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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大流求归宿彷徨(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一个多月下来,陈正汇洗脱了被在沙门岛期间的荒殆气息,一日比一日斯文、沉着。剃了发须、穿上新衣后,便焕发出一个青年学士的风采来。他在大流求岛边理民政边读书,村民们敬他有学问,都唤他正汇先生。

    这日他读尽宋版书籍,读到津门所印四史,见其点校与中原版本大大不同,心里已是一奇,翻到最后见后面嵌着数千字笔记,一开始论的是管仲与儒门在治道上的异同、长短,后来渐渐说到财务、人事管理的细处,却是件件与此岛已有之体制暗合。

    陈正汇一口气将这篇笔记看完,连连拍案:“原来此岛之治,由此而来!”看这篇笔记的署名,心道:“这杨应麒却是哪个大儒?是这几年才成名的么?还是说是一个未出世的隐士?”

    陈正汇将这篇文字细细品味,与这段时间的见闻以及父亲的教诲互相印证,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更加广阔的天空,心道:“这篇文字说的只是治道的一般原理,和这个岛的情况略有出入。真要把这个地方治理好,还得稍加修改才行。”心里想着,随手将修正的想法一条条地列下来,列了二十七条后回头再看,心中颇为满意:“我在沙门岛上思而不学,但七年的静思究竟不是完全白过。所以这两个月重操书卷才能一日千里。就是父亲在此,也必然夸我所学有进。”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世上的聪明颖悟之士,无论他擅长的是工虞之道还是管理之学,一旦有所创见都会有付诸实践的冲动。陈正汇没机会去当大宋的宰相把他的理想推行全国,但想现在有个小岛可以发挥,倒也聊胜于无。于是他拿了这二十七条纲领来找欧阳适,欧阳适一条条地看下来,只看了七八条便又是佩服又是不耐烦,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正汇兄你果然是有学问的人,只来了不到两个月就看出这么多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有应对的办法!我看你提的意见都很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吧。不过咱们这里地方虽小,现在也有上万人口,算是个小县了,成员又杂,你行事之际可得谨慎些。”

    陈正汇道:“这个自然!”顿了顿问道:“欧阳兄,你送给我的书是从哪里买来的?”

    “是我七弟送给我的啊,怎么了?”

    陈正汇道:“七弟?那书中夹着一篇笔记,署名是位叫杨应麒的大儒,不知可是这几年崛起的士林新秀?”

    欧阳适莞尔道:“大儒?哈哈!什么大儒!他就是我七弟,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今年才十八岁!他还写了什么笔记?奇怪,我怎么没注意到了。想来是这小子写了之后放错地方了。”他却不知道杨应麒这篇笔记并不是不是放错地方,而是专门为他写了夹在《史记》之中,希望欧阳适读了能有助于他治理大流求,谁知道欧阳适这不学无术的海贼头根本连《史记》也不翻,哪里会读到这篇笔记?

    而陈正汇听了欧阳适的话也颇感奇怪,心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怎么能写出这么老辣的文字来?莫非他是从哪里抄来的?嗯,想必如此。”

    两人正谈论时,曹孝才匆忙来报:津门方面传来了五级加密封函。

    从津门到鸡笼海途上千里,通讯极为不便。刘介献上飞鸟传信之术后,杨应麒便在津门与鸡笼之间的五个小岛上安排了人手常驻,设立了五个中途接力点,用信鸟传信把津门和流求的通讯建立起来。信鸟传信的最南端就在鸡笼。这种千里设点的耗费极大,而且书信丢失的可能性也不小,但毕竟来回快捷,在海运还不是非常发达的时候是很重要的补充。

    此刻欧阳适拿到手的信函,正是汉部通信密函中最急也最重要的加密级别。加密信函通常以杨应麒搞出来的一套“密码”来书写,津门和流求的鸽站各有一个翻译员负责翻译。

    因为左右只有陈正汇和曹孝才,欧阳适也不对他们见外,打开一看脸色大变,曹孝才试着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欧阳适叫道:“老七病了!”

    曹孝才惊道:“七将军又病了?病得很重么?”心想要是小病何必发这么急忙的文书?

    “不知道!”欧阳适气急败坏地把信函捏成一团:“说是在登州中了一个妖僧的邪祟!现在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连三哥都不认得了。日日夜夜瞪着眼睛不睡觉……不行,我得回去一趟!”他和杨应麒生死一发中爬出来的交情,虽然也闹过矛盾,但兄弟间相处这种摩擦在所难免,这时一方出事,另一方马上便着急起来。

    曹孝才心中也又惊又急,他虽然是后来才由欧阳适带入汉部的,但任何人只要在汉部呆过三天就会明白杨应麒对这个群体意味着什么!可是欧阳适离开了,大流求岛怎么办?他是个口快的人,心里想到什么口中便说了。

    欧阳适沉吟道:“现在鸡笼以北、津门以南的海盗基本已经肃清了。流求以南海面的好汉也大都和我们达成某种默契。再说还有陈家、林家、黄家、欧阳家这些商人帮我们照拂着呢。我就算走了,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的。若有些什么小变故你应该也可以应付。”

    曹孝才又道:“那岛内的政务呢?现在咱们这里的人又多又杂,难管得很。”

    欧阳适把眼光投在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正汇身上,陈正汇会意,问道:“欧阳兄要去看望您那个兄弟么?”刚才欧阳和曹孝才的那番谈话他听得不是很明白,只知欧阳适的那个姓杨的把弟在登州出了意外,他要赶着去照拂,这也是兄友弟恭的应有之义。

    欧阳适道:“正汇兄,说实在话,咱们相交还浅,不过我见你言行是个君子,而且是个有本事的君子,因此也就不和你见外了。现在我把弟遇到急变,我得赶过去,这鸡笼港还有这些村庄的政务,能不能请你代劳?”其实这些天有许多庶政都已经是陈正汇在帮忙理,不过之前都是陈正汇以欧阳适的名义进行,现在欧阳适这样说,那是要交权了。

    陈正汇道:“欧阳兄尽管去吧,岛上移民虽杂,但人心思安,不难治理。有我在,包管不会出岔子。”

    欧阳适大喜,唤来海陆各方面校尉以及各村村长、鸡笼口岸官员,说自己要出去一趟,流求岛事务,将岛上军务、政务分别交给曹孝才和陈正汇处理。

    由于风向洋流不对,欧阳适难以逆风行舟,便选择从鸡笼出发横渡海峡,在泉州登陆,由林家安排从陆路北上登州,再由登州回津门。

第七十七章 大流求归宿彷徨(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欧阳适走后,陈正汇正式接掌流求岛的政务。这时汉村和土著人之间、鸡笼港和东海海盗之间都已经在欧阳适的努力下达成某种程度的平衡,因此只要汉部方面不是锐意开拓,维持这个现状对陈正汇来说并不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不过陈正汇是个认真的人,除了每天例行视事以外更将欧阳适这半年多来的积累下来的文书一一整理。

    欧阳适做事全凭个人敏捷,对文书工作甚不在意,全都交给书记去做。上梁不正下梁歪,给他打下手的书记对这件事情也做得十分马虎。但陈正汇却是个受过正统官僚文书训练的人,在这方面素有家学,摸熟了杨应麒和杨朴等人一起建立的行政系统后,便极为自然地把旧学与新知衔接起来,处理事情的手段与欧阳适大大不同,欧阳适那虽是简捷有效之途,陈正汇这却是正宗悠长之道!

    直到欧阳适离开之前,陈正汇抱的仍是一副“姑且牛刀小试之”的心态,但在整理文书的过程中渐渐接触到之前没有接触到的真相——特别是汉部的真正实力!

    他越是整理越是惊心!原本他以为欧阳适也就是一个海外土大王,哪里知道他和他所联系着的津门竟然主导着半个东海的贸易权!而尤其令他震撼的是:欧阳适所在的汉部居然是北方一个新兴强国金国的附属,而且这个金国已经快把大辽打得趴下了!

