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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何去何从怅惘(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大宋宣和二年春,大辽东路都统耶律余睹忽然接到北院枢密军令,命他南下接受封赏,并商量东征女真事宜。

    耶律余睹闻言大惊,问来传命的使者道:“怎么忽然又要东征?太仓促了!”

    那使者道:“此事下官亦不赞成,只是下官人微言轻,无权参与这等大事的决议。不过听说还在商议,请都统大人火速南下,阻止此事。”

    耶律余睹道:“我这就回去!”送使者出帐后召集诸将道:“我得回中京一趟,临潢府的军务暂且交给你们。幸好现在我们和萧铁奴之间的兵势已经见稳,只要谨慎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篓子。”

    韩福奴等问耶律余睹为何忽然要回中京,耶律余睹道:“圣上不知为何又要东征!这如何了得!我们现在能守住就已经不错了,没准备好就贸贸然出兵,到头来只怕徒耗国力。我大辽再经不起一场大败了。”

    萧庆道:“都统,这事只怕有些蹊跷。”

    “蹊跷?”

    萧庆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虽说主上常常干这等心血来潮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

    耶律余睹给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问道:“哪些不对?”

    萧庆仔细问明白经过,说道:“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半点征兆都没有。而且对都统的召唤又太急!都统您现在是北线干城,如何能说走就走?这不大合规矩。整理还有,那个使者应该是萧奉先一系的人,萧奉先的手下对我们这些武将向来是指手画脚、呼来喝去,这次却礼貌得有些克制了,甚至还说出‘下官亦不赞成’的话!我看他未必是要急着要都统去挽回东征之议,只怕急的仅仅是要都统‘火速南下’而已。”

    韩福奴等心腹干将闻言无不变色道:“你是说萧奉先要对都统不利么?”

    萧庆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们不能不防。”

    耶律余睹沉吟道:“依你说该如何防范?”

    萧庆道:“不如这样!这次是议东征,都统便以会师为由,尽起临潢府兵马南下……”

    众将闻言无不骇然,面面相觑,连萧庆自己也不敢说下去。耶律余睹皱眉道:“你这是犯上作乱!如今形势到底是怎么样还不清楚,我岂能因为你这种未必有的蠡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萧庆忙跪下道:“属下该死!请都统降罪!”

    耶律余睹叹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只是太着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莫再提起。”

    韩福奴则劝道:“都统!萧将军所言未必不可行!我们也不是心怀叵测,只是如今国政荒殆,要真想救大辽,唯有‘清君侧’一途!”

    耶律余睹摇头道:“不可!若我们尽起临潢府大军南下,临潢府多半不保,萧铁奴这头嗅着血腥咬屁股的狼一定会跟在我们后面!且不说中京必有防备我们未必能够得手!就算得手怕也会拼得两败俱伤!到时候不过是白白便宜金人!”

    韩福奴道:“那我们不如先拖着,等探听清楚再说。”

    耶律余睹道:“使者催得好急,只怕推脱不得。若这事真是皇上的意思,只怕我去迟了反而让萧奉先有口实在御前说我坏话。”

    萧庆又道:“上上之计,仍然是冒险一博,但都统既然无此决心,则退而求其次,只引本部亲兵南下,一路缓缓而行,一边打探消息,一边让人驰书向京中萧驸马、达哈拉将军问讯。若萧驸马等均言可去,而且各路将帅、部族首领果然齐聚中京,则这事多半不假,都统可放心进城,料那萧奉先不敢当着各藩王、将帅的面胡来。万一有什么变故,我们手头有兵有将,临事也有个回旋的余地,不至于任人宰割。”驸马萧昱和耶律达哈里都是辽廷要人,和耶律余睹同气连枝,都是拥护晋王敖鲁斡的派系。

    耶律余睹犹豫片刻,终于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且不说耶律余睹将大部分兵马在临潢府各处布置妥当以防萧铁奴来犯,自己引本部千人迤逦南下,却说奉命前来的使者见他如此行动,先一步派人飞马到中京报讯。

    萧奉先接信后冷笑道:“这家伙倒也谨慎!”

    萧昂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萧奉先道:“本来想等他入城后再寻个名目整他,现在看来得另寻计策了!”

    萧昂问计,萧奉先一副成竹在胸的神算模样笑了笑却不肯说,只是吩咐心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便换上一副气急败坏的脸来见正在赶海东青扑杀野鸟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一见面就惊呼道:“皇上!祸事了!”

    耶律延禧满脸不悦:“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萧奉先请求摒退闲杂人等,这才道:“耶律余睹勾结驸马萧昱、耶律达哈里等人,想要谋立晋王,尊皇上为太上皇!”

    耶律延禧一听惊得连赶海东青也顾不上了,气急败坏道:“真有这事?”

    萧奉先道:“耶律余睹的前锋军马已经向中京开来,陛下若不信,派人一探便知!不过在此之前可得先把晋王、萧昱等人看住,免得变起肘腋,难以善了!”

    耶律延禧对国内造反最是敏感,连忙下令,一面调集自己信得过的将帅护驾,一面派兵看住自己的儿子晋王、妹夫萧昱、连襟耶律达哈里等人,同时又派遣心腹密探前往北线勘探。那探子受了萧奉先的贿赂,回京禀告时把耶律余睹带兵南下之景况十倍夸大,耶律延禧闻报大怒道:“反了反了!”传令让萧奉先将所有谋逆者全部处死!

    萧奉先假装不懂问道:“全部?那晋王还有文妃……”

    耶律延禧怒道:“都给我杀了!”

    萧奉先又道:“陛下!晋王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亲生儿子?”耶律延禧冷笑道:“他谋逆的时候就不想想我是他亲生老子?”

    萧奉先又道:“虽说军情紧急,但陛下是不是该好好审一审,免得冤枉了晋王——也许只是耶律余睹和达哈里他们谋反,和晋王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耶律延禧冷笑道:“达哈里是他的大姨丈,耶律余睹是他的小姨丈!会和他没关系?哼!不用问了,都杀了吧!”

    “那文妃娘娘……”

    “你今天怎么这么罗嗦!杀!哼!赶紧除了这些内应,再想想怎么对付耶律余睹!”

第一零七章 何去何从怅惘(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深夜,耶律余睹军营。

    “报——都统!不好了!”

    一直没能入睡的耶律余睹猛地跳起来,问有何事。

    “中京出大事了!晋王……晋王被赐死了。”

    “什么!”耶律余睹肩上的袍子掉了下来,定住心神道:“你再说一次!”

    “晋王被皇上赐死了!”

    耶律余睹连晃了两晃,颤声问道:“什么罪名?”

    “谋反。”

    “什么!谋反?!”他大叫声中,帐外脚步声响起,却是韩福奴、萧庆、高佛留等心腹将领到了。“晋王怎么会谋反……怎么会……那文妃娘娘……”

    “也被赐死了。”

    帐外诸将听了无不哗然,耶律余睹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半晌作声不得,帐外萧庆问道:“此事是谁主持办理?受牵连的都还有什么人?”

    “是萧相爷主持,萧驸马、达哈里将军都已经被抄家问斩了。”

    耶律余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众将大惊,韩福奴等连忙救护,萧庆传令全军警戒,同时发派侦骑,以防万一。

    耶律余睹方才是急怒攻心,韩福奴等将他救醒,劝道:“都统,以眼下形势看来,这分明是萧奉先有心陷害!既然连文妃娘娘和晋王他们都已遇害,则下一步就轮到我们了!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自保!”

    高佛留也道:“正是!论亲,皇上和文妃娘娘有夫妻之情,和晋王殿下有父子之义,但如今都被害了。看来皇上已经昏头了!我们就是回到中京九成九也是没用了!不如就反了吧!”

    韩福奴道:“反?如今晋王已死,我们拿什么旗号造反?咱们现在就这点兵马,没有晋王这个旗号来号召军民,如何成事?”

    高佛留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回临潢府,部署定了再作打算!”

    “来不及了!”帐幕一掀,萧庆冲进来道:“西南、正西、西北都有行军痕迹,甚至北边也不安静!看来人家部署早定,已经派兵马绕到我们后面去,想对我们来个围抄!”

    韩福奴等无不失色,耶律余睹坐了起来,惨笑道:“这……算是十面埋伏么?”

    萧庆跪下劝道:“都统!你要振作!大家的身家性命,都靠你撑着啊!眼下虽然危险,但我们还没全输!”耶律余睹这次抗击女真救援上京是大发亲族入伍捐资,兵将子弟亲人多在军中,因此这支队伍不但是一支军队,更是一个部族!

    耶律余睹叹道:“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往南往西都不行了;他们要防我夺回临潢府兵权,北线也一定布置了重兵!就算冲得过去,等我们到了临潢府,说不定那边的兵权也已被别人接掌。”

    萧庆道:“那就向东!”

    “东?”耶律余睹一震道:“东边有折彦冲在啊!这……这怎么可以!”

    萧庆道:“都统还记得阿骨打招降的那封信么?”

    众将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萧庆这话意味着什么!

    “都统!”韩福奴道:“向东吧!耶律延禧这样的主子,不值得我们尽忠!”他叫出耶律延禧的名字,那是不以臣子自居了。

    “可是……”

    “都统!”萧庆道:“不如便投了女真罢!一来亲族子弟得以活命,二来也可借女真兵力,给文妃娘娘、晋王殿下和萧驸马他们报仇!”

    “可是……”

    高佛留道:“若都统实在不愿降金,便请下令向南!我们兵力不足打不过,便死在中京城下,至少要让大辽的百姓知道我们是冤枉的!”

    耶律余睹还在犹豫,众将都跪了下来:“都统!请速决断!”

    “天啊!”耶律余睹仰天哭道:“难道真是天灭我大辽么?”

    耶律余睹眼前不断晃过各种不同的结局:跪在阿骨打面前的结局,或是自己的头被装在匣子里的结局——不!不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在这里?

    “契丹在阿适那里已经完了……可是,我不能陪他殉葬!不能!不能!”

    可是投降阿骨打契丹人就有出路么?

    耶律余睹不知道!可是如果他要看到那么一天,他就得活下去,无论真正的理由是为了眼前这些亲人、部将,还是仅仅为了他自己!

    终于,耶律余睹在诸路军队合围前拔营夜遁,一路向东,直逃出百余里,眼见后面追兵一时赶不到,众将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忽然一彪军马朝横地里杀出,统帅却是一名奚族大将!萧庆等人看清了是奚族大将萧锡默的旗号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耶律余睹临危不乱,下令掉头向东北逃走!

    锡默军从后掩杀而来,本来耶律余睹军已经颇为疲惫,但奇怪的是锡默军竟然走得比他们还慢,没多久距离渐渐拉开,最后竟成功将之抛离。韩福奴等无不奇怪,耶律余睹回顾道:“锡默素来不服萧奉先,这次怕是有意放水!”

    萧庆道:“不如让我驰入彼军,劝锡默将军一劝。”

    耶律余睹摇头道:“锡默甚忠勇,这次能放我们一马已经很难得了,要他跟着我们反戈叛国,怕是妄想!他若有此意,早追上来和我们会师了!罢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已是无奈,何必拖累别人下水?”

    他的军队向东开来,终于抵达辽金边境,却见眼前一个寨子上空旗帜飘扬,大书“耶律”二字,耶律余睹道:“这寨子设在金国地界,怎地却飘着‘耶律’旗号?整理却不知是哪个将领把守?是辽将?还是金将?”派人去探,没多久探子回来道:“寨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竟是一座空寨!但粮草食水燃料一应俱全!”

    韩福奴道:“这个寨子好蹊跷!待我去看看!”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道:“我仔细探查过了,寨中没有伏兵!食物也没下毒!”

    萧庆等都道:“这更奇了!”

    耶律余睹忽然问道:“有没有见到书信之类的东西?”

    “书信?没有。”

    耶律余睹亲自领人来到寨前,看着那领绣着“耶律”的大旗发呆,部将们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韩福奴忽然叫道:“旗杆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

    耶律余睹点了点头,派人爬上去摘下,却是一封用羊皮为信封的书信,封泥是一只麒麟,信封上有“大都统耶律余睹亲启”字样。

    韩福奴道:“待我试试有没有毒!”

    耶律余睹哼了一声道:“毒?若真是他,哪里会用这等下作手段!”抢了过来,拆开信封,只见信上写道:“闻将军不容于国,特备边境小寨,以供稍息。”落款仍是一只麒麟。

    耶律余睹无名火起,就要撕信,手举起了又放下,喃喃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我们本有罅隙,外人焉能下手?”长叹一声,对部将们道:“进寨吧。”

第一零八章 英雄亦无百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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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余睹不知道他读到的那封信并不是杨应麒的笔迹,而是杨朴代劳。

    当初耶律余睹本人离开临潢府以后,尽管留下来的部将掩饰得甚好,但仍然被萧铁奴和杨应麒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杨应麒至此才将自己的计划和萧铁奴说了,萧铁奴不悦道:“老幺,你还有当我是你六哥没?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事先和我透透气!”

    杨应麒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要我怎么跟你说?这事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我怕丢脸啊!”

    萧铁奴笑道:“所以你就交给别人去做?万一搞砸了也好下台?”

    “那倒不是,杨朴从来就是我的分身。至于邓肃,他的入局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事情。”杨应麒道:“要不是大哥严令禁止,我真想到你这里转一圈后就冒险南下呢。”

    萧铁奴道:“说起来,你让一个才来没多久的人去办这么重要的事情,会不会太仓促了?你对这个邓肃你就这样信任?”

    杨应麒想了想道:“最信任他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二哥。我对邓志宏现在也就是一般信任。”

    “老二?”萧铁奴奇道:“这个邓肃不是你在汴梁认识的朋友么?”

    杨应麒叹道:“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论相交先后则我在前,但不知怎么的,他和二哥却特别投缘,没处多久便好上了!”

    萧铁奴冷笑道:“这层倒不难解!这姓邓的是个宋人,老二又是个整天想着大宋老家的人,两个人撞在一起,还有不打个火热的么?其实老幺啊,不是我说,你对那些大宋来的读书人也太宽容了!有些时候,该管的就得管!那些读书人都是贱骨头!只要先打他们两棒再扔些肉给他们吃,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忠心耿耿!若你一开始就对他们太好,只会惯得他们尾巴高高翘起,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杨应麒笑道:“六哥别忘了,我也是读书人。”

    “那怎么同!”萧铁奴道:“你是能靠自己吃饭的人,读书不过是兼着。大宋来的那些,都是捧着空饭碗等着我们喂的!”

    杨应麒道:“虽然六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读书人有可怜处,也有可尊贵处。将来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很多,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便宽容些何妨?不过我最近有些担心。”

    萧铁奴便问:“担心什么?”

    杨应麒道:“大流求岛的事情,六哥清楚么?”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那是老四的地方,我不清楚,只听说他让一个叫陈正汇的宋人帮忙处理政务。不过我看你去年千里迢迢跑下去,多半是这姓陈的不太老实,你不放心,对吧?”

    杨应麒啧啧连声称赞不绝:“六哥真是了不起!料事如神!隔得这么远,居然连陈正汇也知道。”

    萧铁奴笑道:“我当然知道!海边一会之后,老四和我提过他的。”

    杨应麒微感吃惊:“四哥和你提起过?”

    铁奴道:“那家伙来了几个月,老四见他确实有些才干,便让他去干些实事。听说你出事病倒之后,他本来想把那个陈正汇一起带到津门来的,后来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考验他的机会,便把他搁在流求,还放了一些有关我们汉部的文档在办公的地方,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蠢到拿这些东西去朝廷告密。”

    杨应麒心道:“四哥跟我说起陈正汇时只是略略带过,何曾跟我提起这些?”口中笑道:“所以四哥他外松实严,庶政尽让陈正汇去理,兵权却抓得实实的!如果陈正汇真有什么拿不上台面的心思,也休想掀起什么风浪来。”

    萧铁奴冷笑道:“对付这些读书人容易得很,在他身边安一把刀子就行!不过流求毕竟离得太远,有些事情老幺你还是小心点好。别让那些书生把老四煽动起来,到时候你在东海的一番辛劳不免白费!”

    杨应麒微笑道:“我却觉得跟读书人交往还是交心一些好,我希望他们能真心接受汉部,而不是拿刀子去防范威逼。所以四哥这种做法只是权宜之计,就算不得已如此,也不值得提倡。”

    萧铁奴大不以为然,但他知道说服不了杨应麒,便只是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杨应麒又道:“不过啊,六哥,最近那些读书人似乎开始打小九九了。”

    “哦?他们怎么了?”

    杨应麒道:“杨朴、张浩这些渤海士子看见南方士子越来越多,怕自己的饭碗端不稳,似乎开始排斥南边来的人了。不过眼下这个问题还不严重。反而是南方士子那边的动态却让我稍稍感到不安。整理有些人想做什么事情也不好好来跟我说,却先跑到二哥那里鼓噪。”

    萧铁奴听了这句话转头瞪住杨应麒道:“老二被他们哄了?”

    杨应麒道:“有些事情,现在还没成型,不过我有些担心将来要是对一些事情有分歧,万一陈正汇、李阶——也就是管宁学舍如今的山长——还有二哥要是联合起来……”

    萧铁奴冷笑道:“我说呢!你这么会万里迢迢跑来临潢府!原来是要拉我给你撑腰啊!老幺你放心!只要你不是豆腐塞住了脑窍犯糊涂,六哥我一定撑你!什么陈正汇李某某!我一个哈欠把他们喷到大食国去!”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六哥你肯帮我自然最好,但这毕竟是汉部的内政。六哥若要干涉,也得是你身在汉部之内才行啊。”

    萧铁奴脸色一变道:“应麒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应麒道:“如今大哥爵位才是猛安,而六哥竟然也是猛安了。大哥被晾在南线,六哥则在北边过得风光无限,把我们兄弟几个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国主这样看重六哥,六哥你说,国主是什么意思?六哥你吞了原属三哥旗下的兵马,虽然这是国主的指令,但六哥却一直没给大哥、三哥和我一个明白的说法,六哥你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顺着国主的意思,脱离汉部算了?”

    萧铁奴给杨应麒说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下意识地握了握刀,随即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放开——他以手握刀倒不是就想对杨应麒不利,而是因为内心的一些想法被人捅破,一时间不免有些慌乱,需要抓住自己最信任的东西——武器——来给自己增加一点安全感。

    他联想起杨应麒刚来时跟他说的那番话,知道这个七弟说的不错!阿骨打是不会把临潢府这片地皮长久地交给他的!甚至阿骨打如此提拔他,也是出于分化汉部这个大目标!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完全脱离汉部,那阿骨打只怕也会像如今闲置折彦冲一样把他晾起来!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别看萧铁奴这三个字如今在临潢府声威煊赫,其实他的根基还浅!如果阿骨打有意随时可以将他连根拔起!

    他看了杨应麒一眼,小麒麟也正看着他,萧铁奴立刻知道杨应麒在等自己选择了!如果是别人,也许自己可以糊弄过去,但杨应麒可以么?

    如果杨应麒要的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那他又当何去何从?没错,阿骨打这个后台现在确实比汉部更大更强,但是,他萧铁奴和完颜部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形成亲密无间的关系——看折彦冲就知道了!连乌雅束的女婿也如此见忌,何况他萧铁奴?

    “如果我投靠阿骨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能得到比在汉部内部大得多的草原么?能得到比老大更大的信任么?能得到比应麒那里更多的钱粮么?不,不可能!”萧铁奴心里盘算着:“最终,还是得像一条狗一样被飬养起来!这样的话,还不如和兄弟们一起快活些,至少打架还有曹老二他们做帮手!平时又有应麒源源不断送钱给我花!”蓦地想起杨应麒在临潢府一带的安排,心中豁然开朗,说道:“老幺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利用国主的意思把队伍越带越大的。以后我的兵马到了哪里,你手下那些商人就能跟到哪里!”

    杨应麒点了点头,知道六哥这样说是打算明里顺从会宁,暗中仍为汉部了——这也正是他想要争取到的结局。但他随即又摇头道:“这还不够。其他兄弟还是会有疑虑的。”

    萧铁奴沉吟道:“那你说还得怎么样?”

    杨应麒道:“看国主的意思,是一定要你压着二哥了。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和大哥平起平坐,否则我们这个团体就会没了尊卑,乱了次序!”

    萧铁奴道:“你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无论在什么时候,大哥的官爵,一定要比你大!”

    “那……”萧铁奴道:“等这一仗结束,我便自请去了猛安之号。”

    杨应麒笑道:“那却不用!这猛安之号得之不易,为什么白白不要?”

    “那你的意思是?”

    “六哥倒也不用自请降级,不过……”杨应麒道:“大哥好像很久没升官了……”

    和萧铁奴达成内外两方面的默契后不久,耶律余睹“叛国”的消息也到了。萧铁奴大喜,杨应麒道:“六哥,接下来有你忙的了,我就不阻你立功了。不过听说耶律余睹在临潢府还有一些旧部在,这次耶律余睹叛辽,临潢府势必易帅,耶律余睹旧部非面临一次大清洗不可。若有人逃到你这里来,不妨卖耶律余睹一个人情,妥为收容。”

    萧铁奴笑道:“放心放心,这个我理会得!”

    杨应麒一行离开以后,萧铁奴送出数十里,望着这支队伍末端的尘埃,忽然笑道:“老幺,你确实很聪明!不过在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围着你转的!”

    卢彦伦就在他身边,闻言道:“六将军,七将军留在我们这里的那些商人……”

    萧铁奴略一思索,道:“这些人能替我们赚钱,就按老七说的做吧!”

第一零八章 英雄亦无百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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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耶律余睹向大金东路军送款以后,阿骨打大喜,命地方好好安置。又召耶律余睹来黄龙府觐见。

    这时宗雄已经病愈,听说耶律余睹来了,正想去看看这个伤了自己的契丹贤将,忽然小儿子来报:“姑姑去找那个什么耶律‘鱼肚’了!”

    宗雄大惊道:“她去干什么?”

    “姑姑不知听谁说那个‘鱼肚’来了,挽起袖口说:‘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三头六臂!竟然能伤我哥!’”

    宗雄连忙赶来,到了耶律余睹住处,门口果然有汉部的卫兵,他闯了进来大叫道:“阿虎,别乱来!”进了门,却见耶律余睹和完颜虎分宾主坐着,三人见面都是一怔,完颜虎随即醒悟过来笑道:“哥你怕我来找耶律将军麻烦啊?我在你们眼中就这样不识大体么?”

    宗雄尴尬地笑了一笑,耶律余睹也从两人的对话中猜出宗雄的身份,起身谢罪道:“辽水一战,各为其主,情非得以,还请完颜将军赎罪。”

    宗雄慨然道:“这是什么话!两军对敌,你能伤到我,是你本事!”

    两人以酒释仇,都起了相惜之意。完颜虎也拿起一杯酒来道:“我哥哥不记恨耶律将军,耶律将军可也不能记恨应麒!”

    “公主说的是小杨将军?”耶律余睹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耶律余睹岂敢!”说完与完颜虎一起一饮而尽。

    饮毕,三人大笑,一个汉部侍卫来报完颜虎:“公主,七将军也来黄龙府了,或许明天就能赶到。”

    完颜虎大喜,宗雄对耶律余睹道:“等应麒来了一定要替耶律将军引见!你们一定也能成为好朋友的。”

    耶律余睹笑笑而已。

    杨应麒这次是在临潢府的帐篷中过的年,东归时春芽已发。耶律余睹一叛变,临潢府一带的辽军登时乱了套,杨应麒胆子也大了起来,竟不向北绕泰州这条路了,在徐文等的拥簇下径直向黄龙府而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到黄龙府时,邓肃已经在城外等着了,两人见面执手相贺,杨应麒道:“干得漂亮啊!”

    邓肃微微一笑道:“幸不辱命而已。”

    杨应麒牵了他到空旷处低声道:“志宏,说句实在话,在这件事情之前我对你不无疑虑,关于汉部的事情对你也有所保留,但现在大家都已经可以敞开胸怀说明亮话了。此事你功劳甚大,可需我禀明国主,给你加官进爵?”

