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杨大人的书童(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完颜希尹指着津门方向问杨应麒为何没有城墙,杨应麒道:“这里背靠大金,面向大海,只要有防备海盗的措施也就够了,要城墙来干什么。”
完颜希尹道:“我一路来见永宁等村镇也无城墙,莫非大辽当初也如此毫不设防么?”
杨应麒笑道:“契丹人统治这里的时候是有城墙的,可是我都让人撤了把石料拿去盖房屋修路。这个半岛虽在大金南端,但三面靠海,说是大金的后方也不为过,四周又没有外敌,要城墙干什么?有片篱笆防盗就够了。再说这里的人生活得还算不错,治安暂时都没什么问题。”
完颜希尹听得暗暗点头。不久便回会宁去了,阿骨打问起南方之事,完颜希尹道:“辽南如今变得极为富庶,只是粮价很高,似乎不大够吃。而且从东京至津门全无屏障,向北之门大开。便连原来契丹人建的城墙也都裁撤了。”
阿骨打问起缘故,完颜希尹以杨应麒所言以对,又讲了管宁学舍之事,说道:“汉人越是富有便越是柔弱,由来有因。我在那朱虚山住了不到三天,便觉全身舒畅,视争霸天下若争粪土,几乎不欲再出山门问世事。听说应麒在那里一住就是半年,整日在学舍里读书校书教书,复州、辰州、开州的官吏都见不着他。”
阿骨打一笑道“很好,很好,这孩子很懂事!我说他别的贡物多多,怎么粮食一粒也没有,原来他们那里粮食也缺。”又道:“不过他是辽南副都统,怎么能如此不作为!”便派了一个使者去责他努力,命他出山理政。
完颜希尹出了皇宫,刚好见到折彦冲,折彦冲向他打听辽南近况,完颜希尹道:“我到的时候,市井也还繁华,就是粮食好像有点缺。”又反过来问国相撒改的病情。
折彦冲道:“他老人家虽在病中,但气色尚佳,现在应该已经大好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这才告别。折彦冲回到西村,刚好看见杨应麒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说折彦冲为何吃惊,先说阿骨打的使者来到津门却找不到杨应麒,连卢克忠也不知七将军的去向。这使者打听到有杨开远代替杨应麒坐镇津门,便来问询。杨开远苦笑道:“我正要拟表启奏呢!”说了缘由,那使者听得骇然,回京复命。
杨应麒究竟干什么去了?原来这天北风起,杨朴就要登船,忽见身边多了一人,那人作书童打扮,但看那脸,不是杨应麒是谁?杨朴大骇,拉了他到一边问他要作什么。
杨应麒道:“跟你去汴京啊。”
杨朴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要好努力地强忍着才没大叫出来:“汴京!你要和我去汴京?”
“嗯。”
杨朴不悦道:“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怎么都不跟我商量?”
杨应麒笑道:“你别生气。其实我也是忽然想起整个使团就你认得我,因此意动,决定到汴京走一趟。”
“可是……可是……”杨朴道:“你要走了,辽南可怎么办?”
杨应麒道:“放心吧。我已经写信请三哥来坐镇,他明天就到。反正眼下又没什么大事,高丽不敢来犯,大辽那边估计忙着请和。就算出了什么变动,辰州有二哥,开州有五哥,鞍坡那边还有狄先生和六哥照应着——能出什么乱子?我又写信给大哥了,他会替我向国主解释的。”
杨朴明知是十分不妥之事,但一时之间却说不出有力的话来,只是道:“海路凶险,而且此去大宋,祸福难测!七将军你若有个什么事情,我如何担待得起!”
杨应麒笑道:“有什么担待不起的!我官比你大,要担待自然也是我担待!至于海路,从这里到登州能有多远?若这点海道也出岔子,那我的运道也未免太差了!”
杨朴又道:“可是七将军你又以什么身份去大宋?汉部七将军?还是辽南副都统?”
杨应麒笑道:“当然不是!你看我这身装扮还不清楚么?”
杨朴听到这里又张大了嘴巴:“难道……你要……”
“没错!”杨应麒道:“从今天开始,我杨庚杨小七就是杨大人的书童!这一路你也别喊我七将军了,就喊我小七。”
“小……小七?”杨朴一脸的哭笑不得,杨应麒却已经爽快地应了出来:“在!”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的情谊已经颇不寻常,杨朴知道杨应麒行事虽然出人意表,但往往另有深意,也许这次的胡闹也是他“深谋远虑”也未可知。怀着这样的心情,杨朴终于不再反对,带着杨应麒上船。船上竟然又有另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等着,杨朴微感脸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听杨应麒在身边道:“这是大人你的迷途小书童,叫林翼。呵呵,我是识途的高级大书童小七。”
杨朴无奈地笑了笑,既然杨应麒都已经预谋妥当,他又能如何?
这次护送杨朴的,除了随行文员以外,另有曹广弼精选的十八精锐,领头的是一个叫徐文的汉子,能使五十斤大刀。这人原本是在山东半岛贩卖私盐的游民,登州开港以后坐走私船浪荡到辽口,拉帮结派,颇扰地方治安。曹广弼亲自出马,将他折服。徐文在曹广弼军中不到半年,不但武艺日进,而且颇涉兵法。这次曹广弼考虑到他出身大宋境内的游氓,熟悉大宋事务,便派他来干这件大事。徐文见曹广弼对自己如此信任也十分感激,决心尽力相报。
徐文生长于海边,因此颇懂水性,不过这次海路护送杨朴的另有其人,却是欧阳适旗下的高药师。杨朴上船后,高药师照例要来参见。徐文不认得杨应麒,高药师却认得。杨应麒不愿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此时连曹广弼、欧阳适也被蒙在鼓里,何况这高药师,因此一见到他便转身假装去收拾东西。
杨朴知道杨应麒心意,问了些必要事务之后便将高药师打发了。
海船扬帆,一路顺风。杨应麒以前只是坐着欧阳适的座船在沿海打转,这次亲自坐上汉部船厂造出来的车舰出海,因船走得稳,便把“辽南海船督造使”欧阳泷很是赞赏了一番,对林翼道:“我们汉部的车船如何?”
林翼道:“类似的这种车船在江南的河道曾见过,但做成海船却是第一次。不过大海航行还是得看风浪,船橹也罢,车桨也罢,都只是起辅助作用而已。”
杨应麒听到这话忽而出神,林翼问道:“七将……七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梦中的一种船,就是逆风也能日行千里,可惜这辈子怕是坐不上了。”
第六十九章 杨大人的书童(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大宋重和元年初秋。
高药师得了清阳港方面的照会,让海船在登州州城附近靠岸。大宋使团的海船也在后面。
两船靠岸以后,码头自有人飞马去禀告登州知州王师中。两船人马下船相见,马政见杨朴背后多了两个少年,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却都没有见过,便问端的。
杨朴整了整喉音,说道:“这两个都是我的书童。这个大的叫杨庚,小名就叫小七。这个小的叫阿翼。”
马政奇道:“怎么之前都没见过?”
杨应麒躬身行礼,说道:“敝主人嫌我们学问不称,送我们上管宁学舍读书去了,日前才下山听候差遣。”
马政哦了一声,问他们在管宁学舍读的都是什么书,杨应麒说自己读了半本诗经,林翼则说自己读了半本论语,马政听了夸奖道:“不错不错!要是大金人人都能像你们这样读书知礼,天下便太平多了。”说着便考了他们一些诗经论语的题目,林翼对答如流,杨应麒却得想一想才出口。马政听得高兴,对杨朴道:“杨大人,你这两个书童可聪明得紧,特别是这个阿翼,不到十六岁便有这样的心力见识,难得得紧。”
杨朴口中应付,心中暗暗好笑,心道:“七将军回答得迟疑,多半是在想如何回答才符合他一个‘书童’的身份!”
两拨人正在说笑,已见王师中出来迎接,将他们接进城去设宴款待。高药师虽然来过登州,但他十分知趣,闭口不提那个榷场的事情。
赵良嗣和马政才离开了几个月,登州城比之前已颇为不同,那自然是因为这个区域的经济活力被清阳港带动起来的缘故。不过赵良嗣马政此刻也无暇顾及登州的这些看似细微的变化,只是打听朝中动向。
王师中对马政道:“朝廷除了派人来人追问使团归否,也没听说有其它大事。不过其中一位使者,马大人凑巧却也认得。”
马政问是哪位大人,屏风后转出一个青年官员来,望马政扑地便拜,马政揉了揉眼睛,惊喜交集:“扩儿,怎么是你!”
杨应麒见这青年身形健硕,面貌和马政有几分想象,心道:“他们多半是父子。”
果然听那青年官员马扩扶着马政叫父亲大人,述说了几句家人思念的话。马政听得神伤,过了一阵回过神来道:“看我!大金使者在此却顾念着家事,真是令人汗颜!”向赵良嗣、杨朴告了罪,又问儿子朝廷派他来所为何事。
马扩道:“朝廷见父亲大人此次出海久久不回,枢密院心焦,连派了几拨使者闻讯都没有得个实信,便派孩儿前来。若此番再见不到赵大人和父亲登岸,则命孩儿以寻亲名义前往大金。”
因为有外人在,王师中和马扩都不好就问此次出使的详情。马扩又道朝廷连番催赶之意,王师中也不敢久留他们,第二日便送他们上路。
旧例,外国使者入境,引导者常常带着他们曲折漫行,不让外族窥破中原道路远近,尤其大辽使者入宋时,大宋负责接待的官员都要领着他们大兜圈子,在河北绕一两个月才到汴梁。但这次自道君皇帝、童贯以下无不心急,一味求快,连祖宗法度也不理会,全挑最近的路走!从登州出发,一路经过莱州、潍州、青州、淄州、齐州、兖州、济州,过广定军、兴仁府,便来到京畿路开封府地界。
大宋被蔡京乱政扰了十几年,民力早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经都会市集,其人口之繁庶均非辽南可比,混同江流域更是望尘莫及。往往不出数十里,便是一座名城,无数古胜。杨应麒一路游玩,若不是马扩催得急,真想在每个名城都住上十天半月。
使团到齐州时已有宦官来赐宴,赵良嗣马政奉命飞马先走一步,马扩等继续陪同。
来到开封府后,景象又是不同,杨朴以为津门的繁荣已是足以自夸了,但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没进过城的乡巴佬!林翼福闽,然而泉州纵然有吞吐四海的豪富,却哪里有汴京会通天下、涵盖古今的文物风流?
不过对眼前景象触动最深的,却还是杨应麒。他一踏足这片土地,便觉一阵闲逸雅淡的暖风熏了过来,那是一杯千年沉淀的醇酒,那是一片百年太平的气象,那是一卷令人心碎的清明上河图。
望着这副似曾于画上相识的景象,杨应麒的眼泪忽然扑扑而下,杨朴大惊,忙问他怎么了。
杨应麒挥手道:“没……没事。我只是心里难受。”
马扩虽是武举出身,但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比别人都多了一个心眼,见杨朴和杨应麒对答的情景心道:“这杨小七来历只怕没那么简单!看这一路来他的谈吐,还有这杨朴对他的态度,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童!”但究竟哪里不妥他一时却还看不出来。
杨朴甫进京,便有开封府判官前来犒劳,又有台省官将他们迎到都亭驿,赐金花、银灌器、锦衾被褥。一切均按接待辽使之例,而赏赐往往又更为丰厚。
台省官对杨朴道:“圣天子对贵使甚为盼切,不日便会接见。期间若有什么需要,对驿舍吏员说一声就好。”
杨朴是北国士子,应对如礼,不失方寸。林翼耐住了性子,眼睛则忍不住东溜西转。杨应麒却有些失常,眼神十分恍惚。
晚间台省官设宴,桌上奇珍之精美昂贵难以尽言,仅一例蛤蜊,一筷下去就是一千钱。此外南海琼枝,东陵嫩蕊,螺鱼虾蚌,山珍海物错阵杂列,不能尽识。杨应麒和林翼站在杨朴旁边服侍,林翼是出身海商大豪,看着那满桌的食物也连吞口水。杨朴见杨应麒站在身边自己便坐不安稳,便让他们也坐下来吃。
主宴的台省官见了心中冷笑:“蛮夷就是蛮夷,到底不知礼数!”