    陈正汇收起了对汉部小觑的心态,做事更加认真,也更加谨慎——对汉部也变得警惕起来!可周围的人包括曹孝才在内都还没有察觉他眼神中那种微妙的变化。当陈正汇问起汉部来历的时候,那个从会宁跟过来的文书知无不言地把汉部的来历、折彦冲的功勋等等都告诉了陈正汇!

    说话的文书视野狭隘,所以无法理解杨应麒种种布局所透露的野心,但听话的陈正汇却察觉出来了!他在欧阳适办公的屋子里找出汉部绘制的海陆图,当看到大流求岛和福建此唱彼应的超短距离后他的拳头竟然握得生疼!

    “不行!必须把这个岛交给大宋!”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可是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对欧阳适的承诺。无论如何,欧阳适可以说是他的恩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的伯乐——他不但大大改善了自己的生活条件,还在危急之际把整个岛的政务交给了自己,对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么能背叛呢?可是如果什么也不做就等着欧阳适回来的话,那大宋的海防——他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将面临巨大的威胁!

    “也许欧阳他们对大宋并没有敌意,可是他们毕竟是金国的附庸啊!”

    如果女真还只是一个像占城一样弱小得可以忽略的海外小邦那也就算了,可眼前这个大金已是连辽国也敌不过的塞外强国!把大流求岛交给这样一个强国手里,太危险了!

    透过窗口望了一下港口那些千料大船,陈正汇回过头来再看地图,手指在大宋东南诸路游动着:“蛮夷之邦不可倚靠!如果将来女真成了敌国,从鸡笼这里出发,一夜之前整个江南都有失陷的危险!尤其是福建!”

    而江南这个时候已经是汴京钱粮的来源,是整个国家的生命线!

    陈正汇的手指颤抖着,他已经不再想着该不该做,而在想着该如何做了——毕竟欧阳适对自己只是私恩,国事当前,私恩不当掩大节!

    “如果向朝廷投书……不行!如今朝廷充斥着一群庸臣、奸臣!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听信我这个流臣的话,甚至不会把这个海外的小岛当一回事!更何况据曹孝才说,朝廷正要和金国结盟的。如果朝廷最终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我贸贸然禀报上去不但不能成事,反而打草惊蛇!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思维盘旋数周以后,他转而想到了那个汉部文书所转述的关于汉部的传奇历史:“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话,那他们一开始就只是一群逃奴。但如今他们已占有这个半岛,还有这个流求,还有这片海面……他们靠的是什么?”陈正汇眼中一亮:“他们靠的是他们自己!那我呢?如果没有朝廷帮忙,我能不能弦高那样靠自己的力量来让国家免受威胁?”

    陈正汇开始屈指计算汉部和自己的实力对比:“他们有兵,有钱,背后还有一个金国作为他们的后盾,我有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兵没有,钱没有,甚至朝廷也不会理会我……难道我就什么力量也没有了么?”

    忽然,他想到了岛上的居民!这些人都是刚刚从大宋迁移过来的,虽然融入了汉部的行政体系,“但他们的心应该还是向着大宋的!这不是一代两代就能改变的!”

    “没错!那就是我的力量!朝廷之所以还没有注意到这个汉部的真实力量,就因为他们藏得很好。既然他们可以藏,为什么我不能藏?他们藏在天下的边角,我便藏在他们的心腹!如果他们一直和大宋保持友好,那我便继续维持和欧阳的交谊,也算是报了他对我的知遇。但如果事情有个万一,那我便联系上福建、两浙水师,从外部切断津门到大流求岛的联系,从内部接掌流求岛的政局!把一个已经开发好的大岛带给大宋!”想到这里他不禁兴奋起来,如果自己的想法能够成功,岂非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开疆拓土?

    陈正汇脑中的谋略图渐渐明晰起来:“不过要控制这个岛的局势,我一个人还办不来……嗯,得有志同道合的人。该找谁?父亲?表哥?还是同年?没错!我可以通过荐贤的名义把这些人引进来……且慢!如果这样考虑的话,那他们从大宋诱来移民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如果这个岛的宋人越来越多,多到比津门更甚,那一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到时候只要让地方要员一纸奏疏,天子下令,外有水师东来,内有挚臣为应,这个岛就会很自然地成为大宋一个新的州府!居民本来就都是大宋子民,官员是大宋的士子,对于王师不会有任何抗拒……”想到这里陈正汇眼前一片开阔,比那天他由于杨应麒笔记的激发而悟出的全新境界更加开阔!

    那是一个从没有想过的棋局——连杨应麒也未曾想到!

    何况这个时候的杨应麒根本就无法思考这些问题了。他的心被另一个问题攫住了。从津门到会宁,所有关心他的人都在为他担忧。

    津门的孤山寺、辽口的镇海寺、登州的栖霞寺都已经在为杨应麒颂经祈福,然而道行颇深的慧观老和尚却早已看出:杨应麒的病,不是颂经祈福能够解决的。

第七十八章 汉部墙角窥伺者(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当日杨应麒瞒着所有人南下的事情被揭穿后,阿骨打大怒,命完颜希尹到海边等着,一等杨应麒登岸就把他抓回会宁听罚。

    时日匆匆,完颜希尹终于回来了,但杨应麒却没有跟着回来,同时到达会宁的竟然是杨应麒疯掉了的噩耗!

    这件事情整个金国其实知道的人寥寥可数,不但大宋使者蒙在鼓里,就连刘介等商人也不知此事。

    津门到会宁之间的飞鸽传信还没有建立起来,因此折彦冲接到杨开远的来信几乎是与完颜希尹的到达同步。当他读到“七弟病症非轻,群医束手,若时日迁延,恐有不测……”当场便惊得面无人色。完颜虎见状问他怎么了,折彦冲不敢便告诉她,勉强道:“没什么。我有事去见一下国主。”

    他直奔皇宫面见阿骨打,一见面自己还没开口阿骨打便问:“彦冲,应麒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折彦冲一听,眼中含泪道:“我也是刚刚收到开远的信!信里说得笼统,但只怕……”见完颜希尹站在一旁,问道:“希尹兄,你见到他了是吧?”见完颜希尹点头,忙道:“应麒到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怕被国主责罚故意装病?”他心中确实希望如此。杨应麒瞒着大伙前往宋朝虽然是件任性的事情,但金国上下人人对他极为友善,就算罚他也只是过过形式,让阿骨打出口气,不会重罚。

    但完颜希尹的回答却令折彦冲更加担心:“只怕不是……”

    折彦冲又问:“那到底病得多重?”问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了。与闇母等莽夫不同,完颜希尹在大金算是较有文化见识,又是目前会宁唯一细看过杨应麒的人,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话便显得十分重要。

    完颜希尹道:“目前还无大碍,只是……只是好像病症似乎在心神脑窍,只怕是可轻可重……”

    折彦冲一听再也忍耐不住,伏地痛哭道:“国主……叔叔!应麒不是我的血亲,但却亲逾骨肉!他若有个万一,如割我兄弟六人心肺肝脑!请叔叔允我南下照看。”

    阿骨打也动情道:“反正会宁近来无事,你就去吧!我在会宁默祷,愿他早日康复。”

    折彦冲谢过,连向旁边宗望、宗翰等人告别也顾不上,只是点头为意,便冲出门外,夺马南下。宗翰等人看到他这样子心中都道:“折彦冲都如此,只怕其他人更乱了手脚!”

    这边折彦冲才出宫,完颜虎就进来了。原来她见丈夫今天大为反常,便牵了儿子、抱了女儿也跟进宫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到门口却望见丈夫匆匆忙忙骑马走了,叫他也没听见,心中更是纳闷。她打听到阿骨打和诸将正在议事,不敢去打扰,便来叔母处闲聊,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这皇宫折小虎常常来玩,半点也不见生,母亲和叔祖母拉家常,他坐不住便到处乱跑。完颜虎心里有事,不免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儿子不知跑哪里去了。完颜虎把女儿交给姨妈小唐括氏,出屋来找儿子。

    她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竟然走到议事厅侧壁的窗户下,只听屋内宗望的声音道:“希尹,这娃儿到底是什么病症?”