    邓肃摇头道:“我忝为辽口参谋,自当干这些事情。再说此事定策的是七将军,总领方略的是杨朴大人,真正干事的是赵观、赵登等人,我不过在旁多几句嘴罢了,有什么功劳!再说大金官爵非我所愿,回头你给我多送几坛好酒来就行了。”

    杨应麒笑道:“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就老大不客气把这功劳据为己有了!”

    两人就在城外作别,邓肃即日南归,杨应麒则入城来阿骨打的行宫见驾。进了大殿,却是好大的场面:不但阿骨打在,连亲贵重将、各部族长也多在场。阿骨打左首坐着一个脸孔陌生的将军,披着刚刚蒙赐的虎皮袍,王公大将都轮流到他桌边劝酒!杨应麒便猜这人多半是耶律余睹!

    果然阿骨打见他进来,便招他上前,对那将军道:“耶律将军!来来来!这就是我们大金的小麒麟!哈哈,这次你能弃暗投明,多亏了他从中穿针引线!”

    耶律余睹眯着眼睛将这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青年上下打量,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杨应麒听了阿骨打的话则连忙道:“都是托国主洪福!”斟了一杯酒到耶律桌前道:“彼时各为其主,多有得罪,还望大都统能够见谅!”

    耶律余睹慌忙站起来道:“当日得知七将军驾临上京,余睹是慌得头发也白了几十根,但左防右防不见七将军出招,正在奇怪,谁知转眼便落入七将军网中!嘿嘿!”

    杨应麒不安道:“大都统这样说,是不肯见谅了。”

    耶律余睹一笑道:“七将军言重了!今日之耶律余睹,已非昔日之耶律余睹。与大金为敌之人已在入边境空寨之前死去!既已死去,何来得罪?既无得罪,何来见谅?”

    杨应麒大喜,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众将见他们两人冰释前嫌,都来道贺。阿骨打道:“应麒,这次你引得耶律将军前来相投,得一耶律余睹,胜过攻陷三座大辽上京!来,上前听封!”

    杨应麒上前跪下,阿骨打道:“从今天起,你也是猛安了!”

    杨应麒慌忙谢恩,宗翰、宗望又来恭喜,杨应麒又道:“国主,我们兄弟几人以我大哥为首,弟弟们有了功劳,哥哥自然要分一半。这次六哥功勋不小,固然是六哥自己努力的原因,但也少不了大哥平日指点的功劳。而我这次能够成功更少不了大哥的!所以国主你是否也该给我大哥加加官爵了?”其实他自己要求做猛安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却是要阿骨打给折彦冲升官。

    此次耶律余睹来归,阿骨打邀了许多部族领袖前来要他们见识大金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势所趋。这些部族领袖听了杨应麒的话都道:“折驸马功勋素著,正当封赏!”

    这几年里归附大金的城池、部族时叛时降,今年年初还发生了烛偎水部反抗大金征收军马、旋即被斡鲁以雷霆手段镇压的大事!唯有折彦冲不但把辽南料理得歌舞升平,连带着临近的部族、州县也都归心,这些功劳大金国内也都有目共睹!

    阿骨打沉吟片刻道:“应麒你说我该升彦冲什么官好?勃极烈么?”

    众人吃了一惊,宗雄出列道:“彦冲功劳虽大,尚当不得勃极烈!叔叔,我看能否晋他为世袭猛安?”

    诸王、诸将、诸部孛堇咸称善。阿骨打环扫当场,说道:“彦冲这次在南线虽然没有战事,但他以区区二三千人拖住了契丹人大部分兵马,也是大功一件。好吧,我就晋他为世袭猛安。以他的亲贵、威望、资历,也完全当得起!”

    杨应麒大喜,山呼“国主英明”!

    忽闻歌声悲凉,随风传来,却是汉曲传入辽国后混成的新调,想来是被掳掠来的契丹奴隶乐工在奏唱。杨应麒侧耳细听那词:“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这曲格调颇高,非靡靡燕乐,阿骨打竟也听得入神,问左右这歌说的是什么,左右都不知,杨应麒道:“这是大辽文妃讽喻耶律延禧所作之歌!”跟着解释了歌词大意。

    宗雄心道:“词中夷人,说的不就是我们么?朝清漠北,不就是要灭我女真么?”怕阿骨打听了不乐意。

    谁知阿骨打却没往这方面想,只是道:“耶律延禧的女人倒是很不错的。我们大金便没这样会写诗作曲的才女!夕枕燕云……夕枕燕云……”

    众将听阿骨打最后一句话心中均有所悟,唯有耶律余睹神色萧索,几欲泪下!但这时众人眼光都聚集在阿骨打身上,谁也没注意他。

    阿骨打忽然举杯笑道:“来来!让我们早日能够朝清漠北、夕枕燕云!”众将尚未应和,阿骨打忽然手一颤,酒杯跌落,洒得满桌。在座见着无不大骇!连奏乐的都停了。

    宗望跨上一步喝道:“主管器皿的是谁!该死!竟呈上这等油滑不堪的杯盘!”

    负责的吏员听见连爬带滚伏到座前请罪,宗望取剑在手就要斩了他,阿骨打摆手道:“小四,算了。今天父皇高兴,就饶了他吧。来,来,吃酒,吃酒!”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音袅袅,乐飘飘,满座谁敢不尽兴!

    ——————第七卷《萧墙内外》完,请关注第八卷《拓土攻心》

第一零九章 新官陈少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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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辽河的入海口向东南延伸过去,直到鸭绿江入海口,这条没有正式划分的边界线以南,就是大金驸马、辽南都统折彦冲的势力范围。

    确切来说,折彦冲的封地仅局限于复州,但开州、辰州两州官吏的任命基本上也由他拿主意。西面的辽口早已不在前线,但仍是汉部兵员、物资的中转站,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军、商、政合一的重要城镇。而鸭绿江入海口的新港城——东津也在王政的主持下日渐繁华。高丽人对女真的侵略性始终抱怀警惕,但庞大的走私队伍早已和**的地方政治抟成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甚至连执掌朝政的开京权贵也需要这股势力提供财力,因此对其西北边疆走私的管制形同虚设,物产商品源源不绝在东津进进出出。

    这个时代,整个世界到处乱糟糟的,唯有辽东半岛却保持了良好的区域性和平。汉部到这里安家,转眼已有五年。这五年里汉部没少发动配合会宁方面的对外战争,也调动过各种力量安抚、镇压长白山一带的造反部族。但这些战争都发生在辽南本土以外,除了耗费一定的钱粮人力,并没有对辽南居民的生活产生多少负面影响。任何人只要越过辽口-东津一线,置身于辽口-东津-津门这个三角形区域里面,便会感受别处没有的安全——这里不但没有战争,连来自官方的不良骚扰也较为罕见。淳劲的民风、初生的政权加上相对良好的上、下沟通体系,让辽南三州拥有了这个时代最有效率的庶政系统。

    对于好的政治体系的憧憬和模仿,几乎是人群发展的天性!辽口以北的州县虽然不属于折彦冲统辖,但社会结构、官吏作风却都向辽南看齐——正如两年前辰州、开州向复州看齐一样。

    折彦冲指挥、征纳的权力基本到辽口、东津一线为止,几年来都没有扩展过。就是辰州、开州的赋税,也有部分要直接上交会宁。但我们这位驸马的政治影响力却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一般,早已深深渗入整个辽阳府,甚至影响到了高丽。大金自咸州以南,已经逐渐习惯按照折彦冲的规则办事!

    不过,规则虽然是各地在汉部的影响下形成,但短期内最大的受益方却是大金政权。流入辽河流域的汉人移民创造的农业税收是直接向会宁上交的,降附部族被征入伍后也是直接归入辽东路、咸州路都统旗下。大金的贵族对新移民强大的生产力和罕有的温顺性十分满意,因此并不把杨应麒的移民政策当作坏事。反倒是对汉部政府而言,在短期内杨应麒向北国各地推广移民的种种努力,实在看不到有什么好处。

    但陈正汇却不如此想,这个刚刚踏足津门的汉部方面大员,此刻的见识和眼光已经不像他初入汉部时那么狭隘。纵观杨应麒在北国的种种规划,他忽然有种知己的感觉。他认为杨应麒在一片平静中其实隐藏着很深的野心,也很乐意见到这种野心——因为这符合他的远望。

    过去的这一年里东南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其中尤以方腊之乱几乎摧毁了宋皇朝的根基。在这场刚刚平息的大乱中,陈正汇第一次深刻地品尝到了调控权力以影响天下事态的滋味:欧阳适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地和江南、福建的士绅建立了各种或深或浅的联系,一些江南的士绅在欧阳适的接引下移民流求,福建的一些财主在方腊势力最盛的时候也都打点行装准备随时入海。

    在扑灭方腊之乱的这场战争里,童贯是明里进行的一只手,而欧阳适和陈正汇则是暗中助理的一只手,欧阳适还应童贯的请求出兵剿灭了准备从水路流窜的方腊败兵,他甚至想趁机在大陆建立一块海边根据地,最后在陈正汇的劝阻下放弃了——这也博得了江南士绅的群体好感,认为大流求的这个小政权不是为了趁火打劫而出人出力。

    “正汇兄的想法是对的!”坐在巡视辽东半岛的四轮马车上,杨应麒对陈正汇道:“咱们无缘无故在江南驻兵,道义上太说不过去。”

    陈正汇本来在去年就准备北上述职的,因为方腊之乱而被迫推迟,直到今年洋流北上才随大队商船前来。刚刚从北边归来的杨应麒亲自到码头迎接,给予他规格很高但相对简单的欢迎仪式。陈正汇的事业癖比杨应麒还要严重得多,所以杨应麒没有安排酒宴之类的交际很称他的心。两人坐着杨应麒的大马车在辽南各地跑来跑去,陈正汇见识了辽南农场后道:“这里的土地气候虽然不如流求富庶,但农民的农务却十分精熟。津门、辽口不务农的人虽多,这里也应该供应得起啊,怎么每年还要从流求运这么多大米过来?”

    杨应麒压低了声音道:“是你我才说,可别让别人听见!这几年里辽南其实都有余粮的,但收成的三分之一都被我扣住了,所以市面上才那么短缺。大家都知道我们汉部有备战、备荒两仓,但里面究竟有多少,也就我、杨朴、张浩和大哥三哥才清楚!”

    陈正汇惊道:“海运所费甚是严重,七将军你这样扣,不但民间民力大耗,连汉部官家也不好受啊。”

    “还好啦。费用虽多,但航路也刺激起来了,彼此消长,短期来讲好坏平摊,长期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杨应麒道:“而且我这样搜肠刮肚地准备粮草,其实还有别的用意,你应该明白的。”

    陈正汇沉吟道:“七将军是怕打仗?”

    “就是怕打仗!而且怕打大仗!”杨应麒道:“手里有兵,兜里有粮,这日子才过得安心!咱们汉部眼下民多兵少,正好存粮!这是其一。现在辽南的粮食还够自给自足,但长远来说一定会不够的,与其等到那时才慌慌张张想办法,不如现在就打下海运的底子!这是其二。”

    陈正汇听他提起兵,说道:“谈到兵,咱们汉部如今水兵比陆兵还多,只怕不是很对路。”

    杨应麒点头道:“没办法啊。水兵多是要打击一日比一日猖獗的海盗,反正水兵数目会宁从来不管,我们便乐得按需增益。但陆上兵马招募得太多的话,一来招人闲话,二来养兵之费也太多。不过辽南如今武风甚盛,我和二哥另有藏兵于民之法,再过几年便可成型,只要近期内大金不乱,这个便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在半岛上转了一圈,陈正汇忍住了没要求再往北边走,回到津门,杨应麒问道:“大流求如今形势如何?”

    陈正汇道:“各县各港的吏治都已上路,眼下人口日繁,隐隐然成为一个大郡了。承江南大乱余绪,人心向治,所以容易管理。”

    杨应麒笑道:“这都托正汇兄的大才!我想请你入驻津门,委屈些做我的副手,如何?”

    陈正汇怔了一下,问道:“不是有张浩在么?”

    “咱们的事业越做越大,杨朴已经专门去管政、军交接的事宜了。张浩虽然升作转运使,但他一个人帮我料理所有政务也忙不过来了。”杨应麒道:“我的意思是,让他主管北面的、陆上的事务,你主管南面的、海上的事务。这个担子可比远在流求要重得多也繁难得多!不知你可愿意?”

    提议暂时裂流求为诸县、从津门进行遥控是陈正汇不久前才跟杨应麒说起的,没想到杨应麒的回复来得这么快!不过对此他也没有感到太过吃惊,只是问:“那流求方面的事务……”

    杨应麒笑了笑道:“各县各港不都有主事官员么?至于总体方略,自然是由你遥控。如你所说,反正现在流求的吏治已上轨道,只要没有大的外患,短时间内乱不了。”陈正汇这次北上之前,杨应麒也透露了一些口风,他私下揣摩,猜到杨应麒多半要留他在辽南任职,因此这次出发前他便做好了安排,不但流求方面的事务均有准备,还带了不少随身的吏员幕宾。正式在流求开府设衙后,他又从津门原来的官吏系统以及管宁学舍的毕业生员中挑选英才任职——前者多是他之前推荐北来的吏员,后者则多出李阶门下,陈正汇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此外,曾随杨应麒考察流求的那批文吏也有不少拨到他手下任事。

    陈正汇对大金朝廷公开的头衔,是“汉部世袭猛安”的海务少宰,职权是帮这位折侯爷管理他在海上的私产——也就是折彦冲的一个副管家,不算大金朝廷的臣子。但实际上这位副管家的职权范围却大得有点可怕!杨应麒在地图上一划,笑道:“大海上所有还没开化的海岛,都是正汇兄的天下了。”

    陈正汇原本还有些担心杨应麒将他架空,谁知道杨应麒赋予他的权力竟然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而且对他日常的政务也不怎么干涉,体现了极大的信任。

    杨朴张浩看陈正汇如此得势私下都有些不忿,杨应麒察觉到之后又去做这些渤海士子的工作,又举办了好几场诗会酒会,帮助陈正汇在津门站稳脚跟。

    对于这一切,如果说陈正汇心中对此完全没有感念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做事。不过来到津门以后,陈正汇除了履行他和欧阳适的一些约定之外,就再也没有背着杨应麒做其它的小动作。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的陈少宰上任后除了料理日常事务,把海务衙门带上轨道以外,就将主要的心力都放在移民麻逸群岛和整肃海盗上。

    自从津门开港以来,东海海盗之患便随着商路的繁荣而日益严重。欧阳适这几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里。但在帆船时代,船队相对于浩瀚的大海来说控制力实在太弱了。要靠几百几千片风帆把上千里的海面整肃干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欧阳适能做到的也就是将可能成气候的大海盗各个击破,吸纳其中能够遵守汉部纪律的海盗力量成为汉部水师的新血,再利用各种威压、羁縻、挑拨、离间、策反等手段把海盗船队的力量压制在商家船队的力量以下。可以说在整肃海盗的事情上,政治手段比军事手段更为重要!

    这几年来在欧阳适的努力下,东海的兵、商、盗势力已趋平衡,海盗多了,汉部水军和商家私军也在增强,而且后者能压服前者,控制住整体局面,所以东海商路大体无阻。汉部在半岛、流求的安平统治也让海滨居民大多能过上日子——这便从上游减少了海民入海为盗的欲求。不过,大宋东南的动乱却扰乱了这个格局!

    方腊之乱残破大宋六州、五十二县,平民被害者达二百万。未曾罹难却被迫流离的难民更是难以穷数。涌入东海的难民大部分被汉部船只接往流求、麻逸等地,但小部分桀骜不逊者却乘机成为海盗!其中尤其让欧阳适头疼的莫过于先降后叛的宋江!

    这个横行山东、转掠十郡的大强盗被大宋名臣张叔夜设计打败。三十六个赫赫有名的强盗头子给张叔夜一场大火烧得斗志全消,或死或伤。宋江当时便想投降,吴加亮劝道:“常听闻东海汉部,局势非凡,而且他们好像也是下等人出身,不像朝廷这么迂腐。与其去投朝廷,不如去投汉部!”几个核心兄弟都赞成,这拨人便趁夜逃窜,在淮南找到一艘旧海船,兜兜转转竟然真让他们遇到了汉部的水师!宋江当下向欧阳适表示投诚,欧阳适见他们个个雄壮,有心让他们组成一支队伍,谁知杨应麒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定要调这批人全数到津门相见!

    水浒众心中惴惴,来到津门,杨应麒看见他们后不停地问:“哪位是智多星?哪位是豹子头?哪位是青面兽?哪位是九纹龙?”把二十几个人问得目瞪口呆。他们不知杨应麒将他们调来并没存在什么功利想法,只是要亲眼看看这批在他梦中“大名鼎鼎”的梦幻人物。

    小杨将军三分热情过后,马上理性地考虑事情,暗中观察,觉得这批人聚在一起太不合适,便吩咐打散了,林冲、秦明、花荣、徐宁、索超、董平等人配到曹广弼辽口军中听命,武松、鲁志深到悟明和尚的禅武学院去领俸教授武功,燕青留在身边,剩下的宋江、杨志、李进义、王雄、柴进、张青、李应、穆横、关胜、孙立、吴加亮、刘唐、阮进、阮通、阮小七、杜千、张岑等发回流求岛欧阳适旗下。

    林冲等人本是大宋的军官,能到辽口军中效命也算遂愿。武松、鲁志深、燕青留在津门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唯有宋江吴用等人大感郁闷,心想没来由千里北来,被拆散了以后又没来由千里南下,风浪滔滔,前程未卜,一时火起,强盗性发,竟然劫了乘坐的海船呼啸风浪去了。

    这批人不愧是名扬古今的大盗,个个都有过人的天赋!虽然活动处所从陆地转向海洋,但没多久便适应了,将一路强盗兵法在风浪中运用得出神入化,又吸纳了一些熟悉海路的海盗老手,在各个海岛中神出鬼没,本想赶上来杀鸡儆猴的欧阳适费了好几个月也没能将他们剿干净,最后也只是在陈正汇的配合下才将这批人逼到东瀛列岛去。

    宋江等人造反以后,辽口的林冲、津门的燕青等都大为不安。他们身在客地,汉部首脑若要杀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幸好曹广弼对林冲等的武艺颇为欣赏,而杨应麒也对燕青的玲珑七巧十分喜欢,分别安抚,这才让他们定下性来。

    这日燕青风闻宋江等人被逼到日本,前来求见杨应麒,希望杨应麒准许他前去招安。

    杨应麒问道:“你要离开我这里么?要离开的话直接跟我说便是了,无需借口。我看你是条好汉子,年纪又轻,染墨未深,所以才留你在身边,你若要走,我送你些盘缠做生意去,也算尽了咱们宾主之谊,别再去做强盗了。”

    燕青感激道:“七将军,小乙不是这个意思!真是希望为汉部出力。若招安了宋公明哥哥他们,一来报了七将军的知遇之恩,二来也了了结拜之情。”

    杨应麒沉吟道:“我本来是要宋江他们到南洋效力,那里海阔天空,自有一番事业等着他们!谁知他们自己心存狐疑犯了,我对此也是始料不及!至于说你去投书招安,那不必了。一来海路凶险我舍不得你去,二来他们如今已远在倭国快活,未必会听你的特意回来投降受拘束!这样吧,你给他们写一封信,我派人送过去,同时传我诺言:只要他们不出日本列岛海域,不妄犯与我汉部有关的商船,我们便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他们对汉部心存敬畏,我甚至可以允许商船们和他们做生意。”

    燕青在汉部日浅,来求情之前就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受祸的心理准备,杨应麒能如此回复他已经喜出望外了,赶紧恩谢了。

    杨应麒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和你投缘,一见就喜欢!嗯,我有一封要紧书信要给虎公主,你可敢到会宁走走?”

    燕青大喜!杨应麒派他给公主送信,那是有意收他为心腹了,连忙答应。

    ——————注:关于水浒人物,演义写得太强太夸张了,正史又太简略,这里的姓名、事迹多据似史似稗的《宣和遗事》,正合阿菩胃口。阿菩很崇拜施大大,所以借几个人物来过过场,不会影响主线故事发展。以闻。

第一一零章 欢迎丈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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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

    完颜虎喜冲冲来信告诉杨应麒:她母亲有意要到辽南走一趟,看看好久没见的三个外孙,问杨应麒是否方便。杨应麒当然乐意!特地派燕青去回这封信!燕青是第一次北上会宁,因此杨应麒又给他安排了个熟悉各种事务的副手。燕青见那副手资历明明比自己深,经验也比自己老到,但杨应麒偏偏让自己做正使,那是有意栽培自己了,当下更加用心。他是机巧无双的人物,诸般事情一问就懂,一学就会。

    完颜虎看了杨应麒的来信,再看看送信人如此伶俐,知道杨应麒对这件事情十分看重,更是高兴。去和叔叔说了后,便奉母亲大唐括氏南下。

    大唐括氏是阿骨打的大嫂,乌雅束的遗孀,大金“先帝”的皇后,在族内位望极尊,但她是和乌雅束一起挨过苦来的,女儿完颜虎没个公主的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半点皇后的架子,说话处事和贫远山区一个土财主的母亲差不多。

    完颜虎的心思较为单纯,这次请母亲南下并没有想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和普通人家的儿女一样,她只是因为夫婿发达,便要请母亲到家里一同高兴,如此而已。大唐括氏的心思也差不多,她既被女儿说得意动,差点就要带着妹妹小唐括氏一起去“阿虎婆家”串门,阿骨打也不好太过刻意地拦阻嫂子,只是嘱咐完颜虎“早去早回”,小唐括氏虽然也有些想去,但看看丈夫的脸色还是罢了。

    大唐括氏年纪不上六十,身子骨也还硬朗,从会宁到津门竟有一半的路程是骑马。完颜虎一来有心让母亲多看看风景,二来怕走快了母亲劳累,这一路走得便很慢。燕青在这段路程中也渐渐摸准了自己的位置,在副手的帮助下把杂务料理得妥妥帖帖。

    才过东京,折彦冲便亲自来接。从东京再往南,每过一县都有十数家大商户抢着承包迎接鸾驾事宜,焰火炮竹满天,丝竹管弦不绝,热闹得让老太太笑不拢嘴。她在会宁虽尊,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很多事情自知不该太出风头,因此平素都是寂寞自守。到了这里,无论兵将士庶商贾,既敬她是大金的皇后,更敬她是折彦冲的外母!人人奉承,个个巴结,这等风光、这等气派,乌雅束在时她固未曾经历过(那时女真还穷),乌雅束去世后她也未曾拥有过。

    过了辽口,又是另一番景象!方腊之乱如果发生在汉部南下之初,那对津门的发展恐怕将是致命性的打击!但现在辽南的农业已经发展起来,汉部的人口结构有了庞大的农民作为底子,基业便不容易动摇。津门和远洋大食诸国也已建立商业联系,虽然江南方面的生意大受打击,但来往大食、天竺的船只这一年却增多了,日本的航路也一日比一日发达,所以今岁津门的经济也只是比往年略显萧条,而辽南腹心地带的乡村则依旧一片兴平气象。

    杨应麒早已抛下政务,带着折彦冲的长子长女来迎接。完颜虎前年又生了个儿子后,回娘家时便只把幼子带在身边,长子长女都留在津门,所以这两个外孙大唐括氏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这时路上见到,亲得比待孙子蒲鲁虎犹甚。

    杨应麒和大唐括氏也很熟络,有他在旁边没大没小,这一路就更有趣了。

    这一日鸾驾才过永宁河,北方有快马来传阿骨打旨意,要他赶紧北上商量军务。折彦冲来请辞,完颜虎稍微不悦,大唐括氏却责女儿不识大体,对折彦冲道:“国事要紧,你快去吧!这里有阿虎在,你不用挂心。”折彦冲正要走,大唐括氏又把他叫回来,要他近前,摩挲着女婿的手道:“阿虎这辈子,最有福气的,就是嫁了你这个丈夫!”

