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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移运定兴亡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的职责,分为常、变两大部分。常是对日常政务的分派和监督,变则是对时局的因应和谋划。汉部正处于开拓阶段,在这种非常时期,许多军政事务都显得十分微妙而复杂。即使是一些看似区域性的事件,也需要用全局的眼光去判断,用整体的思维去突破。所以杨应麒不仅仅是折彦冲的后勤部长,在军谋枢密等大事上也有他不可替代的作用。

    如果光从制度建设层面来讲,核心领导人权责过滥原是大忌,但在开拓进取的时代,制度制衡在效率与功用面前往往要向后靠,因为一个新生命在崛起时期最大追求的不是稳定,而是扩张!在大扩张时代,中枢人物不一定要躲在后方的。正如曹广弼所说,眼前的汉部需要的杨应麒,不是萧何,而是诸葛亮或者王猛!

    虽然杨应麒不觉得自己应该负担起那么重的任务,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津门,从后方哥哥们去冲闯。但这毕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表面想法而已。比如燕云这件大事,由于要调动的力量以及会造成的影响太过巨大,汉部找不到第二个人有适合的地位和足够的能力来掌控这件事情,所以还是需要他亲自来操刀。早在陈正汇回来之前,杨应麒就已经安排各项渡海事宜,准备前往塘沽,以便更直接地去推动这件事情。而陈正汇不但赶在他出发之前归来,还出人意料地与他达成相当深的默契,更是让他大感放心。

    汉部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特别是在海上!南洋香料商路通畅以后,涌过去的大商人是一波胜似一波!在东海没得到什么利益的福建陈家,由于最早转向,第一个运用“背靠汉部势力南下”这个模式,竟在香料生意上大放异彩,声势之盛直迫本已将之远远甩开的林家。此外,一些新的家族也在崛起,比如颜氏,钱氏,李氏等等。在汉部还没有正式进入南洋群岛之前,这些商人们早就闻着铜臭深入到各个盛产香料的岛屿。有一些家族凭借自己的力量建立了一些据点,甚至海外称王!对在麻逸以外活动的家族,汉部目前没有进行强有力的约束,只要他们没有触犯汉部的核心利益便由他们折腾去,但名义上仍然宣称他们都是汉部的附属。

    这些远在数千海里外的大事,杨应麒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来进行有效的干涉。汉部的海务部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要。杨朴、张浩等人在陈正汇旅宋期间接手处理过部分事宜后,也对这个宋籍士人更为看重,因为他们进入过以后才深知海务之难。

    就在杨应麒安排好各方面事宜准备前往塘沽时,东海方面又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七将军,日本那边出事了!”

    “什么?”

    虽然日本在这个时代的世界一点也不重要,但在杨应麒脑中却仍占有一定的分量。他细翻谍报,一时间百感交集。

    原来当先降后叛的宋江一伙竟然在九州一带成了气候,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此时日本正当平安王朝晚期,国力不振,何况九州又是边远外藩,所以无法及时集结强大的力量加以镇压。结果宋江这颗雪球越滚越大,九州的附藩有一些受不住,竟然投降了宋江。水浒众在东瀛有了据点以后更是呼啸而起,像一股血旋风一样向本州岛扫去。

    事态发展成这个样子,实在大出常人意料之外。对于日本人,杨应麒可没什么好感。但毕竟都是人嘛,听说他们被祸害得很惨,恻隐之心总是有的。可是离得这么远,又不是自己直属的势力范围,就是想插手干预也难啊。但要是不干预,让宋江在日本列岛发展下去,将来形势会变成什么样子却也难说。

    “万一黑旋风他们把日本人给杀光了……”想到这种可能性杨应麒心中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唉呀,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人啊,要有一点人道主义情怀的。还是希望日本人能抵御得住这批强盗吧……嗯,不过要是抵御不住,我也没办法啊。唉,愿他们的神保佑他们吧。阿门!”

    他把出发的时间押后了,传来陈正汇和他领导的海务班子,让他们说说对这件事情的看法。陈正汇认为,日本岛国虽然向来桀骜不逊,但毕竟久受中华文化,也算是同文之邦,如今流贼东窜,应该给他们一些帮助。

    “帮他们?”杨应麒皱眉道:“他们又没来求助,咱们就这么巴巴地跑过去,太‘急人之难’了吧。”

    陈正汇道:“但若让宋江一伙在东海成了气候,这批人是大盗之性,只怕对我们海上的事业大是有害。再说,这批人是从我们这里逃过去的,我们驱贼入邻家,似乎不应袖手旁观。”

    杨应麒摇头道:“我听说现在聚集在宋江旗下的,有很多都是倭种。他们一旦和地方势力结合,便未必会继续做贼了。也许会变成一个新的国王呢。嗯,我记得日本如今的王室好像也是从高丽这边登陆入主,和现在的情形倒是有些相似。不过如今形势一片混乱,而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又不多,所以既不能过早介入,但也不应该掉以轻心。”

    “那七将军的意思是?”

    “我想还是在观望观望。”

    陈正汇沉吟半晌,说道:“这也好。不过我们得加强对日本列岛的谍报,万万不能让局势失控。”说到这里叹道:“听说宋江等人在彼处杀戮甚重,只望不要亡了倭种才好。”

    杨应麒点头道:“是啊。我也是这样希望的。毕竟我还是希望能和他们做友邦的。”

    陈正汇忽然拍手道:“对了!”

    杨应麒问:“怎么了?”

    陈正汇道:“最近一段时间,日本那边来的货物特别多!他们那边现在正乱着呢,商人如何有能力渡海来贸易?所以我怀疑是有商人和这些盗贼私通!还有,最近一些运送移民的船只在琉球、麻逸靠岸的时候都没有人只有东洋货,我怀疑船只上的人口也是在日本登了岸,然后买了货物转到琉球、麻逸贸易。”

    杨应麒满脸讶异道:“有这种事!不过话说回来,商人逐利而往,去到哪里不是做生意?也不算私通。”

    “可那些是盗贼啊!”

    “虽然这样说,但是……”杨应麒道:“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在我们境内犯法。虽则宋江他们杀人如麻,我们在道义上应该谴责他们,而且跟他们划清界线。可是要因此而怪罪商人,是不是太过了?”

    陈正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杨应麒的了,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杨应麒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简直扑簌迷离,让他摸不到头脑:“那七将军的意思,是放任这些商人不管了?”

    杨应麒正色道:“自然不是不管!嗯,我们要义正词严地告诫这些商人:跟杀人如麻的强盗做生意是不对的!虽然汉部现在管不到那里,但对那边毕竟还是关心的。他们在那边如果只是单纯做生意也就算了,却万万不能介入到强盗事件去,尤其是不能做出伤害汉部威严的事情。我中华与倭族、和族的感情源远流长,不能因为他们的鼠目寸光而伤害到民族间的深厚友谊。”

    陈正汇听得一头雾水:“那究竟是禁,还是不禁?”

    杨应麒正色道:“依法办事,秉公处理。”

    于是陈正汇去找李阶,两人翻遍汉部律法,暂时也找不到惩戒这些商人的条例来。由于这件事情这时还不算十分重要,而陈正汇又事务繁忙,没多久这件一时间讨论不出结果的事情便搁浅了。国之将兴,如有神助;国之将亡,事多荒唐。此时大辽已是摇摇欲坠,但国中贵族不以救亡图存为第一考虑,反而为眼前的一己私欲闹起了分裂:留守燕京的秦晋国王、大辽都元帅耶律淳,在参知政事李处温、大臣耶律大石、重将萧干、怨军首领郭药师等的拥立下称帝。

    当时金军压境,切断了辽主和燕云路之间的联系,南京路人心惶惶,驻守燕京的臣工将领要拥立一个领导人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当李处温询问留守燕京的南府宰相张琳时,张琳便劝李处温等只拥立耶律淳为摄政王,而不是皇帝。但李处温提出这样的建议既有他自己的私念在,也离不开背后耶律淳蠢蠢欲动的野心,所以态度极为强硬。到最后把天命什么的也搬出来了,这位南府宰相不是傻瓜,马上知道耶律淳想称帝完全是出于私心。

    张琳等骨头不够硬,不敢强抗,只好附议,与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一班文官,率领番、汉百官诸军及燕京父老来到耶律淳府前,先来一番典故,引用唐肃宗在安史之乱中称帝以稳人心的旧事,说明他们这样做是有法理依据的;然后李处温的儿子李奭手捧龙袍帮耶律淳披上,跟着文武百官跪满一地,山呼万岁。

    当此情景,耶律淳不免“大惊”,问明缘由,少不了推却一番,但最后当然推却不过去,勉为其难地坐上了龙椅。群臣上尊号曰天锡皇帝,改元建福,以妻萧氏为德妃。接着是耶律淳给一批识趣的文武加官进爵,晋李处温为太尉,张琳为太师,又以耶律大石总领军务,萧干为都统,改怨军为常胜军,遥降辽主耶律延禧为湘阴王。

    耶律淳所建立的这个政权,世称北辽。北辽政权的建立使契丹彻底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南边是耶律淳所控制的燕、云及中京、辽西残余之地,北边则是耶律延禧控制的漠北、西南、西北两都招讨府和诸番部族。

    耶律淳从称帝的第一天起就面临着三面不讨好的尴尬:耶律延禧固然容不得它;而将燕京视为囊中之物的大金和大宋也不可能承认它的存在。所以耶律淳称帝以后慌忙地请和于金、求附于宋,却都不被允许。

    消息传到津门,刚刚要登船的杨应麒抚掌大笑,杨朴、陈正汇都有来送行,见他大笑忙问缘故,杨应麒将谍报给他们看了,笑道:“大辽南北分裂,大利我们办事!按国主的习性,必然会先追杀耶律延禧,再图燕京。漠南漠北浩瀚千里,等国主捉到耶律延禧,燕京战事早了结了!”

    杨朴道:“燕京乃是天下名城,宋人攻得下来么?”

    杨应麒笑道:“名城不名城,要看在谁手里!燕云之兵我已知其虚实。此行必能成功!”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的因素总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守将不力、人心不齐,虽有名城要塞也挡不住兵败如山倒。和燕京析津府齐名的云中大同府,便在金军的强攻下不旬日而沦陷,西京所属州县无不望风投降。

    但攻下大同府以后,金军主力的锋芒也开始疲了。实际上之前阿骨打和斜也等老一辈统帅对这一轮进军能否攻下西京已存疑问,因为这里毕竟远离会宁三千里,当地民心未附,而由于远离后方,军心也不稳定,这次在宗翰力排众议之下一鼓作气攻下西京,对金人来说已是喜出望外。但此战胜利以后,金军这一波的进攻也到达了他们的极限。宗翰等都不得不停下来进行修整,一面巩固已有战果,征集粮草,同时也就地取人,募集新兵。

    阿骨打所创建的民族政策简单而有效,由于金军赏罚分明,许多汉儿、渤海、契丹也乐为其用,所以金军才能横行千里,越战越强。

    宗翰停了下来,萧铁奴却没有停!听说辽主逃往阴山,他连大同府也不进,拔了营帐就向阴山赶来。

    参军卢彦伦道:“我军自上京至西京,奔袭二千里,无日得歇,如今主军也已驻军修整,我们却孤军前往,会不会太急躁了。”

    萧铁奴冷笑道:“你懂什么!”等部伍越过了长城故址,这才深吸一口长气,放声大笑,麾下几个老部将却跟着萧铁奴的笑声嚎叫起来。萧铁奴对卢彦伦笑道:“这里!不!这里再往北去的地方,才是我的老窝啊!”

    纵马走远百余步,卢彦伦勉强跟上,身边更无旁人,萧铁奴指着穹庐天、茫茫野道:“当初折老大到了海边,便忍不住对我们兄弟几人道:‘从今往后,国主只能羁縻我了!事若顺,大业如何我们几个心中有数!事若不顺,泛舟入海,也是海阔天空!’今日我等也如此!你看这草原!看见没有!这就是我的大海!”

    卢彦伦心中剧震!萧铁奴在杨应麒到达上京道之前,身边便已经聚集了一批像卢彦伦这样的文吏。杨应麒到达后,这批人在小麒麟的指点下经略上京道,这期间,卢彦伦等人在与杨应麒幕僚共事时学到的东西比他们之前十年劳务庶政学到的还多!这个团体当然还没能像津门文官系统那样严密,但简单有效的作风却更适合北国的社会形态。

    慢慢的,萧铁奴越来越觉得离不开这批人了,离开上京道南下会师时,也把这批人带在身边,只留下一小部分继续经营和监督上京道牧场、林场、农场的运作。萧铁奴当年自败于折彦冲之手后,常常寻思自己失败的原因,最后总结为一点:那就是身边没有良辅,尤其是杨应麒!在这个七弟身上,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深悉根据地的重要性。虽然他的部伍对后勤的依赖不像曹广弼所部那样严重,但仍然需要大批的财物来激励士气笼络人心,所以从客观上来讲他也一直也没有脱离津门财政力量的笼罩。但从他的马蹄重新踏足脚下这块土地开始,一切也许会发生变化!这片敕勒川未必会成为他萧铁奴的王国,却可能会成为他的起点。卢彦伦等人自然不能和杨应麒相比,但他萧铁奴也不需要那么强势的辅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而能干的管家罢了!

    “走走走!”

    萧字旗下有不少是汉人、高丽人、渤海人,但在萧铁奴手下呆得久了,竟然也都沾染了狼性,见到这片草原便如见到了故乡!女真兵锋之钝,其实不完全是军士身体上的疲倦,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不适应,所以才需要停下来调整。但萧铁奴麾下数千人马进入这大草原以后,人人精神振奋,纵马奔驰,所向无前。

    契丹人起自漠北,深知草原民族的长短——长者在马匹多,人种强,短者在铁器少,工匠缺。所以大辽二百年天下,对统治西北的第一要务便是严禁铁器运出长城!同时将各部割裂分治,防止他们抱成一团。所以在大辽时代,大漠南北的非契丹游牧部落,连弓箭都多用骨镞,铁器极少。直到后世女真代辽,铁器之防渐渐懈怠,大量铁器、工匠流入漠北,才有蒙古诸部落的勃兴。

    而这时的阴山南北以小部落自治的阻卜部和白鞑靼部,面对兵器精良、马力雄健、组织有序的萧铁奴部,哪里是对手?甫一接锋,纷纷败北。萧铁奴也不虐待他们,只要投降的便加以部勒安抚,打入原来的部伍当中。当他到达阴山之时,麾下精兵已有五千人,大辽西南路招讨司治下的部落有一半都已向他臣服。萧铁奴军中马匹比出长城之前多了五倍。但是,兵器却有些不够用了。

第一二一章 说甚亲且贵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在杨应麒的远景规划中,有一座敕勒城的存在。不过这时候他的心思还没去到那里。眼前最重要的,是燕京!

    他毫不声张地登上塘沽的码头,来接他的只有欧阳适和邓肃,中层以下官吏兵将都不知道七将军和他的幕僚班子又来了。

    短短几个月间,塘沽的情况已经大大不同。之前那道临时的城墙已经拆毁,由于燕京上下自顾不暇,让欧阳适得以大大方方地从大宋境内雇佣工匠民夫,在那道临时城墙外面另外建了一道更结实的城墙,围成了一座海边港城。城内分为军区和民区两块。军区内是营房,政厅,廊舍,仓库;民区内则主要是商业区和住宅区,区内有法庭,有学舍,有寺庙。当然,这些设施的建筑大多只是草草搭就,有许多还处于兴建当中。商业街的店铺有一半都是搭了个帐篷就开始经营,但这种简陋并不妨碍商人们数钱的激情。

    政厅之内,邓肃对杨应麒道:“大宋终于发兵了。”塘沽开港以后,汉部谍报系统的回报渠道又多了一路,关于大宋的谍报塘沽方面不必再从登州辗转取得,汴梁方面最新的消息,有一些邓肃知道得比杨应麒还早。

    杨应麒问邓肃道:“兵马多少?主帅是谁?”

    邓肃道:“兵马多少难以确知,但依当年太宗皇帝北伐的规模以及此次征调对民间经济的影响推测,当在十万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二十万人。主帅是童贯。”

    对于由童太监来任主帅,杨应麒并不意外,但这时听说仍忍不住失望,又问:“军中有宿将没有?”

    邓肃道:“听说都统制会是小种经略相公。”

    杨应麒又惊又喜:“小种经略相公?种师道?”

    邓肃道:“不错!就是老种。”

    杨应麒大喜道:“成了成了!兵多将老,天时利我,这事想不成都难了!”

    小种经略相公何许人也?为何让杨应麒如此高兴?原来由于澶渊之盟的存在,宋辽边境的和平已有百年,所以这百年来大宋用兵,多在西北。多战之地民风悍勇,因此大宋以西北兵将最可用。种师道为西北干城,大宋名将,用兵能纵观大局,进退均有法度。只是种家乃是大宋的“名将世家”,种师道幼承庭训,对武将不干政略原则极为恪守,这一点在杨应麒、曹广弼眼中乃是极为难得的武德,但在萧铁奴那里却被视为迂腐。

    这次杨应麒听说种师道可能会来,便知北伐宋军必多西兵。他们之前和燕京守军打过一仗,深知大辽兵马已无当年之劲,因此对成就此事又多了三成把握。

    杨应麒指着壁上一副大辽南京道的地图,说道:“当初宋使和国主谈判的时候,一开始说‘愿得石敬瑭贿契丹旧地’。这句话文采是很好的,却留下了严重的瑕疵。因平、滦两地并不在‘石敬瑭贿契丹旧地’当中。此后国主志向渐广,赵良嗣发现问题再想修改国主也不肯给他们了。这也是我对海上之盟最担心的地方之一。”

    平州滦州地扼辽西走廊,正是榆关(山海关)的所在地,和西面的得胜口、居庸关一带,是燕京东西两个门户!平滦若失,则燕京难保!榆关不得,则大宋的北伐至少要丧失一半以上的战略意义。

    这次金军的首要战略目标是捉拿耶律延禧,以图斩草除根,彻底瓦解契丹人的士气。金军主力从北路压下,不入南京道,追着辽主直达大同府,所以眼下平州滦州还在辽人手里。

    杨应麒又道:“国家疆土,以战而得则固!岂能仅仅依赖条约?若要等他人来赠,更属荒谬!虽然当初的盟约没说平滦归宋,可也没说归金!未入盟约之地,先到者得!只要大宋兵马先一步占据榆关和居庸关,除非国主不顾脸皮撕破盟约,否则便无叩关之理了。”

    欧阳适忽然道:“老二现在就驻扎在平州东面吧?”

    杨应麒道:“不错。大哥在大定府负责后方粮秣转运,二哥统率三千人马兵临榆关。”

    欧阳适道:“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让老二打进来!”

    杨应麒摇头道:“不妥不妥。当初海上之盟曾有约定:为捉耶律延禧,大金兵马可先入云中,但不得无故过榆关以南。咱们如果这样做是违盟的,会同时得罪会宁和汴梁。别说眼下国主并没有下令,他便是让我们进军我们也得抵制。燕京若被二哥打下,仍然是算在大金的帐面上,和我们的方略有所冲突。”

    欧阳适冷眼不语,邓肃则点头称是,说道:“沧州较偏,大宋北伐,必从雄州而来。我们许诺的十万石粮草,是否循界河逆流而上,给他们送去?”

    杨应麒笑眯眯道:“这事不急吧。再说这次送粮不是我们汉部送给大宋,是四哥送给童贯啊。这种‘私人’事情,四哥去处理就好了。”

    欧阳适一听忍不住轻笑,邓肃却皱起了眉头,单刀直入问道:“四将军,七将军,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给大宋送粮,对么?”