    完颜虎心道:“什么人病了?哪个宗族的孩子么?”

    只听完颜希尹叹道:“我见到时,只见他双目发直,满口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无论白天黑夜都睁大了眼睛不睡觉……”

    却听斡鲁打断道:“不会是装的吧?”

    “不像,不像。”完颜希尹道:“我们护着他住进了孤山寺,给他衣服他就穿,喂他饭他也吃,只是食而不知其味。有时候忽然跳起,手舞足蹈,有时候又支住下巴皱眉苦想,偶尔想着想着竟然晕厥过去!虽然晕过去但却没能放松、休息,我回来时他的眼圈已经全黑了。所有种种,都是脑力消耗过度的征兆——这不是假装能装出来的。”

    只听阿骨打道:“不错。这样的事情我也见过,甚至自己也经历过!因为某件事情想得太深,结果便陷进去难以出来了——太过聪明的人尤其容易发生这种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便没有外人能帮到他了——想通了就生,想不通就死!”

    完颜虎听到一个“死”字心里大感不安,却听完颜希尹道:“皇上所言甚是。他小小年纪却又如此聪明,唉……实在很难说是福是祸……”

    完颜虎听到“小小年纪却又如此聪明”一语脑子便嗡嗡作响,似乎已经猜到他们在说谁,心里却还不敢自己捅破答案,完颜希尹接下来的话便没听清楚,直到脑子冷静下来一些,才听阿骨打道:“这是他的一个坎,迈过去了便没事,若是迈不过去,只怕彦冲便要折一个兄弟了……”

    完颜虎脑子轰的炸开了,委顿在地,半晌作声不得,好久,才听宗望说应麒如何如何,她已经没心思去听具体内容,只知道这个弟弟一定是出事了!挣扎起来向宫外跑去就想和丈夫一样骑马南下,忽然感到有人扯了扯她的一角,完颜虎定了定神,发现儿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叫妈妈呢。

    见到儿子完颜虎才冷静了三分,心道:“彦冲进宫,显然是道别来了。我也不能不说一声便走,只是去告诉叔叔却不合适。”

    便抱起儿子闯入小唐括氏居室,见面就哭,哭得小唐括氏手足无措道:“怎么了怎么了?彦冲又欺负你了不成?”

    完颜虎哭道:“不是!是应麒出事了!”

    小唐括氏惊道:“这娃儿又怎么了?”

    完颜虎哭道:“好像是得了重病,叔叔他们都在谈呢。他们君臣一大堆人聚在那里,如果应麒病情不重,需要这么大阵仗么?彦冲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不告诉我!姨,应麒他……他一定病得很重!要不然彦冲何必瞒我!”

    小唐括氏安慰道:“他就是病了,也有汉部的良医照看,你别太担心。”

    完颜虎摇头道:“不行,我得去照看他。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老粗,不会照顾人的!姨,你替我跟叔叔说一声,我这就去。”

    转身就走,儿子扯着她不放,女儿受到感染也哭了起来。完颜虎干脆把儿子女儿都抱了起来,小唐括氏道:“你别这么急!等你叔叔下朝了再说。”

    完颜虎道:“怎么叫我不急!万一应麒他……我至少得赶过去见他一面啊!”

    小唐括氏拦不住,在门口刚好看见宗雄父子经过,小唐括氏叫道:“阿谋!快看好你妹妹!”

    宗雄一怔道:“怎么了?”

    他儿子蒲鲁虎十分机警,在父亲和叔祖母对答时先去跟住姑姑。完颜虎走出宫门见外甥也跟了出来,唤道:“蒲鲁虎!去给我找两匹好马来!”

    蒲鲁虎道:“姑姑要去哪里?”

    完颜虎道:“你应麒叔病了,我得赶紧去看看他。”

    蒲鲁虎也吃了一惊,不敢耽搁,马上到御马棚牵了两匹马来,完颜虎抱着女儿翻上马背,对蒲鲁虎道:“带上你表弟,跟我走。”

    蒲鲁虎道:“爹爹问起我怎么办?”

    完颜虎骂道:“现在是急事,顾得了那么!你还是男子汉不是!怎么婆婆妈妈的!”

    蒲鲁虎脸上一热,抱起表弟翻身上鞍,随完颜虎绝尘而去。

第七十八章 汉部墙角窥伺者(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宗雄在小唐括氏那里把事情弄清楚赶出来时,妹妹和儿子都不见了,心中暗暗叫苦。

    那边阿骨打等正在议事,忽然宗雄遣人来报:“公主不知从哪里听说小杨将军的事情,飞马南下去了。”

    宗望、宗翰等一听都暗暗皱眉,阿骨打也是满脸的不悦,说道:“这个女娃这么这样不分轻重!彦冲已经去了,她也去凑什么热闹!这么匆匆忙忙走了,儿子女儿谁来照看!”

    那侍卫报道:“公主把公子、郡主都带走了。”

    众人大惊,宗干作色道:“我去追她回来!”

    阿骨打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随即换上一副冷静的脸孔来,喝道:“追什么追!她要是不肯回来,你把她铐回来不成?那可是你妹妹!”

    折彦冲一家一直留在会宁,这种行动其实未必没有将自己作为人质的意思,只是阿骨打和折彦冲互相之间都没有挑明而已。

    但完颜虎却从来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她身份亲贵,阿骨打等长辈因为各种原因都对她疼爱有加,宗干、宗峻、宗望等兄弟也对她十分容让,因此她在会宁向来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女真人还需要汉部,而折彦冲也十分巧妙地把各种政治行为处理成家常事,所以触觉稍微迟钝一点的人都只看到折彦冲位高权重,两家人共享天伦,却不知道内里暗藏极为凶险的博弈。

    此时完颜虎因为杨应麒急病南下照看,这也是人情之常,若阿骨打硬是把她拦住,一旦起了冲突,那之前竭力维持的种种脉脉温情便都要撕破。

    阿骨打心里一瞬间转了十几个念头,最后心里终于认定:“彦冲绝不会如此不智!此事多半是阿虎任性!”

    刚好宗雄进来,阿骨打道:“你妹妹作了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性情还是这样暴躁。”

    宗雄苦笑无语,阿骨打道:“你快去汉部带上些衣服追上去!好好护送她南下!”

    宗雄领命去了,阿骨打又对完颜希尹道:“你也跟去,代我慰问应麒。”

    完颜希尹道:“眼见杨朴和宋使就要到了,这件事情是不是让别人去做?”

    阿骨打道:“不!这件事比宋使到来更重要!还是得由你去办,别人都不合适。我们刚刚和契丹人停战,这宋使还是先晾他一晾!”

    完颜希尹这才领命。

    阿骨打又对宗翰道:“应麒病重,我怕彦冲他们兄弟几个心神大乱,给了契丹人可乘之机!你即日南下,暂领东京兵权,防备契丹。若狄喻也要去津门看望,你就让闇母代他统领鞍山兵马。若应麒有什么不测,你可见机行事。若应麒痊愈,便敦促彦冲早回会宁,我另有要事和他商量。”

    宗翰道:“我知道怎么做。”

    跟着又命斜也前往泰州巡视,诸子诸将均有安排。

    不出阿骨打所料,宗翰到辽阳府时狄喻正准备前往津门,而萧铁奴早已南下了。不但他们俩,连曹广弼、欧阳适和阿鲁蛮也都抛下手头上的事情赶往津门。自从汉部兵下辽东以后,这是汉部八大首脑第一次齐聚!