    折彦冲夫妇对望一眼,丈夫笑了笑,妻子却叫道:“谁有福气?是他!”

    折彦冲笑着也不和完颜虎争,再次别过。他离开没多久杨应麒对大唐括氏道:“大娘娘,你先和嫂子聊,我去跟大哥说几句公事就回来。”

    策马追上折彦冲,问道:“国主密令中说了什么事没?”

    折彦冲道:“月前宗翰曾奏请国主,大意说:‘辽主失德,中外离心,如今耶律余睹来归,契丹虚实我等已尽知。今当乘其疲病而袭取之,天时人事,均不可失!若根本不除,后必为患!’此事他曾与我通过声气。如今国主密令中说得简略,只道‘议粘罕所奏请事’!想必就是为此。”

    杨应麒道:“大宋才除方腊之害,不知可有国力兴师北伐!若错过了夹攻时机却麻烦了。但为兵事而拖垮大宋财政民力,却也非我等所愿。”

    折彦冲沉默半晌,说道:“应麒!我向来视你为一体,比其他几个弟弟不同!因此有你主理内外诸务我都十分放心。但你近年对大宋的事情似乎有些拘泥了。”

    杨应麒心中一凛,折彦冲又道:“大宋的事情,终究要由汴梁的那些人去理会!我们身在外国,力所能及便帮它修补一下边角,要想帮它全盘考虑,一来没有用处,二来人家也不领情!”

    杨应麒问道:“大哥你还在怨当初边境见拒一事么?”

    折彦冲长长叹了口气道:“别提那伤人心肺的事情了!”

    杨应麒道:“大哥的意思,是撒手不管他们了?”

    折彦冲叹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啊!大宋这艘船太大,我们几个力气又还太小,拉它不动,扭它不转!只能冀望它能早日回头,免得我们老是左右为难!”

    杨应麒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我每次想起当日在汴梁的情景都要伤心。对赵家更是爱恨交加!唉,大哥,咱们的力量要是再强一些,那多好。”

    折彦冲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咱们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么?”

    “当然还不够强!”

    “哦?那怎么才算强?”

    杨应麒道:“若我们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各国战事消弭于无形,那才是真正的强大啊。”

    折彦冲听了哈哈大笑:“要真有那么一天,那可真是人生大快事!”说完扬鞭,领了亲兵向北扬长而去。折彦冲马蹄北踏,过拉林河后忽遇大雨,他避了半日,不见雨停,心想阿骨打令约之期将近,不敢迟延,冒雨而行,这一番千里奔波,又受了风寒,见阿骨打时已觉不适,议事到半夜,回到西村竟病倒了。

    折彦冲自忖病势来得虽快,自己身体健壮,当不至有虞,吩咐不许告知津门,免得扰乱过甚。但会宁的王侯却都有些慌了,纷纷前来探问。宗雄不分昼夜守在外室,连阿骨打也来看视过三次。

    折彦冲病倒后诸将都道今年若是出师,只恐不利,不如且待来年。

    阿骨打问了几人都不合自己心意,不由恹恹,单独叫宗翰来问:“你看今年是否真的不宜出师?”

    宗翰道:“今年雨天来得太频,这已连下了十几天雨了,还不见停!也看不到它什么时候会停,眼下确实不宜进军,但却得准备!无论如何,出师一事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阿骨打精神一振道:“说下去!为何不能拖延?”

    宗翰道:“我大金已得契丹虚实,而观契丹边防无所改措,可知辽主至今未将耶律余睹投降我大金一事放在心上!因此当趁其无备,剜其心腹,以成全功!”

    阿骨打点头道:“这个你以前说过了。”

    宗翰又道:“如今诸将有不愿进兵之语,虽然事出有因,但却已显露我大金最大的隐患!”

    阿骨打脸色沉了下来:“什么隐患?”

    “懈怠!”宗翰道:“凡人穷困之时必然思变,变则动,动则通!且贫者忘命,忘命者勇!我女真起兵以来所以战无不胜,皇上您妙机神勇固是首因,而士卒悍勇可用也极为重要!但自从我大金得了东京道,忠勇兵将多得封赏,个个成了富翁!如今仅辽阳府一路赋税及辽南每年贡品,已经比我完颜部起事前合部所产多出数倍!这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好事就是我们财力足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担心三餐不继;坏事就是诸将多有懈怠之心,认为光是眼前这江山便够享用了!尤其是津门开港以后,海外奇货北输如流,许多兵将都开始玩物丧志!皇上您屡倡节俭,但政令下去总成为空文。若一旦豪雄腐化,士卒惜命,犹如契丹——那我大金还怎么去横扫天下?”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在理!”

    宗翰道:“眼下老一辈余勇尚可用,而年轻一辈多有功勋未建、野心勃勃者,我们当趁兵将劲风未衰,一鼓作气,灭大辽以窥天下。若等人心思安,那时再要振作远征,只怕便更难了!这些天虽然阴雨绵绵,但雨总有停的时候!一等阴云消散,便是进兵良机!这一次我们不但是要胜过大辽,还要激起年轻一辈的雄心!”

    阿骨打大喜,抚宗翰背脊道:“有你在此,犹胜国相再生!好好用心!你上面虽然还有几个叔叔在,但论才能,你早已胜他们多多!眼下我还跑得动,等我老得跑不动时,大金元帅之任,非你莫属!”

    当下传令,命各部仍备粮秣马,勿让兵器生锈!又派使者前往汴梁催促大宋,准备夹攻。

    消息传到辽口,邓肃对曹广弼道:“去年年底我在大辽中京,摒绝它务,一心都扑在耶律余睹的事情上,竟不知大宋出了方腊这样的大害!如今巨疮方除,朝廷如何有力量兴兵北伐?二将军你能设法延缓一二年么?”

    曹广弼苦笑道:“大哥就在会宁,我看他未必没有和你我一般的心思!现在备战之令既已传到,显然是大哥对此也没办法。连他都没办法,我便更加束手无策了!这样吧,你到津门走一趟,跟应麒商量一下。”

    邓肃当即南下,一路见道路泥泞,地势低洼些的庄稼都泡在水中,心道:“今年只怕会收成欠佳!希望备荒仓能派上用场!”他马不停蹄驰入津门,左右找不到杨应麒,一问才知道杨应麒陪伴皇后大唐括氏到永宁去了。邓肃心道:“凤驾若在永宁,怎么我经过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回头来到永宁县,县城里找不到大唐括氏,说是到都在城外防涝。邓肃奔出城外,向低洼处走去,果然见远处拥着一群人,拉了一个杨应麒的幕客问明情由,不禁心中感叹。

    原来今年阴雨连绵,辽南受害不浅,永宁河新修的水利甚至有不支的危险,但杨应麒接到灾情汇报后只是吩咐卢克忠、张浩等设法抢救,自己却笑着脸和完颜虎陪在大唐括氏身边。

    完颜虎是管农务出身,见那雨接连下了好多天先不安起来,问起杨应麒,杨应麒知道瞒不过她,只好跟她说了实情。又道:“大娘娘好容易来一次,嫂子您就别太操心这事了。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担心就好。”完颜虎虽然答应了,但她却没杨应麒那样深的城府,没半天就在母亲面前露了马脚。大唐括氏问明实情,将两人都骂了一通道:“我看着这天就不对劲!汉人不是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么?如今你们是连天也不要,就知道守着我这个老婆子!”

    完颜虎被母亲骂得不好受,讷讷说道:“娘你好容易来一次,我不想扫你的兴啊!”

    大唐括氏哼了一声道:“扫我的兴?总胜过坏了庄稼人的收成让他们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吧?”

    杨应麒忙跟完颜虎使了个眼色道:“嫂子,大娘娘说的是!我这就去照看,您陪大娘娘到孤山寺祈福去。”

    大唐括氏想了想却道:“我也去看看。”

    完颜虎和杨应麒都惊道:“去看什么?”

    “去看看淋成什么样子了!”大唐括氏道:“来的时候你们带我看过庄稼地的,我知道哪些地方会受涝!”

    “这!娘!把您淋坏了可怎么办?”

    “淋坏个什么!”大唐括氏道:“这事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不去看看不放心!”

    完颜虎和杨应麒都扭不过她,只好发动辽南军民,把抗灾的事情红红火火地搞了起来。浅演之族,统治阶层和民众相去未远。所以多有恤民之心。

    邓肃到永宁时,大唐括氏正领着女儿在阡陌上看庄稼,母女俩都卷了裤腿赤着脚,就像两个农妇,要不是她们身上衣服的上乘料子,以及头上那一顶溅了不少泥水的凤銮,旁人断断看不出她们是大金国的皇后和公主!

    凤銮远处高地上搭着一个竹棚,竹棚棚顶显然甚密,一滴水也没滴下来。地面上铺着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两个女佣候在一边,一看哪里有雨水溅进棚内便赶紧抹干。

    棚内一张太师椅,椅上铺着干爽的狐腋裘,裘上坐着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正看着雨天打哈欠,邓肃走近一看,惊道:“七将军!你怎么敢坐在这里!”

第一一一章 塘沽展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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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应麒看见邓肃,随口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邓肃往凤銮一指:“皇后和公主都在那边,你居然在这里干看!”

    杨应麒不以为然道:“她们跑田里去,那是她们自己乐意!我跑去干什么?忙又帮不上!明知帮不上忙还跑过去,那不是做秀给人看么?我应该完成的任务是涝灾未时候修好堤岸,涝灾来到时安排好抗灾的人手、准备好赈灾的钱粮——这些事情我早干完了,为什么还要赤脚跑田里去受无谓的罪?”

    邓肃不知道做秀是什么意思,摇头道:“您到田里去,让人瞧见,也能振作抗涝军民的士气啊!”

    “振作士气?士气能当饭吃啊?再说有皇后公主在,这士气也够振作了,不在乎少我一个七将军。”

    邓肃叹道:“但皇后公主在那边,您至少过去跟着啊。”

    “跟过去?淋了雨生了病可怎么办?辽南就是所有田亩都淹坏了也不要紧,但要是把七将军我给淋坏了,那非出乱子不可!”

    邓肃苦笑两声,走近一步道:“我的意思是……是怕皇后公主因此生你的气啊。这是为你打算来着。”

    杨应麒笑了笑道:“其实是她们让我呆这里的。”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唉,这天气,特别想睡觉。”

    邓肃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再劝两句,背后咋咋声响,大唐括氏和完颜虎走了过来,邓肃让在一边,斜眼一看,只见杨应麒已经站了起来,却仍然站在棚里,笑着对大唐括氏道:“大娘娘,您放心没啊?这永宁河的河道原本就不容易泛滥,我这堤岸又修得结实,不会有事的啦。”

    大唐括氏向他招了招手道:“我再到前面看看。”忽见一阵风吹来,几点雨打在杨应麒脸上,忙道:“你又帮不上忙,别在这里淋雨了!回去吧!回去!”说完带着完颜虎又向下游走去。

    邓肃凑近了对杨应麒笑道:“七将军你可真好命!谁都惯着你!”

    杨应麒低声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宁那些女人个个认为我身体很弱,好像我风也吹不得似的。其实我就是保养功夫做得足一些罢了,哪有她们想的那么不堪!”

    邓肃道:“不光是她们,津门酒馆茶馆说俗家变文的,也有专门讲到七将军的故事。故事里的七将军都是病恹恹的啊。”

    杨应麒奇道:“专门说我的变文?我怎么没听过?”

    邓肃笑道:“那些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传说,甚至胡扯!比如说你是杨家将的后代,又说你在大宋时得了诸葛武侯的遁甲天书,所以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种故事,当然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杨应麒听得大感兴趣,又问:“可为什么故事里的我总是病恹恹的呢?”

    邓肃随口应道:“大概和七将军你不能人道的谣传有关吧。大家都说……”说到这里忽然硬生生打住,大感后悔,那是杨应麒最大的痛脚,如何说得?

    果然杨应麒瞪了他一眼,邓肃忙转换话题,压低了声音道:“七将军!这次来是跟您商量大宋的事情来着。”

    杨应麒又做了一个杀人的眼神,这才道:“走吧,我们回津门谈!”吩咐属下好好伺候皇后公主,一招手,便有一辆小马车驶来,载他到了大路,又换了一辆大马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一路杨应麒都懒懒的,直到进了大将军府,下人来回:“林府那边送来了一壶姜茶在厨房温着,将军您要不要喝一杯驱寒?”

    杨应麒道:“好,给邓先生也来一杯。”

    喝了姜茶,邓肃这才说起来由,杨应麒沉吟道:“志宏,你来汉部也有一段时间了,会宁朝廷对我们的态度想来也早已深知。此事完颜希尹看得紧,我实在是难以插手!至于会宁的军政决策,更不是我能左右!”

    邓肃道:“这事的难处我自然知道,二将军也别无善法,甚至大将军可能也无能为力。正是因此才要借用七将军你的智计!”

    “我?你太看得起我了!”杨应麒道:“在大金,国主刻意要把我们晾起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乖乖地在海上找财路,大陆的勾当,我们只能帮衬着,没法主导。至于大宋,赵家天子对我们可不怎么信任啊!我们就算有心帮忙也无从出手!”

    邓肃知道杨应麒的性子,若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定会立即拒绝,这时见他这样推脱,心中反而有了点底子,问道:“七将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否心中已有计较?”

    杨应麒看了他两眼,笑道:“还是瞒不过你。其实啊,我也有意要打开一点局面。哼!促成了海上之盟这么大的事情,总不成我们就站在旁边看别人表演吧?那多吃亏!所以我们无论如何得登台唱戏!只有先想办法掺活进去,后期才可能对各方面施加我们的影响力。”

    邓肃点头道:“不错!”

    “可我的想法有没有用处、有多大的用处却还难说。而且这事颇难,真要干,怕得二哥、四哥一起出手才行。”

    邓肃欣然道:“七将军的计策,定然是大有道理的!不知邓肃能否与闻?”

    杨应麒道:“你和陈正汇他们几个都有心要帮大宋打赢对辽之战,所以老是怂恿我二哥、四哥,我早知道了,也不怪你们,因为我其实也一样!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说,我对父母之邦的感情,未必比不上二哥啊。”

    邓肃为人却比陈正汇直截了当得多,敞开来问道:“七将军你忽然这样说,是在责志宏不当从二将军处出身么?”

    杨应麒也没想到他一下子把事情挑得这么明,但他应变也不慢,笑道:“你在二哥处和在我这里有何区别?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有事直接和我说,不要转弯抹角。好,闲话少提,我们言归正传!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想在宋、辽、金三国的事情上有所作为的,却总是被两个麻烦绑住了手脚,让我难以出手。”

    邓肃问道:“哪两个麻烦?”

    杨应麒道:“其一,我们无法代表大金去和大宋朝廷沟通,因此我们就算有什么计策也没法影响宋廷,更没法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思路去做——难不成让我们直接出兵帮大宋把燕云打下来不成?其二,国主有意把我们晾在后方,二哥空有一身力气却一直上不了大场面,最多只能在不重要的地方牵制辽人,或者在后方押运粮草!正是有这两方面的限制在,这几年来我们汉部才会把偌大的财力物力投在内部的建设以及海外的拓展上!但大海再大再阔,归根到底还要依靠陆上的财力物力才能活转起来!如今东海、南海各岛还不足以靠其内在潜力来发展壮大,所以倘若在大陆失去根本,占据再多的荒岛也是一场空!”

    邓肃点头道:“正是!无论是为我们自己还是为大宋,嗯,以及大金,对这场大事我们都不应袖手旁观。却不知七将军可有善法化解这两个麻烦?”

    杨应麒道:“我的想法是:没法直接影响大宋朝廷,便试着影响大宋的地方要员——一来可能阻力比较小,二来也不会被人认为我们谮越!我们汉部是大金的局部,局部对局部,彼此的规格刚好!对于大陆上的地盘,我们也不要大片大片的土地、城池,只要些靠海的边边角角就好了。弄个小寨子做些生意,国主就算知道了也不好为这点‘小事’来和我们发脾气!这招就叫‘避重就轻,痛痒处安钉’!”

    说着摊开一幅地图来,指着界河入海口道:“我想在界河北端筑一个小港寨,规模不用大,刚好能让我们的人在水兵增援下凭寨自守就好。国主若不知道我们就不通知他了,若等我们事情干成被他知道,那就用做生意和骚扰辽人后方为名,你看如何?”

    这界河入海口,即后海河入海口所在。杨应麒没说这个港寨有什么用处,但邓肃看到这个小寨所处的地理位置却心中一震,说道:“界河乃是宋辽边境!双方必屯重兵!要在入海口筑港,只怕难以办到!”

    杨应麒道:“若是在一百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但依现在的形势,我觉得还是有想头的!”

    邓肃见地图上界河入海口附近标有“塘沽”两个小字,心道:“原来你连名字都起好了!可笑我刚才还怕你不肯动手呢!只是要在燕云骑兵的虎视下筑港,这想法未免有些疯狂……”

    大宋宣和三年,辽东半岛的农业收成因为不适时的阴雨天气而大受影响,庄稼总体收成只有平岁的六成,下农几难自己糊口,中农交完赋税便无多少剩余,而上农的粮食在按规定卖给汉部政府后,也没有多余的粮草供应辽口、津门的非农部民。

    但津门的粮价,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生太大的波动,原来南边的大流求岛丰收了!望天就知道不妙的商家早在庄稼收成之前就都已经预料到本地的收成不好,所以从流求大量进粮。欧阳适这次北上,坐的就是一艘运粮的大海船!

    津门的造船业越来越发达了,汉部治下的船厂成功地嫁接了大宋的造船、航海技术,并在连年增长的市场需求的刺激下不断发展。尤其让人惊喜的是地中海特有的一种转变风向动力的机器居然由一个胡人发明了!杨应麒曾怀疑这个胡人其实不是发明而是“传入”,但这个区别对政治家和商人来说一点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机器不但拓宽了汉部船只在黑水洋行走的时间,而且让环渤海航线更加顺畅。如今汉部水师在渤海行走,和楚地渔民在洞庭湖行走也没多大区别了。当然,汉部眼下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也还没有取得划时代的突破发展,而仅仅是将这个时代的各种技术不断整合,并运用得越来越成熟。

    欧阳适到津门时听说完颜虎的母亲也在,竟然心生怯意,码头也不上,换了一艘快船转到辽口来,要到曹广弼处躲躲。欧阳适为什么怕大唐括氏?原来他怕这个老女人会罗嗦着给他牵线找老婆!

    在兄弟七人里面,折彦冲、杨开远、阿鲁蛮都已经成亲。萧铁奴太花,杨应麒“不行”,他们自己不提起,便没人敢主动要把女儿嫁给他们。曹广弼有些古板,就是见到大唐括氏等贵妇时也都是一副铁打的脸孔,这些老女人见到他就像碰见一块石头,也都不愿和他打交道。倒是论讨人喜欢仅次于杨应麒的欧阳适,年纪也有二十好远了,早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正好让这些贵妇们满足她们做媒人的瘾。但欧阳适在大海上正风流快活呢!哪里肯现在就娶一个累赘?而且想到折彦冲和杨应麒的悲惨遭遇更是胆战心惊,所以他一见到这些女人就害怕,惹又惹她们不起,只好躲开!

    到辽口时,杨应麒竟然也在,反是杨开远出门去了,欧阳适一问才知道前段时间折彦冲病得不轻,但直到快病愈了南方的几个弟弟才知道。折彦冲让他们不必分心来探望自己,但杨开远和阿鲁蛮还是代表兄弟们上去了。

    欧阳适到达曹广弼在辽口的将军府时,见他正和杨应麒、邓肃商量事情。

    杨应麒见到欧阳适笑道:“才说四哥呢,竟然就来了!看来这事得预他一份了。”

    欧阳适问是什么事情,杨应麒便把自己想在辽宋边界弄一个港口的事情说了。欧阳适心道:“陈正汇办事得力!”口中却说道:“老七,你在燕云、沧州一带素有布置,这个我是知道的!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动作,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行动?再说,在那个地方开港可能么?你认为辽人会许你这么做?国主他同意没?还有,开这个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杨应麒道:“你的问题好多,我该先回答哪个?嗯,先这样说吧,这次我倡议在界河入海口北部开港,并没有打算弄成像辽口、津门这样大的规模,只是有一个登陆的码头、码头外面有一圈围墙就是!简言之,就是在边角上有一个小小的据点。我想,辽人大概不会因为这个小据点而大受刺激吧?”

    欧阳适冷笑道:“不会大受刺激?有了这个据点,我们的人马就可以源源不绝地通过海上运过去啊!要是我的话,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你们上岸!”

    杨应麒笑道:“可惜你不是燕京的守将啊。再说契丹人来骚扰我早就计算在内了,可是他们能派多少人来呢?一万?十万?还是倾国来攻?契丹游牧之族,对于海边滩涂上出现一个小寨子自然是不乐意的,但现在他们在南边的力量自守都未必有余,能调多少力量来到宋、辽边境攻击一个海边小寨!若他们派出来的人手够多,那我们另想办法,若他们派来的人不多或者干脆不管这事,那我们的人或许能够在那里站住脚!”

    欧阳适看了好一会的地图,说道:“你圈住的这个地方三面都是水,可以停泊安有床弩的大船。一艘大船就是一个不怕骑兵冲突的堡垒!若在这里筑上一道墙,就是一个三面临水的寨子,有个一两千人便能守住了。不过……”他抬起头来问道:“如果契丹人眼睁睁看着我们立寨便算了,如果他们在我们立寨的时候派人来骚扰,那筑城之前这功夫可真不好做!老七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占这个巴掌大的地方?难道……难道你想从后方袭击直取燕京不成?”

    杨应麒的眼睛亮了一下,燕京啊,那是多好的地方,但看了邓肃一眼后便摇头道:“燕京?算了!且不说我们是否有力量单独把燕京给打下来,就算我们得了燕京,大宋来过问的时候我们给不给他们?国主过来问的时候我们给不给他们?不给他们跟我们翻脸可怎么办?那时岂非腹背受敌?不划算,不划算。”

    “那你想干什么?”

    “我取这个地方是要在渤海西岸安一个点。有了这个点,哪怕是再小的一个水寨,也能让我们有个由头去干预燕云要发生的事情了。嗯,直说了吧,我就是想在大宋攻打燕京的时候,给他们帮一点小忙。”

    欧阳适看了邓肃一眼,又看了曹广弼一眼,随即竖起拇指对杨应麒道:“赵家天子真是有福气啊!有你这样一尊大神照拂他!干这种出钱出人出力的蠢事!”

    曹广弼按了欧阳适一把,说道:“老四,别这样说。大宋毕竟是我们的父母之邦。为大宋出点力,不但是我们兄弟几个的感念,也算是我部部民对故国的报答。再说,大宋稳住了,对汉部也有好处的!若是金国一家独大,我们的日子只怕反而没那么舒坦!”

    欧阳适看了曹广弼一眼,又看了邓肃一眼,笑道:“好好好!反正老二你老被国主这样晾着也不好,宝刀太久不用也要生锈的!不过这个港口和大宋靠得这么近,不和大宋通一点声气是不行的!嗯,界河南边这个是沧州吧?现在沧州的知州是谁?什么来历?利害不?可别是一个像张叔夜那样的辣手!或者宗泽那样的老顽固!那便难办了。”

    杨应麒道:“这知州叫李应古,是童贯的门生。”

    “童贯的门生?”欧阳适大喜道:“巧啊!这次我在江南帮过童贯的一点小忙,套上了一点交情!这个胡子剃不干净的童太监最好糊弄了。他尚且如此,何况他的门生!老七我看不如这样吧,就像清阳港一样,把这港口安在界河南边算了!有我出马保证能把这个什么李应古玩弄于掌心之中!”

