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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夏鼎txt下载     夏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误解

    更新时间:2010-04-15

    萧九衙署前高挂着的灯笼,上面用隶书大大地写着“安西”两字,这一年多来,教戎练锐两军无数袍泽血洒大漠,便是叫马贼远远看见这两字便望风逃遁。

    “李都头,此番联络伊州刺史陈在礼,结果如何?”埋首于案牍之中的萧九抬起头来,对他温和地笑笑。

    李朗眼观鼻,鼻观心,面沉似水,双手抱拳,沉声道:“启禀萧将军,伊州刺史陈在礼,已经决定率全州军民投入安西,只待大人前往安抚点验。”

    “什么?”萧九大喜过望,派李朗这一百多人前去联络伊州,原本只想与陈在礼一起联手对付马贼,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朗居然能说服陈在礼来归。

    伊州州将陈在礼乃是安西四镇余脉,第十几代先祖起便在伊州为将,朝廷将安西四镇主力调回中原后,吐蕃、回鹘相继来侵,陈氏诸将与周遭胡虏虚以逶迤,苦苦维持局面,直到今日。这陈在礼手下可是有将近三千精兵啊,皆是与回鹘、马贼交战中千锤百炼下来的精锐悍卒,而陈在礼本人,也被西域尚存的安西四镇余脉奉为首领。教戎、练锐两军进入西域以来,所收服划地自守的汉兵虽然不少,大都只有数百人一股,或者干脆就是一些武装了的村落,得到盘踞在西域将近两百年的安西陈氏的投效,可真是如虎添翼了。

    “陈氏领有伊州已历数百年,虽然对我军并无恶感,但却总不愿归顺。不知此番为何如此干脆?”萧九抬头,忽然发现李朗的面颊白得像纸一样,脸色一变,问道:“李校尉,你可是受了重伤?”

    李朗以右手扶着左肩下侧,勉强笑道:“不妨事,被贼子咬了一口。”

    萧九见状脸色一沉,喝道:“既然身上有伤,交完令便赶快回营疗伤调理。伊州情状,明日再报知与我,或者回头你派一名口舌便给的军士前来报告即可。”他对于李朗的身份心知肚明。从安西军的角度来看,军中有金陵李氏、后蜀孟氏后人,日后江南、蜀中两地便可传檄而定。从个人的角度来看,萧九也是做过托孤之臣的,自然也不希望李朗出事。

    李朗本想将事情禀报清楚再行回营料理伤情,伤口处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若不是靠着毅力支撑,只怕早已痛晕了过去。他的背已经全部汗湿,便拱手道:“谢萧将军体恤。”转身缓慢走出了正堂。萧九凝视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朗遥遥晃晃地骑乘着战马返回军营,他适才全凭这一股蛮劲撑着精气,现在交完了令,整个人松弛下来,剧痛和疲劳如同潮水一般阵阵袭来,几乎便要在马上晕厥过去。这趟伊州之行中的场景便如同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归顺朝廷,为什么要归顺朝廷?朝廷给了我们什么好处,西域汉人断头洒血,开垦了这片土地。朝廷一声令下便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四镇子民尽数沦为异族牛马,为奴为婢的时候,朝廷在哪里?西域汉人血流成河,妻离子散的时候,朝廷在哪里?由汉至唐,由唐至宋,我西域士民,不过是朝廷眼中的弃子而已。”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伊州骑军都头蔡涟愤愤不平的面容浮现在面前。就是这蔡涟,带领五十骑兵去阻截三百马贼,最后丧身胡尘,被挑在马槊上的首级仍然怒目圆睁,那逼视的眼光让李朗不敢正视。

    “混蛋,我们是汉家军队,将士的墓碑上当然要刻汉字!”伊州州将陈在礼怒气勃勃地训斥着一个不小心问墓碑用回鹘字还是汉字来铭刻阵亡军人姓名的工匠。伊州沦陷数百年,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分别向吐蕃和回鹘称臣求和,献上土地和子女玉帛,这些屈辱的回忆,是历代陈氏守将心中最不能揭开的伤疤。数百年来,吐蕃和回鹘人在伊州生息繁衍,与汉人杂居在一起,渐渐地便有了混种的趋势。而守将陈氏保持伊州独立性的一条原则便是,军中只通行汉语,死后墓碑一律只铭刻汉字。

    左胸上的创口又似燃烧一样的剧痛传来,“噗”的一声,是那马贼魁首一槊刺来,只要往下偏上数分,就要刺中心口,不知为何,自己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不待那凉沁沁地槊尖旋转翻搅,左手死命地抓住槊杆。

    “喝!”地大叫一声,对面那敌人地眼眸中终于透出了一股恐惧,不待他撒手躲避,自己运起全身力气,忍住疼痛,将那槊杆往里拉了几分,右手刀落,站在那敌酋的脖颈上,鲜血喷溅了自己一身。敌酋授首,自己斩断了槊杆,小心翼翼地将敌酋那马臀后面蔡都头的首级解了下来。

    眼看军营渐近,自己营帐中灯火闪烁在望,李朗所有的毅力似乎终于消耗殆尽,在一阵怒潮般的疼痛袭来后,眼前一黑,软软地歪在了马上。

    黑暗中,只嗅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李朗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金陵,无忧无虑的王孙公子,衣香鬓影,越女吴娃,如果不是遭逢大变,师傅带自己来到西北,恐怕李天和将永远是一个不识人间疾苦,成日里玩弄词章的浊世佳公子吧。父亲、母亲、小姨,师傅,还有许多军中袍泽的面容,忽远忽近,忽明忽暗,朦胧间,师傅忽然身披黄袍,头戴金冠,三军将士都朝他三呼万岁,在他的左右娘娘,近前看时,一位是黄女史,一位赫然却是小周后的面容,她看向师傅的目光,说不出的亲怜蜜爱,就好像当初小姨进宫时候看向父皇的目光一样。李朗想要大声呼喊,可是这三个人径自接受者三军和百姓的朝拜,竟无人看他一眼。他想奔过去,质问师傅和姨娘,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猛然用力,李朗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营中的帐内。身上的衣甲已经解开,一双素手正仔细地给自己缠裹着绷带。

    安西军的绷带乃是匠作营专门用草药和酒精浸泡过的,缠在伤口上,剧烈的灼烧感和疼痛过后,是一阵舒服地清凉,李朗的伤口原本有些化脓恶变的趋势,幸好他那日晕倒后被及时发现,此后日日都有人为他刮去腐肉,清洗伤口,兼且他十八九岁年纪,正是人一生中生机最为旺盛的时机,这么重的伤势也好转了过来。

    李朗心中感激,回过头去正欲道谢,言语却生生憋在了口中,原来为他换药裹伤地居然是敦煌城中地位超然尊贵的周后。“你总算醒过来了,大夫说,只要人醒过来了,这伤势就算是好了一小半,不过还需要多多静养。”周后一手环过李朗的肋下,将绷带饶了过来,一手握着另外一端,细心地在他身侧便打了一个平实的结,然后用随身的剪子将绷带剪断。岚州围城时,她也经常陪着黄雯巡视伤患,这些疗伤的手段,早已驾轻就熟。

    李朗嘴角动了动,低声道:“多谢小姨。”

    周后眼神一闪,问道:“天和,你怎么改了称呼?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小姨就是你的母亲一般。”这段日子来,李朗总是躲避着不与周后见面,即便是偶尔相见,也总是说上两句话就走,今日他重伤昏迷了数日,周后不顾嫌疑,衣不解带地照顾到他醒了过来,谁知开口第一句话,便将从前的“母后”称呼换做了“小姨”。那还是大周后去世之前,李天和对待字闺中的周薇的称呼。

    李朗沉默了半晌,苦笑一声,道:“安西军中,已经没有金陵李天和,有的只是教戎军百夫长李朗。父亲大人已经蛰居汴梁,受封陇西郡公,不再是南唐帝王,而小姨,乃是河西百万军民敬仰的周夫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称呼,也当然要改一改。”他虽然年纪不满二十,这番话却充满了萧瑟之意,仿佛一个饱经世事的中年人的口气。

    周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李朗对自己的误会居然如此之深,原本因为李天和不顾惜自身安危,上阵厮杀受伤的恼怒一起发作出来,她不忿地斥道:“天和,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金陵李氏血脉,帝室贵胄,焉能自暴自弃。你父亲虽然暂时寓居汴梁,但陈将军迟早要将他营救回来,倒是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我与你师傅间绝无苟且之事。”说到这里,她俏脸微红,不便再多做解释,只气呼呼地看着李朗,周薇从小到大,从未被亲人如此误会委屈,若不是姐姐亲口将这个儿子交托给自己,几乎要把他刚刚裹好的绷带给拆下来。

    李朗看着周后愤愤不平地样子,心中一阵苦笑,这才是姨娘的本来面目啊。平日里的温柔恬静,那是自己亲身母亲的性格,周薇自从入宫承接了姐姐的后位,便将少女时代那些刚强任性都收拾起来,刻意模仿起姐姐的举止风度来,所以李天和有时也会在姨娘的身上依稀看到母后的影子,但他到了岚州,河西以后,年岁既长,又多了许多经历,自然分辨得出,姨娘原本的脾性与真正的母亲之间的差异。

    注:宋人王在《默记》中说:“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后主多婉转避之。”李煜被毒死后,小周后忧愤过度,跟着去世。

    作者猜测,应该大周后温柔贤淑一些,小周后刚烈一些,若是她心甘情愿服侍天子,也不须宫女相强,不会如此下场。

第十九章 肘腋

    更新时间:2010-04-16

    “帝室贵胄的话,姨娘万勿再提。”李朗有些心虚地避开周后质问的眼神,“在西域,教戎军百夫长李朗,并不比金陵的小王爷低贱,”他不自觉的用了一种严肃的语气,沉声道,“不但是吾,那些血洒西域的大好男儿,性命也与吾一样贵重。”

    周薇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从未用这种口气与自己说话,心头异样,微微一愣,只见李朗转过身来,将身边的衣衫拿起披在身上,此番出征风吹日晒,脸皮也被烤脱了一层,更显得出几分成年男子的坚毅,周薇不由得俏脸微红,心道,姐姐,仲宣长大了。

    周后心情复杂地从李朗所在的教戎军军营走了出来,那倔强的百夫长再也不肯改口,眼神中还隐隐透着对自己的敌视。可是当自己气不过清誉被污而责怪那人时,李朗却一句话也不说,难道他还当那个不负责任,糊里糊涂跑到汴梁去的人真的是自己的师傅吗?

    “他是个男人,男人,就要有自己的担当。”艾丽黛手上提了一个装着针线活儿的布袋子,姗姗绕过木桌,抚平连身长裙上的褶皱,在摆放着银质茶具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的坐姿挺直,无论多么疲劳,也不会靠在椅背上。

    “可是,新婚燕尔,他就把您抛弃在甘州,带着那娇滴滴的汉夫人去了汴梁,也太狠心了。”阿古丽奶妈双手一摊,继续絮絮叨叨。自从陈德把回鹘王女艾丽黛留在甘州之后,他就成了阿古丽口中世间最大的恶人,“我的艾丽黛,您有哪里比不上那个汉夫人,不如她漂亮还是不如她知书识礼?这个恶人,简直就是白长了一双眼睛,整个河西最闪亮的一颗星星就在他的面前,他都看不见。”她忽然闭上了嘴唇,因为景琼可汗出现在艾丽黛的门口。

    失了势的景琼可汗比以前更胖了,他身材本来就比常人高,肩宽背厚,要不是头上戴着金线银边的尖顶帽,就更像一头耷拉着眼皮的老棕熊了,他努力遮掩着自己阴郁的眼神,站在门口,有几分歉疚的望着已经独守空房的女儿。刚才阿古丽埋怨陈德的话他都听见,可是,将回鹘族里最明亮的星星双手送给人的,不是自己这个没用的父亲吗?

    尽管失了势,景琼身后还是跟着两名仆人,一名为他提着熊皮大衣,另一名提着他的头盔,两个仆人都是久经训练的亲随,伫立在门口,神社恭敬地望着景琼可汗,仿佛他还是数十万部众的甘州回鹘首领似地。

    见到父亲走了进来,艾丽黛高兴地站起身来,几乎是一蹦便蹦到了父亲的怀里,就连披肩也滑落到地上,黝黑的卷发直接披在露出纤瘦光洁的肩头上,光滑纤细地手臂一下子搂在了景琼的脖子:“父亲,您怎么能进来看我了?”

    自从甘州回鹘各部降服陈德之后,陈德便毫不客气地将回鹘部落打散重组,得力的勇士全都充实到各军之中,底下的部众也都拆分给了军士作为荫户。往常回鹘人投靠中原朝廷,不过是划出一块地方给他们生息繁衍,可这回则是整个部落的贵族都失了势。陈德觉得与其首鼠两端,不如干脆全力支持那些根基浅薄的回鹘勇士,而完全没有照顾到原有的贵族,原来的部落贵族权势都大不如前,甚至还有些家中没有子弟晋身为军士的贵族还要被迫给原先的奴隶和平民做荫户的。这些人每天便跑到景琼那里哭诉。而陈德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打算以艾丽黛逐步取代景琼在回鹘部众当中的地位,下令让景琼可汗没有他的准许不得和回鹘王女相见。

    景琼颇为感慨地看着艾丽黛惊喜交集的神态,沉声道:“你那夫婿虽然防备的紧,但你回鹘人也不是任他捏扁的面团。”艾丽黛身子一僵,长而浓密的睫毛不为人知地抖动了两下,挣脱了父亲的怀抱,重新走回长椅坐了下来。“父亲,您还在联络族人反抗吗?”她略微有些迟疑地问道。

    “为什么不反抗?”景琼可汗颇有些恼怒地斥道,“你那夫婿不怀好意,尽拔擢那出身卑贱的白眼狼,回鹘族里血脉高贵的雄鹰,现在都给剪除了羽翼,像鸡一样的圈养。”他顿了一顿,注意到了女儿眼中黯然的神色,上前两步,抚摸着艾丽黛乌黑浓密盘在头上的发辫,沉声道:“乖女儿,你要记住,你不但是回鹘人,还是回鹘的公主。”

    从艾丽黛的房间出来,两名回鹘青年立刻迎上了景琼可汗,这两人都是回鹘贵族反抗势力中年轻一辈的人杰。同罗身材魁梧,头发浅灰,五官端正而清秀,面孔显得宁静而俊美,思结身材不高,一头金黄的头发,嘴唇上蓄着短短的胡须,容易冲动和灵敏的性格很容的便从面孔上显现出来。

    “可汗,公主可曾答应为我们联络那些新拔擢的勇士?”思结有些焦躁地问道。此次能来看望公主,全仗着几个平日交好的公主卫士通融,而陈德也只是禁止景琼可汗公开地与回鹘王女来往密切,分了他所营造的势,像这种私下相见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通过王女给自己那并不安分的丈人带话。

    “这个还得慢慢来。”景琼颇有些气沮地叹道,艾丽黛不但不愿意为自己联络那些被陈德新拔擢起来的白眼狼,反而说道安西军各部势力正是如日初生般时候,大漠南北各族各部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敢主动前去招惹,劝自己不要再和她那夫婿为难,“果然是女生外向。”景琼可汗心中骂道。

    “可是,韩大人的使者讲,只要宋人举兵伐辽,那陈德必然趁机返回河西,到那时安西诸军又有了主心骨,我族奋起的时机转瞬即逝。”思结急道,“这陈德莫不是给艾丽黛灌了什么迷魂药?”韩德让自从拉拢陈德遭拒后,便即刻着手对付河西势力,按照他的方略,河西无论如何不能为大宋所有,像陈德这样的强藩占据河西长期来看亦对大辽不利,最好的局面,莫过于回到从前那般群雄并立,各部不时征战杀伐的状况。

    “思结,说什么呢?”同罗见景琼脸色微变,当即出言斥道,这老家伙虽然昏庸,但在甘州回鹘部族中还有些余威,眼下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到不能将他先得罪了。只要赶走了陈德这头猛虎,回鹘首领的位置,自然是属于他们这些年青的雄鹰。

    三人潜出了宅邸,一边牵马而行,一边商量。

    “可汗,依在下之见,策动族中勇士举义的事情到不着急,”同罗小声说道,“这陈德虽然不在河西,但他手下那几个大将,如辛古,萧九、李斯、于伏仁轨等辈,都是勇盖当世的豪杰,这一年来,六镇都在全力往外扩张。我等举事就算暂时成功,只要有一两军回师来攻,便难以抵挡。”

    景琼听他的分析与艾丽黛所说的相差无几,不禁更加沮丧。“如此说来,甘州回鹘部的光荣便再也无法重现了吗?”