    不过他们的行动都不张扬,津门的民众大多都不知道这八位首领竟然全在会宁!甚至杨应麒病了的消息,津门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数。

    折彦冲到达后不久,完颜虎也到了。她在半路就给宗雄赶上,由哥哥护送着来到津门。折彦冲的儿女年纪虽小,但坐在马上千里奔波丝毫不以为苦,几千里路走下来没哭过一次。

    这也是折彦冲第一次全家一起离开会宁,之后他们一家便在津门住下,折彦冲从此只是奉诏才回会宁,而完颜虎则是逢年过节或有事时才带着儿女回娘家探亲,年日渐久,遂成定例。

    当塞外政局潜流暗涌之时,东南的局势也开始出现常人难以察觉的变化。连欧阳适也不知道陈正汇竟然在自己走后没不久便将汉部的体制和资源运用得得心应手。鸡笼港在他的管理下比欧阳适在时更有条理。

    而陈正汇对汉部简便而有效的行政体系也是越玩越是爱不释手。他甚至没有察觉当他在细节上调整这个体系时,这个体系的大方向也在影响着他。

    在欧阳适离开的几个月里,他不但恩威交加地安抚了岛上土著,曹孝才进一步加强对鸡笼港临近岛屿的控制,更利用汉部的资源和福建的士林取得了联系!

    在杨应麒还没来得及从管宁学舍派人下来传学授教之前,便有一所桃源书院建了起来。福建人文之鼎盛,在北宋末足以入天下三甲之列!陈正汇又是名家子弟,深通各家各派的门路。在他的引导下,大宋东南沿海的士林便向流求岛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这道口子虽小,却足以沾润这个新兴的岛乡。

    对陈正汇来说,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碰到兵权!曹孝才的才智虽然远不及他,但欧阳适临走前似乎作了特别叮嘱,连陆上的保安力量也不让陈正汇插手。陈正汇要动用任何武装力量都必须经过曹孝才的同意,对于这个安排陈正汇一时也别无它法。

    然而曹孝才在当世毕竟只是二三流人物,对陈正汇的作为根本就看不透。曹孝才以下的文书、兵总更无法蠡测这位正汇先生的深浅。由于鸡笼港在陈正汇的治理下一日比一日繁荣安定,所以汉部吏员就算原来对陈正汇不怎么认同的人也都服气了。可又有谁知道这一切背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潜流?

    整个东南,唯一看出端倪的却是一个商人!

    流求汉部要和福建士林联系都得通过泉州林家,林翎虽然不至于去拆看陈正汇的书信,但转寄的时候却暗暗留心收信人的姓名。在寄出第十封信之后,林翎便知道流求出大事了!这个灵敏的年轻人将暗记下来的姓名罗列成一张清单,来寻父亲商议。

    结果林珩一看大惊道:“这些都是我福建名门高士,看这寄信人的称呼,他与这人居然都有交情!翎儿!流求出高人了!”

    林翎道:“要不我去看看?”

    林珩沉吟道:“这些日子我静心思索,觉得那杨应麒虽然手段了得,但显然不是名门出身!他屡屡要求我们引荐名儒前往津门,实际上他自己对大宋士林有哪些人物并不了了,所以我们一推诿他便无法可施。但这个陈正汇……等等!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听说过……啊!是他!”

第七十九章 东海路翎羽翩飞(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林翎见父亲惊讶,问道:“爹爹知道他?莫非这陈正汇是个大人物?”

    林珩道:“他年纪轻,未曾有机会一展所学,还谈不上有多大的成就。不过他的父亲却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林翎便问是谁,林珩道:“如果不是同名同姓之人,那这陈正汇的父亲,便是我们福建的无双高士,南剑州的陈了斋先生。”

    林翎惊道:“了斋先生?”

    林珩所说的这个陈了斋名瓘,在当世名声极大。这几十年里蔡汴、蔡京陆续当权,二蔡均知陈瓘这个老乡有大才,都想罗致结交,偏偏陈瓘不买帐。不但不买帐,更持天下公论,毫不客气地站在二人对立面。尤其是蔡京,被陈瓘披擿其处心,发露其情慝,虽在京城专权,每次听闻陈瓘的议论总是坐立不安,终于变拉拢为迫害,对陈瓘诬陷弹劾,无所不用其极。但大宋虽然权臣当道,国家风尚毕竟还存着几分正气,陈瓘既为士林所望,每到关键处往往有人代为回护,因此十几年间蔡京竟不能致之死地,只是流放远窜而已。

    林翎又问道:“了斋先生的公子,怎么会在海外?”

    林珩叹道:“他曾告发蔡京,闹得天下轰动,结果没把这奸相拉下来,反而被流放到沙门岛——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或许他到沙门岛之后另所遇合,所以才去了流求……翎儿,你不如到流求看看吧。如果这个陈正汇真是了斋先生的公子,那汉部可就要大变了!”

    林翎奇道:“我看汉部内部的根基已经相当稳了,他一个人能有多大作为?”

    林珩叹道:“他可不是一个人啊!他背后的师承和人脉几乎可以牵连到半个大宋的士林!陈了翁交游遍天下,门人满东南,若他的公子入了汉部,则汉部风气之变,就在数年之间!”顿了顿又道:“我看汉部来势甚雄,如大江奔流,纵有高山阻路,难以遏断。但他们不与我大宋接触则罢,若与我大宋接触,则如长江入海,冲力虽大,但江水终归也会变成海水!”

    林翎点头道:“这个陈正汇如果真是陈了翁的公子,那他就是第一滴海水!”

    林珩道:“不错。”

    林翎道:“要这么说来,我可真得去看看这个人!”

    林珩道:“正当如此!”

    林翎第二日便以运送物资为由跨过海峡,进入鸡笼港。陈正汇迎接出来,由曹孝才引见。他是福建人,也听过泉州林家的财势,看了林翎一眼,心道:“泉州林家这么大的基业,主持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清雅隽秀的小伙子。”

    两人礼见后进村,曹孝才自回港口去。陈正汇把壶奉茶,说道:“这些是流求种的茶叶,林公子尝尝看如何。”

    林翎知道他这不仅是待客,也有请他品鉴的意思,咀了一口,摇头道:“不行,这样的茶没法卖,只能给当地的农人消渴用。”

    陈正汇叹道:“此岛土地气候甚宜种植占城稻,但现在我们开发的多是临海平原,种植茶叶并不适宜。”跟着又向林翎出示了不少流求的土产,说了半日,林翎慢慢将话题引偏,闲聊起来,二人渐渐兄弟相称,及问到对方的籍贯,陈正汇道是福建南剑州人,林翎又问他家人情况,陈正汇黯然道:“我父亲如今不知在何处,母亲、内子和小犬都在老家。只是这些年孤身在外,也不知家中如何了。内子虽然贤惠,但男丁远出,只怕持家甚难。我那儿子,我离开时他还在襁褓之中……”说着深深一叹,若不是有人在旁,几乎就要垂泪了。

    林翎心道:“他应该是陈了翁的公子没错了。”便道:“不如小弟设法接嫂子来流求如何?”

    陈正汇沉吟道:“海路凶恶,不敢令老母涉险。”

    林翎心中一凛:“莫非他没有在此长居之心?”又道:“近来先生所寄信件,都是小弟设法转交。怎么其中没有家书?”

    陈正汇看了林翎两眼,说道:“我用的是汉部公家途径,所修书信,或是请友人代购书籍,或是邀他们来流求设教,都是为汉部公干,却不好为私己谋事。”

    林翎赞道:“陈兄风节高亮,令人钦佩。但游子在外,给父母问安也是人情之常。如果陈兄信得过,以后若有家书,便由小弟来转交如何?”

    陈正汇沉默半晌道:“我致书友人,其实信中已有提到请他们代报平安。只是没有一封家书寄给父母,心中终究难安。贤弟好意,愚兄先谢过了。”这样说,算是没有拒绝。他顿了一下,再看了林翎一眼,问道:“贤弟也是宋人,怎么会和远在安东都护府的人做起生意来着?”

    林翎怔了一下:“安东都护府?”

    陈正汇取出一幅地图来,指着辽东半岛以至于长白山南北一带道:“这里就是安东都护府!此乃大唐旧地。”

    林翎一震,心想陈正汇不说大金、汉部,却用大唐时代的旧称,知道他在暗示着一些什么东西,便道:“商人逐利而行,天涯海角也去得,何况中华故地。”

    陈正汇欲言又止,林翎知道两人第一次见面,彼此的信任还未建立,有些话都不好说。果然陈正汇转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贤弟曾去津门,可见过汉部七将军?”

