明确地提出了均贫富的口号。次起义提出的“均平”思想,对以后的农民起义产生了深远影响王小波、李顺起义是爆发在北宋建国后不久的一次农民战争。北宋王朝是通过军事政变夺得政权的,因而统治者一开始就公开纵容大地主进行兼并,土地迅速地集中到少数人手中。唐末的黄巢农民大起义,从中原到江南,横扫了大半个中国,但没有进入四川,这里的封建势力没有受到冲击,生产关系比其他地区落后。农民,特别是佃农所受的剥削压迫十分苛重。后蜀统治时期,四川境内绝大多数土地为豪强地主所占有,80%左右的人口属于贫苦农民。因此,四川已经成为当时国内阶级矛盾最尖锐的地区。北宋政府建立后,对四川农民的处境不但未作任何改善,反而加强了对他们的剥削,除常规赋税外,官府在成都又设置了“博买务”,迫令四川人民织作冰绔、绮绣等精美丝织品,由“博买务”统购专卖,许多农民的副业收入被官府剥夺了,造成手工业者和小商贩的大量失业。以孟昶为首的后蜀统治集团,挥霍无度,甚至连溺器上都装饰以珍宝。四川还是中国重要的产茶区之一,农民大多数是茶农。官府垄断当地与少数民族地区的“边茶”贸易,广大茶农在封建官府和地主豪绅的压榨下,生活陷入绝境,很多人只得逃亡。993年5月,西川青城(今四川灌县)人王小波发动了武装起义。王小波向群众提出:“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的革命口号,向地主阶级发起了猛攻。“均贫富”的口号既是对唐末农民起义的发展,也集中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矛盾,得到了广大贫苦农民的响应,起义军很快发展到数万人。王小波领导起义农民攻克青城县,“旬日之间,归之者数万人。”接着又攻克彭山县,将贪赃虐民的县令齐元振处死,剖开他的肚皮,塞满了他平日贪污来的钱币。这年冬,王小波率众攻打江源县。他在战斗中身先士卒,不幸被流矢射中额头,伤势过重牺牲。在这个紧要关头,起义队伍没有动摇,他们共推王小波妻弟李顺为统帅,继续实行“均贫富”的主张。李顺号令严明,所到之处,把乡里的富人大姓召集来,命令他们如实申报各自所有的财产和粮食,除按人口给他们留下够用的数量外,所余全部征调,发放给贫苦农民,得到人民拥护。李顺领导农民军连克蜀、邛二州,队伍已增加到数十万人。接着,他率领部队挥戈东下,从西南和西北两面向成都逼进,“所向州县,开门延纳,传檄所至,无复完垒。”994年正月,起义军攻克汉州、彭州。经过浴血奋战,又于5月16日攻克成都。为了保卫胜利果实,发展革命形势,起义军建立大蜀农民革命政权,李顺自称大蜀王,改元“应运”,并铸造“应运元宝”(铜钱)和“应运通宝”(铁钱)货币。起义军战士还在脸上刺“应运雄军”四字,以纪念胜利。大蜀农民革命政权坚决执行“均贫富”的政策,用革命暴力没收地主财物,还依靠“在城贫民”,“指引豪家收藏地窖”,大挖地主藏匿的浮财,分给贫民。这时,北到锦州,南至巫峡,大部分地区都为农民革命政权所控制。大蜀政权建立后,李顺立即指挥起义军四出攻打州县,反动营垒相继土崩瓦解,宋朝的“败卒亡官”四散逃命,地主豪绅“人心恐悚,投死无地”。这时,起义军已发展到“数逾百万”了。波澜壮阔的革命形势,迅速波及其他地区,农民革命的怒火,正以燎原之势迅猛发展,“今日取某州,明日陷某县,向风则靡,何啻席卷之易”。面对蓬勃发展的革命斗争,北宋政权极为王小波,李顺起义遗迹惊慌,急忙派遣王继恩为剑南西川招安史,统帅中央禁军前去镇压。李顺为阻止宋军入川,也派农民军数万人北取剑门,控制栈道,以拒宋军于险关之外。但农民军在战斗中伤亡太重,退回成都。李顺又亲率起义军20万围攻梓州,因遭宋军夹击,战斗不利,也相继撤回。宋军进围成都时,正值农民军大都四出攻取其他州县,只有10万人守卫成都。经过拚死抵抗,大多数人英勇牺牲了。不久城破,李顺在群众掩护下出城不知下落,宋军抓了一个貌似李顺的人杀头报功。李顺起义失败后,起义军在眉州战斗的将领张余,仍继续转战于四川各地,连续攻破嘉、沪、戎、渝、涪、忠、万、开等八州,沿江而下,很快又发展到拥有“众十万余”的队伍。直到996年5月,各地起义军才陆续被宋军镇压下去。这次轰轰烈烈的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它严重地打击了地主阶级,四川“旁户”这一名称从此很少出现,博买务也取消了。这次起义提出的“均贫富”的口号,是唐末农民大起义提出的“均平”思想的继续和深化,它反映出广大农民要求土地和贫富均等的强烈愿望,对以后的农民起义具有深远的影响,在中国封建社会农民战争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

    [编辑本段]历史背景

    阶级矛盾

    四川号称“天府之国”,但自唐末五代以来,一直为封建割据势力所把持。这里曾建立过前蜀、后蜀等割据政权,这些封建割据势力对人民极尽搜刮掠夺之能事。四川盆地,地处祖国西南部,峻岭环抱,关隘林立.地势险阻。唐末黄巢大起义转战黄河、淮河、长江、珠江流域,却没有扫荡到四川,因此这里的豪强大地主一直没有受到大规模农民武装暴力的打击,农民阶级与地主阶级之间的矛盾尤其尖锐。

    赋役深重

    当年黄巢起义军逼近长安时,唐僖宗曾率领大批世族官僚逃窜到四川。五代时,唐朝的“衣冠之族多避乱在蜀”。直到宋初,这个地区还保留着唐以前那种比较落后的生产关系,土地兼并比中原地区更为突出,世族豪强地主疯狂地兼并土地,占有大批“旁户”,供他们进行残酷野蛮的役使和剥削,“川峡豪民多旁户,以小民役属者为佃客,使之为奴隶,家或数十户,凡租调庸敛,悉佃客承之”,“旁户素役属豪民,皆相承数世”。这种“旁户”即“佃户”,世代被固定在地主的土地上,像奴隶一样被役使,对地主有着强烈的人身依附性。他们除了要向豪族地主交纳地租,还要承担官府的各种沉重的赋税徭役。旁户实际上是地位低下的依附农民。当时这种旁户数目占全区总户70%以上,有的边远地区达到百分之80%到90%。许多世家豪族往往拥有多达数千户以上的旁户。由于旁户所受的剥削较其他地区更加严酷,生活更加穷苦,因此他们要求推翻地主的压迫和统治也就更加强烈。此外,宋灭后蜀以后,曾纵兵大肆掠。也给四川农民带来了极大的灾难。宋王朝把后蜀府库里存放的金、银、珠宝、铜币之类的“重货”和绢帛布匹等“轻货”运往京城开封,号称“日进纲”。为此,强征了大量民夫,水陆兼运,化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运完,这就更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四川成都一带,人多地少,农民“协稼不足以给”多兼营纺织、采茶等副业。

    巧取豪夺

    北宋政府在这里设立了“博买务”,垄断布帛贸易,禁止个体农民和小商贩自由买卖;豪强大地主则趁机“释贱贩贵”,投机倒把,敲剥百姓,从中渔利。这就使得越来越贫困的农民不断丧失家业田产,许多小商贩被迫失业,农民的家庭手工业遭到严重破坏。北宋政府还把茶叶划入专卖。对茶农低价购茶,高价卖米,使广大茶农纷纷破产,生路断绝。宋太宗淳化四年(993年),四川一带大旱,造成大饥荒。农民在天灾人祸的胁迫下,终于奋起反抗,发动了武装起义。

    [编辑本段]起义经过

    993年5月,西川青城(今四川灌县)人王小波发动了武装起义。王小波向群众提出:“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的革命口号,向地主阶级发起了猛攻。“均贫富”的口号既是对唐末农民起义的发展,也集中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矛盾,得到了广大贫苦农民的响应,起义军很快发展到数万人。王小波领导起义农民攻克青城县,“旬日之间,归之者数万人。”接着又攻克彭山县,将贪赃虐民的县令齐元振处死,剖开他的肚皮,塞满了他平日贪污来的钱币。这年冬,王小波率众攻打江源县。他在战斗中身先士卒,不幸被流矢射中额头,伤势过重牺牲。在这个紧要关头,起义队伍没有动摇,他们共推王小波妻弟李顺为统帅,继续实行“均贫富”的主张。李顺号令严明,所到之处,把乡里的富人大姓召集来,命令他们如实申报各自所有的财产和粮食,除按人口给他们留下够用的数量外,所余全部征调,发放给贫苦农民,得到人民拥护。李顺领导农民军连克蜀、邛二州,队伍已增加到数十万人。接着,他率领部队挥戈东下,从西南和西北两面向成都逼进,“所向州县,开门延纳,传檄所至,无复完垒。”王小波的起义军打得十分英勇顽强,张玘招架不了,就放起冷箭来。王小波没防备,被冷箭射中了前额。王小波不顾满脸鲜血,继续进攻,终于打败宋军,把凶恶的张玘杀了。起义的队伍进占了江原,但是王小波却因为伤势太重死去。王小波一死,起义将士推李顺做首领,继续带领大家反抗官军。在李顺的指挥下,起义军越聚越多,连续攻下许多城池,杀死了一批贪官污吏,最后终于攻取了蜀地的中心成都。成都的文武官员抵挡不住,全都逃跑。

    [编辑本段]起义结果

    公元994年正月,李顺在军民的拥护下,建立大蜀政农民起义军所用钱币权。李顺当了大蜀王,一面整顿人马,一面继续派兵四出攻占州县。从北面剑阁到东面的巫峡,到处是起义军的势力。大蜀政权建立后,李顺立即指挥起义军四出攻打州县,反动营垒相继土崩瓦解,宋朝的“败卒亡官”四散逃命,地主豪绅“人心恐悚,投死无地”。这时,起义军已发展到“数逾百万”了。波澜壮阔的革命形势,迅速波及其他地区,农民革命的怒火,正以燎原之势迅猛发展,“今日取某州,明日陷某县,向风则靡,何啻席卷之易”。面对蓬勃发展的革命斗争,北宋政权极为惊慌,急忙派遣王继恩为剑南西川招安史,统帅中央禁军前去镇压。李顺为阻止宋军入川,也派农民军数万人北取剑门,控制栈道,以拒宋军于险关之外。但农民军在战斗中伤亡太重,退回成都。李顺又亲率起义军20万围攻梓州,因遭宋军夹击,战斗不利,也相继撤回。宋军进围成都时,正值农民军大都四出攻取其他州县,只有10万人守卫成都。经过拚死抵抗,大多数人英勇牺牲了。不久城破,李顺在群众掩护下出城不知下落,宋军抓了一个貌似李顺的人杀头报功。李顺起义失败后,起义军在眉州战斗的将领张余,仍继续转战于四川各地,连续攻破嘉、沪、戎、渝、涪、忠、万、开等八州,沿江而下,很快又发展到拥有“众十万余”的队伍。直到996年5月,各地起义军才陆续被宋军镇压下去。直到995年才最后失败。

    [编辑本段]起义评析

    失败原因

    大蜀政权之所以坚持半年就遭到失败,除了其他原因之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李顺在军事战略上犯了错误。他集中主力攻打梓、眉2州,同敌人进行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没有派重兵去攻打四川的北部门户----剑门,结果不但坐失消灭敌人的良机,而且使宋军顺利越过剑门闯入四川。宋初的中央禁军还是有战斗力的,他们用分兵包围、各个击破的办法消灭了各地义军,最后包围了成都,使成都陷入孤立无援之地,导致了起义军的失败。

    起义成果

    王小波、李顺领导的农民革命斗争,从公元993年青城起义到公元995年张余嘉州被俘殉难。前后持续了2年多,队伍达到几十万人,几乎占领了整个四川。在两年多的岁月里,它把北宋王朝在四川的统治打得土崩瓦解,震动了朝廷。虽然时间不长,范围不广,怛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是中国农民战争发展到一个新阶段更为明显的标志。这次起义猛烈地扫荡了四川地区的世族豪强势力,扫除了生产力发展的障碍。经过这次急风暴雨的冲击,四川地区世族地主或转死于沟壑,或暴骨于郊野,或被镇压,或被驱逐.或成为农民的阶下囚。起义军杀掉大批贪官污吏和世族豪强,使他们在许多城市里的住宅与收藏财产的“地窖”悉被荡平。“害物赎货辈,皆为白刃铄,瓦砾积台榭,荆棘迷城郭”,世族地主的残余势力受到了有力的打击与清除。作为起义军主力的旁户,在起义中大都挣脱了人身隶属关系的锁链,获得了人身自由。起义被镇压后。他们成为一般佃户或“浮客”。与过去相比,他们虽依然遭受地主的压榨,人身依附关系毕竟松驰多了,社会地位毕竟提高了一些,有较多的时间和自由来独立经营自己的小农经济。自耕农的数量相应地增加了。特别是一部分旁户和城镇贫民,在起义军实施“均贫富”的过程中。分得一些“财帛”、“车马”、“屋宇”和“粮食”。多少改善了一些生活条件。这些对促进川峡地区生产关系的变化,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是有积极作用的。这次起义完成了黄巢起义军在四川没有触及到而遗留的历史任务。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黄巢大起义的继续与发展。

    首创精神

    王小波、李顺起义第1次明确提出了“均贫富”的战斗王小波、李顺起义口号,这是中国农民战争发展到一个历史新阶段的重要标专。平均主义是农民阶级反对封建制度的重要思想武器。在唐以前的农民战争中,平均主义思想已露端如赤眉军提出“杀人者死,伤人者偿”的要求,黄巾农民起义要求建立“黄天太平”的理想社会,汉中张鲁权对“太平”的理想进行的一些初步实践,都是平均主义思想在农民战争中的反映,但还不明显,处于朦胧状态。唐末农民起义的领袖王仙芝自称“天外平均大将军”。黄巢自号“冲天太保平均大将军”,要求实行赋役负担上的“平均”,是农民的平均主义思想一次较明显的表现。这次起义则首次明确提出“均贫富”的口号,更加鲜明具体反映了农民阶级的平均主义思想。这个口号虽然表述得很简单,但正如思格斯所说:“其实在这许多次大震荡中,每一次都经过了阶级斗争的搏战,每一次都把斗争内容简明地以政治标语的形式写在旗帜上”。“均贫富”的口号如此鲜明地被写上农民战争的旗帜,把农民的斗争目标明确地概括为反对经济上的贫富不均,是农民平均主义思想的一大飞跃,表明农民不仅仅要求维持生存,而且明确要求平均财产,反对封建剥削。这一纲领口号的提出,固然凝结着以往农民革命的经验,表现出王小波个人的卓识高见,但重要的是它植根于宋代的经济条件之中,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如前所说,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唐宋,大地主土地私有制进一步得到迅速发展,租佃制普遍推行,地主阶级主要采取出租土地、征收地租的方式剥削农民,农民超经济的人身依附关系相对松驰。随着地主土地私建剥削和租佃关系的发展,土地兼并剧烈展开,封建剥削日益深重,社会财产不均与贫富悬殊的现象就显得更为突出、更加明显、更加表面化。农民的平均主义思想也从不明显发展到明显。“均贫富”的口号,就是宋代经济关系在农民起义中的反映。

    现实意义

    王小波、李顺领导的农民起义,第1次明确地提出了“均贫富”的口号,这个“均贫富”的口号虽还没有直接触及到封建土地所有制这个根本问题,但它已经在财产上提出要求,把斗争矛头指向了不平等的封建分配制度。它表明中国古代的农民阶级,在反对封建剥削制度的总目标下,由前期的反对人身奴役,发展到后期的反对财产不均了。这是王小波、李顺领导的农民起义在中国农民战争史上所作出的最重要的贡献。北宋初年王小波、李顺领导的农民起义,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均贫富”的战斗口号,它标志着中国农民战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在中国封建社会里是一次重要的农民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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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越者

    

    当,当,当,“什么声音,这么吵!”陈德的手无意识的挥动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大团的分泌物将上下眼睑牢牢的粘在了一起,没办法,用手抠开了鸡蛋大小的眼屎。

    陈德几乎半个身子都埋在厚厚的落叶里,目瞪口呆的看着四周的森林,未经污染的天空和斑斓绿色充斥着整个视野,仿佛曾经都只是一场梦......

    翻过一道险恶的山梁,层层叠叠的梯田突然出现在眼前,陈德张开的嘴巴好久都没有合拢,呈现在眼前的地貌明显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小盆地,一条蜿蜒的小河将周围的群山的西边和北边切出两个豁口。陈德所站的这道山梁在盆地东面,极为陡峭,布满荆条、醋柳、胡枝子之类的灌木,而盆地西面的山势则较为平缓,一排排窑洞式的房院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山梁东面,小河的两边是田野和草地,麦浪在夕阳的照耀下好像金黄的锦缎起伏,麦田旁边是丛丛桑树,桑叶已经泛黄,可以看见一些村妇在田间劳作,垂髫童子趴在树上玩耍,树荫随着山势蜿蜒向上,掩映着村落。

    桑树上玩耍的小孩几乎没有多久就发现了陈德,伴随着小孩的报警,田间劳作的人不但没有迎接陈德的意思,反而像受惊的鹿一样飞快的跑回村庄。

    一路上陈德注意到田野里种植的不仅有麦子,还有小米和亚麻,田边上散落着惊慌逃走的人落下的麦刀,村庄边上甚至还有两三只四处找食的母鸡。但是,当陈德看清正朝他走过来的村民的衣着时,才感到真正的意外。

    无论是谁,看到三个头梳发髻的古代人正警惕盯着自己看,都不免有一阵眩晕的感觉。陈德同志虽然上知天文下识地理,也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在核战之前的三十世纪,穿越小说早已不流行了。

    领头的老者见陈德不说话,便深施一礼,说道:“老朽李九言,敢问贵人尊姓大名,从何出来?”