    “同罗,你这个懦夫!”思结大声骂道,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些不满安西军统治的人经历了太多的挫折。

    太多的回鹘族人已经安于现状,更有许多原本的回鹘族人在安西治下获得了从前想象不到的权势和地位,根本已经和原来的部落反目成仇。甚至和汉人热衷于推举军中五虎将一样,在回鹘和草原战士间开始议论起,胡人中间,谁是大汗的“四杰”和“四狗”的话题,辛古稳居四杰之首,于伏仁轨也在其间,因为现在这两族中尚未有其它像辛古、萧九一般得到陈德倚重的人物,剩下的六个位置,那些官居校尉、百夫长的胡族军官都有些跃跃欲试。

    “我不是懦夫!”同罗毫不客气的怒目回视,旋即机警地往四周望了几眼,周围的军士百姓见这两个回鹘汉子争吵,也都不以为意。这等两三个人在街上吵架,不像中原那样引来好多闲汉观看。

    河西在安西军的治理下,不养市井闲人,若是闲散在家的,说不定会被军士按照“惩治懒人乞丐法”送到匠作营去服苦役。因此,战士出征回来便打熬战技,邀宴同袍,民每日都忙忙碌碌地经营自己的土地产业,商人更恨不得将那银钱运转得如同流水一般。

    同罗见无人注意,心下稍定,压低了声音道:“你道我愿意忍受那些粗鄙不堪的武人跑到我们头顶上拉屎拉尿吗?但是,莽撞不是勇敢,等待时节更不不是怯懦!”景琼和思结都意识到街上不是争吵之处,也都没有开口说话,同罗便接道:“辽国和宋国数十万大军现在正在河朔对峙,就好像两头牛正在顶着犄角,谁先撤走,谁就输了。这陈德正是看准了此节,才敢以区区数万之众,悍然夺取河西。”他顿了一顿,有望左右看了几眼,确认没有引起军士注意之后,又道:“唯有等待河朔战事结束,辽国或者宋国真正腾出手来对付陈德这只狐狸,才是我们回鹘人揭竿而起的时候。”

二十章 绸缪

    更新时间:2010-04-17

    “这河西回鹘胆子也忒小了,”萧轸颇为不屑道,“陈德被扣在汴梁的大好时机都不知道利用,反而盼望着我朝出兵援助,我朝若以雄兵经略河西,哪还用得着这批土鸡瓦狗。”

    韩德让掸掉袍服袖子上的灰尘,走到镜台前,举起琉璃杯,倒上了河西回鹘特使进献的葡萄酒,皱着眉头道:”难道安西军力已经如此之强,令这些桀骜不驯的河西回鹘如此忌惮?”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萧轸也不敢打断,“安西六军近一年来不断击败草原部落,不少头人辗转到上京求告。吾这义弟的手段为免太过凌厉了一点,他是瞧准了我大辽和宋国都势成骑虎,抽不开身,趁机开疆拓土啊。”

    说到这里,韩德让不禁拧紧了眉头,叹了一口气。汴梁哪位官家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收复燕云,却全然没想到河西的马场是中原朝廷最重要而又最容易得到的。辽国本来有东面高丽的心腹大患亟待讨伐平定,可是大宋三十万禁军精锐在虎视眈眈,辽国却又不得不将精兵猛将留出来向南防御。对萧绰与韩德让而言,辽皇耶律贤体弱多病,随时可能驾崩,一场争夺权势的内斗在大辽高层已经迫在眉睫,也实在不愿意在与宋国的战争中空耗实力。

    “宋人禁军各部都已在向太原南面各州府聚集,看样子一旦过了年,他们就要发兵了。”萧轸又道,“北汉那边刘继元已经把杨继业召回太原,准备应付宋军攻打。”

    韩德让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太原兵不过五万,赵炅却聚集了二十多万禁军围攻,这是有得陇望蜀之心啊,”他看了萧轸一眼,道:“可笑朝廷中人,身为国族却只知内斗,诸王宗室二百余人拥兵握政,盈布朝廷。见吾以汉人为南京留守,便只派遣汉兵一万八千人驻守在幽州,大军猬集在上京左近,除了夺位,不知还有甚用处?难道宋人占据幽云形胜,就凭那些骑兵能够夺回来不成?”

    萧轸是契丹族,更是韩德让的心腹,因此说话也不避忌,萧轸躬身道:“大人忠心耿耿,侍奉皇帝陛下和娘娘,待到眼前难关过去,这些鼠目寸光的小人迟早会后悔。”他乃是萧绰族人,后来萧绰将他送给韩德让做亲随,在他心目当中,如耶律喜隐这些觊觎皇位的契丹皇族是比幽燕汉人凶险的多的敌人,这也是萧绰能够容忍韩德让在幽云十六州展布势力的原因,他是汉人,最多不过是国之重臣,契丹立国的根基—皮室亲军是绝不会听命于韩德让的。

    晋阳宫中,汉皇刘继元正激动地握着刘继业的手,高声道:“满朝文武,公忠体国无有过贤弟者,继业既然回来,太原必定是能保住了。”

    刘继业望着这个有些神经质的义兄,眼眶更凹陷了些,显得这些日子来都是也不安枕。他叹了一口气,丝毫不顾及刘继元充满期待的眼神,跪下秉道:“陛下,大宋禁军三十万,乃是天下精锐集聚而成,如今后蜀、南唐先后扫平,以天下之力,攻太原一隅之地,天下大势已成,实非人力可为。继业不惜死,陛下万金之躯岂容浪掷。陛下若完城归宋,即使不为诸侯,安居汴梁为一富家翁亦可,若不然,只恐玉石俱焚。”他虽然是负责北面防御契丹的大将,但一直考虑这汴梁与北汉之间的战事,眼看这些年来,赵炅选练兵马,更换官吏,中原朝廷国力经过周世宗和宋太祖两朝的休养生息,已经有了中兴的迹象,而偏居一隅的北汉如江河日下,好容易来了一个能打仗,也能让军士效死的陈德,还给猜忌逼走。

    听刘继业如此说,刘继元的脸色一下子便阴暗了下去,说这话的若不是他向来倚重的异姓兄弟,只怕立刻便要推出去斩了。与他自幼相交,即便是刘继元这等心性刻薄寡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刘继业绝不是一个出卖兄弟袍泽而自肥的人,他摆了摆手,叹道:“贤弟,吾何尝不知宋军势大,只是我河东刘氏并非叛贼出身,守住这区区之祖业,不过是为了担心社稷无人祭祀罢了。”他见刘继业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叹道:“为兄何尝不想做个富家翁,可后蜀孟昶、南唐李煜入了汴梁,是个什么下场,天下人都看在眼中。若是束手待毙,到那时只怕欲为庶人而不可得。”

    刘继业点点头,世人传言,后蜀孟昶生前宠姬被赵匡胤霸占,本人乃是被当时的南衙,如今大宋官家赵炅毒死,南唐李煜入京在汴梁日子也颇不好过,有词传唱,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从汴梁至江南,南人闻者无不落泪。

    夏州城内,衙内都指挥使李继奉露出兴奋的神色,于伏仁轨送来消息,地斤泽白羽军已经足有五千之数,只要李继筠西去,他便可以宣召各州李氏族叔带兵吊唁,借助白羽军的力量,将这些争夺定难节度使大位的叔叔们一网打尽,成为真正的的定难五州主人。

    “于伏仁轨虽然是陈德手下大将,却是个土浑人,说到底和我们鲜卑更近一些,白羽军下多党项羌族,若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吞掉白羽军这支力量。”李继奉自信满满地对心腹颇超兀说道,“你看,他听说陛下调派夏州兵马攻打太原,便忙不迭地送来书信,愿意率领两千白羽军随同夏州军渡过黄河作战。这不是向吾示好么?”

    颇超无凝眉思索片刻,拱手道:“衙内,这白羽军中尽收罗些各部落里桀骜不驯之徒,目无尊长,颠倒贵贱,各部落首领对他们都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且,白羽军因袭了中原藩镇骄兵悍卒的风气,时常做些兵骄逐帅的荒唐之举,只怕收服不易。”

    “这有何难?”李继奉拿起桌案上一把精致地匕首,割下餐盘里一块烧得焦黄喷香地羔羊尾放入嘴里,“这些兵油子,只需将他们拉拢过来接受点验,到时候调集两万人围个水泄不通,然后将军官全部更换,那些不服管教的悍卒,一个个都砍了便罢。夏州贫瘠,也养不了这许多兵。”他说起诛杀士卒的事情混不在意,仿佛吃肉时随口把骨头渣子吐出来一般轻松。

    明灭不定的烛火当中,颇超兀看着李继奉兴奋不已的脸色,心中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这继奉衙内与继迁公子相比,却是差了许多。不过铁鹞子一旦跟随了主人,改换门庭是要遭人耻笑的,唯有一心辅佐他得了这夏州节度使大位,再腾出手来慢慢收拾白羽军。安西虽然势大,但白羽军一旅孤军落在地斤泽,却是陈德心太贪了。

    地斤泽,这晚的夜色黑得不见五指,一片沼泽地的中央是白羽军大营所在,这大营只有两千多士卒,另外两千多士卒分散在各部落中控制着荫户。大营左近,蚊虫和毒蛇到处都是,冒着气泡的沼泽更是择人而噬的陷阱。若是没有白羽军的人带路,外人绝不可能靠近。沼泽中这块稍微结实干爽的一点的空地上,数百个军用帐幕铺在隔绝潮气的皮毛垫子上,于伏仁轨的帐室除了稍微大一点外,朴素无华,与其它军士并无不同。于伏仁轨本来已经是汉化较深的胡人,熟读史书军略,善打马球,可是经略白羽营以来,除了军中必须的规矩之外,一切生活习性,都依照地斤泽部落的习惯而来。

    简单硝制的皮用粗陋的针线缝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件衣服,于伏仁轨披着普通羌族战士过冬时穿用的袍子,宿营的时候,这东西往身上一裹就可以当被子用。他两只眼睛犹如夜猫子一般闪着寒光,他冷冷看着夏州使者被属下带了出去,方才沉声道:“李继奉这蠢人既然已经答应咱们派兵随行出征,大伙儿便下去好生准备一番。接应主公回归河西事关重大,此行的目的只需各位校尉知道便可,下面都不许转告。”

    众校尉轰然答是,脸色郑重。白羽军虽然在羌人中有赫赫大名,令许多部落首领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但四面都是敌人,这一年多来的发展在安西六军中算是最慢的,不但人少,而且铠甲器械也不精良,军士们的生活虽然比普通党项部落好许多,和骠骑、教戎等其他安西军尚有很大差距。白羽军的人矮,马瘦,衣破便和他们出神入化的箭法一样,在安西六军中是出了名的。倒不是军饷有所克扣,而是即便手上有钱,在地斤泽这地方也买不到东西,如果囤积了大批物资,等若是在门口挂着肥肉勾引其他饿得发慌的部落来抢。白羽军军士的军饷最后大都买了粮食,不少都用来接济那些比他们更穷更苦的部落荫户,这也是白羽军在地斤泽深得人心的原因之一,不少羌人宁可冒着被部落处死、或者沼泽中迷路而死的危险也要逃跑出来,投奔白羽军。

    作者:因为出差的缘故,4月20日到5月1日会暂停更新,5月2日恢复更新。我曾经很努力想要写存稿填补这段时间,可是我似乎不是能写出很多存稿的人。前段时间又出了个差,把写好的存稿都用掉了。

    这本书写下来,基本都是按照大纲设定在发展,尚有三卷左右便会结束,我会实实在在写好每一章,不拖戏,不注水,不烂尾。今后基本保持每天解禁vip一章的解禁速度,完本后会尽快全部vip解禁,手头不宽裕的书友可以考虑稍等。

二十一章 筹划

    更新时间:2010-04-18

    此番得了在宋辽数十万大军盘旋邀击的战场上接应陈德回归河西的重任,乃是白羽军少有扬眉吐气的机会,是以自指挥使于伏仁轨以下,无不十分重视。

    按照李斯执掌的军情司预判,赵炅与枢密使曹彬的惯常做法是以禁军为主力,而厢军及各藩镇投效的军队或者作为运输辎重的护卫,或者在侧面战场牵制敌军的注意力。因此,跟随夏州党项兵马渡过黄河的白羽骑需要按照道路司和承影营的指示,争取靠近陈德所在的宋军大营方位。此番宋军主力必定最终为辽人所败,当战场一片混乱,禁军众将拥立赵德昭,赵炅自顾不暇之际,陈德便可趁乱脱身,在三百牙兵保护下与白羽军回合,然后迅速脱离战场,一路飞驰赶回河西。

    来年就要大举北伐的消息并没有刻意保密,汴梁城内的这个新年,在辞旧迎新地热闹气氛中,隐隐透出一股紧张。不管是朝廷勋贵还是军兵百姓,大多兴奋中带着一丝期盼和激动。天下一统的最后一仗啊,悍将盼着抓住这个机会立功,拔擢节度使,士卒盘算着打开了太原城池,多多少少能捞些油水,营中都流传着封樁库中金银如山,绸帛似海,打完这一仗,也该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上一分了。至于平民百姓,则寄希望于四海太平,经历了胡人不时南下洗掠的晚唐五代,谁人都明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古训。

    这已是陇西郡公李煜在汴梁度过的第三个新年了。逢年过节,往日里还不时上门打秋风的南唐臣子们都绝足不敢登门,唯有几个歌姬舞女顾念旧主,不避嫌疑,来到府中探望,更衬托得府上气氛凄凉无比。所幸的是,自从安西节度使陈德进京以来,不时派手下军士送来钱帛使用,本来已囊中羞涩的陇西郡公的生活也稍见起色。

    这三年来,每逢新年,汴梁都是大雪纷飞,借酒浇愁间,仆佣来报安西节度使府上携带新年贺礼拜访,李煜有些浑浊的眼神中方显出一抹亮色,放下酒杯,整理衣冠,方才开声让带安西府中人过来相见。陈德每次派人过访,虽然并不再执君臣之礼,但言辞间都极其恭谨,而李煜亦有自重,不欲再让外人见到颓唐模样。

    少时,安西府上人带了上来,此子一身红色军袍,袍子上尤有风雪痕迹,头上戴着一袭方巾,浓眉,大耳,他的样子看上去颇为老实,一双眼睛却极其机警,见到李煜便拱手道:“安西节度使陈大人麾下小吏巴根,参见陇西郡公。”

    李煜抬抬手,笑道:“总是这般拘谨客气,陈将军近日可好?”

    巴根起身秉道:“谢过陇西郡公挂怀,陈大人很好,托小人向陇西郡公代话,身在汴梁,形势所迫,无法亲自前来探望陇西郡公,还请公爷见谅。陈大人还说,他不久以后便要随扈陛下北伐,汴梁府中一切都有小吏安排,陇西郡公如有所需,只管捎个口信,小吏无不从命。”

    他言语恭谨,令李煜颇生好感,想要赏赐他一件东西,踌躇了片刻,却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了,而看着巴根,乃是一个粗人,自己的墨宝若是给文人雅士那是奉若至宝,可是给了这巴根,却未免是明珠暗投,最后只得微微点头,笑道:“陈将军也有心了,吾这里尚好,兵战凶危,这有一幅文殊菩萨像,乃是前辈高僧大德所赠,你便带回给你家将军。文殊菩萨乃是菩萨之首,前朝大历年间,有法照禅师,因缘际会,踏入了文殊菩萨的道场‘大圣竹林寺。亲见文殊菩萨据狮子高座,宣妙法音,左右围绕闻法菩萨圣众约万余,归来画了这幅文殊菩萨画像。愿菩萨保佑陈将军,助他平安归来。”

    巴根谢过,取了画像,起身告辞时,低声道:“陈大人言道,兵荒马乱,城中若是治安不靖,便着落在小吏身上,定要护卫陇西郡公脱离险境。”这大半年来,陈德每回向李煜送各种钱帛物事都是由他经手,正是为了让李煜对他产生某种信任,好待机方便行事。

    他说这话时,原本伺候在旁边的仆佣见巴根要走,已经先行出去安排。李煜微微一愣,若有所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味来,那仆佣已然回转,带巴根出去,巴根也不再耽搁,拜别而去。

    回到安西节度使府上,陈德仔细问过巴根情况后,沉吟片刻,嘱咐他道:“军情司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前方兵败的消息传回,那时候你等保护陇西郡公脱险一定要快。一旦兵败消息传扬开来,京城必定戒严,到时候脱身就难了。最好的时机,便是在兵败消息尚未传开的那一刻离开,此后京城上下只顾着接应陛下,防备谋反作乱,旬日内皆不会有余力追捕你等。”

    见牙军营百夫长巴根拱手遵令而去,陈德转头对张仲曜道:“这个巴根倒是可造之材,此番若是顺利,便到你的承影营中历练一番如何?”

    张仲曜点头道:“这个使得。”他缓缓展开书案上一幅地图,指着上面描画好的宋辽双方兵力分布的态势,和军情司预计宋军预计进攻的线路,沉声道:“禁军数十万咄咄逼人,就算是汴梁的商贩都知道朝廷不日即将北伐,大敌当前,可幽州居然只有不足两万汉军,韩德让身为南京留守,居然无法调遣幽云十六州的契丹部族勇士助战,真乃拿军国大事当做儿戏一般?”言语间对辽国应对北伐的轻忽的颇为感叹,作为河西藩镇,他是自然是希望朝廷禁军在河朔碰一个大钉子的,这样数年之内也没有余力讨伐河西。

    张仲曜并不关心李煜的死活,但是,陈德平安回归河西的计划,确实建立在大宋禁军北伐兵败的基础上的,不但要败,而且要大败,集天下精锐而成的禁军伤筋动骨,河西才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时间,进取西域时才没有后顾之忧。可是现在,从军情司掌握的情况看,宋军战败的可能性相当的小,就连张仲曜特不明白,陈德为什么肯定北伐会大败。

    陈德笑道:“攘外必先安内,可不是赵普的独树一帜之论。辽国皇帝耶律贤体弱,随时将死,辽国亲贵们自然要把兵权牢牢抓在手上,猬集上京正是为了随时夺位,韩德让虽然得了辽皇和萧后的信重,毕竟还只是一个汉人,契丹部族又怎会听他的号令。”他顿了一顿,用手点点地图上看似汹汹的禁军各部,用一种玩味的口气道:“辽国现在的布置再怎么差,毕竟有骑兵快速移动战场位置的优势,随时可以驰援幽州。反观朝廷禁军,各部为赵炅遥制,应变不灵,一挫于太原,再挫于幽州,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此疲敝之军,能当十万铁骑拼死一击否?”

    似这样的推演和讨论,陈德与张仲曜已进行了多次,事关重大,张仲曜总不能膺服,他疑道:“以数十万大军围攻太原,有必克之势,然后转而北上,幽州不过两万汉兵而已,难道不能在辽国骑兵到来之前攻克吗?一旦禁军攻下幽州,倚城而战,辽人骑兵急速来援,必定不能携带大量粮草辎重,也无法持久攻城,必定无功而返。朝廷北伐仍是大获全胜。”

    “幽州雄城,韩德让当世名将,在幽燕汉人中间根基人望都极深厚,禁军想在仓促之间攻下幽州,难矣。”陈德摇摇头,叹道:“城池坚固相比,太原与幽州不相上下,守御兵马相比,幽燕汉军比河东兵亦差不到哪儿去,辽国总有几个明白人,知道幽州乃是本国兴旺发达的根基之地,必定不惜一切全力救援,与之前救援太原时的犹豫不定全然不同。从周世宗到太祖皇帝,攻打太原已经有三次,都不能攻克,不得已才定下了焚寨迁民,徐徐疲敝之策,十数年积累下来,方有如今的必胜之势。既然打太原如此艰难,有什么理由认为打幽州会一举成功,而且是在辽军来援前极短的时间内成功?”