    林翎点了点头道:“见过。”

    陈正汇问:“以贤弟的慧眼,觉得他是个何等样人?”

    林翎道:“他年纪好像比我还小一二岁,为人处事却大有学问,要不然怎么开辟得出那么大一片基业来?”

    陈正汇又问:“听说他也是宋人?”

    “不错。”林翎说道:“他本是江南人士,因受花石纲之祸,这才远走海外。”

    陈正汇道:“这我也听说过,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林翎道:“我本来也怀疑过,不过见过他之后便相信了,他那么细腻的脸孔,不是北国风雪之地能生出来的。”

    陈正汇哦了一声,道:“我看他魄力甚宏,却不知是江南哪处名家出身。”

    林翎又是一凛,心道:“莫非你还想摸清他的来历?可惜这事我早调查过了,并无结果。”口称不知。

    两人一阵寒暄,一阵试探,慢慢都摸到了对方的一些底子。只是初次交接,还不好就此向对方敞开胸怀。对陈正汇而言,林翎虽然是个商人,但毕竟是他的同乡,而且林翎看来也读过些书,算是个儒商,具备联手的可能。而林翎也需要汉部体系内出现一个有政治能力且更加宋化的人物!几次来往后彼此在为对方谋事的时候便更加尽力。

    在见过林翎之后,陈正汇心中开始规划着一幅更为大胆的谋划。天下的局势就在各个因子的碰撞中不断地产生着新的变化。杨应麒不知道在他暂时缺席的这段时间里,东海这个棋盘上又多了一个手执棋子的人。

    这时候的他还在津门的孤山寺中,沦陷在和这个“现实”世界毫无关联的冥想当中。

第七十九章 东海路翎羽翩飞(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林翎回到泉州后向父亲禀明经过,林珩听完叹道:“这下东海的局势可就复杂了。看来这位小陈先生心中另有打算。”

    林翎问父亲道:“那我们当何去何从?”

    林珩反问:“现在当家的是你!你认为我们当何去何从?”

    林翎被父亲问得一窒,过了好久才道:“汉部和我们关系较疏远,但他们脚跟已经站定,进则吞吐东海,退则固守长白。小陈先生与我们是同乡同族,关系较近,只是他背后却无人……”

    林珩道:“无人?大宋朝廷呢?”

    林翎断然道:“朝廷不可靠!若是朝廷可以依靠,只怕此时小陈先生早已上书汴京了!”

    林珩道:“今日不可靠,明日呢?”

    “明日?”林翎道:“爹爹!今日之朝廷,比十年前之朝廷可有起色?孩儿年纪虽小,但眼见咱们家族的生意越来越艰难,也知道大宋的局势是每况愈下!直到和汉部来往以后,我们的生意才又转好。今日之于昨日,正如明日之于今日!孩儿实在看不到朝廷在十年、二十年内能有什么好转向!更何况,我们家族可未必等得了十年、二十年。”

    林珩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你心中是早有主意了。流求远离津门,小陈先生现在的作为七将军应该还不甚了了,但以他的精明,这事迟早会被他看破。却不知道他将如何应对?”

    林翎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一下,说道:“只怕他现在想应对也不行了。”

    “哦?”林珩奇道:“为何这样说?”

    “他出事了。”

    林珩惊道:“出事?他出什么事情?”

    林翎道:“陈正汇没有明说,但细想他的暗示,似乎七将军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林珩沉吟道:“怪不得欧阳适前些时候走得那么匆忙!这杨应麒是汉部的心脑,若在这节骨眼上出事,整个东海的洋流都要转向啊。”

    林翎忽然道:“爹爹,我想去津门看看。”

    “去津门?”林珩犹豫了一下道:“也好,顺便看看你的弟弟阿翼。你自作主张把他留在那里虽然有道理,但我终究不放心。若他在津门过得不顺,你便把他带回来。”他抚摸了一下林翎的头发道:“这几年你辛苦了。若不是我双足不便,家族又没有其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又怎么会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你一个……”

    林翎握住父亲的手道:“爹爹!此事不必再提。当初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后悔!我也从没后悔过!”

    林珩连连叹息,颇为歉疚。第二日林翎启程北上。林家早已知道登州开港的消息,因此林翎此次去津门走的是欧阳适前些时候北上的路线,带了随从护卫,骑快马走官道,经过两浙路、淮东路,进入山东。

    林翎这一路来所见所闻,当真可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与杨应麒在汴京所见的太平假象完全不同。

    早在崇宁年间,道君皇帝便命童贯在苏州、杭州开设应奉局制作器用,凡所制牙、角、犀、金、银、竹、藤、装画、雕刻、织绣等物,应奉局局每日聚集的能工巧匠多达数千人,无不曲尽其巧。往往一件精美器物便要花费数十万钱,而所需经费、材料又都是直接从民间搜刮,江南民力由此开始困顿。

    其后,赵佶又对花石产生兴趣,开始时只是每年命下吏进贡三本五本,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蔡京父子等大臣眼见皇帝好这个,无不落力巴结。从此运送花石的船只在大运河上络绎不绝,号“花石纲”。

    崇宁四年,赵佶又命朱勔执掌苏杭应奉局,总领花石纲之事。朱勔的才干比童贯这个庸人高出十倍,是古今中外苛征盘剥的大高手!他到江南后严搜谨剔,无论士庶,只要听说谁家中有一石一木稍堪把玩,马上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纸表封作记号,指为御前之物,命其家人善加看护,稍有不慎,立即被加以大不恭之罪。搬迁这“御前之物”时,又定要拆屋推墙而出。其家人若有一言一物稍异,立即指为不祥,送官下狱,有的甚至因此而招徕灭族之祸。凡是被花石纲牵连到的家族,中产破家,小康者甚至要卖儿卖女以供其事。而花石纲从江南运到汴京,一路费用粮饷均从运河沿岸索取,押运花石纲的将官、船夫恃势凌暴沿岸州县,豪夺往来商船,把一条极为繁盛的内陆商道搞得乌烟瘴气。

    林翎过了淮河,景象仍未改观。这几年里宦官杨戬得宠专权,与梁师成等相勾结,立下败国恶法:命爪牙向民间索取田契,问此田契从何而来,自甲之乙、乙之丙,展转究寻,一直问到田地来源无法说明,然后便指此土地所有权为非法,度地所出,增立赋租。这恶法从汝州开始,不久蔓延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将良田、废提、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流之处都囊括殆尽,横征暴敛过于强盗。以至于中等州县在常赋外还要增租钱至十馀万缗。这些地方的自耕农甚至部分地主都被这等苛政盘剥得几乎连生存都成问题。

    林翎到达登州时,见衣衫褴褛的男女相扶于路,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京东东路逃来的,因听闻海外有活路,便成批地往登州这边拥。王师中害怕流民闹事,在幕僚的劝导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这些失去土地的流民坐着清阳港的船只“偷偷”出海,总算保得眼皮底下清净。

    林翎到清阳港后先来拜会刘介,问起杨应麒之事,刘介却三缄其口不敢提起。林翎心中更沉了,从清阳港登船,到了津门,自有林家留在津门的仆佣接应。

    津门比之大宋州县气象完全不同:这几年来,汉部所课税金除了用于军政以外,尽数投入在修桥造路、安民置村等基础建设上。从大宋流入的贫民大部分是又听话又能干的破产农民,对生活期望极为低下,分到了土地拿到了农具马上干活开荒,在第一季收成之前需要汉部政府监督下的商户“劝农坊”供给种子和口粮,但第一季作物一收上来便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陆续向汉部政府偿还那笔低息债务了。

    林翎到来的时候,复州的荒地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新流入的移民便一波又一波地向辰州、开州和辽口迁去。短短几年时间,辽东半岛的胡风已经极淡,刚来到的人简直分不清这里是山东还是辽东。而津门的发展也由大爆发转向平缓上升,虽然在杨应麒心中它仍然是个“小城市”,但在林翎眼中这个港口已经相当繁荣了。

    “阿大!”林翼的一声叫唤打断了林翎的思考:“你怎么来了?”