    杨应麒见他不悦,连忙安慰道:“志宏不要这样。此次大宋北伐是有备而来,军中粮草必多。若真到他们缺粮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邓肃这才神色稍缓道:“邓肃不是迂腐,只是这等大事若不兑现,只恐会失信于天下士民。”

    欧阳适道:“这事若出什么岔子由我揽着,你担心什么!”

    杨应麒想了想道:“邓志宏说的也有道理。对于大宋士民,最重要的就是得立一个信字!这样吧,反正我们如今的存粮也足,不如便将这十万石粮草分为五批,每半年一批给他们送去。第一批两万石由水路出发,在北伐军到达时候往雄州送去,算是一份见面礼。我们的押粮官也好趁机到大宋军中看看,便宜行事。”

    欧阳适问:“押粮官由谁担当为好?”

    杨应麒看了邓肃一样道:“就由邓志宏来担当吧,如何?”

    邓肃道:“必不辱命。”

    三人商量好助宋取燕之策,只等宋军北来。结果南边宋军未到,北边却传来了一个噩耗:“先帝”乌雅束之子、完颜虎胞兄、折彦冲妻舅、杨应麒的良友完颜宗雄在军中暴病逝世了。宗雄的病,来得很突然!

    他本是一个十分雄壮的汉子,但一生中曾受过两次重伤,颇伤元气,之后虽然病愈,汉部的良医仍劝他多休养,少暴动。但宗雄岂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一等自己觉得身体无恙,又见伐辽在即,马上请战出征。年初还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至少在外表看不出半点身体不适的征兆,谁知大病骤来,没几天就卧床不起,药石无效。

    宗雄是女真上一代都勃极烈乌雅束的继承人,虽然长房(乌雅束)这一支无论人丁还是功勋都远远比不上二房(阿骨打),但他的死毕竟是一件大事!斜也、宗翰下令女真直系全军服丧,并派重将护送其灵柩前往中军。

    而早在宗雄病将不起时,宗翰便让人快马通知远在黄龙府的阿骨打和驻守中京的折彦冲,但由于宗雄走得太快,无论阿骨打还是折彦冲都来不及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其时中京在折彦冲的抚略下已经逐渐安定,他听说宗雄大病后大惊失色,匆匆安排好各方事宜后便领着百余人朝西京方向赶来,却只在路上遇到这位妻舅的灵柩!扶棺而来的蒲鲁虎(宗雄长子)不到二十岁,一路跟随折彦冲的安塔海(宗雄次子)才十五岁——两个少年上了战场倒是如狼似虎,但遇到这等人生大事却都又悲又慌。直到见着姑丈,蒲鲁虎才心神略定,哭着请折彦冲主持后事。

    折彦冲和宗雄交情很好,但他毕竟是一时之雄,眼中虽然含悲,心中主意不乱。指挥护送灵柩的人马向中京进发。到中京后一路护柩而来的女真将领还想前行,折彦冲怒道:“都已经走了上千里路了,再折腾下去,棺材都散了!”

    那将领诺诺道:“是元帅(斜也)和粘罕将军吩咐要送到黄龙府的……”

    他还没说完,折彦冲虎目一张,精光暴射,那将领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提。折彦冲就在中京城内设了灵堂,由灵昭寺(原圣昭寺)的天台宗和尚主持。留守中京的大金官员,以及投降的辽国文武都来参拜。一切礼仪,既依汉礼,又不犯女真忌讳。

    这晚挂上白灯笼的中京城门已经关闭,忽有一队人马从东南驰来,烟尘滚滚,直到城下叫门。

    城上守军望着不像敌人,叫道:“城门已闭,若非敌寇,请明日再来。”

    城下一个极粗的女子声音叫道:“瞎了你的狗眼!虎公主殿下来了!还不开门!”

    城上守军吃了一惊,多点灯火照下,果见这队人马中有不少粗壮的女将。城门官不敢造次,大声道:“末将张丰严,曾在大将军跟前行走,识得公主的声音。请公主开金口说两句话,好让末将……”

    他还没说完,城下完颜虎叫道:“别罗嗦了,开门开门!”

    那城门官惊喜道:“真是公主!”忙唤开了城门,一边派人去跟折彦冲禀告。

    城门打开,吊桥还没放实,完颜虎已经纵马跳了过去,冲入城中。张丰严等知道她的性情,不敢多加阻拦,只是派了一个马术甚精的小兵冲上去叫道:“公主!我来引路!”

    马蹄声踏破中京夜晚的宁静,直抵宗雄的灵堂,灵堂内灯火通明,似乎尚有人声。领路的小兵一近灵堂大门便叫道:“公主殿下来了!”堂内守护的人听见连忙出来迎接。

    完颜虎飞身下马,谁也不管便冲了进去,还没进内堂脸便全湿了,哪里顾得烧香行礼?冲入帘幕之内抱住灵柩痛声哀号。守灵堂的人都围了上来,却不敢劝,只有轮到守夜的蒲鲁虎抱住姑母哭道:“姑姑,别这样。”

    折彦冲和安塔海都在旁边房里休息,听到消息后赶了出来。折彦冲把妻子抱住道:“我知道你悲痛,但放着蒲鲁虎和安塔海在这里,你便是长辈!你得坚强些!要不孩子们也会跟着乱了!”

    若折彦冲不在跟前,完颜虎说不定还能振作起来,这时却只是恸哭。折彦冲叹了一声,知道劝无可劝,只好抱紧了妻子任她流泪。

    折彦冲护灵期间,中京军政要务在杨开远、杨朴、张应古等人的主持下依然保持通畅运作。宗雄虽然也是金国的重要将领,但近年来的地位其实有些被边缘化了,所以金国的大攻势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有丝毫动摇。

    完颜虎到达后第三日,阿骨打也到了。他近来身体颇为不适,但听到消息后还是不顾病情赶了过来。如今大金不比往年,人人都知道女真已经取代契丹成为北国霸主!金国的势力每强盛一分,阿骨打的威仪便更甚一分!当他来到灵堂时,堂内堂外黑压压的跪满了接驾的文武百官、亲贵重将!唯有折彦冲走过来行礼,还没开口,阿骨打颤声问道:“去了?”原来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宗雄还未去世。

    折彦冲虎目含泪道:“是。”

    阿骨打长长哀叹一声,踏步入内,扶着灵桌问:“已经入土没?”

    折彦冲道:“用胡人献上来的法子,以石灰、香料、药物护住了身体,还没敢动。”

    阿骨打道:“我看看。”

    折彦冲领了他到帘幕之后,指点蒲鲁虎和安塔海抬起棺盖,阿骨打脚抬了抬,终于不忍过去看,叫道:“盖起来,盖起来!”捶胸叫道:“阿谋啊阿谋!你怎么就先我而去!”声泪俱下,如丧亲子!

    他身体本不好,这一番痛哭竟哭得摇摇欲倒。折彦冲等近在咫尺,却不敢伸手扶他。

    完颜虎这时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上前泣道:“叔叔,你身系社稷,千万得保重,要不哥哥在地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阿骨打泪流稍止,问左右道:“阿谋去之前,谁在场?”

    蒲鲁虎上前跪下道:“孙儿在。”

    阿骨打问道:“你父亲可有什么交代么?”

    蒲鲁虎看了看折彦冲,说道:“父亲让我跟随姑丈,助叔公平定大辽。”

    阿骨打眉头微皱,问折彦冲道:“这是你教他的?”

    折彦冲身子一挺道:“彦冲岂是捏造有无之人!叔叔如此看待彦冲?”

    阿骨打眼帘稍敛道:“我知你不是。”又问蒲鲁虎:“还有么?”

    蒲鲁虎道:“父亲希望能葬在鞍坡附近,坟墓向南。”

    阿骨打奇道:“这是为何?”

    蒲鲁虎袖抹泪眼哭道:“我也不知道……父亲说完这句话就……就去了……”

第一二二章 人死茶就凉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宗雄之死,对完颜虎来说犹如天崩地陷,但对天下人来说也不过是北国死了一个将军,女真死了一个贵族。眼前辽、金、宋三国在燕云地区的纠纷正处关键时刻,谁也缓不出功夫来理会这些悲伤。不但斜也、宗翰等人在前方继续指挥战争,就连杨应麒也因为远隔渤海不能前来给宗雄送行。

    对于宗雄的遗嘱,大多数人都不甚理解,但还是依照他的意思,将他葬在鞍坡。上京打下以后,鞍坡的驻军便裁撤掉了。但由于积年开发的缘故,此时鞍坡已经形成了一座矿城,矿城中的工匠主体是从汉部辖地过来的移民,虽然向会宁政府交纳丁税,但民间的社会秩序则与辽口、津门无异。

    实际上不仅鞍坡如此,辽河流域新崛起的一座座农村也大多是这种情况。如今的辽阳府究竟有多少汉人人口呢?户口计算方法落后的大金辽阳府主管官员竟然也弄不清楚,反倒是杨应麒心中有底。

    宗雄灵柩东运下葬之行阿骨打并没有同来,他在中京呆了两天后便抱病到前线督军去了。到鞍坡时,黄龙府方面有使者来报:两宫皇后到辽阳府了。完颜虎大吃一惊,连忙去接母亲和姨妈。

    大唐括氏虽然喜欢辽南,但她的身份毕竟不同一般,在辽南住了一段时间后仍然回会宁去了。这回再次南下,却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心中伤痛难以言喻。但她是在战乱中活下来的积年老妇,甚是坚强,心中虽极悲伤,外表却比女儿冷静得多,只是默默垂泪。

    燕云事态正紧,杨应麒这次实在没法抽身前来,只好安排下若干要紧事宜,派了燕青来办。燕青在宗雄墓旁买了千亩土地,置下守墓之家四十户,又呈上杨应麒书信:“请嫂嫂见谅。”

    完颜虎泣道:“不怪他。哥哥出事之前他就出海去了,去哪里连我也不说,我便知他必有大事要办。虽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甚清楚,但看叔叔病成那样还到前线去,便知事情非同小可。我们是王侯之家,从来知道家事要给国事让路的。”

    一群妇孺在宗雄坟墓旁守了三个多月,小唐括氏便劝大唐括氏北归。完颜虎担心母亲身体,领着两个外甥送到会宁。

    大唐括氏、宗雄和完颜虎在会宁各有住处。大唐括氏住在阿骨打为她兴建的宫殿里,宗雄自己有一座府第,位于原会宁汉村的母村之内,完颜虎则住在西村。其时北国礼仪未大备,对皇后的拘束不如大宋之严。大唐括氏嫌皇宫冷清,完颜虎在会宁时便依女儿住,宗雄在会宁时便依儿子住,儿子女儿都不在跟前时则常常把媳妇叫到宫里相伴度日。

    宗雄的发妻已死,眼下这个续弦虽然年过三十,但容貌极美,望之若二十几许人。她虽是蒲鲁虎、安塔海的后母,但为人温婉贤惠,和宗雄前妻留下的儿女相处甚恰,蒲鲁虎、安塔海等也亲之敬之犹如生母。大唐括氏南下理丧前吩咐她留下看家,所以没有一起前往。这时蒲鲁虎和安塔海送了祖母到西村姑姑处住下,便朝自家府第而来。

    才回到村中,有家奴望见他们,忙奔过来叩头道:“两位小主子,你们可回来了!”

    蒲鲁虎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那家奴欲语还休,蒲鲁虎和安塔海都心中起疑,安塔海问道:“家里出事了么?”见那家奴迁延不答,忙和哥哥朝家中奔来,才到门前,便见一个男人伸了个懒腰走出来,见到他们兄弟俩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回来了。”

    蒲鲁虎和安塔海也是一怔,同时叫道:“叔,怎么是你。”

    从门内走出来的,却是阿骨打的庶长子宗干。阿骨打一系人丁旺盛,几个儿子中,嫡长子宗峻秉性较文弱,近两年频频生病,不甚与闻军政要务;嫡次子宗望是大将之才,族内大老均以“不下粘罕”誉之;此下宗弼、宗隽等人也有军功;宗干年纪最大,虽是庶出,但毕竟是长子,所以阿骨打也颇为看重,他战功一般,但和完颜吴乞买一样,擅长料理政事,大军远征时或在前线参谋,或在后方督运,在国中权势甚大。

    这时蒲鲁虎和安塔海见他从自家门里出来都十分疑惑,宗干却半点不在意,说道:“劝劝你们娘,别哭坏了身子。”便骑马远去了。

    安塔海低声问兄长道:“你看……”

    蒲鲁虎咬牙道:“先进去再说。”

    进了门来见后母,宗雄的妻子见他们来了,哭着奔了出来,问宗雄出殡的景况,一边听蒲鲁虎说,一边流泪。蒲鲁虎诉说的时候安塔海冷眼旁观,忽然道:“娘,宗干叔来干什么?”他们兄弟久在折彦冲跟前,素来习惯以汉名称呼女真群将。

    宗雄的妻子低着头不开口,只是哭,蒲鲁虎和安塔海更是起疑。两人从后母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便告退了,到静处商量。

    蒲鲁虎道:“你看宗干叔究竟为什么而来?”

    安塔海年纪比他大哥小,人却比兄长精明!冷笑道:“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事牵扯到娘,咱们不好胡猜。大哥你且定些,等我去叫来管家和看门分别问,便能得出详情!”

    当下定计,蒲鲁虎先叫来看门到密处,命他跪下,大喝道:“该死的奴才!你知罪么?”

    那看门吓得捣头如捣蒜,连声赌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知哪里犯了小主子的忌讳!请小主子明言。若奴才真的有罪,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不让小主子砍。”

    蒲鲁虎冷笑道:“十个脑袋!我就要你一个脑袋!”

    那看门吓得两腿发颤,不知如何是好。女真贵族的家奴,毫无独立人格可言,蒲鲁虎要找个罪名杀他,他便是无罪也有罪。当下只是磕头,一边求饶命,一边请“小主子恩知为何要杀奴才”。

    蒲鲁虎冷笑道:“我问你,父亲与我们不在会宁时,宗干叔叔一共来了多少次?”

    那看门一个听到这话,人反而镇定下来,说道:“小主子原来说的是这件事情……”眼见蒲鲁虎脸色不善,连忙又紧张起来道:“回小主子的话,其实大皇子他以前来的也不勤,但主子去世以后,他便来得多了。小主子,大皇子每次来都是光天化日下来的,并不偷偷摸摸。他或进或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问?哪里敢拦?所以请小主子明鉴。”

    蒲鲁虎问:“他来干什么?”

    这句话问得太没技巧,立马把他年轻不经事给暴露了,那看门一听心里便松了口气,知道这个小主人为的是什么,口中答道:“奴才也就是开门,哪里敢过问?不过奴才留了心,从大皇后南下之后起,大皇子一共来了二十四次,每次都是来见夫人……”

    蒲鲁虎脸上变色,那门子又小声道:“最近几次,还过了夜,咱家上下都知道的……”

    蒲鲁虎勃然变色,啪的一声,一件唐三彩掉在地面碎了。却说蒲鲁虎听了门子的话,勃然大怒,掣了刀就要去杀后母,冲到门外,被安塔海抱住道:“事情还不清楚,不能听这门子一面之词。不如先召管家来问。”

    蒲鲁虎听了这句话怒气稍息,先将那门子拘禁起来,又叫来了管家。这管家是从乌雅束时代就服侍过来的老家人,甚是忠心,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也看出些端倪,一听蒲鲁虎问起,垂泪哭道:“小主子!小主子!这等事情,我们原不敢瞒,只是又不好说!其实小主子你不知道,我们现在这位夫人,在还没过门之前,大皇子就有意了。只是先主子英雄了得,这才得了夫人的芳心。但照老奴日常所见,大皇子这些年来就没死心过。不过碍着先主子不好动手。如今听说先主子去了,便又来得勤了。”

    蒲鲁虎怒火冲天问:“那他们可有苟且之事?”

    老管家道:“房门一关,我们哪里知道里面的事情?不过过夜的事情是有过的。”

    蒲鲁虎气得发抖,老管家又劝道:“小主子,如今大皇子那边势大,我们怕争不过的。我们女真的规矩,兄长死了弟弟娶嫂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如……”

    蒲鲁虎怒道:“你闭嘴!”他虽然也是个女真,但跟随折彦冲日久,心中有了伦理是非,怎能容忍这种事情?

    那老管家却会错了意,以为蒲鲁虎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便说道:“小主子说的是。这女人进来咱们家的门便是咱们家的人,怎么能轻易让出去?但看大皇子的意思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蒲鲁虎哼了一声道:“不肯罢休又能怎样?”

    老管家道:“大皇子毕竟势大,先主子这一死,夫人便没了主。他要来娶,我们怕也拦不住。除非……”

    蒲鲁虎问道:“除非什么?”

    老管家说道:“除非小主子你先一步把她收了吧。那大皇子便不好来聒噪了。”

    蒲鲁虎听得目瞪口呆,父亲死儿子娶后母,在北国也是常有的事,这一点蒲鲁虎倒也知道,但却无论如何没法接受,怒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禽兽,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

    老管家见蒲鲁虎如此反应大惑不解,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主子你要怎的?”

    蒲鲁虎咬一咬牙,提了刀来到后母房中,他后母看见他带刀前来吃了一惊,随即好像明白过来,黯然道:“大倌,你要杀我么?”

    蒲鲁虎咬着牙,一时动不了手。那女人又哭道:“我不想的啊,可家里又没个男人护持,我……”

    蒲鲁虎哼了一声说:“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那女人止了泪说:“我不想离开这个家的。”

    蒲鲁虎听了这句话怒气稍歇,那女人又道:“大倌,要不,你就收了我吧。”

    蒲鲁虎听得一震,刀掉在地上,作声不得。那女人爬过来抱住他的大腿说:“大倌,你就收了我吧。没个名份,我怎么活啊。”

    蒲鲁虎满脸通红,大叫一声,把后母踢倒在地,夺门而出。才出了门便发现安塔海在门外听着,他满脸羞愧,奔回主房,安塔海跟了来,说道:“不知羞耻,不知羞耻!这种事情要让汉部的朋友听见,咱们还有脸见人么?”

    蒲鲁虎哼了一声说:“要不是有这些禽兽般的陋习,他们汉人怎么会看不起我们?怎么会把我们叫做胡种、蛮人?”

    安塔海见哥哥虽然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但那层血晕从额头红到脖子上迟迟不退,怀疑地问道:“大哥,你该不会对她动心了吧?”

    蒲鲁虎全身剧震,随即吼道:“你别胡说!就是收猪收狗,我也不会收她的!”

    安塔海点头道:“那就好……”忽听门外琅佩声动,冲了出去,却只在转角处看到一个背影,回房跟蒲鲁虎道:“好像是她。”

    蒲鲁虎哼道:“她偷听我们说话干什么?”

    安塔海道:“我怎么知道……”

    兄弟两人商量了一会,还没得出个主意来,便见老管家匆匆来报:“不好,夫人……那女人从后门走了!”

    兄弟俩一怔,安塔海首先反应过来:“快追!”

    但当他们追到宗干府第门前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闪入门内的背影。两个少年踯躅不前,蒲鲁虎恨道:“我去把她提出来!”

    安塔海却想了一下说:“不如先去告诉姑姑。”

    蒲鲁虎叫道:“现在不进去,待会让她藏了起来便没对证了!”