第三日杨朴朝见时,又蒙赐金涂银冠、皂罗毡冠、衣鞋若干,银器二百两,彩帛二百匹。徐文蒙赐冠、服等减一等,银器一百两,财帛二百匹,鞍鞯骏马一匹。杨应麒和林翼也各得锦袄、衣服、银器若干,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第七十章 相国寺一日游(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当日赵良嗣和马政等人入宫复命时,那个宦官已经病得不行,只好笔奏一书,道君皇帝命人善加看护医疗。
赵良嗣等将入金见闻一一道来,其中曲折一丝不漏。一殿君臣听那女真人如此野蛮不逊无不皱眉,道君皇帝对折彦冲不接诏也颇为不悦,王黼奏道:“听二使所言,辽南汉部实较会宁女真易打交道。这折彦冲不敢接诏,或是身在胡人之地,不敢不慎。”
蔡京的大儿子蔡攸也连忙附和道:“正是。若那折彦冲真的忠于大金,便不会帮忙掩饰二使宣诏的事情了。”
赵良嗣又奏道:“依臣看来,那杨朴名为金国转运副使,实为折彦冲私臣。这次由他来出使,或许其间另有玄机!若我朝能示以恩威,则或许能套出他的真心话。”
道君皇帝神色转缓,命蔡京童贯善待金使,便宜行事。
杨朴来到后第三日,受宣即将入见的前一天,他摒退左右,问杨应麒道:“宋人礼节甚繁缛,七将军以书童身份难以进入正殿。杨朴此去,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杨应麒笑道:“你才是正使啊!我跟你来其实也就是来见识见识,并没有半点不信任你的意思。该掌握的分寸,我们在辽东时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你应付得来的。”
杨朴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欣慰,第二日便随来宣命的内宦入宫去了。杨朴一走,杨应麒对林翼道:“咱们溜出去玩儿吧。”
“玩儿?”林翼奇道:“七哥你又有什么奇策么?”
“奇策?什么奇策!”杨应麒骂道:“你才几岁!别弄得像个小大人一样。这次没什么奇策,就是去玩儿。”
林翼皱了皱鼻子,说:“小大人?论到‘小大人’,谁比得上七哥你啊!听说汉部长征远遁那时候你才十二三岁,便已连出奇计,风头之盛连大将军、二将军他们也被你比下去了。我便是再活十年,也比不上你当时。”
杨应麒道:“你以为我想做小大人的么?哼!我……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要溜出去,你来不来随你。”
林翼忙道:“谁不来谁是小狗!”
杨应麒和林翼换了普通衣裳,买通了关节,从后门出去——这些杨应麒昨日早已规划好了。当年死谷那样的环境他都能想办法逃出来,这座小小都亭驿哪在话下?
大宋对辽使的看管本来严格,但当此末世,办事的人执行不力,放着种种严密的规章都不遵守,以至于把一座都亭驿的内防外卫弄得宽纵异常。杨朴出门后,各级人员对几个“女真下人”的监视更是形同虚设。
汴京是天下古今第一等要去的地方!大相国寺又是汴京第一等要去的所在!玩穿越去宋朝的人若不到大相国寺,那真是空入宝山了!
凑巧大相国寺和都亭驿分处御街东西,对杨应麒来说甚是方便:过路就是!
他们二人游了半日,杨应麒拿着一大堆零食,一路看一路吃。林翼跟在他身后,不断地絮叨:“七哥你都十八岁了吧!怎么还边走路边吃零嘴?像个孩子一样!”
杨应麒口中咀嚼,含含糊糊说:“谁叫汴京的小吃这么……桀桀……好吃……再说这里又没人认得我!怕什么!”
林翼道:“来汴京的商人多的是,就是有一两个熟人也不奇怪。”
杨应麒嗤之以鼻道:“汴京上百万的人口,哪有那么容易就遇上!”
林翼道:“万一遇上了呢?”
杨应麒擦擦嘴笑道:“若是遇上了……反正是熟人了,还怕什么!”
林翼听得翻白眼。
两人进大相国寺上了香。当今皇帝崇道贬佛,大相国寺因其特殊地位而得以保全,然而香火却不如往昔之胜。杨应麒此际一副浪荡样子,很像是一个外地暴发户的子侄进京来趁热闹,这种纨绔子弟在汴京满街都是,因此知客僧丝毫不加重视。
杨应麒环寺看了诸般好玩事情,流连壁画,玩赏碑刻,到午时在食肆点了两碗合羹,准备吃完去看书肆。忽然听前面大道喧闹起来,有人叫道:“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有王法么!”
杨应麒心中一动,冲口叫道:“乖乖!不会让我遇上林教头吧。”
林翼问道:“林教头是谁?”
杨应麒随口应道:“林教头就是林冲,他妻子被高太尉的儿子调戏……”说到这里不禁失笑:“我这是糊涂了么?哪里有这事!”
林翼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舍了没吃完的合羹,陪杨应麒前去看热闹,人群中央中却没有女人,据说已经逃走,对峙的是一个道士,一个和尚。杨应麒明知不可能遇见林冲,然而见到这场面还是忍不住失望。
那道士指着和尚的鼻子骂道:“死贼秃!居然敢来坏道爷的好事!”一边说一边骂。
那和尚大概三十多岁,垂眉低眼,任那道士怎么破口大骂也不回口。站在杨应麒旁边一个老头子低声说:“这和尚也还算有点见识。他若是敢回骂,只怕少不得吃一场官司呢。”
林翼脑袋灵活,忙就着那老头的话问他出了什么事情,那老头小声说:“还能是什么事情!道爷仗势当街干这种下流勾当,没人敢管,就这和尚出头!”
林翼问道:“这道士仗着谁的势?”
那老头往天一指,摇头道:“不敢说。”
林翼便省起他说的是皇帝!在杨应麒耳边道:“皇上喜欢道士不喜欢和尚,怪不得有那么多和尚往津门那边跑呢。”
说话间那道士忽然一口唾沫吐在那和尚脸上,那和尚还是合十站着不动,道士见他好欺负便得寸进尺,抡起拳头就往和尚身上招呼。这一来动了众怒,周围旁观的人本来不敢惹他,这时却再也忍不住,有几个大胆的便叫道:“那道士!你也欺人太甚了!”
那道士冷笑道:“道爷便是欺人太甚又如何!通元冲妙先生座下的事情,谁敢来管!”通元冲妙先生是当今皇上赐给道士张虚白的尊号,张虚白接管太一宫,出入禁中,亲贵逾大臣,谁敢得罪?果然这道士这一叫亮了来历,便把那几个大胆的人都叫得噤声不敢发一语。
林翼一开始只是旁观,看到这里大怒,冲出来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汴京是天子脚下,是道士就不用理王法了么?”
那道士笑道:“什么王法!王法还不是我家道门真君一句话!”说着拖着那和尚道:“秃驴!和我到开封府去!你刚才打得道爷手发疼,现在叫你知道厉害!不翻出你的家底、改了你寺院作道观我绝不干休!”
林翼见远处有几个道士匆匆赶来,心想让他们多半和这恶道士是一伙,若等他们来到这和尚哪里还走得了?便一个猛冲过去将两人撞开,对那和尚道:“快走快走!还真要去开封府啊!”
那和尚怔了一下,对林翼一合十,闪入人群走了。杨应麒趁着混乱扯了林翼道:“走吧!别惹事了!”一牵却牵不动,回头看时,却见林翼已被那道士扯住,三下两下没挣脱,周围衣袖声动,两人已被一群道士围住。
第七十章 相国寺一日游(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见被道士围住,心中暗暗叫苦,林翼还在道:“怕什么!最多上开封府理论去!”
杨应麒横了他一眼,心道:“你以为这里是津门么!”
那几个道士赶过来后,对着人群吼道:“看什么看!也要跟道爷上开封府么?”市井小民害怕,纷纷散去。几个道士就要来扯杨应麒,林翼挣扎着来护,大叫道:“别碰我哥哥!又不是不跟你们上开封府!”
道士们见他们言谈举止不像寻常百姓,也不敢过份逼迫。这汴京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两个人就算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子弟也不奇怪。
正不可开交时,却听一人冷笑道:“张虚白好大的威风!”
为头那道士一听怒道:“谁敢直呼我师名讳!”
杨应麒和林翼循声望去,只见周围寥落的人影中并立着两个飘逸不群的青年,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书生打扮,对着这批道士全没半点惧意,其中一人冷笑着对另外一人道:“胡兄,这几年道门权贵一个比一个厉害!比如前几年出来的那个道士王仔昔,蒙圣上宠幸,风头之盛一时无二,几乎就要称宗道门。大宋开国一百五十年,说到蒙恩受宠的,只怕非这个王道士莫属。”
那个姓胡的书生奇道:“王道士?他去年不是下狱死掉了吗?邓兄你是不是弄错了?”
之前这个姓邓的书生道:“没错没错!说的就是他!”
那胡书生道:“若是这王道士如此得宠,怎么还会下狱见杀?”
邓书生叹道:“帝心不可测,朝政难以言。他们道门里头的瓜葛复杂得很,到底是因为什么,咱们也不敢去猜。不过当初王道士倨傲跋扈,那倒是有目共睹之事。他之所以为众人所忌,身死狱中,只怕和这一点也不无关系!”
胡书生也叹道:“所以说,风头盛时当知自敛啊!”
那道士头子听到这里,知道这两个人来历不寻常,否则说不出这等话来,连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个书生却不回答,邓书生道:“说起来,如今这位通元冲妙先生就甚好,听说今上对他也十分宠幸,乃至呼其号不呼其名。可他出入宫府,终日论道,却无一言涉及时事。这份冲敛韬晦的功夫,真是令人佩服啊。”
胡书生奇道:“这么说来,这位冲妙先生倒是知道收敛的人了。却不知他的门徒又如何?”
邓书生道:“他的门徒,自然也都是奉公守法之人。要是强横无礼,当街施暴,那不是给他师父抹黑么?”
胡书生点头道:“不错不错!王仔昔的下场大家又不是没看到,殷鉴不远,张虚白的收敛不管真假,至少总得做做样子。不过胡兄啊,万一他的门徒背着师父干坏事可怎么办?”
邓书生道:“要是小事也就算了,张虚白想点办法压下来就是了。可万一是闹得天下皆知的丑事,那张道士为自己打算,怕就只能弃卒保车了。”
杨应麒听他两人一唱一和,就像说相声一般,心中好笑。那边几个道士本来态度强横,听到后来却冷汗涔涔,聚在一起商议。林翼见他们退缩,得理不饶人,指着道士就要说狠话。杨应麒见好就收,把林翼扯住,对几个道士施礼道:“今日不过一场误会,道门儒门都是朝廷所重,你我两家原不必大生干戈,不如就此揭过如何?”
几个道士见他自称儒生,也怕对方是有势力的,随口骂了两句,趁机下台走了。
杨应麒过来谢这那两个书生。那胡书生笑道:“谢字不敢。两位也是替人出头,我们比两位先到,当时却因诸多顾忌而没敢及时出面,委实惭愧。”指着那邓书生道:“这位邓兄名肃,字志宏。小可姓胡名寅,字明仲。我二人都见在太学,埋头苦读圣人之言,对坐空忧国家之事!不知两位又如何称呼?可也是入京读书来着?”
杨应麒道:“小弟姓杨名廷,字应麒,行七。这个是与我同山读书的异姓弟弟,姓林名翼。这次入京却是来长长见闻,要说常住京城,不知有没有这个缘分。”说着邀两人寻一家酒楼饮酒叙话。
邓肃胡寅都是有志向、有学识的宋朝愤青,喜欢杨应麒和林翼仗义,也愿与他结交。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彼此都是读书人,两句话说下来,邓胡二人便知杨应麒也是个大有见识的人,于是更为投机!
走出一段路程,邓肃听杨应麒才从畿外来,说道:“原来杨兄弟才来汴京三日,想来对京城却不熟悉,便由我二人领路如何?”杨应麒说甚好,便随他们来到一处脚店。
汴京酒店冠绝天下,大型的酒店称正店,既卖酒又兼造酒,规模之雄、生意之隆、资本之厚,均非京外一般店铺所敢望。小酒店又称脚店,一般不自己造酒,只是从正店买酒来卖。
邓肃胡寅虽是书香子弟,但兜里书香多铜臭少,以己度人,因此带着杨应麒来到的也只是一家精致的脚店。一壶酒上来,邓肃道:“这脚店虽小,沽的却是麒麟楼好酒!只是藏得深,知道的人却不多。”
杨应麒听到麒麟楼心头一动,再闻到那酒香,心道:“是蒸馏酒啊!”问邓肃胡寅:“麒麟楼的酒好么?”