    说动后来,陈德用手指着那图上幽州与上京的距离,仿佛看到未来幽州之战似地,带着有些惋惜的语调道:“幽州与上京之间,轻骑数日可至,禁军为了在辽人援军赶到之前攻克幽州,取得必胜之势,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四面蚁附攻城,这样的打法最是折损军力,如果攻打幽州得手便罢,若是不得手,恐怕着这三十万禁军就要交代在幽州了。”

    听他说得极有道理,张仲曜也不禁有些疑惑,低声叹道:“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既然如此,朝廷多有宿将,潘美、曹翰,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怎地看不出来这等情势?朝廷凭什么如此有把握,幽州旦夕可下?”虽然朝廷禁军实力受损对安西军经营西域有利,但张仲曜与陈德都是汉人,眼看着数十万大好男儿丧身胡尘,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隐隐有些难过。

    作者:再次为4月20至5月1日不能更新向书友抱歉。

二十二章 必胜

    更新时间:2010-04-19

    “丞相不必多言,幽云十六州乃故土,沦落胡尘近百年,幽云父老盼王师,如婴儿盼父母,如久旱盼甘霖,朕何忍弃之?再则,幽云是河朔北面屏障,辽骑自幽州出,沿途无可阻挡,只需数日便可饮马汴河,不取幽州,都城不稳。我朝于幽云,有必取之势。其三,辽皇暗弱,据细作来报,国中大事尽委诸妇人之手,元勋贵戚各怀疑心,幽云之地辽人防备空虚,民怀二心,我朝以一心伐狐疑,以有备伐无算,对辽军亦有战胜之势。总而言之,幽云必取,此战必胜!”赵炅得意而自负,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伺立在旁的王侁一眼。

    适才赵普跪在地上拼命劝谏他不要轻易在攻打太原之后又挑衅强辽,甚至口出狂言说这是好战亡国之策。“老匹夫,居然倚老卖老,若不不是看你在朝中尚有几分人望,门生故吏也还可用,你道自己当真能‘半部论语治天下’么。”他颇为厌恶地看着赵普,转向曹彬、潘美和曹翰三人,虽然赵炅另有军中心腹将领可用,但那些人大都没有见过大战,攻打太原和幽州,还要依仗眼前这三个赵匡胤留下来的宿将。

    曹彬官居枢密使后,越来越脱离了粗鄙的军汉气息,多了威严自重的朝臣风度。此刻,他谨守朝议时“后发制人”之道,虽然对赵炅对于攻打幽州出人意料地强烈信心颇为疑虑,却让其他两位武将先说。果然,脾气暴躁地曹翰抢先出班秉道:“陛下,幽州乃前朝卢龙镇,汉儿军彪悍敢战,不在河东之下,幽州城高池深,足可坚守,若是我军攻打坚城不克,契丹兵南下救援,立时便是腹背受敌之势,请陛下三思?”

    “哦?”虽然曹翰将强攻幽州的情势解说的十分严重,赵炅却颇为奇怪地用一种轻松语气道:“如此说来,曹将军可有良策?”

    曹翰性子粗暴,豁得出去,他听出了赵炅口气里的戏谑之意,却不顾,沉声道:“兵法曰一鼓作气,以末将之策,陛下如必取幽州,当乘兵锋甚锐之时,径直全力攻打,而河东太原,兵不过五万,更无力援救幽州,只需派一大将率一偏师看守戒备即可。欲克幽州,当用围魏救赵之策,攻城是假,集重兵与幽州北面山谷,迎击辽人援军,援军既败,幽州便成囊中之物。”官家欲夺取燕云之心,朝中重臣皆知,似潘曹这等武将,自然是殚精竭虑地考虑着方略,如今一股脑儿说出来,虽然与官家心意不符,却是带着极大的信心。

    “曹将军此策太险,”赵炅还未表态,王侁便抢先说道,“以曹将军所言,幽州尚在我军身后未下,又要迎击辽军,岂不仍是腹背受敌之局,万一接战不利,大军退无城池可守,又当如何?再者,太原军足有五万之数,看守他们便需分去五万禁军,幽州汉儿军又有两万,要防备他们也要分出一部禁军,这样算来,迎击辽人大军的禁军只有十余万人,辽人却是倾全力而来,敌专而我分,此可谓必胜之势乎?”

    “这个,”曹翰吃他疑问,不觉有些恼怒,这从未独掌方面的王侁,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他的军略,沉声答道:“太原自顾不暇,绝不敢轻易袭扰我军后路,以一两万兵戒备足矣,幽州军亦是如此,自保有余,出击不足,禁军主力与辽军决战,这两部敌军决不可能为患,至于兵力,辽人底细吾虽不知,但前朝每次来攻,便是辽皇亲征,随扈兵马至多也不过十余万尔,前朝石重贵尤能败之,吾大宋禁军如何将之不能一举击破?”他的话语间带着极大的自信。每当中原王朝勃兴之时,对周边诸侯四夷都是能够战而胜之的,这更平添了饱读兵书的曹翰的信心。

    “嗤——”赵普不屑地笑道,“敢问曹将军,石重贵后来又如何?”这人后来被辽军所掳,妃嫔皆被辽人霸占,后来宋人记石重贵曰“族行万里,身老穷荒。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出帝之甚也。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不过此时,无论是赵普还是曹翰,都想不到有个沉重无比的靖康之耻在后面等着这个本应该威服四夷的朝代。

    赵炅颇有些不耐地摆摆手,道:”曹将军思虑甚深,也是一片忠心为国,不过嘛,幽州旦夕可下,朕自有把握。不过,制胜之机,却不宜泄露。”

    潘美见赵炅执意先取太原,再攻幽州,便不再劝谏,只躬身道:“陛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为了不引起辽人的注意,所有粮草囤积,都在太原方向,若是转道攻打幽州,恐怕一时难以接济上来。”他虽然没有在北面和太原、契丹交过仗,却深知粮草对大军的重要性,所谓打仗,一般倒是打的是粮草,前面是两座坚城,要攻下来必定是旷日持久,这三十万禁军每日人吃马嚼的数目,就要有百万民夫输送,另外,囤积粮草的仓库,还必须尽量的靠近前线。而此时最为棘手的,莫过于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靠近幽云十六州的地方并无大量粮草囤积。

    赵炅颇为无奈地皱了下眉头,不耐道:“粮草之事,朕自会申斥有司输送,你等只管好生杀敌,无需考虑此事。”钱财和粮草乃是制约将领的两大要素,因此,赵炅从心底里就对统兵大将伸手要粮草感到敏感和反感,更不愿意与他们深入地商讨如何输送和接济之事。在他心目当中,圣旨一下,有司官吏自然会把事办得妥帖,而且会严格秉承他的旨意行事,却全然不想当事情巨大到一定程度,即便是全心全意想要讨得圣宠的官吏,也有收拾不下来的时候。

    赵普、曹彬等人见官家胸有成竹,也不再多言,众臣僚又继续讨论了一些进军路线的安排,便告退下去,赵炅道:“契丹人自高自大,不以为我朝能够攻打幽州,所以把兵马都放在了北面,诸位回去之后,务必不必走漏消息,否则,国法无情。”

    待其它人都告退以后,赵炅方才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转头向稍待的王侁道:“适才丞相和众将的话你可都听真,幽州守将及城中细作愿为王师内应的事情,绝不可出半点岔子。”

    王侁拱手道:“陛下放心,幽州迪里都都指挥使李扎勒灿防守南门,此人世代都信奉圣教,这辽国上下笃信天竺佛教,早已令圣教教徒心寒,除了李扎勒灿之外,圣教教众还有数百人潜伏在幽州城内,一旦禁军开始攻城,便在城内动摇人心,甚至相机为禁军打开城门。有此内应,幽州城必定担心可下。不但幽州,十六州中圣教教众何止数千上万,届时都愿意发动百姓相迎王师,只待王师一至,幽燕父老必定赢粮而景从。”

    他肯定的语气加强了赵炅的信心,他点点头道:“甚好,此役之后,祆教便可在中原开设祠庙,与佛道并立。”这金口玉言非同小可,王侁当即大喜过望,跪下道:“侁谨代圣教万千教众,谢陛下隆恩。”

    望着下跪的王侁,赵炅嘴角不为人知的笑了一笑,他是天子啊。

    此时天色已晚,安西节度使府上,侧门之内,黄雯依偎在陈德怀里,双目微红,喃喃道:“就不能让妾身留下来,等待夫君安然返回么?”

    陈德用力抱紧她的娇躯,仔细端详着扬起的俏脸,替她擦了擦眼角,柔声道:“兵战凶危,待战事起来,女人家脱身就更加不易了,朝廷大军不日就要出征,正好无暇顾及吾这样幽囚都阙的诸侯眷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看着夫人微微撅起嘴唇,表示不满,陈德笑道:“一旦有脱身之机,我会尽快回到河西,与你们母女团聚,如何?这便出发吧,不要让军士们久等。”

    黄雯无奈的轻轻点了点头,整了整发梢,从夫君怀里挣扎出来,向门口走去,迈出几步后,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奔回,不双臂挽着陈德的脖颈,踮起脚尖。良久,二人方才徐徐分开,黄雯偷偷向四周看了数眼,见院中负责哨卫的几个牙兵都自觉地背过身去,俏脸不禁微红,便不再痴缠,转身离去。陈德驻足片刻,听门外马车缓缓离去,方才叹息一声,感受着一缕余香,放下满怀别绪。

    女儿已经在丫鬟的照料下入睡,看着她通红的小脸,黄雯心中便有些不忍,轻声叹道:“乖女儿,随着为娘的颠沛流离,真是个小可怜儿。”手指轻轻把女儿的被褥掖好。这辆马车乃是承影营负责安排,周围有二十名扮作大户人家护院的军士随扈,看上去便像是汴梁城中的大户人家眷属出城一样。在夕阳的照耀下,马车驶离了汴梁的西门,黄雯从车帘的缝隙里回望着厚重高大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缓缓流下。

    作者:诸事备妥,太原与幽州之战,5月2日拉开序幕,希望会有更精彩的情节给大家欣赏。多谢众位支持!

二十三章 辱使

    更新时间:2010-05-02

    崇政殿上,辽国使臣挞马长寿面含怒色,亢声道:“陛下,五年前贵我两国曾有约在先,吾国遣使喻示太原刘氏不得擅自攻伐中原。数年来,贵我两国止战,互市贸易,前年贵国使臣辛仲甫来我朝,我主又再次申明此约。如今贵国为何不守承诺,执意要攻打太原?”这达马长寿乃是辽皇身边亲信扈从,此番因为他是当年辽宋和约的经手人之一,便被萧后派来阻止宋国攻打太原。

    他说的乃是宋太祖在世时,辽将耶律琮通与雄州守将孙全兴联络,宋辽两家议和,从此辽兵在河北沿线再无大规模入寇中原的举动,并派遣使臣要求太原刘氏不得擅自向中原挑衅开展,但辽国则视宋国攻打太原为威胁性的举动,每次都会派出数万兵马援救。

    赵炅轻微地皱了皱眉头,未料到当年大兄与辽皇耶律贤之间的几句口信,虽未落到文字上面,辽国人还当了真。他不由得觉得这个面红耳赤地契丹人有些可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道理难道也不懂么,还来这里胡搅蛮缠。于是便傲然道:““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旧,不然则战。”言罢欣然,颇觉此言有大兄当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威势。

    得到的答复竟然如此强硬,挞马长寿不免有些气急败坏,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贵国向来自称礼仪之邦,怎能如此言而无信。若是贵国执意攻打,河东崎岖不便驱驰,吾朝铁骑数十万,河北诸路必有所报!”

    赵炅未料想居然被一个蛮夷使臣当庭斥骂,不免动怒,脸色转寒。

    陪侍在旁的枢密使曹彬见状,冷哼道:“朝廷自有数十万禁军枕戈待旦,你要战便战。”

    挞马长寿只得怏怏退了下去,赵炅脸色仍然阴沉,问左右诸臣道:“众卿,这辽使所言可都已听清楚?若是朝廷禁军全力攻打太原,辽人自幽云出,侵扰河北,如何应对?”

    因为接见辽国使臣动用了朝廷大礼,陈德与张美、刘延让等一班勋贵武臣都随侍在殿中,只是这伙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着,并不出声。

    枢密使曹彬道:“陛下继承大统以来,国势蒸蒸日上,兵甲犀利,万民拥戴,讨伐河东势如破竹,若是辽人强行阻挡,便如螳臂当车一般,自取其死而已。”虽然没有献上什么应对计策,可赵炅却听得颇为入耳,点头微笑。

    参知政事薛居正却道:“陛下,辽国乃是大国,铁骑数十万旦夕可至汴梁,昔年觊觎中原,数度入寇,所幸一再受挫之后,愿与我国息兵止战,河北诸路赖此稍得休息,若是烽烟再起,只怕战火连绵,国库为之匮乏,将士疲敝,百姓流离,生灵涂炭,愿陛下慎之!”他退回朝班之后,不经意地以眼角看了站在他上首的赵普一眼,但见丞相赵普虽然静立不动,但下颔微点,心中顿时一定。

    见赵炅已经凝神思索,赵普亦出班谏道:“陛下,虽然举兵讨伐河东在所难免,但辽国亦需要好生安抚。否则,一旦如陛下所虑,若是两国结成仇敌,辽国侵扰河北,数十万铁骑来去如风,两国边境不下千里,我应之于东,则敌骑出没于西,我应之于西,则敌骑出没于东,朝廷大军疲于奔命,百姓无可休息。愿陛下慎之!”他虽然擅长察言观色迎合上意,但兵者乃国家大事,特别是和辽国这样的当世大国开战,一个不小心,便是改朝换代的后果,所以尽管忤逆了赵炅的心意,还是抓住一切机会劝谏。

    赵普为相十数年,在朝廷遍布党羽门生故旧,他一站出来,朝臣们纷纷附和劝谏,唯有南唐投降过来的一干文臣,因为还未被北方官僚所接纳,只是满脸尴尬地站在文官队列中,既不好跟随,也不敢反对。

    眼看赵炅脸色越来越寒,曹翰低声对旁边的潘美道:“杞人忧天,吾看契丹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站出朝班秉道:“陛下,自我朝以来,与契丹交兵,屡战屡胜,已然使其胆寒。若是不然,我朝出兵攻打太原,契丹人派兵阻挡,沙场决胜便是,何必派出使臣过来,虚声恫吓?”

    见皇帝脸色稍缓,赵普心中一紧,出列斥道:“曹将军休要夸口,你怎知辽人只是虚声恫吓?要知道军国大事,不容轻忽?”

    曹翰冷笑道:“这个倒也不难,只须派出三五军汉,寻衅滋事,将那辽国使臣当街羞辱一番,若是辽人当真胆壮心雄,使臣被辱,必定对我国严加申斥,甚至在河北出兵挑衅,我国正好在攻打河东前了此后患。若是辽人只是虚声恫吓,那即便是使臣被辱,也只有忍气吞声,将来我国攻打河东,至多不过像从前那般,派遣数万偏师救援而已,绝不会悍然侵扰河北。”他是知道皇上心意要在太原之后转攻燕云十六州的,这羞辱使臣之计,乃是试探辽国的忍耐底线,若是辽国上下均无意与中原相争,那么在朝廷攻打太原自可从容行事,待河东战事完结,再将兵锋转而向东,说不定那时辽国的精锐大军还在上京未发。

    众人一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却又合乎情理,曹翰身旁的潘美更想到:“若是趁着辽人无意开战的机会夺得燕云十六州,河北诸路有了屏障,又何惧契丹铁骑纵横。”一边想,一边朝着赵炅探询过来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赵炅原本对曹翰这条妙计微微欣赏,便笑道:“如此甚好,具体行事,便有曹卿仔细安排。”他顿了一顿,又叮嘱道:“记得,不可失了吾朝的体面。”曹翰笑道:“若是办得差了,便捉拿那几个闹事军汉交付衙门了账,必定不失朝廷体面。”他言下之意,若是辽国盛怒难平,朝廷在河北又难以抵敌的话,也可以将那几个闹事军汉的人头交给辽国抵罪。只是这番话在朝堂上不好说得太明罢了。

    这桩差事,因为有可能成为朝廷向辽国谢罪的替死鬼,各军都左右推脱,最终落到了兵败灵州,势力大不如前的骁武军指挥使董遵诲手上,董遵诲别无他法,只得交代林中要好生办理。

    数日后,夕阳西斜时分,辽国使臣挞马长寿在外宴饮后被蠹贼偷走了使臣的鱼符,这鱼符乃是大宋都亭驿所制,上书各国使臣的官职身份,为了不失上国礼仪,汴梁城内军民见到佩戴番使鱼符的使臣,都要避免冲突。

    谁知又隔了数日,这挞马长寿乘坐马车,在回驿馆的途中,忽然听后面有人高声叫道:“前面那个,站住!骁武军协助开封府办案查问!”回头一看,几个恶霸霸的晓武军军汉手持腰刀短棍等物,正沿街缓缓走来。

    挞马长寿在辽国也是亲贵之人,闻言便欲发作,但思及此刻身在异国,辽宋之间强弱之势不同与往日,便硬生生忍住了怒火,伸手止住了身旁两个随从勇士向来人喝骂,将马车停在在道旁相候。

    “这契丹贼子居然如此沉得住气,此番不易找着由头下手啊!”骁武军都头马欣缓缓对身边的慕容刚道,他们随林中领了这桩棘手的差事,思来想去,唯有先让这辽使失了鱼符,没有凭证,然后寻个由头将他痛打一顿,最后一口咬定认错了人,才能将最终的罪责减到最轻。

    “林虞侯,如何处置?”慕容刚心中也直犯难,这使臣居然如此沉得住气,不为他们几个嚣张的声势所动,站住了身形等待查验,若是自己这伙人当真靠上前去,他表露身份,自己这边不分青红皂白还要动手,当街殴打使臣的蓄意太过明显,如果朝廷当真要拿自己这伙人给辽国消气,只怕是要问个死罪了。

    “要不咱们先缓缓,待他沉不住气,只要他拔脚开走,便治他个拒捕之罪。”平日里最为沉默地吴铁开声道,三人约而同望向林中,林中点了点头,于是这四个粗鲁汉便在挞马长寿二十余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盘问街道旁边卖糖人儿的老汉。

    “大人,那南朝军汉叫的是旁人吧。”等了片刻,挞马长寿的随从终于忍不住道,挞马长寿见林忠等人一边大声嚷嚷着“骁武军协助开封府办案”,一边盘问着街道上的旁人,只是偶尔看向自己这边,也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苦笑道:“好几个大嗓门的蛮子。”都亭驿的驿馆就在百步以外,挞马长寿便吩咐车夫赶车继续前行。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又响起数声大喊:“前面贼子可是想逃么?”挞马长寿回头一看,正是林中带着吴铁等人快步走了上来。此时马车已到都亭西驿驿馆门口,挞马长寿强忍怒气,撩开车帘,瞪着林中吴铁等人喝道:“吾乃是大辽国使节,汝等休得无礼!”