    安塔海道:“那我们分头行事。你进去,能提她出来便提她出来,提不出来也拖着,我去找姑姑。”他匆匆忙忙往西村奔去,完颜虎和大唐括氏见他怒火燎天冲了进来都感诧异。安塔海口才颇便捷,三言两语把事情本末说了个大概。

    完颜虎还没听完便浓眉倒竖怒道:“大哥尸骨未寒!他们就欺上门来,不嫌太操切了么?”取了刀弓就要去找宗干算帐。

    大唐括氏拦住她道:“虎儿,别急。要说兄妻弟承,也是我们女真的习俗,你且静下来,想好了再说。”

    完颜虎大声叫道:“习俗!习俗!这什么见鬼的习俗!汉部便没这习俗!”

    大唐括氏道:“但这里毕竟是会宁。”

    “会宁又怎么样!”完颜虎道:“这女真的天下,虽然二叔功勋盖世,但乌雅束的子孙便没份么?我们这一系也没想要去争这皇帝的位置,只想安安份份过我们的日子。但如今,大哥人才走他的女人就……我咽不下这口气!”

    吩咐西村村长,尽起兵马,要来抢人。

    汉部在西村如今有一百多户人家,家家都有上马便能打仗的男丁。折彦冲不在,护卫完颜虎的常备军马也约有一百多人。由燕青带来的人马也有数十人。完颜虎又让安塔海尽起宗雄本族家奴旧部,聚了五百多人,骑马挎弓,向宗干的府第杀来。

    大唐括氏苦劝不住,只好偷偷派了侍女去给留守会宁的谙班勃极烈吴乞买报信,要他赶紧出面调解。

    完颜虎的人马才到宗干府前,便见蒲鲁虎脸青鼻肿在门外徘徊。原来他毕竟年轻,临事不够稳重老辣,冲进宗干府内之后被宗干两三句话便挤兑得哑口无言。急怒之下动手抢人,又被宗干打了两巴掌,命人轰出。

    完颜虎听完经过犹如火上加油,大喝道:“好!好!好!这都不顾半点兄弟叔侄的情分了!来啊!给我冲进去!”

    麾下兵将闻言都有些胆怯不前,燕青劝道:“公主!这里毕竟是会宁,闹大了不好。不如禀告谙班勃极烈请他定夺。”

    完颜虎喝道:“闹大了就闹大!他们都明目张胆来抢人了!我们还窝窝囊囊任他欺负不成?冲!冲!捉了这对狗男女,我亲自绑了到二叔跟前论理去!若二叔要护短怪罪,便让他杀我头好了!上!把门砸了!”

    兵将见公主如此,谁不卖力?推上刀剑,纵开马匹,撞破了宗干府第的大门。

第一二三章 王侯无家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会宁发生的这起家务事,如果涉事者完全按照汉俗处理、或者完全按照胡俗处理都不会闹得像现在这么大,然而在急剧变化着的北国同时存在着两种尚未揉合的价值观,让这次涉事诸人都在这起扭曲了的冲突中显得有些尴尬。再加上利害关系纠缠盘结,竟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宗干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引起完颜虎这么大的反应,因此府中并无准备大批兵将。他在会宁权势虽大,但家里能有多少家奴卫兵?眼见大势不妙,慌忙带着妻儿老小从后门鼠窜而逃。

    完颜虎冲进宗干府中,却搜不到嫂子,原来也被宗干带走了。她拿了管家来问,那管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便有兵丁叫道:“后门开着!他们从后门跑了!”

    完颜虎带了几十骑从后门追去,燕青和西村村长、卫队头领商量了一会,下令不许汉部人马擅动宗干府中一草一木,违令者重处。又把人马分成两拨:燕青和卫队头领带一百人前去接应,西村村长带领其他人回西村待命。

    那边完颜虎快马加鞭,没多久便追上了宗干的尾梢。但会宁能有多大?追到时已近皇宫。宗干冲了进去大叫:“母后救我!母后救我!阿虎要造反了!”

    皇后小唐括氏大惊,出来看时只见宗干一家狼狈不堪,惊道:“出什么事情?谁造反了?”

    话音未落,马蹄声已近,宗干大叫:“快!保护皇后!”皇宫执勤护卫闻言执戈张弓,挡在宫门前面。

    小唐括氏见到如此情景吃惊不小,但见那队骑兵冲进,为首的却是个女子,不是完颜虎是谁,心中惊疑,叫道:“阿虎,你带了这么些人来干什么?”

    宗干叫道:“她要造反!”

    完颜虎喝道:“你胡说什么!我乃完颜宗室嫡系,造谁的反去!”从马上翻下对小唐括氏哀声道:“姨!婶婶!斡本他欺负我!”

    小唐括氏听到这句话松了一口气,以为是他兄妹俩闹别扭,喝退左右刀弓手,责道:“你们两兄妹搞什么鬼!国都之内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完颜虎放声大哭道:“婶婶!你护着他!你护着他!”

    她这一哭,宗干作为一个男人便不好搭腔乱语,小唐括氏的心也向她这边偏了些,走过来摸着她的头问:“他怎么欺负你了?”

    完颜虎道:“他不止是欺负我,他是要把我们乌雅束的子孙都踩在脚下,让我们做不得人!”

    小唐括氏脸上变色道:“你胡说什么!兄妹俩拌拌嘴就算了,扯得这么严重!”要知乌雅束一脉虽衰,但毕竟是前代都勃极烈,阿骨打的江山也是从乌雅束手里接过来的。要是两房闹起大矛盾,在底下的人看来女真便有分裂之征兆,完颜虎是乌雅束最有影响力的女儿,她背后的汉部又势力雄厚,所以这么严重的话本来是万万不能轻易出口的。

    但这时完颜虎暴怒之下,哪里还管这些?戟指指着宗干叫道:“你问他!你问他!我哥哥才死了多久!尸骨都还没冷呢!他就霸占了他的府第,霸占了他的女人!还把蒲鲁虎给打了出来!婶你说!这不是要把我们母女、兄妹、姑侄都做不得人么?”

    小唐括氏脸色大变,喝问宗干道:“有这种事?”

    宗干叫屈道:“不是这样!”

    完颜虎怒道:“蒲鲁虎上来!”指着外甥青肿的脸道:“你敢说这不是你打的!”

    宗干冷笑道:“我是他叔,他没礼没貌,不知尊卑,我教训他两下又算什么!”

    完颜虎不搭他的话,指着他背后那群男女妇孺中宗雄的遗孀厉声叫道:“这个又是谁!”

    宗干一时语塞,小唐括氏望去,宗雄的妻子她如何不认得?脸色便难看了几分。

    宗干讷讷道:“是她自己过来的。”

    完颜虎暴喝道:“她自己过去的?那我问你,蒲鲁虎和安塔海他们回家时,从他们家里走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是条狗么?”

    宗干被她激得大怒道:“虎女!你真当我怕你么?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

    完颜虎截断道:“你就怎么样?像扫蒲鲁虎一样扫我两巴掌么?还是像赶他出门一样把我们赶出会宁?”

    完颜虎这些年和杨应麒混得多了,粗豪中带着三分细心。虽然双方吵得面红耳赤,但宗干其实已堕入她的圈套。听在小唐括氏耳朵里,倒像是宗干真的霸占了宗雄的妻子和府第,并把蒲鲁虎兄弟赶出家门一般。她越听越难受,喝道:“都别吵了!一个是国家重臣,一个是大国公主,这样当众喧扰,不觉丢脸么?”这句话各打二十大板,但说话时面向宗干,却是对他更不满些。

    完颜虎听小唐括氏这么一喝便住了嘴,宗干却仍道:“皇后,你不知道,她刚才竟然带了人……”

    “够了!”小唐括氏喝道:“你们做的事情我搞不清楚!也不想听了!等你们四叔来了,让他来理会!”

    说曹操,曹操到。小唐括氏话才落地,便有人叫道:“谙班来了。”

    吴乞买飞马近前,先给小唐括氏行礼,然后喝完颜虎道:“国都之内,怎准你胡乱兴兵?”

    完颜虎一听嚎啕大哭道:“四叔!你别的不问,就先来责我!”

    吴乞买道:“不管为什么事,乱起兵马就是不对!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会宁不乱了套了?你这样胡来,我就是治你个谋反之罪也使得!”

    汉部人马听了无不寒心,完颜虎却走上一步扯出刀来,吴乞买等大惊道:“你做什么!”

    完颜虎倒转刀柄叫道:“四叔!你既然有心偏袒,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你就当场以谋反之罪斩了我吧!”

    吴乞买双眉倒竖,还没说话,小唐括氏怕他真的一怒之下害了完颜虎,连忙喝道:“阿虎!你疯了么?对你四叔说这样的话!”

    完颜虎环顾众人一眼,凄然道:“婶!皇后!你听不出四叔话里的意思么?他眼下是谙班,可他有一天是要做皇帝的,没有斡本的不行啊!所以不管我们俩干了什么,错的都是我!”

    吴乞买脸色大变,伸手夺过完颜虎手中之刀就要砍了她!完颜虎收泪瞪眼,伸长了脖子让他砍。小唐括氏大惊,扑上来抱住完颜虎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吴乞买的刀,叫道:“四叔!阿虎从小不知轻重,你不要当真!”

    吴乞买怒喝道:“什么话都可以乱说的么?就算她是公主,也容不得她这么放肆!什么从小不知轻重!分明是她恃着有丈夫给她撑腰!好,我就斩了她!让臣民们看看大金到底是谁当家!”

    忽听一个老妇哀声道:“四叔,阿虎这样是我纵的,你要杀先杀我吧。”人群两边退开,安塔海扶着一个老妇人走过来,正是乌雅束的遗孀大唐括氏。

    小唐括氏叫道:“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大唐括氏道:“我才没了个儿子,再不来,女儿也没了。”

    吴乞买听到这话连忙放下刀来道:“大嫂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教训教训阿虎,难道还真能为难她不成?”

    大唐括氏摇头道:“你们男人的心思,我是不大清楚的。不过这事终究得有个定论。四叔是谙班,二叔不在,会宁便由你作主。如何发落,请四叔给个判言吧。”吴乞买这次来得较迟,来之前已经将事情打听清楚。这时听大唐括氏这么说,便道:“依我们女真的礼俗,兄妻弟承,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问宗雄的遗孀道:“你要跟着斡本,还是蒲鲁虎?”

    那女人低着头,小声说:“蒲鲁虎他……我愿意跟着大皇子。”

    完颜虎大怒,便要说话,却被母亲扯住道:“听四叔安排。”

    吴乞买哼了一声道:“既然是你情我愿,那就名正言顺了。这婚姻就这么定了,不过斡本得赔蒲鲁虎一百匹马,一百头牛,谷子一百担,外加五十斤茶,一百匹布。”

    宗干道:“四叔断得公道。”

    蒲鲁虎却怒道:“谁要他的东西!”

    吴乞买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吴乞买是蒲鲁虎的叔公,宗雄在时也不敢犯他虎威,何况蒲鲁虎?这少年吓得缩了缩,大唐括氏握住孙子的手,微笑道:“四叔既然这样断,那便这样吧。不过阿谋才死了几个月,现在就要他妻子改嫁,就算是女真习俗,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吴乞买道:“这个自然。完婚之期得推迟一年。一年之后才许完婚。”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蒲鲁虎要杀他后母,所以让他后母再回家住也不妥当了。这样吧,斡本你另外寻个地方好好安置她。但一年之内,断断不许你上门去乱了礼俗!”

    宗干应道:“这个自然。”

    吴乞买又道:“阿虎这次事情做得鲁莽!但念在她丧兄之后不知轻重,从轻发落。哼!便罚你一个月内不许出门一步,西村汉部兵器通通没收!此次参与者一律杖责二十,以警来者!”

    完颜虎听到这等判言,气得全身发颤,大唐括氏捏了捏她的掌心,对吴乞买道:“四叔代国主行责。既然这样判,那便这样吧。”左手拉了女儿,右手拉了孙子,告别而去。

    汉部随从、宗雄嫡派谁也不服,但大唐括氏既已发话,谁也不敢出言,含忿离去。

    小唐括氏有些担心地道:“四叔,会不会判得……重了?”

    吴乞买哼了一声道:“重?我觉得轻了!”

    宗干也道:“母后你不知道阿虎和她丈夫在南边有多跋扈!眼下四叔的判言,一来是秉公行事,二来也是压一压他们的气焰,让他们知道一点尊卑!”

    西村那边,完颜虎一进村便埋头痛哭,大唐括氏连声安慰,蒲鲁虎跳脚道:“奶奶!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在会宁立足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忍让?我们……我们……”

    大唐括氏喝道:“你住口!这种事情,闹大了对谁有好处?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安塔海道:“奶奶,这不是一个女人两个女人的问题,这……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完颜虎恨道:“不错!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蒲鲁虎叫道:“我这就到中京去,请姑丈来主持公道!”

    完颜虎一听颇为心动,大唐括氏却大怒,站起来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咱们家就剩彦冲这一根柱子了!他有多难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要去给他添乱!你是不是要累得他被你二叔公贬官削爵才肯罢休?”

    蒲鲁虎被祖母一巴掌打得不敢吭声,安塔海道:“奶奶,这事若就这么算了,对姑丈也不好。姑丈处事向来不让人的,若因这次的事情被人看成孬种,那我们家以后就任人搓圆搓扁了。不过该怎么做才合适,我年纪小心里没底。但至少得让姑丈他知道!津门那边谋士如林,一定会有好办法的。”

    完颜虎点头道:“不错!安塔海,你马上写信,把事情的本末跟你姑丈说明白!还有,给津门那边也拟一封,让应麒想办法教训教训他们!”

    其时离宗雄去世已有数月,书信到达折彦冲、杨朴手里已是秋季。杨应麒的燕云方略正在紧张处,无论如何抽不出手来理会。杨朴不敢自专,找来张浩陈正汇商量,陈正汇道:“七将军虽将内部大事交托给我们,但这事涉及会宁亲贵,非同小可,非我等所能决。”

    杨朴道:“若七将军在此,以他的身份可以决断。但现在燕云那边事态正紧,恐怕这书信就是到了七将军手上,他也无力顾及。”

    张浩道:“其实就算七将军要决断此事,也得先问过大将军。”

    杨朴恍然道:“不错!我这便准备一下去见大将军。”

    陈正汇问道:“大将军若问对策,你当如何回应?”

    杨朴沉吟道:“其实此事不宜闹大,否则于我汉部无益。咱们关起门来说句实在话,虎公主这次行事间是有些鲁莽了。”

    张浩冷笑道:“但要就这么算了,只怕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完颜部要是连公主和大将军都看轻了,还会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么?连我们也被人看孬,汉部的部民还能抬起头来做人么?北国之人,先论强弱,再论对错!这次公主就算行事间有不当的地方,我们也得撑她撑到底!”

    陈正汇道:“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

    杨朴张浩忙问:“正汇兄有何妙策?”

    “妙策说不上。”陈正汇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论什么对错也无意义。而且我们在会宁怕也争不过谙班他们。进一步焦头烂额,退一步海阔天空!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另作谋划!如果大将军觉得可行,那么……那么……”

    杨朴张浩齐声问:“那么什么?”

    陈正汇道:“那么我们便找个理由,请公主邀大皇后凤驾南巡。我们在津门修一座行宫,请大皇后在津门长住,如何?”

    杨朴和张浩面面相觑,隐隐猜到了陈正汇的意图,张浩道:“凤驾南巡,在私可以省却大皇后许多烦恼,蒲鲁虎他们也可伺机举家南迁。至于在公……”他和杨朴对望一眼,却没说在公怎么样,只是道:“然而这等大事,国主只怕不允。”

    陈正汇道:“公开说长住当然不允,但若以暂住为名,而行长住之实,国主怕便奈何不了我们了。”

    杨朴道:“邀请大皇后再次南下,想来可以办到。但要长住……会宁那边来催凤驾北归时,却该如何应付?”

    陈正汇笑道:“若大皇后在津门生病了,国主、谙班他们也好意思催促大皇后上路么?”

    “生病?”张浩目光闪了两闪,笑道:“托病这一招,却是可一而不可再啊。”

    说到这里杨朴也笑道:“不然。若是像二将军这样的年纪,自然病不久。但大皇后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老人家常年抱病,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再说,大皇后有国母之尊,汉部良医为大金之冠。国母帷幕放下,哪个大胆的使者敢上前探视?汉部良医众口一词说皇后有病,大金境内,谁说得清楚个中是非?难道他们还好意思让萨满巫师到津门来跳大神不成?”

    说完三人一起放声大笑。

    这段时间杨朴本来就是在津门、辽口、中京等地来回跑,要去中京也不需先请示。他在津门把军政事务托付好,才要北上,折彦冲便有书信从中京来,要他前往议“会宁之事”。

第一二四章 道穷思自强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朴往中京见过折彦冲之后,随即北上会宁。他有一年多没来了,每次来都觉得会宁有所变化,而这次变化尤大。

    大金经过这些年的扩张,幅员日渐辽阔,作为国都的会宁也一天比一天繁华。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会宁实体性的经济其实并无发展。为何?

    原来完颜部贵族由于攻掠所得足以温饱富贵,因此再无心于务农、经商、营工。要是国中基本的生活物资(如粮食)缺乏,那女真统治者也许还会被迫重视农业手工业,但偏偏辽南的崛起让这一切变得毫无必要。围绕汉部布开的经济网络,不但控制着流求乃至南洋稻谷的流动,而且控制着辽河流域所产的小麦和玉米。小商人们看着大商人大家族的脸色行事,大商人大家族看着杨应麒的脸色行事。小麒麟一旦有什么暗示出来,几大家族马上会风闻而动,并迅速影响整个商场。杨应麒的手抬得高些,汉部备用仓的粮食倾出一点,大金境内的粮价就会低下去;杨应麒的手压低一些,汉部备用仓的官员变得吝啬,商人们一听到消息赶紧囤积居奇,大金的粮价就会浮起来。其它重要物资的价格如茶与盐也是如此。

    幸好这些年杨应麒并无捣乱大金经济的意思,所以大金的物价波动颇为平缓,而对经济原理几乎一无所知的金国统治阶层在这种温水环境中却没有察觉到这种潜控制力的可怕!

    大金的战士每年都从对辽战役中掠夺到大量的财富,但这些财富并没有在会宁生根,而是很快地变成香料、盐、茶、瓷器、丝绸、布匹以及各种奢侈物。当然,会宁的粮食缺口,甚至武器缺口也需要用这些财物来补足。

    在这种形势下,会宁的农业如何能有发展?杨朴到达时看到的是日渐荒芜的田亩——就算是会宁的贵族们从汉部手里夺走的汉村良田,如今也多生荒草。在辽南米谷的供养下,完颜部腹地甚至连家奴们都变得懒惰起来。

    同样,会宁的手工业也没用进步,甚至倒退。以锻造为例,女真的乌春良工在北国原本是很有名的,但这些年下来却赶不上汉部锻造业的发展步伐。汉部锻造业的起步本来就不低,而齿轮等物的发明,水力鼓风机的使用,焦煤等燃料上的变革,倭刀锻造法的引入等等,更让汉部的兵器制造在短短十年内便傲视天下。和辽口造出来的刀剑相比,乌春工匠的产品便显得寒碜土气。由于汉部与完颜部同属一国,再加上杨应麒有意推动,所以辽南与会宁之间的兵器流通并无太大阻滞,目前会宁的贵族要从汉部商人那里购买兵器比在本地工匠那里订造还要方便。在这种情况下乌春的铁匠如何竞争得过汉部的良才?一旦失去市场,女真的铁匠不但失去了前进的动力,甚至连生存都成问题,许多人在汉部商人的引诱下成批南下另谋生路。不过由于目前兵器供应十分充足,所以许多女真人也都没有意识到其中暗藏的危机。

    杨朴策马于会宁的街道上,这里的商业倒是颇为发达。但卖东西的,大多是南边来的商人,就算有一些色目人的商号也大多是津门总店的分号。而买东西的则大部分是女真贵族、士兵以及他们的家人。

    这次杨朴来的时候正遇上市集的低谷期。何谓低谷期?每次大金前线打了胜仗归来,便会有大批的财富汇集到会宁来,那时候市集的生意最好做!几斤盐能换到流入辽境的苏东坡手迹,几斤茶可以换到耶律延禧的宝石戒指,甚至有人用一石稻米就换到了大辽宣献太后陪葬的翡翠枕头——那个时候便是全城内外一片狂欢的高峰期。反之,大金的军队还没有回来,市井萧条时便是会宁市集的低谷期。

    “杨大人来了!”