    因他说的是官话,所以陈德勉强听得懂,也学着老者施礼道:“在下姓陈名德,在山中迷路,不知从哪里来。”

    老人见陈德不肯说出来历,也不勉强,笑道:“贵人远来是客,既然是迷路,不妨在本村休息旬日,择日返乡吧。”说着向往旁边一让,伸手请陈德进村做客。

    陈德看眼前这三个人都做农夫打扮,领头老者虽然矍铄,但显然已是极老,其余两个则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久经劳作,三人都晒的黝黑,皮肤粗糙,手掌更是冻疮叠冻疮,再想起刚才田间劳动的大多是妇女,显见村中少有壮年男子。

    老人的宅院在村庄的最高处,,院子里杂草丛生,虽然宽大的房门和厚厚的墙壁表明屋主曾经有过一段富庶的日子,但墙上的白灰早已剥落的不成样子,几根木棍用草绳绑在一起充作窗板。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捧上来一盘洗干净的桑椹,然后便依偎在老者的身旁,好奇地看着这个穿着怪异的陌生人。

    “听口音,贵人莫不是幽州人氏?”老人示意陈德坐在窗前的矮床上。

    “正是,老丈曾去过幽州么?”

    “小老儿年轻时也曾拉得几石弓,随刘知远大人在河朔打过仗,也和幽州健儿也有战场上的交情。”老人边说边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碗大的箭创。

    “契丹,您是说辽国么,请问老丈,现在的中原是何人称帝?”陈德眼光一闪,急迫的问道。

    “是啊。”老者面带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这位,“现下中原是赵官家当朝,读书人都说他好,只是年年都要来派兵打我们。”

    “赵家?可是宋朝。”陈德追问道。

    “是啊。小哥莫不又是要投汴梁的么?”老人絮絮叨叨的接着说道,“莫怪老儿多嘴,汴梁那边对幽燕汉儿可不大待见哪。小老儿在汴梁从军时,有位姓韩的壮士,据说是辽国那边的官家子弟,一条拉得硬弓的好汉,偷偷从卢龙跑回来汴梁,却入不得汉营,只得和那些蕃兵混杂在一起,当官的成日里蕃子蕃子的呼来喝去,有一日不知如何得罪了几个兵痞,被人斩断双手,丢在汴河里活活淹死了,军官也只当死了个蕃子,随便上报了事。”说完才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黑陶破碗,嗞呀一声喝了口水,神色沉痛。

    “老丈,您误会了,我不是辽国人,是真真正正的中国人。”陈德急忙解释道。

    “误会,”老丈把碗一放,脸上勃然变色,“小老儿年纪大了,耳朵不聋,眼睛不花。你身着胡服,断发刮须,幽州口音,哪里象是中国人了。你既不愿与穷乡僻壤的老儿交底,也罢了。”

    眼看和善的农民老大爷突然翻脸,陈德连忙赔小心,最后只得承认自己是来自幽州的汉人将门子弟,不愿在契丹治下才投奔中原的。

    看着老人满意的喝下递上来的黍米稀粥,陈德不禁感慨,一碗粥喝下去,感觉肚里没什么东西,听老人说这个时代一天只吃两顿饭,这可怎么活。

    “刚才听老丈说现下是赵官家当朝,不知是那位官家?”气氛刚刚缓和,陈德便继续探听起消息。

    “还能有谁,还不就是从孤儿寡母手里抢了江山的赵大郎。”老汉恨恨的说,仿佛亲眼看见似的。

    “赵匡胤?”陈德惊喜的问道,“我在幽州时倒是听说,赵匡胤是条好汉,一条铁棍等身长,打得四十六军州都姓赵。还说他仁德宽厚,是个能救天下百姓出水火的英主。”

    “赵官家是好是歹,老汉不知,可自从赵官家坐了天下,我们石州就没断过兵灾。”老丈吐了口浓痰,愤愤的看了陈德一眼,“这满村的孤儿寡妇,多半都是拜这位官家所赐。”

    老人谈不多时,陈德就知道此处是五代十国的汉国石州离石县治下,也就是现今吕梁山区的中南部,当朝国主叫做刘继元,今年是癸酉年,也就是北汉广运元年。宋国赵匡胤自黄袍加身已经做了十三年皇帝,八年前灭了蜀国,当下正是国富军强,把江山治理的如铁桶一般稳固。只是这位赵官家上两次打不下太原,便敕令宋军不时越境侵掠,以耗尽北汉的人口和钱粮,可怜石州地连宋境,村中青壮大半被抓丁,剩下的妇孺老幼,不堪其扰。

    正说话间,忽然有一个大肚子的妇人推门而入,大约是没料到李老汉正和一个陌生人在屋内叙话,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才倚立门旁道:“奴家不知老丈有贵客在,打扰了,不知老丈可有我家郎君的消息?”这女子白嫩肤色,虽然大着肚子,却仍然掩不住从前身段婀娜,身着儒裙,别有一番风韵。

    李九言看她神色可怜,便安慰道:“前天有人来找老汉,说在吴堡寨看见延守兄弟,他一切安好,只是夏州党项不住侵扰县境,不能回来照顾你。带话叫你不要想他,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

    待那年轻妇人千恩万谢的走了,李九言才神色黯然的说:“前月党项人夜袭吴堡寨,杀了张家小娘子的男人,只是这当口谁也不敢告诉她,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老人话多,絮絮叨叨中告诉陈德,他儿子叫做李呈祥,在北汉军中是个不大不小的都头,常年在太原戍守,至今尚未娶妻,老丈跟前那名唤娟儿的小姑娘是儿子同袍的遗孤,认了老人做爷爷。李呈祥本想让这老丈和小姑娘都去太原城中居住,又担心宋军攻打太原时照顾不及,便将这一老一小留在老家。这年头兵荒马乱,因这李老丈和他儿子都算是见得世面的人物,在村里便有些威望,所以但凡外人来访,便常由李老丈出面斡旋一二,村中人要了解外界的消息也常来李老丈处打听。

    第二天清早,李老丈起来劈柴时看见陈德正在晨练,不由手痒,于是这一老一小两代军人便伸手过招,拳脚功夫李老丈三两下就败在陈德的捕俘拳下。于是又比兵刃,便出现了陈德刚才看到的一幕。陈德的现代拼刺刀技术和李九言所习的军中刀法斗了个旗鼓相当,最终还是李九言年老力竭,后退中一个踉跄,被陈德点中肩头,跌坐在地。

    此刻李九言虽然被打倒在地,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愤懑,倒是有些欣喜之色道:“陈公子这使短枪之法颇似军中武艺,不知是否传闻中银枪效节都的功夫?”

    陈德脸色诧异,回答:“确是军中功夫不假,可我不知道银枪效节都。”

    这是观战的少年已纷纷围拢了过来,有的给李老丈擦汗递水,有的则用敬仰的打量着陈德,有的则期待的等着李老丈讲故事。

    李老丈喝了一口水,坐在院中的一块石釜上,才慢悠悠的说:“银枪效节都原本是河朔魏博镇的牙兵,这些人原本是河朔边郡子弟,世代从军,个个武艺娴熟,尤其善使镔铁短矛,因为太过厉害,屡次哗变换帅,以致被镇帅勾结外敌开封兵谋害,几乎全部被杀,剩下一些便被编为银枪效节都,再后被李存勖大人收为帐前银枪都,这只劲旅当年可是所向披靡,威风的禁。”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水,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李老头儿,别卖关子了,后来呢?”一名叫孙定的少年不满的追问,作势要扯李九言。

    “好了好了。”李九言忙接道:“后来这银枪都又冒犯了一任节帅,结果被骗到黄河边上,三千军户全部被处死,据说连河水都染黄了。”

    “你骗人。”孙定正当憧憬英雄的年纪,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如果银枪都真的那么厉害,为甚么节帅还要害死他们?这不是自斩手脚么?”

    李九言的神色却郑重起来,“虽然眼下你们还小,这件事却得早些知道,在军中,不管你多么厉害,万万不可冒犯节帅,将帅们威风大心眼小,若是惹得他们不痛快,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据说那位勾结外敌害死魏博牙兵的镇帅,后来因为本镇常常被欺负,却再无一支强军御敌,十分后悔,曾经说过‘聚四州三十六县铁,难铸一个错’的话。”陈德忽然想起以前曾经读到过这么一个掌故。

    “哼,人都杀了,后悔有屁用。”那叫做孙定的少年愤愤的说,一边举起手中木刀虚砍,仿佛若是那昧良心的镇帅就在眼前,定要一刀劈成两半。其余的少年纷纷附和,显见孙定是这一干少年的头儿。

    李老汉趁讲故事的当口歇了口气,便自带着娟儿去整治早餐,陈德无所事事,擦过脸便出门散步。

    溜达一圈,凭着前晚跟李老汉学的半生不熟的本地话,陈德已将村中的情况和附近的地势打听清楚。这是原是个足有五百余口的大村,久经战乱,现下村中已不足百口。麦子将熟,老幼妇孺都在紧张的准备抢收,希望赶在宋军侵掠之前存些粮食,不然就只有靠进山挖野菜过活了。这村里民风彪悍,家家未必都有成年男丁,院中却都有石锁等打熬气力之物,孙定等十余个少年更是一大早就在村口的树下练习拉弓射箭,大约三五十米距离的箭靶,这些半大小子就能十中七八。这个村四面环山,只有山谷中的那条名叫离石水的河谷通向外方。离石水一直向西注入黄河,河对面便是党项人的绥州,顺黄河而下便进入宋境。因此这离石县实际上是北汉与宋国,党项三方交界之处,是以从唐末以来便是兵祸连接。为了在乱世中有自保之力,村中男丁往往还未成年便习练弓箭刀枪,每日清晨傍晚更要举石锁站马步打熬气力,尚武之风颇浓。

    用过早餐,陈德与李老张一起作些收麦子的准备,他将他心中记得的一种能够快速抢收麦子的器具讲给李九言听。李九言目瞪口呆听陈德指手画脚的说了半天,才明白这个看似从来没有下过地的世家子是要自己帮助他帮试制一个怎样的东西出来。他虽然居住在村中,实际上并不靠种地为生,在太原从军的儿子每年都会给他带回不少钱钞,足够养活他和孙女。

    陈德让李九言先找来这时已有的收麦工具,包括装麦的蔑筐,割麦刀,和簸箕。先将割麦刀用绳子绑在簸箕一边,这样当挥刀割麦子时麦子就会自然落到簸箕里面,然后再制作一个安装四个小木轮的架子,可以用绳子系在腰间拖着走,最后将蔑筐安放在木架上,这样就能随手将簸箕里的麦穗倒在身后的蔑筐里,等蔑筐装满了再拉到打麦场上。据说,这个东西比单用镰刀割麦子要快上十倍。

    那名叫娟儿的小姑娘自小父母双亡,也很少见到外人,一见到陈德便欢喜的紧,竟一直黏在陈德身边。陈德也分外喜欢这个让人怜爱的小女孩,二人也是投缘,入夜十分也赖在陈德身边不去。

    “陈大哥,你教我爷爷做的那个东西真的会比镰刀收麦子还要快十倍吗?”

    “是啊,陈大哥很厉害哦,还会好多好多东西,可以让大伙儿的生活越来越好过。”

    “那你能不走么?”小姑娘忽闪忽闪的眼睛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爷爷说你要去开封,求求你不要走。开封人很坏,我爸爸妈妈都是他们杀死的。”

    “娟儿乖,大哥不去开封。”陈德抚摸着娟儿柔软的头发,这个小姑娘好像有些少数民族的血统,眼眶很深,微微带着一点绿色,头发软软的有些泛黄,摸上去就像波斯猫的绒毛一样,很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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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风恶

    

    “娟儿不想离开陈大哥。”小姑娘有些困了,呢喃着进入了梦乡,眼角分明噙着一滴泪水。

    眼见娟儿渐渐睡熟,陈德正待离开去自己的那间寝室,忽然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怯生生的女声问道:“陈公子睡下了吗?”开门却是大肚子的张家小娘子,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袱。

    陈德赶紧让她坐下,说明来意,原来这张小娘子思念丈夫,苦于村中人几乎都不会写字,难得听说李老丈家来了位识字的人,听说是幽州那边的大家公子,识文断字是肯定得了,于是便自己带了笔墨纸砚,过来央求陈德代笔写封家书,再托人捎到吴堡寨。

    “妾身肚腹里的孩子这几日常常翻身,婆婆说好动的肯定是个男娃。,待孩子落地,妾一定会把孩子好好带大,还盼郎君平安还家。妾……”闺名和忍的张小娘子顿了顿,咬了咬嘴唇,又道:“妾常常思念郎君。”说出这句最重要的话,张家娘子已是俏脸通红。

    接过陈德写好的家书,张家娘子珍重的将信纸叠好,不住道谢,还拿出包袱里的五双鸡蛋,这是得知她怀孕以后,婆婆卖掉一只金耳环换回的两只母鸡下的蛋,专门为她补身,她偷偷省下来的。陈德推让不了,只得将鸡蛋收下,张小娘子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几日后,陈德设计的快速收麦器都已制好,村东头的老安头家的麦子先熟了两亩,拿家伙一试,果然又快又省力,是以全村老幼无不对陈德心存感激,更有甚者要经将他视作制作木牛流马的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陈德自己嘴上虽然谦逊,心中却有些得意。现下村中百事具备,就等两三日后麦子全熟,就立刻抢收了。

    “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陈德坐在李老丈家的院口,贪婪的吸了一口带着麦香的空气,俯瞰看着山下,风云飘渺的黄昏中翻滚的金色麦浪。麦子熟了,是个丰收年,村民们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也感染了行将离开这里的陈德。

    突然,离石水的南方,山口方向,有一队身着灰色盔甲的军队出现在谷口,正沿着河谷向村庄走来。

    “是敌人。”陈德看到这些不速之客正分成三支,分别奔往村民下山的各个路口,意图先封锁村子,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正在这时,一声示警:“宋军来了。”印证了陈德的猜测。

    为了应付兵祸,村民往往在家中挖了藏身洞,李老丈家也不例外,而熟悉军队劫掠的李九言更将藏身之处修的极好,竟在灶房锅台之后的墙壁修成中空,刚好够一人站立藏身。藏身处的入口便是锅灶进柴的灶膛,只需进入之后将入口处的砖石重新竖起便可。墙洞朝屋里屋外两方面都留了细小的罅隙,便于通气和观察四周的情形。而搜村的军汉们除非爬上锅台仔细墙壁,决不可能发现。

    但原来的墙洞只是李九言为自己一人躲藏所开,再加上一个娟儿已经十分拥挤,再无法挤进一个人

    陈德只得另寻它处躲藏。

    待李九言钻进墙洞后,仔细的清除了藏身处附近留下的痕迹。然后将一根长凳搭上灶台,踩上去站稳后,双脚用力后蹬,长凳被他踢倒在门边,而人已顺势腾空,整个半身都钻进了灶台上方的烟道里,憋住力气双手用力撑住烟道两壁,使出在特种大队时学会的上墙术,一点点往上窜,直到双脚也进入烟道,四肢都能使力,陈德方才深吸一口气,积年的烟粉呛得他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忍住烟粉,令人恶心的发霉味道,以及烟道中诸如蟑螂,蜈蚣,蜘蛛等小生命的骚扰,陈德手脚并用爬到烟囱顶部,这是一个树枝和陶片搭成的类似凉亭的烟囱顶,眼下就成了陈德的瞭望塔。

    在河谷中展开的宋军已有五六百人之多,前锋已经到达了小村的各个路口。宋军显然不只是想要进村取得一些给养而已,他们用弩手封锁了村民出村的通道,然后分为五人一队,从边缘的房舍开始,细细的搜索起来。

    看得出来,这支宋兵对在北汉这样一个充满敌意民众的国度里搜索村庄驾轻就熟。在陈德的眼中,他们的专业程度和在伊拉克执行任务的美国陆军都有一比。宋兵们并不象鬼子进村似的四处乱窜。三支各二十五人左右的队伍前去控制村庄的东,南,北三方面制高点,其中一支就直奔李九言的宅院而来。其余挨家挨户搜索的宋兵也不是简单粗暴的推门闯入,而是先由两名弓弩手封死门内居民冲出来的角度,然后由刀盾手将门踹开,一边冲进院里一边用大盾护住头脸,防止屋内有人放冷箭。在整个过程中都有三到五名弩手分布在院墙周围,防止村民们跳墙逃跑。

    缺乏青壮的村庄抵抗并不激烈,宋兵们的任务很快由放偷袭转为挖老鼠,陆续有村民被从藏身之处带出来。那个缠着陈德教他枪法的少年孙定也被家里的炕洞中被宋军搜到,显然吃了些苦头,鼻青脸肿的被带到了村口。陈德略略的算了一下,大树底下大约聚集了三十到四十名村民。

    清除威胁之后,宋军的指挥官才进入村庄,由于李九言的宅院地势高,视野开阔,也就被他选作了临时指挥部,其余的宋军则忙着开始清扫无人的民居中的各种财物,被强行带到村口的村民也被允许回去取他们自己的财物。看来宋军是想将整村的村民都迁走,陈德在心中暗想。再往下看时,却不由得怒从心起,暗暗的咒骂起这些天杀的禽兽来。原来宋军将三五面目较好的青年女子从村民中点出,哀哀哭哭的被押往指挥官的住处,也就是李九言的宅院,其中赫然竟有那位肚腹隆起的孙家小娘子。那些女子被带出之时显然已经对自己的遭遇有所预料,都拼命的拽住亲人不肯撒手,却怎驾得住一群如狼似虎的军汉上去刀砍脚踢,直激得孙定等一干少年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李久言和娟儿藏在墙洞中大气也不敢出。这地方狭小不说,而且进退不得,一旦被人发现,就是个瓮中捉鳖的局面。两人透过墙壁的缝隙往外张望,等了好一阵还不见宋军闯入,正暗自庆幸宋军有可能是漏过了这所地势最高,却是空荡荡的宅院。没曾想房门突然咣啷一声被人踹开,瞬间便冲入四五个宋军,进来之后便一刻不停的东翻西拣,想要搜寻出藏在屋内的人来。尤其是有一个宋军居然还抬开大锅,钻进灶膛,查看灶底下是否有藏人的洞穴,令藏在墙洞中的一老一小两颗心全都提到嗓子眼上。好在这名士兵只以为锅台,灶膛下方可能挖有洞穴,却没有想到墙洞的出入口就在此处,加上他身着铠甲,蜷曲身体实在难受,只是粗~粗敲击了一遍地下和两壁便作罢,却没有钻进灶膛的最深处探察。