    “我在南边听到一个消息,便赶来问个究竟。”

    “消息?”林翼压低了声音:“你是说……七将军?”

    “不错!”林翎急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七将军他……唉,阿大,你来晚了……”

第八十章 禅门佛鉴的威力(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当日杨应麒一行人来到登州以后,杨朴才算松了一口气。把这个任性的七将军带在身边对他来说就像带着一只随时会捅破天空的猴子!而更要命的是一旦出事自己还不得不为之负责。

    这时登州与津门的联系已经颇为密切,王师中虽然平庸但也不是傻瓜,何况如今他有大把钱在手,做事也更加方便。津门甚至辽口他都安排下了探子,对塞外的形势不再像清阳港开港前那样一团迷糊,因此大金和大辽协议停战的事情在金国境内传开后不久,王师中也就知道了。

    宋使踏入登州地面后,王师中并不急急忙忙把他们送上船,而是安排杨朴等人在城中住下,并和赵良嗣等交换了信息。几人商议良久,决定直接质问杨朴。

    但王师中懂得运用谍报,汉部的谍报系统却更加发达。杨朴一进城刘七便遣人传来密信,告知杨朴王师中可能已经知道辽金停战的消息。

    杨朴问杨应麒当如何应对,杨应麒淡淡道:“辽、金停战之事早在我等意料之中,你可以用私人身份向他们透露:大金国内也有政争,因此有人与大辽和,有人与大辽战!事情有反复也属寻常。你再暗示他们:我们汉部是会金、宋联盟的。至于事情能不能成,就要看大宋有多少努力了!如果大宋决心够大,能给我们足够的,那我们大将军一定能改变大金的外交国策!”

    交代完杨朴后,杨应麒便带着林翼出城前往清阳港游玩。这里离津门已近,汉部在登州的隐形势力十分强大,就算出了什么事情杨应麒也能随时出海回津门,因此他便比在汴梁时候更加大胆。

    两人进了港,杨应麒便命人去通知刘介来栖霞寺见自己。刘介听杨应麒来了吃惊不小,赶来相见,杨应麒把他治理清阳港的政绩夸奖了一番,说他开了商人理政的好榜样。送走刘介后,杨应麒才由证因和尚陪同着游寺。

    证因带了杨应麒去看义医、义学,到藏经阁时,忽而转出一个年轻和尚来拦路,证因眉头微皱,喝道:“悟明,这是贵客,不得无礼!退下!”

    那和尚悟明却不退下,只是对着杨应麒合十行礼。杨应麒定眼看时,却是汴京遇到的那个惹了道士的和尚!便笑道:“原来是你,却是巧了。”

    林翼也在旁道:“和尚,后来没被道士捉住吧?”

    悟明道:“没有。谢谢两位公子关心。”

    证因奇道:“七公子如何认得悟明?”

    杨应麒指着悟明道:“我们在东京见过一面。亏得这位师父,才和两个才子结缘。”又问悟明:“你原来是栖霞寺的和尚啊。”

    悟明还没有回答,证因道:“悟明只是在栖霞寺挂单。”

    杨应麒哦了一声,说道:“这个和尚很好啊,你照看着他点。要是他愿意便让他在栖霞寺住下吧。”

    他说了这句话其实也就是一个顺水人情,没想到证因却丝不很乐意,而悟明也没半点感谢的意思。

    林翼道:“真奇怪,你们怎么好像都不愿意似的。”

    证因笑道:“悟明是慧勤禅师座下,来登州也不过是观看一下齐边气象。栖霞寺如今在佛门毫无地位,哪里入得了他们师徒的法眼!”

    “禅师?”杨应麒恍然道:“是禅宗的大德啊。那位慧勤和尚在佛门很有名气么?”

    证因点头道:“誉之者目为当世活佛。”

    林翼一听嚷叫道:“活佛啊!那可得去瞧瞧。”

    杨应麒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什么话!把人家大和尚当什么了!说的好像要去看猴子一样。”

    证因闻言莞尔,悟明却不生气,合十道:“悟明前来,正是家师有请。”

    证因似乎不很乐意杨应麒去见慧勤,然而杨应麒既然已经意动,他也不好阻拦。三人转过走廊,来到一座破落小院,杨应麒皱眉道:“既然是得道高僧,就该隆礼以待才是,怎么却让人家住这种地方?”

    证因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屋内一声佛号,一个直沁人心的声音道:“广厦破屋,于我何别?公子费心,和尚感激。”

    证因低声问杨应麒道:“可用真名?”见杨应麒点头,便宣佛号道:“好教大师得知:这位是杨讳应麒杨公子,孤山、镇海、栖霞三寺的大护法。杨公子,屋内便是太平慧勤禅师。”

    证因才介绍毕,杨应麒便高声道:“老和尚,贵客临门,怎么不出来迎接?”

    慧勤在屋内道:“贵客既已临门,何不入室以窥堂奥?”

    林翼近来见识大长,一听心想:“好玩,开始打禅锋了!”却听杨应麒道:“我是圣门的三好学生,看不起你佛门这破屋子!”

    慧勤道:“是因为屋子破,还是怕进来之后便不愿意出去了?”

    杨应麒笑道:“反正你说什么我也不进去。”

    慧勤却道:“出去进来,在和尚这里却无挂碍。待老僧出来。”

    林翼心道:“七哥没被激得进门去,这和尚是出来了,可他好像也没有输。”还没弄清楚不知谁高谁下,便见破屋走出一个和尚来:一个光头,几个香疤,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杨应麒却看得点头道:“这和尚好气色。看来真是个有修为的!”说着走近了两步。

    慧勤却看着杨应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杨应麒疑道:“和尚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沾东西!莫非和尚也会看面相?”

    慧勤把杨应麒看了半晌,忽然指定杨应麒的眉心作狮子吼喝道:“何处来的异物!附此稚子身上!”

    杨应麒被他这一喝喝得神晕意眩,勉强站定道:“和尚你乱叫什么!”

    慧勤道:“谁是和尚?”

    杨应麒一怔,脑子开始乱了:“你不是?”

    慧勤喝道:“我是和尚,你又是什么?”

    “我?我是杨……杨……不!不对!”杨应麒跳了起来:“我不是!不是!我是……是……名字!名字!”

    证因和林翼都吓了一跳,林翼忙把杨应麒抱住,连声叫道:“七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杨应麒回头问他:“七哥?谁是你七哥?”

    林翼道:“你啊!”

    杨应麒道:“我是你七哥?那你七哥又是谁?”忽然一个摇晃,翻了白眼晕厥过去。

    林翼吓得几乎哭出来,指着慧勤骂道:“妖僧!你对我七哥施了什么妖法?还不快解开?”

    慧勤却只是摇头,林翼顿了顿足,骂道:“秃驴!七哥没事便好,若有个好歹!哼!”狠狠瞪了慧勤一眼,勉力将杨应麒背起向方丈室小跑而去。

第八十章 禅门佛鉴的威力(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一出事,汉部的核心便乱了!

    杨朴暗中叫苦,心想都来到登州了,离家门只差一步,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他怕赵良嗣马政王师中等窥破机关,平添变数,面上不动声色,指挥刘七连夜把杨应麒送回津门,由慧观看护调理。慧勤师徒则被看住押往孤山寺拘起来。

    津门候着杨应麒的不但有杨开远,还有派来捉他回去的完颜希尹。一开始完颜希尹还以为这是杨应麒玩的什么把戏,但听完事情经过,再看看杨应麒失魂落魄的样子才知道事情不假。

    杨开远和完颜希尹夜审慧勤师徒,但无论如何责问这大和尚总是摇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帮不了他。”

    若此时在津门主政的是萧铁奴,只怕早就把这和尚给砍了!但杨开远却冷静得多,吩咐所有知情的人严守秘密,把事情先给瞒住了,一边延请良医救治,一边嘱咐和尚施法,一边让卢克忠安排接待宋使事宜,一边又和完颜希尹商量着该如何向国主交代。

    完颜希尹确定杨应麒不是作伪以后,便决定只身北上,杨开远也修书给狄喻和几个兄弟,告知本末。

    听到音讯后萧铁奴第一个赶到,马蹄铮铮冲入孤山寺,见杨应麒睁着眼睛魂游天外,急怒之下就要去把慧勤和尚拿出来严刑拷打!杨开远连忙拦住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七弟还得落在这和尚身上!”