    燕青向完颜虎禀告,完颜虎忙让侍女传见。她被罚不准出门,但她也没怎么严格遵守这项她极不服气的禁令,只是不出汉村惹吴乞买生气罢了。

    “公主,你受委屈了。”杨朴行礼道:“七将军还没回津门,大将军让你不要太急,一切从长计议。”

    完颜虎那天冷静下来以后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本来还有些担心丈夫埋怨自己惹事,这时听见这话心中暗暗高兴,问道:“大将军还怎么说?”

    杨朴道:“大将军道,公主这次行事虽有不当之处,但谙班这样判太不服人。只是我们寄居客地,争不过他们,而且眼下燕云军国大事正在紧要关头,这件事情还是暂时寄下,以后再说。”

    完颜虎眉头一皱道:“就这么算了?”

    杨朴道:“当然不是这么算了,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完颜虎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颔首道:“好。他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再忍些时日吧。”顿了顿又问:“刚才你说应麒还没回津门?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

    杨朴道:“汉部规矩,非居其职,不闻其秘。公主一定要知道么?”

    完颜虎骂道:“不能说便不能说,绕什么弯子!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出海可不是好玩的。”

    杨朴道:“公主放心,有四将军跟着在一起呢。”

    完颜虎点了点头,便不再问,只是叹道:“这里虽是我生长之乡,但这次事情发生以后,我对这里也烦了。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

    杨朴趁机道:“既然如此,公主,不如等禁闭期限一过,我们便回去吧。”

    “回去?”完颜虎黯然道:“我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撇不下母后。如今我在这里她老人家都这样忍气吞声,何况我不在时?我虽然想念津门,但如何放心她老人家独个儿在这里受罪?”

    杨朴问道:“大皇后身体还安康么?还受得了车马劳顿么?”

    完颜虎奇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嗯,她老人家身体都还好,但我看她虽然脸上没事,心里只怕不好受。”

    杨朴道:“既然这样,不如就连同大皇后也一起请到津门养老!一来公主可以奉养母亲,二来可以就近照顾几位公子小姐,三来祖母孙儿三代可以共聚天伦,岂不三全其美?公主以为如何?”

    完颜虎听得呆住了,过了一会才说道:“好是好,但只怕二叔四叔他们不答应。”

    杨朴道:“我们也不说是请大皇后下去养老,就先找个由头,比如说要去给宗雄将军扫墓。到鞍坡后再称病,转往津门‘疗养’。等到了津门,该怎么办还不由我们说了算?”

    完颜虎大喜道:“好主意!好主意!我说,这是应麒的点子吧?”

    杨朴被完颜虎问得一窒,终于还是照直说道:“是陈正汇陈大人的主意。”

    “哦,是那个流求来的福建人啊。”完颜虎道:“应麒提拔这个人,果然大有道理。”对于完颜虎的提议,大唐括氏一开始有些犹豫。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一去后果只怕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宗雄还在,她一定会拒绝。但现在儿子没了,两个孙儿又还未成气候,她最能依靠的人反而是女儿女婿。大唐括氏权衡良久,最终觉得自己的荣辱已与女儿女婿绑在一起,便答应了。

    关于南下的理由,杨朴等人本已想好了,但大唐括氏却没用。老妇人自有老妇人的办法!等完颜虎禁闭期过了半个月以后,大唐括氏忽然变得忧郁起来,日间默然,夜里流泪。左右看见的,自有人去向小唐括氏报知。小唐括氏听说了赶紧跑来慰问:“姐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大唐括氏泣道:“我梦见阿谋(宗雄)了,说他的坟被什么树精缠着,害得他日夜难受。”

    小唐括氏惊道:“有这种事?那得赶紧派人去看看。”

    大唐括氏叹道:“就算派了人去,我终究也不放心。万一底下那些人没个轻重,事情没办好,反而扰阿谋在地下也不安宁。”

    小唐括氏道:“那便让阿虎或蒲鲁虎他们下去。”

    “蒲鲁虎?那个小子胡子还没长齐全,我如何能指望他?就是阿虎,唉,这个女儿,可半点不像有三个儿女的人!做事又鲁莽,如何能够托付?”大唐括氏摇头道:“要是彦冲在就好了。这个女婿,稳重,大方,办事的时候又够细心。若是他去,我就放心了。唉,就是不知这次打仗什么时候才完。”

    小唐括氏也忍不住叹息。过了一会,大唐括氏道:“不行不行,不能再等了。妹妹,我要下去一趟。到底有没有树精,坟墓有没有问题,我得亲自见了才安心。”

    小唐括氏道:“姐姐你要下去?这都入冬了。现在下去还没问题,就怕回来的时候冰雪塞路,不方便。”

    大唐括氏叹道:“别说是冰雪塞路,便是满路都是火炭,我也要踩过去。难道要我晚晚梦见阿谋来哭诉不成?”

    小唐括氏也是有儿女的人,深知念儿之苦,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大唐括氏道:“我明天就去和四叔说。妹妹你帮我准备一下行装,这次我去了就来,不用像上次那样让人来送。”

    小唐括氏道:“嗯,那好。不过过冬的衣服得备足。还有,阿虎的禁闭也过了一段时间了,让她陪你下去吧,要不然我们都不放心。”

    第二日大唐括氏便去跟吴乞买说,吴乞买也没理由拦她去看儿子的坟墓,只是吩咐了宗磐点了几百兵马一路护送。到了鞍坡,阿鲁蛮早就奉命前来护驾。

    大唐括氏细细察看宗雄坟墓四周的树木,又请了几个江西风水师,最终没发现什么树精作怪,这才“安心”。宗磐便要护送她北归,这位大伯母却忽然病了。上了年纪的大皇后在畿外得病,委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其时宋辽金三国在燕云的纠纷正处白热化,大金上下没多少精力来顾及这个老妇人的隐晦心思,而宗磐威风压不得阿鲁蛮,手腕比不上杨朴,最终只好任由大唐括氏留在辽南疗养。

    大唐括氏这次南下以后便再没回去了。津门有女儿,有女婿,有外孙,有外孙女,两个孙子也会在折彦冲麾下行走,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何况这里人人奉承她,逢年过节以及她的生日,整个津门都会举行盛大的庆贺活动。不但汉部的官员来拜寿、商家的代表来献礼、佛门的高僧来祝愿,连外国也有使者来逗她开心。虽然大唐括氏没有作威作福的习性,但老年人被人看重和被人冷落,差别还是很大的。在会宁时别人也尊重她,但那是礼貌性地尊重。但在津门市民们是真的喜欢这个皇后,不但因为她是“大将军的丈母娘”,不但因为她是辽南地位最尊之人,也因为她曾真心关怀过汉部的民众。

    海边的生活陌生而新鲜,行宫的氛围温馨而热闹,却不比会宁那几间冷冷清清的大砖房胜过百倍?于是大唐括氏便在这里安心住下了,会宁来了使者催促,自然有杨朴陈正汇等想办法去应付,不需要她操心。

    对于大唐括氏南来一事,杨应麒得到消息比事情发生要迟延些。陈正汇等人给他的信中有隐晦地向他提起凤驾南来的谋划,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干涉。等事情办成以后,才给他们转了个批语:“办得很好。”然后便更加放心地把后方事务交给他们几个人。

    这段期间,燕云地面发生了许多事情。乌雅束家族受辱以及所引起的余波只是汉部与完颜部一次若隐若现的冲突,而杨应麒正在应付的却是几大势力真刀真枪的较量!这场较量旷持日久,从军事到政治,从政治到外交,到处充满了阴谋与阳谋。参与的各方所出的招数,有的精妙绝伦,也有的愚蠢透顶!这场多方登场的较量改变了许多事情,甚至可以说改变了整个东方世界的政治格局!就连杨应麒也被迫在这场较量中改变了自己的整个对宋方略!虽然对一些事情他早有准备,但那却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局面。可是,掌控天下事走向的造化并不理会任何人的感情好恶,只是默默地检验世人们的行为。

    杨应麒在受到这场教训以后,深切地认识到武力的重要性。虽然他所掌控的经济力已足以左右东海,他所掌控的文化力已足以影响北国的人心,甚至能够利用物价波动等手段来掠夺女真人的财富,但这一切如果缺少刀与马的保障将变成一片虚无。

    但是,目前汉部军事力量的家底如果完全亮出来也许足以让阿骨打有所忌惮,可那并不是杨应麒想看到的结果。别说汉部总体的军事力量还不如女真,就算已经能够和女真相抗衡他也不想双方决裂!为什么呢?如果萧铁奴有心的话他应该记得杨应麒的那句话:他不想要一个打烂了的辽南,更不想要一个打烂了的汉部!

    “能够和平,那是最好。”杨应麒在离开塘沽之前的最后一个早晨,面对着海上方升之旭日,喃喃道:“彼消我长之势已成,我们的崛起亦不可抵挡,既然如此,一定要拖到我们的力量足以左右全局之时。到了那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昔年与今日的屈辱也会一并洗去。可是,我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么?”

第一二五章 邓肃押粮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大宋宣和四年,道君皇帝因方腊一事颇悔用兵,但赵良嗣等人坚持说平燕易如反掌,在宰相王黼等人利劝善诱下,赵佶终于再次决意北伐。王黼于三省之中特设经抚房,专治边务,竟把北伐事宜独立于枢密院之外。又括天下丁夫,计口出算,得钱六千二百万缗以充军用。一时间燕云未得,而国内浮怨已起。

    但道君皇帝和童贯哪管这些?该享乐的继续享乐,要立功的赶紧立功。刚好北辽政权派遣使者来告即位,又底气不足地表明愿意“免除岁币”,宋廷太宰少宰,枢密宣抚都认为辽人可欺,于是进兵的决心更为坚定,以两个不通军事政务、北国详情的权臣童贯、蔡攸(蔡京之子)为正副宣抚使,引兵十五万北上巡边。入宫辞驾之日,童贯在赵佶面前大言炎炎,将燕云十六州说成唾手可得之物,而赵佶亦觉理所当然,同时指点了童贯一些军国大计云云。

    杨应麒在塘沽听说童贯将至雄州,便派邓肃为使者,运了两万石粮草前去犒军。杨应麒有意窥探大宋军势以定谋略,所以也扮成随使商人前往。邓肃见欧阳适竟然全无拦阻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劝。

    运粮道路是先从界河逆水而上,跟着转入清河,过保定军直达雄州城附近的码头。清河在大宋境内,北面有白沟河作为屏障。界河却是辽、宋的边界。但这几个月来汉部的船厂运了好多适合江面作战的小战船来,时时在界河上巡弋,萧干纵马来干涉过几次却都讨不了好去,派使者到沧州责问李应古,李应古却以“彼非我大宋军民”推诿,到后来萧干无法,只得放弃界河水面,只在岸上防范。

    汉部兵船在江心游弋护航,运粮船只则靠南岸行走。转入清河后汉部的兵船便不再跟去,以恪守兵马不入宋境的约定。

    这是邓肃第一次以汉部官员的身份回宋境办事,所以对此行十分看重,连穿什么衣服都做了一番思量。

    汉部官员在杨应麒的影响下本来都不怎么计较穿着,举止随心,但宋籍士子多了以后,不少人见办公官吏服饰杂乱,政厅有如市集,太不像样。在他们的呼吁下,汉部文官系统才开始出现正式的官服。按照李阶等人的设想,最好是把宋朝的官服照搬过来,但杨应麒却嫌那些官服太不方便,双方讨价还价了好几个会合,最后采纳了管宁学舍一个学生的设计,制作了三套大方得体的官服:第一套是正式的礼服,只在特殊的场合才穿着,长袖长袍,观履皆备,极为隆重;第二套是胡俗便服;第三套是汉俗便服。邓肃此时穿的正是汉俗便服,虽叫“便服”,其实款式也颇为正式,而且风格类于大宋官服,所以雄州守臣和铣一见之下便感奇怪:眼前这个“大金”来的使者,从头到脚实在看不出半点胡人味道。

    和铣的这眼光让邓肃颇不舒服。虽然他对汉部已产生了相当的认同感,但在他内心深处,仍认为大宋士子于北国为臣是不得已的事情。在辽南军中时这种感觉还不怎么明显,此刻一与大宋官员交接,这种情绪马上涌了上来。所以当和铣委婉打探他的籍贯学源时邓肃的第一反应就是含糊带过,两三句话便把话题带到粮草上面。

    和铣也算是个有为国之心的书生,对粮草的兴趣比打听邓肃来历浓厚得多。本来他是不赞成北伐的,但运粮的事童贯派人打过招呼,要他好生接待汉部使者。而且友邦在战前无条件赠粮无论如何也算是件好事,甚至可以视为一种吉兆。当下和铣便在邓肃的带领下亲自来到清河的码头边,看着一袋袋的粮草运将上来,心中高兴,大赞欧阳将军守诺,又问:“这些粮草有十万石么?”

    邓肃道:“敝邦去年年成不好,兼且海路遥远,十万石粮草一时难以毕集。因此打算分五次送来,这是第一批两万石。”

    和铣哦了一声,颇为失望,随即想起人家毕竟是无条件来送东西的,而且年成不好、海路遥远也似乎都是实情,不好拿冷眼给人家看。

    邓肃又道:“这十万石粮草是欧阳将军给童太师的私赠,所以这次下官到来,一是与和大人交割粮草入仓,二是要面见童太师。这第一件事已经完毕,第二件事却还得请和大人促成。”

    和铣道:“朝廷先锋兵马虽到,但童太师的虎驾怕要几日后才能到达雄州。”

    邓肃道:“既如此,能否请和大人安排一下,让下官于城中等候?”

    和铣见邓肃的随从不过十余人,手却往运粮的民夫一指说道:“邓大人留下可以,只是这些运粮的兵丁……”

    邓肃一听笑道:“这些哪里是兵丁?这只是我们从沧州招徕的民夫,说来都是大宋的子民。此次下官前来,随行的都是文官,并无兵将。”

    和铣听了稍觉奇怪,说道:“我看他们衣物整齐,行走进退均有法度,还以为他们是贵国的厢军呢。”

    原来汉部在塘沽立定脚跟以后,为因应各方面需要而有步骤地招募民夫。华夏土地经过百多年的生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所以汉部一立出招募牌子便有无数流民涌了过来。但汉部对于这些流民也不是来了就要,而是挑选其中质朴强壮者,发给衣物、饷粮,又由汉部的工兵进行培训,培训完了以后分成队伍,每个民夫队伍都由汉部的老工兵作为正副队长带领。短短几个月间,这批宋籍农民已经成为塘沽建设、助防、运输、治安等事务不可缺乏的力量。由于吃得饱,穿得暖,加上训练得宜,所以这些人和大宋的厢兵相比不但衣甲鲜明,而且绝无厢兵身上的惫懒气息。甚至就是和大宋的禁军相比也更精神些。

    正因为这些民夫具备以上特征,所以才会让和铣有所误会。实际上他听了邓肃的话也并不深信,若有意若无意地走近几个民夫休息的地方,听见他们用以交谈的都是河北地区的汉儿土话,这才信了几分,却仍道:“北伐大军将至,雄州已成要地。这些民夫运粮之责已完,留在这里,一来人多口杂,恐生是非,二来也没有必要,不如……”

    邓肃道:“和大人放心,等他们干完了活,我就命他们回去。”

    和铣这才释疑,安排他们一行入住雄州城内。

    入城后邓肃见杨应麒的眼光四处游走,低声问他在找什么,杨应麒叹道:“不是在找什么,只是故地重游,想看看有什么变化。”

    邓肃怔了一下道:“故地?啊!我忘了七……七哥儿你来过的。”随即想起当初汉部被拒对杨应麒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便不再提,转了个话题道:“七哥儿看这位和铣如何?”

    杨应麒笑道:“地是故地,人是故人!只不过这些年没见,他好像升官了。唉,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我。但要是二哥来,他一定记得!”军伍行走,不可能十五万人同时出发、同时到达。童贯虽然未到,但先头部队早已进入雄州境内,有在城外安营,有的在城内驻扎。

    从清河到雄州城内,短短的几里路程中往来兵丁甚多。杨应麒举目望去,但见番汉掺杂,竟比汉部兵马还不像中原军队。为何会这样?原来宋廷此次兴兵,多用秦晋两地兵员,其中有不少是大宋境内的少数民族。就算这样,军队中汉人兵员也远比少数民族为多,可是由于许多兵丁是临时征集而来,少经训练,举止之间像个边荒农民远多过一个战士,言行惫懒散漫,和杨应麒印象中“中原军队纪律较好、举止较文明”的印象大相径庭!因其蛮野,所以气质便和他心目中的蛮夷有相类处。

    杨应麒再细心观察他们的衣甲兵器,越看越觉窝心。大宋兵制与女真不同:女真之兵都是自备兵器衣甲,大宋军队的装备却是由朝廷提供。自澶渊之盟以后,宋辽边疆和平已久,所以武备日渐荒废。熙宁一朝曾力图振作,一时间兵器犀利,武备大兴。但蔡京当权以后又废弛下来,朝廷的税赋都用于建道观、起园林、聚奇宝、搜花石,兵府甲库里面的东西几十年间竟然都没更换过,这次贸然兴兵,事前也没经过详密的筹划,只是将十几万人拉起来,再将兵府甲库里的东西发下去。甚至发放物资的官吏也是马虎了事。杨应麒见一些高个子穿着露肚脐的短甲,一些矮子却批着及膝的长袍!心道:“穿成这样,走路都不方便,还打什么仗?”又扫了几眼他们的兵器配备,钝的刀,锈的刃,腐烂的柄鞘,缺角的鞍鞯!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些人就是和我们刚刚招募来的民夫打,只怕也打不过!”

    忽然前方一声“救命”打破了杨应麒的冥思,他回过神来,只见一群军士逐着一个蓬头乱发的女子朝这边而来。那女子一脸的惊惶,那些军士却是满面的淫笑。那女人边叫救命边逃,那些军士却猫捉老鼠般不慌不忙,似乎吃定了她。周围有不少兵将看见这场面都驻足观看,却没人出头。

    邓肃怒道:“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竟敢行此伤风败俗之事!大宋没有王法了么?”

    那女子正孤苦无援,听见这句话稍觉振作,又见邓肃一行的打扮似乎是官爷,连忙跑了过来乞求庇护。

    护送邓肃进城的雄州文吏劝邓肃道:“贵使,这里是大宋,不是贵国。这些事情,你还是少理为是。”

    那女子本来正跪在地下求援诉苦,听见这话身子忍不住后倾。邓肃听到这句劝告也是犹豫了一下,怕因这些枝节误了大事,回头看了杨应麒一眼,杨应麒低声哼道:“良心!”

    邓肃一震,心中叫了声惭愧,对那文吏道:“天下不平事,天下人管得!大宋哪条律令军规允许军士在大街上为非作歹了?”