    林中却毫不理会,将手一伸,道:“既是使节,可有鱼符凭证?”

    挞马长寿一时语噎,这鱼符在某次宴饮之后遍寻不到,向都亭驿报了个备,也便罢了,此后数日,照常出行如故,也无人为难。

    林中察言观色,高声笑道:“好个狂徒,竟敢冒充番邦使节,消遣爷爷,兄弟们搭把手,将这个冒充使节的狂徒先揪下来再说!”话音刚落,早在一旁虎视眈眈地吴铁等人一起动手,三两下收拾了挞马长寿的两个随从,又强行扯开车帘,将挞马长寿揪了下来,拷上镣铐,一番厮打,待到都亭西驿的官员赶来阻止之时,挞马长寿已然鼻青脸肿,不知是惊是气,居然连话也说不出了。

    注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015:开宝七年(甲戌,974),契丹将通好于我,遣使谕北汉主以强弱势异,无妄侵伐。北汉主闻命恸哭,谋出兵攻契丹,宣徽使马槵固谏,乃止。

    注2:乾亨元年春正月乙酉,遣挞马长寿使宋,问兴师伐刘继元之故。丙申,长寿还,言“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旧;不然则战”。

    注3:辱辽使情节为杜撰。从国家战略层面,此时是宋攻辽守的态势。

二十四章 禁军

    更新时间:2010-05-04

    此时此刻,在汴梁北郊的一处禁军军营中,陈德正紧裹在一件熊皮大氅中间,一边跺脚,一边朝手心哈着气,心中不住地咒骂赵炅。

    在出征太原之前,各部禁军预先分配了太原攻城的地段,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东面城墙,鄣德节度使李汉琼攻南面城墙,桂州观察室使曹翰攻西面城墙,彰信节度使刘遇攻北面城墙。安西军仅有三百人跟随在陈德身边,反而捡了个便宜,只在赵炅亲自统领的禁军大营中担任扈从,实际上等若什么战斗任务都没有。

    大宋虽然已有多路军马向着河东前沿开拔,准备随扈御驾亲征的禁军主力虽然未动,但陈德连同三百安西亲卫却被一道圣旨发配到了汴梁北郊一个空出来的军营中,而这个军营周围俱是曹翰所统领的龙捷军和虎捷军精锐,三百安西军驻扎在中间,形同看押,天寒地冻的,军资虽不曾短少,却总要跑到汴梁城南去领取,一趟就有近百里,如此这般折腾军兵的规矩还有许多,把一向怎么方便怎么来的安西军折腾得抱怨连天。

    自从被强令驻扎进了禁军军营之后,陈德和外间几乎完全断了联系,每日唯一的消遣便是看禁军北伐河东的军报,百无聊赖,甚至数次约虎捷军比武被拒绝之后,操练之余,陈德便与张仲曜等观察起旁边的禁军来。

    按照陈德的观察,此时的禁军行伍整齐,而悍勇尚缺,基层不似安西军这般唯勇是尊,更注重为耻军纪,禁军中也不标榜白刃决胜。弩是禁军中最重要的武器,陈德观看虎捷军操演弩阵,一声令下,万弦齐响,天上箭如飞蝗,遮天蔽日,远处充做靶标的重甲往往被强弩一再穿透,成了刺猬一般。

    禁军在肉搏战中主要使用短兵,虽然每个指挥中都配置了少量长枪手,但平日里士卒练习的大多是大剑、腰刀,甚至还有军兵自行购置了铁锤铁锏等重型短兵作为防身武器,从操练地情况来看,禁军对肉搏战的预设情形以混战为主,这一点与安西军偏重长兵,即便是肉搏中也坚持阵战,不到万不得已不解散阵型的原则大异其趣。

    但是,军中原本崇尚以匹夫之勇摧荡敌胆,奋击敌阵,横扫千军,在朝廷地刻意引导下,个人武勇在禁军中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一大批严谨奉法的军官得到擢升,禁军上下充斥着将大量将兵马排列的整齐划一,进退自如的排阵专家。大宋的禁军正逐渐转变为一支依靠组织体系和严谨的阵势,而不是个人英雄主义取得胜利的军队。

    在下层军兵越来越把当兵吃粮当做一种正常的职业的时候,禁军上层却仍然保持着五代时遗留下来攻势作战的传统,在日常操演中,防守只占了很少的部分,龙捷军和虎捷军都在预设野战决胜的情况下进行操演。与此同时,遵循阵法的观念在军中极为流行,在安西军中,一个军官如果能用最少的伤亡换来最大的战果,公平分配,就能获得军士的拥戴。但在禁军中,一个公认的良将必须熟练掌握阵法,并且能有魄力以军纪约束卒伍熟练地操演出来,大量的升迁是根据操演而不是战斗来决定的,操演在某种程度类似文人的科举,而实际战斗则参杂了派系,运气,敌人强弱等太多不可预测的因素。

    前线的军报一天一个,都是朝廷军队节节胜利的消息。连市井百姓,也都众口相传,朝廷禁军在河东连战连胜,势如破竹,整个开封朝野上下,弥漫着一股兴奋和喜庆的气氛。唯有赵普等少数几个知道官家在攻下太原后便要立刻举兵幽燕的人,方才忧心忡忡。

    与此同时,当使臣被殴的消息传到上京之后,整个大辽朝野一时间居然被震惊得无法反应。然而,直到挞马长寿不张扬地乘坐马车离开汴京返回辽国之后数十日,河朔一带紧张戒备的驻泊禁军也没有遭到预期中辽人的报复,一时间,乐观的气氛充斥着汴梁的朝野上下,而辽国的气氛则刚好相反,虽然朝廷不欲与南朝在幽燕地带发生大规模冲突,但宋人不日便将北伐收复燕云的流言在汉人中不胫而走,甚至定居此地的契丹人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简直糊涂!”萧轸颇为气愤地将朝廷发给南朝申斥此事的国书摔到几案上,在国书里,只用了例行公事一般地口吻对大辽使节在汴梁遭到的侮辱事件进行了抗议,并宣称宋国如果不妥善处理此事,将大大有损大宋礼仪之邦地形象和宋辽友好关系的大局。

    作为一个契丹人,特别是长期居住在幽燕地带熟悉南面情势的契丹人,萧轸简直要怀疑上京的皇亲贵胄们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难道他们看不出来,这是南朝试探我国的举动吗?这种时候,越是忍让,汴梁对太原的征伐便越是肆无忌惮,甚至还会刺激他们直接攻打幽州的野心!”萧轸愤愤地说道,不光是他,使节受辱事件之后,不少幽云一带的汉人纷纷开始向南面暗通款曲,甚至连契丹人也认为本朝有弃守幽燕地打算,有些过来捞钱的契丹贵人,甚至已经开始四处寻门路调回北边。

    “哼,”眼看自己麾下的心腹这么一副愤愤不平地样子,韩德让咳嗽一声,野性未除的契丹族人私下打草谷被南面张网相待地驻泊禁军教训了好几次后,原本就积累了很大地愤懑,现在,被使臣受辱件刺激了的契丹人天天络绎往来南京留守府邸,要求立刻派兵向南面进行报复,“他们难道不知道,大辽的利益与上京权贵的利益,并不是完全一致地么?”韩德让低声叹道,颇为玩味地看着琉璃杯葡萄酒在阳光下瑰丽的颜色,大辽立国以来,这些契丹贵人别的没有学会,勾心斗角的牟取私利的本事已经和南朝官僚不相上下了,正因为如此,大辽朝野中的有识之士,如皇帝耶律贤、萧后、耶律休哥、以及韩德让等人,才急于了结与南朝之间的战事,腾出手了,趁着朝中宿将精兵仍在,契丹人血气尚未完全消磨的时候,逐一扫灭北面的高丽、女真、室韦等蛮族强敌,不留后患。终大辽一朝,北面用兵始终是比南面更重要的方向。

    “大辽有铁骑数十万,仆从部落小国无数,若是南北当真交兵,汴梁自然占不到便宜,不过,皇亲贵胄们的心思,不在这里,而在上京啊。”挞马长寿原是耶律贤身边亲信扈从,在各怀心思、蠢蠢欲动的契丹贵族里面,算是心性耿直的,此刻他受了羞辱,别的亲贵倒是看笑话的居多。韩德让心想,若非受皇亲权贵们的压制,燕燕必定不能忍下这口气,不过权贵们以为如此便可以息事宁人,那便错了,南朝禁军数十万早已厉兵秣马,只怕一出正月便要北伐,此时故意羞辱辽国使节,上京方面不作出强烈反应,只怕南朝此后行事再无顾忌。

    韩德让沉声道:”上京方面不理我们的死活,我们可不能坐视。一旦宋军攻下太原,幽州很可能便是下一个目标,城中军队只有两万多人,敌众我寡。正所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一旦宋军开始进逼幽州,四面攻城,只怕守城军力太过薄弱,我看陈德在岚州以军法治理民户的法子便不错,从现在开始,便要着手将全城百姓丁壮编列行伍,准备搬运弓矢檑木上城。”

    南朝细作在城中活动猖獗,当在军中及民间实行连坐法,一人通敌,全家及邻里受罚。”他微微闭了闭眼,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悲悯之意,这连坐之法一行,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只不过事急从权,也只好如此。“还有,南朝攻略河东,必有烧杀淫掠之事,将其罪状张榜通报全城百姓,让他们知道,守卫幽州城,不是为了大辽朝廷,而是为了自家上下的安危。”他顿了一顿,看着认真把自己的吩咐记录下里的萧轸,让他将自己的吩咐复述了一遍,低头思索有无缺漏之处,又补充了几句,便让他回去写成方略。

    韩德让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毫无遮挡地灌满了整间阁楼,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早春二月,北地尚且一片千里冰封的的景象,宋军挑选这个时候攻打太原,也是想要利用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辽人骑兵无法大规模调动的机会,不过,当世这南北两朝,疆域辽阔,国力雄厚,一旦战事开始,岂是一个春夏便能结束?陈德尚在汴梁,他难道也看不出,是了,大宋与辽国结成死敌,无暇分身,正好方便他在西北驰骋。想到此处,韩德让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陈德羽翼不丰,尚需辽宋彼此牵制,此后大辽用兵于东北,是否也可以利用他牵制大宋禁军呢?天下这盘棋,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缓缓抬手,将杯中的鲜红似血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二十五章 意气

    更新时间:2010-05-05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刚出了正月,一片凯歌声中,赵炅亲自率领十万禁军精锐离开汴梁,亲征太原。陈德与三百安西精锐从征。对惯于跋涉的安西军而言,此次行军就和一场远足郊游般轻松写意。

    二月,禁军主力从开封抵澶州,过黄河至大名府,折向西到洺州进发,此次进军,乃是赵炅即位以后最大的一次事件,为了保证军粮供应,御营出发前,特意征发了曹州、单州、华州等十一军州和京兆、河南、大名府囤积的粮草沿途输送,与往日将领出征,兵部在粮草方面斤斤计较就食的日子全然不同。所过百姓村舍,不管有无骚扰百姓,官家御营总是要发下大笔的赏赐,出征以来,银钱似流水一般散出去,所换来的,便是沿途百姓对当朝官家的交口称赞,十万之师出而沿途百姓不流离失所的,晚唐五代以来,尚为首次。

    行军时,御营三万精锐的指挥权实际上在直接听命于赵炅的御龙直指挥使高琼手中,陈德则和张美、刘延让等高级武将环卫在官家左右,不过是摆设而已。安西军的三百亲卫与殿前班直一同进发,行军时张仲曜左顾右盼,只觉周围军兵尽皆悍勇剽捷,不由暗自叹服,如果说汴梁禁军乃集天下精锐而成,殿前班直则是禁军中的精华。殿前班龙飞凤舞的旌旗,便如殿前班的将士一样带着一股傲气。

    “张校尉,莫看殿前班样子好,若是当真开仗见血,未必是吾等安西军汉的对手。”见张仲曜似有赞赏之意,牙军百夫长朱导不无醋意地说道,他这话显得有些言不由衷,论武艺,殿前班乃是数十万禁军的精选,又有高人教授,论体力,更不用说,论勇猛敢战,比边军也不惶多让,盔甲坚固,兵刃犀利,安西军所依仗的,不过是上下齐心,一腔热血而已。

    张仲曜颇望向朱导颇不服气的面孔,在环顾周围的牙军营军士,这些在安西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行走在殿前班直中间,居然都有些了压抑的情绪,他笑了笑,沉声道:“殿前司的军兵,不过是为官家卖命,上面赏赐,将官拿大头,军汉分些残汤剩水,取了城池,不过劫掠一番而已,胜则蜂拥,败则溃散。吾安西兄弟,上至主公,下至军士,乃是一体,为己而战,分配公平,上下一心,若是死战到底,管他殿前班直还是辽皇御营,尽皆不惧它。”

    “正是!”“校尉之言有理。”随着张仲曜的话语,牙军营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在这大宋官家御营之中憋得久了,安西军牙军营的军士们反而更意识到自己与周围禁军的不同,这不是藩镇派系的问题,而是陈德在安西军中推行的各种体制熏陶之下,安西军军士与禁军军兵之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貌,禁军军官视安西军为与盗匪无异的藩镇悍卒,安西军则视禁军为向朝廷卖命换钱的自了汉。

    在安西军牙军营纷纷向周围的殿前班直投以挑衅的目光之时,安西节度使陈德正与一众勋贵将领策马环卫在赵炅周围。官家此番亲征,居然舍轿就马,他虽然自幼习文,但骑射武艺也未荒废,应该说老赵家的遗传基因还是偏向武将方面多些。此刻赵炅一身戎装,稍显轻薄的鱼鳞甲外罩黄袍,虽然起不到完全防御箭矢的作用,但却衬得原本黑胖的赵炅英武了许多。

    官家胯下战马名碧云霞,乃千里良驹,府州折御卿所赠,不甚高,口旁有碧纹如云霞,是为云从龙之意。赵炅自小文武兼习,颇为仰慕前人班超投笔从戎的凤仪,此后大兄南征北战,一条杆棒打得天下,他心中更羡慕不已,此番总算有了统领大军远征幽并的机会,他也是分外兴奋。不时左右顾盼,意气飞扬,指点江山。晋王藩邸里提拔上来的御龙直指挥使高琼、副使王超,殿前东西班指挥使傅潜,更是终日围绕在官家左右,趁机大献殷勤。原本有统领御营职责的高琼,居然将大部分整顿行军队列的事物都不顾,整日陪伴在官家身畔。

    不过,就陈德看来,即使全然不整,这携带了许多太监,宫嫔,御用事物的御营的安全,也当得稳如泰山四字。根据军报,名将潘美为招讨制置使,协调先期进发的禁军各部步步逼近太原,前军先锋李继隆所部已经先期抵达太原城下,监视着北汉军主力的动向,开国老将,西京留守石守信更受命督促接洽前军。由此看来,御营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前方,可以说重重遮蔽,万无一失。

    更何况,从开封到太原的路线,早在御营到达之前,沿途各支敌军都已肃清干净,云州观察使郭进为石岭关都部署,稳稳地阻截着辽人南下援救的路线。马军都虞侯米信与步军都虞侯田重进为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分别统领着数万马步军在御营的前后左右行军,用兵持重的马步军副都军头钱守俊掌管后军,遮护着御营的后方。一路行军,赵炅所在的御营,前后左右,遍布友军,因此御营的行军队列的保持,也显得可有可无,沿途除了注意行列整齐,不可让官家斥责之外,便无他事。

    此时西北尚且无事,因此,大宋禁军当中马匹不缺,更有许多回鹘,吐蕃和夏州进献的良马,赵炅统领的御营更是如此,以陈德的观察,环绕在御营左右的骑军足有数万之众,与辽国铁蹄相比,所不足者仅仅是骑射不够精湛,运用不够大气而已。

    环卫在赵炅身边地高级武将更是全部乘马,一路向北,举目皆是彪悍的骑兵,马蹄得得,嘶鸣之声不绝于耳,简直令陈德要高声大骂,谁说那大宋缺乏骑兵的,此时禁军不过是以步军大阵为杀敌的手段而已,就好像后世重视炮兵一般。

    行至一处,御营被一条浅浅河流阻住去路,众将簇拥着赵炅驻马河岸之前,等待架设桥梁。此时正是天朗气清的时候,碧空万里如洗,赵炅立马一处高坡之上,此地视野极佳,但见方圆数十里之内,一队队禁军连绵不绝地向北开进,满载着弩箭、刀枪的辎重车队,在步军行军纵列的簇拥之下,缓缓向前移动,犹如一条爬行的赤龙一般,在步军行列的侧畔,无数骑兵纵列以更快的速度超越了缓慢地步军,骑兵性急,纷纷催马涉水而过,更向前去。朝北望,行军纵列一直延伸到天际,望不到头,举目四顾,尽是朝廷的大军,无边无际,犹如一条奔涌的河流一般,倒显得脚下这条浅浅而清澈的河流显得格外渺小。

    赵炅深吸一口弥漫着马粪和干草味道的空气,前方是广阔无垠的北方原野,融雪刚刚化尽,露出黄黑斑驳地泥土,显得格外地苍凉壮丽,看起禁军骑军毫不犹豫地涉水前行,不少人小心翼翼地将马匹两侧垂下锦缎拉起来,防止泥幛被河水浸湿,更多的则是不管不顾地只催马前行,显示出急于向前立功的心切。

    众武将簇拥着官家观看骑军渡河,听赵炅沉吟道:“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语气一顿,似有未尽之意,又如有所思,众将自张美、刘延让、曹翰以下,都是不是熟读诗书之辈,文官大都留在汴梁并未跟随出来,即便有也在辎重车队之中,因此赵炅身边的武将们都面面相觑,甚至好些根本未听懂赵炅这三句诗的意思。

    忽然有一人接道:“浅则揭。”

    赵炅回身一看,正是安西军节度使陈德,陈德对赵炅拱了拱手,面露微笑,赵炅笑道:“陈将军果是趣人。”催马缓步下坡,不等军兵架设桥梁,就如同其它骑军一般径自从没膝深的河水里中涉水而过。陈德当先,众武将紧紧跟随在赵炅身后,居然抛下步军大队,与御营骑兵一道前往预设的营地。这日赵炅心情奇好,晚上设宴款待众将,并赐安西节度使陈德御酒二升。

    全军倍道兼行,三月便抵达镇州扎下大营,一路之上,宋军向北汉隆州,孟县,沁州、汾州攻击屡屡得手的消息不断传回,折御卿破岢岚军,解晖破隆州。

    这天晚上,陈德尚未就寝,正聚集着三百牙兵讲习政事军略,忽闻外间呼声惊天东西,众军都觉奇怪,陈德随手拿起放置在桌案旁的横刀,脸色不变,沉声命张仲曜道:”出去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军汉哗变?可是敌军偷袭?”张仲曜领命而去,陈德便带着牙军营在营寨中披甲,静立相侯,若是安西军中,晚间扎营,无论何事都决不允许如此喧哗做声的,按照平日的观察,御营的军纪也甚严,不知为何如此?