    一切搜索完毕之后,宋军们又开始打扫工作,不但将各种东西摆放整齐,还顺手将李九言撂在灶房中的脸巾当作抹布,将从别屋中搜寻到的桌椅抹个干净。清洁工作刚刚完毕,就另有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位军官模样的走进。

    “曹指挥,这个村庄看来没什么油水,尽是老幼妇孺不说,连姿色中等的妇人都找不到一个。”一个显然是心腹模样的亲兵对那军官报告。

    “那就让兄弟们尽快完事,妈的,尽是穷鬼。”那曹指挥骂骂咧咧的说道,他脸上有块刀疤格外狰狞,说话间解下腰间佩刀,啪的一声放到桌上,震得墙洞中隐藏的两人心中突地一跳。

    这时几名村民中挑出的年轻妇女被带进来,为首的亲兵道:“请指挥大人先挑。”

    曹指挥低头看这几个神色哀哀的妇人。孙家小娘子尽量将头埋得很低,却被曹指挥蛮横的用刀鞘将脸挑了起来。眼看这个面目可憎的宋军将领正用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脸颊和胸部,宋家小娘子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奴家怀有身孕,请将军放过奴家,来世做牛做马必当报大将军大恩。”一边央求,一边哭个不停。

    见这妇人不依,曹指挥脸色突变,旁边亲兵立刻骂道:“你这妇人胆敢。”作势便要上去踹她的小腹。

    “且慢。”曹指挥挥手止住亲兵,干笑两声,说道:“你这妇人到有些意思。现下给你两条路选,你若是伺候本将军爽快,便放你与这腹中杂种一条生路,若是不然,本将这便杀了,一尸两命。”然后便手握刀柄,用猫戏老鼠的神情盯着张家小娘子。

    张家小娘子被这军将的话吓得浑身乱颤,顿时说不出话来,看她那惶然无主的样儿,这曹指挥更不待她回答,便把手伸进妇人上衣之中,当着众亲兵的面狎~玩起来。见张家小娘子虽然紧咬下唇,涨红着脸也不敢反抗,曹指挥哈哈大笑,命亲兵将妇人押入旁边的卧室中,自己挎了腰刀,施施然走出门去。

    见主将自去快活,几个亲兵互使眼色,也将其它几个女子分别柙下去享用,其中一名村妇刚有些反抗,便被一个亲兵挥刀砍下半边膀子,眼看不活了,其它几名妇女几时见过这般血腥,顿时被吓得傻了,听凭这些毛手毛脚的军兵推推搡搡的带走。

    娟儿虽不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也被那妇人的惨叫声吓得浑身发抖。

    房顶上的陈德虽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事,却看见宋军将几个妇人分别押入舍内,然后便在房外等候,若是前面进去的许久不曾出来,下一位甚至会猛拍窗户,直到前面的宋兵衣甲不整的提着裤子出来才罢。其余的宋兵则在抢掠过后,将村民院内外的柴草悉数堆到房边。

    眼见宋军在靠近村口的房舍里外也开始堆放柴草,另一伙士兵则在准备硝石火把等物,被挟制的村民便开始骚动起来,顾不得顶在胸口明晃晃的刀尖,人群朝着监押他们的宋兵涌去。孙定等几个年轻人乘势一猫腰,仗着身矮腿灵,竟然窜到两三个猝不及防的宋兵身后,将他们拦腰抱住并顺势摔倒在地上。本已经群情激奋的人群一下子便炸开了锅,有的朝着身边的宋军冲去,打得是拼一个算一个的主意,有的则趁乱拼命向村外逃去。

    负责在看押村民的宋兵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前排手持刀盾的并不和村民纠缠,只挥刀乱砍,杀出一条血路闪到弓弩手的后面。后排弓弩手见人群之中再无一个站立的宋军,也不等指挥官命令,立刻群弩齐发,朝手无寸铁的村民射去。向外跑出去的村民则毫无悬念被堵在村口的弩手射死。

    孙定等几个少年倒是给宋兵造成不少麻烦,他们和前排的几个宋兵滚做一块厮打,外围的弩手恐怕误伤同袍不敢放箭,只得等到包围中其它村民几乎全部射毙之后,才由更多的刀盾手上前,两三个对付一个,将这几个顽强的少年捆绑起来。由于这种半大少年只需将养两三年后就可以当作青壮劳力使用,是以宋军并没有将他们立刻杀死,而是准备将他们卖给夏州党项人为奴,当然,一阵拳打脚踢是免不了的。

    目睹这一切,陈德只能将拳头捏的咯咯直响,恨不得跳下去将这帮禽兽全数杀死。

    外面的宋军做完这一切,便携带者抢掠来的财物粮食,在村口整队集合,只等指挥史等军官爽快完便开拔。

    约莫过了多半时辰,才见曹指挥带着满足的神情从李九言院中的厢房出来,随手将血淋淋的佩刀扔给亲兵擦拭干净。一声令下,各处宋军便立刻在早已堆好柴草的房舍放起火来,不多时,村中已是到处浓烟滚滚。大军逶迤离开村庄,殿后的宋兵则顺手点燃了将熟的麦田。远远看去,此时天干物噪,将熟的麦子遇火便猛烈燃烧起来,一时间整个山谷都是哔哔爆爆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煳的麦香。

    此刻墙洞中躲藏的李老汉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正打算多呆一阵,等到宋军走远,天黑以后再出来透气。陈德却立刻顺着烟道滑了下去,冲着他们大叫:“房子着火啦,快快出来!”二人才忙不迭的一一从灶膛中爬出,随陈德来到院中,只见火势已经上房,难以扑灭了。

    李九言大叫一声不好,掉头又冲入灶房,变戏法似的用双手从房屋的一角挖出一包黍米,又回到院子里,在茅厕旁挖出一袋沉沉的铜钱。

    陈德则转身奔入厢房,只见孙家小娘子已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嘴皮咬破,双手因为紧紧的抓住破烂的篾席,尸体早已冷了。想起这小妇人娇怯怯的温婉摸样,陈德只恨得目眦欲裂,想起可能还有许多村民躲藏在地窖中,若不及时将他们唤出来,恐怕要被活活的烧死或者掩埋在瓦砾之下,陈德叫上李九言挨家挨户叫唤那些躲藏起来的人赶紧逃出屋舍。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担心这是宋兵的圈套,抵死也不肯从藏身洞中出来,以致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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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乱离人

    

    “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李九言叹了口气,伸手指着身后稀稀落落的二十多个人。

    经过短暂的商量,十一名村人愿跟随李九言逃到太原去,然后再往北逃到代州,其中包括五个失去亲人的健壮村妇,其余大多是瘦弱无力之辈。李九言的儿子曾经带信来说,健雄军节度使杨业一直都收留难民垦荒。陈德当然愿意去太原,于是也加入了逃难的队伍。

    所幸的是,大多数村民都或多或少有些埋在地下的存粮,算起来,路上采挖些山果野菜,这些干粮足够支撑到太原了。到太原之后就有李九言的儿子照拂,他本在杨业麾下,只需打个招呼,村民们便可跟随健雄军的辎重队去代州。在这乱世中,有杨无敌的威名作保,代州比起其它的地方更能给人一些安全感。

    计议完毕,大伙便合力被宋军屠戮的村民搬进一口大窑洞中,然后砌些砖石将窑洞封了。

    晚上,由于所有的房舍都被宋军烧毁,只能露宿在瓦砾场上。陈德三人选了一块离其它村民不太远的地方,干草铺地,陈德和李久言挤在一起躺倒,娟儿依偎在旁衣而卧。

    村民们的长吁短叹和李九言的鼾声交织在一起,让陈德都辗转难眠,心中想道,“以前看史书讲宋为疲敝北汉,‘焚其寨,迁其民’,却没想战争这样残酷。”

    第二天清晨,精神还算饱满陈德俨然成了老兵头李九言的副手,负责督促那些神色彷徨,手足无措的村民整理行装,帮助他们带好必备的物品。

    “走吧,走吧。”等村民们拜别了自家的亲人,为祖宗坟茔最后一次拔掉荒草,珍重无比的将乡土裹好放进怀里后,李九言带着众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村子。顺着离石水或者汾水虽然容易行路,但更可能遇到深入汉境骚扰的宋兵,离石水与汾水之间山区虽然难走,可军队一般不会选择容易遭到伏击而且补给不便的山区行军,为了安全起见,李九言还是决定带大家不经过任何州县城镇,通过山区直接前往太原。

    临行前,李九言又变戏法似的从自家院子里挖出三把横刀,一支弩弓和三十只雕翎箭,由于逃难的村民大多是老幼妇孺,李九言自己便和陈德各自佩了刀。其它各个村民则分别携带了各自的口粮和一些细软。

    坚持走了下来。看着村民们虽然又饿又累,可仍然咬牙跟着的样子,陈德不禁暗赞这个时代人的生存意志。

    山路难行,每到傍晚时分,李九言便安顿村民宿在山中,陈德则带领几个少年搜寻一些草药熬汤给一些罹患腹泻或者感冒的村民饮用,颇有药到病除之效,这般又走了四日,村民们携带的干粮逐渐告罄,眼看只能全靠采摘野果野菜充饥。

    又行了几日,据李九言说这里已是卢牙山地界,很快就要走出山地了。这天扎下营后,李老丈与陈德同去寻找水源,其余村民则尽量在附近收集可吃的野菜。

    适值这年秋天雨水特少,山中已是多日已滴雨未下,沟壑中的溪流大多干涸,只见怪石嶙峋,李九言和陈德许久也未见水源,两人强忍干渴疲劳四处寻找。

    这时,一阵凉风吹来,李九言闭着眼睛将鼻子对着风嗅了嗅,高兴的叫道:“水气。”便毫不犹豫的朝上风处走去,陈德见他神叨叨的样子,将弓囊往腰后一别,迟疑的跟在后面,两人顺着一条干涸的山涧往上游走去,渐渐的陈德也发现空气中的潮气越来越重,便越发紧紧跟在李九言身后。

    眼见前面一座低矮的山包之上林木郁郁葱葱,李九言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转头对陈德道:“陈公子,泉眼必在此丘之上。”

    北地山丘,看似矮小,实则广大,二人从山脚走到半山腰又花了一刻钟功夫,沿途草木茂盛,李九言不时趴在地上,仔细观察苔藓干湿的情况和山中野兽足迹,不断改换方向,最后终于确定了泉源的方位,便拔脚快步走了起来。

    转过一片布满青苔的怪石,一汪幽深的碧潭突然出现在眼前,李九言和陈德几乎同时高兴的叫了起来,然后立刻止住了欢呼,因为在泉眼旁边还有另一伙人在取水,此刻全都停下手中动作,用戒备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李九言老于江湖,拿眼一瞟潭边众人,心中便暗暗叫糟。这伙人大部分都是腰挎横刀的青壮,神色彪悍,正在潭水边饮水的二十几匹马虽未佩上鞍鞯,但一看便是来自北地的上好战马。五代纷乱,各地诸侯都严禁民间买卖战马,偏偏各地都高价收购战马,这也刺激了一帮亡命之徒,专事从北地往南走私战马,再从南往北走私茶叶。这帮人来往于契丹,北汉,宋、后蜀、南唐之间,一旦被各地官军发现,立刻便是杀人夺马的下场,于是特别忌讳被撞破行踪,往往有杀人灭口之举。李九言在军中效力时也曾和这些走南闯北的马贩子打过几仗,知道对方战力极强,除了悍不畏死之外,兼得弓马娴熟,无论是契丹马贼还是内地官军都难从这帮人手中讨得好去。

    见陈德将手已放在了随身携带得横刀上,李九言忙按住他的手,朝对面拱手打哈哈道:“在下只是来此潭取水的,无意冒犯各位,还望好汉们高抬贵手,我二人决不敢泄漏各位好汉的行藏。”

    见他如此知情识趣,对面的剑拔弩张的众人倒迟疑了起来,这时一名站在潭水旁边的中年人说道:“初次见面,如何信你,只好得罪了。”说完便向左右一挥手,立刻便有四条精壮汉子抽出腰间刀剑,朝李九言二人进逼过来。

    事已至此,陈德噌啷一声拔出腰间的横刀,摆了一个李九言教与他的北汉军中流行的八斩刀势,李九言也叹息一声,拔刀和他紧紧靠在一起。对方领头的中年人奇怪的“咦”了一声,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似乎只等听二人就戮的惨叫,便再行指挥手下们打水离去。

    趁对方四名横刀手合围之势未成,陈德忽然大喝一声,举刀朝当中一人搂头劈去,李九言则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替他监视身侧另两名横刀手。首当陈德刀锋的汉子顿时感到一阵气窒,不由自主的挥刀挡格陈德的刀势,他身旁一人也从旁向陈德砍去。可陈德看似一往无前的刀势忽然一偏,哗的一声,居然将旁边的横刀手的左臂狠砍一刀,这一招变得甚快,看的旁边的人全都目瞪口呆,那被砍中的人更是痛得捂住伤口倒在地上。

    众发呆的功夫,陈德倏忽转到原先对面那人身后,朝他后背又砍了一刀,划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鲜血立刻便喷了出来。

    二人随即又靠在一起,眼神微微一碰,随即冷冷看着另一侧还剩的两名横刀手,那两人未想陈德和李九言说着软话,下手却这般狠辣,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

    那看似头领的中年男子脸现怒色,喝道:“好狠,来人,弩射!”前排的横刀手肩并肩逼住李九言和陈德二人,后面的七八汉子竟立刻从马车上取出强弩。

    李九言暗道不好,这伙人训练有素,竟和军队相似。眼看弩箭遥遥指着已被包围的二人,只待首领一声令下便要将二人射为刺猬,陈德也是头冒冷汗,眼睛却只是冷冷的盯着那首领。

    正在这时,忽然从马车中传来一声低喝:“住手!”一名身着绸袍的中年人从车中下来,这人面色微黑,下巴刮得铁青,嘴唇上却留了厚厚的胡须,相貌颇为威武。他看了一眼仍在地上翻滚叫疼的两名横刀手,挥手道:“先救人。”立刻便有四名汉子将受伤的两人按住,另有人从车中取出布带等物为二人止血。抬接着对李九言,陈德二人拱手道:“我乃太原行商卫仲,手下不慎冒犯二位,还请不要计较。”

    这时先前那领头的见上头有意言和,急道:“主人,这二人伤了我们两个兄弟,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中年人却不理会,只将举起的手往旁轻挥,那些持弩的汉子便将弩箭放低,不再对着二人。那卫仲道:“看两位使刀的套路,是我太原军中的八斩势,都是汉家男儿,何必自相残杀,你们走吧,只是不得向旁人提起见到我等,知道么?”说着便将手一挥,那些弩手便让开一条通道。

    李九言当即跪倒,高声道:“谢过卫大人。”便拉起陈德要走。

    “且慢。”听李九言道谢,那人双眉一竖,盯着李九言道:“老哥,我乃一介商旅,你为何叫我大人?”

    李九言心中连声叫苦,只得如实答道:“小人年轻时曾经大人兄长的手下当牙兵,也见过大人两面。”

    那大人皱眉道:“原来是军中老兄弟,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李九言道:“老汉家住离石,有个儿子李呈祥,现在建雄军中当都头,前些天家里被宋人烧了,只得带着乡亲往北逃难。”

    “哦,你我哥哥的牙兵,是李呈祥的父亲,我倒是有些印象。”那大人点点头,回头对一名随从道:“人家说虎父无犬子,我知道李呈祥是个勇将,你们可称得上阵父子兵了。”他身边数人都大笑起来,显是和李呈祥颇为熟悉。

    那大人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你是李都头的父亲,又是我兄长的牙兵,我等便不留难你,来人,给李老哥拿些钱粮,助他前往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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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吐浑军

    

    陈德见有机会走脱,心中暗喜,正欲和李九言一起道谢,那大人却又道:“只是这位小哥已经知道我等身份,不便放归,只好与我等同行。”

    陈德心中暗到:“我不过听见李九言叫你大人而已,哪里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正待争辩,李九言却一把将他拉到在地,口中叫道:“谢过大人不杀之恩,小人等一定紧守秘密,祝大人马到成功!”一边不住的向陈德使眼色。

    此刻陈德如何不还明白,这干强人必定是北汉军中人物,正在执行秘密任务,依着规矩,一旦被人瞧破便须杀人灭口,联想到到古代军队偷袭敌营时,稍微心狠手辣一点的都会将一路上遇到的商旅行人全部杀光,若只是拘束起来一起行动,那便是很有道德的义师了。

    形势比人强,周围还有七八具强弩对着,陈德只得低头道:“谢大人不杀之恩,小人愿随大人一起行动。”

    见陈德服软,四周的气氛才一下轻松起来,李九言偷偷告诉陈德,这大人名叫卫倜,字长清,现任北汉吐浑军指挥史,其兄卫俦是北汉名将,原任吐浑军指挥史,可惜汉主听信谗言将他杀害,从此军中人心涣散,吐浑一军不可再用。

    背好卫倜派人送给他的钱粮,李九言再三向陈德叮嘱军法森严,一定要守军中规矩,这才离去。

    待李九言走后,卫倜一干人便迅速饮马汲水,陈德也帮着其它人为先前被他砍伤的两人处理伤口。那中年头领对他仍颇为敌视,不愿意他插手,但见陈德包扎伤口的手法十分老到,便是军中医官也有所不及,便任由他动手包扎。两名受伤的横刀手都是常年刀口舔血的实心军汉,一则知道战阵交锋只有敌我没有情面,一则忌惮陈德心狠刀快,口中连声向陈德道谢。谈话中,陈德得知那中年头领名叫王贵,乃是建雄节度使杨业手下悍将,这两名横刀手一人叫燕四郎,乃是吐浑军中子弟,一人叫辛古,乃是契丹人,投入吐浑军中不足一年,却有一身神力,刚才若不是陈德出其不意伤了他,两人拼力相搏恐怕胜负难料。

    卫倜布置完队伍上路之后,见陈德居然已和被他砍伤的燕四郎和辛古二人谈的十分投机,不紧微微一笑,军中最重袍泽情谊,他虽然有心将陈德收入麾下,也难保别人不向他报复砍伤两人之事,但此时既然被他所伤的这两个人都不在计较,别人自然也就不可能为此事而与他为难,反而会因为他手段狠辣而对他忌惮三分。好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可堪造就的人才了,卫倜暗想。

    卫倜在观察陈德,陈德也在观察卫倜和他的队伍。这支冒充行商的小型军队共有五十五人,都是精壮的军汉,另外还有六十匹马,五辆马车。行进的时候将马车护在中间,其中一辆是扮成商人的吐浑军指挥史卫倜的座车,另外四辆表面上装载的各种北地货物,但陈德判断除了金银等物,恐怕更多是强弩重箭等禁止民间持有的军器。王贵扮作护卫头领骑马行在大队的最前面,斥候小组散开在在大队的周围警戒。

    两名受伤的横刀手被暂时安顿在卫倜的座车上养伤,空出来的马让陈德骑了,卫倜自己骑了一匹高大的黄膘马,和陈德并辔而行。

    “看你这身装扮,怕是从契丹南来投军的汉人吧?”卫倜问道。

    “正是幽州人氏。”经过李九言的误认后,陈德发现辩解自己不是幽州汉人基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让自己又是短发,又操着一口“幽州口音”呢。须知这个时代,若不是生活在异族统治下的幽燕汉人,中原的汉人是绝对不会将受之父母的头发剪断的,而学习一门地方发言的难度也远远大于充斥各种媒体的现代,这也是古人哪怕漂泊在外,也自始至终乡音难改的原因。

    卫倜紧盯着陈德的眼睛,仿佛要看出是否有任何欺瞒之处。陈德虽然说了个谎,但并无它念,也就坦诚的与卫倜对视。

    对视半晌,卫倜慨然说道:“看你的身手气魄,必定将门之后。军中汉子,只要同心杀敌,便不问出处。”令在心中编排半天自己来历的陈德倒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看着未将谎话说出口的陈德讷讷的样子,已是年逾不惑的卫倜不觉有些好笑,又道:“依你见识,我这队伍怎样?”