    那女子听了大喜,那文吏却苦笑道:“贵使太憨直了!本国的事情,你哪里知道?”

    他还没说完,那些追逐而来的军士已经跑到跟前,为首那人约四十多岁年纪,满脸的横肉,指着邓肃叫道:“什么东西!敢管爷爷的事!来啊!拿下!”

    他身后的喽啰就要上前,那雄州文吏忙拦住道:“不可!这几位是童太师的贵客!”

    那些喽啰听到“童太师”三个字连忙住手,为首那人却仍傲然道:“我爷爷的贵客?本少爷怎不知道?”

    那文吏一听惊道:“原来是童万宝童少爷!”

    邓肃听得一怔,杨应麒却忍不住笑道:“爷爷?童贯好像没那么老吧?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那童万宝喝道:“大胆!我爷爷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那文吏一听忙道:“童爷息怒,这几位是外邦人士,不知中原礼仪,还请见谅。”

    “外邦人士?”童万宝看了邓肃等一眼说:“辽人?”

    那文吏道:“不不,是金国的上使。”

    邓肃纠正道:“是汉部靖海将军的使者。”

    那文吏可搞不明白这些,只是应道:“是是。”对童万宝说:“这次邓大人为使,是要面见童太师的。大家本是一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要是闹大了,将来童太师面前怕不好看。还请童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了。”

    童万宝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说道:“是东海那个欧阳将军的人么?嘿!我也听爷爷提起过,说是来给爷爷送大礼的。既然是爷爷的贵宾,那我就从轻发落。让他们把那女子交出来,这事就算了吧。”

    那文吏又凑到邓肃这边来陪笑道:“邓大人看如何?”

    邓肃还未说话,杨应麒问那女子道:“你是这姓童的家奴?”

    那女子慌忙摇头。

    杨应麒又问:“那是他家的姬妾了。”

    那女子跪在地上哭诉起来“奴家并不认得这位……童爷,只是刚才在市集卖刺绣,忽然这几位爷围了过来,然后……”说着又哭。

    邓肃喝道:“如此说来,便是强抢民女了!”

    童万宝怒道:“强抢民女又怎么样?我们姓童的,别说民女,就是官女,抢了又怎么地?我爷爷马上就要封王了!到时爷爷我便是王子王孙!这些女人能得爷爷我的临幸,那是她们的福分。”

    邓肃听他爷爷来爷爷去,怒火中烧,手按佩剑竟是颤抖不能自已。杨应麒见他如此大失分寸,颇为奇怪:“这事虽令人义愤,但志宏不是量浅不能忍的人,怎么会如此过分激动?”

    杨应麒却不知道他如此激动由来有因。要是邓肃在汉部境内见到这样的事情,多半能平静处理。但这次是出境后首次回到大宋,对他来说,这片土地乃是他的故国,在这里他内心深处实以主人自居,而视杨应麒等为客。他多希望大宋展现在杨应麒眼中的是一个富强而文明的形象,但现实却完全相反!当此末世,就是首都汴梁的民间秩序也已不能和津门、辽口相比,何况这即将成为童太监作威作福之所的边陲之地?这种心理落差戳破的其实正是邓肃内心不愿承认的一种自欺!对于这种自欺的剥离陈正汇也曾有过,不过当时他是自己独个儿渐进自省,不像邓肃这样,一入宋境就在杨应麒面前遇上这等丑事!但这些只是他内心隐秘处的波澜起伏,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明了,别人却如何能理解?

    那文吏见邓肃脸色不善,暗叫糟糕,杨应麒扯了一下邓肃的衣袖道:“邓大人!您受欧阳将军所托,凡事谨慎。”

    邓肃毕竟不是莽夫,醒悟过来,手脱剑柄,心念一转,已有主意,说道:“下官虽在境外为官,但见胡人也知礼仪廉耻!何况大宋!童太师位极人臣,更当自律!这位童官爷,你此刻在雄州的作为,童太师知道么?在外部使者面前强抢豪夺,不知在大宋算不算有失国体?若童太师听说了这件事情,不知会如何处置?”

    那童万宝被邓肃几句话挤兑得狼狈不堪,既不敢恃强夺人,又不愿就此离去。他那几个不知好歹的手下看见竟然怂恿道:“童爷!理他们干什么!咱们就把这小娘子拿回府去,看他们敢怎么样!”

    要邓肃等是本国士人,也许童万宝早就下令乱来了。但他们毕竟是童贯的贵宾,心中存了忌惮,虽然被喽啰们怂恿得心动,几次想动手,却每每悬崖勒马,犹豫不前。忽然几员骑士拥着一辆马车走近,其中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骑士上前来问:“前面什么事情?你们为何在此堵塞道路?”

    童万宝正愁没台阶下,听见这话跳了起来,指着那骑士骂道:“你什么东西!敢来管你童爷爷的事情!来啊,给我把他扯下来打!”这招叫转移焦点,要借着教训这几个不知好歹的路人来挽回自己的面子,却是古人一千多年前便会了的招数。

    那群痞子军丁一听都拥了上去扯打,那少年骑士无缘无故挨打,一时愣了,一边勒马躲避一边大叫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邓肃看了一眼杨应麒,杨应麒低声笑道:“这驾马车周围的人个个精神抖擞,只怕不是个好惹的人!看热闹吧。”

    果然马车旁冲出一个身穿便装的青年来,手挥马鞭就朝那群痞子军定抽去!他下手又准又狠又重,啪啪啪啪十几声连响,竟抽得那群乌合之众四散逃命,跑回童万宝背后躲避。

    童万宝见这青年这般武艺心里有些吃惊,却仍死撑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惹我们童家!”

    那青年骑士听见这话一怔道:“童家?”

    童万宝得意洋洋道:“不错!童太师就是老子的爷爷,识趣的赶紧下马,磕头认错,那老子还可以饶你们不死。”

    那青年微微皱眉,这时马车已驶近,内里一个厚重沉稳的声音问道:“彦崇,是什么人闹事?”

    那青年彦崇道:“好像是童某人的干孙。”

    车内人道:“彦崧,问清楚是什么事情。”

    那少年彦崧下了马,上前问道:“这里有地方官员么?”

    雄州那文吏也看出对方来头不小,应了一声。那少年彦崧问他发生何事,那文吏委婉回答,几方面都不得罪,但不免把童万宝的恶迹隐了。邓肃在旁看不惯,一见那文吏不敢说的地方便朗声直言,中间不免掺杂那女子的哭声,杨应麒的冷笑,以及童万宝一党的喝骂。好容易把事情分说清楚,车内人道:“原来是外邦贵使来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顿了顿道:“这位童万宝身上有军职?”

    童万宝昂然道:“不错。”

    车内人道:“强抢民女,已是目无军纪。何况是在外宾面前?大失国体!彦崧,依本朝军律,在职军士强抢民女当定何罪?”

    那少年道:“死罪!”

第一二六章 童贯巡边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听那少年说出“死罪”二字,童万宝倒也吃了一惊。

    却听那青年笑道:“不对不对。他还没抢成,死罪却是重了。”

    那少年低了头,车内人道:“死罪便免了吧,活罪却少不了,否则如何正我军纪?彦崇,将他拿下,杖责四十。当众处罚,以儆效尤!”

    那青年道:“现在哪里找杖去?”

    车内人道:“那便以鞭代杖。”

    那青年叫了声好,便带着弟弟策马冲了过来,童万宝的手下早看出不对,见这形势如鸟兽散。童万宝被那青年一鞭抽翻在地,口中叫道:“大胆!大胆!我爷爷是两河宣抚使!就要北伐封王了!你们……哎哟!哎哟!爷爷啊……哎哟……妈呀……”

    这对来历奇特的兄弟轮流下鞭,打得那童万宝皮开肉绽。邓肃看得大快,连叫:“打得好!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那青年打完笑道:“小子!有劳你种大爷亲自挥鞭伺候,算是你这屁股的福分!”

    童万宝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他的余党躲得远远的,竟不敢来扶他。

    杨应麒听这青年自称姓种,心中一凛。邓肃上前施礼问:“这位可是种家的将军?车内可是小种经略相公?”

    那青年马上还礼道:“我等正是种家子弟,贱名彦崇,这个是舍弟彦崧,车内正是家祖父种讳师道。”

    邓肃大喜道:“不意在此得遇种相公!幸甚,幸甚。”

    种师道在车中道:“敝邦军中出此杂种,贻羞天下。贵使见义勇为,甚是令人敬佩。师道尚有他事,便不下车相见了,后会有期。”

    说完马车便在种彦崧等人的拥簇下缓缓离去,种彦崇押后,看了邓肃和杨应麒等人几眼,问邓肃道:“邓大人真是外国人么?”

    邓肃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种彦崇以为他不愿回答,一笑告别。

    邓肃望着马车发呆,杨应麒点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宋武风虽不振,但仍有不凡子弟。”

    那边童万宝的喽啰见马车远走,这才跑过来扶起主子。童万宝已经痛得连哎哟也发不出来了。

    忽然马蹄声响起,那少年种彦崧跑了回来,童万宝吃了一惊叫道:“种爷爷啊!还要打吗?我不敢啦。”

    种彦崧大笑道:“哈哈!你逢人就叫爷爷么?哼!既然知怕,那就快滚!”

    童万宝忙叫道:“快走!快走!”

    等他们走远,邓肃向种彦崧拱手道:“种公子可有什么见教么?”

    种彦崧道:“见教不敢。只是我们走出一段路程后,我爷爷忽然想起这弱女子在雄州只怕难以立足了,要我过来给她安排个归宿。”

    杨应麒赞道:“种相公想得果然周到!”

    种彦崧问那女子家中可有亲人,那女子哭道:“没有了。奴家老家被贼军烧了,独个儿从京东路流浪到此,幸好得一个长者可怜借间茅屋住着,卖绣为生。”

    种彦崧想了想说:“你可愿到陕边去?我帮你安排个活路。”

    那女子有些犹豫,她也知道留在这儿多半会有后患,但陕边委实又太远,无奈之下正要点头,杨应麒已经道:“种公子,我看别让她去陕边了。那里太远。而且你们这次来有要务在身,只怕也分不出身来照料这点小事。这事不如便交给我们吧。我在登州有个好朋友,给她安排个生计不成问题。”

    那女子大喜,磕头道谢。

    种彦崧点头道:“难得这位大哥好心。但你是外国人,怎么会有登州的朋友?”

    杨应麒笑道:“我不是外国人,我是江南人。只是被花石纲祸乱了家业,不得已扬帆出海谋生计,所以在登州、泉州、明州等地都有朋友。这次是到塘沽做些买卖。因听说邓大人要来大宋,我便蹭着跟来做点小买卖,其实也是想来看看我大宋北疆的风光。”

    种彦崧喜道:“我说你这样的人物,半点不像胡人嘛!原来是江南子弟。”原来历朝历代番邦入贡使者多会夹带一些商人,所以种彦崧对此毫不奇怪,和杨应麒通问姓名,杨应麒自称杨廷,小名小七。

    种彦崧道:“我不能耽搁太久,要不爷爷他们会担心。我们住在城西馆驿,门口挂着种家的牌号,一找就到。小七哥要是得便,记得来找我喝两杯!”

    杨应麒哈哈一笑道:“一定!”

    不说杨应麒吩咐了一个从人带那女子去塘沽安置,却说种彦崧赶上了种师道的车马时已到馆驿门前。

    种彦崇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那小娘子呢?”

    种彦崧道:“有人答应照顾他了。”

    种彦崇问道:“谁?”

    车内种师道说道:“进去再说。”迈出车来,望了一下太阳,眼睛一眯说:“好久没晒晒日,人都霉了。”半眯的眼皮下是无数皱纹,每一条皱纹中都记载着一次厮杀。

    他扶着孙子的手进了馆驿,喝了半杯清水,这才问孙子道:“是那群金国的使者接的手么?”

    种彦崧道:“爷爷真是未卜先知!没错,就是他们。”

    种彦崇皱眉道:“你好鲁莽,怎么把人交到外国人手上去了!”

    种彦崧叫道:“那杨小七不是外国人!”跟着便述说了他的来历。

    种彦崇听得有些稀奇,说道:“有这等事情!”

    种师道说道:“这几个人,来历有些奇特啊。彦崇,彦崧,你们注意到没有?这群人的首领,表面上是那个姓邓的,但实际上他却还得看这个杨小七的脸色行事!”

    种彦崧听得瞪大眼睛说:“爷爷你是说……”

    种师道说道:“我说这杨小七可能才是真正的首领!”

    “可是……”种彦崧道:“他才多大,怕也大不了我几岁!”

    种师道说道:“胡儿十岁能骑马!人小位高,并不奇怪。”

    种彦崧道:“可是,他是汉人啊!”

    种彦崇冷笑道:“他们这么说,你就信!”

    “他是汉人这一点,或许没错。”种师道说道:“他们的官话说得很溜啊。嗯?杨小七……杨小七……这个名字……”

    种彦崧问道:“爷爷,有什么问题么?”

    种师道思忖片刻道:“彦崧,去把爷爷存放要紧书信的匣子拿来。”

    种彦崧依言取来,种师道亲开,捡出最底下的一封,种彦崇瞥见印泥道:“是了翁的遗笔么?”

    种师道点了点头,取信细阅,半晌,手掌击桌喝道:“难道是他!”此次大宋兴师,以童贯为宣抚使,蔡攸为副,述古殿学士刘韐为行军参谋,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统制,此外刘延庆、种师中、杨惟忠、王坪、赵明、辛兴宗、王渊、焦安节、刘光国、冀景、曲奇、王育、吴子厚、刘光世等等,均是大宋名臣宿将。一时间雄州虎踞蛟栖,豹伏鲸跃。可惜虎豹与猫鼠同处,蛟鲸与杂鱼并陈,而更加要命的是那领队:远望肥大魁梧,近看几根胡子,正是一头割不干净的阉骡!

    这次童贯引兵北来,一路上大小官员匍匐迎送,那个威风啊,就是孙吴重生、霍李复起也望尘莫及。连刘延庆这样的一方将帅,见到童贯也无不俯伏叩首。他车驾到雄州时满城出迎,如接圣驾。王瑰上前称已经备好接风洗尘的酒席,童贯哈哈笑道:“本太师这次奉旨北伐,不是来吃酒的。军务要紧,先到军营看看。”

    左右听了无不赞叹童太师忠勇为国,古今无双。

    童贯来到军营,未阅兵,先点将。自刘延庆以下均行叩拜之礼,唯有一个病躯巍巍的七旬老头和他对揖。童贯看见了冷笑道:“原来是老种啊!你都古稀之年了,路还跑得这么快,比我还早到半天,难得,难得!辛苦,辛苦!”原来两人在高阳关已经会过一次了。

    种师道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童贯冷笑道:“听说老种昨日在雄州大街上大动肝火,可别烧坏了身子。”

    种师道淡淡道:“谢太师关心。”

    群臣众将见两人冷言冷语,蔡攸是毫不理会,自顾自喝自己的清凉汤,刘延庆以下均不敢来插口,只有刘韐忙上来打和场——他和童贯关系很深,又和种师道共事过,官位也高,因此插得上话。

    童贯不喜种师道,但深知他在军中威望极高,现在大战在即,却不便和他破脸,冷笑几声,便命诸将就座,商议军务。

    童贯道:“此次本太师奉旨北伐,以顺讨逆,救燕云百姓于水火之中,复祖宗疆土为永固之业!此为百年不遇之良机,正要靠诸位奋勇向前,共成此不世奇功!”

    诸将咸称善,种师道道:“大宋之患,病根在内而不在外。边将本不敢擅议朝政,只是仓促北伐,实属孟浪!就我大宋而言,此番准备只怕并不充足;就彼辽国而言,契丹与我有百年之约,疆域早固,何苦自毁其盟?而女真之蛮,远过百年前之契丹,岂是能共存之邻邦?今日之举,犹如盗入邻家,我不能救,反而趁火打劫,与盗贼分邻家资产,于情于理,只怕都说不过去。而且……”

    童贯没等他说完便大怒道:“放肆!北伐之举乃是圣裁!焉是你老匹夫所能擅议!”

    种师道神色为之一黯。若他是萧铁奴那样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定会拍案对喝,若明里争不过,也要暗中想办法把军队指挥权抢过手再说。但种师道毕竟不是萧铁奴,种家乃是大宋军方名门,大宋特有的武德在他身上印记极深。对他来说,恪守武将本份已不仅仅是一种自觉,甚至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因此种师道此刻嘴唇颤了颤,终于没再争,默为叹息而已。

    童贯见他不说话,气焰更盛,冷笑道:“如今兵马未动,你便慢我军心!本该重处!念你年老,暂且寄下。等燕云平定之后,再计功过与你算帐!”

    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和西军将领闻言均感不忿,但种师道既不抗争,他们也不敢胡乱出头。

    童贯见状大感快意!他当年也曾到西夏边境做监军,但那时的权力和威风都远远不如今天,种师道对他的颐指气使敷衍应付,指挥作战时更是自行其是,虽然后来打了胜仗他这个稳居后方的监军窃取到的功劳比任何人都大,却仍对“胡乱指挥、不听劝告”的种师道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

    这时形势大变,他已经是河东、河北两路宣抚使,全军名正言顺的统帅,眼见刘延庆匍匐听命,种师道沉默服软,一时间竟有些得意忘形,环顾诸将道:“这次北伐,蒙圣天子庇佑,尚未出师,已有友邦送来粮草十万石!这真是天大的福分!”其实汉部送来的粮草只有两万石,但童贯好脸,自己先给补足了。

    果然刘延庆等都道:“皇上洪福齐天,太师威风远绥。”

    童贯被这两句话拍得颇爽,继续道:“金人不但万里迢迢给我们运粮,还给我们送来了两幅图来。一幅是《燕京地形图》,一幅是《契丹南京道军营布略图》。有了这两幅图,咱们进出燕京便如进自家门庭了。”

    听到这里连种师道都吃了一惊:“这等重要图谱,金人如何肯给我们?”

    童贯笑道:“老种,世道早变了!你以为这里是陕边么?”

    种师道说道:“太师,可得谨慎,莫要是个陷阱!”

    童贯冷笑道:“哪来那么多的陷阱!”便命人取图挂上!

    那两幅图却是管宁学舍高材生综合旧有典籍以及汉部密子近年来的打探绘就,用的是新式地图法。这种新式地图大宋诸将都没见过,但种师道何等是何等眼光,一眼就看出这两幅图制作精良,费了不少心血。尤其《契丹南京道军营布略图》下方又有长达千字的蝇头注释,说明这些军营布略是什么时候调查到,哪些短期内不可能更改,哪些可能会有变化,哪些地区暂时调查不到但可能会有布置等等。

    种师道看了一阵,心道:“这图不是伪造的!”问道:“太师,这图是那叫邓肃的人送来的么?”

    童贯冷笑道:“不错!原来你也认得他!”邓肃虽然和童万宝起过冲突,但童万宝也知道这个干爷爷其实也不怎么将自己放在心上,多半不会为了给自己出气而得罪金国。再说打他的又是种师道,因此在向童贯诉苦时便集中火力把一肚子怨气都发在种家处。童贯和邓肃因此竟没产生什么芥蒂。

    种师道说道:“这个胡人为何会献上如此重要的地图,太师可曾追问过?”

    童贯笑道:“这人原来是我大宋的士子,虽在外邦,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才会把这等机密地图献给本太师。”

    种师道摇头道:“不通,不通。无事献殷勤,只怕……”

    刘延庆阻住他的话头:“种帅!你且说这图是真是假?”

    种师道道:“我于燕京地形不熟,但观此图体制,便是内容有假,也有可用之处!”