“极好!”胡寅赞道:“麒麟楼开业还不到一年,只因卖的酒与众不同,老板又经营得当,因此不数月间生意便蒸蒸日上!据说如今连大内也都向麒麟楼沽酒呢!不但文人骚客趋之若骛,就是朝中大臣也是常客,还有人说当今天子也曾临幸,不知真假。汴京七十二家正店,如今竟都被这家新店压住!麒麟楼两旁本有另外两家正店,如今都被他盘买过去,稍加装修,打通了作一个大酒楼!号称汴京三大酒楼之一。”
邓肃哼了一声道:“明仲说得这么起劲作甚?国家政局糜烂!汴京诸公却如此醉生梦死,岂是天下之福!”
胡寅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第七十一章 麒麟楼大东家(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胡、邓、林四人便在这小店中把酒言欢,杨应麒不许林翼喝酒,他只好闻着酒香发馋。酒到半酣,胡寅道:“杨兄弟年纪虽小,但见识广博,古往今来、四海内外无不略通,想来是家学渊源。”
杨应麒道:“我祖籍本在江南,幼年时因花石纲之役,被朱勔害得家破人亡,随堂兄流亡入海。此后数年播迁浪荡,常常出入于生死之间。幸与堂兄一道结识了几位兄弟,在海外做了些买卖,赚到些钱财,这才稳住脚跟。只是外国终究是蛮荒之地,因此我们兄弟一旦有了点家底,便思回乡寻根。”
邓肃听了愤然道:“花石纲!又是花石纲!大宋的财力民力,有大半便是坏在朱勔这奸臣手上!”
胡寅也叹道:“怪不得杨兄弟有少年老成之貌,原来经历如此坎坷。”又道:“我看杨兄弟学问通达,既来汴京,可是有意入太学、应制举?”
杨应麒还没回答,林翼叫道:“好啊!七哥你便考个状元再走,回到……回到江南也好威风威风!”
杨应麒一听笑骂道:“大白天的你说什么梦话!翰林院是你家开的么?想做状元便有!”对胡寅邓肃道:“我这个弟弟太不像话,倒让两位见笑了。”
胡寅一笑道:“若是有心,未必不可能。”
杨应麒摇头道:“别说状元,便是应制举的心我也没有。我为人粗心,诵不来经,背不来文,读书只观大略,不及细微。便是再读个十年也未必能上榜。”
胡寅问道:“那杨兄弟的志向是……”
杨应麒道:“天大地大,只要有心于国,有心于民,何必定要在朝为官?如今朝堂众正远贬、群小盈廷,就是我等有心于社稷,只怕也无用武之地。倒不如回到州县之间,以自己的财力德行,做一点点有功于民的好事、实事!”
胡寅听得默然,邓肃却已经拍案喝彩。
胡寅问杨应麒道:“杨兄此来汴京既不是要应举,也不是要入学,难道真是来游玩而已?”
杨应麒道:“我这次我来,一来家兄想在汴京做些生意,我来探探道路。不过若仅为此,倒不需要我亲来。我此次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买书。”
邓肃问道:“买什么书?”
杨应麒道:“买天下书。”
胡寅邓肃听得大奇,邓肃又问了一句:“什么叫做‘天下书’?”
杨应麒道:“儒学经注,佛老百家,通典政书,史地方志,金石碑刻,文人别集、琴谱棋谱,医家要论——但凡是好书,便都想买。”
胡寅邓肃面面相觑,忽然一起放声大笑。邓肃边笑边道:“买书到汴梁来,却也对路。只是这么多书,可得费多少钱!只怕除了大宋天子,没第二人买得起!”
杨应麒道:“买得多少便算多少。”
两人听他不像开玩笑,便都止了笑,胡寅道:“杨兄的买这么多书干什么?”
杨应麒道:“我在海外时,常感无书可读,因此烦恼,立誓要倾一生所有,在家乡建立一座书舍,向读书人开放,让我乡有志读书的人不再有我幼时之苦恨。”
胡邓两人听得肃然起敬,邓肃道:“如此佳事,我等当帮忙才是。可惜我二人囊中羞涩,无以为助。”
杨应麒闻言却大喜道:“家兄是个豪贾!钱财却是小事!我恨的是没一二位有见识有眼光的学者来帮忙挑书买书。”
胡寅道:“这等雅事,真正的读书人只要听说都会帮忙的。”
杨应麒沉吟道:“胡兄说的是。我忽然有个计较,要先在汴京开一处书舍,免费供贫寒子弟苦读。若购到好书,汴京书舍存一本,另一本则运往鄙乡。若是孤本,则雇人抄写,副本留汴,正本运回。至于金石碑刻,若主人不愿出卖,也出钱购他拓本存下。我这个小打算,两位以为如何?”
邓肃道:“打算是好,只是这样的豪举,除非是富可敌国,否则谁人能办!”
杨应麒道:“若家兄财力实在不济……”指着林翼道:“便让他兄长也来帮衬!他兄长的家财又胜似我兄。”也不管林翼听得直瞪眼,继续道:“此事家兄已经打定主意,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办下去。”
邓肃忽然伏桌大哭,杨应麒和胡寅都是愕然,邓肃哭完忽又大笑,胡寅道:“邓兄!你醉了么?”
“醉?”邓肃道:“国有奸臣,野有义商——这世事怎么都倒过来了啊!”笑了一会,又哭了一会,平静下来才道:“此等没事,我没听过便算,既然听过便不敢不预。不过我辈小子学问浅薄,胸中所藏目录实在不足一哂。”指着胡寅对杨应麒道:“胡明仲的尊大人乃天下大儒,若得他指点,天下图书十九可至。”
胡寅微微一笑道:“邓兄过誉了。不过家父交游广博,师友间互相通问,对知道当世有哪些图书金石大有帮助。”
杨应麒大喜,说道:“若这样,应麒先代弊乡谢过两位了。”
三人饮酒叙话,但凡说到学问上,以林翼的学力往往不能置一言;讲到时事时林翼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怕说漏嘴也尽量不开口。
杨应麒这些年读书不少,单就儒学经史而论,在北国也可以和杨朴、张浩等抗衡。但来到汴京,遇上邓肃、胡寅这等书香子弟已有些相形见绌,及说到胡寅之父胡安国、当世大儒杨时等人,便只能遥望其项背而已。至于已不在世的周张二程,更是对之如望日月,可知而不可及。
他们喝的这酒是蒸馏酒,和传统的浊酒大大不同,劲力极浑,杨应麒和胡寅还有克制,邓肃却是酒到杯干,不多时候便已大醉。
杨应麒看着他这样子,对胡寅道:“志宏兄甚是性情,只怕将来仕途不顺。”顿了顿又道:“明仲兄心中亦有块垒,当此乱世,将来只怕也少不了坎坷。”
胡寅黯然道:“我等虽知事难为,但既受圣人之教,便当尽力。”
杨应麒听得怔了,伏在桌上的邓肃忽然长身而起,也不告辞,放歌而去。
第七十一章 麒麟楼大东家(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别了胡寅,半醉的杨应麒跌跌撞撞走在汴京的大路上,忽然回头对林翼道:“他们身在局中,有心无力。我呢?我是不是有力无心?”
林翼忙扶住他:“七哥!你在说什么?”
杨应麒推开了他,自己回答自己道:“不是的,我也有心无力啊。咱们虽然有点钱了,可是这点钱在千军万马前又算得了什么?天下兴亡,不是几个人想扭便扭得过来的!何况这几个人还未必齐心!大宋啊!汴京啊!我看见了你,却留不住你……”
一路胡言乱语,说的渐渐是林翼听不懂的语言。不知多久,两人才回到都亭驿,看后门的人见他们喝成这样,只道这两个胡人是如乡下人进城般恋慕汴京的繁华美酒,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鄙夷。
杨朴早已回来,在驿馆内急得像青蛙跳滚水,见到杨应麒回来才稍稍放心,又责林翼怎么不看好七将军,让他喝成这样。林翼愤愤道:“他是兄我是弟,他是师我是徒,他是将军我是平民——他要喝酒,我哪里劝得住他!便是杨大人你也未必能劝得住!”
杨朴听得苦笑,只得扶杨应麒歇下,又唤来解酒汤之属。第二日杨应麒醒来,杨朴要跟他禀明宋帝召见之事,杨应麒道:“第一次赐见,怕都是礼节性的东西吧?”
杨朴道:“差不多。”
“那有什么好说的!”杨应麒道:“你是正使,自己决断就是,何必向我禀告?除非有什么为难之事,再找我商量不迟。”
说着又要出门,杨朴不许,杨应麒道:“我这次保证不喝酒便是。”
杨朴留不住他,却一定要派个卫士跟去。杨应麒道:“派个卫士跟去岂非行迹更为明显?再说我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五哥六哥他们,但也不是文弱书生。拔出剑来,不输给徐文手下的武士。”
杨朴沉吟道:“七将军,你和我说实话,你这次是否是有所为而来?若你一切都有安排,朴之便能放心。”
杨应麒笑道:“你说呢?”
这次他们却等到黄昏才出来,林翼问杨应麒这次去哪里,杨应麒说去麒麟酒楼,林翼张大了嘴巴道:“七哥啊!你才答应过杨大人,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杨应麒笑道:“怎么不算话?去酒楼不一定要喝酒。”
林翼不信:“猫不吃腥偷什么鱼!去酒楼不喝酒!说来谁信!”他时时在不关紧要处和杨应麒顶嘴,却不误正事,沿途问路,没多久来到麒麟楼。
杨应麒见门首绑着彩带迎客。进了门,一条笔直的主廊约有百步,主廊两侧又有两廊,都辟作小阁子。阁楼间灯烛辉煌,上下映照,把主廊檐下侍立着的二三百个待召歌妓照得如天上神仙。
这麒麟楼占地颇广,天井阁楼,明暗相通,连杨应麒也看得目眩神驰,林翼更是被那些脂粉晃得目瞪口呆。更难得的是上来问讯伺候的小厮服务态度极好,委婉道今日阁楼客满,雅座无虚,只有大堂有若干席位。
杨应麒道:“叫掌柜的来见我。”
那小厮一愣,但见杨应麒气派不小,不敢推脱,先引杨林二人到一个僻静处坐下,便去传话。不多时一个八字胡过来打讯,正要说话,杨应麒摆手止住他道:“叫大掌柜来见我。”
那掌柜吃了一惊,道:“大掌柜正陪一位要紧客人,客官您若有什么吩咐跟小的说便行。”
杨应麒道:“你去对周小昌说,海上的主人来了。他就明白了。”
那掌柜听见周小昌的名字脸色微变,不敢再推,应言去了。不多时那掌柜回来,脸上神色大见敬畏,躬身道:“大掌柜有请,两位随我来。”
林翼看的惊奇,随杨应麒起身,穿门越户,来到一处极僻静的阁楼,那掌柜打开门请二人进去,便带上门走了。
门内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待那掌柜退出去以后,又望了林翼一眼,杨应麒道:“心腹。”那男人便跪下要磕头。
杨应麒摆手道:“别来这套。我不喜欢被别人跪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便在炕上坐下,将那男人上下打量,笑道:“才来汴京一年便胖了不少啊,周小昌。”
周小昌脸上微微现出不安来,说道:“小昌不是偷懒,只是在这边经常要陪酒,所以便把一个肚子给喝出来了。”
杨应麒又挥了挥手说道:“我没怪你的意思了。当年跟赵、刘两家做生意派出去历练的人里面,你和余通算是最机灵的了,所以派到这里来。这一年来赚得不错吧?”
周小昌忙道:“赚得多少金银,靠的都是汉部本钱!这些小昌都存着,只等七将军调用。”
杨应麒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嘿!虽然这里离津门远,不过你花了多少钱,花在什么地方,我也都知道些。私卖白酒不入公帐的事情……”
周小昌一听吓得扑的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连声道:“七将军,我猪油蒙了心!你罚我吧。便是充我去流求也好,千万别逐我出汉部,要不我没脸见我老婆儿子了!”