    杨应麒连忙摇头道:“四哥你别胡说!清阳港那边是大宋境内的商人自己管自己,而且还要服登州知州管辖的,依的是‘乡贤理乡’的礼法,和我们汉部没什么关系!在大宋的领土里驻扎兵马更是不合规矩。对大宋疆土我们秋毫不犯,只在契丹人的土地上搞点小意思。将来宋、金两国把燕云十六州交割清楚,我们马上退出,绝不搞鬼!这次我们要干的,完全是为义不为利!”他抬头对邓肃道:“邓大哥,对吧?”

    邓肃微微一笑道:“没错。”

    欧阳适分别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展颜笑道:“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先这样干吧。老七的眼光总是不错的!将来的事情,鬼知道会怎么样!”

第一一二章 十万口头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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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宣和三年冬,五艘来历奇特的商船在沧州海岸搁浅,沧州的厢兵报知沧州知州李应古,李应古怕是契丹的细作,忙派人把那些船只包围起来,又命人前去盘问究竟。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是金国的商船,因为被海风打坏了船只,漂流到此搁浅。他们派了几个商人带着重礼入城求见知州大人,请李应古允许他们将船只修好再离开。

    李应古听说了事情始末后十分奇怪:“金国的船只怎么会漂到我沧州地面来呢?”

    按理说,沧州在渤海西岸,离津门的直线距离很近。但李应古脑中竟然完全没有这种地理概念!

    原来大宋初年太祖虽然削藩镇,收兵权,但对西、北戎边将帅还颇为优容,边将财力丰裕,因此能激励吏士、精选间谍,以此抵御尚强的契丹、刺探外族消息。但宋太宗以后此法渐隳,财权收归中央,地方守臣平时无以筹谋展布,战时又无以应急。到本朝天子手中,重边要地的守臣多出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门下,在任以搜刮奉上为第一要务,什么军务政务都得靠边,何况是和仕途没什么关联的外国地理?李应古对金国的认知是从汴梁来,而汴梁对汉部的了解则从登州来,从登州到汴梁再辗转传到沧州,各方面的信息已经十分滞后,所以沧州和津门虽然隔海相望,但李应古对女真、金国的了解竟然和陕西、湖广的庸吏差不多!

    李应古召集幕客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其中一个幕客道:“当今圣上要结好女真,上下皆知!他们的商船遇难,理应好生照看才是。”这个叫罗贤齐的幕客是两年前来投的,这人别的本事平平无奇,但对购买琉璃、名马、倭刀等海外奇货有独到的门路,不但定能买到精品,而且往往价格较市价为低。李应古常要给童贯等京中权贵孝敬,因此需要这样一个幕客。

    这个幕客的这两句话说得李应古暗中点头,他是童贯的门人,心想:“如今江南已平,朝廷委童太师为陕西、两河宣抚使,显然是要对契丹用兵了!既对契丹用兵,对金国必然借重,这些金国来的商人便不能怠慢。”

    当下命人去请那几个商人来见,这些人都说汉话,衣着模样也和宋人无异,李应古见了已经放心许多,等到那几个商人献上宝物,李应古更是大喜,对其中那面琉璃镜尤喜爱,心想正好拿来转贿童贯!说话间问起他们要去哪里做生意,那几个商人都说要去登州,跟着说了登州货物出入之大,又隐隐透露王师中每年收益极丰!

    李应古心道:“登州本来不算是个肥缺,但这几年王师中却十分得宠,屡考得优,想来是他大把花钱的缘故。”心中隐隐妒忌起来:“要是沧州也有个榷场,岂非极妙!”

    他心中才动此念,便有一个商人道:“登州的生意现在都没那么好做了。要是沧州这里也有个榷场,那可多好!”

    李应古问道:“我沧州离你们金国近么?”

    那商人道:“不远!津门到这里和到登州也差不太多!大人,能否请朝廷再开一榷场,让小人们多条生计的路子?”

    李应古却肃容道:“这是什么话!榷场事宜,朝廷自有定夺,岂能因尔等一二言语所能预!”

    那几个商人连忙顿首称是。那几个商人在沧州逗留了约半个月,向沧州人买木求水,修好船后果然走了。谁知没过几天,又来了几艘大船,为首那首正是上次来到过的商船之一。沧州厢兵因有了上次的经验,就不那么着急了,容那船上的人登岸。

    李应古问那求见的商人:“你怎么又来了?”

    那商人道:“小人几个的商船出海不久,便遇上欧阳大人的船只。欧阳大人正要来沧州,便让小人带路,顺便呈上书信一封。”

    李应古问:“哪个欧阳大人?”

    那商人一脸敬仰道:“是我们大金的靖海将军欧阳适大人!我们这些人在海上讨生活,全靠欧阳大人庇护。”

    李应古哦了一声道:“金国的将军?”接过书信,只见上面写着“大金汉部靖海将军欧阳字付大宋沧州刺史大人李”,打开一看,却是欧阳适邀他上船叙话,信中自称和童贯颇有交情,听说李应古是童贯的门生,特来邀见。

    李应古问那商人:“你们这位欧阳将军请我上船说话?不知是何用意?”

    那商人道:“这个小人哪里得知?不过欧阳将军说,大金和大宋虽然交好,但他毕竟是领兵的将军,又不是使臣,不宜擅自踏入大宋疆土,因此请李大人移尊步到船上一会。”

    李应古心道:“这个金国将军自称和童太师有交情,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正该好好结交才是。金国交涉的事务本来就由童太师主持,想来他老人家认识金国的将军也有可能。只是这事来得太过突然,万一是个骗局,我贸贸然上船岂不便成了阶下囚?”思来想去,终究不敢回绝,决定先派幕客持自己的回信上船去探个究竟。

    其他幕客听了这差遣个个面有难色,只有罗贤齐自告奋勇,李应古派厢军护他上船,第二日罗贤齐才来回命,请座主摒退左右,这才道:“父母大人!这个金国将军,看来是真的!”

    “哦?何以见得?”

    罗贤齐道:“晚生上得他船,见船上排场甚是严谨,不像盗贼假扮,也不像契丹奸细。不过晚生谨慎,怕误了大人,不敢就轻信,只是恭他敬他,要看他言语间有无破绽!”

    李应古颔首道:“不错!罗先生做事果然谨慎。”

    罗贤齐继续道:“那欧阳将军见大人您没到,只派晚生去,脸上就老大的不高兴!对晚生说道:‘我和你们童太师也是平坐论交,今天宴请他一个门生,居然请不来!嘿!好大的架子!’”

    “哦?那你如何应对?”

    罗贤齐道:“晚生想,若他们是假的不要紧,若真的是和童太师有交情,那可不能得罪。就暂且当他们是真的,替大人代为婉转,说道:‘李大人身居要职,委实走不开。而且他是朝廷大员,不得朝廷允许不能出海的。’又委婉道出网大人从来没有听过童太师有个叫欧阳适的朋友。谁料晚生虽说得婉转,但那欧阳将军却也是个利害人物,马上作色道:‘你这样说,是怀疑我冒名了!’大喝一声‘来人啊!’……”

    李应古虽知他必然无恙,否则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却仍忍不住问:“他要对你示威、不利么?”

    罗贤齐叹道:“我当时也以为如此,委实吓了一跳,还好,他并不是要为难我,而是叫人捧来一个黄金打成、珍珠为缀的匣子,从匣子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对我道:‘这是你们童太师的笔迹!不过谅你这个幕僚也没见过童太师的手迹,且拿去给你们知州大人看看!便知真伪!’”

    李应古哦了一声,忙道:“信在哪里?”

    罗贤齐珍而重之地从怀中取出,说道:“信在此。一路来晚生却不敢擅看。”

    李应古取信一看,见上面写着“大宋江淮荆浙宣抚使童致大金靖海将军欧阳”,一眼就看出这几个字不是童贯的字迹,而是童贯一个幕僚的字迹。打开书信一看,里面却都是通问之辞,并没有重要的内容,但字迹和信封字迹一样,只有最后签押,才真是童贯的亲笔,李应古看毕惊道:“果然是童太师的字迹!”

    若这封不甚重要的信件全是童贯的字迹,李应古反而要起疑,怕是别人仿冒字迹。但这封信大部分内容都由幕僚代笔,只有最后落款是童贯亲笔——这才合理。

    罗贤齐听了李应古的话后也道:“大人是童太师门生,想来错不了!”

    李应古又问:“你可曾问他们此番来到是要干什么来?”

    罗贤齐道:“那金国将军似乎有要紧事要与大人面议。”

    “什么要紧事?”

    “嗯,他却不肯对晚生泄漏是什么要事!一定要和见了面再说。”

    罗贤齐这时却还不敢对那个金国将军信个十足,踌躇道:“我去他船上恐不合适,不如就请他登岸如何?”

    “我也曾试过他的口风,可这位将军不肯啊。”李应古道:“他总是坚持说‘两国盟约,非得对方朝廷允许,一兵一将不得逾界’,他不敢为了一己方便使金国负背盟之名!”

    李应古心中一凛:“这两国盟约的条款连我也不得而知,不过盟约中有这么一条倒是情理中事。”沉吟道:“和外国大将交接终究是大事,此事不如待我禀明了朝廷再说。”

    罗贤齐劝道:“大人,此事自然要禀明朝廷,不过现在大人连这欧阳将军的意图都不明了,这奏章却怎么写?”

    “那依你说又当如何?”

    罗贤齐道:“晚生已经想了一个法子,大人看能否行得!那金国将军不肯上岸,我们便在海中和他相见——却又不是上他们的船,而是让他们上我们的船!”

    “我们的船?”李应古略一沉思,随即道:“妙!妙!这样便不怕他们使诈了!好,就这样!你着手去办吧!”

    这沧州和辽国南京道以河为界,军中原备有两层楼高的战船,在当年乃是极为先进的水上利器!熙宁以后武备日废,罗贤齐寻遍边界三寨,竟然连一艘可用的战船也无。泥沽寨的知寨倒还保留了一艘,却已经改成了一艘供行乐的画舫!但此事情急,也没其它办法,且将这艘最上得台面的画舫借来,让纤夫沿着海岸向南拉来,约好时日,李应古又怕出意外,调了上千厢兵、上百片舢板把画舫围住,只等那欧阳将军来赴约。

    时刻将到,李应古正在画舫中候着,忽然外头喧哗起来,李应古探头外望,便见两艘比这双层画舫大出一倍有余的海船冲了过来,周围的舢板见了无不散开,怕被海船荡过来的浪花撞翻。李应古吓得脸上变色,忙命人去叫那海船停住!幸而那海船不知是怕搁浅还是听了李应古从人的叫喊,在二三里外停住,放下一艘小船,载了四五人,当头一个锦衣矮子,年纪虽轻,但顾盼之间甚有威风!他跳上画舫,船头罗贤齐引了进来,对李应古道:“大人,这位便是欧阳将军!”

    李应古上前寒暄,欧阳适把画舫打量了一会,笑道:“这花船倒也不错!但该放在苏州的小河、杭州的西湖才对,搁这里却是不伦不类!”

    李应古一听不免有些尴尬,罗贤齐连忙来打圆场,请两人入席,奉菜上酒。酒过三巡,李应古问起欧阳适如何识得童太师,欧阳适道:“大宋和大金交好,本来就是我汉部牵的线!童太师又是大宋方面的联盟主帅,算来和我们便有三分亲!去年方腊之乱虽然是发生在江南,但海外亦受震动!一些流贼冲入海中为祸,我沿岸搜剿,曾和童太师的前锋将军隔水会过面。后来书信来往,我托他些事情,承他面子成了;他托我办的事情也已幸不辱命!因而交情日深,虽未谋面,却已订下高山流水之谊!”

    李应古其实并不知这些事的详情,只是唯唯诺诺道:“原来如此!”

    又喝一巡,欧阳适道:“当日在江南,我曾对童太师许下一诺!今日前来,正是来践约来着。却不知大宋北伐之师到了没?可别误了两国会师之期!”

    李应古听他问起北伐之师已吃了一惊!这事他如何知道?不敢答应,只是试着问:“不知将军当初许下什么诺言?”

    “就是我汉部将馈赠贵国粮草之诺!”欧阳适说到这里忽而惊道:“难道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李应古忙道:“这件大事,太师另有措置,所以……”

    欧阳适打断他道:“我只问你,你可有份参与海上联盟之事?”

    李应古不敢欺瞒:“朝廷虽未下旨意到沧州……”

    “那就是没了!”欧阳适道:“若是这样,我就不便向你透露太多了!真是奇怪,王师中也是临海守臣,怎的他就与闻此事?你不是童太师门生么?辖地又是宋辽前线!这事居然没你的份!你们大宋的军务政务可真是奇怪。”

    李应古给他说得心里不好受,讷讷道:“既然如此,便由在下禀明朝廷,再给将军回复!”

    欧阳适摇头道:“馈赠粮草,乃是我与你家童太师的私诺,算是彼此一场交情,并不是金国送给大宋,而是我送给童太师!这样吧,你既是童太师门生,不如就由你修书,让童太师派一个通晓宋金事务的人来!这事可得快些,我那十万石粮草就快到了,别到时粮草到了没地方卸!”

    李应古惊道:“十万石!”

    “是啊!”欧阳适似乎对说漏嘴颇感后悔,忙道:“此事乃是军谋,不可轻泄!”

    李应古忙道:“这个自然!”

    两人别后,欧阳适便先回去了,只留下一艘海船候命。李应古则派心腹快马加急,前去报知童贯。

    方腊之乱以后,朝廷对是否北伐又起争议,就连道君皇帝也举棋不定,几乎就想罢约。但事情发展到这份上,已不是赵佶想罢手便罢手的了。没多久方腊这块伤疤在道君皇帝心中痊愈了,开疆拓土的野心又冒了出来,便命童贯复为陕西、两河宣抚使,总领北伐事宜。

    童贯领命后不久,李应古的人便到了,童贯听了这事大感稀奇,左右问道:“太师,真有此事?”

    童贯笑道:“约莫记得有这事。当初那个欧阳适帮我们收服海边的方腊余党,我和他通过几次书信。其中有一次谈到江南初乱,北伐之粮一时难集,他回信时模模糊糊说愿帮衬些许。当时也没说死是多少,谁知他一给就是十万石!难得,难得!”

    左右都奉承道:“太师洪福齐天,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番朝廷的兵马还没动呢,先有人给太师运十万石粮草到沧州了!”

    童贯道:“他们有心,我们却不能用冷屁股去贴人的热脸!得派个得力的人去接头,让沧州的孩儿好好接待着。”

    左右都称是,推来荐去,推出刚刚回国复命的马扩来。童贯叫来马扩,说知事情始末,马扩这几年南北历练,日渐沉稳,谏道:“太师!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十万石粮草来得突兀,可得小心!”

    童贯不悦,说道:“人家白白将十万石粮草送到家门口,难道还把东西往门外推不成?”

    马扩道:“就因为是白白送来的,所以更加可疑!”

    童贯闻言骂道:“迂腐!这般畏首畏尾,成什么大事!”便不派马扩,而遣一个听话的僚属王瑰北上受粮。

第一一三章 羊图狐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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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瑰倍道至沧州后,汉部留候着的手下放出飞鸽,没几日欧阳适便破浪而来,这次跟着来的还有两艘千料大船,舱中都是粮草。王瑰上船看了粮草大喜,就要派人来卸。

    欧阳适道:“且慢!这两艘大船只是打前锋,后面的船队还多着呢!只是你们沧州没个像样的码头,只怕到时候上百艘大海船拥上来,连个像样的登陆地方都没有!而且我们这么多船来,要等候、要卸粮,也不可能今天来明天走,总得有个船坞港口让我们避风避浪啊!”

    和东南诸港的对外开放不同,沧州处宋辽两国要冲,当初为防契丹,早将一切利于登岸的设施全部拆掉,许多地方甚至设置了种种障碍以阻船只靠近。因此王瑰问李应古哪里有好地方登陆时,李应古竟说不上来。最后王瑰道:“若现在没个现成的好地段,只好调民夫建一个!”

    李应古皱眉道:“这几年沧州民力甚疲,只怕没钱粮来征发民夫。再说,未得朝廷允许擅自开港,恐怕于制不合。”

    王瑰道:“你怎么这般短视?等那十万石粮草来了,不就有钱了么?”

    欧阳适一听怒道:“我这十万石粮草是要给童太师犒军的!怎么能给你用来浪费在征调民夫上!”

    王瑰被欧阳适说得面红耳赤,欧阳适骂完了道:“不行不行!你们这等行径,我这粮草不能就这么交给你们!需等童太师来再交接!”问道:“你们大宋北伐的人马到底什么时候来?”

    “这个……”王瑰与李应古面面相觑,哪里回答得出来?

    欧阳适不悦道:“哼!你们大宋的官员办事,太也不可靠!若在这里等着你们北伐之师到来才想办法,我的粮草都烂在海水里了!”想了想道:“罢了!港口的事情我们也一并给你们办了吧,我们出钱出船,就在沧州买些泥沙、木头,建好港口屯好粮,等北伐的大军来到就交接,如何?”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李应古和王瑰无不大喜,哪还有不答应的?只是港口的地址选在哪里却颇为踌躇。

    欧阳适道:“既然你们怕坏了祖制,我倒有一个主意!便把地方选在界河北岸,如何?”

    李应古惊道:“界河北岸,那里可是契丹地界!”

    欧阳适道:“就是设在契丹地界,这样才免了你们为难嘛。将来北伐,童太师肯定是要直指燕云的!等他伐过了界河白沟,那个港口就成后方了!刚好是个屯粮的好地方!”

    李应古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天真,说道:“那时自然如此,但现在……现在那边还是契丹人的天下啊!”

    王瑰也迟疑道:“万一引得契丹人警戒,惹起兵祸……”

    欧阳适冷笑道:“你们这些人胆子怎么这么小?都要去攻打人家了还说什么怕惹兵祸?我们两国联盟的事情,大辽只怕早就知道了!这次就算契丹人不动手,我们两家也要动手的,是不是?”

    李应古和王瑰对视一眼,王瑰道:“那说的也是。”

    欧阳适道:“再说,万一真的开战,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出兵帮忙,能否在界河北岸筑得成港,这风险我们自己冒!你们就让我们的商人在沧州境内买泥沙土木就好了。”

    李应古和王瑰反复琢磨,都觉得这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坏事:反正一切事情都是他们在忙,就算对方起什么歹心,那个港口也是在大宋境外,根本不关大宋的事情,更不关自己的事!

    王瑰比李应古想深一层,问道:“若将来我大宋收复燕云,那这个港口……”

    欧阳适道:“等两国交割清楚,我们自然马上撤走!绝无二诺!”

    王瑰再三思量,觉得不可能会出乱子,这才冲着李应古点了点头!

    宋人默许以后,津门、辽口开往沧州沿岸的船只便多了起来。许多船载着工兵、马匹、兵器,都在近海的一个沙岛堆着,附船而来的商人则进入沧州买卖筑港所用事物,然后不绝地往海边运来,先搬上了小船,再转入大船!

    宋境发生的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南京守备换作个愚钝点的也许就不放在心上,但正在南京道驻防的耶律大石闻此动静,连夜请命率领二千骑兵南下,在沧州北界逡巡不去。

    此时界河北部没有任何工事、险要可供防守,汉部工兵见状不敢贸然登岸。而耶律大石流连数日,非但不退,竟然就在界河北岸不远处安营扎寨不走了!

    欧阳适心道:“这次老七开口,说要在这边多开一个港口,一来可作沟通河北东路之用,二来以后也可作为参与燕云攻略的据点!我则要利用这个机会介入中枢!当时他说这事最好等来年开春再全面推行,我为抢功在他俩面前夸下海口,说有我出马,便十个港口也拿下了!谁知道竟遇到个扎手的人物!若老二的人手到来前仍然干不成这事,我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他若令汉部兵马强行登陆,麾下的水兵在陆地可未必胜得过耶律大石,就算勉强胜了一场,大辽方面势必增兵,彼此拉锯作战,汉部只怕更难在界河北部筑港!若尽起汉部兵力,或许也能和燕京的契丹军拼一拼,但这样的话这场战争就不是争夺一个小小的落脚点,而是不陷燕京难以罢休了!

    杨应麒这次的打算是要速战速决,在各方面势力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作为一个局部的、无关大局的“小事件”结束掉!事情若闹得太大,传到会宁大金朝内必然有人非议,搞不好还要受一个不受节制、妄自出兵的弹劾!而且大宋方面也必然警惕!这一来和杨应麒一开始的计划也不符!

    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日欧阳适正在苦思,东边海面竟有船只出现。欧阳适船上的副官看出是自己人的船只,放它靠近前来。两船才接弦,欧阳适便看见了甲板上站着两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你们怎么来了?”见到曹广弼和杨应麒,欧阳适不悦道:“不是说了这事由我包办么?当初我和你们约了二月以前必成,如今还剩一个多月,你们急什么!”

    杨应麒忙道:“四哥,我们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不过你看!”掏出一封诏书来,欧阳适打开一看,竟是阿骨打给杨应麒的伐辽诏令:“辽政不纲,人神共弃。今命国论昊勃极烈杲(斜也)统帅大军以行讨伐,辽南都统折彦冲都督粮道,尔当善筹粮饷,以期必继。”

    欧阳适扫了一眼,惊道:“这就伐辽了?这么快?”

    曹广弼道:“秋季的雨才停,宗翰便促请伐辽。国主已下令,以斜也为内外诸军都统,以宗翰、宗望、宗磬、宗雄为副,大哥督运粮草,耶律余睹为前锋,直逼大辽中京。”

    欧阳适问他:“那你呢?还有老五老六他们可有什么安排?”

    “我是大哥的副手。老五被派往东海女真处抚略后方,六奴儿会从临潢府南下会师。”曹广弼道:“这次我是托病出来,又调了辽口闲置的兵马八百人到此!”

    杨应麒道:“大军粮饷方面的事情我有准备,但具体的事宜其实都是杨朴在做。这次我上了船说是前往辽口视察粮道,其实却是会合了二哥前来寻你。这事不能再拖延了,得快些动手!”

    欧阳适道:“时机未到,如何动手?那个耶律大石整天在边界逡巡,要筑港也没个空隙啊!”

    杨应麒听到这个名字惊呼道:“耶律大石!”

    欧阳适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杨应麒沉吟道:“我只是隐约记得不是个易与的人物。”

    欧阳适道:“你的谍报做得可真细致!不错,这人确实有两下子,这几天我都找不到他什么破绽。”

    杨应麒问道:“他已知道我们要筑港了么?”

    “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船都停在界河以南的沙岛,契丹人望不到的。那耶律大石要是知道是我们来了,一定会紧紧盯住那片海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来回走动。”欧阳适道:“我揣摩着,他应该是听闻大宋这边有人大批地买木头沙石,心中起疑,所以过来巡边。但我们到底要干什么,他应该还没弄明白。”

    杨应麒沉吟片刻道:“我们兄弟三人到此,便没有空隙也要造出空隙来!”想了片刻,已有主意:“辽人近来对南边已经疏松了很多,本来希望在他们没注意的情况下先把港口船坞弄好的,然后陈兵筑城,现在只有反过来了——我们先让兵马登陆,然后筑港!”

    欧阳适怔了一下道:“没有港口,东西如何上岸?再说界河北岸没有城防,如何对抗契丹骑兵的冲击?”

    杨应麒道:“我这次向三哥借来了不少人手,又带了半船好东西来!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垒起一道沿海堤墙!我们先凭借着这道墙守住阵脚,再让工兵在墙后慢慢动工!”

    欧阳适皱眉道:“一道堤墙,能守住么?”

    杨应麒道:“我的计划本不止此,但国主发动得太快,很多事情只能提前进行,所以有些仓促了。”

    曹广弼问道:“那个耶律大石手里有多少人马?”

    欧阳适道:“大概二千多人。”

    曹广弼冷笑道:“好,登陆以后他由我来应付,你们操心别的吧。”

    欧阳适道:“这样的话,就得先用小船把大船的兵马运上岸!接着运帐篷,接着运篱笆,最后运泥砖土木!”