    刘延庆道:“既然如此,那何必又来怀疑这些胡人慕我中华之意?这分明是圣天子洪福所至,所以四方豪杰、九天神灵都来相助。”

    诸将无不称是。

    种师道叹道:“但愿如此。”

    刘延庆又道:“据当日通真达林先生所言,当今圣上乃是长生大帝君!童太师乃帝君座下仙官,位列仙班。所以如今兵马未动,粮草、图册均已齐备,这不正是‘如有神助’么?”

    杨可世道:“什么如有神助,根本就是神仙开路。”

    诸将纷纷献言,好不热闹。童贯得意洋洋,对种师道笑道:“老种!兵家胜负,下者斗勇,次者谋略,上者应天!你在大宋诸将里面,算得上谋略这一层。但应天而行,便不是你能懂的了。”

    种师道太息一声道:“惭愧!惭愧。”

    议论许久,诸将方散。出了营帐后种师中道:“兄长,所谓‘兵家胜负、上者应天’云云自然都是扯淡!但如今契丹方弱,我们趁其病,收其地,却也应该。兄长却打出盗入邻家之喻,会否太迂腐了?”

    种师道摇头道:“契丹疲弱,我们便不疲弱么?就算贪心别人的财物,也要先想想自己有多少斤两!纸扎的老虎,远远蹲着还能吓唬不知情者,如何能真的放出去咬人?”

第一二七章 子夜问药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种师道和种师中分别后回到住处,越想越不安心,让孙子请种师中过门,和他商议邓肃一行之事。

    种师中道:“据了翁来信,那汉部的事业已经极大。而且如果了翁所知不假,所言不虚,那他们赠我们粮草地图,或许都是出自真心。”

    种师道摇头道:“就算他们心怀故国,出这么大的力气也是可疑。赠粮也就算了,我听说他们还在界河北岸立了个港口,且与辽人起过冲突!这是何等大事,恐怕不是一句‘故国之情’所能说得过去的。”

    种师中道:“兄长是怕他们另有阴谋?”

    种师道沉吟道:“若是阴谋,也便罢了。我怕的是阳谋。”

    “阳谋?”

    种师道拍了一下手掌道:“收买人心!”

    种师中惊道:“收买人心?他们要收买谁的人心?”

    种师道却叹道:“这也只是我的揣测,作不得准。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其它能说得过去的缘由了。可惜我身为大将,不能孟浪行事,否则去找那杨应麒谈一谈,或许能窥知他的一些底细!”

    “杨应麒?”种师中道:“是了翁书信中提到的那个汉部文官之首么?”

    “不错。”

    种师中道:“此人远在海外,兄长便想见他,如何见得他着?”

    种师道沉吟半晌,说道:“我怀疑他此刻就在雄州城内!”

    种师中大惊道:“什么?”种师道这才把自己关于杨小七可能是杨应麒的推测说了,种师中听得一凛道:“这个汉部,如此大胆!此事非同小可,是否要会同诸将商议?”

    种师道摇头道:“只怕不妥,一来我们没什么证据,二来那杨应麒要是没什么恶意,我们岂非妄作小人?”

    种师中道:“但既然有此疑心,我们便不能毫无作为。有了!兄长不是怀疑那地图有误么?不如便以探究地图为名,光明正大地叫他前来一问!”

    种师道沉默半晌道:“好。”

    种师中当下去求见童贯,童贯不喜种家兄弟,但他们毕竟是西北干城,面子上不能做得太过份,只让门子刁难了种师中半天便放他进来。

    种师中进了大堂,只见堂上坐着一个青年,似乎童贯有客人在,便抱拳道:“太师,末将有军情相请。”那是要童贯先摒退客人了。

    童贯冷冷道:“什么军情?但说无妨。”

    种师中看了那青年一眼,童贯这才会意,笑道:“这位是邓上使,东海欧阳将军的参军。”

    种师中眉毛扬起道:“原来如此,那正好!末将此来,正是代家兄请这位贵宾过府一见。”

    童贯问种师道为何要找邓肃,种师中道:“日间看了金使所赠地图,家兄有多处不明,因此要请这位邓大人过府询问。”

    童贯皱了皱眉道:“晚宴就要开始。这事再说吧。”

    种师中正要强请,邓肃背后侍立着的杨应麒站出来道:“地图的事情,小七比邓大人清楚。能否由我去给种帅说明。”

    童贯笑道:“你一个小小商人也懂得这个?”

    杨应麒道:“小七是管宁学舍读过书,这地图下面的字,有些就是小七写的。这次既是帮欧阳将军做事,也是帮大宋故国做事,小七乐意效劳。”

    童贯点了点头道:“难得。”问种师中道:“如何?”

    种师中看了杨应麒两眼,说道:“这样也好。”

    邓肃问杨应麒道:“地图的事情,你记得‘周全’?”

    杨应麒道:“应该不会有什么漏子。”

    这两句暗语听在童贯耳朵里毫无特别处,种师中认为别有含意,却也不说破。带了杨应麒出门,到了师道住处,请杨应麒先坐:“我去告知家兄。”

    种彦崧在旁见到杨应麒,上前问道:“小七哥,你怎么来了?”

    杨应麒笑道:“你爷爷让我来解说地图。”

    种彦崧奇道:“地图?什么地图?”

    旁边种彦崇咳嗽一声道:“爷爷要问的事,多半是军中要务,你多什么嘴!”

    种彦崧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军中要务?”他毕竟是将门子弟,庭训谨严,口中和兄长抬杠,却没真问下去,转了个话题问那女子怎么样了。

    杨应麒道:“我吩咐的人办事谨慎妥当,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

    跟着两人又说了一些齐东野语,海外见闻。种彦崧言语貌似无忌,其实关于大宋军政之务半点不提,说话甚有分寸。汉部的事情杨应麒不是怕宋人知道,而是怕宋人不知道,因此有问必答,将津门、辽口的繁庶一一叙述,到后来不但种彦崧津津有味,连种彦崇也听进去了。

    忽然杨应麒道:“种帅怎么还不见召,莫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种彦崇忙道:“我去看看,崧弟你陪着杨兄。”掀开帷幕,才进后堂,便见祖父和叔祖一坐一立都在隔壁。他怔了一下,做了个询问的手势,种师道示意孙子自己还要再听一听,种彦崇会意,便出来道:“杨兄,家祖父毕竟是上了年纪,方才微感不适,正在服药。须过一会再出来相见,还请见谅。”

    杨应麒溜了帷幕一眼笑道:“无妨。”便和种彦崧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着说着,讲起汉部诸首领来,从狄喻开始,说到折彦冲、曹广弼、杨开远、欧阳适等人,萧铁奴、阿鲁蛮和自己却略略带过。

    种彦崧道:“这么说来,你们汉部的首领都是我大宋子民了?折、曹、杨都是我大宋将门之姓,不知有无关系。大哥,你知道么?”

    种彦崇见识较广,说道:“曹家似乎有旁支子孙在雄州,但听说家道中落已久,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还有折家,嗯,‘德御惟继、克可彦知’,那位折大将军,不知是不是折家的子弟。”

    杨应麒听了心中倒是一突:“大哥二哥的家世,连我都不是很清楚。难道种家却知道?嗯,若二哥祖上是大宋将门,那和种家有些牵连也不奇怪。二哥至少自己还明白自己的来历,但大哥除非记忆恢复,否则只怕是谁也说不明白了”

    又听种彦崇道:“至于杨家,听杨兄讲,好像汉部的这两位杨将军是江南人啊,多半和北地杨门没什么关系。”

    种彦崧忽然问杨应麒道:“小七哥,这两位将军姓杨,你也姓杨;他们是江南人,你也是江南人——真是好巧啊!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种师道猜测杨小七就是杨应麒,只是兹事体大,当时并未向孙子说明。但种彦崧兄弟聪明颖悟,虽然没读过陈瓘给祖父的信件,心中却都有些怀疑杨应麒身份不寻常。因此刚才的那席话,半是闲聊,半是试探。

    杨应麒听种彦崧这一问笑道:“我和大杨将军是本家。嘻嘻。”

    他要是推说没关系,种家兄弟多半不信,这时自承“本家”,种家兄弟反而第一反应地怀疑他在攀附。种彦崧笑道:“小七哥,你既然是那位大杨将军的本家,干嘛不去金国讨个出身,还这么辛苦在海上跑生意?嗯,你这次临时来帮那个欧阳将军做事,是有在金国入士的打算了吗?”

    杨应麒道:“也是,也不是。一来嘛,在汉部辖地做生意比在大宋容易,并不比做官辛苦。二来嘛,每天跑大杨将军那里打秋风的人多了去了,我现在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没必要通过这条路子去讨出身。三来嘛,我虽然身在海外,但大宋毕竟是父母之邦,现在我做的生意,对自己来说固然有赚头,对大宋也颇为有利,所以不辞辛苦,冒风破浪前来。”

    种彦崧哦了一声,问杨应麒做的是什么生意。杨应麒道:“我卖的是燕窝等药材。”

    种彦崧奇道:“卖燕窝对大宋有什么利处?”

    杨应麒笑道:“你不懂啦。有些药材,在海外便宜得很,在大宋却很昂贵,很多人都受不起。所以我们运来卖,只是收取一点应得的利润,既让自己有些赚头,也能惠及大宋。这却不是一举两得?”

    种彦崧一时没听明白,问道:“海外燕窝很便宜么?还有,燕窝能做药材吗?”

    种彦崇却凝眉片刻,接过话头问道:“除了燕窝,还有什么药材?”

    杨应麒道:“一些消肿胀、去邪魔的药材也有,可惜找不到买家。”

    种彦崧年纪虽小,但毕竟出身名门,也听得出杨应麒话里有话。忽而帷幕后咳嗽一声,杨应麒一听咳嗽便知是种师道要出来了,连忙起立。

    帷幕掀起,种世道迈了出来,杨应麒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样一个干瘪老头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气?连二哥都那般折服?”

    种彦崇在旁边道:“杨兄,这位便是家祖父。”

    杨应麒忙道:“江南杨小七见过经略相公。”膝盖弯下便要磕头,种师道伸手扶起道:“不敢。”

    杨应麒道:“经略相公年高德勋,当得晚辈们敬仰叩拜。”

    种师道道:“杨先生是义商,又通医术,老朽正有事请教,不必多礼了。”

    种彦崇兄弟见祖父对杨应麒如此客气,心中均微感意外。

    那边种师道兄弟已与杨应麒分宾主坐定,种彦崇见叔祖示意,便带了弟弟出去了。种师道道:“我有一故人之子,姓陈,名正汇,乃八闽陈了翁的公子,听说流落海外逾年,不知杨先生可知道他的消息?”

    杨应麒问道:“相公认得了翁?”

    种师道笑道:“莹中(陈瓘)是明道(程颢)高足,老朽是横渠(张载)门下,彼此音讯相通,如何不识?莹中临终前曾遗老朽尺牍一封,提起正汇贤侄之事,因此我知他在海外。”

    杨应麒心中一凛:“我只道他种家是西北将门之后,没想到他们和中原大儒的关系也如此密切!陈正汇说他父亲临终前写了七封信,原来其中一封到了他手上!”口中道:“陈大人在汉部甚见重用。眼前这些事情,比如晚辈渡海卖药等等,也多是他在推动。”

    种师道道:“有心了,有心了。只是我大宋之民,患的多是脏腑之疾,怕不是外伤药物疗得的。”

    杨应麒道:“据晚辈所见,却是内病外伤都有。外伤急,内病缓,应该先把伤口包扎好,再慢慢调理内病。”

    种师道道:“我怕的是药下得乱了,旧伤未愈,又添新病。”

    杨应麒问:“眼下这药有什么不妥么?”

    种师道道:“杨先生医术或许高明,可惜对大宋的水土似乎了解不深,只怕会弄巧成拙。”

    杨应麒沉思半晌道:“当日沧州设港之时,晚辈也在场,见了一些战事,不知相公可愿意听听?”

    种师道还未开口,种师中道:“愿闻其详。”

    杨应麒便说起当初塘沽开港时那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战争,他本人也颇通军事,口才又好,从天时、地利到双方兵力、建制、武将、士气,娓娓道来,让种师道和种师中有如亲临战场。种师道兄弟都是百战之躯,战场上的事情是真是假一听便心中了然。听完杨应麒叙述,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讶异之色!

    杨应麒以为他们只是讶异大宋北伐军队未到而燕地已有过一场冲突,谁知道种师中却嘿了一声道:“了翁信中所言,我本以为太过了!今日看来,却是……嘿嘿!汉部,汉部!好个汉部!看来连大辽你们也不放在眼里了!”

    杨应麒怔了一下道:“大辽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战之兵已经不多,敢战之将也没几个了。当日我们八百兵马便几乎全胜他们二千人。如今有种帅在!十万大军横扫过去,还怕取不了一个小小的燕京?”

    种师道淡然一笑道:“杨先生太看得起老朽了。”他说话甚有分寸,涉及己方军务便打住,顿了一下道:“刚才杨先生提到的这位曹将军,现在可在塘沽?”

    杨应麒道:“不在。”

    种师道道:“可惜。那是见不着他了。杨先生,汉部之中,如曹将军之将才者有几人?大金国内,又有几人?”

    杨应麒沉吟道:“大金国内人物,有规矩在,恕不能奉告。汉部之内,或一二人,或二三人。”

    种师道点头道:“难得,难得。”又道:“方才孙儿问杨先生为何千辛万苦,跨海来贩药。杨先生道是念故国之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

    杨应麒沉默半晌,说道:“我们在外海做生意,是背靠大宋的人力、财力才能做到现在这么大。大宋稳了,对我们大有好处。”

    种师道点头道:“这才像句实在话。”忽闻三更梆声想起,种师道道:“本待与杨先生长谈,只是如今晚了,老朽身居危位,不便留客。”

    杨应麒忙起身告辞,种师道派种彦崇兄弟护送他回去。不说杨应麒才出路口便有密子跟上保护,却说他走了以后,种师中对种师道道:“此人如何了?可要扣住?”

    种师道道:“暂时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心!若他是好心而我们妨害他,岂不是恩将仇报?只怕反而误了大事。再说,我看此人不似鲁莽之徒,他既敢来,多半有把握我们害不得他!或者不敢害他!”

    种师中冷笑道:“不敢?”

    种师道道:“总之,这人的事情,就当我们不知道,彦崇、彦崧他们也不令得知。”这也是他刚才和杨应麒对话时没有点破最后一层灯笼纸的缘故。

    种师中问:“童某人那边呢?”

    种师道叹道:“我们便告诉了他,他会信?便信了,又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种师中黯然道:“不错。这场仗,着实令人担心。大哥你可有把握?”

    种师道道:“如今看来,他们汉部转呈过来的情报,颇可信任。若依他们所言,大辽承衰败余绪,南京道精兵不过万人。耶律醇谮越以后扩军拉丁,所扩亦不过五六万人。平州之兵要防备辽西的金军,不敢动弹。而新招之兵,或可用,或不可用,要看将帅的才干如何了。若此次我得专军权……或能不败。”

    种师中道:“这次童某人可不再是能架空的监军!只怕他不肯放权。”

    种师道叹道:“尽力而为吧。”

尾声

    华元一六九一年,汉宋之间开始恢复平静,舟山群岛榷场大开,北起塘沽,东曰本,南自麻逸,西由杭州,千帆竞驰,全要到这次来之不易的边境贸易上争夺货物。www.uu234.com正当商人们忙于赚钱时,北朝政坛却又生了巨大的震荡:大汉皇帝的继承人、太子折允武连同太子妃萧纯一起失踪了。

    事情一开始是被掩盖了起来,中枢的重要人物忙得焦头烂额,都希望能在事件被捅破之前找到折允武夫妇,没想到太子夫妇还没找到,萧铁奴倒先派人带着大批礼物入京问候太子和太子妃,杨应麒的人拖了好几次,但大元帅派来求见太子的使者他们有借口推脱,父亲派人来见女儿就实在难以阻拦了,最后杨应麒也猜到萧铁奴多半已收到风声,又迟迟找不到折允武夫妇,想来已遮掩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承认太子太子妃失踪,消息传出朝野哗然,京畿疑云遍起。韩昉等当即率领大臣、御史质询执政、京师守臣、京师城防提督等人太子因何失踪,得到的答案却荒谬得令人难以致信:据太子留给林舆的信说,他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太子了,因此决定乘船前往东大陆,要去开创一片新天地。

    “荒唐!荒唐!谎言!谎言!绝对是借口!太子一定是给他们害了!”

    还在朝的大臣如韩昉者群起而攻,在野的致仕官僚刘萼等推波助澜,京城上下登时掀起了一重接一重的政潮,甚至连太子读书成长的地方——山东地方的士林也开始对中枢产生不信任,到后来连完颜虎、欧阳适一起出来证明林舆收到的那封书信并非伪造也不能令人释疑。

    七月初,北朝大元帅萧铁奴传檄天下,兴兵勤王。勤王的檄文由卢彦伦执笔,指控杨应麒“囚禁至尊、示弱误国、谋害太子、裹挟皇后、威胁议长、外通敌国、内窥神器”等七项大罪,要求大汉文臣武将鸣鼓攻之!

    南宋君臣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若赵构是孙策、桓温之流人物,说不定就在准备兵马,只等杨应麒萧铁奴斗个两败俱伤便北上坐收渔利了。实际上汴梁将帅以及一些主战的大臣也都作此建议,认为眼下山东士林已对杨应麒存疑,黄河战线诸上将貌似也正举棋不定,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大宋能高举义旗挥师北上,或许能一举接管汉廷二十年来的所有战果。可惜赵构却完全没这个心思,他可不觉得北上能轻易获胜,而且就算获胜了又如何?那不是让已经功高震主的某些人平添一桩赏无可赏的功劳么?在他看来北朝内乱无暇南顾,正是自己整理后院的大好机会!

    赵构的这种反应自然是让一些人大感失望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人不知好歹继续上书,认为就算不乘机规复故土至少也要借此机会对北朝采取强硬态度——这些人却不知道他们这些忠直激愤的建议非但没有令赵构回心转意,反而增加了赵构的反感。

    华元一六九一年北朝生的这场内战,对立双方的动作都快得让人感到诧异!

    萧铁奴在檄文出之前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扣押了主管陕东、洛阳防务的上将种彦崧,跟着兵将大集,轻骑四出,在短短半个月内便控制了京兆府全境以及陕东的华州、同州,坊州、鄜州、丹州与延安府相继宣布响应大元帅的勤王行动,另有数十州县宣布中立以等候真相大白。但河东方面却拒绝放行,太原府、隆德府、河中府守臣先后致书萧铁奴,请他暂停勤王,释放种彦崧,召开元国民代表大会调查此事。但萧铁奴对此却丝毫不作理会,七月初檄文才出长安,七月中旬他的大军就已抵达华阴,种彦崧的副将关闭潼关,河中府守臣下令巡河。洛阳方面倒也罢了,毕竟这里是防备宋军的前线,兵多将广,但河东地区这时已是大汉腹地,守臣虽然下令巡河,但他手头其实没有多少精强兵马可用,镇压寻常叛乱还可以,但面对纵横天下的萧字旗却无异于螳臂当车!