    陈德顺口便道:“大人手下个个都是熊虎之士。”

    他随口敷衍,卫倜当即作色道:“陈德,让你说便说,军中不可行那谄媚之事。”

    见卫倜神色郑重,不似作伪,不想让他看轻自己,陈德仔细想了想,便道:“大人手下身手矫健,骑术了得,想是军中精锐。不过……”抬头看了看,卫倜的脸色不动,便接道:“不过似乎都只精于战阵搏杀,对于小队行军和战斗并不在行,而且,似乎士气也不高昂。”

    卫倜长叹一口气,道:“果然是将种,一眼便看出关节所在,吐浑军纵横幽并,都是长枪大箭的厮杀战阵之前,少有做这般阴私勾当。自我大哥去后,皇上不再信任吐浑了。”他见陈德脸色不豫,又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你不必担心军中前程,我太原卫氏与河曲杨氏数代世交,眼下建雄军节度使杨业深受皇上重托防御北边,若你愿意,回太原后我推荐你到建雄军去任职。”

    “杨业?”这是自小便崇拜的英雄了,陈德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感激的抱拳向卫倜道:“谢过大人。”

    卫倜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陈德不如此必客气。

    正说话间,已来到前方斥候选定的宿营地,队伍放出警戒哨后,便一边将马放在附近的小溪谷边吃些青草,一边搭营垒灶,将携带的肉干和干粮投入锅中煮食,不多时已是肉香四溢。队伍吃过饭后只稍作歇息又出发半路,就这般风雨兼程,大都在崇山峻岭,荒郊野地里穿行。

    经过五代战乱,中原人口已经减到极少,再加上卫倜选择了远离集镇的道路行军道路,即便路上遇到宋国的驿站哨卡,也因早有斥候回报而避开。所以北汉人等一直在深山荒野中穿行,途中只与山野中的村民交换些食物补给,一行人沿着吕梁山脉和汾水之间的山地穿过晋州,绛州。抵达河中府后,众人收起刀箭,扮作行商,雇了几艘河船延渭水逆流西去,在京兆府重新上陆,沿子午谷进入汉中兴元府,便抵达了八年前为宋所灭的蜀国故地。

    陈德本以有好几架要打,谁料宋国境内的关卡竟然极为松弛,即便是遇到宋军或是地方衙役的盘查,往往王贵出面塞上一些钱物便可顺利放行,甚至还能在宋军的驿站中买到一些草料。

    一进入后蜀故地,宋军的盘查便严格了许多,不过陈德发现这严格的盘查并不限于外来的客商,而是针对当地蜀人。其时川蜀锦帛甲于天下,赵匡义时在成都设置“博买务”,规定四川出产的布帛全部由官府收买,以及茶叶等物,都采取限制政策。加上宋灭后蜀之后把后蜀府库中的财物全部运往开,宋将王全斌在成都屠杀已经投降的蜀军两万人。蜀人民不聊生,又对宋国官吏和宋兵极其仇视,一方面贩私茶,私盐,私锦的走私贩子蜂起,一方面不少后蜀溃兵聚啸山林,以复兴蜀国为号召继续抵抗宋国。

    因此,宋军加强了蜀地通往外地各处关卡,一方面严禁蜀锦,蜀茶私自贩往外地,一方面严禁马匹,兵器,,甲胄等军械器物流入蜀地。

    卫倜等人这趟入蜀的主要目的就是将金银和军器,战马作为礼物结交沿途各处蜀人的山寨,这些人将蜀锦和茶叶走私贩往北汉,再由北汉作为贡品送给辽国。这种交易自后蜀之时便已存在,蜀主甚至有联络北汉夹击宋国之议,蜀国灭亡后,自有蜀国旧臣和绿林好汉将这交易继承下来,只是规模大不如前。

    通过关卡时,看到许多贩私货的蜀人头颅被挂在寨墙或城楼上,陈德脸现不忍之色,叹道:“都是汉人,宋主待蜀人何其酷烈。”

    这句话不甚让卫倜听到,低声道:“陈德你在异域长大有所不知,中原皇帝只愿我等四边藩镇当作猪羊任他宰割,哪里有什么情谊可讲,对我北汉士卒更是恨之入骨,如果我国被灭,只怕下场比蜀人悲惨百倍。”

    这话让在心中将宋室奉为华夏正统的陈德心里不是滋味,想起宋军对北汉村民的劫掠和日后赵匡义下令平毁太原城,夏州城等边陲重镇,以致异族入侵中原时再无名城重镇可以支撑等等史事。

    在穿越之前陈德多次在随部队秦岭一代拉练,还曾参加了几次在西南边陲的越境行动,因此对四川盆地的情况比较熟悉,还习得一口川陕口音,其它吐浑军士虽然悍勇,但要么大多没到过这么川陕,要么不善言谈,一路上王贵应接不暇时,便由陈德出面与地方打交道,加上卫倜似乎对他颇为欣赏,渐渐的陈德在这支小队伍中也有了一定的地位。

    左右无外人在时,卫倜总是让陈德和王贵一起跟随左右,随口指点山川形势,何处适合安营扎寨,何处地形险恶不宜久留,何处关隘不易强攻,但可遣偏师抄小路袭取敌军后路,何处适合屯田。陈德结合现代军事地形学随口回应卫倜的话题,更得让卫倜有种“此子定是将种”的想法,对陈德的培养之意愈浓,就连王贵也暗中对陈德佩服,消减了不少初遇时的敌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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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郎神

    

    越是深入蜀地,一路所见的蜀人就越加赤贫,骨瘦如材的乞丐随处可见,离市镇稍远一定的村庄,有的村女居然下身只围一块破布,远远的见到有生人路过,便蹲在田间的庄稼中躲避。即便如此,还时常见到宋兵到乡间劫掠,此时蜀中民间的武器早被收缴一空,只需三五个宋兵就可在乡间横行无忌。

    蜀人对宋兵的反抗也无处不在,在王贵的向导下,从兴元府到利州,卫倜一行已拜访了五六个山寨,给每个寨子都留下了金锭一对,作为汉主向他们收购茶叶和蜀锦的定金,此外还送给每个寨子战马两匹,镔铁宝刀一柄。这些蜀人大多是因不堪宋军暴虐而入山为寇,不少人在落草之前甚至还是一方乡绅,他们对同样受到宋军侵略的北汉使者都是招待的十分热情,金锭在不久之前还十分富庶的蜀人眼中倒还不如何稀罕,难得得是北地的健马和镔铁刀,令这些常年生活在宋军围剿下的山大王们感激不尽,纷纷拍胸脯说哪怕还有半条命在也要保蜀中的锦缎和茶叶护送入北汉,有的寨主还将手中雪花样的镔铁宝刀挥得哗啦啦的响,仿佛就要率领众人杀下山去和宋人决一死战。

    看到王贵和卫倜十分顺利的做着敌后工作,陈德不禁心中犯疑,宋朝的史家对北汉,后蜀等割据政权描述得十分不堪,但从这些被迫逃入山中的百姓对宋军咬牙切齿的神情来看,他们是十分怀念前朝,视宋军为侵略者的。

    每将一批马匹交付给蜀地的义军,卫倜的队伍中就多出一批步行的战士,从利州到阆州后,只剩下二十余匹马和两辆大车,大部分的财务都打点了川陕要隘沿途的各路寨主。到了阆州,卫倜便在州城之外寻了一处僻静的农家大宅住下,这宅子的主人想是北汉国埋在蜀境内的暗桩,对卫倜一行人招呼得甚是周到。

    王贵每日呆得无聊,便拉着众军汉在大宅场院之内较量武艺。这王贵原本是善使大枪的一员猛将,此番出来没有趁手兵器,每日便持横刀与众人拼斗。陈德每日将汉军横刀八势习练精熟,顺便狠练了几日箭法,凭着狙击手的功底,拉开二石硬弓在150步开外已是箭无虚发。

    这天王贵又和众人比斗,竟连胜了八场,他打得兴起,上身脱的精赤,露出虬结的肌肉和满身刀疤箭疮。此刻已近初冬天气,见他目露凶光,神情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猛虎,早已无人敢和他拼斗。此时恰逢一直呆在房中的卫倜走过,吐浑军中的士卒便大声欢呼起来,更有人叫道:“快给卫大人拿长刀,教训教训这建雄军的小子。”

    卫倜本是吐浑军中第一猛将,自身任吐浑军指挥史以来,甚是威严自重,少与人拼斗了,但此时忽然来了兴致,竟挥手让手下取来了自己所用的佰刀,瞧了一眼始终在旁观战的陈德,对他和王贵笑道:“不必留手,你们两个一起上”。

    这佰刀从唐代开始便是军中利器,严禁民间所有,是以卫倜一行扮成客商入蜀,都将卫倜所用的佰刀藏在大车之中。陈德早就对这传说中的佰刀仰慕已久,此刻更像粉丝见到大明星一样盯住卫倜手中的长刀看了又看。

    此刻卫倜好整以暇的单手拄着三尺长刀柄立在场院之中,六尺长的刀身,除了靠近刀柄护手大约一尺的刀身没有开刃,布满精美的云纹,其余五尺长的刀身都是两边开刃,刃口闪着寒光。

    陈德朝王贵看去,却意外的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怯意。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横刀朝卫倜的胸口劈去,同时大步往前。一寸短一寸险,王贵和陈德同时想到,只要欺近卫倜身边五尺以内,佰刀长大的优势便无从发挥。

    谁料卫倜居然不避不躲,左手握住刀柄靠近护手的地方,右手握住未开刃的那段刀身,竟然象使长棍一样将佰刀抡了过来。俗话说“棍扫一大片”,王贵和陈德只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避开锋利的五尺长刃。

    卫倜得势不让人,左脚上一大步,右手从刀身上撤下刀柄末端,五尺长刃向陈德当头劈下,陈德无法可挡,只得又向后猛退,此刻王贵已猱身上前从旁强攻卫倜身侧。却未料卫倜刀势一偏,只见一团雪光向旋风一样向王贵卷去,王贵脸色突变,不顾手中横刀被佰刀斩飞,一个侧滚出去好远才狼狈的站起身来。

    眼看王贵已失去还手之力,卫倜这才转过身来对付正挥刀向自己扑来的陈德,此刻佰刀的长刃在外,他竟顺手将三尺的刀柄端头当作铜锤一样将陈德的横刀拨开,象风车一样转过来的五尺刀锋当头又向陈德劈去。

    陈德只感到一股凌厉的刀气逼得无法呼吸,不由激发了悍勇血性,右手将刀一扔,和身便朝卫倜扑去,企图抢进身去抱住卫倜将他摔倒。却未料到迎头便被卫倜一记窝心脚踹在胸口,啪的一声摔倒在丈许外,正想爬起来。卫倜双手握刀仿佛用枪一样,,居高临下将三尖两刃的刀尖已经顶在了陈德的额头。

    想到万一卫倜对刀的去势控制不住,自己已然脑浆涂地,卫倜收刀以后,冷汗仍然不受控制的从陈德的额头流了下来,王贵见他脸色惨白,拍拍陈德肩膀,道:“卫大人的佰刀术是军中一绝,败在他手下不算什么”。陈德抬起头来看他,两人惺惺相惜的又互相安慰了一番。

    自升任指挥史以后,卫倜已经许久没有和人当真动手,今天一试宝刀未老,心中也是畅快,笑道:“你二人功夫也是不错,只兵刃上吃亏了些。快快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出去一趟。”

    于是一彪汉子拱卫着卫倜,陈德与王贵当先开路,八匹健马一直向西驰驱。

    自从见过陌刀势不可挡的的威势后,陈德脑中一直有个大大的问号,便问王贵:“若非在卫大人这里一睹神兵真容,我几乎不识佰刀为何物。为何这般神兵利器,近世居然没落无闻?”

    王贵扭过头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德,道:“还以为你无所不知,不曾想你连这般事情也不懂,若要我教你不难,先叫两声大哥来听。”

    陈德一阵气闷,为了融入这支队伍,他与王贵等军汉混得烂熟,是以开起玩笑来也毫无障碍,只得拱手道:“王兄,请教了。”

    王贵这才咧嘴笑道:“卫大人那柄宝刀是无价之宝,你当什么人都能带上一把让你见识啊?”见陈德似乎极度抑郁,又接道:“这宝刀连我也第一次见到,更别提你了。”军中最重资历,卫倜虽然将陈德的地位放得与王贵相等,但王贵是老军旅,又是杨业手下的大将,说起话来自有一番傲气。

    陈德急道:“前朝安西、河朔诸军,明明大量使用佰刀,为何到如今反而难得一见?”

    王贵没好气地答道:“你也说了那是前朝,前朝有骑军数万,现如今有吗?当今乱世,打造一柄佰刀的铁,足以造四五柄腰刀,几十个矛头。要是我有佰刀,说不得也要把它融了。”

    “佰刀虽然威猛无比,但刀身过于狭长,制作佰刀的铁便不能使平常的,可上好的镔铁产自西域和契丹。现下中原势弱,自然不能要他们上贡镔铁来制刀,即便弄到镔铁,也只够造腰刀和矛头的。”说话的是卫倜的虞侯安文德,前面二人说话功夫,他的马也凑了上来。

    这宋文德已有三十多岁,乃是卫倜的心腹爱将,他和卫倜的作风颇有些相似,平时少言寡语,却对底下的士卒十分友善。虽然卫倜对陈德青眼有加,但在吐浑军中说来还是安文德的部下,是以虽然对他颇有亲近之心,却不似和王贵一样混得烂熟,见他主动为自己解惑,连忙拱手道:“受教了”。

    宋文德拱手回礼,笑道:“陈大郎不必多礼。”

    没想到陈德接着又问道:“那西域、契丹多镔铁,怎得其军中也未有配备佰刀。”

    王贵见他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笑骂道:“你傻呀,佰刀是步军克骑军的利器,西域、契丹不缺好马,怎会花大钱去为步军打制佰刀,敌骑来袭,点起马军对杀过去就是。”说完一鞭子狠抽在陈德的马臀上,疼得那马“咴溜溜”一声长嘶便跑了出去。

    看陈德骑在马上手忙脚乱的抓缰绳,绕是宋文德修养颇好,也须强忍住不露出笑意,转头对王贵说道:“陈大郎乃是用心之人,王将军不要轻看他了。”

    见他神色郑重,王贵也点头称是。

    一行人马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卫倜下令在一处树林中落脚休息,每人吃一个夹着肉干的胡饼,又给马喂了些饲料。趁修养马力的空隙,宋文德将王贵和陈德聚拢起来,对二人道:“二位可知我们此行所谓何事?”

    王贵嘟囔道:“莫不是又去哪个山寨打点寨主?”他乃建雄军中的宿将,若不是杨业与卫倜相交莫逆,见吐浑军中精英星散,竟乏人辅佐卫倜此趟南行,将他暂调吐浑军执行此趟任务,对那些拿着竹竿当长矛的山大王,他是看也不看一眼的。

    陈德也满脑子浆糊,忽的灵光一线道:“遮莫不是前往成都府去的路?”

    宋文德满意的点点头,道:“二位各说对了一半。这是去成都府的路,但我们不入府城投宿,而是去灌口。”又转头对王贵道:“卫将军带我等不是去会山大王,却有可挑动全蜀动荡的势力。”

    见二人一副更加糊涂了的表情,宋文德凑前一步,压低声线道:“我等要去拜会的,乃是主祭灌口二郎的祈伯,听说此人有信众数十万,更有无数蜀人惟其马首是瞻,就连蜀主孟氏也将其奉为国师,丝毫不敢怠慢。”

    王贵犹自糊涂,陈德却已明白了大半,挑动敌国的不稳定因素,十有八九要和宗教问题搭上关系,只是这灌口二郎的祈伯,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吗?怎么来自后世的自己丝毫不知道。

    宋文德见两人神色,心中暗叹:“王贵也算是北汉军中有数的俊彦,犹未明白,这陈德便已见微知著,难怪卫将军要对他颇有栽培之意。”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有些妒忌的感觉,忽然又想起卫倜叮嘱,宋文德又道:“卫将军让我叮嘱二位,蜀人崇尚神明,待会进入灌口二郎庙的地界,无论看到什么情况,大家切不可胡言乱语,一切唯卫将军之命是从。我随侍保护卫将军。烦劳王将军约束白延赞,潘九二人,陈大郎约束燕四郎、辛古二人。”说完一拱手,道:“此番事成,入蜀之事便算成功,我代卫将军拜托二位。”

    陈德和王贵不敢怠慢,连忙抱拳应诺。宋文德又去招呼其他几人,如此这般又叮嘱了一通。一行人既知此行任务之重,便不再像出发时那样言笑不忌,每个人都认真地检查随身携带的武器,刷洗战马,一副大战之前的紧张神色,只待卫倜一声令下便上马出发。

    这时代的人仍视西南为瘴疠蛮荒之地,再加上此行要去会的乃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教首,想到从前所听闻这方种种妖邪怪异的传说,不免都心中忑忑。唯有陈德一直在琢磨,这祈伯到底是何等样人,宋人平蜀,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又怎么会容忍自己领地上有这股势力的存在?