    过了半晌,张仲曜方才返回,脸上带着狂喜地神色,大声道:“石岭关大捷。契丹援军先锋冀王耶律敌烈父子、耶律末,耶律沙率中军,耶律斜轸为后军,共六万骑,在石岭关被郭进击败,敌酋耶律敌烈父子、耶律沙均战死,郭将军已将首级进呈皇上。”安西与朝廷之间虽有矛盾,但毕竟同是汉家军队,战败了异族,就连张仲曜也不免喜形于色,毕竟,晚唐五代以来,中原汉人受异族的欺辱,实在是太多。

    石岭关大捷的次日清晨,御营便拔营起寨,由镇州前往太原。

    注:诗经·国风·邶风·匏有苦叶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人涉昂否,昂须我友。

二十六章 登城

    更新时间:2010-05-06

    石岭关大捷后,朝廷御营自镇州出发,倍道兼行,四月二十二日,抵达太原。此时,聚集在太原周围的禁军已有二十余万之多,四月二十三日,赵炅亲自乘马巡视太原城四面的禁军营垒,检查攻城器具是否完备,所过之处,禁军士卒遥遥望见外披明黄色锦袍的赵炅,齐声欢呼,声闻数十里外,太原城上守军士气为之一沮。赵炅又命平日所驯养的勇士数百人,手执干戈而舞,在太原城下以利刃相互击刺抛掷,展示军威,并致书招降北汉主刘继元,随后,惨烈而漫长的第四次太原攻城战正式开始。

    四月二十四日,赵炅亲自率领御前班直往城西助战,潘美、崔翰、曹翰等将督战,攻打离北汉宫城最近的西面城墙。陈德亦身着重甲,与众将一道跟随在赵炅身后,观看禁军攻城,只见城下早已排出了四五万人的弩阵,阵中密布着抛石机,床子弩等攻城利器。弩阵士卒分为五队,上弦之后,便半蹲在地,等待每次一声令下,立身而起,万弩齐发,持续不停,天空中密布着持续不断地箭雨,射得太原城头守军抬不起头。

    待城墙下面壕沟填平,鹿角拆去,控鹤、虎捷军中选锋死士便将攻城车推到太原城下,靠在城墙之下,一边挖掘城墙,一边支起云梯攀登,这攻城车乃是硬木与精铁所制,上面覆盖了数层生牛皮,每层生牛皮之间涂以湿泥,更夹了厚厚一层浸透水的海绵,攻城车中百数十死士在里面拼死挖掘城墙,守军檑木滚石与弩箭如雨点般落下来,砸在车顶上噗噗直响,声音就如南方夏季暴雨倾泻在荷叶上那般密集,而攻城车外无所遮挡的将士,则纯粹以血肉之躯分担着城头的打击,箭矢、檑木、石弹、滚油和烧开的粪汁交错而下,不少盔甲坚固的禁军军官浑身上下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插满箭支,但后面是官家督战,不能后退,全都咬牙指挥着军士向城头射箭,或者搭建云梯登城。饶是如此,不短的功夫,城下死伤的禁军士卒还是铺满了一地,层层叠叠,越积越高,惨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城上太原士卒在宋军弩阵打击之下,也是死伤累累。漫天箭雨和石弹之下,城墙上几无立脚之处,一个指挥地士卒补充上城墙,顷刻之间便死伤殆尽,有的军兵刚刚发出两三箭,自己身上到插了五六枝箭,守城军兵连运送伤员和尸体下去的空隙都没有,只得将受伤士卒及尸体随意推在城墙内侧,血液在四处漫流,城墙上湿滑无比,督战的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立刻命助守的老弱民户上城,将尸体及伤员搬下去,将石灰不断洒在城墙上面,又将守城士卒分为十队,大部分都在城墙内侧举盾躲避箭矢,少部分探出身去抛石射箭,以减少伤亡。

    适才北汉军死战不退,禁军虽然全力搭设云梯,控鹤军死士口衔着利刃,不要命地往上攀爬,但在城头密集地箭雨、檑木、狼牙拍、滚石、滚油之下,云梯上的军兵如落汤的饺子般不住地往下掉落,饶是如此,不少都头、百夫长都苦求都督曹翰暂缓攻城,待城墙上守军消耗气沮之后再全力攻打,曹翰却厉声道:“两军相逢勇者胜,官家亲身督阵,真是吾等奋身报国之时。”亲自披挂重甲,在亲兵保卫下钻入攻城车中,督促士卒登城掘城。

    射箭的守军减少之后,禁军不顾伤亡的云梯登城立刻有了战果,天武军校尉荆嗣当先登城。他接近城头时,恰巧有一个从放下的狼牙拍正在往上收,荆嗣不顾那狼牙拍上遍布着铁刺,伸手抓住,借力一跃登上城头,乘守城士卒还未反应过来是,高声呼喝,当即把两个正在拉麻绳收起狼牙拍的北汉士卒打到在地,旁边的汉军也十分彪悍,见状立刻弃了弓弩,抽出横刀、大剑围拢过来,与荆嗣及其他三个随后登城的宋军厮杀在一起。

    城墙下面,赵炅遥遥望见有宋军登上城头,大喜过望,指着荆嗣身影道:“朕有此勇士,何愁太原不灭,擂鼓,督促众军接续上去!”众将纷纷朝那里看去,潘美、崔翰等将露出轻松的神气,陈德亦面露惊讶之色,太原汉兵的彪悍敢战他所深知,却未料到开封禁军居然如此厉害,全力攻城不到半天,便已可以登上城头。唯有刘延让、张美等老将仍是一副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军见御营擂鼓催促,纷纷大声呼喊着向荆嗣等人登城之处聚拢过来,几乎是数十息的功夫之间,就在不长的一段城墙上搭设了十几条运梯,数百虎捷军、天武军军士趁着城头汉兵忙着与登城宋军拼杀,无暇向下发箭落石的机会,毫不躲避四面的流矢,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每一架攻城云梯都密密麻麻满是禁军士卒,将云梯都压得弯了,连西面都督攻城的曹翰也从攻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离城墙不远的空地上大声呼喝,他身边聚集了上千虎捷军精锐,只等这股数百人的宋军一旦达成突破,就要接续不断地攻打上去,千年坚城晋阳,似乎只要再流一点血,就被会轰然压垮。

    守将郭万超在城头上见状,心下一沉,当即叫来牙兵都头,命他立刻从过去督战,不惜伤亡,定要将这股登城宋军打下去,牙兵都头沈开领命而去,带着五百多精锐,沿途收集城墙后面避箭的敢战之士,聚了一千多人,但在宋军密度极高的箭雨和石弹之下,仅仅行进数百步,已伤亡了两百多人,就连盔甲厚重的沈开,身上也插了十几只箭。恰在此时,宋军的箭雨忽然稀疏起来,宋军数万人组成的弩箭大阵消耗的弩箭数目众多,一时补充难济。沈开大喜,高声叫道:“宋军箭尽了,速速前行,将那些登城开封子斩成肉酱!”

    他带的军兵俱是百战余生,知道石弹虽然威势大,但被砸中的几率实在很小,对守城士卒伤害最大的便是密集的箭雨,尤其是宋军这种几乎是不惜工本,如狂风骤雨一般的弩阵箭雨,此刻见宋军一时箭尽,士气大振,又前行了数百步,将数十个登城的宋军团团围困起来,刀剑齐下,顿时将几个外围宋军死士乱刃刺死。

    “怎么回事?”见射向城头的箭雨居然中止,赵炅勃然大怒,喝道。

    “陛下,百万箭矢已然用尽,臣正从大营中全力补充,只是,要等上少许时候。”西面濠寨都监、八作使郝守溶跌跌撞撞跑上来解释,饶是郝守溶数次大战都担当补充军需的差事,谁料此番赵炅亲自督战,布置弩阵的控鹤、虎捷诸军唯恐作战不力,将弩箭似流水一般射了出去,短短两时辰不到的功夫,太原西面城墙居然被射成了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样,而城下弩阵中原本堆积的百万箭支也快为之一空,郝守溶这才心急火燎命手下军兵急速向弩阵这便补充箭支,谁料恰好踩在了禁军登城战的关键当口没了箭,这才急吼吼地赶过来请罪。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督促补充箭矢,不可再耽误了大事!”赵炅平抑下心头怒气,他虽然急切,却也未曾奢望攻城第一天便取了城池,遥遥望见太原兵正从城墙两面急速的向登城处围拢过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只见城头上北汉兵快速围住了宋军登城的狭小地段,不断有被杀死的禁军尸体抛下成来,郭万超扣在手中的预备队汉军比普通城上军兵更为训练有素,在沈开的指挥下,精锐牙兵径直贴上数量稀少的登城宋军,几个合攻一个。大量的其他汉兵则用带着铁钩的拒杆将宋军搭上城头的云梯远远地撑开了去,此刻宋军忌惮着城头有大量袍泽,不敢朝着这段城墙释放石弹,正利于汉兵几十个合作一队,齐声呼喊着号子,把沉重地云梯一架接一架推倒在地。可怜云梯上满是控鹤军死士,连敌军的面也没见到,便摔得血肉模糊。

    赵炅城头上的宋军越战越少,不断有死尸坠下,再战下去,登城的百十个禁军勇士便要全数交代在太原城头,左右两手紧紧握拳,最后长叹一声,道:“罢了,来日再战,鸣金收兵。叫城头勇士退下来吧。”话音落下,旗牌官便命军卒敲响金锣,城头上饶自苦苦撑持着的禁军终于松了一口气,且战且退,退下了十数人,但最终断后的几名虎捷军却被蜂拥而上的北汉兵斩成数段,丢下城墙。赵炅直看得头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喝道:“弩阵何在?快放箭,射死这伙凶徒!”此刻宋军弩阵的箭矢也终于补充了上来,又是万箭齐发,城墙上不及躲避的北汉兵死伤无数。

    宋军攻上城头又被打了下来,士气已泄,当日便不再攻城,赵炅传令当先登上太原城头的勇士无需解甲,即刻前来见驾,他要亲自褒扬。

二十七章 取经

    更新时间:2010-05-07

    天武军校荆嗣奉召,不暇裹伤便御前见驾,遥遥望见官家头戴珠冕,身着黄袍,便强忍疼痛拜倒在地,口称万岁。赵炅见他左右小腿的胫甲尚且各插着两支箭,左手血肉模糊,似乎是被石砲误中,浑身都是鲜血,心中顿时起来爱惜之意,动容起身,叹道:“有荆卿这等勇士,乃国家之福。”又转头对管辖着天武军的殿前都虞侯崔翰道:“如此忠心赤胆的勇士,不可薄待了他。”崔翰唯唯遵令,又道:“陛下天威感怀,是故将士们奋不顾身。”

    赵炅将荆嗣好言宽慰一番,钦赐伤药,命卫士将他带了下去,沉声对帐内道:“前朝丞相王朴言,并州乃必死之寇,不易征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朝廷禁军虽然奋身报国,不惜性命,但禁军选练不易,若是强行攻城,折损必大,众卿有何良策可此坚城?”他顾虑着攻下太原后立刻要转攻幽燕,是以不欲在太原城下折损太多军马。

    诸将正思索间,潘美出列秉道:“可征发河东民夫,环绕太原四周修筑长堤,决汾水灌城。”见官家似有犹豫,潘美道:“先帝征伐河东时,亦曾决汾水浸泡城墙,撤军之后,城墙受烈日暴晒,顿时崩塌,若官家不忍水淹满城百姓,可依照此法,毁了太原城墙。且看河东凶寇,如何以坚城自恃。”

    曹翰在旁道:“城中哪里还有百姓,刘继元将拿得动兵刃的男丁都已征召入军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灌城之法耗费时日,“他抬头瞥见赵炅脸色似有所动,又道,”为了防止城中军兵有余力冲出来毁坏长堤,须得一边发力攻打城池,一边修筑长提,城内军兵眼见我军修筑大堤,城墙早晚不保,必无斗志,也许大堤还未修筑成功,这城池便先给打下来了。”

    赵炅征询曹彬、崔翰等大将意见,尽皆赞同潘曹之说,禁军大将几乎都参加过前几次攻打太原的战斗,对于攻城的艰难知之甚深,于是,便定下了一边发民夫修堤决汾水灌城,一边攻打太原四面城墙的计策。

    安西节度使陈德回到营帐中,一边将盔甲解脱,一边听张仲曜禀报道:“于伏将军率两千白羽军已经渡过黄河,不过夏州衙内李继奉不欲与北汉军交战,自损实力,只一味放任军兵在黄河东岸各州府劫掠百姓。”

    自从禁军主力从汴梁开拔之后,陈德与安西军各部一度中断的联系又有所恢复,承影营军士来自朝廷边镇精锐,在禁军中亦有人脉,大军一动,各部交错行进,总有渠道向陈德禀报请示各种情势。

    陈德笑道:“见小利而亡命,干大事而惜身,用在这李继奉身上再合适不过。如此小肚鸡肠,畏畏缩缩,怎能成事?比之李继迁远远不及,对了,李继迁可有消息?”

    此时夏州李氏叔侄当中的翘楚大都各掌一州,李继迁不过在羌族藩部中有不低的人望罢了,还隐隐为他的叔叔哥哥所排斥不齿,张仲曜一直不明白陈德为何如此重视李继迁,只是安西军的将军大都对陈德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有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无足轻重,但后来的事实却证明,陈德信手布下闲子,却往往能相互呼应,最终却有大用。

    “李继迁自从上次在草原上被辛将军击破后,铁鹞子损失了很多,加上受到其他李氏族人的猜忌,实力已大不如前,不过他还经常出没在地斤泽中,接好羌人部落,但与白羽军的声势却无法相比。”张仲曜沉吟着说道,按照于伏仁轨的说法,地斤泽如今日益控制在白羽军的掌中,李继迁频繁出没于地斤泽,假以时日,必有机会将他除去。于伏仁轨从陈德的指示中感到了陈德对李继迁极深的忌惮,按照这时代的习惯,斩草除根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因此他也不遗余力地派出军中细作查探李继迁的行踪。

    陈德抿了一口茶,听出于伏仁轨与张仲曜的言外之意,沉声道:“告知白羽军,定难节度使李继筠若是身故,李继奉必有动作,届时夏州大乱,如有机会解决李继迁,便不须犹豫。”张仲曜点点头,陈德还是首次针对敌人首领下达格杀令,可见他对李继迁的不放心。就陈德而言,这李继迁在历史上的表现确实太过出色,倒不是他的统军能力和势力有多么厉害,而是这个人对党项羌部的感召力,简直就是后世精神领袖一类的人物,此后屡次逃脱宋军的追杀,运气犹如打不死的小强,所以当得趁他羽翼尚未丰满,党项羌各部尚未完全受他蛊惑的时机,及早除去。只是现在夏州名义上都奉李继筠为主,若是白羽军杀了他的弟弟,激怒李继筠,恐怕招致李氏各部联手来攻,最终无法再立足定难五州。

    张仲曜又道:“辛将军来报,宗教裁判所诸长老达成协议,凡人但有自称神祗,迷惑众生者,一律皆是邪魔外道,当处以烈火焚烧之刑,请军府协助,还有宗教裁判所诸长老请求开设学校,传授神旨。”

    陈德思索半晌,点头道:“宗教裁判所确认神旨的事情进展缓慢,不过这一条倒是不错。让各军府准许宗教裁判所按照此条捕拿邪魔外道,但是如果要动用军府的力量,需得被捉拿的人同时犯了国朝刑律才行。火刑太过残忍不宜提倡,上天有好生之德,准许宗教裁判所协调诸正教在各州建造镇魔石塔,将认定的邪魔外道囚禁在石塔之内,终身不得与外人接触,但禁止肉刑拷打。”

    张仲曜记下陈德的吩咐,又道:“宗教裁判所还要求,由裁判所派出神职人员向军士和百姓讲解神旨,以防他们被邪魔外道所迷惑。”