杨应麒道:“起来起来!既然知错,便不当犯!你犯的错当治什么罪,回头自然有法可依,你给我磕头也没用。”
周小昌这才爬起来,垂头不语,杨应麒又道:“当初你南来时我便对你们说,大宋金银满地,诱惑太大,因此和你们有约定在先:只要你们没有背叛之行,汉部便不会不容你们。待大事了结,再将功过一起抵消论定。你们在大宋境内赚了多少钱,汉部公家得五分,狄先生和我们兄弟七人得三分,你自己得两分。这是立档在案、有文可考的誓约,都放在狄先生处存着。无论是赏是罚,都得依法令和当初的誓约条文办事。”他顿了顿说道:“这两分红利有多少,其实你比我还清楚!十辈子也吃喝不尽!只有奉公守法,这财发得才久,你怎么这么糊涂!本来按照汉部律例,功便当赏,过便当罚,不能互相抵消。若在辽南,你贪污的这笔钱便是死罪也够了。不过你们这次入汴干的是生死勾当,因此当初誓约曾有明文,只要不是背叛,再大的错也可由狄先生依据你们所立功劳给三次赦免机会。这机会你已经用掉一次了,剩下两次该用在什么地方,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周小昌连忙道:“哪里还有第二次!小昌在七将军面前发誓:若是再犯,那两次赦免也不要了,便请刑官依法行事,以儆效尤。”
第七十二章 大宋第一婊子(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听了周小昌的话哈哈一笑道:“什么以儆效尤!乱用词!这种话是说不得的。既然誓约上说的是三次,那便是铁打了不会变的。你求情多要一次不行,若在赦免范围内我们也没有杀你罚你的理由。在我们汉部,杀人的只能是法,不能是权。好了,不说这个了。这次我来汴京事先没有通知你们,只怕你们也吓一跳吧?”
周小昌道:“是。七将军要干什么大事能否先给小昌交点底,好让我有所准备?”
杨应麒道:“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来看看,太难的事情暂时没有。你放心做你的生意吧。不过眼下倒有件不难的事情要你去办。”便将和胡寅、邓肃提起的事情说了,道:“这事你也不要出面,另外派个人去接头。只要尽量让他们感到我们钱财富裕,要多少有多少,让他们放心买书就好。唉,这一年来你买往辽南的书倒也不在少数,可惜你和余通都没什么学问。买到的书多半是大路货!胡邓两人都是有学问的士子,看书的眼光毒得很!若入他们眼,那便一定是非买不可的书了。若是他们相中了,多多钱也买下。唉,可惜我在汴京不能太过招摇,否则和他们在这千古文域交游,岂不快活?”
说到这里林翼插口道:“入得他们眼便一定是好书?七哥,他们有你说的那么了不起么?”
周小昌听林翼居然叫杨应麒七哥,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林翼却没注意到。杨应麒也没感到不妥,顺口道:“他们都还年轻,但听谈话应该是天生聪颖又有家学渊深的人物。这两个条件都满足已经很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两人性情耿介,一看他们的眼神,一听他们说话,便知道都不是凡夫俗子。嘿,汴京真是了不起!”
林翼道:“怎么忽然赞到汴京去了?”
杨应麒道:“灵地出人杰。汴京出来这样的英才,自然要赞。”
林翼继续和他抬杠:“他们的籍贯又不是汴京!”
杨应麒给他说得没法,只得道:“就算汴京只是天下人才汇聚之地,那也是极了不起的!你看看我们津门,哪里有这边半成的气象?满大街都是只认得一箩大字的市侩!”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林翼道:“如果他们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那就是万里选一的人物的了。为什么我们一来汴京就遇到两个。”
杨应麒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人就像磁石一样,互相间有看不见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就会遇到在一起,这是常有的事情,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奇怪的。再说,汴京是天下英贤来归的地方。这样的人也许有一百个、一千个!让我们刚好遇上两个也不奇怪。”
聊着聊着,离正儿八经的话题渐远。周小昌越听越放心,知道杨应麒确实没有重罚自己的意思。他本来只是听着不敢插口,忽然杨应麒问起汴京的物价、税率,从米麦到茶酒,从薪炭到丝布,问得极细。周小昌知无不言,但很多问题还是也答不上来。
林翼表面上仍然吊儿郎当,实际上早已长了心眼。这一路来没关紧要的事情他胡说八道,事涉关键的却句句烂在心里。这时听杨应麒问起汴京物价,知道这是似小实大的事情,一边听一边默记,心道:“七将军平时常打哈哈,其实乾坤都藏在肚子里面。”林翎曾对林翼说杨应麒谋略远大,林翼以前也不是信得十足;后来渐知杨应麒学问深厚,却又不知道他这些学问是哪里来的——到此才算悟出了一些端倪。
谈了将将有半个多时辰,杨应麒忽然道:“方才那个掌柜说你在见一个要紧人物,是托词还是真的?”
周小昌道:“也是托词也是真。我确实在见一个人,但一听是七将军来了,我哪里还顾得上她!”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要人?不会是蔡京、童贯之类的大人物吧?”
周小昌道:“蔡大人不曾来过,不过他儿子蔡攸却来过两次,还留下了墨宝。”
杨应麒骂道:“蔡京是大宋的大国贼,他儿子便是个小国贼,写的东西算什么墨宝!不要也罢!”
周小昌苦笑道:“将军,我们做生意的,哪里敢拒绝他。”
杨应麒笑道:“知道了!我也只是骂骂而已,难道真要你得罪人不成。言归正传,这次来的却是什么‘紧要’人物?”
周小昌道:“是一个婊子。”
“婊子?”杨应麒奇道:“如今你已贵为汴京第一酒楼的老板,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了,什么婊子能劳你大驾去接待?”
周小昌道:“七将军远在辽南所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汴京的行首,大宋的花魁,叫做李师师……”
他还没说完,杨应麒已经叫了出来:“李师师!”
周小昌一愕,问道:“七将军你也知道?”
杨应麒笑道:“自然知道!”
周小昌脸上神色忸怩,杨应麒问他怎么了,林翼在旁笑道:“他心里多半在想该不该拍七哥你的马屁。要是拍的话又该如何下手!相隔万里把汴京的事情了如指掌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但对一个**那么上心,呵呵,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哦。”
周小昌眼睛里闪过意思惊讶,不知林翼到底是什么人,敢跟杨应麒这样说话!而见杨应麒毫不见怪,更是疑惑。
杨应麒轻轻敲了一下林翼一个暴栗,对周小昌道:“继续说吧,李师师来你这里干什么?”
周小昌道:“她的一个恩客夸我们麒麟楼的酒好,因此她便常常穿了男子装束来我们麒麟楼喝酒。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杨应麒眼睛一亮道:“你跟她厮混得熟了么?”
周小昌道:“我是卖酒的状元,她是卖色的头牌,彼此也算有点勾连。她来过一次后我便常免费给她送些好酒去,她则偶尔来这边露个脸,算是互相帮衬。”
杨应麒道:“好!我要认识认识她,你帮我安排一下。”
周小昌道:“七将军你先坐,我去看她走了没。”
他出去后,杨应麒低声叹道:“人一放出来,真是少点心眼盯着都不行。”
第七十二章 大宋第一婊子(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正在沉思,林翼在旁边忽然嗤嗤噜噜怪叫起来,杨应麒骂答:“你又怎么了?”
林翼道:“没什么。只是将来我给将军你立传,又多了一条好材料——有道是:小麒麟万里入汴京,七将军连夜会婊子!”
杨应麒佯怒道:“立你的死人头传!我是你师父,你就不懂得什么叫为尊者讳么?”
林翼道:“子见南子,子路不悦。”林翼这句“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引的是一个典故。当年孔子周游列国时,曾应邀去见当时的一个著名妖妃南子,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却争议千古的绯闻。孔子的弟子子路知道后大不高兴,闹得孔子只好对天发誓,表明自己此去绝未违背自己的政治操守,否则“天弃之”,子路这才回意。
林翼是杨应麒的学生,此时引出这个典故来玩笑中暗含规劝之意。因此杨应麒一怔之下,便也点头道:“虽然不敢比圣人,但我此去绝无邪心,如其不然,上天弃之!”
林翼翘了一下嘴道:“不管怎么样,那就是一个婊子,有什么好见的!”
杨应麒道:“我要借她去相一个人。嗯,不过也不知道能否如愿。”
林翼奇道:“七哥你懂得相术么?”
“没学过。”杨应麒道:“不过一个人的秉性气质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的。要不然你道我为何会邀请胡、邓两人喝酒?难道就因为他们替我们解围?嘿!当时的局面就是没有他们出头,我也有办法的。”
林翼正要问他要借李师师去见什么人,周小昌却已经回来了,林翼当即住口不问,杨应麒看到林翼能够收口眼神中便流露出些许赞赏之意,知道这小子越来越稳重了。
却听周小昌禀道:“李师师回去了。七将军,您要见她,需要我想些巧计么?”
杨应麒问道:“她喜欢什么?”
周小昌道:“这婊子也爱钞,也爱俏,尤其爱我们汉部的琉璃品,最近还迷上了神仙道士。所以只要舍得破些钱财设个圈套,要引她入局不难。只是不知七将军要干什么大事。”
杨应麒道:“她最近迷神仙道士?嘿,那多半没错了。好!我要做一回她的恩客。”
周小昌大惊道:“七将军!你别诓我!”
杨应麒笑道:“我是堂堂汉部七将军,几千里路来到汴京,连嫖一个女人也不行么?我今年过了生日便十八岁了!是大人了。”
周小昌俯首道:“这事……这事小昌不敢做。若让公主知道,小人吃不了兜着走。”
杨应麒哧了一声道:“她是我嫂子,又不是我妈!管我得着!不管了,你去替我安排去。办得好看些,费多少钱都入我私帐。这几年我积下不少钱呢,就是没地方花。”
周小昌皱着眉头,不敢违抗,问道:“却不知道这事限下多少时日。若太急就得用险着。”
“急什么。”杨应麒道:“我们没那么早走的。都亭驿的下人都被我买通了。他们也没把我这个书童当作什么要紧人物,我随时都出得来。这事你慢慢筹划吧。最要紧的是让我在李师师心里有分量!”
最后一句话听得周小昌大为皱眉,杨应麒却不理会,又交代了一些要紧话便离开麒麟楼,带着林翼去逛了一会汴京夜市才回。林翼一路不断聒噪着问他究竟要去“相”谁,杨应麒却不肯说。
其时大宋道君皇帝外出寻欢的事情还未为朝野所知,连杨应麒也不知道赵佶这皇帝是否已经和李师师勾搭上了。然而好容易来一趟汴京,不见一见大宋第一名妓便走,将来只怕会留下遗憾。
两人回都亭驿后,杨朴还没歇下,正候着他们呢。杨应麒见了笑道:“要大人来等我这个小书童,可实在不敢当啊。”
杨朴叹道:“现在我一想起当初没有强抗你这个无理要求,便后悔得想跳汴河!七将军!当年赵武灵王去私窥秦君,在咸阳时只怕也没你这般张扬!”
“我哪里张扬了?”杨应麒道:“无论做什么事情,我可都没露出来历。再说,我都还没见到秦王呢!”
杨朴心头一震道:“七将军你要见大宋皇帝?嗯。过两天或许会有较大的赐宴,到时候把你带上,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千万收敛些,别露出什么马脚。”
杨应麒摇头道:“大宋皇帝见外国使者,为了防范行刺,势必离得远远的。宴席上一切举动都有定制,任何人处在那种位置上都和一个木偶没什么区别。这种宴席,不去也罢。”
杨朴问道:“那你还想如何?要知道连我也只能远远望见他,七将军你现在是以一个书童前来,如何能近前面君?”
杨应麒笑而不答,他这一笑把杨朴笑得心里发毛,只怕他惹出什么事情来不好收拾,忙道:“七将军!请你一定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否则便休怪杨朴无礼,要让人把你软禁起来!”此时除了杨朴林翼,整个都亭驿没人知道杨应麒的真实身份,因此杨朴真要软禁杨应麒,这个小书童也没办法。
杨应麒脸上充满神秘:“告诉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杨朴问道:“先说说是什么事情。”
杨应麒道:“这事不能告诉公主,也不能告诉你老婆。”
杨朴愣了一下问:“不能告诉公主……这还好理解些。可不能告诉拙荆……这事情和拙荆有什么关联么?”
杨应麒笑道:“关联是没什么关联。可你老婆要是知道了这事,没多久公主只怕也就知道了。”
杨朴点头道:“七将军可太看小杨朴了,国家大事,岂能泄漏给无知妇人听!”
杨应麒一拍手道:“好!很好!还是男人能体谅男人!阿翼,告诉杨大人我要干的大事!”
杨朴望向林翼,心想什么时候这小子如此得七将军信任了,这些机密大事居然先自己一步知道!却见林翼满脸鄙夷地说:“从前有座山,叫座昆仑山,山上流下一条河,叫黄河……”
杨应麒听林翼如此知趣,微笑点头,满脸称赞,杨朴却一脸的不耐,只听林翼继续说道:“……那黄河边有座城,叫做汴梁城!汴梁城内**多!大宋重和年间,**里面最有名气的头牌,名叫李师师……”听到这里杨朴忍耐不住就要发作,却听林翼奇峰突起:“咱们汉部七将军,之所以万里迢迢来汴京,就是要去嫖这个汴京行首、花魁状元李师师!”