    而中枢方面,杨应麒的反应也不比长安方面慢多少。当萧铁奴派遣使者入京问难时他仿佛就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生什么事,在内先与完颜虎、阿鲁蛮、欧阳适达成共识,在外调动榆关、西山两处兵马随时听命。萧铁奴勤王的消息才传到京城,京畿军民都还来不及混乱,杨应麒便已经下令将所有与萧铁奴有联系的京官监视住,第二日便召开元国民大会,在欧阳适的主持下全票通过一项决议,将萧铁奴的行动定义为叛乱,并授命杨应麒自己全权处理此事。这项决议通过以后,杨应麒便在四岳殿当场任命阿鲁蛮为元帅,主持镇压萧字旗的叛乱行动,并将此决议传遍全国。

    萧、杨二人的行动是如此的迅疾,一个出招一个接招,中间没有留下半点让旁人思考的余地,就像两人事先有了默契一般,对此,从京师到地方有识之士无不怀疑:莫非萧元帅这次的“勤王”已经准备了很久了?难道杨执政对萧元帅会动“勤王”早就心中有数?

    京畿、河北、辽南都很快作出反应表示支持中枢的决定,漠南生了几起旋即被镇压了的叛乱,山东士林却认为此事可能存在误会,希望双方能够达成和解,避免大汉内部出现无谓的流血牺牲。在军队方面,刘锜是在萧铁奴举兵之时就明确表示反对,王彦、赵立等则同时致书杨、萧,对中枢方面是希望能给萧字旗留下一个谈判的余地,对萧铁奴方面则是希望他能够克制,先释放种彦崧,再以和平手段来彻查太子失踪之事。

    但齐鲁书生们的建言和诸上将的调停还没到达杨、萧手中,萧字旗的大军就已经开始渡河了!河中守臣下令迎战,因之前归降的丹州、延安诸州府都是望风归附,所以这次渡河之战算是大汉内战第一次真正交锋。

    不过,河中军队毕竟只是地方军队,而且迎战时人人狐疑,个个仓促,这等军队,这等士气,却如何是萧字旗百炼精兵的对手?河中府守臣在兵败之前尽焚城本书整理最*快中粮草,大火冲天而起,等萧字旗精兵冲入城内时要抢救也来不及了。河中是秦、晋、洛三地之枢纽,无论是面对岳飞还是面对宗弼,河中都是洛阳的退路之一。一旦洛阳失守,嵩洛汉军要么就是向西退往华阴据潼关而保陕西,要么就是向北退到河中府凭黄河而卫河东,所以河中府城中储存着大量的军资作为洛阳守军的备用。这次萧铁奴来得急了,粮草辎重没能跟上,若是能顺利得到河中府的储备,那他就算打到京师恐怕也够了。这时却被河东府守臣坏了如意算盘,萧铁奴不由得大怒,几乎就要下令屠城!

    种去病与卢彦伦吓得慌忙劝阻,卢彦伦忙劝道:“六将军!咱们现在是勤王!不是开疆拓土!这河中府城内也不是化外之民,更不是敌国仇种,而是大汉自家的人民啊!若是屠了河中,我们这勤王之名就不攻自破了!姓杨的现在恐怕巴不得我们这么做呢!”

    萧铁奴勉强压住怒气,又要杀河东府尹,种去病又劝道:“六将军!这河中府尹之前曾致书虎座之前请六将军三思,言语之中甚是恭敬。这时虽巡河拒抗我军,但那也只是他职责所在,算不上过错。这样的人正当好好抚慰以收天下之心。若是将他杀了,恐怕天下州县官员、军队将领都将人人自危,咱们东进的道路怕也将步步荆棘!”

    萧铁奴哼道:“但如今军资不够,却该如何?”

    卢彦伦熟知大汉各地军资储备情况,说道:“各地州县中有军资大仓库的,正南有洛阳,东北有太原,东面有河内。”

    种去病摇头道:“洛阳、河内都有大军把守,那可是用来防备岳飞的军队,非河中可比,现在种彦崧的副将已经明白不与我们合作,徐文恐怕也不会乖乖束手,就算我们能将洛阳、河内打下,只怕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我们现在哪里浪费得了这个时间?”

    卢彦伦道:“那我们赶紧去太原吧!”

    萧铁奴冷笑道:“太原?等我们到达太原城下,只怕老五早在那里等着了!那时前有坚城,后无粮草,岂不是自寻死路?”

    卢彦伦道:“若是这样,那就只好等后面的粮草跟上来再说。还好陕东就有几座大仓,又被我们控制着,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就能赶上来渡河。”

    谁知道粮草未到,刘锜奉命东进平叛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卢彦伦大恐,诸将或有劝萧铁奴先打败刘锜再说,免得前面阿鲁蛮大军压来,后面刘锜快马赶上,那时萧字旗就要面临被两面夹击的危局了。

    萧铁奴问种去病,种去病道:“不能退!不但不能退!等粮草上来了甚至不能停!”

    萧铁奴笑道:“不错!去病所言正合我意!咱们这不是两国相争,只要能顾得了前面就是,不需要担心后方!后面的地方丢多少都不要紧!尽管让刘锜接掌去!只要能早日到达京师城下,控制了皇宫、四岳殿、枢密院和相府,那时我再以大元帅身份城中传枢密令,看他刘锜领命不领命!”

    卢彦伦道:“但万一……万一前面被五将军挡住,我们向东过不去,后面刘锜又追了过来……”

    萧铁奴放声大笑道:“派遣大军前来?哈哈!若是老二没死,由他主持,或许还能挡得住我!老五么……嘿!他不是我的对手!”

    这日粮草已集,大军正要进,忽报漠北有人来探,萧铁奴心中一动,暂且驻足,传命召见。来人进了大帐,却不是须眉男子,而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种去病心中一惊:“是她!她怎么来了!”

    原来漠北来的人竟是桑莹!萧铁奴见到这个儿媳妇心中微生不安,开口便问:“你怎么来了?是阿骏出什么事情了么?”萧铁奴勤王之事行得急切机密,父子两人距离又太过遥远,所以没法约定同时起事。但算算日子,就算萧骏听到了自己起兵消息后就派桑莹前来那时间上也赶不及,由此推知桑莹的出必是在自己起兵之前,所以萧铁奴才会这么问。

    “没有,夫君他没事。”桑莹行了礼之后道:“不过夫君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左思右想都觉得蹊跷,就让我南下来见公公。”

    萧铁奴问是什么信,桑莹道:“是太子的信,信中说他要乘舟泛海。夫君说那信确实是太子亲笔,而信中言语又不像开玩笑,所以感到奇怪,但又不好就向京师询问,因此让我先南下来问问公公。没想到还没走到绥德就听说公公已经起兵勤王了。”

    萧铁奴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允武和阿骏交情倒是不错,居然还会写信告诉他。唉,可惜了这个孩子。”

    桑莹毕竟是草原酋长的女儿,对萧铁奴动叛乱之事半点也没抵触,从她听到消息到抵达河中,一路早把利害关系想明白了,这时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公公,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马蹄之下,就是兄弟的尸体也得踏过去再说!等我到了中枢抓住了老七,再让老四帮我重开元国民会议,任命宰相、枢密,重振朝纲!这大汉的天下,以后就由我来掌管!大哥没做完的事,就由我来完成!”

    种去病、卢彦伦早知萧铁奴的想法,但这时听他坦言志向还是都忍不住身躯一震,桑莹虽是个女子,听到这话后却只是感到兴奋,对萧铁奴道:“公公!我这就回漠北,和夫君起兵响应你!”

    萧铁奴微一沉吟,说道:“不,不用。我这次能否入京,一战可决,不会持久。阿骏那边说什么也赶不及过来了。再说老大当初安排了老三去漠北,这两年来老三多半早把我在漠北的影响消解掉大半了。老七又安排了老三进驻漠南,则阿骏要越过他三叔想来也难。你这就回去吧!告诉阿骏,无论如何不要贸然南下!如果我取胜,到时候自会让他进京。若是我败了,嘿,也让他不要来救。叫他往西边去!只要他一日不死,我便不会有事。”顿了顿又笑了起来道:“不过我不会失败的。所以你就告诉阿骏,让他准备好坐骑,等着到京城来见我吧!”

    桑莹告辞了萧铁奴之后便返回漠北。河东沾曹广弼遗泽,对动叛乱的萧字旗多存抗拒之心,自陕以北却要么宣布归附萧铁奴,要么就还在彷徨中不知如何是好,桑莹先西渡黄河,过丹州、延安府,绕过陕北唯一高调抵制萧字旗的绥德,再渡过黄河,到了敕勒川便是一片平静——此处为萧铁奴旧年经营之地,这时居住在这里的已大部分是半耕半牧之汉民,萧铁奴因兵河中,河东河北人人紧张,反而是这边受到的影响不大。杨应麒虽然对河北、河东加强了控制,但对这里毕竟鞭长莫及。桑莹没有以萧字旗部将自居,也没有刻意暴露身份,这时相当于是境内行走,轻而易举便过了阴山,进入漠北后放马驰骋,直奔古回鹘城。

    进城之后,桑莹听说托普嘉来见萧骏,心觉有异,便不直接现身,而是绕到后面窃听,却听丈夫萧骏正在对托普嘉慷慨陈词:“托普嘉!你这番话却把我萧骏看小了!没错,我是萧铁奴的儿子!可我更是大汉的臣子!少年时在山东的我都白读了么?大伯、七叔他们对我的教诲,难道我都白听了么?如今漠北大定,各族各部都不希望动战争,难道我会为了南边那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事情的变故而随意兵么?托普嘉我告诉你!我不会!陕西、京师和古回鹘城相距都有数千里,我父亲和中枢之间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闹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要兵,还要我跟你一起兵!嘿!我都不知道你是想帮我父亲还是想害我父亲!总之我告诉你!除非是枢密院有帅令到达,否则我不会妄动一兵一卒的!”

    桑莹在后面听得明白,心道:“看来是托普嘉要兵帮助公公,夫君他却不肯。唉!夫君怎么这么迂腐!大汉的臣子,大汉的臣子……难道这重关系能抵过父子血亲么?万一公公兵败,我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几次要出去劝萧骏,但几次都忍住了。

    不久萧骏送了托普嘉出去,一路上还不断劝他不要妄动。回屋后见到妻子不禁一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桑莹说:“托普嘉要帮助公公,你怎么不答应?”

    萧骏不答,沉默了半晌问:“这次你南下,一路可顺利?没吃什么苦吧?”

    桑莹道:“还好。”萧骏这才问起她南下的见闻以及萧铁奴的近况,桑莹一一相告,又转述了萧铁奴的话,最后劝道:“公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虽然他劝我们不要妄动,但依我看我们还是得准备准备。你手头有公公的半数旧部,如果能够赶得及南下与公公会师,那对公公来说一定大有帮助。”

    萧骏低头想了好久,却还是摇头道:“不!我们应该听爹爹的话,不要妄动为上。”

    桑莹怔了怔道:“但是……”

    萧骏挥手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你不要再说了!”

    不说萧骏这边按兵不动,却说托普嘉离开了古回鹘城,往东南奔出数百里,进入一座隐蔽的山谷中,这座外表看来毫无异状的山谷,里面竟然藏了一支大军!从旗号看来属于大汉上将蒙兀尔麾下。

    托普嘉见到蒙兀尔之后将萧骏的回答告诉他,蒙兀尔大感欣慰,说道:“阿骏真是好样的!没辜负我们对他的期望!”又望着东南叹道:“真希望这次三将军南下能够顺利劝住六将军!咱们都跟随过六将军,无论如何不希望他出事,但也不希望大汉的根基被六将军一时之怒所摧毁!”跟着便分别向东北、东南出两道加密书信,将萧骏的态度分别告诉进驻龙城的蒲鲁虎和已经回到漠南的杨开远。

    杨开远收到这封信时漠南早已入冬,他弹着蒙兀尔来的:“阿骏这孩子当真不错!当初在燕京他初入行伍时还觉得他有些孱弱,不想这几年历练下来,整个人都变了。老六家中有此千里驹,委实令人羡慕。”又写了两封书信分别给蒙兀尔和蒲鲁虎,让他们不可掉以轻心,这才会了王宣,领了漠南兵马向东南开进,这日前锋已经望见了鸳鸯泊,杨开远综合各种信息,正盘算着:“太行有山川之险,太原有不克之固,老五用兵不至于鲁莽,只要守好了这一线一点,老六便只有坐困河东了!一等刘锜从后赶至,四方合围,老六就算不败也得困个粮尽马乏!那时他若不想沦为流寇,就只能听从我的调停了。”

    他左右盘算,都觉得除非是大宋兵前来搅和,否则这场内战应该都能控制住才对,这才稍稍感到放心。

    这晚杨开远就在鸳鸯泊附近驻扎,睡到子夜却被加急军报惊醒,王宣亲自入帐来告诉他南方刚刚传来的惊人消息:云中城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竖起了萧字大旗!

    杨开远听到消息后整个人跳了起来,惊叫道:“云中?云中!萧字旗!萧字旗……云中竖起了萧字旗……这!这怎么可能!”脑中急转了数圈,这才以掌重击额头,大叫道:“好六奴儿!好六奴儿!我们竟然都被你骗了!……不好!老五要糟!”

    Z

后记

    天下人都以为萧铁奴会沿汾河河谷而上,夺取太原然后威胁京畿,阿鲁蛮也考虑到萧铁奴可能会避开自己,以奇兵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平原然后进逼京师、塘沽,所以他自己屯兵太原等候萧字旗,而命任得敬在太行山东线设防,若萧字旗部分东进任得敬理应抵挡得住,若萧字旗全部东进则必难瞒过自己的耳目,那时太原守军再调兵东援也还来得及!

    萧字旗进入河东之后果然步步北上,先下绛州,再破晋州,河东路东部的泽州、隆德府、辽州都没有收到警讯,阿鲁蛮便断定萧铁奴果然是要直趋太原与自己战于城下!

    不过阿鲁蛮还是错了!

    在河东路逐渐逼近太原的那将近二十万的军队确实是萧字旗的主力,这是一支集合胡、汉之长的大军,就战斗经验而言,萧铁奴本部曾征漠北,灭西夏,种去病的部属甚至曾不远万里威慑天山,至于进入陕西后所整合起来的西北兵马也是十里挑一的健卒,在南征期间经历过山地战的考验,就战斗职能来说,这支大军无论步兵、骑兵乃至器械、后勤一应俱全,攻防综合能力绝对是大汉也是当世最强之一!当初萧铁奴要率领这支军队东进与岳飞决战于河南,杨应麒没有答应并不是担心它会战败,而是担心它会成功!

    面对这样一支军队,中枢大臣如杨应麒、郭浩等,边疆将帅如杨开远、刘锜、任得敬、王彦等,都不认为会在中原土地上有哪支军队能够赢它,大家都觉得五将军应该可以拦住萧字旗,但却都不认为五将军能够打败它,大家共同的想法不是直接利用军事力量来击溃这支部队,而是不约而同地希望将它困死,在挡住它攻势之后借由经济层面与政治层面的优势来削弱它、抽干它。www.uu234.com甚至连阿鲁蛮自己也认同这种想法。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萧字旗的战绩就摆在那里!在它进入河东以后,就算只是一队数十人的骑兵,只要扛上一面萧字旗号就足以让一县、一州乃至一府都震动起来!太原南部的汾州就是在这样的威风下不战而降。

    “终于要来了!”

    具有深厚战斗传统的太原军民在紧张之余又暗藏兴奋!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无论是张孝纯时代还是曹广弼时代,这座坚城都是抵抗胡马的大堡垒!他们没想到在大汉平定了漠南漠北以后,太原居然还会再次面临军事威胁——而且是从南边而来的内部威胁!不过太原军民也都很拥护进驻此城的辽南军与中央军,因为他们坚信: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萧铁奴都不该在事情还没弄明白的时候就动叛乱!唯一让部分好事者感到惋惜的,是这次统领大军抵抗萧字旗的是他们感到有些陌生的阿鲁蛮,而不是已故的大元帅曹广弼!

    不过,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在萧字旗主力离开河中以后,萧铁奴本人就已经不在军中了。桑莹也不知道当她告别萧铁奴北上之后,有一支三万来人的纯胡种部队也悄悄地走上她所走的道路。这支军队从一开始就没有渡河进入河中,在天下人都瞩目于河东战事时,它偃旗息鼓地穿过已听命于萧铁奴的丹州、延安府,绕过陕北唯一高调抵制萧字旗的绥德,越过长城旧址之后,便是旧夏的“河南”地区(这一河南为河套北部、黄河以南地区,即后世之毛乌素沙漠一带),这里人烟稀少,驻军又多是当年萧铁奴征伐西夏时留下来的,所以萧字旗进入这里之后不但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还补充了一些兵源,并就地取船渡过黄河,进入敕勒川。

    敕勒川的平静并没有被打破,因为萧铁奴根本就没有去攻打敕勒川汉民的新据点——白云城。相对于河东,敕勒川一带的人口密度还是很低的,并不像中原地区那样几乎处处都有官吏盘点,当地许多牧民与农人望见身着汉军服装、并未来骚扰他们的萧字旗,全都以为那是朝廷在调动军队,一些下层官吏纵然听到了消息也闹不清楚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干脆不理,或者是不急不忙地向白云城打听消息,等白云城听到这个传闻时,萧铁奴的军马早已到达了云内,萧铁奴又不进入云内州城,而是绕道云内与丰州之间,裹挟了正在这里放牧两个小部落,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大同府境内!

    如果说在丹州、延安府一带萧铁奴是在自己的控制区域行军,还算不上出奇的话,那么从北渡黄河到逼近大同府,整个行军路线就简直可以用艺术二字来形容!若不是萧铁奴对军队有如臂使腕、如腕使掌、如掌使指的强大控制力,若不是他对这一带的道路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换了另外一个人来,哪怕是曹广弼复生、岳鹏举北上也断断难以完成这次的奇袭!

    萧铁奴进入大同府时,他背后的丰州、云内地区才开始有人觉察到不对劲,但他前面的云中城却还蒙在鼓里。

    云中城外,一直收起来的萧字大旗终于在月下展开,一支绑住马嘴、包住马腿的轻骑兵在月色下接近云中城,朝约定地点出了信号——云中不比太原,这是一座久受契丹、女真轮番统治的城市,虽然折彦冲当初让许多女真嫡系迁离此地,但这座府城民风却依然没有生多大的改变,城中大部分居民对胡汉之别的感触十分模糊。而且城中的官吏大体上是由三分之一的旧金故吏、三分之一的韩(昉)刘(萼)门人以及三分之一的新晋官员所组成,新晋官员到此日浅,旧派势力根深蒂固,所以云中的实权基本上是掌握在旧派势力手里,汉廷以地缘分辨朝中派别时,常常以真定、云中两地作为刘萼一派的大本营。杨应麒重新执政日子尚浅又诸事繁多,连真定这颗眼中钉都还来不及拔除,对云中更是无暇顾及了。

    当初刘萼向萧铁奴献媚,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献出云中的城防(包括物资消息与愿意投诚的军政要员名单),城内刘萼一派因刘萼在京城失势,也都眼巴巴地等着,希望萧铁奴攻破太原最~好}书那他们就可以起事响应,但没想到太原的仗还没打响,城外竟然就已经传来萧字旗的信号!这些人喜出望外之余又不禁对这位萧大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连夜打开西北城门,放萧字旗入内,此时忠于朝廷的官员犹在梦中。

    萧铁奴入城之后马上裹挟了城内守军,控制诸门防务,以投诚者之脑主政,当晚云中城内马蹄乱响,普通民众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家家关紧了门通夜无眠,第二日有大胆的出来一看,望见城头上插着萧字旗才知道萧大元帅来了,口耳相告,满城俱惊。幸好萧铁奴入城后心情奇佳,云中又有充足的物资,无须对民众进行骚扰。又因萧铁奴本来就是大汉第一元帅,他和中枢的纠纷下层百姓也闹不清楚,所以那些顽抗的官员被撤职捉拿以后,云中城内便显得一片平静,军民之间竟没生半起冲突。

    从大同府再往西,就是人口较为稠密、据点星罗棋布的地区了,所以云中一下,萧铁奴的奇袭便告一段落,萧字旗号正式现身。萧铁奴占据云中当晚便兼并了城中兵马,跟着签大元帅帅令,号召云中地区、漠南地区、京畿地区响应自己的勤王行动。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大同府境内所有州县在当天便全数宣布支持萧元帅,跟着蔚州、代州、丰州、云内乃至奉圣州、真定府的部分军、县也纷纷归附,漠南地区也有胡汉部落响应南下,短短数日之中,萧铁奴便控制了以云中城为中心的方圆二百里内大部分州县,半个月内便整编了六万大军,民兵被征集者不计其数。

    京师众宰执闻讯心胆俱裂,当他们以为萧字旗还在汾河河谷时就已经惴惴不安,何况现在萧铁奴忽然出现在云中!那个将萧字旗围困在河东的战略登时变成废物!从太原延展到整个太行山的主要防线也成了外围!虽然石康还在居庸关,西山和京城的大军加起来也还有近十万人,但在信心层面上,石康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和萧铁奴这个名字相提并论呢?在萧字旗号前面,几万大军根本没法给人带来安全感!