    萧铁奴叫道:“我又不是杀他!待我砍他两刀放点血,包管这和尚就乖乖招了!”

    杨开远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倒不妨试试。萧铁奴冲进拘押慧勤师徒的屋内,轮起拳头就要打,慧勤和悟明一路上都未抵抗,但萧铁奴一动粗悟明便跳了起来,手一挡竟然把萧铁奴给挡开了。

    萧铁奴一愣,哇哇叫道:“好啊!和尚你原来会武的!”摆开了架势来攻。悟明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但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萧铁奴攻势猛如虎狼,他却守得坚如磐石,半点不落下风。

    忽然慧勤喝道:“悟明!退开!”悟明迟疑了一下,合十退开,坐在慧勤身边。萧铁奴走过来纠起慧勤就揍,慧勤竟坦然受之。萧铁奴只打了两拳便觉得没意思,把慧勤扔下踢倒,骂道:“妖僧!你有病!”

    第二日曹广弼和阿鲁蛮相继赶到,杨应麒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曹广弼问明经过后来见慧勤道:“和尚!你到底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慧勤口宣佛号道:“他不是你弟弟。”

    曹广弼道:“他不是我弟弟是谁?”

    慧勤道:“这却得问他自己!”

    曹广弼还想问,林翼在旁边叫道:“二将军!你别再跟他绕!当初七将军就是这样给他说着说着才中妖法的!”

    曹广弼皱了皱眉头,找来慧观道:“你们都是和尚,你去劝劝他!”

    慧观道:“他说的未必是谎话。”

    曹广弼怒道:“我管他是不是说谎!总之七弟要是不醒,我把大金治内的和尚全灭了!”

    慧观无奈,只好请慧勤入密室,两个老和尚在密室里一坐就是三天三夜,三天后室门开启,慧勤神色如常,慧观却已经圆寂了。证因等大弟子见状大是悲痛,含悲理丧。

    曹广弼见了心中略感愧疚,便下命将慧勤看好,不再逼他。

    汉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杨开远等竭力封锁,但消息还是泄漏出去一些。

    刘介是第一个知道的,他不知好歹地派人送来成形人参、千年茯苓,但这个马屁却拍错了,被杨开远毫不客气地退了回去,并戒饬他不要多事!要知道杨应麒根本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什么人参、茯苓等大补之物根本就是药不对症!

    刘介之后,赵履民李相隆等也收到风声,但风闻刘介碰了个大钉子,便都不敢太过积极,只是暗中作好各种准备而已。

    杨朴回来后对自己的过失深感愧疚,曹广弼道:“这不关你事,都是应麒太任性了!他位阶在你之上,你哪里约束得了他!这件事情你不要理了,好好接待大宋使者便是。”他本来有意见一见宋使,但杨应麒出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还有心情?

    杨朴带领大宋使团北上以后不久,折彦冲便匹马入津门。众人见到他回来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折彦冲未必有什么救护杨应麒的主意,但有他坐镇局面便不至于会糜乱。

    折彦冲见到杨应麒时,这个老幺已经清瘦了许多,眼圈黑得像猫熊,却还瞪着眼睛不能入睡。折彦冲摇着他的肩膀叫唤,杨应麒回过神来道:“哥。”

    阿鲁蛮和萧铁奴欢呼起来道:“好好!会叫哥了。”谁知道杨应麒接下来竟然道:“哥!你是我哥?是,还是不是?”

    他那种似乎从天外穿透进来的声音问得折彦冲失神,曹广弼见状忙拍了一下折彦冲的后脑,大声道:“老大!老幺糊涂了,你可不能糊涂啊!”

    折彦冲晃了晃脑袋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曹广弼道:“你要不要去见见那个始作俑者的慧勤和尚?”

    折彦冲哼了一声道:“走!”

    慧勤见到折彦冲,看了两眼,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什么意思。

    折彦冲瞧了瞧他,也不觉这和尚有什么了不起,单刀直入问道:“老和尚,你到底把我弟弟怎么样了?你要怎么样才肯解开法术?”

    慧勤道:“不是我把杨将军如何了,而是他自己有些事情想不通。这不是我施的法,所以我没法解救——任何人都没法解救,只能靠他自己!”

    折彦冲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依你说,他何时才能想通?”

    慧勤道:“该通时便通了。”

    萧铁奴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折彦冲却只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院子里曹广弼问折彦冲:“怎么看?”

    折彦冲道:“不像是个妖僧。可是应麒的情况却实在让人担心。”

    曹广弼道:“我看应麒生机还旺,想来这道槛能迈过去的。倒是你,这么快就从会宁跑来,那边交代好没有?”

    折彦冲还没回答,门外一个人冲了进来,急叫道:“应麒呢?病好了没有?病好了没有!”

    折彦冲愣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第八十一章 咛咛阿嫂慰幺叔(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完颜虎路上有些耽搁,反而比完颜希尹晚到一步,进门见到杨应麒魂不附体的模样,两行泪便滚了下来,满脸说不出的怜惜。

    杨应麒见了道:“嫂子你哭什么?”

    完颜虎泣中喜道:“你认得嫂子?”

    杨应麒嗯了一声,萧铁奴在旁边忽然哈了一声道:“老幺!你不认得你六哥,却认得大嫂!你到底是不是装的?”

    曹广弼眉头纹起疙瘩,转身把萧铁奴给扯了出去。

    完颜虎不理会萧铁奴的嘲讽,抓紧杨应麒的手道:“好弟弟,你别吓嫂子了!眨眨眼睛给嫂子看!”

    杨应麒却仍然是一副呆呆的神色,说道:“嫂子,是不是上辈子你也是我嫂子?”

    完颜虎奇道:“怎么问起上辈子的事情?”

    杨应麒说:“我不知道。可是总觉得眼前这些都不是真的。大金是假的,大辽是假的,大宋也是假的。嫂子,你是不是也是假的?”

    完颜虎被杨应麒给问倒了,抬头看折彦冲等人,折彦冲道:“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们也没辙。”

    完颜虎想了好久,终于道:“傻弟弟,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杨应麒道:“可是那个梦是那样真实,真实得我不知道哪边才是真实,哪边才是虚幻!如果那边是假的,那为什么那边会有这边的历史?如果这边是假的,那我现在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完颜虎忙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杨应麒道:“可那样也许能够找到真相啊。”

    完颜虎一听哭了起来:“找什么见鬼的真相啊,你要是有个好歹,这里很多人会伤心的!”

    “伤心?”杨应麒道:“可是如果连你们都是假的,那这伤心不也是假的?”

    完颜虎哭着把他抱住道:“好弟弟!你别吓我们了!要你是丢了魂,那就快回来吧!什么真的啊假的啊,嫂子听不懂。这辈子我们过得好好的,你想那么多上辈子、下辈子的事情干什么?”

    杨应麒全身一颤道:“这辈子过得好好的……”

    完颜虎就像哄折小虎睡觉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弟弟!别想太多!听嫂子的,别想那么多。”

    “可是……”杨应麒道:“可是那个梦……那个梦……在那个梦里,我是……”

    “你是我弟弟!是我们汉部最惹人疼的小麒麟!”完颜虎道:“就算现在你是在做梦,那也等做完再说!”

    杨应麒迷糊起来:“做完再说?”