这晚都亭驿忽然传出急报:“金国使者、辽南转运副使”杨朴忽然中风倒地。天子闻报,忙派御医前往探视。幸亏大宋国手甲万邦,断出使者大人只是急攻心、痰迷窍,施了针、下了药,方才救醒。使者大人好容易出声,御医大喜,近前一听,登时大皱眉头,原来使者大人醒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嫖……嫖!”
第七十三章 仙童林翼现身(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汴京出大新闻了!
不是皇帝驾崩了,不是蔡京翘腿了,不过却比这两件事情更适合作谈资:汴京七十二正店之冠、以美酒佳肴名扬天下的麒麟楼居然连续三天不做生意!
酒客们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豪富雄贾,到了麒麟楼无不被紧闭的大门挡了驾!门外写着几行字,大意是:本楼已被贵客包了全场,在包场期间,恕不接待其他客人。
隔着门细听,果然里面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之声,知道内情的人更透露:炮制美食的猪羊鱼肉、海味山珍这几天都流水价运进麒麟楼的厨房!显然麒麟楼并不是不做生意,而是在做大生意!
可谁有本事包了这汴京第一楼呢?要知道麒麟楼的酒食是出了名的昂贵!包一间阁楼一天一夜,就能叫一家中户破产!而麒麟楼的楼阁明暗相通,外人只能计算出有几口天井,却没人算得出有多少房间!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这么豪气,居然把整座麒麟楼一包就是三天!
无数地痞无赖、闲夫闲妇四处打听,可麒麟楼的伙计丫鬟歌妓厨子都口紧得很,据说大掌柜周小昌已经放话:“谁敢说出去一句,马上除了他名,乱棍打出!”事情居然这般神秘,更惹得汴京无不瞩目!
“这个豪客,究竟是谁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人从一个一时口快的厨子那里得到了一点儿实信:“什么东西!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要摆上一百个人也吃不完的东西!作孽!”
一个人!只来一个人便包下了整个麒麟楼!这是怎么样的豪奢!
有人说,那一定是朝中大臣,说不定就是蔡京!可是在麒麟楼被包的那段时间里,分明有人不止一次地看见蔡京在家里会客呢。
那难道是童贯?可童贯来包场,一定是大开麒麟楼中门,三军开道,仪卫满街,满朝文武群来敬酒,绝不会搞得这样鬼鬼祟祟!
那么,究竟是谁?忽然,大家想起了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这么大的手笔,让麒麟楼的老板舍下无数熟客去奉承!也只有这个人,才有关门闭户、不让人家知道的理由!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今圣上!”
无数人肚子里这样猜测着,却没人敢说出来。
有几个脾气大的豪客看不得麒麟楼的大门不向自己开,好几次有人就想砸门冲进去,却都被好心的朋友劝住。理由是:“万一里面是那位,怎么办?”
就这样,汴梁百万居民的好奇心被足足钓足了三天,到第四天,麒麟楼忽然重新开门做生意了,上午大家都还不知道,但消息一传开,熟客生客便都蜂拥而至!还没中午就把麒麟楼挤得水泄不通!
食客们来到都不是来吃东西的,点菜点酒,听歌看舞,到头来都是要问个究竟:“这三天包场的究竟是谁?”
每一个歌妓和跑堂都千篇一律地回答道:“是我们周老板的一位远亲。我们也不清楚。”
远亲?谁信!
再逼问,终于有歌妓道:“其实什么人也没来!”
什么人也没来?那为什么麒麟楼的歌妓个个脸上没精打采?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知情的人都不敢透露,透露的内容都没人信。在这种神秘感的召唤下,麒麟楼的生意足足火了三天!周小昌的对手都满肚子恶毒地咒骂着:这几天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精明的人都计算着:就算那三天周小昌真是白摆宴席,接下来这三天他也都赚回来了!
终于,开始有人怀疑这一切都只是周小昌的一个局。不过真是这样么?
第四天晚上,麒麟楼迎来了一位身着道装的客人,她从偏门入,登楼入阁,都有掌柜亲自接待。酒嗅过两嗅,周小昌便入阁来帮衬。
李师师未喝酒却脸有酒晕,似是喝过了来,一见面指着周小昌道:“大掌柜,三日前来的却是哪位贵客?”
周小昌笑道:“这个,却不好说。”
李师师薄怒道:“对旁人说不得,对奴家也说不得么?”
周小昌一看李师师身边的老鸨丫鬟,李师师示意让她们出去后,周小昌一指头顶,说道:“不可说。”
李师师冷笑道:“别人猜是那人,我却知道断然不是!”
周小昌奇道:“花魁娘子为何如此有把握?”
李师师似觉失言,掩饰道:“当今天子何等圣明,哪里会干这等事情。奴家因此得知。”不让周小昌追问,逼着道:“快说快说!究竟是什么人!”
周小昌摆出一幅苦笑来:“其实没人!这整件事情都是我做的局。”
“你骗得别人,骗不得我!”李师师说道:“那天我俩话说的正好,忽然刘掌柜来,和你耳语两句,你脸色就变了。汴梁温柔乡的人都说什么来着?‘易揭泰山皮,难看周老板真脸孔’。可那天你居然露了马脚,可知你心中惊骇非常。”
周小昌笑道:“花魁娘子又焉知我那脸色变不是作假?”
李师师酒红飞双靥,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脸色一变之后,话也说得不爽快了,支吾两声就走,以前从未见你这样的。后来奴家左等右等,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你出来。因奴家当时有事要劳烦你,所以便让人去催,谁知道他们竟然都见不到你!第二天麒麟楼便不做生意了——种种迹象凑在一起,周大老板还要奴家相信这三天包场只是一个空局?”
周小昌叹道:“花魁娘子长的一副七窍玲珑心!心思如此缜密!可惜不是男儿生,要不然那真科场状元也逃不过娘子掌心里去!”
李师师道:“少兜圈子!快讲,那天来的,究竟是谁!”
周小昌满脸的为难,终于被逼不过,说道:“好吧,既然已经被李行首窥破了机关,那我也只好告知。那天来的客人是我的大恩公。”
“恩公?”
“对!”周小昌道:“若没有他,我便没有今天。至于他的来历,我实在不能说了。当初我曾对海发誓:若泄漏了天机,就请他老人家把我头顶的聚宝灵光收回!”
“天机?聚宝灵光?”其时整个汴梁民间道教十分鼎盛,李师师也是深受影响,被周小昌一“启发”,脑袋活络起来:“莫非你说的这个客人是神仙不成?”
周小昌张大了嘴巴,满脸惊讶之色,却拼命摇手道:“李行首,不可说!不可说!”
忽然间,琉璃罩内的灯竟无风自灭!李师师吃了一惊,大叫一声捂住了脸!
第七十三章 仙童林翼现身 (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李师师大着胆子从指缝中窥看,只见周小昌直挺挺跪在墙边磕头。墙上一个窗户大开着,外边烟云缭绕,半明半灭中一个白衣童子凌空走近,从窗户中跳了进来,指着周小昌道:“你做的好事!天机既然泄漏,这灵光我便收回了!”
周小昌连连磕头,求“仙童高抬贵手”!
那童子却不理会,便往周小昌头上伸出手去。本来周小昌头上什么也没有,但那童子的手一个虚晃,便凭空“摸”出一团光亮来,闪了两闪那光便不见了。周小昌哭丧着脸,却不敢再出声。
李师师见那童子长得十分俊俏,不像妖魔鬼怪,在烟云缭绕中真是神仙般少年!心道:“难道还真是神仙?难怪这周老板这两年发家发得这么快。汴京七十二正店,没有一家是像他这样一年间便做起来的!原来是有神仙庇佑他。”
捂住双眼的手渐渐放开,听那童子只是不停地责备周小昌,却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思,便大着胆帮周小昌求情:“这位仙童,周老板并非故意泄漏天机,却是奴家胡乱猜测所致,不知能否……”
她话没说完,那童子已经厉声喝道:“何方俗人,敢来求情!”李师师吓得不敢开口,那童子却忽然顿住,凝神侧耳,似乎在聆听着什么,但李师师却什么也听不到。过了一会那童子道:“原来李行首是家师朋友的相识,方才却是唐突了。”
李师师大奇道:“尊师好友?仙童的师父在尘世间也有朋友么?”
那童子哈哈一笑道:“蓬莱中人,结交的自然是天上好友!”
李师师更是奇怪:“天上好友?那也是神仙了?奴家流落风尘,哪里认得什么神仙?”
那童子笑道:“师父说认得,那便是认得。罢了,周小昌,你好福气,有李行首求情,这灵光便再让你留多十年!”如之前一般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道光华来往周小昌头顶一晃便消失了。
李师师看得惊奇,却听那童子对自己说:“家师让我传话:他日遇到那位仙侣,记得让他履约。”
李师师奇道:“什么仙侣?履什么约?”
那童子道:“三十六年前那位仙人路过蓬莱时,家师曾设下人参果宴,席间相得甚欢,那位仙人离开前曾经许诺,异日要设仙桃宴回请家师,谁知他尚未履约便奉天帝旨意下凡,这事情就搁下了。所以家师便要你转告那位仙人:莫要忘记六十年前之诺。”
李师师越听越奇:“三十六年前?那时候奴家还没出世呢!再说奴家又哪里认得什么仙人!”
那童子却不再说话,摆了摆手,便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烟雾,将他身形遮住。烟雾散尽,他的人已经在窗外,凌空远去。李师师要近前看时,那两扇窗户忽然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李师师吓了一跳,以为这是仙家神通,再被周小昌一喝:“李行首!不可唐突!”便不敢去碰。
周小昌恭恭敬敬向着窗户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向李师师施礼:“多谢李行首,让周某人多留十年财运。”
李师师被眼前的奇事打动,又被周小昌的行动感染,便也恭恭敬敬地朝窗户方向行礼。礼毕,问周小昌道:“方才所见,究竟是何方仙童?这位仙童的恩师又是哪位仙人?”
周小昌苦笑道:“方才的事情李行首又不是没见到,何苦再来逼我?与其问我,不如问行首的那位仙人朋友。”
李师师笑道:“我哪里来的仙人朋友?”
周小昌忽然咦了一声,眼光落在窗户下面的墙根,李师师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雪也似的纸,竟不知是哪处州县所产,李师师拾起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赵”字,掩住了樱桃小嘴,一幅恍然的神色,却不说什么,只是将纸叠起,收入袖中。经此一事,两人酒也不喝了,李师师告醉回去,周小昌也不挽留。
花魁离开后,周小昌快步来到另外一个房间,房内坐着杨应麒,方才出现的白衣仙童则站在旁边,不是林翼是谁?
周小昌禀告道:“七将军,一切顺利。”
杨应麒问道:“她看到那个字后是迷惑不解状,还是恍然大悟状?”
周小昌道:“恍然大悟状。”
杨应麒舒了一口气道:“很好,很好。那这出戏就可以继续演下去了。”
林翼问道:“那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她一个恩客的姓!”杨应麒道:“来汴京后我一直没听过这个传闻,还怕他们还没勾搭上呢,现在是不用担心了。”
林翼又问道:“那个姓赵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知道他们俩会勾搭上?”
杨应麒笑了笑却不回答,对周小昌道:“下次若她有意求见我,你可作为难状,推她两推‘勉强’答应她。至于地点……就上她家去。”
周小昌这时已经知杨应麒并非真要去嫖娼,问道:“七将军,你要见的,莫非其实是李师师的那个恩客?”
杨应麒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奇了?莫非是受了林翼的影响?你可不是他!很多事情不当问的。”
周小昌一听忙敛容道:“是。”
杨应麒又道:“李师师的这位恩客比她还迷信,听说此事绝不会不闻不问。不过这事不急,只要是安排在杨使者离开汴京前就好。时间你自己把握吧。”
杨应麒离开后第三天,李师师便又来找周小昌。周小昌仍把她安排在那晚“遇仙”的那个房间。李师师吃着小食,似乎盘算着如何开口,抬头望了一下那晚“仙童”来去的那扇窗户,才发现墙上的窗户有些奇怪!她走到墙边亲手摸了,才发现那扇“窗户”竟然是画上去的!对于遇仙的事情更加坚信。
李师师却不知道这堵墙也是她那晚走后周小昌连夜换的。看着李师师入了圈套,周小昌暗暗得意,只听她低声下气道:“周大掌柜,那晚的事情,奴家回去后左思右想,实不愿就此与仙缘失之交臂。奴家仙缘不及周大掌柜,不知周大掌柜能否代为引荐?”