    陈德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个暂缓,现在神旨就那么两三条,且都用意高深,而且许多问题众长老还在争执不休,有什么好讲的?”他顿了一顿,对张仲曜道:“宗教裁判所所传播的乃是神旨,务必去芜存菁,没有众长老充分讨论便开始向百姓宣讲,必定错误丛生,相互矛盾,反而使裁判所声誉扫地。告知众长老,各正教各自传道吾安西军是支持的,但要借用裁判所的名义,还得等待众长老们钻研出更多关于如何体察神意的学识,使它适合普通军士百姓,安抚心灵,再安排他们阐发神旨宏论不迟。”

    待张仲曜记下后,陈德又道:“跟随商队去巴格达的智慧之馆取经的使者,去大食和更西方诸城市寻访知识渊博的智者的使者团出发了吗?”张仲曜秉道:“萧将军,李将军传来的消息,三队使者各携带大批黄金、丝绸和茶叶,一批前往大马士革求购书籍,一批前往大食各城市寻访延聘知识渊博的智者,一批前往更西方地中海各城市寻访和延聘智者。目前均已出发。”

    陈德点点头,沉声道:”这桩事虽然不急迫,却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让使者们注意多与大食城市里的精诚学园,以及地中海沿岸的宗教智者接触。这些智者们虽然在信神上各执一端,但正可以宗教裁判所的长老们互相砥砺,好叫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德言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此时古希腊的科学理论,大都掌握在一些波斯和西方的宗教智者的脑子里,他们信奉的原则是“科学是神学的女仆”,陈德处心积虑要从继承了古希腊科学理论传统的波斯和地中海地区引入科学及思辨传统,就必须引入此时掌握着科学的宗教智者。

    另一方面,宗教裁判所的各正教长老在安西军的保护和支持下,确实认真地进行了大量关于什么才是真正的神意的辩驳,裁判所和梁左丘所执掌的学校目前是安西军辖境内思想最开放的所在。宗教裁判所的各教门长老除了中原原有的,以及中亚神秘主义宗教之外,便主要受印度佛学的影响较深。新的宗教思想引入,对宗教裁判所原有的正教长老来说也是一种冲击,思辨和理论越多,对神意的解读也就越容易脱离“形而下”的阶段,产生纯粹“形而上”的神学,这样下来,宗教裁判所就不易与世俗政权发生冲突,而且间接倡导了理性思辨的风气。陈德是不介意宗教领袖们整天为“一个针尖上能站立多少个天使?”“神是否能创造一块他自己也举不起来的石头”这样的命题而终日辩驳的。而在这样精通神学、擅于思辨的宗教长老面前,迷惑世人的异端邪说便如同薄纸样一戳就破。

    张仲曜记下诸般事项后,叹道:“今日观看禁军攻城,以中原人力物力之丰,以天下攻一隅的威势,这太原城确实是旦夕可下。”陈德道:“不然,诸军苦无减少伤亡的攻城法,乃打算修筑长堤,引汾水浸泡城墙。”张仲曜讶然道:“筑堤浸泡城墙耗时甚久,二十万大军在外,粮草消耗不在少数,陛下既然有经略幽云的想法,怎能同意如此迁延时日的战法?”

    陈德道:“兴许是官家初领兵,对大军持久作战的疲敝之处没什么实际感受。而重臣要么不知情,要么心中反对攻略幽燕,存心在太原便将粮草消耗掉。”

    注1:智慧之馆:阿跋斯哈里发王朝[中国史书称之为“黑衣大食”]建都于巴格达。为了仿效波斯人于五世纪在钟底沙普儿(jundishapur)设立医学院和天文学院的先例,阿跋斯第二代的哈里发阿尔-曼苏尔(al-mansur)招罗了许多科学家到巴格达来。印度科学书籍如数学的《悉昙多》和《苏色卢多》与《闍罗迦》当时都译成了阿拉伯文。第三代哈里发诃伦·阿尔-拉希德(harunal-rashid)下令翻译了许多希腊的典籍,第四代哈里发阿尔-马蒙(al-mamun)约于公元828年建立了一个名为“智慧之馆”的机构,继续进行这种翻译事业。主持翻译工作的人是景教徒胡那因·伊本·伊舍克(hunaynibnishaq,约公元809-877),他把盖仑的医学著作大部分译为阿拉伯文,同时还翻译了托勒密的天文著作。他的工作为他九十多个门人继续下去。这些人当中主要的有他的儿子伊舍克(公元910年卒)和他的外甥胡拜悉(hubaysh),前者翻译了托勒密和欧几里得的著作,后者翻译了希波克拉底和底奥斯可里底斯的著作。

    注2:伊斯兰教国家的炼金术是在九世纪兴起的,其首创人被称为“神秘主义者”扎比尔·伊本·海扬(jabiribnhayyan),在中世纪西方人把他的名字拉丁化为格伯(geber)。他遗留下来的著作据说是十世纪的一个神秘主义学派“精诚兄弟会”成员们所汇编的。炼金术从来就具有一种“非官方”学术的性质,它一方面和神秘宗教有关系,另一方面也和工匠的化学传统有关系。这种关系在伊斯兰教国家的炼师中尤为显著。正统的穆斯林教派是官方的逊尼派(sunni),而在一般伊斯兰教徒中,广泛流行的则是苏菲派(sufi)的教义学说。苏菲派中较激进的一翼是所谓夸尔马蒂(qarmati),这一教派主张人人平等。他们兴办学校并编纂百科全书,企图通过这样的启蒙工作实现平等的理想。他们特别对工匠感兴趣,伊斯兰教国家中的行会便是由他们发展起来的。他们在一些城市中开设了“精诚学院”来传布他们的思想。

二十八章 宿敌

    更新时间:2010-05-08

    由周入宋,汴梁禁军已是第四次攻打太原。唐末帝室衰微,两大枭雄朱温与李克用争霸天下。在太原兵户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河东军总是扮演了不畏强权的悲剧英雄的角色。在太原城中,骂人为汴梁子,便是指斥其好吃懒做,背信弃义。

    中和四年,汴州宣武镇为流寇黄巢所迫,向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求援,五万河东子弟誓师出征勤王,连败黄巢,大局已定之时,孰料乞师求援的汴州宣武军突然反戈相击,派人包围李克用所住的上原驿,四面纵火,乱箭齐发,李克用死里逃生,从此拉开驻守汴州的宣武军与驻守太原的河东军长达百年相互攻杀的序幕。

    此后朱温篡唐称帝,国号梁朝,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毕生忠于唐室,死时赐三支箭给儿子李存勖,一箭讨刘仁恭,因幽州不平,河南不可图;一箭击契丹,因阿保机背约附贼;一箭灭篡唐自立的朱温,状志未酬,遗恨绵绵。其子李存勖励精图治,最终灭亡后梁,建立后唐。

    此后百年,河东军屡屡自太原出兵讨伐中原朝廷的都城汴州,在频繁的改朝换代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开运三年,开封兵三十万不战而降,契丹人大举入寇中原,是河东镇首倡义旗,中原各镇群起攻击契丹军,迫使如日中天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仓皇退出中原。直到郭威代汉自立之前,河东镇兵对汴梁朝廷禁军保持着从道义到胜负比上的绝对优势。高平之战,河东军刚刚开始攻击,汴梁禁军便无愧于他们墙头草本色,冲着刘知远三呼万岁解甲归降,但周世宗凭借他堪比李克用那种暴烈的不世帅才扭转了战局,世宗殁后,赵匡胤继起,中原国运,河东与汴梁之间,斗转星移。

    虽然汉皇隐帝残暴不仁在先,但占据河东自立北汉的刘崇亦无负于郭威,北汉据太原自命为正统,与汴梁朝廷相抗。只是,天下大势所趋,即便有中原最好的坚城和精兵,在大宋禁军地全力攻打之下,太原的沦陷,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南面城头望出去,一道黄土夯筑的土堤正在逐渐形成,宋军征发了数万民夫,采取分段包干的法子,每段向左右延伸,直到最后全部合拢。土堤还未建好,从汾水饮水的渠道已完工了大半,河东军屡次出城破坏宋军修筑土堤,却总被在旁监视护卫的优势宋军骑兵击退,死伤了数千人后,只得蛰居在城墙之后,眼睁睁地看着这道要命的堤坝渐渐成形,晋阳城史上屡遭水攻,城中军民更经历过一次宋太祖决水灌城之祸,对城外的宋军无不咬牙切齿地咒骂,却又毫无办法。

    修筑堤坝的同时,宋军亦未放松对城池的攻打,二十几万禁军轮番上阵,拉开了架势,大宋集天下物力的优势显露无疑。城西南角的羊马城先被曹翰攻破,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被迫退后,力保南面城墙,刘继元宫城所依靠的晋阳西面城墙直接暴露在宋军面前。

    汉皇刘继元企图派使者向契丹请援,使者却被石岭关都部属郭进擒拿,押到太原城下斩首。此后由春至夏,潘美都督四面攻城禁军数十万昼夜不停地轮番攻打,太原城里箭如雨下,城头垛堞,城内房屋被石弹所破,几无完好。满城百姓中的成年男丁大都上城助守,只余老弱妇孺在家中惶惶不安。但河东与汴州百年交战积怨已深,兼且近年来已被禁军攻打过四次,屡屡听闻汴梁军打下太原后便要毁城屠城,所以守城军兵虽然疲敝不堪,但仍然苦战不止。

    四月,大宋官家派出使者,招降刘继元及守城将士,守城军兵连禀报也不肯,直接一顿乱箭将他射了回去。赵炅自觉受了羞辱,连夜披挂甲胄督促众将攻打太原,日夜不停。北汉国主刘继元发动城中百姓拣取宋军射入城内的箭支,以十文钱一支箭收购,居然收集了上百万支箭。到了五月间,北汉重臣人心开始浮动,先是北汉宣徽使范超号称出战,实则企图出降,被宋军误杀,后有马军都指挥使郭万超出降,为赵炅所纳。

    自此以后,北汉朝廷臣僚中归降之议蜂起,唯有先前主张纳土降宋的刘继元义弟,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坚持不愿降,刘继业言道,若是战事未开时,汉主纳土降宋,不失为保全百姓的上策,但交兵近四个月,双方都死伤惨重,一旦投降,汉国宗室大臣虽然可以保全,满腔怀恨河东的开封兵屠城的可能却是极大,所以为了满城百姓计,当坚持守城,拖得宋军钱粮耗尽,自会撤去。至多不过玉石俱焚,也比那解甲归降之后,大家伙儿引颈就戮要好。城中军民大都认可刘继业的说法,只是汉主刘继元日夜都被希图投降的臣僚围绕游说,渐渐地已经有所意动。

    宋军渐渐侦知了城内的一些动向,开始有意识地加强了对刘继业所防守的南面城墙的攻打力度,但建雄军乃是北地首屈一指的精兵,在控鹤军与虎捷军狂风暴雨一般的轮番攻打下,凭借着高耸厚重的城墙,守得甚是坚韧。遇到战机可乘,刘继业间或还会率领精锐骑兵出城袭杀因为疲敝而队列混乱的攻城禁军,负责南面城墙的宋将彰德节度使李汉琼亦是一员猛将,为了调度精兵阻遏杨家骑兵的反突击,连日来都亲自驻守在城墙下面挖掘的攻城洞子里,不眠不休地指挥军兵向上仰攻。赵炅原本在直逼刘继元宫城的太原城西面督战,闻听南面战斗更为惨烈,士卒伤亡累累,便穿上重甲,要亲身前往攻城洞中指挥军兵攻城。李汉琼闻言大惊失色,不顾矢石从城墙下面赶回来,哭泣苦谏官家保重龙体,方才使赵炅打消了这个主意。

    太原城中,捡拾宋军射入城里的箭支,在衙门胥吏那儿换取铜钱,再购买一些糊口的食物,已经成为了太原城中百姓的生活常态。李久言老汉投奔儿子以后,因为代北常年兵荒马乱,建雄军都头李呈祥便在太原城头中买了一处房舍给他居住,李久言便带着娟儿留在太原,原本李呈祥在代北戍边,李老汉与娟儿二人相依为命。朝廷大兵压境,建雄军自代北回援,一家人倒团聚了,只是李呈祥旬日都在城墙上面戍守,军饷军粮也多日没有发放,为了糊口,李老汉每天仍是要带着娟儿,冒着丧命的危险四处捡拾箭矢。

    此刻,李老汉与娟儿正躲在一处没了主人的临街破屋里,提心吊胆地等待宋军箭雨稀疏下来。

    经过这些天奔波,娟儿已经不太怕在箭如雨下般的环境里穿行了,李久言也是老兵油子,居然根据过去几个月经验推断出宋军箭尽的大致时辰,专挑这个时候带着娟儿出去捡拾没有损坏的箭支。

    “爷爷,朝廷怎么有那么多的箭啊?”娟儿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箭雨稀疏下来,不禁有些羡慕地望着那些顶着箭雨在街边屋后拣箭的人,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见到一簇簇完好的箭矢,就好像饿极了的老鼠见到白面馒头一般。刘继元为一支箭开出的赏格是十个铜钱,而一千个铜钱,在如今的太原城中仅仅能换到熬出一碗稀粥的杂粮。

    她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巨响,李老汉叫声“不好”,一枚百来斤的石弹砸穿了屋顶,就在离两人不到半尺的地方轰然落地,将地面砸出了三寸多深一个大坑。一时间屋里灰尘弥漫,呛人耳鼻,娟儿被吓得呆立在当地,说不出话来。李久言怕她吃了惊吓,哄道:“别怕,这落下过石弹的地方,便是老天爷点卯过了,难得再有石子落下来。”

    恰在此时,街道上传来数声惨叫,原来是宋军的箭雨不知为何忽然变密,几个拣箭的百姓躲避不及,中了好几箭,忍痛不过大声的呼叫,这样一来身手更加不灵,屡屡中箭,在街面上翻滚了半晌便没了声息。

    娟儿颇为惶恐地看着这幅场景,终于忍不住,呜呜地低声哭泣起来。李久言婆娘早亡,拉扯李呈祥都是靠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古训,见她哭泣,只叹了口气,等到宋军的箭支终于稀疏了下来,按时辰,大约是一拨箭支用完,正在等待辎重接续的当口,李久言便不叫娟儿,独自走出屋舍,小心翼翼地挑选那些箭头没有损坏的箭支。未几,李老汉感觉身后有些声响,回头看时,却是娟儿也跟了出来,她没有力气将射入砖石缝隙和房梁上的箭支起出来,只能四处寻找恰巧呈斜角碰在屋瓦上,又弹落在地上的箭枝。见娟儿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如同花脸猫一般,却紧咬着嘴唇,李老汉又叹了口气,伸手将那插在已经被射死的百姓身上的几支箭起了出来。

二十九章 覆巢

    更新时间:2010-05-08

    太平兴国四年五月六日,经历近五个月的抵抗之后,北汉前枢密副使、左仆射马峰让人抬自己进宫,痛哭流涕劝刘继元投降。刘继元出于同河西回鹘景琼可汗同样的担心,未与城中大将商议,当夜便派通事舍人薛文宝送降书给赵炅。

    赵炅乍闻汉主刘继元愿降,喜不自胜。此时,由于河东军民的拼死抵抗,禁军将士伤亡者更多不胜数,内外马步军都军头王廷义,殿前指挥使部虞侯石汉卿伤重而死,其余大将中,李汉琼、荆嗣、呼延赞、韩起亦重伤。

    赵炅当即至城北,宴薛文宝于城台,受其降,并命其带诏书给刘继元,以示抚慰,许其延享富贵。赵炅答应免除刘继元其罪,并赐给袭衣玉带及金银鞍马3匹、金器500两、银器5000两、锦彩2000段,文武百官也各有赏赐。又任命刘继元为特进、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封彭城郡公,任命劝降有功的北汉丞相李恽为殿中监、马峰为少府监。作为交换,刘继元当于次日,也就是五月六日早晨出降,并立刻打开四面城门,放任禁军大队进城。

    赵炅连夜在晋阳城北修筑受降台,五月初六日晨,刘继元率官属身着素服纱帽出城投降,在受降台下俯伏请罪。作为一个国家的北汉,至此彻底灭亡,而对城中各处不知底细的河东军民来说,真正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此时太原城的南面尚且在刘继业手中,刘继业接到汉室投降的消息后,为了防范不测,并未打开南面城门,而是收缩建雄军,占据南城。观望宋军入城之后的情势。果不其然,各部宋军从北、西、东各城门涌入太原后,立即开始不受控制的烧杀淫掠,原本对宋军就抱有极大反感地太原士民自然群起反抗,而这种反抗更刺激了宋军。

    刘继元投降后,赵炅将北汉国妃嫔尽皆纳入御营。征服者的最大的快乐之一就是占有失败者的女人,江南李煜专宠一人,又偏偏在北上途中落水而死,令赵炅无由享用这种专属于征服者的快感,眼下五个月的奋战终于有所回报。刘延让等老将也眼热别部进城发财,各自带着不多的亲兵入城洗掠,其实对这些赋闲的高阶武将来说,洗城所抢掠的财富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洗城的过程却是他们所享受的,这也是一种职业军人常犯的战争病。各部除了搜掠民财外,还将太原城中妇女掠取充当军妓。

    当各部都蜂拥入城的时候,安西军待在御营之中毫无动作,反而显得有些居心叵测,于是陈德也带领三百安西牙兵从北门入城。陈德在原有的史书上是知道刘继业据守南城不降的,此刻李汉琼还受命在南面与刘继业对峙,陈德便带着牙兵穿城往城南而去。一路之上,目睹了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事,也有不少太原百姓隐藏在房顶屋后向陈德等安西军施以冷箭,但陈德与张仲曜皆约束部属,不得擅杀百姓,仗着盔甲坚固,一路从城内大街缓缓南行。街道上到处倒伏着尸首,其中大部份都是老弱妇孺,时不时的,街道两旁的房屋里面会会传出数声惨叫,或者从破烂的窗户里隐约看见拼命挣扎的女子。更远处,隐约可见分散的黑烟冒起。

    行至一处,见数百虎捷军将一百多个太原兵按到在地,就要问斩,旁边已经堆积了许多人头。

    这样的场景陈德一路上见过不少,眼下手上兵仅三百,自保尚且困难,虽然动了恻隐之心,却只能约束牙军速速通过而已。忽听一人高声喊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便杀,吾李呈祥手上契丹狗、汴梁猪的命也有几十条,何惧一死!”陈德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却见一名身着军袍的粗壮汉子背反扭了双手,按倒在地上,想是控鹤军要他跪下就死,他不愿意,便被放倒在地,旁边宋军军官见他大声鼓噪,唯恐旁边的太原军卒群起作乱,当即便要下令将这一百多太原兵一起斩首。

    “且慢动手!”眼看事情紧急,陈德不待向张仲曜吩咐,高声制止,走到李呈祥面前,端详他的面庞与李久言有三分肖似,问道:“你可是李久言老汉的儿子,建雄军都头李呈祥?”