    再出发时,马队已变成王贵领两骑为前卫,宋文德与卫倜居中,陈德领两骑位后卫的序列,不自觉间,各人都默不作声,唯有马儿踩出相似的节奏。随着逐渐进入平原地带,一行骑士不免引人注意,偶尔碰见小队的宋国士卒,王贵便亮出伪造的宋国禁军腰牌,谎称奉皇命护送某大人微服入蜀公干,这些人也就不再过问。若是小兵不开眼非要为难,回答他的只有马鞭和军棍。

    此时北方已是草木凋零,蜀中气候温暖,仍是处处青翠,道路两边的田地还未收割,放眼望去绿油油波浪的翻滚不停,田地两边都栽满桑树,这般安逸富足的景象让一干军汉原本绷紧的神经又松弛了下来。燕四郎和辛古被陈德大败后又得陈德施救疗伤,早已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此刻两人被拨作陈德调遣,也是心甘情愿。那燕四郎天性有些轻佻,看到皮肤白皙的村姑在其间采摘桑椹,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还不住地使眼色让陈德和辛古一起分享这难得的美景。

    不知不觉日近黄昏,远远望去,只见前面一座庙宇宏大,山门之前香火熏天,两座白色的小丘不知堆积的何种事物,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众人正待策马奔近,却被一干手持各式农具的乡人拦住去路。

    因卫倜事前叮嘱,王贵不敢擅自决断,回头便向卫倜请示,卫倜让宋文德取出一块黑色的铁牌向乡民出示后,拱手温言道:“我等是张祈伯的客人,特地来拜访他,还望各位父老通融放行。”

    这伙乡民不过是自发前来阻止外乡人靠近二郎庙,哪见过祈伯的铁牌信物。一边附近的乡民都闻讯而来,说什么也不肯放众人过去,一边有几个腿脚麻利的乡民跑出去找灌口二郎庙中人来验看信物。

    乡民越聚越多,有的在大声争辩该不该放这干人马过去,有的则是乡亲们好久不见开始靠着锄头聊起天来,还有的妻子抱着奶娃过来找丈夫,小孩哭的一塌糊涂,而且,这些人操的都是当地的方言,闹嚷嚷的令王贵等军汉直觉身处在几万只鸭子中间,不胜其忿,但一看卫倜只是悠悠闲闲的远眺风景,便也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气。

    为多时,只见一名布衣青年从庙中奔出,他来到跟前,一众乡民顿时住口,只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偷偷拉着丈夫的衣角悄悄问:“来的可是小王祈伯?”

    看来此人在乡民中威信很高,陈德心中暗道,打量起这人来,身材高大,剑眉朗目,没有染过的粗布衣服上补了好几个大补丁,但非常合体,整个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味道。

    他看过宋文德递过来的黑色铁牌,点点头,便径直来到卫倜的马前,抱拳道:“王安奉家师之命恭迎贵客。”卫倜等人也下马回礼。

    王安又道:“神庙规矩,若非祭祀的牲畜都不可靠近,恐怕冲撞了灌口二郎,诸位远来贵客所骑的马匹可暂存在乡农家中。”

    北地重骑战,王贵等一干军汉均是惜马如命之人,一听这话便要翻脸,唯有卫倜安然答道:“甚好,多谢众乡亲为我等照料马儿。”众军只得将马缰交给走上来牵马的乡农,燕四郎还一直念念叨叨的告诫乡农他的马儿胃口娇贵,千万不可乱放去啃野草。

    一行人跟随在王安身后走出乡农的包围,王安却领着大家绕过神庙,在田间地头三转两转,朝一座普通的简陋农舍走去。

    陈德奇道:“莫非张祈伯并不住在神庙之内么?”

    王安回头笑道:“蒙众位乡亲看中,家师只是祭祀之时担当祈伯,平日里采茶种田,和普通农人并无区别。”说话间,已弯腰走入农舍,不一会儿便出来招呼众人入内叙话。

    卫倜等人弯腰进入农舍,便看见一位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站在院中,笑道:“欢迎远来的贵客。”在他的脚下,是一个编了一半的茶篓。

    卫倜拱手道:“北汉吐浑军指挥使卫倜奉皇命出使蜀中,见过张祈伯。”一边命手下都上来见礼。

    张祈伯连连摆手道:“使不得,张阿朗只是青城山下的一介茶叟,当不起众位将军的大礼。”一边让王安去里屋多般了几张长凳让众人一一坐下。

    待众人坐定,张阿朗才道:“诸位远来的意思,阿朗明白。前番汉主来使也说,当宋人伐汉之时,愿蜀中之民群起举义。”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徒弟,又说道:“诸位也知道,宋人平蜀之后,仍然将蜀人视若敌国,盘剥聚敛无所不用其极,夺取我们身上御寒之衣,口中之食,去充塞开封的府库,夺取我们的子女,去满足大人们的欲壑,当真将我们蜀人视作猪狗一般。”说到这里语气已极度悲愤,只听“乒”的一声,刚才看似温文有礼的王安一拳砸在矮几上。

    张阿朗却话锋一转,接道:“但是,要我领头起事,却是难以从命。”

    话音刚落,卫倜还脸色如常,王安却已按捺不住,叫道:“师尊!”

    张阿朗瞪了他一眼,对卫倜道:“汉国一隅之地和中原相抗数十年,我等皆是佩服。只是蜀中父老常年不习兵戈,若是让他们仓促成列,与外来的虎狼之军交战,无异于带他们去送死。六年前全将军起事,我也曾率领身体强健的乡民数千人参加,开始时的确将宋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续获得了几场大胜。但是一旦宋军稳住了阵脚,将我们看作是值得认真对待的敌手,那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张阿朗深深看了一眼旁边涨红着脸的王安,叹道:“因为我处事公道,祭祀二郎的各种供品全都毫不贪墨,乡亲们才信任我,让我担当二郎神君的主祭。他们相信二郎神君能保佑年年风调雨顺,大家都过着太平日子,我不能明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还让信任我的乡亲们去送死。”说完,又对卫倜一拱手,歉然道:“张阿朗无才少德,让卫将军白跑一趟。”

    卫倜抱拳道:“此间乡民有二郎神君庇佑,是他们的福分。我等皆是战阵搏杀出来心胆硬冷之人,哪怕和宋国碰为齑粉,也要让中原官家收敛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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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善若水

    

    张阿朗也站起来拱手谢道:“愿二郎神君保佑将军,也请将军体谅世间生民不易。”

    虽然未能达成使命,北汉诸人却被张阿朗言语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情怀所感。卫倜挥手让宋文德将缠在腰间的二十金锭取出,说道:“这些钱财俗物,请张祈伯代我等供奉二郎神君。”张阿朗也不推辞,让王安收了,又道:“今晚恰巧我等要做做一场法事,求二郎神君保佑秋收顺利,将军可愿观礼后再行离去?”

    卫倜心知邀请参与祭祀二郎神君的大典乃是把自己等人当作朋友招待,便不推辞,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因按照规矩,祭祀需在天黑以后进行,此时尚有诸多事务要先行准备,因此,张阿朗便让徒弟王安陪坐,又唤来一名垂髫小童给北汉诸人奉茶,自带了两个徒弟去安排晚上祭祀所需的事项。

    见北汉诸人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奉茶的小童便将煮好的茶汤端了上来,先给卫倜上了,依次又给宋文德、王贵、陈德等人上了,众人见他年纪虽小,却将宾客的主从弄得颇为清楚,神色也十分宁静,不似没见过世面的乡间童子,不禁都有些诧异。王贵接过他的茶便笑问道:“我看这小娃儿不错,叫什么名字?”

    那小童还未开口,王安便抢先答道:“这是我的小师弟,名叫李舜,木子李,尧舜的舜。”

    陈德只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随即哑然失笑,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熟人,尽管如此,他也从怀里摸出一小串铜钱,向那童子善意的笑笑,对王安说道:“我这里有几个铜钱,给贵师弟买饴糖吃吧。”说完便要交给那小孩。

    童子先却不接,看到王安点头之后,方才接了。

    这一举动好像拉近了与王安的心理距离,虽然王安跟随师尊也见过不少世面,但他也心知卫倜等人乃是比州县官大上许多的达官贵人,又是初见,是以不免仍有些拘谨。眼下将卫倜性情似乎不恶,手下如王贵、陈德等也是和颜悦色,与那些寻常官吏的嘴脸不同,不由稍微放松了些。他带师弟向陈德道过谢之后,叹道:“先国主以仁政治国,蜀中本来是天府之国,生活也安逸无比,,谁料忽然祸从天降,宋人抢走了一切,现在的小孩子莫说有饴糖吃,能勉强不饿死就是幸运了。”

    北汉众人立刻想到了宋国对北汉的劫掠,感同身受,不免心中有了敌忾之意。唯有卫倜打量着这名叫王安的弟子,感觉他和张阿朗全然不同,如果说张阿朗是一潭润泽百姓的深泉,这王安则好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看样子张阿朗打算让王安做自己的衣钵传人,不知他有生之年是否能将王安心中的火气逐渐削去,不过,此人对于北汉来说,倒不失为一个可用之材。

    于是卫倜放下黑陶茶碗,对王安拱手道:“适才张祈伯所言固然有道理,不过,若是任由宋人如此鱼肉百姓,只怕他们会更加得寸进尺,到时恐怕更加民不聊生啊。”说完又向宋文德、王贵等人打了一个眼色。

    陈德兀自愣了一下,宋文德却当即会意,接口道:“我国远在北边,与契丹、宋等强国为邻,几乎无时不战,这许多年虽然死伤累累,但也总算让敌人明白,我等不是束手就擒的羔羊。”

    王贵此刻也会意道:“卑躬屈膝只会让敌人当你是小绵羊,刀剑说话才会赢得活下来的机会。”

    北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将王安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祈伯撺掇得脸色通红,愤愤道:“头上三尺有神明,若是宋人不给我等蜀人一条活路,只就这条性命拼了算完。”

    卫倜见这番挑拨已经有了效果,微笑道:“敌强我弱,虽然贵师的想法是不错的,只是如果一味忍让,不免让敌人愈加猖狂,小祈伯,我有一个建议,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王安不禁一愣,按理说,北汉有什么建议都应该直接告知张阿朗,由师尊拿主意,可这卫倜摆明是要跟他商量,不禁有些犹豫。

    但卫倜是何等人物,眼看这在乡民众有些威望的王安已经入彀,哪肯放过,不待他答应便说道:“我北汉虽然国小民贫,但常年征战之下,士卒强悍也是世人皆知的。”这话在老将口中说出透出一股傲气和自信,王安竟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卫倜微微一笑,接道:“贵师说道,蜀中百姓不习兵戈,是以只好忍受宋人的苛政。老将倒有个提议,不如贵教选送数百壮士,来我北汉军中历练一年半载,习得战阵。万一将来宋人变本加厉,天人共愤之时,由这些壮士为骨干,贵教便可大举义旗。宋人只一味认为蜀人柔弱,不及防备,贵教大有机会一举而克成都,蜀中各州县便传檄而定。到时只需遣一员大将北封剑门关,便可还蜀中父老一个天府之国。”

    卫倜一口气讲完,众人又都屏气看着那王安,这番话听来可行之处极大,不但王安,连那奉茶的童子也听得跃跃欲试,端茶的手腕居然也轻抖了起来,静静的室内只听茶碗与盏碟的微微碰撞之声。

    王安也被说得心动,埋头沉思半晌,猛地抬起头来,对卫倜说道:“多谢卫将军指点,如有合适时机,我会再向师尊进言,请他选拔信得过的兄弟,前往北国来寻将军。”

    卫倜点点头,道:“好,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转头去对宋文德道:“文德,你可取出我信物一件交予小祈伯,以便蜀中壮士将来相认。”宋文德当即点头答应了。

    众人觉得虽未说动张祈伯本人,这王安是他的大弟子,若是此人有心于宋廷为敌,挑动蜀中变乱也未必不行。为坚他之心,北汉诸人又都你一言我一语将北疆那些兵战之事中拣些趣事来谈,言语之间将宋军兵将嘲笑得极为不堪,倒好像这些年被压着打的是宋人一般。

    这王安也是人才,一人陪七八个北汉来人谈话,竟然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甚是受到这祈伯大弟子的重视。虽说北汉一直被契丹和中原王朝压制,但主要还是国力不如,若论士卒坚韧凶悍,实际还犹有过之,随同卫倜来蜀的众军汉更是尸山血海里爬出的主,平常言语之间,便有股子豪气逼人。唯有陈德只问些蜀中民生之事,还饶有兴致的与这世代为茶农的王安探讨起茶叶如何喝才不失其本味的问题来。

    眼看天色已渐渐昏黑,一个祈伯的弟子过来传话,王安便领北汉诸人前往灌口二郎庙观礼。

    此刻在二郎庙前的广场内外已经挤满了四面八方前来祈求二郎神君的乡民,几乎有数千之众。一见到王安领着众人前来,原本拥挤不堪的乡民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显然都对王安小祈伯的身份非常认可。来到灌口二郎庙前,众人才发现,来时看到的庙门口两座白色小丘居然是数以万计的羊头骨堆砌而成的祭塔,两座羊头塔之间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香炉,却没并不插香烛,而堆满桑柏的枝条,火焰已经点着,火苗跳得仿佛比庙宇的金色的屋顶还要高,熊熊的火光映照着森森白骨和虔诚的信众,衬托得气氛分外诡异。

    香炉之前已经摆放了一个巨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二郎神像、锣、鼓、法螺、神轿、战旗等法器。陈德仔细看了看二郎神的像,是一个腰携雕弓,手牵黄犬的英俊武将模样,和记忆中的二郎神没有太大区别。

    就在这时,张阿朗在八名弟子的伴随下从庙中走了出来,张阿朗将双手向天伸出,广场内外的乡民立刻鸦雀无声,并且纷纷的跪了下来,卫倜等人站在场中立刻显得格外突兀,便也随着众乡民向二郎神下跪,同时陈德也好奇的看张阿朗如何做法。

    只见张阿朗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肩膀剧烈抖动。在被各种神怪电视浸泡长大的陈德看来,这便是请神上身的标准动作了。接着,不知何时走到张阿朗身边的王安便向已被二郎神上了身的张阿朗询问秋收期间是否有暴风雨等,同时请求二郎神保佑秋收期间不出现坏天气。

    张阿朗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他保证秋收期间不会下暴雨,但是众村民必须抓紧好天气收割粮食,要将粮食及时晾晒储存,而且这段时间各处不得有伤风败俗之事发生,如果不然,出现暴风雨就是乡民自己的事了。

    二郎神的保证让所有的乡民都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有大约数十头山羊被带到了广场之前,主持献祭的弟子先用桑柏枝燃烧出的浓烟将羊的全身熏了个遍,然后用水把羊从头到尾的洗干净。最后由另外几个弟子捧出献祭专用的菜板和刀,将刀子要先在桑烟上熏一下,然后割断羊的喉咙,数十只羊儿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临到断气之前都一直咩咩的叫个不停,有的眼角甚至还流下了泪来。

    那行祭者却不管那许多,手脚麻利地将每只羊放出的第一碗血和羊头堆放在二郎神像前,把四个蹄子以及心、肝、肺放进火炉中焚烧,将羊的其余部分整齐的摆放在广场前的一片空地上。这些事情都在片刻之间做完,这期间,张阿朗始终语念念有词,大概是在请二郎神用餐吧。

    眼看祭祀灌口二郎的仪式就要结束,张阿朗正准备开口让各村的人将献祭过了的羊肉各自搬回去分食,忽然东边的乡民忽然骚动起来,后面的人不住地往前推,前面的人不愿往前冲撞了二郎神享用供品,只挤得乱作一团。

    张阿朗眉头微皱,正想让王安前去安抚一下乡民,顺便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那边喧哗,东边忽然传来几声锣响,锣响之后,便依稀听见二郎神庙广场外围有人喊话,却因为广场中乡民们的人声鼎沸,听不太真切,张阿朗又举起双手让广场中的乡民安静。

    “里面的刁民听着,此间妖人勾结敌国图谋造反,朝廷在此缉拿要犯。官军已将此处团团包围,不想死的立刻蹲在地上等候官军验看,如有顽抗,定斩不饶。”

    张阿朗闻言脸色一变,立刻朝卫倜等人看来,北汉诸人等也是脸色剧变。卫倜自忖自己入蜀以来拜访的山寨全部都是和北汉有数十年关系的后蜀遗民,而且从未表明身份,只是代表北汉给他们送些金银兵器,这类地下交易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后蜀境内进行,怎么会被宋人盯上呢?巧就巧在自己一行刚到此处,宋廷就调集大军将灌口二郎庙围困,难道宋国朝廷一直在监视这灌口二郎庙,抑或自己被这张祈伯出卖?