周小昌脸上变色:“李行首!在世俗里周小昌是个腰缠十万贯的富翁,但在仙家眼里,周某人却算得什么!能得仙人垂青赐我灵光已属难得,至于引荐云云,周某人哪里有那资格!”
李师师黯然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这个……也许……”
李师师见周小昌欲言又止,忙道:“周大掌柜是不是有办法?若有办法,还请万勿隐瞒!事情若成,奴家另有重谢。”
第七十四章 李师师的邀约(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周小昌踌躇了好久,终于叹道:“重谢我是不要的。至于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事情能否成功却是难说。”
李师师忙道:“无论成与不成,只要周大掌柜尽力,奴家便十分承情!”
“好吧。”周小昌道:“当年周某人出海时被海浪打到蓬莱岸边,大仙命仙童将我送回。因见我与蓬莱有缘,除了赐周某人聚宝灵光以外,还赐了一段百里香。据仙童说,若他日我遇到什么劫难,只要将这香焚起,香气可以直达仙境,仙人知道后便会下凡解救。只是现在小昌没有遇到什么劫难,若是贸贸然焚香请来仙人,只怕……只怕……不可不可!这事万万不可。”
李师师心念一转,说道:“由你来焚自然不可。若由我来焚,便是仙人见罪,也怪不到你头上。”
但不管她怎么说,周小昌都只是摇头,两人磨了小半个时辰,周小昌终于道:“若李行首真要小昌这段百里香,除非答应小昌两个条件。”
李师师忙问:“什么条件?”
周小昌道:“李行首面子大,更为难得的,是李行首有一位仙人朋友。若李行首能请这位朋友向蓬莱山的这位大仙求情,原谅小昌不敬,小昌才敢答应将这段香木赠给李行首。”
李师师笑道:“这有何难!就是你不说,我也要请那位‘仙人’给你说好话的。第二个条件却又是什么?”
周小昌道:“第二个条件……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当年大仙曾赐我三十年财运,如今才行了五年,那晚因为泄漏天机灵光被夺,虽然多亏李行首求情,不过终究也只是补回了十年……”
李师师微笑道:“原来是这事,到时我请那位仙人一并替你请求便是。”
周小昌大喜,这才回身出门,过了好久才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铁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又是一个箱子,金光闪闪的,单单是这个箱子便造价不菲了。打开这个小箱子,才从里面取出一包绸缎来,揭开七层绸缎,这才露出一段小小的香木。这段香木看来不甚起眼,但见了周小昌收藏的手段,李师师哪里还敢小觑它?
周小昌让李师师看了后又包起来,对她说了如何择日、如何安排,如何焚香,待李师师一一记得,周小昌这才包好,极为不舍地捧给了李师师。这女人抱了这段木头,便像盼儿子盼到五十九岁的女人抱着自己刚生下的婴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李师师走后,周小昌便派人给杨应麒传消息。杨应麒听说后也不着急,林翼在旁边却坐不住,连声追问关于李师师那个恩客的事情,杨应麒却不理会他。
这日杨朴有皇帝赐宴,正要出行,朝中官员却来告知不必出行,因为皇帝忽有其它要务,宴会推迟。
杨应麒知道后心道:“赐宴金国使者也是大事!如今能有什么大事能让皇帝临时推掉这件事情?莫非……”叫了林翼出门。杨朴劝他不要出去得太过频密,却哪里劝得住他?
两人转过御街,见两行都是烟月牌,来到中间,见一家外悬青布,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写道:“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来探过路的林翼见了对杨应麒道:“就是这里了。”两人便入茶坊里来吃茶。
两人进来后便有一个汉子跟着进门,此时茶坊内没有第四个茶客,杨应麒便小声对林翼道:“对面那人,也是我们汉部安插在汴京的人手,叫张密。是我让他来这附近守候的。以后你若来汴京要办什么事情可与他接头。”
林翼问道:“咱们在汴京还有多少人手?”
杨应麒道:“最核心的、像周小昌这样的人有七个。其中五个是办事的人,周小昌、余通和张密都在其中。另外两个是谁连周、张、余都不知道,是汉部派来监督这五个人的御使。那五个办事的人又另外发展了十几个心腹,此外替他们做外围工作的还有百来号人,都是就地雇佣。像余通、周小昌这样的大老板,又另有上百个伙计替他们作生意上的事情。”
林翼问道:“余通卖琉璃,周小昌打理麒麟楼,这周密看来是个无赖,另外四个又是干什么的?”
杨应麒道:“你先知道这么多吧。其他人以后再和你说。”
林翼又问:“这些事情就七将军你知道么?”
杨应麒笑道:“这些事具体都是我和四将军在负责。但狄先生和我们兄弟七人自然都知道的,杨朴也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批人在,但因为他不负责这一块,所以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两人吃了一会茶,忽闻香气缭绕,满大街的人都赞叹,却无人知道从哪里传来。杨应麒对林翼道:“是时候了。本要带你进去,只是人多了容易穿梆。你且在这里看着,若没什么大变不要胡乱进来。”
林翼平时多与杨应麒抬杠,到了关键时刻却能顾大局,虽然很想跟进去看看,但还是把好奇压了下来,点头应好。
杨应麒出了店门,兜了个圈子转到李师师门首,揭开青布,掀起斑竹帘,转入中门。见挂着碗鸳鸯灯,下面犀皮香桌儿上、放着一个博山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壁上挂着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犀皮一字交椅。
杨应麒见无人出来,转入天井里面,又是一个大客位,铺着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珑小床,铺着落花流水紫锦褥,悬挂一架玉棚好灯,摆着异样古董。杨应麒微微咳嗽一声,屏风背后转出一个丫鬟来,对他道:“今日我家小姐染恙,还请别处去。”说得颇急。
杨应麒笑道:“染什么恙?小生妙手,正可医治。”
丫鬟听得皱眉,杨应麒却在那张床上倚下,帘后又转出一个虔婆来,杨应麒听那丫鬟叫“李妈妈”,便知这是李师师家的老鸨,他却也不管那老太婆来赶他,对那丫鬟道:“我来一趟不易,叫你家小姐别焚香了,过来给我唱个小曲。”
李妈妈大怒,忍不住发作道:“哪里来的浪荡少年,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烟花巷的规矩你都不知道么?如此孟浪!”
杨应麒眼角一扫,见帘幕隐隐有人,知道主人在后面听着,便冷笑道:“我不愿来时,生生糟蹋别人一段救命香木也要请我。待来了时,却又要将我扫地出门。你们这些肉眼凡胎,真真可笑。”
说完拂袖便走,还没出门,只听后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杨应麒且回头,只见帘幕被一只手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俏脸来,杨应麒一见之下便觉头重脚轻,心道:“这女人好勾人!要不是有心理准备,这下子非出丑不可。”口中却笑道:“小娘子是谁?有何见教?”
那丫鬟在旁边道:“这就是我们家小姐。”
杨应麒心想:“果然是李师师!”
李师师走出半步,裣衽道:“公子方才说‘我不愿来时,生生糟蹋别人一段救命香木也要请我’,却不知是何含意?”
杨应麒反问道:“你为何一听我说这句话便出来了?”见那李师师答不出来,杨应麒道:“你既明知这句话的含意,便当知我是谁。”
李师师道:“不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公子不像。”
杨应麒问道:“如何不像?”
李师师说:“不见云腾,不见雾起,却是掀帘走入,实在不像仙家举动,倒似纨绔子弟行径。”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我若腾云驾雾,驱龙驭凤,岂不吓坏了这开封府百万生民?再说这个身体也不是我的真身!我的真身此刻在三千里外,如今魂游至此,且来一见焚香之人而已。”
第七十四章 李师师的邀约(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大宋道君皇帝性喜出游猎奇,出宫私行已不是一次两次,不过他做得隐秘,来去都走地道,外界暂时还未发觉。去年勾搭上李师师后,便觉这外边的婊子风情万种,把宫内粉黛都视若粪土。李师师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这位恩客是皇帝,但这种事情原不易隐瞒,而赵佶也无意隐瞒,因此来往了几回后便揭破身份。李师师知道后受宠若惊,从此把其他王孙公子都丢开了,一心一意地奉承赵佶。
这次周小昌做了一场好戏,搞得满汴京都在猜测天子驾临麒麟楼,只有李师师知道不是——当时赵佶正坐在她肚皮上呢。不过这对男女对包下麒麟楼的那个豪客也颇为好奇——李师师固然是麒麟楼的常客,赵佶也喜欢那里的酒。
因此李师师便挑了个日子到麒麟楼打探消息。谁知她的来意也早被周小昌算中了。入门不久,麒麟楼内便上演了一场杨应麒监制兼编剧、周小昌导演兼主演、林翼客串的好戏。那两个房间本来就是打通的,中间竖起一道墙。周小昌利用灯光明暗、声效氛围等造出种种特技场面,把林翼打造成一个仙童,又由林翼口中引出一段杜撰的故事来。
李师师在那种氛围之下,当时已信了七分。待看到那个“赵”字,又多信了两分。那晚回来刚好遇到赵佶来访,李师师和枕头边的男人说话,不免多添两斤油三勺醋,把本来就好道迷仙的赵佶说得心向往之,让她一定要想办法请得仙人下凡,这才有了李师师再一次的麒麟楼之行。
这次周小昌连夜把墙换了,挂了一幅画,让李师师以为那天见到的那个仙童竟然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更增神秘。李师师和周小昌一个是久在风尘的婊子,一个是满肚坏水的奸商,经过一番彼此有意的谈判较量后李师师便从周小昌手中“巧取”求仙香木。
赵佶听说香木的事情后迫不及待,连赐宴金国使臣的事情也推了,沐浴更衣完便赶出宫来,焚香求仙。两个男女正在香气弥漫中跪着,忽然外间传来杨应麒的声音。赵佶在帘幕后听了几句话,心道:“常听说仙人为了试探凡人是否真心向道,有时候还会化成瘌痢、乞丐、病人、残废。莫非这次也是如此?”内侍想要出去打发杨应麒反而被他止住,暗示李师师出去迎接。
李师师和杨应麒在外头说话,赵佶就在里面听着,越听越像。这几年来他封了不少道士,真仙人却一个也没见到。心想莫非是自己心诚,终于感动上天,派下仙人前来接应了。想到这里兴奋得全身微微发抖。
却听杨应麒在外面道:“我是远来之客,小娘子就让我在这里站着?”
李师师道:“奴家仓促迎客,容妆颇乱,请公子稍等,容奴家进去稍作整理再来见面。”进门后来小声问赵佶如何,赵佶低声道:“你且邀他进来,我躲屏风后再看看。”又把内侍打发进地道。
李师师贴了一个花黄,出门来请杨应麒。杨应麒进了帘幕,眼光一扫,见屏风下面露出一双靴子,心中冷笑,有椅子不坐,却往胡床上一躺,对李师师道:“过来给我斟酒。”
李师师大感尴尬,偷眼看了一眼屏风,赵佶却在屏风后给她打手势让她顺从。李师师无法,只好过来斟酒。一杯酒下肚,杨应麒伸出手来往李师师脸上摸了一把,李师师大惊,又偷偷向屏风看了一眼。赵佶大感吃醋,然而心想:“这一定是仙人在考验我,千万要沉住气!”连打手势让李师师忍耐。
李师师心想你一个皇帝居然也这样能耐绿,我又何必客气?看看杨应麒瓷器一般的皮肤,分明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小伙子,心里也不讨厌,再想想对方或许真是仙人,不讨厌又变成了奉承,奉承中便带着几分喜欢。
两人喝了几杯酒,杨应麒脸蛋微红,李师师兴致也高,一个是身体纯洁、内心淫荡的穿越怪杰,一个是久经风月、手段高明的行首花魁,一个言语调皮,一个自愿被诱,竟然都假戏真做起来。
赵佶在屏风后听得差点跳脚,心里不断打突:“这人究竟只是个嫖客,还是说真是个仙人来考验我?这……我该不该出去?”心里煎啊熬啊!头上绿啊绿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听屏风外两人越来越入港,越来越放肆,来来回回的挑逗欢畅也不知道有了几回了,赵佶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杨应麒骂道:“贪杯恋色,惫懒风尘,你这算什么仙人!”