    萧铁奴在战术层面上的胜利一举扭转了他在战略上甚至政略上的劣势!之前整个大汉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和杨应麒合作,但政治是最为现实的东西,如果萧大元帅占据了京师,控制了整个中枢的话,那他就成为胜利者,在胜利者与道义之间,人们通常都会更倾向于与胜利者合作,而不是恪守道义!何况杨应麒是否道义,此刻还难说呢!

    阿鲁蛮自然也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听到萧铁奴占据云中的消息便急急忙忙领兵北上,钩室劝他慎重,认为萧铁奴占据云中以后己方对萧字旗就由原来的包围夹击变成了被包围夹击,但居庸关有石康,任得敬在河北随时可以拥军北上,京城之防务按理来说应该还可以扛住萧字旗的攻击,一旦萧字旗进军不顺,那它也将面临被京城守军、太原守军以及即将南下的杨开远三面夹击的危险,所以钩室认为应该先看清楚萧字旗的动向再说,以防北援途中遭遇埋伏!

    但阿鲁蛮却没有听钩室的劝告,他不是执拗,他是觉得冒不起这个险!萧铁奴在云中有多少兵马这时他还不知道,石康能否抵挡住萧铁奴他更不知道,如果居庸关一线失守,京城的守军还有勇气抵挡萧字旗么?任得敬还会继续听命于杨应麒么?这一场战争可不是能够单纯计算双方战力就能推出胜负的!政治上的变数太多了!萧铁奴也许根本就打不下居庸关,但也可能他旗号一到,连打都不用打就有人开城迎接了!

    华元一六九一年,冬,大汉元帅阿鲁蛮冒着寒风率军北上,在应州与代州之间遭到萧字旗的伏击,伤亡殆尽。他在混乱中大笑,笑自己终究是选错了,原来萧铁奴毕竟没有直犯中枢,萧字旗攻占云中后的下一个目的原来是他阿鲁蛮!

    “哈哈哈……六奴儿!你好样的!五哥算服了你了!”

    风雪与战火之中,这位打了败仗的元帅放声大笑。已经取得胜利的萧字旗兵将团团围拢,数百人齐声叫道:“六将军有令,请五将军到云中一聚!共享富贵太平!”

    “共享富贵太平?”

    阿鲁蛮不怀疑萧铁奴有这个诚意,不过他却觉得自己没脸去享受这个富贵太平。他朝东面望去,那里有一条已经被荒草掩盖了的小路——当初他们被大宋拒绝入境后北遁走的就是这条小路。杨应麒北游故道,却是先到死谷之后便直接出长城旧址,并没有再到雄州然后走一走这条故道。

    这条故道,此刻除了阿鲁蛮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可惜了……”阿鲁蛮忽然觉得当初领兵西来的时候,该去看看那条小路才对,当时没有去看是因为军情紧急,他没这个时间,而现在,他也没这个时间了。

    当萧铁奴赶到战场的时候,阿鲁蛮依然屹立在那里,不过他脖子上的血痕已经被雪花冻住了。萧铁奴大哭着跪下了,周围万余将士也都跟着跪下了。胡马弯刀送了狼牙棒最后一程,再接下来从云中到太原的战事就再无悬念了。留守太原的钩室担心被萧字旗前后夹击围歼,率领大军走平定,由井陉进入河北平原,会合了任得敬,进入京师最后一个防守圈中。种去病随即率领萧字旗主力接收了太原,跟着北上与萧铁奴会师。会师当日,杨开远进驻居庸关全面主持京畿防务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此时京畿周围既有任得敬部、石康部、钩室部、安塔海部、王宣部,还有杨开远从漠北带来的人马,若杨开远能成功统合这些军队,那么萧字旗在兵力上仍将处于下风。而且杨开远善守之名不在曹广弼之下,河东背后又有刘锜步步进逼,所以种去病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忧心,萧铁奴却半点不放在心上,大笑道:“现在别说是老三,就算是老大病愈、老二复活也挡不住我了!”

    种去病问:“这是为何?”

    萧铁奴笑道:“咱们的兵力虽然比他们少些,可是人人目的明确,老五一死我们就更没有退路了。老三手头的兵力虽然多些,但是个个心存狐疑。老三用一群狐疑之众来斗我这有进无退之师,怎么可能赢?”

    当初杨开远听说云中易帜就觉得阿鲁蛮要糟,当晚他觉也不睡了,将大军交给王宣命他逐次南下,自己却率领三千轻骑直奔京师,到达以后却不进城,只是命副将入城请命。诸将不解,杨开远叹道:“我本该驻守漠南,还没有拿到领兵入京的枢密令呢!如今萧字旗已近在云中,随时抵达城下也不奇怪。京师人心惶惶,一日三惊,我应急南下,如果带兵扣城,城上谁能弄明白我这个杨开远是真是假?就算看清是我也要怀疑我要干什么?甚至连执政也会有所怀疑!”

    果然杨应麒在城内正忧心忡忡,听说城外来了兵马先是吃了一惊,听说是杨开远之后才微微一定,等听说杨开远没有领兵进城而只派副将入内请命不由得大喜,当即签押枢密令,命杨开远全权掌管京畿防务!

    杨开远仍不进城,只请调兵部尚书、枢密院副使郭浩出城作自己的副帅——他们俩是老上司、老部下了,合作起来极为顺畅。郭浩出来以后,杨开远便在城下签命令,调兵遣将,拱卫京畿,跟着便带着整个文武班底进驻居庸关。入关之后不久便见西边奔来一路骑兵,举孝旗,着缟素,杨开远在关上一望就放声痛哭,石康问怎么了,杨开远指着那孝旗哭道:“老五死了!老五死了!”

    石康郭浩等无不骇然,问道:“元帅如何得知?”

    杨开远指着那孝旗道:“没见旗上挂着一根狼牙棒么?老六派这队人马来是跟我们说:大家还是一家人,希望我们别挡他的路,否则的话就是兄弟也没情面讲了。”

    诸将面面相觑,郭浩低声道:“元帅,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句话虽没挑明,但语气中已显出抵抗之心不足,他以兵部尚书说出这句话来已是极为严重的了,石康一听就对他怒目而视,杨开远却没有表露出不满的情绪,只是道:“为将帅的,就该听命于中枢,军职不卸就不该干政!老六如果以执政身份进京,他和老七怎么吵都行,但现在以兵干政,那便是要犯我大汉立国之本!危及华夏!若是容他进京,那大汉便是不亡也亡了!这是国之根本!与情面无关!只要我在一日便断断不容许他这么做!现在老五的尸体已经被他踏在脚下,他再要过去,除非是把我也撂倒!甚至就是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催促执政迁都,到辽南、到东海与这帮暴徒抗争到底!”

    诸将听了这话无不肃然动容,齐声道:“我等愿与元帅共死生!”

    杨开远即以这番话为底本制作檄文传遍天下,不但王彦、赵立、刘锜等见到檄文后马上坚定立场,甚至连赵宋也对此产生共鸣——武将不得干政这一理念乃是南北共有,如果这个理念被摧毁引起连锁反应,连南宋政权也将不得安生!

    萧字旗自克云中之后便一路高歌猛进,直到这时才稍见顿挫,萧铁奴见到杨开远的檄文后皱眉不语,河东与云中地区原本已经降伏的州县中也有部分再次易帜,甚至太原城内也生了叛乱。

    种去病对萧铁奴道:“六将军,我看我们不如和三将军和谈吧。”

    萧铁奴怒道:“谈什么!”

    种去病道:“太子失踪一事,中外均有怀疑。六将军你又是执政,以此大疑入京问难,在道理上也还勉强圆得过去。云中、太原都接掌得十分顺手,应、代之战虽然残酷,但那也是一场遭遇战,对民间影响还不是很大。但看三将军这檄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了,若我们一定要过去他势必不死不休,这次要是打起来那便将是一场蔓延二千里的大战役!就算我们胜了,万一中枢仍然不肯投降,真如这檄文所说要迁都再战,王彦、赵立、刘锜等纷纷赶来,那整个北方甚至整个华夏就要糜烂了!”

    萧铁奴斜了他一眼,目光如刀,森然道:“若是别人跟我说这些话,便是十个脑袋也都砍了!你今年几岁了!还作这等婴语梦呓!老五之死是让下面的人知道有进无退,但你却应该从长安出那天开始就晓得——我们早就没退路了!要么就是全胜,要么就是完败!没有第三条路了!”

    种去病手心出汗,不敢再出一语,帐外忽传急报说军中种彦崧旧部谋反,萧铁奴冷笑了一声,道:“都说老三是文武兼通,嘿嘿!这篇文章果然做得不错!他娘的!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犹疑!看来咱们也得想个办法,让这些兔崽子知道他们没退路了!”因问种去病:“那个乖乖上将还带着么?”

    种去病听了这话胆战心惊,口中却不敢不答,道:“还带着……六将军……你……你该不是……”

    萧铁奴挥一挥手道:“去,把他宰了祭旗!”

    Z

尾声

    欧阳适离开的时候,杨应麒觑一个空隙又溜了出来,绕了个圈子,等完颜虎发现他的时候,杨应麒的人已经爬到皇宫最高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杨应麒抱着自己“发明”的避雷针,忽然大笑起来,觉得用这个道具离开这个游戏真是一个极为有趣的选择。

    “应麒!应麒!快下来!”

    完颜虎在下面叫着,她和折雅琪也爬了到了次一级高的屋顶,吓得侍卫们左右拥侍,担心皇后和公主出了意外。完颜虎被侍卫们挤得烦了,推旁边的侍卫,怒道:“别管我!快把七将军拉下来!”

    杨应麒朝下一望,叫道:“大嫂!你快下去!这里滑!”

    “你担心我,可怎么不担心你自己!你才要下来啊!”完颜虎叫道:“快下来!快下来!现在在打雷啊!”

    “就是要打雷!”杨应麒在上面叫道:“我满城都找不到出去的钥匙,所以只有这个法子了!很多人都是用雷穿越的!我想用这个办法一定行得通!只有这样做才能救橘儿,救大哥,救二哥,救五哥,救六……喂!你们别上来!下去!下去!”

    侍卫们在完颜虎的催促下已经在往上爬了,杨应麒又向上爬高了一些,叫道:“大嫂!你让他们走!”

    完颜虎叫道:“不!你下来!”

    “不!”杨应麒叫道:“我一定要出去load过!现在这个进度让人太不满意了!我只是要玩一个游戏!我不要悲剧!我不要橘儿离开我!我不要舆儿离开我!我要大团圆!喂!你们下去!不要爬上来了!我可不想带两个npc回去!走!走!”

    完颜虎在下面早已经哭了,折雅琪也哭了,忽然啊的一声,最靠近杨应麒的那个侍卫一个失手滑了下来,摔断了腿,杨应麒在上面看见,有些歉然地道:“对不起啊,不过不要紧,load过以后就什么都好了,一切都会重新来!”

    折雅琪叫道:“七叔!七叔!你快下来!有什么话,你下来再说!你看这云!快下来啊!别真让雷雷到了!”

    完颜虎也叫道:“对!你下来,你下来!橘儿的事情,我们找遍天下的灵丹妙药也要医好她!至于舆儿,他也一定会回来的!”

    杨应麒却摇了摇头,喃喃道:“就算橘儿能医好,就算舆儿会回来,那几个哥哥们呢?不行!不行!一定要load过!”

    忽然轰隆一声响,吓得完颜虎折雅琪都掩耳惊叫,但这个雷却奔另外一根避雷针去了,杨应麒大叫可惜!

    完颜虎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折雅琪跪在瓦片上叫道:“七叔!七叔!快下来!你看看!很危险啊!”

    但这次杨应麒却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天上。在他的脚下,有一双手正试图触碰他的鞋底,而在他的头上,却悬着一个随时落下的苍雷!

    “一定可以重新来过的!”杨应麒微笑着,对着乌云说。

    《边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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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唐代诗僧王梵志倡“反着袜法”,提出文学创作中“正着袜法”与“反着袜法”的区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什么叫反着袜法呢?我们知道,一般来说袜子有里外两面,光滑好看的那面一般朝外,有着种种线头的那面一般朝里,这样穿袜子是看的人顺眼,穿的人难受(相对的),这就是正着袜子。而反着袜就是将袜子反过来穿,光滑那面朝里,有线头那面朝外,这样对穿袜子的人来说自然更舒服些,但看在别人眼里,未免觉得不雅观。

    文学创作,亦有这等微妙区别。诗歌至唐,音律渐备,但王梵志不守经典,作诗但求达理,不求韵律,所谓:“宁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即我(作者)作诗不会为了让你(读者)爽而委屈了自己。

    阿菩写上一本书《桐宫之囚》的时候,基本上是为了让自己爽,所以此书虽然极扑,只有若干和阿菩趣味相似的读者才对这本书感兴趣,但阿菩依然写得不亦乐乎。《桐宫》写了将近百万字,在起点只有三百五十收藏,在首发网站幻剑经过封推后也只有一千多收藏,从此阿菩就知道自己的品味绝对不是大众品味。

    因为《桐宫》太扑,扑得阿菩怕了,当时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不写了,二是把袜子正过来穿,因为我知道自己受不了第二次桐宫之厄,且现实情况也不允许,只好选一个热的可能比较高的东东来写,因当时穿越小说热还有一点余力,于是就有了《边戎》。在提笔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正着袜子的准备,宁可隐我脚,也要让读者读得舒服。

    毕竟,在当下是一种毫无地位可言的文字。既然写,自当知一入此道,便是自绝于所谓的文学殿堂之外,将为主流文学家们所不耻。既绝于文学,自当归于市场,一切以经济为中心,以市场为导向,以求讨好在网络上最有消费力之众读者。可惜,对于没有天赋的人来讲,原来袜子要正穿反穿是由不得自己的。《边戎》写到中途,阿菩的劣根性又犯了,有些节骨眼是明知道该这样做却没法这样做,到了一些关键时候,总喜欢弄出些大家不喜欢的东西来让小说显得别扭,别人责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写,我却讷讷说不出来,因为那些东西只是我喜欢的或者我认为应该如是,却未必是文学标准与阅读标准会给高评价的。

    于是乎,人气之起伏一而再,再而三,能将《边戎》读到最后的,不知有几位。能坚持下来的读者,阿菩真是由衷感激且由衷佩服,然而阿菩毕竟没能贡献给众咖啡父母以一本轻松快乐的小书,则是我的罪过。而更严重的是此罪过导致《边戎》不能大火,不能大卖,则更是自误误人,

    《边戎》写的是历史,可我却不认为它是历史,我知道历史根本不是这样的。那么《边戎》写的是我心目中的历史么?也不是,我心目中的历史也不是这样的。那么《边戎》写的是我所喜欢的、希望的历史么?更不是。比如说,其实我可以算是一个皇汉,服膺遗少,是华夏传统的死硬粉,是喜欢“胡无人汉道昌”甚于“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是将中国利益置于世界和平这个口号之上的,但在写书过程中竟被一些读者误会我的立场偏右,一些只看了简介或者前半部分的朋友甚至说我是满遗、汉奸,想想真是冤枉得无语。又比如说,岳飞在我心中实为千古武人第一,然而我不但没给他一次正面露脸的机会(有的只是旁述,或者只交代了个结果),最后还让他死了——这不是我不喜欢岳飞,而是因为我觉得我创造出来的人物没有资格做他的主公,这叫做“主角不得臣”,不过这种坚持现在大概也没几个人会理解。

    那么《边戎》写的究竟是什么历史啊?别问我,我不知道,如果大家一定要问,那阿菩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地回答说:那只是一个游戏。游戏一词是最好拿来搪塞的,因为用上这个词来,就可以不正经。可惜阿菩骨子里其实又是一个比较适合做正经人(但又不愿做正经人)的蠢货,所以扮起不正经的人来,不免扭扭捏捏,贻人冷笑。

    读到这里,想必已有很多读者不耐烦起来,觉得阿菩这个后记就像楔子一样大大损害了《边戎》的代入感,天啊!代入感,这个词又让我痛心疾首起来——我何尝不知道是要代入感的,就像以前武侠小说让人幻想自己可以做大虾行虾仗蚁一样,写历史当然是要让读者幻想能用一点我们从西方学来的科学知识去古代大显威风,用那个阿菩一点也不信任的、二道贩子整理过的、肤浅空泛的民主制度拯救天下。可惜知易行难,我这个饱受封建、迷信、儒学等众多落后思想毒害的无聊写手,竟然认为当代的中国人无论修养还是文化都根本不能和我们的祖先——嗯,至少是《边戎》所写那个宋代的祖先——相比,让一个野蛮孙子跑到文明祖宗那里去显威风,我如何下得了手?所以我一开始是想让杨应麒兄弟被那个时代推着走,但虽然有这个初衷却不能坚持到底,到了中间还是屈从部分读者的希冀扭为让杨应麒兄弟推着时代走,这一来整个架构就别扭起来,我写得痛苦异常,而读者们也不满意这种不完全式的yy,作者读者都不爽,真是两头不讨好。

    我觉得我应该忏悔,既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毫无价值的,那我就应该为了谋生而在史学上信仰科学主义,在政治上信仰民主主义,在市场上信仰yy主义,这样的话庶几能为已经穷困潦倒的自己讨得一口饭吃。可我做得到么?我很怀疑。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写东西是能既不刺人眼,又不隐我脚的——我多希望有一天我能达到这个境界,虽然到现在为止那也只是一个梦。

    无论如何,谢谢大家跟我一起做完《边戎》这个梦,这个梦现在已经结束了,阿菩也得赶紧结束掉这篇没价值没营养的后记。新书已经签约,发布地点仍然在本站,发布时间或将在六月上旬,这一个月里我得用半个月休息,半个月存稿……听说断档是二三流写手的大忌,也不知道一个月之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边戎》,还有多少人会对我的新书感兴趣。

    最后贴个阿菩的邮箱,如果有转帖的高贤,希望予以保留:m想拍阿菩砖的赶紧来,我也好存一些回乡下盖房子去,现在房价贵,我在广州买不起。懒得拍砖的,也请劳指发一个邮件,就信头上写“边戎读者”四字便可以了,不用内容,阿菩发新书的时候,也好通知大家来捧场。

    谢谢大家。

    落魄中的阿菩 戊子年 农历四月

    叹息|痛哭|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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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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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介绍:
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