    北汉众人全都紧紧握住随身携带的利刃,定睛看着卫倜,只要领头之人一声令下,不管是冲上祭坛去擒住张阿朗还是冲出人群,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在这当口,只见张阿朗侧过头跟王安说了句话,王安便趁众人都看着张阿朗的机会,偷偷溜下祭台,找到卫倜说道:“朝廷不知从何得知将军等人在此,请诸位放心,二郎神君决不会看着他的客人被敌人带走,家师命我带诸位到庙中再作计议。”说完转身便朝庙后走去。

    卫倜凝视了在台上仿佛还在思索的张阿朗一眼,便跟随在王安之后离开广场,转到侧门来到庙中。

    此时广场上已经乱成一片,有的人以为宋廷又要寻机杀戮而惴惴不安,有人则龟儿老子的操着川音乱骂,捋起袖子一副准备冲撞二郎神的官吏干架的样子。更多的人则看着祭台上的张祈伯,等待他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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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折草

    

    张阿朗沉思片刻,伸手让众人噤声,朗声道:“众位乡亲请稍安勿躁,二郎神君在上,我等聚集在此绝无谋反之意,待我派一名徒弟前去说清事理,定让众位乡亲安然回家。”说完便指派一名弟子去寻外围宋军主事之人沟通情况,自己转身进入二郎庙内寻找卫倜等人商议对策。

    他一踏进庙门,便被神色焦急的北汉诸人围住,卫倜举手制止其余人说话,先开口道:“今趟之事,祈伯也是措手不及,依我判断,必定是你我两方出了向宋廷通风报信的内奸,现在我等皆在祈伯翼护之下,如何行动只听祈伯安排。”说完便看着张阿朗,等他说话。

    张阿朗脸有惭色,拱手道:“感谢卫将军信任,未能照顾好诸位贵客是我的罪过。为今之计……..”他沉吟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灌口二郎庙西临岷江,庙后有条小路乃是守庙人日常打水常走的,外人不太知晓,王安可带众位将军走小路下岷江,江边有我庙中备用的竹筏,诸位将军便可顺江而下,逃出此地。”

    卫倜尚在考虑之中,忽然又听庙外喧哗之声又起,张阿朗又朝卫倜深深一揖道:“我还要到外面安抚乡民,就不送诸位将军了。就此别过,愿二郎神君保佑诸位逢凶化吉。”说完便转身旋风般的离去。

    来到庙前,定睛一看,绕是张阿朗修为颇深、为人宽和,也不禁目眦尽裂,原来被派去向围庙的宋军说明情理的弟子竟然被割去双耳放了回来,眼下脸色苍白,血兀自不停的从头上涌出。他一看到张阿朗,便跪着上前哭道:“师尊,外面已被数千大兵包围得水泄不通,带头的将官说道,咱们只有听凭吩咐的份儿。徒儿的耳朵,竟被这厮割下来生啖了!”

    张阿朗抚摸着弟子的肩头,叹道:“张余,你本是青城山下务农的老实人,是为师让你遭到这飞来横祸啊。”他抬起头看看下面不知所措的乡民,沉吟半晌,对弟子们道:“你们和我一样,都是附近的乡民,只需散入乡亲们中间,为师料想也不会有人出卖你们,宋人总不成将这数千村民都杀了。只是今趟之事终须有人出首,既是为师担当这二郎神君的主祭,便有为师来承担吧。”

    众弟子一起跪倒,张余更是哭喊道:“师尊,我等哪怕拼掉性命,也定要保师尊安全。”

    “胡闹!”张阿朗脸色严厉的训导道:“我乃灌口二郎神君的祈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即便为师肯矮身遮掩,焉知官府会否放过为师。你等不一样,当保留有用之身,侍奉二郎神君。”说完忽的又想起一事,便道:“今后者灌口二郎的主祭,便由你们王师兄担当,你们都要好生辅佐于他,王安为人嫉恶如仇,但不善圆通,你们要多多的劝诫他。”说完便拂袖让弟子们离去。

    看到一众弟子慢吞吞的混入乡民中间,张阿朗才大声劝乡民们全都按照官军的要求蹲在地上,自己立于二郎神位之前,等着宋兵进来抓捕。弟子们含泪看着他孑然一声的身影屹立在熊熊的祭火之前,神态庄严,气概如灌口二郎神君一般无二。

    众乡民全部蹲在地上后好一会儿,才有手持刀盾弩箭的宋兵进入场内,他们将先占据广场四角和祭台,将一看便知是匪首的张阿朗双手反剪绑在一边,确认此间乡民不会反抗,没有危险之后,才请主将进入广场。

    过了片刻,才有一名顶盔贯甲,手按腰刀的宋将大步迈入,他走到张阿朗面前,看了他一样,厉声问道:“你可是聚众闹事,勾结北汉的妖人张阿朗?”

    张阿朗抬头,朗声道:“我是青城山下茶农,灌口二郎神庙主祭张阿朗。”说完便紧盯着这宋将,听他有何下文。

    孰料这宋将狞笑一声,道:“是就对了。”居然拔出腰刀,唰的一刀,竟然当众将这深孚数万蜀人众望的张祈伯砍下头来,只见一股血箭冲天而出,尸身屹立了好久才乒然倒下。

    地下的乡民和张阿朗的弟子没料到祈伯竟然这般容易便被斩首,顿时都闹嚷嚷起来,从旁监视的宋军立时冲入场内,将几个闹得最厉害的乡民押到场边,当场砍下头颅,震慑的其余乡民都不敢作声,那宋将才傲然高声宣布道:“查灌县顽民张阿朗,妖言惑众,结党谋叛,被我当场格毙。”

    张祈伯被宋将斩首之际,王安正带着北汉诸人走庙后的小路,只听庙宇那边人生鼎沸,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与王贵一同走在前面,宋军把守住了庙宇周围的大小道路,却不知道这条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捷径。是以王安与北汉众人一直平安无恙的来到了岷江边。命早已守候在此的五名教众将船只备好,王安便转头对卫倜等道:“卫将军,小的送你到此,你等可顺江而下,寻找一处没有军兵把守的码头靠岸便是,诸君保重。”说着便和众人抱拳作别。

    卫倜拍拍他的肩头,谢道:“多谢小祈伯带路,将来如有需要我等的地方,开口便是。”北汉众人也都慨然应诺,大家情知既然暴露行踪,此行已是九死一生,不再婆妈,虽然大都不会水,却大步踏上竹筏。二郎神教的教众将小船撑离陆地,到达江心位置便顺江而下。其时月色晦暗,若无火光照亮,百步之外已不见人影,是以围困二郎神庙的宋军并未发现江中这艘竹筏。

    行出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卫倜点点头,王贵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撑船的,说道:“这位艄公辛苦,可择地送我等上岸便是。”

    那艄公先是说什么都不要祈伯客人的银子,后来强不过王贵,这才千恩万谢的接过了,举起梢杆用力将筏向江滩撑去。船上的众人早有在水上晃得精心胆战的,眼见一点点接近陆地,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忽然数支长箭从船后方射来,其中一支正中那艄公的胸口,艄公顿时跌入水中。原来是宋军不知如何得知北汉诸人的行踪,又乘船追了过来。

    小船失去撑持,立时在江边打起转来,卫倜与王贵等无人懂得水性,也不会弄筏,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宋军乘坐的船越滑越来越近。唯有陈德一把拾起艄公掉落的竹竿,死命两下,又将竹筏撑得向岸边荡去。后方宋军放的箭越来越密集,卫倜等人纷纷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剑拨打箭支,拼命护住撑筏的陈德。

    忽然,宋军停止了放箭,北汉诸人不明所以,陈德则拼命将船向岸边滩涂撑去。一个声音越过江面传来:“我家将军仰慕卫将军是条汉子,你等若是弃暗投明,可保全性命。”

    一时间,除了玩命撑筏的陈德外,北汉众人都望向卫倜,经过了纷乱的五代,将领侍奉几朝君主的事稀松平常,为一国一君尽忠倒是罕见,眼见对方如此承诺,便听卫倜拿主意。

    卫倜凝望后方,只看到夜色中宋军模糊的船影逐渐明显,张弓搭箭的士卒站满船头,对身边众人平静的说道:“卫某一生撕杀,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你等若是不愿,尽可将我人头交与宋将。”众人面有惭色,王贵更道:“虎将焉能降于鼠辈,我等愿随卫将军死战到底。”

    就在这时,只听陈德欢呼一声,竹筏重重的顿了一下,好几个北汉军卒都站立不住跌下竹筏,却感到只有浅浅的一层水面,双脚已站上了松软的沙滩,原来竹筏已经靠岸了。

    “还不快走!”卫倜低喝一声,既然不投降,众人忙不迭的拥着主将下了竹筏,拼命朝岸边的树林奔去。

    宋军没想到北汉众人在如此重寡悬殊的情形下还不投降,那主将一声令下,船头的七八张弓弩发箭,却大都射偏了,剩下几枝射得稍准的又被逃跑的北汉军卒随手斩落。宋军大部是北方人氏,也不会水,此刻无技可施,只得用刀背猛砍划船的民夫,呵斥他们出力快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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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死关

    

    北汉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江畔的卵石滩上快跑,后面宋军船只没多久也已靠岸,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下跳下船头,这些宋军本是北地悍卒,站在船头放箭时因为重心不稳,箭枝要么无力,要么没了准头,双脚踏踏实实的站在了地面时放箭却是又准又狠,陈德在特种部队训练时也曾练习过黑暗中躲避拨挡的功夫,是以无事,却耳听得身前身后好几个北汉军卒闷声轻哼,显是中了宋军之箭,只是这些人都是血勇之辈,只要未被射中要害,兀自奔跑不停。不多时又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那是宋军将送他们出来的船老大一刀砍了泄愤。

    北汉众人随身并未携带弓箭,在这种挨打不还手的情形让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北汉军卒恨得牙痒痒的,幸好跑不多远就进入了岸边树林,繁密的枝丫挡住了背后越射越准的劲箭,北汉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逐渐围拢在卫倜的周围。

    眼见北汉众人奔入林中,先头的宋军不敢穷追,只在林子外面瞅着人影放箭,不一会儿,那宋军的军官已带着亲兵赶到,一路追击下来,知道卫倜等人没有弓箭,一干宋军便大咧咧的点起松明火把,那军官又喊起话来:“卫指挥,小将乃九州都巡检使张王己大人麾下都虞候程方五,方才已将乱贼张阿朗斩首,指挥使远来是客,还请到成都府一叙。”

    卫倜“呸”了一声,环顾同行诸人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宋文德不知去向,象是北宋军射中了要害,想到宋文德跟随自己已有十数年之久,卫倜不禁心中一恸,沉声对左右道:“这程方五说得不错,此番某等在蜀中人地两疏,恐怕很难逃得出去了,某已决心死战,诸位都大好男儿,去留自定。”

    陈德只觉得黑暗中卫倜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念及卫倜对他这段日子的收留栽培的恩义,军人的血性上涌,不禁脱口便道:“誓死随将军。”其余五人自无异议,接口道:“愿为将军效死!”

    “好男儿!”虽然心中早已知道结果,但众人一致效死的决心还是让卫倜感动,特别是自己青眼有加的陈德,虽说相识不久,却也愿誓死追随,卫倜伸手拍拍陈德的肩头说道:“陈德,某本想送你一场富贵,无奈天不与便,让你陪老将葬身此处。”

    陈德这时还有点奇怪,自己是现代人,怎么说出愿为主将效死的话来连顿都不打的,眼看卫倜拍拍自己的肩头,连忙拱手道:“将军抬爱,陈德惶恐。”

    卫倜挥挥手让他不必客气,抬头盯着宋军火把的方向,眼光犀利得仿佛穿透黑暗似的,道:“既然要决一死战,眼下当务之急是夺得几副趁手的弓箭。现下我们不出一声,宋军必然以为某等仓惶逃去,不久以后便会入林来追踪某等。”见众人都在用心聆听,便命令道:“白延赞带燕四郎往远处去,弄些响动引宋军来追,某与王贵、陈德、辛古、潘九在林中埋伏,如有宋军弓箭手追来便乘机袭杀夺弓。”众人都拱手依计行事。

    宋军喊话过后过不多时,见林中毫无反应,这才向林中搜索,宋军都虞候程方五也不心急,此地已是蜀中腹地,他料定北汉诸人地方不熟,只要宋军各处要害设卡网罗,卫倜等便只有就擒的份儿。

    临时接到密报说卫倜等人乘小舟沿岷江逃脱,此次程方五立刻派快马通知沿江的宋军哨卡全都密切监视江边。尽管明知敌方只有八个人,虽然仓促征调船只不易,程方五仍带了一百五十多精锐军士乘船尾随追击。此刻宋军全都打起火把,五人一组的向林中搜索,程方五则亲率二十名亲兵行进在搜索队形中间偏后位置。

    宋军深入林中之后,火把立刻将左近照得通明,拖出腰间厚背斩刀拨动草丛前进,精于追踪的斥候兵很快发现了北汉众人逃跑的路线,程方五正待将分散的搜索队形重新整合成平行间隔十尺的三列队向前疾行,忽听左翼有几声惨喝,此时在林中宋军纷纷停止脚步,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圆圈待敌。

    卫倜等人刚刚解决了宋军最左翼的几名士卒,因为出其不意,抢得七副弓弩,仅有白延赞的左臂被宋军反抗中划了一刀,五人正待乘乱再杀伤一些宋军,却见敌人并不慌乱,防守也急严整,卫倜心知碰上的是久战的精锐,心中暗叹一声,命众人潜入树丛中绕道远去。

    虽然左翼有九名军兵被袭杀,程方五却并不着恼,心中盘算,能够一下子袭杀己方九人而不损失一人的,必然有五名以上的悍卒,对方仅有七人在逃,而主将身边必然有最多的护卫,这样卫倜必然在这大部袭杀宋军的敌人之中,而前方发现的北汉探子的踪迹,不过是诱饵而已。程方五微微一笑,卫倜纵然精通兵法,勇悍过人,却无法弥补兵力的劣势,袭杀宋兵更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只需以正兵缓缓压迫过去,迟早是网中之鱼。于是程方五命一名都头率二十名士兵循着前方北汉探子的踪迹一路追下去,自己则率领剩余的士卒向左翼围拢过去。此次他带出来的都是上过战阵的老兵,刚才被袭杀九人不过是大意,如果北汉军再敢前来袭扰,至少也要丢下一两具尸体才能脱身。“就算三个换一个,也赢定了。”程方五心中想着,嘴角已露出一丝笑意。

    卫倜等人则埋头在树丛中小心的缓缓前进,不是不想走快,只是他们逃跑的速度稍微一快,就能遭到宋军循声而来的一阵箭雨,虽然树丛将这些乱箭档去大部,穿过树丛的箭羽仍然有巨大的杀伤力,卫倜多年的亲兵潘九便是这样被一箭洞穿左腿膝盖,这人也是条硬汉,眼看不能跟着大家逃走,便独自留下来断后,射死了三名宋兵之后被随后拥上的宋兵来乱刃砍死。

    宋军却没有这样的顾忌,虽然士卒同样惧怕北汉诸人时不时回身发出的一记冷箭,但在军官的严令下仍然快步追赶,特别是两翼包抄的宋军越追越近。卫倜等人见宋军渐渐赶上自己,不由得加快脚步,后面的宋军见合围之势已成,欲活捉四人,也不再放箭,只不即不离的跟在后面。

    事已至此,四人也就不再想如何摆脱宋军的追捕,只着力多杀敌人。王贵回身放出一箭,只听“绑”的一声,一名宋兵手捂着咽喉应弦而倒,陈德赞道:“好箭法。”顺手也射出一箭。吓得后面的追兵一致躲在树干之后。四人且战且行,逐渐退上一座没有多少树木的小山。

    这小山也不怎么高,难得的是除了山顶有几块宛如从天而降的巨石之外,遍地尽是细小的砾岩,除了一些野草和矮小的灌木外,再无高大的树木可供藏身,恰似天然的堡垒一般。卫倜便领着陈德、王贵等人退山这座石山。尾随而来的宋军被也不再过分紧逼,只四下里将石山团团围住,远远望去,似乎还有两名军官指着山上商议。

    见宋军没有立刻攻山,四人也坐在巨石间休息。适才逃跑之时,卫倜肩头上也中了一箭,这箭射得颇为阴毒,扎在了肩窝筋脉相连之处,若贸然将箭起出,恐怕右臂就给废了。

    “不知是哪个杂种下的狠手,某定要将他一刀宰了。”王贵恨恨的说,拿随身的小刀将扎在卫倜肩头的箭杆削断,浸出的血水将衣襟都染红了。

    卫倜微笑道:“这点小伤算得甚事,兵战杀伐,首要的便是一个狠字。某戎马一生,最怕的就是死在文官口舌之下,或者受辱于狱吏之手,如今就算死在战场,倒是得偿所愿了。杨将军派你随某走这一趟,本意助某吐浑军重获陛下信任,却未曾想连累了你。”

    王贵忙拱手道:“卫指挥折杀某,小将从军之时便知有这天,倒是陈兄弟,他本非行伍中人,却随某等遭受这无妄之灾。”

    原本闭目养神陈德连忙睁开眼睛,笑道:“王大哥这话可将小弟当外人了,虽未有正式职分,卫指挥已然将小弟纳入吐浑军中,岂可置身事外。”

    见二人都慷慨意气,卫倜微微一笑,正待说话,忽听弓弦声响,石山下一个探头探脑的宋军捂着眼睛倒在地上不停的惨叫,辛古面无表情的收起角弓,好似刚才那箭不是他射出的一般。

    “好箭法。”王贵和陈德同时脱口而出。

    “不错,”卫倜也赞道,“以前在草原上射过兔子吧。”他是在一次塞外巡边的时候救了快要饿死的辛古的,没想到此人箭法刀术俱佳,平日里沉默寡言,对自己却一直感念救命之恩。吐浑军中本多异族勇士,是以卫倜也不嫌弃辛古是辽人,将他收在身边做了一名亲兵。

    “是的。”辛古答道,他手摩挲着弓弦,眯缝眼睛望向山下,宋兵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射中之人,一个个都吓得匍匐在地,连那两个军官都后退了几步。

    过不多时,宋兵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在军官的催促下,举起随身的藤牌慢慢向山上攻来。王贵从箭囊中取出四支箭,用右手五指夹住正待接连射出,山下的宋军丛中走出一人,定睛一看却正是没有赶上来的吐浑军都虞侯宋文德。

    宋文德并未携带兵刃,缓缓地一步步向山上走来,这时卫倜等四人也看清楚了,人人脸上都神色怪异,卫倜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是一闪而逝。待他走上石山后,王贵和辛古立刻将他前后围住,手按腰刀只看他如何解释。

    宋文德向王贵拱拱手,这才转头对卫倜道:“将军,事已至此,不如投宋吧。”

    卫倜紧盯着他的眼睛,森然道:“这一路行来,老觉得似乎有奸细给宋军通风报信,文德,可是你?”