李师师大惊,心想这次可做过份了,闪在一边,杨应麒却不慌不忙,指着赵佶道:“出入妓寨,荒殆国政,你这又算什么皇帝!”
赵佶和李师师都大吃一惊,赵佶定下神来把杨应麒细看:眼前这人实在奇特,说他年轻吧,眼神里那种老辣的光芒赵佶也就在蔡京等人眼里才见到过;说他老辣吧,这张俊脸分明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赵佶本身就是个美男子,也喜欢美男子,皇帝以貌取人,身边自然而然便会聚集了一大批漂亮人。可他还是感到眼前这个少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那是一种混杂着童真与沧桑的奇异感觉。
杨应麒随手整了整衣冠,笑道:“看什么!虽然下降凡世,便不认得老朋友了么?”其实他也在偷看赵佶:屏风后转出的这个人来,体态丰腴,精神闲裕,一副太平福人相貌。杨应麒脸上演戏,心中暗叹:“这便是大宋的皇帝么?看他的精神气态分明是个第一流的艺术家,但让这等人来做皇帝如何使得!若在太平时节也就算了,如今北方大乱,女真人一等灭了大辽只怕就要南下。他如何抵挡得住那群虎狼一般的完颜家族!他自己遭灾不要紧,却要连累得我花花大宋万千生民!”
两人各有心事,杨应麒想到的是天地间的一盘棋局,赵佶想到的却是遇仙成仙。他被杨应麒特别的气质所动,心想对方已经知道我是皇帝,若不是仙人哪里敢来和我争女人、给我戴绿帽?当下不疑有他,施礼道:“仙人尊姓大号?”
杨应麒坦然受他这一礼,倚踞胡床,指了指东方,竖起一根手指,却不说话。
世俗传说中的神仙中人最喜欢做这等莫名其妙却又“暗藏玄机”的举措,类似的故事赵佶这个仙迷皇帝听得多了,因此见到杨应麒的举动虽然不理解,却倍感神秘,也不敢请对方解释,只是问道:“仙人仙寿几何?”
杨应麒又伸出三个手指,这次赵佶问道:“莫非是三千岁?”
杨应麒笑道:“你下来得久了,连这也忘记了。我们上面不这样算。”
赵佶忙施礼请教,杨应麒信口开河:“上界以三千年为一太阳年,以六万太阳年为一天河年,以五万八千天河年为一宙,一宙有七亿六千四百万变化,由生而灭,谓之一劫。我已经历了三劫了。”
赵佶听得大感敬畏,又问自己的前世,杨应麒笑道:“等你脱了这副凡胎,自然记得!此刻何必着急。”
赵佶又请教如何脱胎成仙,杨应麒道:“仙道修行有帝王法,有百姓法,你要听哪一种?”
赵佶道:“我是大宋天子,自然要听帝王法。”
杨应麒道:“帝王之本不在自身,而在天下。天下安则功立,朝廷正则德厚,君以国为性命,国以民为本源。帝王之道无他,以民为本而已。做天子的人只要看看治下的百姓是苦是乐,就知道修为如何。你要学帝王修仙之法何必远求?本朝司马温公不是有一部大书在那里放着么?”
赵佶听得微微皱眉,心想怎么你说的都不像道教言语,竟然像个老儒!便又问百姓如何修仙,杨应麒道:“丢掉富贵,弃绝美色,不贪荣,不羡名,修善修福,历九世可以有成。”
赵佶一听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心想自己哪里等得到九世?何况还要弃绝美色富贵!便问有没有速成之法,杨应麒笑道:“要快的也有,你拿条绳子挂在屋梁上,搬个凳子爬上去把脖子一挂,我就度你上天。”
第七十五章 海上盟约新议(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的话把赵佶吓了一跳,说道:“怎么仙人所言,和各位道家真人都不一样?”
杨应麒反问道:“你那些道家真人,吃的是云霞风露,还是你供给他们的锦衣美食?”
赵佶说是由他供着。杨应麒笑道:“这就是了。他们若真是有道,何必来你家门口蹭饭吃?口中吃的是人间锦衣美食,那便还是凡体,未见大道。”
赵佶见他一句话把自己供奉的道士都贬刷了,心中又是不悦。杨应麒叹道:“痴皇帝!见难不作,贪易而行,天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起身就要走。赵佶忙止住道:“仙人要去哪里?”
杨应麒道:“我因昔日情分,所以来见你一见,凡间非我久留之地。”
赵佶虽然还不十分相信他就是仙人,但也不肯轻易放他走:“仙家下凡一次不易,如何就要走?何况听李行首转述,本道君还欠仙家一席仙桃宴。”
杨应麒道:“我若现在要赴这仙桃宴,你拿得出仙桃来么?”
赵佶登时语塞,杨应麒道:“此次来见,已是你我缘分。我仙体难耐俗气,难道还要我像你身边那群凡人道士一般受你供养不成?”
赵佶忙称不敢,眼见却是苦留不住,便请他留下“微语真言”。杨应麒略一迟疑,说道:“福祸系于东北,帝运流于东南。谨慎,谨慎。”说完便不再回头。
赵佶李师师送到门边,老鸨丫鬟跟了出来,转到街口,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烟雾,烟雾消散后杨应麒便不见了。老鸨丫鬟大惊,回来禀告,赵佶李师师听了相对叹息,焚香祈祷。李师师忽然惊道:“不好,刚才慌乱,忘了替周小昌多求几年财运了。”
赵佶笑道:“这个无妨,若此次遇仙真是灵验,这财运便由朕来赐给他。”他回宫以后细细参详,心想:“这神仙来去匆匆,不但不像王仔昔、张虚白那些道人,就是和道经上记载的仙人也不大一样。说他是个仙人吧,这一趟来又没有显现什么神迹;说他不是个仙人吧,凡人如何知道我在李行首那里?且来无影,去无踪,不是仙人如何做到?”心念盘旋,手上就把那句“福祸系于东北,帝运流于东南”给记了下来,心想:“要知他是真仙假仙,就看这两句微言是否应验。”
两年后方腊事发,举国震动,赵佶便以为微言应验了。又见燕云之事屡有变动,更坚定了他对这位蓬莱大神的迷信,甚至于派人出海求仙,以访蓬莱云云。而周小昌则趁机从中取利,所得好处难以计算。
李师师本怕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嫌她被人无礼过,哪知道赵佶却反而从此对她更加宠幸,说她大有仙缘,因此能与仙人近体,受仙家之气陶熏,李师师这才转忧为喜。
再说回杨应麒。当初街口那阵烟雾自然是张密早就安排下的好戏。杨应麒一见那烟雾飘来马上闪入一辆“刚好”经过的马车中,车内林翼接着,过小御街,在一个地点下车,转了两个圈子回到都亭驿。进了内舍,林翼这才打听杨应麒究竟去见什么人。
杨应麒想了一下道:“事情已定,就跟你说吧,我这次去见的,是大宋道君皇帝。”
林翼惊呼起来:“皇……皇帝!他怎么会在一个婊子房里?”
杨应麒笑道:“你说他怎么会在那里呢?”
林翼一点就悟,骂道:“这个皇帝真是个昏君!居然出宫嫖婊子!怪不得我们东南沿海给他搞得一团糟!”林翼在杨应麒身边呆得久了,受他潜移默化,渐渐放肆起来,对皇帝全没半点敬畏。
杨应麒道:“岂止东南沿海而已!太行东西,黄河南北,哪里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听说四川最近也不太平,唉……”
林翼又问道:“七哥你这次去见道君皇帝,是要跟他谈联盟抗辽的事情吗?”
本来无人处他都叫七将军的,这段日子把“七哥”叫顺了口,竟然便不改过来了,杨应麒却也不以为意,摇头道:“不是。”
林翼又问:“那就是抓住他的痛脚,威胁他给我们汉部一些好处。”
杨应麒一听哭笑不得:“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还不是吗?”林翼道:“那么只有最后一个可能了,七哥你想让汉部倒过来依附大宋,不依附大金了。”
杨应麒一听脸色一凛!林翼最后这句话显然是用过心思的了!让汉部转而依附大宋,只怕这个想法未必没人想过!不过一个势力变易宗主乃是十分严重的事情,因为一旦变易,一来未必能得到新宗主的全面信任,二来势必会遭到旧宗主无可挽回的敌视,三来在道义上也会处于劣评。
因此,除非是汉部在大金这个政治体系中实在呆不下去了,否则变易宗主的事情是不能随便乱提的。汉部和大金的关系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出现明显的裂缝,折彦冲、杨应麒等人自然不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贸贸然请求向大宋内附。可是对那些宗宋情结很深的人呢?他们会怎么想?杨应麒想到了曹广弼,可他也没能把握住这个二哥的心思。
“唉……”杨应麒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翼,你这个问题以后别再和我提起,也别再和第二个人提起,知道了么?”
林翼吐了吐舌头,他年纪毕竟还小,虽然聪明,有时候却大胆得近乎莽撞了。
杨应麒又道:“其实我这次去见道君皇帝,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相他一相。”
林翼奇道:“相他一相?七哥你还真的只是去‘见一见’皇帝啊?也不趁机捞他一笔!真是空入宝山而回!”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捞?我什么没有?需要打他的主意?”
林翼想了想说:“七哥你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过要是哄他弄出两条政略来,也是大大有利于我们津门的啊。”
杨应麒正色道:“军政大略当在朝廷上解决,在一个**房间里,能弄出什么大事来?就算在那里哄得道君皇帝给我拜将封王那也作不得真!阿翼你听好,这次我们来汴京涉及到不少阴谋类的事情,但这些邪门歪道只能作为辅助之用而不能作为军国正道。这些东西要知道如何运用,尤其要晓得如何防范,但不能沉迷、不能依赖。安邦定国得靠堂堂正正之师,树德立身要行堂堂正正之事。”
林翼听得仔细,听完后默记了一会,点头答应,跟着又问道:“可是我们这次动用了这么多的人力财力,就是见那皇帝一面,是不是有点亏?”
“亏?”杨应麒道:“不亏不亏!这一面对我、对汉部来说都非常重要。”
第七十六章 海外桃源来异客(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重和元年的大宋并不太平,东南诸路除了花石纲等乱法的喧扰之外,又发生一场水灾。
大宋的民力虽然一天比一天疲敝,不过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整个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其商业活动的规模依然相当可观。东南来的香料、珊瑚,东北来的北珠、琉璃,都通过广州、泉州、明州、登州而流入福建、两浙,并迅速被庞大的华夏市场所消化。
至于东南那些背井离乡的流民们,他们除了接受政府的救济以外,又多了一条出路:到海外去!
出海对这个时代的农民来说还是一个相当冒险的选择,不过人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什么也得试试了。虽然大宋对于国民出入海境显得颇为宽容,但这种事情在可能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被朝廷知道的好,所以等在两浙路、淮东路、福建路的民船,行动都是静悄悄的,在几个月中一千多里的海岸上也不过溜走了几万人——而这个数目相对于受灾的百姓人口而言无异于九牛一毛。由于比例甚小,地方官员或者根本就不知情,或者看出些端倪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过去了。
这些铤而走险的百姓来到海外那个大岛以后,发现情况比预料中要好得多——这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任凭开垦的荒地,是按个手纹就能租走的农具种子,甚至还有耕牛!虽然有瘴疠为患,而且水土也和老家不大一样,但只要身体够强壮便死不了。
自称汉部的那些小官吏大多识字有限,但对于如何开荒、如何安置新附移民却是得心应手——这是他们在混同江流域几年里历练出来的本事!鸡笼港的粮仓储备着玉米、番薯、小麦,够他们借着吃上半年。而泉州的几艘千料大船也不停地运来占城稻的种子。
看着一井井的蔗田、稻田规整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熬了半年多痛苦岁月的欧阳适终于露出了笑容。这半年里他和新移民一起经历了瘴疠的侵袭,在习惯这里的水土之前曾大病一场,一些熬不过的人死掉了,而活下来的人则如欧阳适一般,心中充满一种大难不死的后福感。
秋风起时,黑水洋航线上又来了三艘大海船,船上满载着农具、粮食和医药——在津门粮价高企的情况下,杨应麒对于开发这个大岛的依然是不遗余力——就算他不在津门时,属下官僚也在贯彻着他早就规划好的方针。不过欧阳适知道,只要今年第二季的水稻可以顺利收上来,那大流求岛就不再需要津门方面粮食上的接济了,甚至可以反哺辽东半岛。
“三年?五年?哪里要那么久!”欧阳适对着北面发笑:“老幺啊,你的眼光是不错的,不过还是把这个宝岛看小了!最迟到明年,季风一起我就运米北上把津门的粮价给压下来!”