    杨应麒问:“那大概要多久?”

    欧阳适道:“全部搬上岸,大概要半天!”

    “半天……把那道堤墙垒起来,大概要一天,然后还要一天来凝固……”杨应麒脑袋一转:“夜里可以干活么?”

    “嗯,可以,不过慢些。”

    “那好!我们就找个黄昏开始动手,这样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把那个耶律大石调开几天!嗯,这件事情,还得请大宋的官员帮忙。”

    ——————岁末将至,王瑰和李应古正在商量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什么好处。

    原来他们已经飞马向童贯邀功,邀功的那篇文章写得十分漂亮得体,大意是讲那个金国将军如何蛮横、吝啬,十万石粮草差点没能倒手,幸亏王瑰应对巧妙,不但让金国将军转怒为喜,而且也维护了大宋以及童太师的体面!后来金国将军又出难题,要他们筑港以供停船,这事既费民力,又有违大宋祖制。幸好有李应古略施小计,不但说得金人到契丹境内筑港开坞,而且还让那个金国将军自己出钱出力!

    两人讨论着这封由罗贤齐出创意、王瑰起草、李应古润色的书信,都觉得童太师见到一定欢喜,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正说到好处,忽然罗贤齐来报:“欧阳将军请两位大人画舫上相见。”

    两人一听均想:“又出了什么事情了?”这时他们都已和欧阳适打过几次交道,不像先前那样畏首畏尾,便朝海边而来。上了船,欧阳适已经等在那里,摆下一席好丰盛的酒宴。

    两人见欧阳适礼貌甚恭,和之前的傲慢大相径庭,都感奇怪。酒过三巡,王瑰试探着问:“欧阳将军此次见邀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欧阳适道:“这一桌酒菜,一来是表示本将的一点歉意,二来则是向二位告辞。”

    王、李两人惊道:“什么歉意?将军要去哪里?”

    欧阳适叹道:“本将无能,当初夸下海口,说要靠自己的能耐登陆筑港,谁知道那个辽将来得这么快!如今砖瓦才准备妥当,他却已在界北徘徊不去,让我等如何登岸?连岸都登不了,如何筑港?”

    王瑰道:“这……那欧阳将军的意思,是不想筑港了?”

    欧阳适道:“是。”

    “那……”李应古试探着问道:“那十万石粮草……”

    “粮草嘛……”欧阳适瞄了他们一眼,说道:“等童太师来了,你们再通知我送来吧。”

    李应古和王瑰脸上登时像涂上了一层猪血,急得连脖子都红了。李应古忍不住道:“欧阳将军,您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心想报功的书信已经发过去了,到时候童贯来了却没看见东西,自己的仕途还有希望么?

    欧阳适却漫不经心道:“不是我出尔反尔,是实在上不了对岸啊。反正当初我和童太师的约定,并没说这粮草是什么时候给他。”

    李应古和王瑰对望一眼,心中都想:“你是没应承他,可我们已经给他报功了啊!”心中对那封书信忽然恨得要死!

    王瑰劝道:“欧阳将军,难道就完全没挽回的余地了么?这样吧,我们马上征集民夫,在沧州海界筑港如何?”

    欧阳适听得心里一动,在沧州筑港,那可容易得多,随即转念:“不行!若在南边动工,港口再大再好,粮食送来了就得还给大宋。难道我们这次来真是为了给童贯送粮草不成?但在界河北边筑港便大大不同!筑得一寸一尺都可以牢牢抓在手里!虽然应麒说什么‘金宋两国交割清楚就把港口还给大宋’,但两国究竟能否交割清楚还难说呢!就算真的交割清楚,嘿嘿,落入我欧阳适兜里的港口,想拿回去也没那么容易!”口中长叹道:“不可不可!”

    王、李一起问道:“为何不可?”

    欧阳适道:“在沧州筑港,不是与贵国祖制不合么?”其实他哪里管什么合不合大宋祖制,但有心刁难,便没有理由也要寻个理由出来。

    李应古吃吃道:“这个……虽有祖制,也可以变通嘛。”

    欧阳适仍是摇头:“总觉得不太妥当。”

    王瑰问:“又有何处不妥?”

    欧阳适道:“我说过,这粮草要亲自送给童太师。这样吧,等童太师来了,你们先把港口筑好,到时候只要海风顺,我再把粮草运来。”

    若在第一次见面时他这样说,王、李两人都不会有意见,但现在如何能放他就这样走了?说什么“海风顺”就会来,万一海风不顺呢?何况自己既已向童太师邀功,若童贯来到时一看发现什么也没有,那如何了得?

    但欧阳适说不干就不干,在这个问题上固执得要死!王瑰低声请求他不要爽约他不肯改口,李应古出言讽刺他出尔反尔他也置之不顾。双方越说越僵,李应古把话说得重了,欧阳适大怒,拂袖而起,就要离开。

    王、李两人大急,心想这个原本十分合作的金国将军怎么忽然变得“蛮横、吝啬”,而王瑰固然不知如何巧妙应对,李应古也略施不出什么小计,眼见这次谈判就要崩,李应古的幕宾罗贤齐上前一步跪下道:“欧阳将军、两位大人息怒!晚生有一计,可退耶律大石!”

    欧阳适哦了一声,停下脚步,李应古也是一喜,忙问计将安出。

    罗贤齐道:“其实辽人会来,本是欧阳将军意料中事。现在遇到难处,只是在于这个耶律大石来得太快!”

    欧阳适点了点头道:“不错!若他迟来几天,等我在北岸布置妥当,就不怕他了。”

    罗贤齐道:“这样说来,只要把这耶律大石引开几天,让将军得以从容布置,便可成全功了?”

    欧阳适点头道:“是啊!有个三五天就够了!”

    “这就容易了!”罗贤齐道:“只要来个祸水西引便行了。”

    李应古和王瑰听了都是一奇,问道:“引向何处?”

    罗贤齐道:“那辽将此来,想是风闻我朝有些动作,但显然知道得不仔细,所以才把兵马停在清州北界与沧州北界之间,而不是直接驻扎在海边!”

    欧阳适点头道:“想来如此。”

    罗贤齐道:“既然如此,若雄州那边出现更大的状况,只怕他就会往那边去了。”

    李应古和王瑰都是眼睛一亮,欧阳适却摇头道:“现在你们大宋北伐的军队都还没到呢!雄州能有什么状况!”

    王瑰笑道:“雄州要出状况,这却容易!”

第一一四章 虎迫龙角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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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适听王瑰说能让雄州出状况,略感惊讶,这次却是真的惊讶了,问他:“王大人能让雄州出什么状况?”

    王瑰道:“如今童太师已是两河宣抚使,正是雄州知州和铣的顶头上司……”

    欧阳适听见和铣这个名字心里一突,便听王瑰继续说道:“……我有童太师的信物!待我前去雄州,让和铣增筑城墙,以备迎接即将北伐的王师!这样一来,那个耶律大石非往雄州去不可!”

    罗贤齐一听赞道:“妙计!妙计!王大人神机妙算,晚生望尘莫及!”

    李应古也十分满意。这些天耶律大石在他家门口徘徊不去,搞得他十分不自在,怕对方一个不对付冲了过来。现在若把耶律大石西引,就算在雄州那边闹翻了天也不关他事——至于雄州也是大宋疆土、兵祸若起举国同殃等问题,却不是他考虑的重点。李应古想到这里也忙帮口,大赞王瑰有诸葛之才,孔明之智!

    欧阳适听了心道:“大宋出的这帮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他们蠢,有时候却又聪明无比!这王瑰的计策和应麒简直如出一辙!但说他们聪明嘛,怎么偏偏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愚蠢无比!”口中却装傻道:“雄州增筑城墙,又关那个辽将什么事情?”

    王瑰笑吟吟道:“这个嘛,其中自有奥妙!”卖了好一会关子,才说出缘由来。

    原来当年宋辽妥协,订下澶渊之盟,盟约中有一条极重要的内容便是两国交界城池虽可保存修葺,但不能增筑创新。这不但是宋辽两国“和平”的象征,更是一种相互的军事限制!所以地理位置比沧州犹为重要的雄州一旦开始增筑城防,哪怕只是一个幌子,耶律大石的注意力也一定会被吸引过去。

    欧阳适听完解释,也赞叹道:“妙计啊!只是此事关系不小,可别让两位难做才好。还有,王大人调得动和铣么?”

    王瑰笑道:“正如欧阳将军所说,朝廷都要北伐了,这澶渊之盟迟早要毁!我持了童太师的信物去,谅和铣不敢不听!”

    欧阳适道:“虽然有童太师的信物,但万一那个和铣是个腐儒,岂非糟糕?破坏澶渊之盟毕竟不是小事,没有正式公文,他未必听你的。”故作沉思状想了一下,说道:“有了!不如这样,你去到雄州先探探和铣的口风,他肯合作自然最好,若是不合作,你便退而求其次,让他在城墙上搭竹架子。”

    王瑰愕然道:“竹架子?”

    欧阳适道:“是啊!反正大宋这次是要进攻,只要哄哄辽人就行,用不着真的增筑城墙。你就让和铣在城墙上搭竹架子,同时我们这边再大摇大摆运些土木瓦石过去,装成我们前一段时间收集土木就是为了运去雄州。这样一来,‘祸水西引’的目的也达到了,搭个竹架子也不算坏了辽宋旧约。万一事情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也有个推脱的余地。”

    最后一句话正中王、李二人下怀,连番称妙。让和铣在城墙上搭几个竹架子却又比让他增筑城墙容易多了,而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能推卸责任更是深得做官的窍门!当下几人又商量了许多细节,终于敲定了时间。

    大宋宣和四年,辽保大二年,正月,天色转阴,在军中过年的耶律大石望望南边,又望望北边,眉间颇见忧色。营外忽有马蹄声急响,探子来报:“雄州归信、容城、安新三处都搭起了竹架子,似乎要增筑城防!”

    耶律大石脸色一变。不久他的副将萧干匆匆跑来道:“沧州境内消息,那些土木瓦石正向雄州方向运去!”

    耶律大石惊道:“果然是雄州!”

    萧干问:“怎么办?”

    耶律大石道:“拔营!走!”

    萧干道:“如今北边正不稳,若南边再起隙,那可……”

    耶律大石道:“先去看看再说!也不一定就会开战。哼!宋人就喜欢搞这些小动作!以前他们在边界植柳、筑堤、犁地、开塘,搞得还少么?”

    契丹骑兵利害,宋廷倒也深知。对付游牧民族,宋人也有自己的农民办法:植柳筑堤是让地形变得没那么开阔,犁地开塘是把地表弄得坑坑洼洼,都是限制马足的土办法——但也十分有效。

    萧干也道:“希望他们这次也只是试探一下我们。”

    耶律大石道:“所以就更不能示弱!”

    辽军在黄昏拔营,拥众西行,走没多远便下起了鹅毛大雪,萧干道:“好天气!南人不习寒冷,这样的天气下,他们就算有什么不轨也会被冻回老窝去!”

    远在海上的杨应麒突然打了一个哆嗦,钻入船舱,舱内燃着煤炉,但杨应麒还是觉得冷。

    曹广弼跨步进来,见到他这个样子冷笑道:“老七,你用得着这样么?到会宁也这么些年了,还没习惯?在死谷时、在大鲜卑山中可没见你这么不中用!”

    杨应麒叹道:“当初在死谷、在大鲜卑山没条件啊,所以不习惯也得习惯。后来在会宁安顿下来,有了好房子,好煤炉,竟然又变得怕冷了。唉,这大概就叫耐寒于忧患、怕冷于安乐!”

    “哈哈,你自己也知道啊!”说这句话的却是欧阳适。杨应麒见他进来,问道:“说起来,你去大流求两年了,那边天气那样暖和,怎么你就没变得怕冷?”

    欧阳适冷笑道:“我是抱着一腔怨毒过去的,立誓不闯出一片天下不回津门!现在那边虽然开发起来了,可我就没过过一天的舒坦日子,哪里像你?”

    杨应麒笑了笑问:“四哥你是在怪我么?”

    欧阳适笑眯眯道:“怪你什么?你又没用肮脏手段,做的也没错。不过啊,我还是比较喜欢这北边的天气。冷是冷了些,可冻得人精神!”

    杨应麒眼中神光闪烁,问道:“四哥你……”

    欧阳适打断他道:“别说这些闲话了!我刚刚收到消息!耶律大石拔营了!”

    曹广弼和杨应麒都是眼睛一亮,曹广弼拍拍杨应麒的肩头道:“做得好!”

    杨应麒皱眉道:“可是这样的天气……唉,正月里有这样的天气也算正常,可是这两天实在变得太冷了。”

    曹广弼道:“不管了,赶紧动手!时机稍纵即失,听你们说那个耶律大石不是像李应古那样的昏庸之徒,别让他看破了机关,那时候我们就只好乖乖打道回府了!”

    当即欧阳适下令,所有船只立即北移,小船准备靠岸。曹广弼也下令八百劲卒准备登岸。

    海岸边的视野内已无辽军,数十水军踏着舢板上岸勘探,确定没有陷阱以后,曹广弼麾下步兵便首先上岸,跟着是骑兵,跟着是马!马匹在船上困了这许久,一着地面无不欢跃。

    再跟着杨应麒带来的工兵连同欧阳适的水军便流水价把各种物资搬上岸,第一批是篱笆帐篷,跟着才是泥瓦砖石。由于天气太冷,搬运的进度便比原来慢了许多。

    正在界河南边泥沽寨的李应古听说欧阳适已经发动,干脆派遣民夫过来相助。其时界河已经结冰,宋境的民夫过来也不用坐船,探了一条稳当的凌道便牵着骡马过来了。连准备在海边的土木也不用海船转运了,直接从冰面上拉过界去。

    “这个沧州知州……”看到李应古这么帮忙,杨应麒站在船头叹道:“我该怎么说他好呢。”

    “这个沧州知州……”望见潞水时,耶律大石问萧干:“好像是个不怎么样的角色啊。”这时候他的部下正在结冰的潞水上探路。

    “嗯,听说是因为傍着童贯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还没想清楚,但总觉得不太对头。”耶律大石道:“这次沧州的异动,不像商人买卖,一些要紧的地方我们的探子都进不去,一些可疑的地方都没能探出消息来!还有,你好像说其中两个最干练的失踪了?”

    “是。”

    “那就更不对了!”耶律大石沉吟道:“你马上派一小队人马,从小南河寨对面一直到海边,沿着界河给我跑一遍!”

    就在这时,部下来报:已经探到一条稳当的凌道可以过潞水了。

    “不过河了!”耶律大石下令:“就地驻扎,听候差遣!”

    界河北边的这个三角海岸,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工地。数千军民在寒风中忙得热火朝天,筑墙、安寨的物资都已经运上了岸,只是筑墙却遇到了问题。原来杨应麒这次还特地带了许多粗水泥来——这是这些年大造灯塔激生出来的产物——希望能加快筑墙的进度。谁知道天气太冷,岸上只有冰,没有水!这粗水泥竟然没法使用!

    杨应麒冒着严寒上岸,看着已经垒起的那道长长的堤墙,大感丢脸。

    这道根本不算墙的“墙”是以砖块做底子,上面堆起石子泥沙,泥沙上面再堆杂物。这道墙若用水泥来凝固,可以在一两天之内变成一面坚固的墙壁,把这片临海的区域围住,将这片土地变成一座陆上孤岛!汉部兵将守在里面,临河靠海,便不怕耶律大石的骑兵。只要站住了阵脚,再在墙后筑起船坞,将津门、辽口的各种防守设备、物资源源不绝地运过来,地面上有坚墙为防,海面上有船只为援,辽人就是用数万大军前来攻打也不怕了——因为地形所限,这个小三角形地带的受攻击面极小,进攻方人数少了没用,人数多了也无法拥上前来!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粗水泥可以使用这个前提上!

    “七将军,要不我们烧冰为水吧。”有人建议。

    “烧水?”杨应麒苦笑道:“我们的燃料本来就不多,再说这要烧到什么时候!唉,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几个工兵开始试着烧冰,但冰块烧溶了再搅和水泥泥沙,还没等工序完成便凝固了。其中一个手艺极好的工兵倒是成功地调成,但别人未必都能做得像他那样巧,而且那种小心翼翼的做法也没法让进度快起来。而最要命的,还是用烧水的办法实在太慢!

    又有一个工兵献策道:“这样水太少了!我们船上有霹雳火球,不如拿来把临海河道的冰面炸开,从河里取水。”汉部的霹雳火球,是把制好的火药和铁片、毒药拌和,然后用多层纸糊成球型硬壳,壳外再涂上易燃的引火之物。杨应麒十分重视热兵器的发展,这些年汉部的巧匠逐年改进,霹雳火球已发展为初级爆炸武器。虽然爆破的威力还不足以炸开太过坚厚的冰层,但界河临海的冰层结得不厚,底下都是潜流。如果选好位置烧开一些冰窟窿挑水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杨应麒心道:“这个办法好,比烧水快。可现在这天气调水泥还是太慢了,水泥还没下,雪花先飘里面去了。这次提前发动,百忙中没算到天时,可真失算了。”

    忽然前头一阵哗然,杨应麒心中一凛,便见一骑驰到他面前,滚下马来,小声道:“七将军,契丹人的侯骑!”

    杨应麒忍不住啊了一声,肩头一振,天鹅袍跌落在地他也丝毫没有察觉,问道:“拦住没有?”

    “二将军已经派人去拦截了,但距离有些远,怕追不上!”

    杨应麒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向曹广弼所在的方向驰去,那个骑士怔了一会道:“七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健了?”

    旁边一个老部民听见道:“七将军好像以前就是这样的啊,不过后来好像变嫩了。说起来也真是奇怪。”

    ——————“不等了!”耶律大石道:“雄州增筑城墙虽然值得注意,但不是什么急事。可沧州那边的事情可还不知道是什么!”

    萧干道:“但现在已将入夜,我们走了一天,人疲马乏,就是那边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赶过去也没用。”

    耶律大石沉吟道:“你说的有理。传令:明日四更出发!”

    ——————“怎么办?”欧阳适道:“这侯骑一去,不半日契丹人便知道了!”

    曹广弼哼了一声道:“知道又怎么样!我的人马已经可以开打,就让我来斗斗那个辽将!”汉部精锐与女真相捋,在北边的各种战斗中,对上契丹军队就是以一敌五、甚至以一敌十也常常获胜,曹广弼手头有八百精兵,所以并不怎么把耶律大石的两千多人马放在眼里。

    杨应麒道:“我们一直接触的都是契丹北路的兵马,燕云这边的兵马处于大宋前线,未必也像北方的那么弱。”

    曹广弼冷笑道:“那你可就错了!宋辽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打过大仗了。燕云这边的兵马其实也不怎么样。”

    “可是打赢了这一仗又如何呢?”杨应麒道:“打胜仗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我们的目的是在界河北岸取得一个小据点,而现在……”他指着那道长长的堤墙道:“那道墙就像是纸糊的,马踢一脚就得坍掉一边!”

    欧阳适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不成?好容易遇到两个好糊弄的宋人,又费了这么多精神力气,就这样回去实在不甘!不如这样,我们到南岸去,让李应古划一片地方给我们筑港算了。再想办法让他欺上瞒下,给我们做掩护。”

    杨应麒摇头道:“这种事情,迟早穿梆。”

    欧阳适道:“穿梆就穿梆!怕什么!清阳港不也一样么?”

    杨应麒却只是摇头:“清阳港的情况,和这边不同的。”

    曹广弼道:“我也不赞成去宋境开港。不过也不能这样退回去。反正我们还有些时间,老七,你让工兵们尽快。辽人来时,有我顶着。”

    杨应麒盘算道:“耶律大石已经去了一日,他的侯骑去到他现在的驻地估计也得是明天早上或中午。他快马加鞭回来,至少又要大半日。也就是说如果他判断正确,最快也是明天黄昏到达。我估计耶律大石的人马吃不下二哥——万一他们赢了,那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他们输了或者和我们相持不下,他一定会回燕京调兵。一来一回,加上耽搁,大概要三到五天燕京的大部兵马就会到。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五到七天之内完成负隅顽抗的工程!可是如今这堤墙建设出了问题,按现在的进度,光是这道墙只怕就得耗掉我们五六天时间,无论如何来不及!”

    欧阳适忍不住骂道:“都是这鬼天气害的!”

    杨应麒苦笑道:“不能全怪老天。本来我的计划是一两个月后才开始的,那时候就算还没到春暖花开时节,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冷。谁知道国主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累得我们也提前动手,把节奏都打乱了。”

    ——————耶律大石沾了枕却没睡,瞪了一会眼睛,唤门口侍卫进来道:“去跟萧干说,我只让他睡到三更!”

    那侍卫出去以后,他便倒头呼呼大睡。

第一一五章 唐刀无敌阵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现在到底怎么样?继续?还是退走?”

    他们三人商议的时候,工兵们还在继续劳作着,而曹广弼的人马却已经奉命休息。

    杨应麒心中踌躇,欧阳适指着结冰的界河道:“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输给了老天。”

    曹广弼摇头道:“跟老天较什么劲!天时这东西对大家最公平了,只是看人怎么用。”

    “哦?”欧阳适冷笑道:“那你倒是用给我看看啊!”

    杨应麒听到这话怔了一下,脑中闪电般一闪,笑道:“有了有了!不错不错!呆子呆子!”

    欧阳适奇道:“什么有了有了?为何又说不错不错?你又在说谁是呆子?”

    杨应麒微笑道:“我说我是呆子!哈哈,未来人的科技真不可靠,我们还是学学古人吧。”

    曹广弼和欧阳适一起瞪了瞪眼睛,不知他在说什么。

    杨应麒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学学曹操。”

    “曹操?”

    “不错。”杨应麒道:“我们一直埋怨那些泥浆凝固得太快,可怎么就没想到,凝固得快是好事啊。”

    他说到这里曹广弼和欧阳适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杨应麒道:“不用水泥了,在江面烧开一个冰窟窿,挑水,就往墙上泼!”

    欧阳适一听哈哈大笑道:“好你个老七,这样的办法也想得出来!”

    杨应麒微笑道:“我不是想出来的,是记起来!当年曹操在渭河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废话少提,动手吧!”

    欧阳适立即传令,让水兵拿了霹雳火球把岸边的江面烧开一些窟窿,就地取水泼墙。杨应麒则指挥着工兵把还没围上的地方围上。

    这道墙从界河北岸按地面延展过去,一直抵达东北面的海岸,形成一个不规则扇型。在扇型中间留着有一个缺口——那是留着以后做城门用的,曹广弼的人马就把帐篷安在这个缺口前方堵住,帐篷前面,又有一道篱笆墙。为了保养体力以应付战斗,这八百人都进帐篷睡觉去了。曹广弼也丝毫不受工兵、水师热情的影响,坐在帐中闭目养神。

    汉部兵将尽管久经锻炼,但白天忙了一天,入夜后又忙了个通宵,个个疲倦不堪。东方发白时个个动作迟缓,杨应麒知道再这样下去效率只会越来越低,眼见围墙已成了个样子,便下令让他们在墙内搭帐篷休息两个时辰。这一夜北风甚紧,飘雪大如鹅毛,围墙内帐篷又少,几千工兵民夫塞在几百个草草搭起的帐篷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两个时辰后铜锣敲响,士兵们挣扎着爬出帐篷,帐篷外已是一层雪被。两个时辰的休息实在不够,因此个个都搭拉着眼皮。忽然有人惊叫一声,旁边的人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彼此传染,没多久几千人都向围墙的方向望去,就连一些赖在帐篷里瑟瑟嗦嗦的民夫听见帐篷外的声响也都爬出来看是什么热闹,结果爬起来一看,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原来那道墙壁从昨晚被北风吹到现在,泥沙杂物砖石都已冻紧,一上午的雪花落下,把整座高高的围墙洒得白花花的一片,极为漂亮!有人试着过去狠狠踢一脚,却像踢到了花岗岩,一边哇哇叫痛一边叫道:“这墙就像铁铸的!”