    李呈祥本来已经瞪眼待死,忽听陈德问话,大声道:“是又怎的?汝是谁人?”他自量必死,也无意向陈德这等宋将乞命,这话答得颇为硬气。张仲曜心知陈德是遇到故人,示意牙军散开在陈德与李呈祥周围保护,陈德道:“吾乃安西节度使陈德,与你父亲有些交情,他应当和你提到过吾吧?”李呈祥闻言,颇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片刻之后方道:“你是陈节度?你不是在西域打回鹘吐蕃吗?怎地和汴梁子做了一路!”陈德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跟你解释,不过既然吾碰到,便不能让你在吾面前送了性命!”

    他二人的对答都落入旁人耳中,陈德此言一出,周围的待死的太原兵群起哀求道:“陈节度活我!”“陈节度救命!”“陈节度,吾等是杨家的兵,和岚州军一同打过仗的!”

    陈德见状,便笑着对那监斩的虎捷军校尉道:“兄弟,给个面子,这伙太原降卒交给吾来处置,陈德铭感宇内,日后必有报答。”说完以后看了看张仲曜,张仲曜耸了耸肩,这时代并没有银票这种东西,打仗的时候,即便是张仲曜也不会在身上带着大把的金银铜钱的。

    那虎捷军校尉恰好是曹翰手下,俗话说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他迟疑地打量着陈德,虽然陈德的官阶比他高了好多级,却只恶狠狠地瞪着陈德,不肯服软。五个多月来虎捷军乃是攻城的主力,打的仗最苦,死的人最多,与太原兵仇深似海,此番蜂拥入城,王直便打定了主意,一是要杀尽所有的太原兵,二是要多抢钱帛,三是最好找几个女人给手下的军汉泄泄火。朝廷准备即刻发兵攻打幽燕的计划,似王直这样的中级军官是完全不知情的,在他们心目当中,攻城五个月,太原城破,就好像一场马拉松长跑到达终点一般,现在是尽情发泄的时候了。禁军完成了世宗皇帝和太祖皇帝都没有完成的,征服河东的壮举,就算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官家和将军们又怎会发落他们呢?

    见王直居然还在犹豫,张仲曜有涵养还没什么,牙军营的悍卒当即恼了,主公难得低声下气赔笑相求,这虎捷军校尉居然还不买账,都头朱导当即走上前去,用手一推那王直的胸口,大声喝道:“我家节度使的军令,谁敢违抗!”说罢也不待王直等虎捷军反应过来,径直带着百十个军士给李呈祥及百多个建雄军军卒松了绑。安西军久镇岚州,当年营救汉民,强抢军粮时,又曾得刘继业相助,是以上下对北汉建雄军都有一份感念之情,陈德亦在军略讨论当中多次提及,建雄军可以为安西军盟友,因此朱导等牙军的作为,倒并不纯然是擅自主张。

    陈德、张仲曜顺势推舟,对手下牙军的行动并不阻止,只用冷冷的眼光注视着王直等一众虎捷军军兵。王直忌惮他是将军,不敢当场动手,只偷偷命自己手下军兵速去报知曹翰。

    绑着李呈祥的绳索一得解脱,陈德还未和他说话,他便当即拜倒在陈德面前,大声求道:“吾父和娟儿皆被汴梁子押到南城去了,危在旦夕,还请陈节度相救!”原来李呈祥给李久言买的这所宅子所处的街坊正是建雄军的家眷聚居所在,入城的宋军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把所有老弱都押到南城去,逼迫建雄军解甲归降,连带着李呈祥等回来接应家眷的百多个建雄军军卒也被俘虏。

    他这一跪,其余建雄军军卒也跪倒一片,众人心知肚明,汴梁禁军将那些老弱妇孺押到两军阵前,必然是百般侮辱胁迫,无所不用其极,眼下能够救此危难的,便只有指望这个和建雄军还有几分情分的陈德。

    陈德微微沉吟,救下建雄军眷属不是件简单的事,大大超过原来的预计。但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片刻之后,他点头道:“那就相烦李都头带路,吾等勉力一试!”李呈祥等建雄军士卒大喜,当即带着陈德穿街过巷,抄近路来到南城内侧城墙的前面。

    此时太原乃是数朝经营的千年古城,刘继业所据守的南城,既是整个太原城的南面城墙,又是一座周长四里的小型城池。数百虎捷军正将数百建雄军的家眷看押在一处大宅之内,只待曹翰率领虎捷军主力赶到,便要将之押往南城的内侧城门外面,威逼建雄军解甲归降。

    李呈祥对太原城中街坊的熟悉程度远过宋军,不多时便找到了那拘禁建雄军家眷之处,远远便听到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似是看守军卒正在施暴,陈德,李呈祥等建雄军军卒心下一沉,纷纷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

三十章 完卵

    更新时间:2010-05-09

    沿着墙角靠近了宋军关押百姓之处,张仲曜先安排牙军营看住了四面路口,然后百夫长朱导带兵拍门,半晌,才听见里面有人不耐烦地吼道:“王老三么?来啦来啦,急什么?”此刻除了据守南城的建雄军外,太原城中有组织的抵抗几乎没有,所以这股数百人的虎捷军不虞有他,看守门户的军兵也不细细盘查便轻易打开大门,一见门外站着数百军士,大部分虽然穿着朝廷制式军袍,却全不认识,不由得愣在那里。

    朱导懒得与他啰嗦,将那开门地军兵推在旁边,一面带着众牙军鱼贯而入,刚刚进入院落,便见几具妇人的尸首软软地被绑在几株槐树之下,两名虎捷军士卒正将几名妇女从看押百姓大屋中拉扯出来,那几名妇人都是抵死不从,几名军汉一边打,一边指着那绑在树上的尸首高声恐吓道:“他奶奶的,再不识抬举,这便是下场!”两侧厢房之中,亦传来高声喝骂与妇人嘶喊之声,院中尚站着三百多个虎捷军军士,本来全都望眼欲穿地那厢房中正在施暴的同袍快些完事,许多军卒早已急不可耐的将裤带解开,用双手提着,只待前面完事儿便要提枪上阵。突然间大门口又闯入了一彪人马,虎捷军军卒全都转头看了过来,有的手忙脚乱地忙着将裤带系好,有的带着敌意的抽出了腰间横刀,有的则高声骂道:“这里的妇人都是虎捷军的,先来后到的规矩懂么,要找女人往城中别去寻去!”

    张仲曜带着安西牙兵进入远落后,并不答话,前排军士抽刀举盾,后排军士取出随身早已上弦的短弩对着前面措手不及的虎捷军。陈德越众而出,环视周围丑态不堪入目地虎捷军军卒后,虎目圆睁,厉声喝道:“吾乃安西节度使陈德,陛下有旨善待河东百姓,汝等竟敢劫掠妇女肆意淫辱,可知犯了大罪么?”不管赵炅心中如何看待太原士民,但至少在面子上,朝廷在接受刘继元投降的旨意中便阐明了善待河东及太原子民的恩德,为了体现天恩浩荡,更有河东免税三年之意。而众军在城破后大肆洗城,劫掠妇女,赵炅则采取了选择性无视的态度。

    “少拿官家压人,殿前班已将晋阳宫中妃嫔都带到御营给官家享用,各位将军享用北汉大官儿家眷的也有不少,咱们兄弟也是打仗流血的,难道就不兴玩两个敌军眷属?”一个虎捷军校尉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从厢房中钻了出来,朱伯朝五短身材,草草披在身上的军袍下面露出纵横交错的刀伤箭疤,甚是吓人,满脸胡子,一双阴鹜地三角眼不住地打量这陈德,隐隐带着挑衅地意味。陈德纵然官居节度使,也管不到虎捷军的事,再说,这个安西节度使的底子,禁军中军官都清楚。

    听他出言不逊,陈德双眉一竖,他与张仲曜事先商量,打了快刀斩乱麻,以势压人的主意,便喝道:“好个目无朝廷,以下犯上的悍卒。若是纵容了,朝廷王法,官家颜面何存!来人,将这狂徒拿下,交给军法官问罪,将这些被劫掠的妇人统统给我放了。”他话音刚落,早有准备的牙军便一拥而上,三拳两脚将猝不及防的朱伯朝按倒在地,反剪了双手拖到陈德这边,其余牙军则纷纷以刀剑弓弩逼住蠢蠢欲动的其他虎捷军军卒,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虎捷军原本也是禁军中精锐,但这伙军卒急于行乐,身边军械不全,又忌惮着陈德乃是朝廷的节度使,若要与他为难,自己吃亏的可能到是多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城中妇人多得是,也不差这几十个,首先出头的朱伯朝当场被安西军牙兵拿下,对面百多柄强弩对着,唯有眼睁睁看着安西军将扣押在院落中的数百建雄军眷属带出。

    李久言与娟儿被安西军军兵带出之后,见陈德站在院中朝他们注视过来,娟儿高兴地喊道:“陈大哥!”拉着李久言便跑到陈德面前,她初遇陈德时尚且还是孩童,如今年方及笄,模模糊糊有了男女之别的意识,原本想要扑到他怀中,奔到陈德面前,却又扭捏站在当地,一双明眸满溢着喜悦之意,注视着久别重逢的陈大哥。

    陈德亦微笑着朝她与李久言点点头,安慰性地拍拍娟儿的肩膀,小姑娘身量长高了,又对李久言拱手道:“李老丈,别来无恙!”旁边地虎捷军军卒见状,方才恍然大悟,抓错了这安西节度使的故人,他要救人,便索性搬出陛下的旨意,将这一伙建雄军的眷属全都给救了,那被按倒在地的朱伯朝更大声叫道:“陈德,这数百人皆是太原贼寇建雄军的眷属,你假公济私,私通刘继业,误了大事,曹将军必定放不过你!”陈德笑道:“若是曹将军有话说,吾在官家那里和他打御前官司便是。”五代军中规矩,纵兵洗城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向来是既往不咎,如果陈德将这些建雄军眷属安然带出,曹翰事后也说不出什么。

    出了这间大宅,方才和李呈祥等百多个建雄军军卒会合,适才陈德担心虎捷军生疑,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才命李呈祥带着这些建雄军在宅院后面相候。家人团聚,还来不及唏嘘,牙军营李舜便上来秉道:“大人,虎捷军打着曹翰的旗号。五千多人正飞速从西面赶来,”陈德沉声道:“曹翰是不肯吃亏的人,呈祥速带这些老弱妇孺回南城避祸,吾留在这里阻他一阻。”

    火烧眉毛,李呈祥无暇谦让,当即带着老弱向南退走,张仲曜指挥三百安西牙兵排好阵势,弓弩在前,刀盾居中,最后是手持马槊的骑兵压阵,打出了安西节度使陈德的旗号。不多时,便见大队虎捷军气势汹汹而来,当先将领正是曹翰,他摇摇望见陈德旗号,不待上前搭话,便大声令道:“安西军陈德勾结刘继业,谋反作乱,十恶不赦,先将他拿下!”话音刚落,前队便将数百弩箭朝着安西军的军阵射了过去。

    原来这曹翰得到手下报告之后,初时大怒,继而大喜。他心知朝廷对陈德和安西军的顾虑,但却不能容忍陈德早先对曹氏宗族的羞辱,眼下却正是一个下手将他除去的大好时机,陈德是河东旧将,与刘继业勾结乃是理所当然之事,现下太原城中乱成一锅粥也似地,杀了陈德,诬陷他造反作乱也好,或者借口他被乱兵所害也好。因此,两军相接前,曹翰便远远地派出虎捷军迂回到陈德所列军阵的后方,自己大张旗鼓,气势汹汹而来,便是打了一举将他除去的主意。

    虎捷军突然放箭,到让陈德颇有些猝不及防,陈德、张仲曜以下的军士人人身上都中了几枝箭,所幸牙军营的盔甲乃是安西军中最为坚固完善的,仅有后阵的十几匹战马哀鸣着倒毙在地。张仲曜大怒道:“大人,他们是存心要谋害于您!吾带牙军营在此阻截,让朱导保护您速速退去。”话音未落,牙军骠骑百夫长李冉策马从后面上前秉道:“大人,我军后方出现虎捷军大队人马。”陈德脸色一沉,未想曹翰下手如此狠辣,居然想要一举将这支安西军马全歼。

    此时众寡悬殊,后路被断,张仲曜道:“为今之计,只有吾领步卒堵截敌军,大人领骑兵向南突围而去,事不宜迟,请大人决断!”百夫长以上众将一齐躬身道:“请大人决断!”陈德环视周围众将带着希冀的脸色,摇摇头,沉声道:“吾岂是是舍弃同袍,独自求生之辈!”他跃下战马,将马鞍旁边挂着的陌刀解下来,马缰交给旁边的张仲曜,高声喝道:“今日死地,死地则战,李冉带膘骑兵断后,吾带陌刀手和刀盾手、弓弩手居中策应,仲曜统领重骑为先锋,全军向南突进!”说完合上头盔上的面罩,大步朝牙军营中的陌刀手走去。牙军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百五十名步卒中,有五十弓弩手,五十长枪手,三十刀盾手,二十陌刀手,一百五十名骑军中,有七十骠骑,五十游骑,三十重骑。陈德军令一下,全军迅速变换阵型,以重骑为箭头,陌刀手和刀盾手随后,李冉则带领骠骑兵在全军最后。

    曹翰见陈德转军向南,嘴角牵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命虎捷军前阵保持密集的队形缓缓前进,免得被骠骑冲阵。他早已在南面安排下近两千虎捷军合围过来,所谓一力降十巧,只以正兵合力,不管陈德如何变阵,安西军如何善战,也要被压为齑粉。

    张仲曜带领着三十重骑,列了一个锋矢阵。前方密密层层而来虎捷军步卒,无穷无尽的从南面的街面上涌来。但是,张仲曜却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马槊,大声喝道:“牙军营,随吾前冲,穿透敌阵!”腿猛夹马腹,那河西战马仿佛也感受到主人视死如归的心意,奋蹄奔跑,朝前冲去。

    此刻,更南面的大明城门缓缓打开,扶老携幼的百姓还来不及涌入城内避难,便有近千骑兵从城中飞驰而出,建雄军衙内杨延昭带领骑兵沿着大街往北驰去,只用了片刻便奔到虎捷军的阵势之前,遥遥看见安西旗帜,杨延昭大声喝道:“随吾冲破敌阵!”他轻舒猿臂,一杆白缨大枪若灵蛇吐信,巨蟒翻身,话音未落,一名不暇反应的虎捷军军卒被枪尖挑上半空,惨叫声只有一半,便重重砸在街旁厚实的土墙上没了声息。

    作者:祝伟大的母亲们节日快乐!

三十一章 毁城

    更新时间:2010-05-10

    “朝廷大军新破辽师于石岭关,又取太原,两战皆胜,乘此破竹之势,急袭幽州,十九能下。”殿前都虞侯崔翰话音刚落,赵炅还未出声,便有宦官进来,将三份奏折交给赵炅御览。赵炅翻开折片,皱着眉头看完之后,将那奏折搁在面前桌案上,破口骂道:“混账。”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见天子发怒,崔翰忙躬身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赵炅将折片递给他看,沉声道:“刘继业建雄军据守城南大明城不愿降,曹翰原准备把建雄军眷属押至两军阵前,谁知陈德与刘继业有旧,见状阻止,安西军和虎捷军居然在大明城北面对峙起来。”

    曹翰在奏折中弹劾陈德勾结太原,阴谋作乱,陈德则弹劾曹翰大索民间,掳掠妇女,两边在奏折中都言辞激烈。虎捷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安西军列阵背靠着刘继业据守的大明城,虽然并未入城,却有着强援,在安西军军阵和大明城之间,还有近万因为城中动荡而逃到此处避祸,希图借助杨家威名逃过一劫的太原百姓。

    行营制置使潘美得知消息,立刻点起近万控鹤军赶往弹压,并且又写了一份奏折给赵炅,说明了他打听到的情况。潘美原先虽然曾经与陈德有怨,但金陵屠城之役却是给曹彬狠狠地摆了一道,因此对曹氏心结更深,他的奏折虽然是客观叙述口气,却隐隐对陈德有所偏向。更指出若是曹翰强行攻打陈德和刘继业,伤及聚集在大明城北面避祸的近万百姓,这就和乱军四散在城中祸害百姓的性质迥然不同了,传扬出去,将有损官家仁爱贤德的声誉。

    崔翰一目十行地看完奏折。他乃军中宿将,因演练阵法极佳,赵炅即位以后对他大家重用,官至殿前都虞侯,眼下统领着北征御营。崔翰自量,自己与曹翰、潘美等太祖旧将不同,也和赵炅从晋邸中拔擢的高琼、王超等旧人不同。看完奏折后,颇斟酌了一番,方才缓缓秉道:“曹将军体恤士卒伤亡,将敌军眷属驱至阵前迫降,情有可原。况且,依着军中旧例,将士们不惜性命攻下了城池,放肆一番,强几个妇人,也是有的。太原民风彪悍,屡次抗拒朝廷大军,亦当好生惩戒一番。”

    崔翰讲到此处,见赵炅面沉似水,不置可否,便将话锋一转道:“只是经略幽燕事关重大,眼下刘继业尚且据守南城不降,粗粗点验,北汉残兵尚有三万余,若是安抚不当,必生骚动,强行压制,又恐怕会延缓朝廷大军转攻幽燕的时机。”说到这里,见赵炅缓缓点头,崔翰见颇中圣意,便接着道:“眼下辽国不虞我朝有收复幽燕之心,重镇幽州守城的主力只得汉兵一万八千人,原本屯驻在幽云一带,不归南京留守韩德让统御的皮室军在石岭关损失惨重,直到现在也不见上京方面加以补充,此诚千载难逢之机也。”

    “常言道气可鼓不可泄,朝廷大军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若是放任将士们在城内游荡,恐怕用不了多久,士气便泄了,军卒有了劫掠的资财,总想着回京过好日子,便不肯出力作战。正可借着此事,晓谕各部严整部属,准备挥师幽燕。”崔翰言罢,赵炅点点头,笑道:“朝中宿将,无如崔卿者。”

    崔翰退下后,赵炅脸色微变,伸手将桌案上的奏折拿起来,将潘美所述,近万太原百姓聚集在刘继业据守的南城外避祸的一段又看了数遍,沉吟道:“杨家在代北根基深厚,家将众多,死士为用。刘继业向称无敌。这都罢了,居然还如此深得人心。”他沉吟半晌,对旁边恭敬侍立着的一人道:“刘继元都降了,刘继业仍不降,又和安西节度使陈德结好。侯卿,你怎么看?”