那三艘大船进了鸡笼港后,海平面又出现两艘旧船——那是运送移民的船只了。这两艘船的船主陈阿大是个潮州人,这次共送来了六百个衣衫不整穷汉。欧阳适扫了一眼,只见前面那几十个人都是被海风吹干的脸皮,一看就知道是海边讨生活的人。不悦道:“你这个该杀的潮州佬!我让你到去接那些自愿出海的人,你怎么把沿海的渔民给掳来了?”
陈阿大那两艘旧船是向欧阳适租的,不用租金,只要他能给鸡笼港运来五千个移民这两条船就归他了。此外每送来一个人,欧阳适还会补贴他宋钱一贯、粮食半桶。至于陈阿大如何运营欧阳适就不管了。
陈阿大一见欧阳适这样说连忙叫屈:“哪里有这事!是他们自己愿意来的。欧阳将军你又没有说不要沿海的人!”
欧阳适道:“我也不是说不要沿海的人,只不过这些人怎么看都像是被你坑来的。”
“没有没有!绝没这事!”
“嗯,那就算了吧。”欧阳适一挥手,就让陈阿大他们领赏去。
岛上自有小吏带着这些新移民去领取工具粮食种子,所有人都走光以后,却有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呆呆坐在岸边望着海潮发呆。
“喂!那汉子!”欧阳适叫道:“到村里领粮食去!”
那人却不理会,仍然呆呆望着大海。欧阳适问陈阿大:“这人是个傻子?”
“这个……应该不是吧。”
欧阳适又问:“那他干嘛这样?”
“这个……我哪里知道。”
欧阳适见他说话神色有些异样,脸色便带上几分凶狠:“姓陈的,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些人究竟是怎么骗来的!”说着手按刀柄。
陈阿大大惊,这半年来他租到海船后,干的其实也是半海盗的勾当,在海峡附近已经闯出不小的名头,但在欧阳适面前却还是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小角色,被他找个理由杀了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忙道:“将军!这些人大都是流亡到淮南东道海边的灾民!要不信你逐个问去!不过有几十个确实是我在海岛上招来的……那个岛民。”
“招来?我怕是骗来的吧。算了。”欧阳适道:“这些人若种不了田就让他们上船做水军。但那个人呢?”
陈阿大指着那个发呆的汉子说:“欧阳将军你是说他?嗯,这家伙来历和别人有些不同。唉,我就跟你实说了吧。年中时我们趁着南风到了沙门岛……”
欧阳适奇道:“沙门岛?你们用这两条破船居然去得了沙门岛?好本事啊!”
陈阿大陪笑道:“顺风!刚好顺风。”
欧阳适问:“你们去沙门岛干什么?”
陈阿大道:“是这样的,两年前我弟弟犯了军法,被发配到沙门岛上……”
“哦,所以你就去把他救出来?”
“是,是,我们在沙门岛一个偏僻的角落下锚,和我老弟陈阿三联系上以后正要走,却发现这个人在海边发呆。我们怕他去告发,便把他也带走了。一开始还想拉他入伙,谁知道这家伙到了船上也是整天发呆!我想想把他放在船上还是不妥,便让他和灾民一起上岸来。”
欧阳适点头道:“你们居然没想到杀人灭口而只是把他带走,看来你这海贼还坏得不到家。不错,不错。可是他一个傻子,你们带来给我还要我一贯钱,那不是摆明了占我便宜么?”
陈阿二忙道:“欧阳将军你神通广大,也许能治好他也说不定。再说这人是个读书人,也许对将军你有用。”
“读书人?怎么又变成读书人了?”
“他全身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过有时候口里会溜出些酸气,我想这人也许是被朝廷流放的官员也说不定。”
“被朝廷流放的官员?”
“我也只是猜。”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姓陈的我告诉你,你有胆尽管瞒着我干海盗勾当去,没被我捉住就算你本事。不过你要是敢打着你爷爷我的旗号为非作歹,那你就算逃到麻逸去我也能把你揪回来!”
陈阿大忙道:“不敢不敢!欧阳将军的本事和面子整个东海谁不知道!四大家族见了您的帖子没敢说个不字的。陈阿大就是吃了鲨鱼胆也不敢在您面前使坏啊!”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欧阳适闻言一笑,把他打发了。跟着走到那汉子面前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汉子抬头瞧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支枯枝在沙滩上写了“陳正彙”三个字,欧阳适看得皱眉道:“陈正果……成正果?好俗气的名字。”
那汉子听得翻白眼,把最后一个字抹了,改成一个“滙”字,欧阳适叫道:“原来读汇啊,那直接叫陈正汇就好了,干嘛还用这么偏的字。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脑袋有毛病。”
那汉子陈正汇大怒道:“岛夷蛮荒,不知孝道礼仪!”他用了孝道二字,想必这名字是他父母起的了。
欧阳适见他发怒,心道:“看来这人不是傻子。”便大笑起来:“原来你并不是哑巴。我还怕你哑了呢。我说姓陈的,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跑到沙门岛去了?那里可是流放罪人的地方。”
陈正汇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欧阳适这几年多多少少受了杨应麒的影响,见他是几万个移民里最像读书人的,心里便多了两分优容,耐着心道:“姓……这个……正汇兄,这里海风大,还是进村去吧。我给你洗尘压惊。”
陈正汇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听欧阳适尽量用读书人口吻对自己说话,便起身道:“我说,你们这里是什么海夷岛国?为何诱拐我中华百姓。”
第七十六章 海外桃源来异客(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欧阳适听了陈正汇的话心道:“这人不但不是傻子,而且精明得很!他不和陈阿二他们说话,要么就是不屑,要么就是为了自保而装疯卖傻!”却不答陈正汇的话,反问道:“听正汇兄你一口的汴梁口音,是中原人士吧?”
陈正汇奇道:“你一个海外夷族,居然听得出汴梁口音!哼,我是福建人,不过在汴京读过书,所以言语雅正。”
欧阳适笑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就是一家人啦。我不是什么夷族!我也是汉人来着。”见陈正汇脸上有不信的意思,便问道:“正汇兄你几年没回中原了?”
陈正汇怔了一下道:“几年?我也记不得了,我被流放的时候,是大宋政和元年。”
欧阳适惊道:“政和元年!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陈正汇道:“你国也得到我大宋颁赐的历法了么?居然知道我大宋纪元。”向周围国家颁历是东方世界的外交大事,周边国家若得中国颁历,便是在国际上得到中国的承认。
欧阳适笑道:“我们和大宋的联系从来就没断过。”
陈正汇一听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几年里大宋发生的事情?”他打听这个,显然是身在海外,心系中原。
欧阳适道:“倒也知道一些。去年是大宋政和七年,听说今年改元了,是重和元年了。”
“改元?”陈正汇惊道:“皇上驾崩了么?”
“这个……好像不是。”欧阳适道:“道君皇帝还好好在那里呢。至于他为什么改元,我也不是很清楚。”
陈正汇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政和七年……重和元年……”长长一叹:“一晃快七年了!”
这时两人走近,欧阳适发现他其实还很年轻,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心道:“其实这人蛮可怜的,七年前被流放的时候他应该才二十出头,七年的青春就这样在荒岛中白白丢掉。”
陈正汇又问:“这几年大宋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欧阳适道:“你问朝廷的,还是民间的?”
陈正汇迟疑了一下道:“朝廷的。”
欧阳适道:“想想好像和七年前没什么变化。虽然改元,但皇帝还是原来那位,宰相还是蔡京,不过朝局好像比七年前更坏了,百姓过得也更苦。”
听到“蔡京”的名字陈正汇哼了一声道:“奸相!祸国殃民!他怎么还不死!”
欧阳适奇道:“你认得他?”
陈正汇哼了一声不答,欧阳适道:“莫非你就是得罪他被流放的?七年前你才二十出头吧?居然就能得罪蔡京,了不起啊了不起!”
陈正汇却不受他吹捧,说道:“你刚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为何引诱我大宋百姓到此?”
欧阳适心想你这人果然有点酸!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出境,居然这样跟我说话。但想起杨应麒对读书人历来都很有雅量的样子,自己可不能输给他!便耐心说道:“别把我们说得这么坏!我刚才和你说了,我们不是夷族,都是汉人。大宋这些年来政局大坏,我们在老家活不下去,才被迫从大宋逃到这里来。”他说到这里换了一副心情,觉得自己礼下敬贤,大有古人之风,舌头也开始大了起来:“我记得古代有个姓陶的,好像写了篇什么《桃花记》的,说一群百姓受不了秦国暴政逃到一个山谷里……”
他还没说完陈正汇纠正道:“不是《桃花记》,是《桃花源记》。什么姓陶的!那是大诗人、大隐士陶潜渊明。”
“嗯,是了,就是那个‘掏钱’。”欧阳适笑道:“我们这里也和那个桃花源差不多。大家在大宋……嗯,在蔡京当权之下活不下去了,只好跑到海外来。我们出力流汗,总算在这个大岛上整治出这么一块地方来,可以过日子了。”
他引出陶渊明的典故,陈正汇一听脸色便大和。所谓苛政猛于虎,百姓逃避苛政,那是圣人也同情的行为。
欧阳适又道:“还有刚才你看到的,并不是我们动什么坏心思去诱惑大宋百姓。今年东南各路遭了水灾,加上**,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们也不像那桃花源里的人那么自私,既然有个好活路,便要让同族的兄弟知道。所以才雇了那批船夫到沿海各地去传音信、接父老。至于陈阿大跑到沙门岛去,却不是我的指使。”跟着便把陈阿二去沙门岛的原因解释了一下。
陈正汇听到这里敌意全消,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些许敬意来:“原来如此。那你们也不算外夷,而是义士了。方才陈某人唐突了,还请见谅。”又请教欧阳适姓名。
欧阳适笑道:“我复姓欧阳,名适,舒适的适。这里的人口顺,都叫我欧阳将军。陈兄,我看你不如便先在这里住下吧。有句唐诗怎么说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咱们在这里遇上也是缘分。”
陈正汇微微一笑,也不去挑欧阳适引诗里的错别字,心想这些人原来都是同胞,只是来海外避难而已,虽然不是儒林高士,但也深受我汉邦文化之熏陶,心里又多了几分亲切。
两人进了村,陈正汇见有专人正在给新来的移民派发工具口粮、安排住处,心道:“他果然没有骗我。”对欧阳适更添好感。
欧阳适安排他住在自己隔壁,他屋里有一大堆杨应麒送他的书籍,自己从来不看,刚好送给陈正汇。陈正汇书荒了好几年了,忽然在海外得了几百卷的书竟然兴奋得睡不着觉,通宵玩赏。这几百卷书以儒家正典为主,旁及《孙子》、《管子》等,也都是正学,甚合他的口味。第二日欧阳适来到见他居然抱着书歪倒在地上瞌睡,不由好笑,心道:“这人要是去见应麒,多半对他胃口。”
陈正汇就这样安心在岛上住下。欧阳适等人自称汉部,来岛上的移民也都如此跟着这样自称,陈正汇一开始丝毫不以为意,但慢慢地就看出一些端倪来,觉得欧阳适并不是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花了几天时间把鸡笼港和靠港的村庄走了个遍,问询各处民情,渐觉其立村、建制、司法都有一套严密的体系在,越往细里看就越是心惊:“这分明是一套可大可小的治国之道!大合圣人之心!他们是不知不觉这样形成的么?还是说这欧阳适是个大智若愚的天才?”暗里旁观,见欧阳适指挥水师兵卫打击海盗、威慑土著的手段,心道:“这人也是个将才。不过好像不怎么读书,那怎么能建立这样一片基业?”
因见汉部官吏行事堂正,偶尔便在旁提一些意见。他本是个容易激愤的书生,但在沙门岛数年已磨平了棱角。由于幼承家学,底子本来就厚,人又聪颖,这些日子在流求边看边学,用后世一句通用政治话语来讲,叫做“有了理论加实际”,所提意见便句句切中大流求岛军政之弊。欧阳适听他说的有理,便一一依行。这一来,欧阳适佩服陈正汇有真本事,陈正汇也感怀欧阳适能知遇自己,两人的交谊又深一层。
陈正汇在岛上住了两月后,对港口与各村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欧阳适见状,想起杨应麒任用杨朴的旧例,便干脆把政务都交给了他。陈正汇也不推辞,在他看来,治理这样一个小地方对自己而言真是牛刀杀鸡了。他心里也不以汉部官吏自居,不过是把这件事情当作流放期间的一个寄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