    宋文德脸有惭色,低声道:“是某。”

    听到这句话,卫倜满是严霜的脸剧烈的抽动了一下,过了半响,方才长叹道:“也罢,人各有志。你便割了某的头去,向那宋将请功吧。只是他几人都是好汉子,放他们一条生路。”

    “将军,不可!”王贵连忙上前一步劝到,仓哴一声抽出腰刀架在宋文德的脖子上,吼道:“某这便结果了这叛主求荣的猪狗。”

    宋文德却突然跪了下来,涩声道:“将军,国主昏庸,奸佞当道,小将也是迫不得已啊!”抬起头道:“离开太原时,郭丞相命人告知某,若不把将军葬送在宋境,小将全家便性命不保。国主和丞相早已视某吐浑军子弟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将某等除之而后快啊,将军,不如投了宋室吧。”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听得王贵和陈德面面相觑,想不到北汉丞相居然和敌方勾结谋害自家的大将,卫倜的脸色却平静如水,听完安文德的话后,方长出一口气,道:“文德,事到如今某也不瞒你,你父与某是莫逆之交,二十年前杨武谷血战,他一条命换了某一条命,自那以后,某待你便如自己的儿子一般。可是这一次,你错了啊。”

    听到这里,宋文德圆睁双眼道:“将军,良臣择主而侍有何不可?”

    卫倜叹道:“文德,安史之乱以来,中原文臣都说武人乱国,恨某等入骨,中原皇帝更对某等边镇军户又怕又恨,眼下招降某等,不过想要削弱太原的势力,等到天下太平,就是剪除某等之时。当年魏博镇军户何其强盛,离镇归顺中原之后,一夜之间数万家口全部被推到黄河边斩首的教训,难道你忘了吗?”

    宋文德道:“可是,国主昏庸,……”

    话音未落,卫倜就打断他的话,怒喝道:“节镇是某等军户安身立命之本,太原国主再昏庸,也要依仗吐浑子弟北防强辽,南拒大宋,若是投了南边,天下间再无某等容身之地。”说完又长叹道:“若某今日投宋,正好给郭无为那奸臣口实,吐浑子弟恐怕再难抬得起头来。”他顿了顿,坚定地说道:“你回去告诉下面的人,吐浑军,只有断头的将军。”

    宋文德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出来,他面无表情的退后,在卫倜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面无表情的离去。

    目送宋文德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融入宋军的阵营中,卫倜才闭上双眼,若有所思。

    但是宋军并没有给山上的人太多感慨的时间,二十多个手持藤盾的士兵猫着腰往山上跑,后面还有六十多个弓箭手射箭掩护他们前进。一时间卫倜等人藏身的山石旁下起了箭雨,逼得五人只能紧紧地贴在山石之后完全不能放箭还击,绕是如此,王贵还是被一支从天而降的箭射中了左肩。而陈德则紧紧缩在岩石的背后,双手握着战刀,用力的手指都胀出白色的骨节。王贵见他太紧张了,便拍拍他的肩膀,一边用刀将肩上的箭杆削断,一边冲他和善的笑了笑,做了个砍杀敌人的手势。

    宋军抛射的箭雨渐渐稀疏,披甲士卒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倜与王贵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发出一声爆喝,齐齐冲出藏身的巨石,一下子撞入正在举盾前进的宋兵丛中。这些宋兵正小心翼翼的接近中,这下子猝不及防,当即被卫倜和王贵砍翻两人。陈德和辛古反应稍慢一些,也当即举刀杀入被卫陈二人冲乱了的宋兵队形中,左右乱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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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敢重任

    

    这些宋兵也是百战悍卒,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后也不后退,前面几人只不要性命的挥刀照着卫倜等人身上乱斩,后面十余个则稍作调整,重新结成并肩前进的队形,瞬间已将冲出来的卫倜等人围在当中。这番血肉搏杀持续不到一息时间,内圈的宋兵又有两个到了下去,卫倜和王贵也分别被砍中,辛古的脸上被一个宋军的斩刀抹中,满面鲜血淋漓,唯有陈德身上完好无损,但他也对四周不断招呼的宋军利刃应接不暇。

    程方五看着山上的战况,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转头对宋文德道:“宋虞侯,人说太原劲卒甲天下,你看某家儿郎的战力还过得去吧?”

    正在这时,宋军背后忽然杀声大起,程方五和宋文德一起回头,却见一伙乡民足有千人之多,手拿着长柄镰刀、锄头、木棍冲上前来,一下子冲入宋军后队中乱打。宋军与北汉众人正杀得激烈,未曾想后方冲出这彪人马,虽然没有被这些乡民杀伤多少,却一下子乱作一团,待宋军慌慌张张的退下山坡,乡民们也不再追逐,陈德才看到是带领乡民来解围的原来是王安,刚才那番厮杀让不少人握着农具的手都还微微的发颤,另一些人则仿佛解恨似的还在拿刀乱砍那些宋军的尸体。

    陈德正待向王安说上两句感激的话,忽听王贵大叫一声:“卫将军,你怎么了。”忙同几个军汉围拢过去,却见卫倜已然瘫倒在地,左手捂住左肋,浸透鲜血的衣襟上赫然扎着半枝折断的箭杆,原来卫倜早已中箭,刚才抱定一颗必死之心欲与宋军拼命,倒能强行撑持,现下宋军退去伤势反而一下子发作起来。

    众人都手足无措之际,王安越众而出,向北汉众军汉施了一礼道:“众位军爷,小可长随师傅四处行医施药,让我给卫爷看看伤势如何?”众人连忙让他前来施治。

    王安当即命人用盐水将卫倜的伤口周围清洗干净,自己将一柄小刀在火上燎了,先将埋在肋下的箭头剜了出来,啪的一声仍在地上,然后又用盐水将卫倜的伤口清洗了一遍,方才如释重负的擦擦汗水。整个过程中卫倜都皱着眉头一声未吭,王安不禁叹道:“关公刮骨疗毒之勇不过如此,卫将军真神将也”。

    卫倜微微一笑,谢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若非小祈伯医术如神,老军汉这条命便已了结。”众人具都欢笑,王安这才解释,他送众人上船之后,发现一只宋军乘船沿江追去,便立即带着近千余信众前来相帮,中间提到张阿朗遇害之事,众人尽唏嘘不已,王贵更恨声道:“迟早与这帮杂碎做个了断。”

    卫倜也道:“张祈伯仙逝,小祈伯当有许多大事需要料理,若有需我北汉相助的,只管言来。”

    王安环顾左右,拱手道:“卫大人看我带来这些信众如何?”

    卫倜会意,略微打量王安带来的人后,道:“都是豪杰之士,眼下虽未习战阵,若由吐浑军善加调教,当可成虎狼之师。”

    蜀中众人闻言都面露喜色,王安当即率众拜倒在地,道:“卫将军天下名将,请将我蜀中子弟带往北汉从军,假以时日放他们回蜀中发动起事,我巴蜀乡民都感念将军大恩大德。”众蜀人都轰然应声道:“感谢将军大恩大德。”

    卫倜连忙道:“众位请起,张祈伯为长清杀身成仁,长清又如何能坐视蜀地涂炭。”说话时牵动伤口,眉头不禁又皱了一下。王安忙道:“卫将军刚才中那一箭甚是凶险,虽然避过了心脏要害,却已伤了肺,怕是要将养一段时日方能回转了。”

    卫倜“哦”了一声,只得道:“那就多麻烦小祈伯了。”众人叙话一番,因怕宋军集合人马又来攻杀,便编了副担架抬着卫倜,由王安手下乡民带路,抄山中小路前往一处隐蔽的山寨躲藏。

    刚刚安顿下来,卫倜又将王贵和陈德召到跟前,屏退众人后,卫倜对二人叹道:“我奉王命出使,无奈为奸人所害,使命尚未完成却身受重伤,我看一同来的众人之中,只有你们两人智勇双全,所以我想派一人去完成剩下的出使,谁愿意去?”

    陈德和王贵面面相觑,半天,王贵方拱手道:“卫将军,末将奉杨大人之命保护将军,虽说出使是大事,但将军的安危更重要,恳请将军将末将留在您身边”。

    卫倜深深砍了王贵一眼,道:“你本是杨将军手下的人,能尽忠职守,已是难得,让你再替老夫出使,未免强人所难了。”王贵连忙拱手道:“末将不敢。”

    卫倜却转头对陈德说道:“陈德,原来你也不是土浑军的人,我也不好让你去冒险,只可惜文德背主投宋,我手下虽不乏善战之士,却再无智谋之人,只好劳烦你代老夫跑这一趟,你可愿意?”

    陈德无法推辞,只得躬身拱手道:“谢过卫将军信任,某在所不辞。”却又抬头疑惑道:“卫将军,我等在蜀中行藏已经暴露,现在外面宋军铺下天罗地网只待我等出头,贸然四出联络义民,只怕正中了宋军圈套。”

    卫倜见他答应,眉头大展,笑道:“你是万人敌,若此次完成使命,老军汉还要保举你大用的,怎会让你送死。”他压低声音道:“此次我等出使,不光是联络蜀地移民,更要联络南唐国主,夹攻宋国。”

    “啊?”陈德不禁大吃一惊,据他所知,历史上北汉和南唐虽然同为大宋的死敌,但双方极少联络,不过想想看,如果两个割据地方的诸侯如果能相互呼应,应给会给宋国带来极大的麻烦。

    卫倜见王贵和陈德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不禁得意地笑道:“你二人不必惊疑,此乃我和杨将军谋划的合纵之策,以我北汉强兵,加上江南财帛,共御强宋,保境安民,必能一拍即合。”他强打精神,从发髻中掏出一枚蜡丸,郑重地交到陈德手中,道:“此乃与证明使者身份的国书,你要小心收好,到了南唐后径自造访徐弦徐相府上,出示国书后,便可请徐相引见江南国主。”陈德尚是短发,没有发髻,只得暂时将蜡丸揣入怀中,看得卫倜微微皱眉,只是王贵不肯舍他出使,眼下再无人可用,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向陈德解释说明出使的各项注意的事项。虽说此时的外交尚无现代这般繁琐,左右不过是不辱国体和结盟的诚意、条件而已,也解说至深夜时分方才完毕。

    第二日,陈德便带着辛古,拜别卫倜,王安派出的一名叫做萧九的向导,三人一同出发前往南唐。

    在山中行了三日,辛古忽然让陈德和萧九都躲藏起来,陈德虽然不解,却很相信辛古犹如野兽一般的直觉,于是示意萧九尾随辛古一起躲在路旁。过不多时,那名叫做李舜的少年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来时的路上,见他身后再无他人,辛古当即从草丛中跃出,雪亮的钢刀便架在少年瘦弱的肩上,刀刃一带,已然割出一条血痕。此刻那名叫萧九的向导方才看清来人是李舜,大叫道:“二位将军手下留情!”手忙脚乱的要去护住那少年,却被辛古如狼似虎的眼神一逼,只能怯生生的站在一旁,只死死的盯住辛古架在李舜脖子上的刀刃,那眼神仿佛要将辛古撕成碎片。

    陈德忙对辛古道:“慢着。”问那李舜道:“到底是谁指使你跟踪我等,若说实话,便留你一命。”

    那名少年骤然遇袭,脸色已吓得煞白,却强自硬气的站着,一瞬不瞬的看着陈德,道:“我想跟你们去南唐。”

    原来这李舜乃是从小便是师傅张阿朗抚养长大的关门弟子,眼下师傅已死,虽说上自王安,下自张阿朗的众多信徒都善待与他,却无人再约束于他。他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少年心性,总想看看蜀地万里青山之外的世界,于是便想随着陈德三人前往南唐看看,只要多跟陈德三人行走几日再现身,三人便再也不能赶他回去。

    陈德看着他,想起自己当年瞒着父母参军的事,看了看辛古,又看了看萧九,叹了口气道:“这小鬼跟着咱们二日有余,二位以为当如何是好?”

    萧九长跪倒地:“求陈将军容小人送小祈伯回到山寨,再来为将军引路,小人来世结草衔环必报大德。”辛古刚刚将钢刀放下,闻听此言,横眉怒道:“我俩在此人地生疏,怎可让你离去。”边说边将钢刀抖得哗啦啦的,吓得萧九不敢再言语。

    陈德心中计议已定,笑道:“咱们都是壮年汉子,带上这半大小子扮作小厮,如遇到宋军盘查,更显得咱们像是行脚的商人。”话音刚落,李舜便高兴得哇哇乱叫,吓得萧九连忙上前,细心的为他擦干脖子上刚才被辛古划开的血痕,又将随身带着的药粉大把大把的敷在上面,一边唧唧咕咕道:“若这刀划得深些,便要留下疤痕了。”

    辛古见他如此小心,喝道:“男人生在乱世之中,划上几道疤痕的,有甚鸟关系。”萧九见他说得蛮横,不敢直接反驳,只得小声道:“小祈伯身份高贵,又如何是我等可比。”辛古一听又是来气,闷声道:“便是皇帝,老子也曾割得他的头来,这小子又如何高贵了。”这话说得甚是大声。其时虽在乱世,但普通百姓长期以来对皇帝的敬畏却是植根已深,萧九见他发起怒来连皇帝也敢亵渎,索性不再说话,自顾自的心肝肉儿的为李舜收拾衣物行李,又将随身携带的精细干粮塞了不少给他。见萧九对李舜简直比自己家的亲生儿子还亲,连陈德也打了个冷战,不禁想起前世有些专好男童的中年大叔来。

    四人又行了半日,便来到一处川江的滩涂上,便乘坐一艘早已备好的小船顺流而下。

    古代蜀地交通不便,与外界往来最重水运。李白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说得便是这舟行之速。但也正因如此,历代蜀地之主都对着水上船运监视甚紧。由于对南唐的征战准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宋军封锁长江甚紧,只有在两处宋军战船巡哨的江段之间,四人方才能乘坐小船顺江边往下飘流。这萧九除了对李舜过于毕恭毕敬之外,水性船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而且更出人意料的是,每次前方出现宋军的战船之前,萧九总能事先将小船靠岸藏好,待到宋军战船过去之后,再行上路。这招绝活让陈德和辛古都是佩服不已,辛古更是学川人般骂道,这龟儿子硬是有身鬼本事,不过却生就一副贱相。萧九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只是待二人客气如故,照料李舜亦恭谨如故。

    有萧九这般未卜先知的本事,虽说一路上遇到不少拨宋军的巡视战船,四人仍然只用了四日便驶入南平水面,长江经过山中的曲折奔突,终于一泻千里。江陵是宋军水师大营所在,来往巡哨船只密集。眼见两岸山势渐平,江面也渐渐宽阔,一叶扁舟亦再难隐藏形迹,四人便在一处离江陵府较近乱石滩上舍舟登陆。原本萧九只需将陈德和辛古送至此处便可回转,只是现下多了李舜,于是萧九只得请江陵潜伏的教众向蜀中传回消息,自己却仍随陈德和一同前往南唐。江南水网纵横,鉴于萧九此前显出的水面本领,陈德和辛古乐得与他同行。

    上岸后顺江行了不到一日,便来到江陵城边,远远的望见水面黑压压的停泊着宋军的大队战船,密密的桅杆如同树林,大队的脚夫在码头上奔走装卸货物,离码头稍远一点,还未入城,便由鳞次栉比的客店酒肆沿江而建,市井小民也都挑担在客舍酒楼之间叫卖,更有许多商贩如同现代的威尼斯人一般,在江边的小船上叫卖各种水产和土货。行走在充斥着鱼腥味儿的江岸上,陈德仿佛回到了前世人潮涌动的市场,只是身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换作了古装而已。

    宋军攻克南平甚是容易,因此除了水面巡视严密之外,对当地的百姓盘查倒也不十分苛刻,四人没费多大力气便在江岸边采买了各色物品,萧九出面接洽,搭上了一艘前往南唐贩茶的商船,眼看便要一路顺风顺水的驶入南唐地界。 ,!

第十章 叹亡国

    

    这一路顺流而下,江风徐徐,偶见一行白鹭停留在江边的老树上,一派闲适的景致。

    商船是一名叫做刘景的大行商所雇,除了几个结伴而行的商人外再无旁人,古时交通不便,唯有商人走南闯北,见识远较旁人,几个商人平日里谈天说地,议论各处风土物产倒也热闹。陈德仗着一肚子见识,与他们侃侃而谈,倒也装得真像是一个常年在外贩运什物的商人,丝毫没有惹人怀疑,那刘景甚至还在言语中试探,想让陈德与他合伙一同做蜀锦的走私生意,陈德也含含糊糊的应了。他那派头让辛古和萧九都暗暗叹服,心道卫倜果然慧眼识人,换作其他的北汉军人,恐怕早已露了马脚。

    这日天色渐晚,眼看风平浪静,商人贪赶路程,催促船家借着月色行船,直到半夜方许靠岸驻泊。晚膳用的是蚕豆熏鱼下馒头,几个行商兀自留在船舱中喝酒。陈德一人悄悄负手立于船头赏月,此时的长江尚无后来那种舟来辑往的热闹和忙碌,江面寂寂,月色下隐现波光粼粼。

    辛古和萧九紧紧跟随在陈德身后,只听陈德摇头晃脑地吟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二人正不知所云,又听陈德道:“咦?哪里来这么大的船?”