    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站在这道围墙后面,无论是士兵还是民夫都有了一种安全感。而想起这样一道铁石般的围墙竟是自己在一日一夜间筑成,心中又忍不住涌起一股自豪。天气还是很冷,工兵、水兵和民夫们的身体也都还疲倦,但他们刚刚醒来时的颓靡状态都已经一扫而空。曹广弼的部下这时也早已起来,眼见自己背靠坚墙也无不振奋。

    杨应麒见士气可用,让人叫道:“趁着契丹兵还没到,大家一起弄一些防御工事!”

    几千人轰然应好,开始踏上小船,把床弩、皮帘、布幔、护城遮架等运下来,尤其是那两架塞门刀车在城墙缺口处一堵,更让人感到这道围墙全无破绽了。

    忙了半个多时辰,已到中午。工兵门燃炉造饭,先做了八百劲卒的份,杨应麒亲自带人送了去,工兵正要做墙内军民的份,一个负责伏地听蹄的士兵来报:“西边!一刻!三百以上,一千以内。”西边是敌军的方向,一刻是敌军会到达的距离,三百以上、一千以内则是可能的数量。

    杨应麒心中一凛,知道契丹骑兵终于来了!有些吃惊道:“来得好快!”

    曹广弼冷笑道:“快是够快,可惜没用了。”三两口把饭团吃了,下令整军。让徐文负责五百步兵,林冲、秦明各领一百五十骑兵出战。

    杨应麒见曹广弼自己没有出帐的意思。问道:“二哥你不出去?”

    曹广弼微微一笑道:“不用。”

    八百兵将动作极快,契丹骑兵才出现在视野中他们已经列队出营。

    曹广弼出营望了一望道:“好像才五百人,嗯,这是前锋。”

    那五百契丹骑兵又走近一程,在冲击距离内列队停下,曹广弼点头道:“烂船也有几根钉!这部兵马还可以。”

    杨应麒问道:“我们能赢么?”

    曹广弼笑了笑道:“我们一夜成城,士气正高涨,又是以逸待劳,跟什么人打都输不了!何况眼前这些契丹人马在现在大辽的部队里算是不错的了,但也只能算是合格的军人而已。”

    “合格?”杨应麒眼中露出笑意来:“那二哥的人马呢?”

    曹广弼嘿了一声,并不回答,却道:“看这拨人的样子,怕是刚走了一二百里路吧。现在阵前驻足,是无法恢复马力的。我要是对方的将领,在这种情况下会马上逃走。”

    辽军的将领萧干,确实在那一霎那间产生过逃走的念头,随即抑制下来!对方人数也没有绝对优势,打都没打就逃走,如何有脸去见主帅?但当他看见海岸边忽然竖起一道汉白石一般的围墙,便如一夜之间在界河北岸多了一座金属城池一般,心中的震撼难以言状!不过这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汉部,还以为是这是宋人的把戏!

    可是南朝的军队有这样的纪律么?此时雪已经停了,但天气仍然极冷,而这道围墙前面的那几百步兵竟没有半点瑟缩的样子!

    “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怕冷了?”

    萧干犹豫着,不仅因为他要让奔驰百里的马匹恢复脚力,也因为他自己还有些迟疑。到底该进?还是退?

    “这批人不好惹!”他直觉地感到了。可是,“他们毕竟只是步兵!虽然有骑兵躲在后面,但望过去数量也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接战不利再退,应该也来得及吧!可是他还是没有下令。作为一个在军中爬滚了不少年的将领,他的本能在劝阻他。

    就在萧干还没下定决心、契丹马力尚疲的时候,汉部的步兵阵已经行动了!

    汉部步兵方阵齐步而进,他们走得并不快,但那种齐整的踏步声却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契丹士兵的心头上。

    “刀斧!”步兵阵中一身高叫。

    “喝!”五百人一起应合!倏的大刀出鞘,大斧去布,一排排的冷艳兵器倒映阳光,闪烁着比冰雪更令人心寒的光芒!

    “这不是钝刀,是利刃!”

    在冷兵器时代,这种雪花花的刀光是极有震撼力的!眼见刀阵步步逼进,契丹士兵都有一种还不是很明显的恐惧:如果马腿被大斧斫中,如果脖子被大刀劈中……近了,近了,更近了!萧干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更知道这个步兵方阵不能硬碰!高声下令:“上马!”

    契丹骑兵在萧干的带领下冲了过来,但他们没有笔直冲击刀阵,而是斜斜兜了个圈子,要从后方扰袭。

    “不错嘛。”曹广弼点头道:“轻骑胜在灵动,契丹人还是会打仗的。可惜……”

    可惜汉部的步兵并非单独作战!萧干才绕到刀阵左侧,刀阵背后便有一队骑兵冲了过来,人数只有两百人不到,但这队骑兵衣甲鲜明,马力亦足,冲击的速度比萧干所部快了半倍!萧干还来不及反应,已被这队骑兵冲了进来,两军才接锋,又有一队骑兵从帐影中冲出,并不直接参战,而是绕到辽军的后方。

    “他们为什么不来帮忙?”萧干脑中这个念头一闪,随即就明白了!和自己接锋的骑兵根本不需要帮忙!虽然萧干部下的人数比对方多,但战力却不及对方强劲,双方混战,己方竟占不到一点上风!

    就在这时,那声声如锤的脚步声又逼近了!这次脚步声却密集了许多,显然对方的步兵团是跑过来的!如果没有这队忽然杀出的骑兵的纠缠,萧干一定不会让对方的步兵靠近的,但现在他想躲避已经不行了!

    汉部刀阵从契丹骑兵裸露的地方切入,刀光闪处,人马俱碎!

    “刀斧!”

    在声声暴喝中,契丹人无不胆战心惊,阵型开始混乱!萧干偷空往后边看去,绕到他背后的两队骑兵还是没有参战的意思,而是布列在西北虎视眈眈。忽然,萧干明白了:“这种战法,是要将我们全歼!”

    “这是大唐的战法!”耶律大石终于到了!但他来的时候,萧干已经和汉部的刀阵接锋,他再想冲过来援救已经来不及了——何况跟他一起到达的也只有不到数百人,余下的大队伍作为第三拨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集合!所以他没有贸贸然加入战团,而是驻足等待!

    “大唐?”耶律大石旁边一个偏将听到耶律大石的话忍不住心头一震:“这些人和大唐有什么关系?”

    “步兵以刀阵推进,骑兵则相机袭扰、冲击、包抄,步兵不是骑兵的附庸,骑兵也不是步兵的附庸,两部人马各自独立又互相配合。没错,这是大唐的战法!”耶律大石叹道:“这种战法需要极犀利的兵甲和极严格的训练,兵甲不利没法发挥刀阵的威力,训练不足则步骑无法配合。此外马匹也要足。我们大辽骑兵精锐,但步卒不行。宋人盛时步兵强劲,但骑兵不行。所以这种战法早已成为几百年前的传说,没想到今天会让我遇到!”

    “那萧将军他……”

    “他完了……”耶律大石沉着脸道:“他的士气已经崩溃,这部人马不能用了,萧干能不能逃出来,就看他自己了。”

    “不如我们趁现在冲过去支援!”

    “不行!”耶律大石道:“我们的马力不足,现在过去根本就冲不乱那刀阵的阵脚!贸然过去是白白送死!让所有人下马,养好力气再说!”

    他身边的人听见这话都是心头一震,耶律大石这样说分明是要用那几百人马苟延残喘的性命来换取主力队伍聚集、休养的时间。

    ——————“这个辽将还可以。”曹广弼道:“真够狠心的。”

    杨应麒问道:“如果是二哥会怎么做?”

    曹广弼叹道:“易地而处,我只怕也会那样选择吧。”

    ——————刀阵间的惨叫声中,契丹人的抵抗越来越弱,终于有人开始丢下兵器逃了。逃卒一出现,这个队伍便崩溃得更快!处于契丹主力和厮杀场的那队骑兵来回盘旋,把往西边逃的逃卒刺下马鞍,竟然无一人得以成功脱逃。

    “辽将逃了!”

    果然,知道必败的萧干匹马从战阵中驰出,后方的那队骑兵中突出十几骑兵专门拦截他,萧干连珠箭发,把其中两个射下马来,跟着在十几骑中穿插躲避。

    曹广弼赞道:“这个辽将武艺也很了得。”

    耶律大石派出两百骑上前接应,这时汉部刀阵未到,秦明不敢在阵势未成之际和契丹主力缠战,后退十几步。那两百骑兵接到萧干后没有再向前冲,而是回归大队。

    萧干虽然没有捉到,但他这一逃,契丹的战阵就更乱了!阵中还幸存着的契丹人纷纷投降,围墙内冲出一队工兵,收缴兵器、俘虏,刀阵则重新布列,骑兵队缩回刀阵后方,下马暂歇。

    曹广弼在帐中道:“让他们回来休息吧。”

    杨应麒问:“契丹的主力冲过来怎么办?”

    曹广弼淡淡道:“他不敢的。”

    传令官传下号令,步骑缓缓后退。工兵收拾战场、押回俘虏,一切井然有序。

    耶律大石看得心寒,喃喃道:“这决不是宋人的军队!也不是女真!这究竟是什么人!”曹广弼带来的步、骑两部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八百人,不到契丹主力的一半,却令耶律大石感到不敌。

    杨应麒则指着回撤的兵马笑道:“这样的劲卒,就是让我带,也能百战百胜。”

    曹广弼笑道:“你这是夸我么?”

    杨应麒笑道:“也是在夸我自己啊。这支队伍没少花钱吧?没有我,二哥你哪来的钱!”

    曹广弼叹道:“其实这次能胜得这样轻易,是因为我们没有碰上契丹最强盛的时节。毕竟我们现在这个阵型还不完整。”

    杨应麒微感讶异道:“还不完整?”

    曹广弼道:“我们的弓弩还没一展所长呢。嗯,如果再加上战车便更好了。不过这车兵该怎么弄,怎么和步骑配合,我一时还没想好。咿!辽人又动了!”

    刀阵这时已经退到营帐前方,见契丹骑兵冲来,倒转刀锋,又迎上一步。

    但耶律大石却不敢来冲汉部的刀阵,而是向南边迂回冲来。

    曹广弼一怔道:“他要迂回包抄我们的后方么?但这样的弧度也太大了吧……咦!这扬起的灰尘雪花不对,他们在马脚上绑了什么东西了?啊!不好!他要冲入墙内!”

    杨应麒愣了一下道:“他怎么冲入墙内?这堵墙唯一的缺口已经被我们堵住了啊……啊!界河!界河!”

第一一六章 契丹有隙墙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汉部筑起来的围墙是从界河河边一直延伸到渤海西岸,本来是三面环水,但现在界河却已经结冰,因此契丹的人马便能踏着冰面绕进围墙!

    杨应麒跳了起来道:“我进去看看。”

    曹广弼一把拉住了他:“别去!墙内现在反而不安全了。留在我这里!”又叹道:“这个耶律大石胆子真够大的!河面的冰层没探过,居然就敢这样冒险!”

    但他这一大胆的行动,却转被动为主动!甚至让曹广弼等人一时间无所适从。

    这时刀阵只和营帐隔着一道篱笆,徐文在刀阵内叫道:“二将军,我们要不要到墙内回援?”

    曹广弼眉头跳了两跳,喝道:“不!那样我们就全乱了!给我向岸边慢慢逼过去!”

    刀阵闻令而动,而两队骑兵则合在一起向契丹人的后方奔了过去。

    杨应麒问:“墙内怎么办?工兵还好,那些民夫可是杂乱无序啊!”

    曹广弼道:“老四在里面!现在就看他的了!希望他有应对之策。”

    这年冬天界河的冰皮结得颇为扎实,耶律大石纵马从冰面踏过,要迂回冲入那道围墙之中——围墙内的虚实他并不知道,只是凭直觉在赌!但曹广弼的举措却让他感到迷惘:对手的刀阵竟然没有和他预料中那样回撤到墙内助防,而是向自己逼来——那两队骑兵甚至又绕到背后准备包抄!

    “难道我错了么?”

    扑通扑通——冰面毕竟不是处处结实,不但有马匹滑倒,而且有十几个骑兵在裂开的冰窟窿中掉了下去——在军队急速奔驰的情况下,根本没同袍有功夫去救他们,所以掉下去就是死!几十个骑兵的损失没有太过影响这支军队的战力,却严重打击了耶律大石的信心。但他不知道,围墙内的人此刻比他还紧张!

    汉部的工兵本来是有一战之力的,但他们毕竟忙了一天一夜,体力状况极差,在仓促应敌的情况下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实在难说。至于那些民夫,更是兵马还没冲到跟前就先乱了起来!

    “慌什么!”欧阳适的副官喝道:“有欧阳将军在呢!辽人过不来!”

    欧阳将军是谁?民夫们不知道。不过既然是个将军,那个官爷又这样说,想必有些本事吧。在汉部工兵的组织下,民夫们老老实实地列队站好,算是勉强稳住了秩序——但工兵们却都知道,若契丹人冲了进来,这批人只怕又要乱了。

    “快快快快快!”

    还能跑动的工兵迅速持了软甲、弓箭、长矛,蹲俯在临河的位置上,列成前后两排。他们虽然组织起来了,但体力其实极弱,拒马桩什么的来不及搬过来,若被耶律大石过来一冲,这道外强中干的防线立刻就得垮!

    近了、近了、近了!

    契丹骑兵已经进入工兵们的射程,但领队却没有发令——现在攻击,那可笑的攻击力会把这道防线的底细暴露得一干二净!一旦被对方看出软弱,那这道人墙连威慑力也没有了。

    耶律大石并不知道这些。打仗有时候很像赌博,不知道对方全部底牌才有得玩。所以当耶律余睹看见围墙内那迅速布列起来的两排人墙后,他犹豫了。

    就在这时,临海的冰面上出现了几个巨大的影子!契丹人忍不住偷空望去,无不吓了一跳!船!两层楼高的船!战船!

    由于河面被冻结了,所以那些大海船无法逆江上来,只能徘徊在最靠近的水面上。但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还是让耶律大石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对方到底还有多少兵力没拿出来?”

    “放!”欧阳适在船上喝令,便有上百枚霹雳火球抛了出来,由于距离还远,那些霹雳没有直接命中契丹骑兵,而是砸在契丹人和工兵人墙之间的冰面上,烧开了一些窟窿或裂缝。临岸的冰面本来就烧了一些取水用的窟窿,再加上这一下子,整片的冰面变得像蜂窝一般。骑兵奔踏的震力又导致让冰面产生了裂缝,窟窿和窟窿由裂缝连接起来,令本已冻结的冰皮开始动摇,冰面开始出现大片崩塌的迹象。

    “不好!快退!”但急速奔驰中哪里能那样从容呢?有几十骑冲得太快,冲入霹雳火球燃烧处附近,微弱的火苗已经无法烫伤马蹄,但冰层也被烧得薄了,经不起数十匹马的践踏,轰隆一声裂开一个大洞,把契丹骑兵连人带马都吞噬了。

    “唉……退吧。”

    欧阳适迫不及待地抛击霹雳火球以阻止契丹人靠近河岸,其实已经暴露了汉部对围墙内防御力信心不足。这一点耶律大石在刹那间想到过,但他还是不敢冒险。不但因为曹广弼的刀阵已经逼近,更因为他对这冰皮的结实程度感到不放心。虽然他有可能在海船攻击不到的死角插入围墙内部,但另一种情况也可能发生,那就是冰面忽然大面积崩塌,把所有契丹骑兵都扯入水中!

    “可惜……”向南边回撤的时候耶律大石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河岸上的人墙,慨叹自己功亏一篑。

    “还好。”欧阳适擦了一把冷汗。虽然给耶律大石冲入围墙之内汉部未必就会完败,但那样一来必定损失惨重。现在的情形,对汉部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耶律大石迂回着撤往西北,汉部的两队骑兵没有直接迎上他们的锋头,而是咬着他们的尾巴,逐出十余里外才回来。耶律大石在最靠近的大辽据点武清东泊寨驻马,随即让萧干赶紧前往析津府向坐镇南京的都元帅耶律淳求援。而汉部则在辽军撤退后赶紧搬拒马桩等防御器械把河岸那道缺口堵住。

    “可惜……”曹广弼叹道:“这样的局面,居然还没能全胜!要是铁奴也在这里,他们就一个也逃不掉了。”

    汉部的步兵本来都有配备车马的,这次为了节省船舱的空间不但步兵配备的马没带来,连骑兵的数量也大受限制。汉部刀阵虽强,但两条腿的移动力毕竟不如四条腿的骑兵。

    不过曹广弼的这声叹息其实有些过份求全了——虽然耶律大石没有被截住,但他们第一阶段的战略目的却已经完成。

    “还好……”杨应麒松了一口气,心道:“这耶律大石一定会前往析津府求援,这一来一回,加上准备,大概要四五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们可以把这道墙妥为完善,再竖起两个了望塔、一个箭楼。五天之内我们的追加物资就会到,那时负隅而守,就是面对比这次多出十倍的军队也不怕!”

    他向曹广弼望去,只见他正呆呆出神,眼中竟然充满期待!“二哥竟然在盼望打仗!”杨应麒第一次在曹广弼脸上看到这种神情:“是了!这里是宋辽边境,在这里作战,感觉就像给大宋捍边一般。作为一个军人为大宋守卫边疆,这大概是二哥从小的梦想吧。”

    曹广弼真的这样想么?他自己没说,而杨应麒也没问。

    敌军退却以后,小麒麟才松懈下来,走开两步,被一阵风一吹,忽然哆嗦起来,想扯天鹅袍御风却扯了个空,愣了一下叫道:“我的袍子呢?怎么不见了?咿,好冷!袍子,谁把我的袍子拿走了?该死!”

    一个跟在杨应麒身边的幕僚把袍子捧上来道:“七将军是你自己抖落的啊。”

    杨应麒奇道:“我自己抖落的?哪有这种事情!”

    曹广弼回过神来,笑道:“这说明你刚才很专注啊。”他顿了顿道:“应麒,觉不觉得我们汉部富起来以后,你变得有些懒散,甚至迟钝了?”

    杨应麒愣了一下道:“好像是懒了些,毕竟咱们汉部的人才越来越多了嘛,许多事情都不用我去做了……”

    “借口!”曹广弼打断他道:“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你沉溺于和平富贵的生活太久了!应麒,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在前线的时候整个人会变得特别活跃?其实你是很适合这种奔波动乱的生活的。”

    “但是……”杨应麒道:“我主持的部门是汉部的中枢啊!中枢所在当稳如泰山,咱们可以随便乱跑?”

    曹广弼道:“中枢当然要稳如泰山,却不一定要深处内地!”

    杨应麒道:“不深处内地?哈,在前线随时会发生危险,如何能稳如泰山?”

    曹广弼道:“你说的是守天下时的情况,是首脑人物才能平庸的情况。但我们现在是在打天下!打天下时,首脑人物反而是要‘动’的,而不是‘静’的!而且像你刚才所说,汉部的人才越来越多了,而且人心可用,内部的架构自己能运作得很好,一些日常事务并不需要你整天老去看着!你可别把自己当作萧何,以为坐镇后方供兵供粮就够了。我们需要你,不但因为你是萧何,还因为你可能是张良,是诸葛亮,是王猛,是可以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人物!在这么乱的时局里,多出来走走,你的脑子会清朗很多,眼光会开阔很多,精神魄力也会磨得更加坚韧!津门太安全了,老是躲在那里会让人感到天下太平,人也会变得疲软。一个疲软的中枢,是指挥不动手脚的……你明白么?”

    杨应麒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一凛,口中没说什么,心里却激荡犹如外海洪涛。二哥说的手脚,是指萧铁奴、欧阳适和阿鲁蛮么?还是连他自己也包括进去?忽然之间,他觉得二哥比起千里远遁时的二哥,甚至会宁时代的二哥都不同了!不,不光是二哥,老四老五老六他们,好像也都成长了许多。几年前兄弟七人结义的时候,杨应麒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把握六个兄长的性格、能耐和意向,但现在这些哥哥干的事情往往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仅仅因为他们都成长得太快的缘故么?还是说自己成长得太慢了?

    “一个疲软的中枢,是指挥不动手脚的……”心里咀嚼着曹广弼的这句话,杨应麒有些自失起来:“二哥是要让我变得强势一点么?”他不想这样,那样太累,而且也不需要——至少以前是不需要的!兄弟几人齐心协力,汉部上下万众一心,这些都让杨应麒觉得自己只要起到调和、引导、辅助的作用就行了。尤其是折彦冲,这个对自己充分信任的大哥就像一根牢固的柱子屹立在那里,仿佛就是天塌了也能顶起来!

    可是,如果自己所依赖东西都变得不可靠了,又该如何?

    当形势发生变化时,或许人会被迫走上自己不想走的路——也或许是他自己会主动走上那条路!五天过去了。

    这五天里耶律大石不断派侯骑侦探那道围墙周边的地形,在脑中绘成了一副地图:“这地方选得好刁钻!”他拍了一下手,心道:“以那样的劲卒来防守,大概有两千人就够了。而我们若从正面进攻,地方太狭,要从海上迂回……”他想起了那些海船,摇了摇头:“对手有那样的水上利器在,我们不但不能从水上迂回,而且连近海的地方也不能靠近。”

    盘算良久,觉得必须趁着对方防御工事还未完成,以两万到三万人马轮流强攻,才能拔掉这颗钉子。

    “这批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正思忖,便听属下来报:“萧将军回来了。”

    正在沉思的耶律大石听到这个消息,不喜反怒:“怎么现在才来!”冲了出去,只见空旷处停着一千多人马,愣了一下,问上前参见的萧干:“其他人呢?”

    萧干一脸黯淡:“没有其他人了。”

    “什么?”耶律大石怒道:“这点人抵得什么!那刀阵你就没看到?在那种地形,三两千人冲上去只能让他们一点点吃掉!”

    萧干道:“李大人向都元帅建言,说东南海边的这点小问题应该先放放,回离保都统也以为不当为东南一角误西北大事。”

    耶律大石奇道:“李大人?哪个李大人?”

    萧干道:“李参政,李处温!”

    耶律大石脸色一沉:“他怎么来了!还有,刚才说什么西北大事,西北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将军!”萧干沉声道:“耶律余睹叛国,引女真东来,中京已经……已经被女真人攻陷了。”

    耶律大石惊道:“那皇上呢?”

    萧干道:“好像驻跸在居庸关。李相入南京,或许是圣上有意临幸析津府。”

    耶律大石沉吟道:“若北线有失,大辽就危险了!相较而言,东南海边这个小据点确实无足轻重了。罢了,我这就回南京,此处兵马由你统领。”

    萧干问:“那道围墙就不管它了?”

    耶律大石沉吟道:“靠现在这几千兵马,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你且好生防范,一边固守武清,广派谍报查查这批人是什么来历!同时派人驱遣民夫,沿着那围墙外围,再筑一道围墙,把他们圈起来。我看这批人似乎没有进取之意,若能靠这道围墙保得一时平安,那就万幸了。”

    当耶律大石跟萧干交接兵权时,杨应麒也接到了大辽中京已经攻陷的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道:“这中京陷落的时机正巧!中京一陷,辽主必然南奔。北面战事吃紧,他多半就没心思来管我们这东南小患了。好好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从容些,先把船坞弄起来!”

    欧阳适道:“大辽怎么变得这样不堪!好歹中京也是一座重城。国主发兵才多久,这便陷落了?”

    曹广弼叹道:“你常在南边,所以不知道大辽政局糜烂到什么程度!耶律余睹降敌!这是何等大事!但从这事发生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契丹在西北的防务竟无多少更改增益,这不是把胸膛敞开了让人家砍么?辽人能战之将已经不多,北路军士气又极低落。再加上防务虚实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他们要是不败,才是怪事!”