    他身旁站的那左班殿直本姓侯莫陈,名利用,原本是乃汴梁城中一个游方道士,号称能点石成金,得了枢密承旨陈从信的举荐,被赵炅封了个殿直的散官带在身边。官家嫌叫他的姓氏侯莫陈三个字太过麻烦,便一概都只叫第一个字,侯莫陈利用则视之为官家对自己特别的宠幸,颇有些沾沾自喜,一听赵炅发问,立刻拿出了十分精神,答道:“陛下,似这等手握兵符的武臣收买人心,最是要小心提放。臣白日望气,太原城南有黑云聚集,如大蛇潜伏一般,隐隐间似有龙形,当是应在这刘继业身上。”

    赵炅原本有些想法,听侯莫陈利用煞有介事地这么一说,更是打起精神,问道:“当真如此?这太原城头的王气不是刘继元的么?”他自即位前便笃信神术,结交了不少方士,这侯莫陈利用颇懂得几手幻术,赵炅一试之下便认为是个有真本事的道人,又听他专精望气之术,此番征伐太原经略幽燕正用得上,便带了出来。

    侯莫陈利用混迹市井之中,自有一套擦眼观色,话留三分,顺杆爬的本事,见问便道:“微臣原先也以为那蛇形黑云是那伪汉主刘继元所生。陛下勒令刘继元启程去汴梁之后,黑云犹未散去,反而更加清晰了。又出了这刘继业据城不降,邀买人心之事,显而易见,那王气便当是应在这刘继业的身上。”

    赵炅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虽然侯莫陈利用巧舌如簧,他脸上却仍有不解之色,疑道:“朕听闻那刘继元为保住皇位,将满朝宗室大臣几乎屠戮一空,刘继业若果真有王气附身,刘继元岂能容他。”

    此时侯莫陈利用背上已经出了黄豆大的冷汗,欺君之罪可不是好玩的,他咬了咬舌尖,把心一横,沉声道:“以为臣所见,这兴许是太原城地下的龙脉所致。”

    “龙脉?”赵炅盯着侯莫陈利用,重复了一句。

    “正是,”侯莫陈利用低头秉道,不敢和赵炅目光相视,“汴梁上应商星,得火德,而太原上应参星,得水德,自古参商不相见,水火不能相容,是故太原贼寇方才一再和朝廷作对。更可惧的是,这太原乃千年古都,城下有黑龙龙脉,当年隋朝何等强盛,李渊太原起兵,最终掩有天下,正是为此。前朝以来,开镇太原者,大都称王称帝。直到天佑我朝,陛下英明神武,乃是天命真龙,这才压制了太原黑龙,刘继元束手成擒。”

    “哦?五德相克之说吾也曾听闻,这与刘继业头上的王气又有何关系?”赵炅不解道。

    “陛下有所不知,”侯莫陈利用见赵炅似有入巷,心中微定,沉声道:“地下如有龙脉,则王气自会附于人身,太原城屡屡为枭雄窃据,正是为此,以臣之见。自刘继元去后,这龙脉和王气,便都落在了刘继业的身上了。而且由于此人身负枭雄之资,龙脉附着在他的身上后,黑龙王气更见精纯,陛下若不及早应对,日后必成大患。”

    “竟会如此?”赵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由于这龙脉,河东的叛贼,竟然会永远铲除不尽了,侯卿,可有良策?”

    侯莫陈利用此时已显得气定神闲,他颇为高深地一笑,躬身道:“这破除龙脉之法,原本有伤阴德,但微臣为了陛下肝脑涂地亦可,岂在乎区区寿元。”这话说的颇为慷慨,连赵炅也有几分感动,听他又道:“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刘继业,却不能当下除去,否则,龙脉必会另附他人。然后,先以火焚太原城,一年以后,再绝汾水灌之,交错阴阳之力,彻底毁了这里的龙脉。城中百姓当另牵他处另建新城,微臣这里回去之后钻研一个钉死龙脉的阵法,将新城的街道照此修筑,必定将太原的龙脉完全封住。到那时太原的龙脉完全钉死,再除去刘继业,那龙脉和王气无法在附在别人身上,此地再也出不了帝王。”

    侯莫陈利用说到后来,连自己也有几分信了,更何况是一向笃信道家仙术的赵炅,闻言不由叹道:“若非侯卿这钉死龙脉,数十万禁军劳顿数月之功,几乎白白耗费。”当即定下来招降刘继业,平毁太原城之计。

    各部整军,准备北伐燕云的军令传出,二十余万禁军尽皆哗然,太原内外皆是一片怨言。代北威名赫赫的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接受招抚,向朝廷解甲投降一事,便显得无声无息。安西节度使陈德因为擅自与曹翰所部当街对垒,被官家严厉申斥。刘继业解甲后,太原城中再无反抗力量,三万太原兵大多被改编为厢军。鉴于太原城高大,容易为藩镇割据,赵炅决定,将全城百姓迁出安置,然后纵火焚烧全城,最后利用攻城时修筑的长堤,以汾水灌城,彻底毁灭太原城。

    作者:侯莫陈利用在《宋史》佞幸传中排名第二,而且很可能是陷害杨业的真凶,吾在这里替长期以来默默无闻,为陷害忠良这份大有前途的事业鞠躬尽瘁,伟大的太宗皇帝的亲密战友扬扬名吧。

    毁太原城,丁字路,靖康之耻的时候,宋朝皇帝还希望六丁六甲神兵相助,迷信的程度,实在是无可救药。

    注:宋史佞幸传

    侯莫陈利用,益州成都人,幼得变幻之术。太平兴国初,卖药京师,言黄白事

    以惑人。枢密承旨陈从信白于太宗,即日召见,试其术颇验,即授殿直,累迁崇仪

    副使。雍熙二年,改右监门卫将军,领应州刺史。三年,诸将北征,以利用与王侁

    并为并州驻泊都监,擢单州刺史。四年,迁郑州团练使。前后赐与甚渥,依附者颇

    获进用,遂横恣无复畏惮。其居处服玩皆僭乘舆,人畏之不敢言。

    会赵普再入中书,廉知杀人及诸不法,尽奏之。太宗遣近臣案得奸状,欲贷其

    死,普固请曰:“陛下不诛,是乱天下法。法可惜,此何足惜哉!”遂下诏除名,

    配商州禁锢。初籍其家,俄诏还之。

    赵普恐其复用,因殿中丞窦諲尝监郑州榷酤,知利用每独南向坐以接京使,犀

    玉带用红黄罗袋;澶州黄河清,郑州用为诗题试举人,利用判试官状,言甚不逊。

    召諲至中书诘实,令上疏告之。又京西转运副使宋沆籍利用家,得书数纸,言皆指

    斥切害,悉以进上。太宗怒,令中使脔杀之,已而复遣使贷其死,乘疾置至新安,

    马旋泞而踣,出泞换马,比追及之,已为前使诛矣。

三十二章 促师

    更新时间:2010-05-11

    “林虞侯,御营已开拔,再不催促,恐怕要耽误了行军。”骁武军都头马欣破不耐烦地看着前面。

    林中眉头微皱,还未答话,慕容刚便接道:“打下幽州城,还不知道有没有赏赐,急什么?”“正是,”吴铁也道,“噗”的一声吐出嘴里衔着的一根草茎,“幽州城,契丹人是那么容易打的,赶得快的,早死早投胎么?”听了三位得力下属的怨言,晓武都虞侯林中眉头皱得更紧,却也不好说什么,禁军中普遍都是一股怨气,虽然皇帝强行促师出征,并且身先士卒,几乎是亲自带领御营为全军前锋,上至潘美、曹翰等大将,下至普通军卒,却都打不起精神。既然御前班直愿意做先锋,那就让他们做先锋好了。

    安西节度使陈德与新授右领军卫大将军杨业驻马一处小山包上,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已经变成残垣断壁地太原城。这山包原先在雄伟巍峨晋阳城面前丝毫不显眼,如今反而显得突兀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死人的焦胡味道。

    禁军放火焚城那日,乃是预先在城内各处堆积柴草,提前半日出动了骑兵四处驱赶百姓,午时一到,数万骑在全城各处同时点火,城中同时起了上万个火头,火势一起便蔓延极快,城内原有的百姓眷恋故土,不肯搬迁,躲藏在各自屋内,此时走避不及,为烈火焚烧而死,惨叫声闻于数里之外。无论是被强行驱赶至汾河对面搭设窝棚,准备兴建新城的十余万太原百姓,还是奉命驻扎城外营垒接受点检改编的三万多北汉残兵,无不惶恐落泪。太原军民倚若长城的杨业更是数日不食不语,整个人都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杨将军向称无敌,迟早有日,必能复起。”沉默得太久,陈德亦感觉有些尴尬,口不对心地宽慰道。赵炅赐刘继业恢复往日姓名杨业,算是替他摘清了与北汉刘氏的关系,又授了右领军卫大将军,但兵权却近乎于无,往日里麾下有近万壮士的堂堂建雄军节度使,如今只落得统领一支两千人的厢军,为北伐幽燕的大军押运粮草的地步。三万余彪悍敢战的河东军亦是如此,大都降为厢军,拆散了分配到各部。

    杨业回头注视着陈德,,他虽已年近五旬,颔下胡须染着点点星霜,身板却颇为硬朗魁梧,此刻目光更是锐利如同锋刃一般,半晌后,方沉声道:“陈节度过誉,”他抬头看了看太原城天上盘旋不止的无数秃鹰,叹了口气,又道:“自古以来,忠臣不事二主,吾不能保刘氏江山,做了贰臣降将,毕生功业,便如过眼浮云一般,再也休提。只是陈节度年方少壮,前途未可限量,老将倚老卖老,有几句话相告,却也是多余。”陈德忙拱手道:“蒙杨将军抬爱,大人就当吾是子侄辈般便好,有什么训诫尽管说来,感激不尽。”

    杨业斜眼看陈德,见他神色专注,甚是恭敬,方才道,“吾知你与契丹南京留守韩德让有旧,眼下又受着朝廷的猜忌。但彼辈胡酋,皆是人面兽心之辈,无时无刻不想鱼肉中原百姓。陈节度不可因私情而忘大节,这番汉之别甚是要紧,行差踏错,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若是不信,且看石敬瑭的下场。”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自有一股威势,陈德心下一凛,拱手道沉声道:“德受教了,多谢老将军警醒。”他如今在大宋朝廷中的官职远高于杨业,更有如狼似虎的部属数万正砺兵西北,却对杨业执礼甚恭,敬的便是这股彪炳千秋的浩然正气。

    杨业见他慨然听命,点点头,指着不远处林中那边三千晓武骑军,沉声道:“你的那些护军等得不耐烦了吧。”

    陈德回头,只见林中等人都望向这里,眼中虽然没有不耐烦之意,却是百无聊赖。自从陈德擅自率领安西军在太原与曹翰对垒之后,赵炅便加强了对他的看管,虽然仍在御营之中,却着晓武都虞侯林中带着三千骑兵重重驻扎在陈德军营左右,行军时也同进同出,监视防范之意在明显不过。不过对林中等人来说,也是一桩苦差事,陈德官阶高,朝廷表面上,至少在幽州全胜之前,还是维持着他的待遇和体面,骁武军名为随扈,实则监视,却不能太过干涉陈德的行止,否则打起御前官司,惹得陛下发怒,兵部只会责怪骁武军不会办事。

    眼看陈德与杨业作别,在三百牙军的簇拥下上路,等待了半天的骁武军才懒洋洋地翻身上马,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六月里这闷热的鬼天气,纵队跟随在陈德所部的后面。赵炅因为陈德擅自与曹翰对垒之时对他心生恼怒,又或许是专注督促殿前班先锋精锐赶到幽州,便不再传令陈德到御营中随扈左右,陈德也乐得自在,一路与牙军营军士指点北地山川,一路缓缓驱驰,一直衔着御营的尾巴而行,走了十几日,抵达了易水,只见已有四五万余禁军如同散了包裹的豆子一样洒在河滩上,东一营,西一营,如同千百丛蘑菇一般布满河滩地,场面蔚为壮观,厢军督促这民夫正在赶做过河的桥梁。

    陈德见河滩上的禁军里潘美的旗号,有曹翰的旗号,甚至还有武功郡王赵德昭的旗帜,却唯独不见赵炅的龙旗,陈德叫张仲曜前去打听。“军卒言道,官家抵达易水,闻听日骑东西班在刘仁蕴、孔守正两位将军统领下夺取了岐沟关,大喜过望,不待修造桥梁,便督促殿前班直,涉水而过,如今已向涿州而去。”

    “什么?赵炅居然超越了禁军主力,带领班直精锐为先锋?”陈德颇有些惊疑,望着易水河滩上懒洋洋地撘营,放马,造饭,甚至解开了衣甲晒太阳的各部禁军,赵炅居然嫌禁军主力行进缓慢,急不可耐地率领着仅仅三万余人的御营精锐当先行进,如今恐怕已经快到涿州了。潘美、曹翰等将虽然得着他信重,但毕竟是赵匡胤留下的旧将,在赵炅的御前班直中,有他一手简拔的刘仁蕴、孔守正、傅潜、王超等亲信将校,又有崔翰这稳重的宿将统领全局,麾下三万将士乃整个中原军队精英所聚,也难怪赵炅有此信心。

    “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陈德眼望着萧萧易水,满眼皆是无精打采的禁军士卒,喃喃自语。

    “什么?居然穿城而过,径自往涿州而去?”官家岐沟关内,日骑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刚刚与降宋的岐沟关军使刘禹交接好防务,原本是做的等待官家驻跸关城,等待后续禁军主力到达的打算,谁想道这里还未交接完毕,后脚赶到的赵炅马不停蹄,居然又以傅潜为前锋,穿城而过,杀奔涿州而去。

    “孔将军,易州境内多山河,运载往来,多用骡马,契丹人骑军不能任意驰骋。朝廷得了易州,向北便直趋涿州,幽州,向南屏蔽徐河、唐河一带保寨,唐兴,长城口诸关隘,实是不可多得的地利。易州虽久陷落胡尘,城内的百姓可都是心怀故土的,得知王师收复故土,幽燕父老无不奔走相告。易州健儿,熟悉左近山川地理,愿为王师前驱。”投诚过来的辽国易州军使刘禹望着匆匆赶回的孔守正,忙不迭地与他说话,这幽燕汉人在辽国统御下最是受气,就连身为军使的刘禹,亲族都不免被契丹人欺侮,但百年来南面朝廷委实也太不争气,晋朝时险些连汴梁也给契丹人占了。不过眼下看来,南面的将军也不好说话,献城之后,孔守正一千班直接管了岐沟关城防,只粗粗点验了易州原有兵马,也不提接下来如何安置,看他前后忙得团团转的样子,刘禹想找他说上一句话也不容易。

    孔守正皱着眉头,似听非听,直到刘禹凑到跟前,方才沉声道:“刘军使,兵贵神速,吾这边要领兵往涿州幽州而去,望刘军使约束易州降卒,勿要横生事端,刘军使献城的大功,吾自会向朝廷上表轻功。”言罢,也不待刘禹答话,在亲兵的簇拥下转身翻鞍上马,“驾——”的一声暴喝,战马翻起四蹄,扬长向北而去,大队浑身笼在铁甲中的日骑东西班精锐骑兵紧随其后,如同泼风似地冲出关城,岐沟关中只剩下一片金铁脚鸣的铿锵之声,叫人心生寒意。刘禹望着日骑东西班卫士的背影,抬头看,关城之上,已换上了大宋的旗帜,自己统率这两千余易州汉兵,点验之后便要开出关城,偌大的岐沟关城,一时间竟显得空空荡荡起来。

    为避嫌疑,刘禹带易州兵在岐沟关南面下寨,等了一日夜,方看到廷禁军大队,此后便有连绵不断地军马经过岐沟关北上,看旗号,多是铁骑、控鹤、龙捷、虎捷等头等禁军主力,盔甲鲜明,兵力雄厚,加上各色杂号禁军,前后竟不下十数万人。“军使大人,南朝兵锋如此之锐,看来吾等献关投诚这步棋是走对了。”军中书记官钱庆对刘禹道。刘禹却是面带愁容,无他,经过了这么多支禁军,也没有一个将领来向他交代,这两千易州兵如何安置,全都浩浩汤汤地向涿州、幽州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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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介绍:
五代宋初,祆教和胡人曾经在中国舞台活跃一时,契丹汉人曾经心怀故土却被排斥,巴蜀和江南人不希望被大宋统治。天下风起云涌,兵强马壮者逐鹿。
神秘的西域,文明的交汇,丝绸之路上汉人苦苦地坚持和数不尽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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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则袍服牙笏,人皆目之为枭雄而英主不能制,出则驷马高车,提数万虎狼之士而天下莫能当,初战江南,再战太原,别走平夏,丝路称雄,归则意气飞扬,倚红呷翠而举世尊为圣。大丈夫当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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