    二人顺着陈德目光望去,只见圆月下一艘高大的楼船浮现在水天相接之处,楼船前左右方还各有一艘中等大小的快船随护。萧九低声叫道:“不好!撞上了水师的战船,只怕走不脱。”话音刚落,前面的船队已放出三只小艇,顺风顺水,飞快地向他们所乘的商船驶来。此刻船老大慌了手脚,商船在江面上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水师的艨艟斗舰,索性下了风帆,就让船只横在江心,似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着。

    此刻船舱中的人都已发觉,行商和船夫都挤在船头船尾向远处张望,陈德三人却退后几步,混在人堆之中,萧九早已唤醒刚刚睡着的李舜,一双蒲扇大手将他紧紧抓住,不让好奇的少年挤到前面去。

    眼见来船越来越近,众人越发惴惴,忽然那刘景长出了一口气,叫道:“是江南水师的船。”众人立即便喜形于色,开始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

    见陈德目光相询,萧九解释道:“宋国水师船只均系新建,样式和江南旧有的不同,而且宋人远来,遇到他国商船往往杀人夺货。唐国的水师用的大多是旧船,但兵将大都都祖祖辈辈在邻近州府生活,虽说免不了敲诈过往商旅,但往往留有几分余地。”

    陈德默默点头,此时南唐的小艇已经靠上船体笨重的商船,几名军兵熟练的将钩索搭上船舷,然后手脚麻利的爬了上来,刘景抢先一步,一边强笑着招呼这些大爷,一边给每个军兵都塞上一把铜钱。几个军兵都将钱收了,将船舱内外粗略检查一番后,便挥舞着手中的短刀让船夫驾驶商船向南唐水师的船队靠过去。

    几名商人被挑出来带上中间那条高大的楼船,陈德也在其中,他朝身后跃跃欲试的辛古使了个眼色,便尾随在刘景身后,顺着船上丢下的绳梯爬上了去。

    刚刚在船头站稳,陈德就不禁心生寒意,几名手无寸铁的商人,周遭竟然如临大敌般围了数十名虎背熊腰的军卒,包括陈德在内的每名商人浑身上下又被细细的搜了一番,除了断发的陈德外,其他几个还被要求解开发髻,由搜身的军卒验看头发中有无藏有利器。

    搜身完毕,几名商人被推搡着带入楼船的上层船舱,紧跟着刘景迈步入内,顿时觉得强光耀眼,来到这时代,陈德本已习惯了比现代纯粹许多的黑夜,忽然走入这灯火通明的室内,眼睛不禁眯缝了一下,方才看清除了守卫的军卒外,室内环坐着许多衣着华丽的官员,这些人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被带进来的几个商人。

    还未来得及细看,陈德的后脑已被身后的军卒大力往下一按,被迫低下头去。他正强自按捺下心中勃发的怒意,忽听上首一人轻声道:“客气一些,这些人既是本分商贩,就不必用强。”那军卒告罪一声便退了下去。

    陈德又抬起头方才看清上首那人身着黑底黄纹锦袍,圆脸长须,放在膝上的双手白皙,手指细长,其中左手还好似捏着一个佛印的样子。那人也不说话,只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仿佛不知进退的陈德。

    一名蓝衫布衣的青年手持一根黑黝黝的横笛立在正中那人的身侧,面色平和,也在打量着陈德。右首坐着一位紫袍的老者,面色沉峻,颔下胡须硬扎,显得刚劲如针,更衬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他的下首坐着一位面色和善的中年人,身着红袍,眼袋深垂,三绺长髯,仿似古装剧中的私塾先生。再往下坐着的两位年纪稍轻,身着青袍,头戴蓝色方巾,都端着架子,神色肃然的看着站在堂中的几位商人。

    左首上坐着的一名国字脸的中年人正眯缝着双眼打量着陈德,他身穿一件宽大的红色罩袍,敞开的衣襟中间露出细密的黑铁鳞甲,当胸出一块明亮如镜的铁片护住心肺要害,腰束一条宽大的虎纹玉带。他的下首坐着一位同样身着红袍的中年将领,肤色微黑,腰束鱼纹革带,脸色显得有些郁郁,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下首坐着同样腰束鱼纹革带的一名将领,身着红底黑纹犀甲,神色深甚是恭谨,老用眼角留意着坐在上首的长官的动静。再往下是一名神色精悍的青年将领,左颊上有个拳头大小的疤让他的脸显得有些可怖,他见陈德还不住打量堂上众官,不禁喝道:“大胆贱民,再胡乱窥探,小心你的狗眼”。

    听手下将领口出秽语,中间那紫袍人眉头微皱,探询的眼神望向身旁那紫袍老者,紫袍老者则示意对面那位神色颇为抑郁的将领开口询问,这人便先举手让下面的将官噤声,然后问道:“你们几位都是哪里来的客商,奔波江湖,都做些什么生意?”

    还未等陈德开口,刘景便抢先说道:“启禀将军,各位老爷,小民是江陵人氏,常年来往于江上,多贩些江南茶叶往蜀中换取银钱。”他说完之后,堂上众人不置可否,于是众商人便一一陈述自己的籍贯及所贩运的物资,轮到陈德,他便躬身说道:“小民成都府人氏,此番下江,乃欲往江南贩些香药回去。”

    陈德说完之后,还未等那将领说话,堂上那人却“哦”了一声,叹道:“居然贩的是香药,宋人劫掠之后,蜀人居然还能如此安享荣华。”神色间颇有些感慨。

    “不然,”陈德接道:“自宋人入蜀后,府库尽入开封,官吏刮地三尺尤嫌为够,普通的蜀中百姓,又怎能消受得起香药。”

    “哦?那你贩与何人?”

    “近来蜀中百业凋敝,唯有秦楼楚巷,水榭兰亭,尽是莺歌燕舞,所以小的贩取的香药不愁去处。”陈德躬身答到,他考虑得很清楚,越是这样的战乱年代,人们往往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对香药这等奢侈品的需求反而越来越旺,而官吏们对这些特殊货物的来往不甚了了,因此容易蒙混过关。

    “啊?”堂中那人闻言哑然半晌,随即叹道:“真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众人尽皆默然。

    “不然。”陈德话刚出口,立即后悔得想要扇自己两个嘴巴,他听了这句感概后想起自己在后世常见到的一些评论,又在圆满回答讯问之后的放松心情下,所以竟鬼使神差地随口接起了话茬。

    果然,他话音刚落,坐在左右的几人齐声怒喝:“大胆。”但堂中那中年人却摆摆手,说:“你这人不似普通贩夫,说说看,有何不然之处?”

    陈德连忙说道:“小民唐突,还望众位大人恕罪。”

    左首倒数第一的疤脸将领斥道:“叫你说便说,刚刚胆大包天,现下怎么又缩回去做乌龟了?”

    陈德只得言道:“蜀地虽然向称富庶,但富者田亩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居,宋军入蜀以来,州县大都残破,原本蜀地的官绅富户家产被抄者无数,民间更多卖儿卖女以求温饱。那些女儿入得青楼,若是强颜欢笑,讨好恩客,还可以苟延性命,若是稍有霁色,轻则受皮肉之苦,重则被卖作营妓,大兵交相摧残之下,恐怕活不过旬月。”说到这里陈德略为顿了一顿,偷眼看了一眼上面那位,只见他眉间深蹙,颇有感同身受的神色,便又接道:“是以小民以为,家国破碎,乃是男子汉大丈夫之责,妇人孺子,受害居多,就不必苛责了。”

    “是啊,”上首当中那人轻轻点头,看向陈德的目光多了一丝温润的神色,又问道:“你很会说话,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德忙拱手道:“小民也是有感而发,在成都时曾听到人吟诵过一首花蕊夫人的诗词,不敢有污众位大人清听。”

    “哦?想不到今日竟是遇到了一位雅人,你快给我等说来听听。”中间那位一听诗词便兴致勃勃,刚才神色中的悲戚之意居然也淡了不少。

    陈德不敢抬头,缓缓道:“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怎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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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斩案怒

    

    一时间在座人等竟张口结舌,其中左首高坐的那名将领更是脸色发白,半晌,中间那人击掌长叹道:“好诗,好诗,这花蕊夫人不但艳名远播,做诗的气概却也不让须眉。”

    他转过头去对左首那将领意味深长地说道:“皇甫将军,宋国虽然兵马精良,但江东子弟如果同心协力,加上长江天险,未必不能保全这半壁江山吧。”

    那皇甫将军闻言当即下跪言道:“国主言重,继勋就算肝脑涂地,也要为国尽忠。”

    陈德闻言更是一惊,原本他心中隐隐有些思量,只怕是撞上南唐朝中的权贵在巡看江面,谁知竟如此凑巧的遇到了自称江南国主的南唐皇帝李煜,这可是名垂千古的词帝啊,要早知道当面是他,陈德也不敢拿那首花蕊夫人的哀怨诗出来献丑了,不过,好象历史上只记载了李煜在金陵被围时惊慌失措,并未记载他居然亲自巡看江防啊。想到此处,陈德不禁又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这被誉为千古词帝的后主李煜。

    李煜见平时似乎对宋军有所危惧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有所激奋,不禁心中高兴,又低头看着躬身站在下面的陈德,忽然说道:“孤看你言语谈吐,也不似那普通的商贩,你到底是何身份,何不从实道来?”

    听李煜这么单刀直入的问话,陈德心道这词宗皇帝的智商也不是盖的,不管心中如何窘迫,只得重新行大礼后,运气沉声道:“臣,大汉国使,吐浑军指挥使卫倜大人麾下,都虞侯陈德,觐见江南国主。”

    此言一出,整个船舱内好像空气被抽干了一般寂静,不但南唐君臣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北汉来使,而且同行的刘景等商人也没想到同行许久的陈德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身份。最后还是李煜打破沉默,道:“陈德,你自称汉国来使,可有凭据?”

    陈德拱手答道:“卫指挥使将证明使臣身份的国书交与末将,一路上为躲避宋军搜索,我将蜡丸藏在同来的小童发髻之中,陛下可派军卒随我去取,片刻便可呈上审阅。”

    李煜闻言,左右环顾片刻,便让四名军卒陪着陈德去取国书。待陈德走出船舱后,几个商人也被带了下去,李煜方才对右首的老者说道:“陈辅政,孤看这陈德言语不似作伪,只是现下如他真是北汉的使臣,却又该如何相待?”

    那老者沉声言道:“陛下,自周至宋,北国南征不断,现下又在江陵屯兵造船,训练水师,显然不日又将挑起战事,我国一意委曲求全,但北国辱我过甚,直欲亡我而后甘心。昔年徐相苦劝北国,称我江南以小事大如子事父,赵氏竟说父子岂能分家。以老臣之见,倾国力事北国如以肉饲狼,契丹人又狡诈不可信,莫若结好太原刘氏,以为南北援应。”

    “陈相此言大谬。”坐在下首的一名青袍官员言道,“北汉与宋乃是世仇,我国既已称臣于宋,再结好北汉,岂不是言而无信,且受人以柄,若是惹怒北国,大兵压境如何抵挡。”

    “大兵早已压境。”左首最下那疤脸将领亢声道:“宋军在江北屯兵十万,江陵水师旦夕可至鄂州,皖口驻屯行营意在使我湖口与金陵王师首尾不能相顾,更有钱王助纣为虐,一旦西北两面有事,必有吴越兵会攻金陵。若不早结强援,只怕难以抗衡北兵。”

    “当真是小人重利。”先前发言的青袍官员不屑的打断将领发言,拱手向李煜进言道:“国主,邦国之交,必以信义,万万不可先背与大国之盟,结不测之祸。”

    “张佖莫再出此误国之言。”辅政陈乔愤声道:“君子可欺以之方,兵行诡道,焉能拘泥于信义。”

    李煜再看左右官员,却再无人敢出声议论,不禁长叹一声:“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孤不能让一介女流看轻了。”言罢长声而立,伸手接过身后侍者递上的天子剑,一剑斩在身前几案上,砍出一个深深的凹槽,高声道:“孤意已决,宋人若是渡江来攻,必将与之周旋到底。”

    待拔剑坐下,又言道:“方才张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国家当取信于天下,若是连接北汉,未免显得我江南无信。不过我看那陈德倒是一个人才,卫倜素称良将,土浑北国雄兵,他既能做到土浑军都虞侯,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更难得文武双全,眼下是用人之际,我想将他留下,陈相你看如何?”

    陈乔拱手道:“陛下圣明,这陈德若是果真允文允武,倒可以一用。”

    话音刚落,陈德便步入船舱,当众将卫倜交托的蜡丸捏碎取出丝绸质地的国书,然后由护卫转呈后主李煜。

    李煜略看一遍后,便将北汉国书随手交与陈乔。陈乔先将国书浏览一遍,然后仔细察看了一番笔迹和国玺印迹,对李煜微微点点头。李煜方道:“陈将军乃国使身份,不可慢待,来人,给陈将军搬张凳子。”

    陈德端然坐正后,李煜才道:“陈将军此次出使途中辛苦,此刻船上简慢,待到金陵可少住一段日子,孤派人陪将军好生游玩一番江南的温山软水。”

    见陈德躬身答是,陈乔便接着问道:“将军此番出使,所为何事?不知国书上所说称的使臣卫倜将军为何没能亲自前来?”

    陈德答道:“卫大将军亲身出使便是为促成两家共结盟好,但半路遭遇宋兵截杀,卫将军负伤不能急速赶路。然而,一路所见宋军正在厉兵秣马训练水师,不日即将出兵江南,故特派小将转告江南国主,若汉唐南北援应,共抗强宋,便可保境安民,否则便将被各个击破,唇亡齿寒。”

    话音刚落,张佖便“哼”了一声,抢先道:“在下张佖,敢问陈将军,宋军几番围攻太原,几乎破城,贵国全仗契丹人援救方得以苟延残喘,有何实力与我江南结盟。”

    陈德看了他一眼,坦然答道:“不错,宋国凭借地大兵多,屡次欺辱邻国,不光我国,贵国不也多次为宋军所欺吗?”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南唐君臣都脸现尴尬之色,陈乔也狠狠的瞪了张佖一眼,说起来,北汉虽然屡次被宋军围攻,但并未失却国土,南唐反而失去了争霸中原的所必需的两淮之地,更不得不向宋称臣。对这些经历过南唐一度鼎盛时期的老臣来说,这些年来被宋军压着打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堪回首。

    陈德又接着道:“然则我北汉数万壮士众志成城,屡挫强锋于城下,乃是不争的事实。众位都是明白人,南唐也曾于契丹有过联络,应该明白契丹人向来欺软怕硬,如果不是我北汉数十万军民奋力拼杀使宋军钝兵城下,契丹人又怎会出头做为他人火中取栗之事?”

    见李煜若有所思的点头,张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喝道:“太原成日在宋军围攻下惶惶不可终日,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亏你还有脸自恃强兵。”

    陈德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张御史不可轻侮我国,我国虽小,西北两面接契丹、党项蛮夷、南面当宋师,尤能抗拒外敌,自立于群狼之间。江东霸王故里,当年八千子弟何等威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软弱之辈?我看假若有一日宋师南下,你定是那卖主求荣之辈。”

    张佖不想这武夫说话毫不留情面,脸涨红着,一时竟然说不出话。坐在对面的皇甫继勋便接着说到:“北汉兵精将勇,我等都是知道的。但是不瞒陈将军,江南风和日暖,不比北地苦寒,是以兵民皆惜命畏死,这就是所以我江南军往往不敌宋军的症结所在?非不为也,实是力有不逮啊?”

    陈德见南唐诸人大都露出同意的神色,笑道:“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天性,不瞒将军,我也是很怕死的。”话音刚落,座中哗然,虽然南唐在座的诸位大都深以为然,但毕竟无人敢将自己内心这点畏惧宣之于众,特别是陈德身为将军,如此面无愧色地坦诚自己怕死,给这些人造成了巨大的震动,就连李煜和陈乔也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注意倾听陈德的下文。

    见到众人的反应,陈德点点头继续道:“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圣人尚贪生恶死,何况末将,只是义之所致,不得不舍生忘死而已。兵民亦如此,若明赏罚,严号令,晓大义,定能上下一心,不避艰险,所谓南北勇怯之异不足为虑。”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说得一众文臣不住点头称是,李煜也频频点头,左侧的武将却坐不住了。坐在皇甫继勋下首的一名武将拱手抢先道:“在下讼江巡检卢绛,江南缺少战马,与宋国交战,胜则难继,败则覆亡,敢问陈将军,如何是好?”

    陈德心道可算遇到硬茬了,关于南方少马所以战事不利的争论即便在现代也是打得一团乱麻,总算自己看过不少相关的资料,于是理了理思路,笑道:“卢将军此言差矣,以在下之见,有马无马,并非胜败之机,原因有三。其一,南人善舟北人善骑,江南多水泽丘陵,宋人纵然马军强盛,未必能纵横驰骋;其二,南方草木茂盛,未必不能养马,不过民间以粮为本不务畜牧而已;其三,沙场决胜,在人不在马,一马之费可当步卒五人,若将步卒善加教训,攻虽不足,守当有余。自汉至唐,汉人人多于马,胡人马多于人,然则汉胜胡多,胡胜汉少矣,盖因如此。”

    卢绛仔细听过之后若有所思,便不再说话,他下首那名疤脸悍将却接道:“在下江州指挥使胡则,敢问陈将军,以步制骑都有何方法?”

    陈德见他问得甚是诚挚,便沉声道:“马乃牲畜,虽然性情灵敏,却是天性畏火,畏尖锐之物,只要步军成阵,以戈矛向外,外布陷阱蒺藜便可令战马趋避犹恐不及。”

    听到陈德答案,在座的武将还好,文臣皆现恍然之色,可江州胡则仍然不依不饶的问道:“若是敌骑蒙*强行冲阵,或是以游骑奔射与我步军战阵之外呢?”

    陈德心道问得正好,答道:“若是敌军蒙*强行冲阵,可于步军阵外多设陷马坑,外依步军所持之拒马长槊,内以连环强弩射杀敌马,若敌军以连环游骑奔射,可令步军以大盾结阵,弩手五人一组射杀敌马,当可御敌。”

    正当胡则与众南唐将官凝神思索之际,船身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不久一名军卒闯进船舱向左首大将禀道:“启禀大人,发现六艘宋军水师战船向我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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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介绍:
五代宋初,祆教和胡人曾经在中国舞台活跃一时,契丹汉人曾经心怀故土却被排斥,巴蜀和江南人不希望被大宋统治。天下风起云涌,兵强马壮者逐鹿。
神秘的西域,文明的交汇,丝绸之路上汉人苦苦地坚持和数不尽的财富。
聚九州之精英重铸夏鼎,回到被重重史籍掩埋的过去。
入则袍服牙笏,人皆目之为枭雄而英主不能制,出则驷马高车,提数万虎狼之士而天下莫能当,初战江南,再战太原,别走平夏,丝路称雄,归则意气飞扬,倚红呷翠而举世尊为圣。大丈夫当如此也!
夏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