    三人谈论了一会北线的战事,随即重新议定这个新港发展的规划。果然几天过去,契丹人没有发起大攻击,却开始在数里外筑起另一道围墙。杨应麒笑道:“他们居然用这笨法子防我们,看来是没有主动来进攻的意思了。”

    欧阳适问道:“那我们是否派人去骚扰他们,让他们筑不起来?”

    “骚扰?为什么要骚扰?”杨应麒道:“我只希望他们把那道新墙筑得结实可靠些。”

    欧阳适怔了一下,随即也笑道:“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曹广弼道:“看来这边没什么大战了,我也来了很久了,该回辽口了。”

    杨应麒道:“我也该回津门了。”

    欧阳适问:“你们都走了,这个还没成型的港给谁?”

    “自然是你。”杨应麒道:“流求的局面已趋平缓,日常海务又有正汇兄打理着,四哥你不如就暂时把大本营安在这里。我发现你跟宋官打交道很有一套。”

    杨应麒这话正中欧阳适下怀!脸上却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不过终究还是应承了。曹广弼和杨应麒走后,欧阳适整个人跳起来,对着港口大笑道:“这里是我的天下了!”

    他的副手奇道:“这个小港口又不是什么要紧地方,四将军为什么这么得意?”

    欧阳适笑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一面让人催辽口、津门、流求的物资加紧加倍运来;一面亲临工地,督促工兵民夫增修城防;又每日家到曹广弼留下的八百精兵处巡视,嘘寒问暖——不过最重要的一件事则是打开大宋和大辽的走私门路。

    沧州这边事情好办,李应古表面上正气凛然,实际上却满肚子的小算盘!他在幕僚的怂恿下大开后门,而且由于罗贤齐“放长线钓大鱼”的建议,对往来商人的盘剥也克制在商人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大宋河东、河北地区本多大族,近年来大宋经济不景气,他们的资本都死在手里没法滚活。听到塘沽开港的消息,联想起登州方面的前例无不暗中雀跃。说来真是讽刺,在这动乱四起的年代,本已死气沉沉的沧州竟然在一个贪官的领导下活跃起来!如果换了一个忠直的循吏来做守臣,商人们反而不可能得到这样的自由。

    而往北的商路虽有一道围墙隔开,但数千纪律不甚严明的军队,哪里看得紧这长达二十余里的门户?商人们或冒险翻过围墙,或从远僻处挖地道偷过,或从离围墙不远处造船下海偷渡,或干脆贿赂看守兵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总之一句话:这些商人就像闻到蜜糖的蚂蚁,利用各种神通将金钱货物从这道围墙的两端搬来运去。

    如今的汉部,已不是当年的汉部。五年前津门才开港的时候,汉部更多的只是作为一个中转地,在货物流转的过程中捞到一些好处。但今日之汉部,内部已经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经济体系,甚至琉球与津门之间就存在一个大宗交易的境内市场。汉部不但农产品供应辖区全体人口有余,而且手工业也不再集中于琉璃等奢侈品,辽南的毛纺织品、流求的棉纺织品,以及山茶、蔗糖、蜜、腊、药品、山货、海产等等,在大宋和大辽都很有销路。

    地域之间的经济交流导致的结果通常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输入和输出,而是在交流中产生新的财富!这个杨应麒命名为塘沽的新港在欧阳适的主持下不但军备日渐完善,而且还逐步成为南通大宋两河、北通大辽燕云的走私中心。不仅已经迁到辽南的燕云籍商人赵履民、刘介等家族蜂拥而至,就是因为清阳港崛起而浮出水面的宋籍商人也纷纷进驻。李应古固然在坐收巨利后大开后门,而耶律大石的那堵围墙也没能挡住汉部经济影响力的渗透。

    杨应麒走后不久,邓肃就来了。这个带剑横行的书生欧阳适是第一次见到。两人的气质、性格都不是很合得来,但邓肃是曹广弼十分看重的参军,欧阳适守住塘沽需要辽口陆军的配合,对邓肃便礼貌了三分;而邓肃对这个和曹广弼平起平坐的四将军也是以礼相待。两人各办各的事,才刚刚建港的塘沽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但欧阳适住在船上,邓肃住在岸上,除了公事竟然从不见面。

    塘沽建设起来以后,渤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成为汉部的“内海”,汉部在燕云两河地区的影响力不再仅仅是单纯的间谍行为,而是经济力量、社会力量、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互为作用的综合影响力。而直到这时,能深刻了解这颗“小钉子”可怕潜力的人依然寥寥可数。

    李应古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自己越来越大的积金篓。汉部与契丹对塘沽的争夺战他和王瑰虽然没有直接见到,但后来从民夫的转述中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两人对汉部的战绩都十分震惊。但李应古竟然因为欧阳适的友善态度而对此十分庆幸,认为多了这么一支强大的力量在身边有助于沧州的防务!更令他高兴的是欧阳适把一些契丹俘虏送给了他,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马上上报称捷,冒称契丹无故犯界,幸而当今圣上洪福齐天,又有童太师从中指点,沧州兵将上下一心,乃将辽将耶律大石击退,斩首五千,俘敌数百云云。奏表一上,满朝称贺,都道是北伐必成之先兆。道君皇帝与童贯也更生欺辽之心,以为辽国灭亡在即,燕云旧地唾手可得。

    由于消息阻隔,阿骨打对塘沽的情况反而不甚清楚,虽然杨应麒让邓肃起草了一份奏折夹在众多军务奏折中送往会宁,但那份奏折写得实在太简略了,大意云:“天辅五年冬,有本国商船漂至渤海西岸,为辽人所迫。遣水师数百人救护之,因势就利,辟船坞水寨,作通商扰敌之用。”

第一一七章 楚州传噩耗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大宋宣和四年,金天辅六年,春,女真都统斜也攻克大辽中京。辽主耶律延禧逃往居庸关,但遁亡之际,他仍然不忘打猎取乐。耶律余睹引兵直逼辽主行在,辽主不敢进入离斜也兵锋较近的燕京,而是听从萧奉先的建议,西奔退守云中。

    在这场战争中,完颜氏小一辈的宗望锋芒渐盛,而兀术等小将也崭露头角。但他们的光芒——甚至连老一辈的宿将也算上——全都被宗翰盖过了。已经进入中年的宗翰,在这场大战中显示了极高的军事才华,虽然这次伐辽的统帅是斜也,但整个战争的从策划、推动到后期对整个军势发展的引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都是宗翰。在他手下,无论是刚刚降附的耶律余睹还是桀骜不逊的萧铁奴都才尽其用。中京攻克后,阿骨打怕前锋孤军深入,态度转归谨慎。但宗翰见事可行,促斜也进兵,先败辽将锡默,再取北安州,兵锋所及,直迫大辽西京路。

    “这连番大战的庙算,宗翰做得极好!”折彦冲对“病愈归军”的曹广弼道:“与之相比,我也有所不及。”

    曹广弼淡淡一笑道:“大哥过谦了。”

    由折彦冲口述的战局详况笔录送到津门,杨朴看了赞叹不已,杨应麒亦自佩服,而陈正汇则默然不语。杨朴见状冷笑道:“我大金打了胜仗,陈大人不高兴?”

    陈正汇目光一闪,淡淡道:“我可惜的是大将军英雄无用武之地!”

    杨朴的挑衅极为狠辣,陈正汇却封得圆转无隙,既没违心话,也不落半点口实。杨应麒笑了笑道:“咱们汉部只要上下一心,稳住了后方,便能确保大哥永立于不败之地!百战不殆可比一两次大胜难得得多!”

    杨陈两人都低了低头,道:“七将军说的是。”

    三人正说公事,忽有一封加密急报呈上,杨应麒拆了开来,竟看得怔了。杨陈两人见他如此,杨朴忙问:“北线战况出什么意外了?”陈正汇则问:“辽军又犯塘沽了么?”

    杨应麒将急报折了,似无意让两人看,杨陈两人见了更是疑心大起。尤其是杨朴,这些年杨应麒早已将他当作心腹,就是再紧要的军政大事也很少有刻意瞒他的,这封急报究竟说的是什么,竟让杨应麒如此反常?

    杨应麒犹豫片刻,对杨朴道:“朴之,我有些私事想与陈大人说。”

    杨朴心头疑云更甚,却也不好多问,点了点头出门去了。他出去后陈正汇问:“七将军要面责正汇么?”

    “不是。你又没犯错,我哪里会责你?”话是这样说,但杨应麒却没继续说下去。

    陈正汇等不到杨应麒开口,心中狐疑又深了几分,忍不住又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请七将军明说吧!”

    杨应麒道:“说这件事情之前,另有一件事,还请正汇兄见谅。汉部元部的规矩,对新入元部的要紧人物都有一番摸底的调查,此事正汇兄想亦知道。”

    陈正汇点了点头道:“汉部派人去调查我家人了么?我陈氏内外顶天立地,何怕人查?”

    “不是这个意思……”杨应麒叹道:“陈了翁为人,天下谁人不知?这次派去的人本来只是走走过场。不过……唉,直说了吧,派去调查的人到了楚州,因闻了翁正在病中,怕有个意外,便留下守候……”

    他还没说完,陈正汇脑中已经嗡嗡作响,惊叫道:“家父……家父病得重么?”

    杨应麒道:“怕是有些重……”

    这句话钻入陈正汇耳中,更是搅得他心乱如麻,颤声道:“七将军你别诓我,家父究竟得了什么病?”

    杨应麒这才将那张纸给陈正汇看了,陈正汇两手发抖接过来,见上面写道:“陈瓘重病,或不豫。”下面便是一张药方,这个时代博学士子多有略晓医理者,陈正汇也是这般,因此一见就知是一张“尽人事”的方子,马上知道父亲快不行了。他本性孝善,从小接受的又是极为正统、极为严格的忠孝教育。这几年虽然流浪海外,不见父母之面久矣,但那是因为忙碌公事,心中有了寄托,才能将这些私人情感暂时放在一边。如今忽然传来严父的消息,却是一通噩耗!叫他如何不惊恐?惊恐中又夹杂着对家人的愧疚,愧疚中又包含着游子在外日积月累而成的念家病,几种情绪交相作用,犹如几股巨力合在一起直撞他的胸膛,两行泪水流了下来,杨应麒大惊,叫了几声,陈正汇支吾咿唔竟不知作何语。

    杨应麒惊惶更甚,忙唤燕青送他回府,又让人飞马去请李阶到陈正汇府上去劝解。

    陈正汇走后杨朴进来问道:“七将军,陈大人出什么事了?”

    杨应麒叹道:“他父亲病重,怕不行了。”

    杨朴惊道:“有这等事!”顿了顿道:“朴之和陈大人政见颇不合,但无私怨。一场同僚,自当彼此关心。但朴之看陈大人是极孝之人,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怕一时间难以理政了。无论陈大人是否回大宋料理家事,七将军都应早作准备。”

    杨应麒拿正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找人顶替他的位置?”

    杨朴却摇头道:“只怕汉部一时找不到能顶上去的人!”

    杨应麒哦了一声,对杨朴能这样回答心中欣慰,问道:“你替他兼着,如何?”

    杨朴苦笑道:“海上事务,在陈大人手里是越做越细、越做越深了,要我上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杨应麒点头道:“也是。咱们汉部底子就是浅,一个萝卜一个坑。海务的架子正汇兄已经搭起来了,但总理方略的人,一时还真找不到。”

    杨朴道:“没办法,七将军你只好亲自上了。”

    杨应麒一听大皱眉头,摇了摇头,不再提此事,与杨朴一起将其它政务大略安排了,便往陈正汇府上来。

    这座府邸是陈正汇未来之前杨应麒便命人修建的,出钱的却是欧阳适。府邸造得不小,但因为陈正汇的家人都不在,因此反而显得冷清。

    进了陈府,李阶早已到了,正与陈正汇相对饮泣,各不成声。陈正汇见到杨应麒,连礼见也忘了,冲过来便道:“七将军,正汇心神已乱,难以助七将军理政了,还请七将军放正汇回家一趟,以尽人子之孝。”

    杨应麒见他这个样子,心道:“也是个有心肠的人。”安慰道:“正汇兄别这样,这事我自有安排。你回去照顾父亲是人子因有之义,不过你得答应我,要收拾好情绪才去。不然不但我不放心,令尊见到你的样子岂不平添担忧?”

    李阶道:“七将军,姑丈于我,尊之为师,亲如严父,请允我同行。”

    杨应麒道:“正汇兄回去,海务的担子由我暂时顶着。若你也回去,朱虚山可怎么办?”

    李阶道:“遽闻此事,李阶哪里还有心情讲学?”

    杨应麒道:“讲学不讲学是一回事,但若你们两人忽然都不见了,只怕大宋来的官吏士子要起不必要的疑心。所以还得请进祖兄勉为维持。”

    李阶犹豫许久,这才点头答应。在杨应麒的安排下,陈正汇由燕青护卫着,从津门出发,入登州清阳港,扮作几个商人朝楚州而来。陈正汇在汉部已经是显贵人物,但到了大宋,却仍是一个不能公开身份的罪臣,因此不能光明正大前往楚州。

    海上乘风破浪,路上晓行夜宿,陈正汇恨不得两肋插翼飞到父亲身边,但出发前他答应过杨应麒路上一切都听燕青安排,燕青又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相劝,好容易才说服他定心缓行。他们出登州后本本分分地以一行小商人行径南下,一路倒也无事。

    宋人重孝,士子受孝道之陶熏非后人所能想象。但陈正汇毕竟是经过风浪的成年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震惊伤心后便慢慢平静下来。虽然满心仍牵挂着父亲,但长路慢慢,途中不免将一些心思放在眼前的所见所闻上。

    他离开大陆已有十年,大宋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甚至因为怀念而有些美化了。但凡有心用世的人,没有不对眼前社会现状不满的——因为任何社会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而热心者对弊端的敏感常常会压过对良性因素的关注,这一点也是推动他们去改进这个社会的动力。

    陈正汇入汉部的三四年来,对汉部内部许多事情也是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再将之和心目中那美化了的大宋相比,便很容易得出汉部“根基毕竟太浅、胡风终究过重”的结论来。

    可是一出登州,一个真正的、比他离开时恶化了十倍的大宋终于残酷地展现在他面前!一路上面有菜色的人民让他感到悲悯,四处出没的盗贼让他感到忧患,而设置重重关卡盘剥往来商人的贪官污吏尤其让他感到愤怒!

    不知不觉中,他早已习惯了汉部内部简便高效的政府、独立公正的司法和井井有条的社会秩序。从登州到楚州的几百里路程才走了一半,陈正汇便害怕起来。不是害怕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的危险,而是害怕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会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难道我错了么?”

    近半年来他回归大宋的心其实已经很淡了,不过仍然执着于某种似是而非的政治理念,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政治理念。在这种理念的引导下他始终和杨应麒保持距离,可现在几百里路走下来,他竟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想念这个上司。那是一种政治上的知己感!对一个在政治立场上有坚持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拥有相同(哪怕仅仅是相似)目标的人更为难得呢?他忽然有种冲动:如果这片大地都能实现津门与流求那样的秩序……可他没有想下去,他在害怕,可有些思绪仍然是他不能控制的。他忽然隐隐猜到杨应麒一直以来对他这么宽容的深层原因了:因为汉部文官集团的势力与武力集团相比还很脆弱,想要在决策层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必须抱团,而在汉部八首脑里面,杨应麒是最能代表文官集团的旗帜!别有居心的人也许会投靠和自己相性不合者来攫取利益,但是有野心要做一番真正的政治事业人,却多半会被政治目标相近旗帜所吸引。

    “他没有对我出手,反而对我如此纵容,难道是因为……他在等我?”陈正汇摇了摇头,终于克制住了不再去想。

    到楚州了。

    这里冷落着一个被大宋朝廷忘记的老人,经历了这些年的放逐生涯,没有人知道这个老人的人生观念是否有所改变。

    “父亲……”陈正汇心里呼唤着。

    而就在这快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忽然犹豫起来。燕青说过,万一在他们到达前陈了翁就去世了,汉部留守在楚州的人会在北城门外的柳树上系上一帆白布,好让陈正汇在进城之前有个心理准备。走到城门边的陈正汇搜寻着,北城门外果然有几株病恹恹的柳树,树上什么也没有——“还好……”他松了口气,却拉住了马,左右踏踏,竟不进城。

    “陈大人,快进城吧!”燕青催促着。他对于陈正汇前半段路程急躁,后半段路程踟躇的态度感到奇怪。

    燕青很聪明,对生活中的人心人性把握很到位,可他毕竟不是陈正汇、杨应麒这个领域的人,所以有些时候便没法真正理解他们。其实现在陈正汇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把握不准。

    回答着燕青的话,牵马进城。

    汉部自有一个接应的密子在前引路,引到陈了翁所居的院子前面便鞠了个躬消失了。

    燕青道:“陈大人,我去敲门。”

    正汇止住了他,燕青以为陈正汇自己要去敲门,谁知道这个奇怪的上官却只是打量着这座有些残旧的院落发呆。

    呀的一声,一个皱着眉头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看见门外站着六七个人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把目光集中在陈正汇身上,打量了许久,终于难以置信地试叫道:“表哥?”

    陈正汇也看着这个年轻人,打量了许久,也试探着道:“阿郁?”

    “表哥!真是你!”年轻人冲了过来:“你……你怎么会来?是收到我的信了么?”

    “信?”

    “嗯,我昨天才托人给大哥寄过去的……啊!我真是糊涂,昨天才寄,怎么可能你今天就到!”

    这个称陈正汇为表哥的年轻人,正是陈正汇的表弟、李阶的弟弟李郁。陈了翁仕宦在外,这两年正是由他在跟前伺候着。

    表兄弟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感慨,陈正汇握紧李郁的手,担忧地问道:“我爹爹的身子……怎么样了?”

    “这……”

    见李郁欲语还休的样子,陈正汇便知病情果然难愈,尽管一路上早作了心理准备,这时却仍忍不住垂泪问道:“他老人家……还清醒么?”

    李郁点了点头道:“还清醒,每日都让我读些诗书给他听。不过已经下不得床了。”

    陈正汇闻言捶胸哭道:“不孝子!不孝子!”

    李郁在旁跟着垂泪,燕青则赶紧来劝,低声说道:“陈……先生!你这样子,叫老大人看见怎么安心?”

    陈正汇这才忍着收泪,燕青又取了一条毛巾来让他擦脸:“先生,打起精神来。莫要让老大人担心。”

    陈正汇点了点头,李郁则看了燕青一眼有些疑惑,燕青主动道:“我们几个是陈大人的随从,一路伺候到此。”

    李郁因为李阶的关系,对陈正汇在海外的事情略有所知,便只当燕青是表哥的下人。

    陈正汇对李郁道:“给他们安排个屋子,我……我进去看看。”

    李郁道:“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我自己进去。”

    两人退开大门,院子里有两个老家人,看见陈正汇等进来都有些吃惊。李郁摇了摇手让他们不要多问。陈正汇顺着表弟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在满院药香中扶着栏杆慢慢走近房门,在门外停下,按着房门不敢推。

    正犹豫着,屋内传来一个疲弱苍老的声音:“怎么会有骡马声?门外是谁?是刘贤弟么?为何不进来?”

    陈正汇听见老父声音,喉咙中犹如吞了一口盐水,呃呃了几声竟说不出话。

    门内一阵沉默,过了一会,陈瓘的话声才再次响起:“是汇儿么?”

第一一八章 进退重思量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听老父竟然猜出是自己,陈正汇再也忍不住推门冲了进去,跪在床头叫道:“爹!孩儿……孩儿……”

    陈瓘看见陈正汇,反应却有些奇特。一张皱巴巴的脸肃然片刻,才稍稍展颜道:“我昨日才准郁儿给你们通个信,你怎么能来得这么早?”

    “我……我……”摸了摸陈瓘皮包骨头般的左手,哽咽道:“爹爹你……这……”

    陈瓘伸出右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道:“人总该有这一程的。只是没能见到河清麟现,甚是抱憾。”

    陈正汇怔了一下,说道:“爹爹,那些事情您就别挂心了。”

    “哦?”陈瓘道:“你的意思,是寄望于你们了?”

    陈正汇道:“孩儿尽力而为。”

    陈瓘道:“尽力?如何尽力?”他见这句话竟把陈正汇给完全问住了,又问道:“刚才的骡马声……”

    陈正汇道:“是跟孩儿来的人。”

    “跟你来的?”陈瓘问:“是你的下人?朋友?还是那个汉部的吏员?”

    “是……是汉部的吏员。”

    陈瓘哦了一声道:“这么想来,你来得这么及时,也是从汉部得来的消息了?这楚州也有汉部的人?”

    陈正汇脖子硬了一下,终于点头称是。

    “了不起啊。”陈瓘道:“汉部对我大宋,竟然深入到这个程度了!莫非我大宋每一个州县都有他们埋伏的人了?”

    陈正汇忙道:“没爹爹说的这么利害。汉部的密子,主要是契丹燕云一带多一些,大宋境内,对京东东路、福建路两处也比较用心。其它地方就不怎么样了。楚州这里有人,是因为孩儿的缘故。”

    陈瓘点头道:“原来如此。不错,这样才合理。你们崛起才几年,哪里能将耳目布满大宋的万里疆土呢?”

    陈正汇听到“你们”一词心里咯噔一下,叫道:“爹爹!你……你在怪孩儿么?”

    陈瓘笑了笑道:“你怕和你现在的同僚并称么?”

    “这……”

    陈瓘又道:“你离开我身边已经很久了,父子之情或许未变,但你心中的君臣之念,我可就不清楚了。”

    陈正汇大感惶恐,挣扎着跪下,顿首道:“孩儿在海外虽居要位,岂敢片刻忘怀父亲的教诲!”

    陈瓘道:“当真如此么?那为何所作所为,并不见有利于天下苍生之事,唯见助女真征伐逐鹿而已?”

    陈正汇慌道:“大宋上下自昧自蔽,实不知天下大势早已大变!父亲大人困顿楚州,所以对北国之人、北国之事恐怕也知之有误。”

    陈瓘转过头来,直视儿子双眼,陈正汇不敢回避,咬着牙眼含泪水道:“请父亲大人明察!”

    陈瓘已经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但眼中神光湛然,单看这双眼睛万万不像是一个垂死老人!而陈正汇呢?泪水流尽后,便是赤子对父亲的亲敬和仰慕。但陈瓘却没有被儿子骗到,嘴唇稍张,直刺其心:“你心虚!”

    陈正汇身子一震,便听父亲又道:“你在怕什么?怕什么被我知道?”

    陈正汇啪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看到儿子这个样子,陈瓘也不禁有些心软。父子俩就这样一个躺在床上,一个伏在地下,各自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声敲门声响过后,李郁走了进来,口中道:“姑丈该吃药了。”待看清屋内的情景,不禁愕然。

    陈正汇伏在地上不敢起来,李郁不敢多问,绕过去,喂陈瓘把药喝下后,才听陈瓘问:“你表哥带来的人呢?”

    李郁道:“已经安排在后院。他们带来了许多药材金银,收不收?”

    陈瓘道:“不收。”

    李郁应道:“是。”

    陈瓘又目视伏在地下的儿子,对李郁道:“扶他起来。”

    李郁扶起陈正汇,暗中捏了捏他的虎口,鼓励他坚强。陈瓘对李郁道:“你到外面看着。”等李郁出去,又问儿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陈正汇颤声道:“我怕自己将来会违背父亲的教诲。”

    陈瓘哦了一声,问道:“因什么而违背?名利么?生死么?时局么?”

    陈正汇道:“不……因为一个人。”

    陈瓘问:“什么人?”

    陈正汇道:“杨应麒。”

    陈瓘的眼光片刻没有离开过儿子的双目,仿佛是用眼睛在听话:“他对你很好?”

    “我不知道,但我近来总感觉我的作为他都清楚,但他竟然没有遏制我的意思,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也许他在等我主动去找他。”

    “哦?他希望你向他投诚?”

    “这……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那是什么?”

    陈正汇抬起头来,说道:“父亲,这个人,要的也许并非逐鹿天下。”

    “那他要的是什么?”

    “也许……也许他只是在等孩儿去理解他的作为。”

    “他什么作为?”

    “他……也许他是想矫正自秦以下千余年来以法术乱正道的弊制。”

    一直很淡然的陈瓘听到这句话也不禁全身一震,问道:“你说什么?”

    “我看他行事,着眼点似乎不在权,而在制。只是他学力不足,所以有些事情做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陈瓘沉吟半晌,吃力地抬起手来,招儿子上前道:“过来,跟我说说这个杨应麒的事情。”

    陈正汇跪行向前,伏在床边,握紧父亲的手,从汉部出死谷前后的大事说起,为陈瓘一一讲述。他说得不快,每逢陈瓘低眉沉思便停下,直到父亲眉目再展方继续述说。这一席话好长,虽然陈正汇已经删繁就简,却仍说了一个多时辰。儿子固然说得口干舌燥,父亲也听得极吃力。不久夕阳西斜,李郁拿了油灯、粥、药进来,父子两吃了,陈瓘小睡到半夜,便又醒来,让陈正汇继续述说。

    李郁心道:“听这等要紧事务,大费心力!姑丈已是油将尽、灯将枯,如何经受得起?”但听话的人既不恤身,李郁便都不敢劝阻,陈正汇也不敢不说。

    说完汉部发展的脉络,陈正汇又说起杨应麒的天地自然之学。父子俩谈的本是政治话题,为何突然扯到自然问题去了呢?要知在中国固有哲学中,政治社会与天地自然的变化息息相关,所以杨应麒对地球、太阳系、银河系等宇宙观念虽然只是停留在浅近、笼统阶段,但对李阶、陈正汇等人造成的冲击却极大!大到足以颠覆他们的某些历史观!对陈、李等人来讲,这些宇宙理论听起来异想天开,但因为杨应麒身处高位,学识广博,日常讲学之风也颇为严谨,因此便不敢轻易否定,而且以他的这套理论来检验航海之学、天文之学也无不丝丝入扣,更增加了这套说法的可信度。

    中国传统的学者不似欧洲僧侣,对于大地为圆、天外有天的理论接受起来竟无甚困难。陈瓘听到宇宙大爆炸处便暗暗颔首,认为与先贤所传太极图之妙理暗通。他心力本来甚倦,但听到这里竟然精神奕奕。

    好容易等陈正汇讲完,陈瓘叹道:“这人绝非胡种,已无可疑。只是他的师承学脉从何而来,大可推敲!”想到深处,眉头拧成一团。陈正汇和李郁看得心疼,却不敢打扰。终于陈瓘睁开眼来道:“笔墨,笔墨!”叫了两声,忽然晕厥过去。陈瓘这一晕厥,慌得他儿子外甥赶紧急救,掐人中,灌参汤,好容易老人家悠悠醒转,陈正汇哭道:“孩儿该死,不该用这等烦心事来扰父亲大人。”

    陈瓘一笑,一时却没力气说话。闭上眼睛休息到鸡鸣,对儿子关心自己身体的话毫不理会,直入正题道:“你说的对,北方之事,均已经非我辈所料想。即使我与你易地而处,恐怕对汉部之事,也是难以抉择。汉部内部的争端,已不是权力之争那么简单。折彦冲心中既有华夷之辨,甚是难得。而这个杨应麒亦不可限量。汉部之事,已不是一句内外之别、君臣之道所能概括。我老了,也没法给你立个定论,一切只能由你们凭良心办事。”

    陈正汇和李郁听到这里都跪下道:“不敢忘父亲(姑丈)教诲。”

    陈正汇想了想又道:“孩儿不敢泯灭良知,只是在海外甚是痛苦,行事之际,不知当遵汉贤经义,抑或遵近贤经义。”

    陈瓘斥道:“糊涂!迂腐!什么汉贤近贤!君子掌权,畏《春秋》之笔便是良心!《春秋》以下,俱是后进弟子门外之学。”

    李郁还不怎的,陈正汇却是心头剧震。又听父亲道:“我是你父亲,向来对你很有信心,但自从由他人处辗转得知一些你在海外的作为,也不免怀疑你为名利生死所诱,何况别人?如今听你一席话,才知道你的苦处。你的行事未必全对,但那也不是立志不坚,只是见事不明而已。只是你能取信于我,却未必能取信于士林。”

    陈正汇听了大哭道:“只要父亲能谅解孩儿,孩子此刻就算死了也无憾了。”

    陈瓘道:“道德之性,需磨之磋之,一日不可废。我此刻只是信你的现在,将来死了,还要在九泉之下观望你的将来!”

    陈正汇哭道:“孩儿纵然九死,不敢欺父欺天!”

    陈瓘点头道:“好,好。扶我起来。郁儿准备笔墨。”

    陈正汇惊道:“父亲你要做什么?”

    陈瓘道:“我要写几封书信。”

    陈正汇忙道:“父亲口述,孩儿执笔。”

    陈瓘摇头道:“不!这几封信必须是我亲笔写。否则如何见信于人?扶我起来!”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语气之坚定却不容两个子侄抗拒,陈正汇只好扶他起来,李郁移来桌椅,铺纸磨墨。陈瓘伸手拿笔,手竟是颤个不停。但他也不着急,眼睛静静地看着笔端,直到手稳了下来,这才对陈正汇道:“你出去。”

    陈正汇怔了一下,不敢多问,起身出门,在门外候了半个多时辰,才见李郁开门出来道:“姑丈歇下了。”

    陈正汇进门看时,笔墨都已经收起,陈瓘双眼紧闭,头上稀稀疏疏的头发竟比昨日更枯萎了几分,心中凄然。

    李郁在旁道:“姑丈写了七封信,其中两封是交给你的,另外五封让我在他老人家……百年之后亲自去送。姑丈又说,让你……让你不必守三年之孝,心中怀之便可。”说着取出信来,却都已经封上了印泥,陈正汇扫了一眼,看见了两三个名字,均是与父亲交好的当世大儒,哽咽道:“父亲是怕我无法取信于士林,这才不顾病体,为不肖子沥血呕心。”跪在床边,再也不肯离开片刻。

    陈瓘这一睡下便没再清醒,偶尔睁开眼睛,瞳孔中也是一片迷茫,见儿不知是儿,见甥不知是甥。燕青大把花钱,但千金万贯的灵丹妙药、人参茯苓灌下去也不见好转。众人都知他大限近了,只是等着阖眼之时。熬了三天,终于陈瓘嘴巴苦张,似有言语,陈正汇凑近前去,才听见喉音如缕:“欧阳等……武夫……耳……非文……士……难遂汝志……必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釜底……抽薪……以襄……麒……”

    语音渐低,终于不可再闻,李郁一直把着陈瓘的脉搏,哭道:“表哥,姑丈……去了……”

    陈正汇握着父亲干枯的手坐倒在床边的地上。他没有哭,只是望着东北,念叨着别人听不见的话。

    大宋宣和四年春,陈瓘卒于楚州。对于这个人的死,汴梁肉食者无人关心,他们此刻盯紧的是那些对辽人步步进逼的女真蛮族。

    其时宗翰驻兵北安,遣萧铁奴等人攻略附近州县,俘获契丹重将后知道辽主已是众叛亲离,西北、西南两路兵马均羸弱不能用,便遣人报元帅斜也,促他进兵。

    由于出兵时阿骨打嘱咐克中京后当谨慎从事,以免仓促而遭大败,所以斜也传令宗翰,让他驻马待议。

    宗翰对完颜希尹等道:“将在外,临事从权!”先斩后奏,下令进兵,然后再派人到斜也处报知:“初受国命,虽未令便取山西,亦许便宜从事。今辽人可取,其势己现,一失机会,后难再图!今已进兵,当以大军会于何地,幸以见报。”

    斜也犹豫不决,宗雄劝斜也道:“粘罕接连两次遣使前来,想必不是轻率图功。而且他既已起兵,若我等不往接应,反而是陷他于孤军深入而不顾!”斜也这才定策,起兵与宗翰会师。两军会于羊城泊,宗望、宗弼率百骑先进,萧铁奴继之。一路追亡逐北,袭辽军主力于白水泊,一日间辽军三战三败。辽主一路上风声鹤唳,连弃辎重,以轻骑逃入夹山。

    萧铁奴尾随而至,路上忽有侦骑报道:“将军!前面有契丹败兵绑了三个大官来请功。”

    “哦?”萧铁奴叫道:“带上来看看!”军士带到跟前,却是一老二壮,问那来请赏的契丹军士道:“这三个是什么人?”

    那契丹兵道:“这个老的,是北枢密使萧奉先,这两个是他儿子萧昂和萧昱。”

    萧铁奴惊呼道:“萧奉先!”用马鞭抽了那老者一鞭:“就是他?”

    那契丹兵答道:“是。”

    萧铁奴笑道:“哈哈,你真的是权倾北国的大辽枢密萧奉先?”

    萧奉先甚是尴尬,不愿否认,却又不敢承认。

    萧铁奴又问那契丹兵:“你们怎么捉到他的?是不是耶律延禧也在左近?”

    那契丹兵道:“没有,契丹大队已经离开两天了。”

    萧铁奴奇道:“这就奇了,难道这萧奉先会留下断后不成?”

    那契丹兵道:“启禀将军,是皇……是那耶律延禧走着走着,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便指着萧……这萧奉先说:‘我失去天下,都是你们父子误我!今日本要杀你以平民愤,只是国势如此,杀了你也无补于事!’便把他们逐出大队,不令随行。”

    萧铁奴更是奇怪:“他到现在才知道是谁误了他啊?哈哈,我听应麒讲故事,说当年吴王夫差也是等到走投无路才发现他的宰相是奸臣,怎么天底下的事情都这么像啊!”又喝问道:“谁是萧昂!”

    两个青年中年纪较大的那个被萧铁奴一喝,吓得瑟瑟发抖。萧铁奴笑道:“原来你就是萧昂!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萧昂畏畏缩缩地抬头,看清萧铁奴的脸后一片迷茫。

    萧铁奴冷笑道:“不记得我了么?当年在乌古部,你可把我的伙伴们害得好惨!”

    萧昂喃喃道:“乌古……啊!是你们!”

    萧铁奴哈哈笑道:“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一直和契丹作对的汉部,就是当年冲你车驾的那几百人马么?可怜,可怜!”

    萧昂颤声道:“将军饶命,当年实在……实在……实在不知将军的神威啊。”

    萧铁奴哼道:“我是不会怎么样你的,不过狄叔叔他们可就难说了。”

    吩咐下属将萧奉先和他的次子绑到斜也处领功,将萧昂押到折大将军处听候发落。

第一一九章 棋局大逆转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萧铁奴的部属押了萧昂到折彦冲处,折彦冲想起当年同伴的惨事怒火中烧。汉部出死谷后曾遭三难:第一是宋边受拒,第二是遭遇萧铁奴,第三是乌古叛友。这三件事都几乎把汉部逼入绝境,而后两件事均和萧昂有关,尤其是在乌古,狄喻带过去的人马损折近半,是汉部立部之前伤亡最惨重的一次,在汉部的实录上被书为“大难”,所以汉部的元老部民提起此事无不对萧昂和乌古部恨得牙痒痒的。

    折彦冲提起三尺长剑,就要斩了他,曹广弼拦住道:“汉部军令,严禁杀俘!”

    折彦冲道:“这是报仇,怎么叫杀俘?他又不是寻常士兵!”

    曹广弼道:“就是要杀他,也得按规矩来。再说,与他仇恨最深的是狄叔叔。”

    折彦冲醒悟过来,派人将萧昂送往津门。杨应麒听说是捉了萧昂,命人提上前来,对杨朴感慨道:“当初汉部发轫之时,兵不强,马不壮,流浪于长城内外、大漠南北,惶惶不可终日。就连萧昂这样的软脚虾也怕!当其时,又有谁知我们能有今日的事业。”手一挥,命人押到狄喻府上去。

    狄喻根基本厚,在相助阿鲁蛮一战中身受重伤,留下了病根。后来在死谷中静养数月,才渐渐恢复过来,但随后便千里奔波,身体情况又转恶化,尤其是在乌古一役惨受折磨,从那以后他的武功便再无法恢复到盛年时的五六成。前几年拼着年纪不算太大,在许多场合还能活动活动,但近两年旧伤复发,便卸了军职,来到津门静养。他三年前娶了张玄征的一个寡妹,生下了两个儿子,赋闲在家,伴妻弄儿,心灵有了寄托,建康状况又有起色,只是早年的雄心壮志却已在最近这次病苦中消磨殆尽。这日忽见杨应麒的属下押了萧昂过来,又勾起了旧仇!

    但他毕竟年纪较长,和折彦冲等不同,看见萧昂非但未起杀念,反而大起唏嘘之叹,对押萧昂来的官差道:“此人不是我的仇人,是汉部的仇人,该如何处罚,押到法官处听候吧。”

    汉部的司法体系,由于杨应麒的促成,从一开始就有独立司法之传统。当时部族新兴,折彦冲、杨应麒等人都有自己不至于犯法的自信,而全部方兴未艾之际,部内权贵犯罪事件也比较少,因此便没留下什么权贵干法的恶**件。

    举部南迁以后,司法案件日积日多,司法程序日渐复杂,法律条文日益严密,这才开始出现专门的司法系统。李阶北来后整理汉部旧日的案卷,结合北国的传统和宋律,编订了一部新律。杨应麒拿到手后将其中太过繁缛和不切实际的部分删除,又添入限制部族首脑权力的若干条文,并将司法独立提到极显著的位置上,开宗明义便是不许汉部首脑(包括折彦冲和他自己)以政令干预法律的运作。这部新律后来由汉部元部民会议全票通过(折彦冲杨应麒默许的动议通常都是全票通过),成为汉部部民的第一部成文法。又当场推选了狄喻为最高司法团的最高法官,从政务上退下来的张玄素为次席法官,汉部的元老部民胡茂为庶务法官。

    最高法官并不处理日常事务,只是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威严存在;次席法官负责督导下统的各层司法系统;庶务法官则是协助前面两位法官处理文书事宜、统筹案卷存档的职位。

    这三个人在律学上其实都是门外汉,坐上这个位置主要是因为他们资历以及道德受到部民的信任,本身处理案件的能力未必胜过这几年在基层做具体司法事务的青年法官们。但在现阶段,这样一个粗糙的构建已经可以满足汉部的律法需要了。

    这时杨应麒的属下听了狄喻的话,便押了萧昂前往津门的法庭,津门法庭的第一法官是个渤海人,次席是个高丽人,助理法官是个福建人,都是三十岁上下、未曾经历过千里“远征”的青年,看到这个案子不由得蒙了。他们向来处理的大多是部内的事宜,涉外的事情按传统是归入军务,由军方直接处理。萧昂的这个事情与其说是判案,不如说是报仇,这可该如何处理?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求见张玄素询问,张玄素也不知如何是好。助理法官见状,便建议去问“朱虚先生”。

    朱虚先生李阶拿到宗卷后皱眉道:“狄大人糊涂了!这事不该交给津门法庭的。咱们汉部的民事律法里还没有相应的条文。”

    青年法官们便问该如何处理,李阶道:“你们是法官,所以处理案件本不该来问我。不过这事有些麻烦,我给你们个提议:法不回溯,令不二行,这萧昂杀害汉部部民是我们的律法颁布之前的事情,杀人的地方又在汉部统辖地以外,所以用咱们的民事律法便很难处理。但汉部行事之传统,向来是‘以直抱怨’。何谓直?人若犯我,循天理报之谓直!这萧昂杀害汉部的亲人,便是汉部的仇人。此事当由折大将军或者辽口军法处处理。”顿了顿又道:“这种事情,我本来没有干涉的权力,所以你们就算觉得我说的有理,也该先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张玄素大人。得他许可,这件事才算名正言顺。”

    几个青年法官将李阶的意思向张玄素转告,张玄素心中默然,说道:“就这么办吧。发到辽口,按军法处置。”几个青年法官走后张玄素颇感不安,来见杨应麒,说知此事,道:“我虽得元部信任,但处事不当,于律文又不深悉,曲折之处难以变通,这次席法官的位置,还请辞去。”

    杨应麒道:“张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百业草创,汉部上下又有谁是一开始就深通律法的?都是一边做,一边学。咱们这代人,最要紧的是秉持公心办事,开个好头。等过了两三代,积累得多了,自然会出现学力深邃的人来。”

    张玄素道:“虽然如此,但这最高司法团的次席毕竟不同其他。狄大人处最高法官位置,重要的是立身正,持理公,便能让人信服。所以坐在他这个位置,德重于才亦可。而次席法官向上要襄助狄大人判难断疑,向下要给那帮年轻人传律解惑,所以才能与德行不可偏废!如今我自忖虽能秉公办事,但才不足堪,因此请辞。”

    杨应麒摇头道:“张大人啊,次席法官需要德才兼备我也知道。但现在哪里找到这样一个人去!”

    张玄素道:“李阶先生如何?”

    杨应麒哦了一声,沉思半晌道:“张大人提名此人,按规矩也不当来与我说。我是政务之首,不当干预法官人选。汉部的**官提名之权在狄大人,任命需经元部会议——这是规矩。”

    张玄素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先跟狄大人商量去。”

    张玄素走后,杨应麒正深思着他的提议,却听侍从匆匆来报:“陈大人回来了。”陈正汇这次回到津门,杨应麒并没有安排什么喧扰的欢迎活动,只是和杨朴、李阶、张浩等几个关系较近的文官将他接到明伦堂去。

    津门大将军府有附近有三个很重要的建筑:第一是位于左侧的四岳殿,汉部元部民会议便在此举行;第二是位于右侧的明伦堂,是士人议事论政的地方;第三是位于大将军府正前方隔街相对的华表坛,为四方部民陈情之地,华表坛上,刀刃不入,言论无罪。

    此刻明伦堂内,陈正汇批麻戴孝,双眼深陷,甚是憔悴,和李阶见面后抱头痛哭。杨应麒等人好容易才劝住了。陈正汇见明伦堂挂上了白灯笼,堂内群贤无论渤海高丽、华邦胡邦都为父亲默哀,心中感念。

    虽说生死送别乃是一种普世的情怀,但在侠客那里是傲啸激昂,在战士那里是壮烈豪迈,此刻明伦堂内斯文而肃穆的悼念氛围,则非一群读书人凑在一起断不能有!所以杨应麒、陈正汇、李阶、杨朴、张玄素、张玄征、张浩、卢克忠等人聚在这里,虽然言语不多,却都很能融入这个情境,若欧阳适和萧铁奴等人置身其中,则势必格格不入。

    悼念结束后,群贤将散,李阶便要送陈正汇回府,陈正汇却道:“我想在这里留一下。”又望了杨应麒一眼。

    杨应麒道:“我也留一留。”

    李阶等意会,便都先行告辞。

    屋内更无他人,只剩下杨陈两人,对着李阶手绘的陈了翁遗像枯坐。良久,杨应麒打破沉默问道:“正汇兄此行,除家事外,可有所见闻而回?”

    陈正汇深深一叹道:“此次回大宋,一路上但见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真不敢相信彼处是我等故国!”

    杨应麒黯然道:“几年前我入汴梁时中原民生已疲,听说这几年又恶化了。”

    陈正汇歉然道:“我之前在流求,总觉七将军的作为太过忍心,无顾念故邦之意。这次回去,才深感大宋病体已重,中枢又糜烂不堪,士林正人远贬,奸邪盈廷,我等要想为之疗病也难有着手之处。回想之前种种,倒不是七将军忍心,而是正汇等迂腐了。”

    杨应麒听了淡淡道:“之前你们有些事情做得实在不够光明,但那也是大家互相不了解所致,所以我也就没说什么。但我希望从今往后,不要再这样了。大宋之事,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我们汉部已经渐有立国之势,一切事宜,当以汉部利益为依归。至于大宋,能帮忙的地方我还是会想办法的。”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色平静,其实心中早已心澜大泛!陈正汇的这一番话,杨应麒等待了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时两人几句话说得半明半暗,但双方却都已经明了对方的意图。陈正汇那里是有心和杨应麒共同努力,而杨应麒这里则是声明了既往不咎。汉部内部的政治格局,便因这短短几句话而彻底反转!而杨应麒和陈正汇的关系也因此大变。

    陈正汇道:“以七将军高才,仅仅惠及汉部一隅,岂不太过‘划地自困’了么?”他这句话出口,便是不再以“外人”自居了。

    杨应麒也不回避,答道:“汉部不是一隅。”

    “哦?”

    杨应麒淡淡道:“汉部在辽东,便是一隅。不在辽东时,便不是一隅了。”

    陈正汇目光闪烁道:“七将军的意思,是有意于天下了?”

    “这种话,现在是不能说的!”杨应麒道:“我本来的意思,其实也是谋图自保而已。但后来发现光是这个目标根本就没法喂饱雄心壮志者的胃口。这些人吃不饱便不会对汉部产生向心之力。若他们离心,则汉部必弱,弱则不能自保。这个怪圈从很早以前我就很清楚了,所以不得已只好把蓝图越画越大,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可是,这些事情做得,说不得!”

    陈正汇道:“这就叫心照不宣!”

    “不错。”杨应麒道:“其实我本人是不想把事业做得太大的,因为事业太大了就难以控制。而我的能力其实也有限得很。但人的小算盘,永远也算不过造化的大算盘。我要想汉部继续维持下去,便得想办法走在时势前面——哪怕只是多走一步!可是近来我越来越感到吃力了,不但私人时间给挤没了,甚至处理事情也常常顾得了东边,顾不得西边。顾得了外事,顾不了内事!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我本人是不喜欢太过麻烦的事情的,但麻烦的事情总是来找我。”

    陈正汇却微笑道:“七将军,你真的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么?”

    杨应麒一怔道:“我不是?”

    “应该说,不全是。”

    杨应麒失笑道:“究竟你是杨应麒还是我是杨应麒?我的性子,你比我还了解不成?”

    陈正汇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事情,恰恰是别人才看得更清楚些。”

    杨应麒默然。陈正汇又道:“其实七将军你也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还很不小!”

    杨应麒神色颇动,却不接口。

    陈正汇道:“七将军你虽然也有一身的懒病,但这不过是读书人的通病,不足言道。但七将军的野心,也许是深藏于你性情深处,以至于你自己不知道或不承认罢了。”

    杨应麒摇头道:“你这说法有何根据?”

    “当然有!”陈正汇道:“七将军,你扪心自问,当你以天下为棋盘,以当世英雄为对手时,当你纵横捭阖,算计人心局势时,难道心中不会产生……产生……”

    “产生什么?”

    “快感!”陈正汇道:“这个词,也是正汇在七将军处听来的。用七将军的词来形容七将军的心,却不知道是否恰当?”

    杨应麒给陈正汇说得心中惘然。快感?自己确实很怕麻烦,但那是在进入状态之前。一旦进入与天下英雄对局的状态中时,自己又是怎么样一个状态呢?是否如陈正汇所说,自己其实是沉醉于快感之中而不自觉呢?

    他晃了晃脑袋,认为这是陈正汇在试图影响自己,因此不肯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他怕自己被引诱!于是转了话题道:“我辈读书人最重孝道,此次了翁逝世,对你打击一定很大,只是汉部如今少不得你,我和杨朴张浩等人这些日子分别顶替你的部分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虽知道你在孝中,却盼你能早日恢复过来。”

    陈正汇听杨应麒提起先父,脸色转黯,好一会才道:“先父遗命,正是让我戴孝理事。”

    杨应麒大感欣然,说道:“那你歇息两天,待收拾好了心情,便来交接事务。”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要离开时,陈正汇取出一封信来道:“先父临终前亲笔写了七封信,给到我的有两封。一封是对我这不肖子的遗命,一封则是让我转交七将军。”

    杨应麒微感诧异,双手接过,打开来看,见尺牍上既无称谓,也无落款,只写着十六个楷书: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执厥中。

    他凝神半晌,收了起来道:“谨受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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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