    完颜虎柔声道:“做不做梦都好,总之弟弟你先睡一觉吧!别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睡醒就什么都好了。好好睡一觉,歇歇,别想太多……”

    就算晕厥期间也一直绷紧的杨应麒慢慢松缓下来,终于闭上眼睛缩在完颜虎怀里睡着了,过了一会嘴角竟然流出口水来。

    阿鲁蛮忍不住哈的一笑,完颜虎瞪了他一眼,折彦冲挥了挥手,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到了门外,折彦冲道:“好了!他说了这么多话,人也放松下来,也许睡过这一觉便就没事了。”

    完颜希尹道:“但愿如此。”

    萧铁奴听事情好转,便消了伤心,起了调皮,问道:“刚才大嫂怎么劝的?”

    阿鲁蛮说了,萧铁奴乐道:“老幺流口水?哈哈,我去看看!”却被曹广弼一拳揍倒在地。

    萧铁奴躺在地上笑道:“哈哈!老二你干嘛这么紧张,不是说没事了么?我就知道!虽然大嫂和老幺年纪相差不是很多,但老幺是把大嫂当妈来着。哈哈,哈哈……”

    折彦冲和杨开远等面面相觑,都感尴尬,却拿肆无忌惮的萧铁奴没办法。

    完颜希尹也干干笑了两声道:“铁奴真会开玩笑。”

    杨应麒这一觉睡得好长,直到第三日睁开眼睛,见自己枕在完颜虎腿上,完颜虎一手拿着赶蚊虫的扇子也睡着了。他清醒过来,脸上一红,头一偏缩开了。完颜虎睡得甚浅,也跟着睁开眼睛道:“醒了?”

    杨应麒挠了挠后脑笑道:“嫂子你怎么来了。”

    完颜虎道:“我怎么来了?还不是因为你……”忽然醒悟过来,叫道:“应麒你好了?”

    杨应麒道:“什么好了坏了。”挣扎下地,却两脚一软跌在地上,原来他这几天没吃东西,都是靠人参鸡汤续命,体力消耗十分严重,不动还好,一动就头重脚轻。

    门呀的打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跳着进来了,见到杨应麒瞪着眼睛看。

    完颜虎道:“虎崽,叫幺叔。”

    杨应麒啊了一声道:“虎崽?这么大了!”小男孩却蹦了两下跑出去了。杨应麒摸了一下咕咕响的肚子,叫道:“嫂子!给我弄点吃的吧。我快饿死了!”

    完颜虎笑道:“好好,只要你醒了,吃龙肉也行。”

    杨应麒醒转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各方面都松了一口气。刘介等商人绝不愿意杨应麒出事,因为这个七将军不但肯保护他们他们,而且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这些商人需要的是什么;而证因等则一直担心折彦冲会因此事一怒灭佛——虽然汉部能控制的区域还不是很大,但对于雄心勃勃的证因等人而言那也是一场灭顶之灾!

    完颜虎对醒来后的杨应麒看得甚紧,不肯让他接触俗务,甚至书也不让他看!因此杨应麒养病期间便只能天天都逗着折小虎玩。

    两年不见,折小虎早和他生分了。但小孩子容易生分也容易热乎,几天处下来折小虎便对这个幺叔黏得不得了,教他李白诗篇、东坡词章竟也能朗朗上口,杨应麒看得喜欢,摸着他的小脑袋心道:“差不多该给他起个正名了。”

    这日完颜希尹来告别,原来他见杨应麒精神渐渐恢复,就要北上复命。杨应麒道:“请代我禀明国主,等我身体全好了就来会宁请罪。”想了想又道:“我这场病虽然没有传言出去,但还是把汉部上层搞得一团糟,因此大哥得留下来料理料理。等复州大事略定,我们兄弟再陆续上会宁复命。”

    完颜希尹后脚离开津门,欧阳适前脚就踏上了码头。杨应麒听林翼说四哥来了,心道:“这却来得巧了!”

    对完颜虎道:“嫂子,我这次昏迷其实不是中了妖法,而是自己一些事情没想通。那个慧勤和尚于我有助无害,这次我们却是冤枉人家了。您能不能代我去慰问他一下?顺便礼佛祈祷。”

    完颜虎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完颜虎走后,杨应麒对林翼道:“我要到海边散散心,你去把狄叔叔和我六个兄弟都请来。”

第八十一章 咛咛阿嫂慰幺叔(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汉部算是一个比较平民化的团体,折彦冲等核心领导层和部民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在会宁汉村的时候完颜虎下田务农是家常便饭,来到津门后干粗活的机会少了,但也时常带上几个侍女上街走走,或是买卖些家用,或是纯粹散心。

    福建来的商人见了都感到惊讶:“这个大金的公主怎的这么不像一个公主?一点也不尊贵!别说公主,简直比大宋一个富家小姐都不如!”从会宁一路跟下来的部民却半点不觉得奇怪,在街上遇到也就鞠个躬叫声公主,然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如此久而久之,大宋、高丽来的新移民也就习以为常了。

    只有在大宋使团来到前后,杨应麒才会关照折彦冲的管家让主母少些出门,或者尽量避开和大宋使团的接触以保持某种神秘性。但王师中等宋臣还是从民间传闻中得到不少“大金公主喜欢微服私行体察民情”的谍报。

    完颜虎走入大雄宝殿的时候,并不知道杨应麒又瞒着自己去海边和他的兄弟们商议什么国家大事。一些香客见到完颜虎,或者不认识,认识的也只是行个礼后便自行其是。

    孤山寺的和尚闻讯却赶紧迎接出来,证因把完颜虎引到后边观音殿,殿中只留下几个地位甚高的寺僧,其他人都到殿外候着。

    完颜虎问证因道:“你怎么还没回栖霞寺?”

    证因忍不住神伤道:“先师忽然圆寂,也来不及交代后事。如今孤山寺群龙无首,我因几位师兄弟之推举,暂摄孤山寺寺务。”

    完颜虎也知道他师父慧观之死和杨应麒着魔一事大有关系,一阵黯然,说道:“这次七将军出事,大家难免都有些慌乱,处事之时,或嫌过激。你们佛门的事情我不大懂得,不过想来你师父之所以逝世,乃是为了帮助七将军伏魔定心,这份恩德,我们记得的。”

    孤山寺众和尚听到这里心里都大感欣慰。慧观之圆寂,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给曹广弼逼死的,但这事却无法道破、不能道破,道破了非但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而且也浪费了慧观的一片苦心——他之所以选择那样一种形式圆寂,原本就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大金境内佛门弟子的平安。

    此时完颜虎这样一说,那是愿意把一场积怨化作恩德了,众和尚一听无不合十念佛,知道孤山寺立寺以来最大的危机已经完全过去了。虽然失去了作为领袖的慧观大师,但从此天台宗在汉部治下的地位却将更加巩固。

    完颜虎又道:“我此次来,一是礼佛,二是吊唁慧观大师,三是来传七将军的一句话。七将军道,他此次昏迷并非中了妖法,而是自己一些事情没想通,因此那个慧勤和尚不是害他,而是帮他,我们之前却是冤枉人家了。七将军身体还没大好,便先由我代他来道歉。”

    证因等人齐呼善哉,脸上没什么表示,内里的心情却极为复杂。慧勤和他们同为佛门但宗派不同,因此彼此少不了门户之见。他们佛门一脉,倒也不愿慧勤就此罹难。但眼见慧勤这一来没什么好事带契他们,反而惹出一场差点无法收拾的大祸!而事情过后,汉部高层却似有亲近慧勤的意思,心中不悦在所难免。但完颜虎既然提及,证因也不好当面作梗,连忙让师弟证空去把慧勤禅师请来。

    不多时慧勤悟明二人来到,他们被拘押了多日了,悟明神色略见疲靡,慧勤却神色如常,完颜虎不懂佛法,这些年却历练出一双慧眼来,瞧了这和尚一瞧,心中便道:“他的道行也许比慧观还深呢。”口中便说了代杨应麒致歉的意思。

    慧勤听了也不感恩,也无怨怼,只是淡淡说道:“杨公子想通了么?难得。却不知能否让慧勤再见一见。”

    完颜虎一听却有些怕,心想应麒虽然自己说不是因为你才入魔,可那也说不准!再见面便不必了,可别让你再把应麒给弄疯了,忙道:“他现在身子还弱,改天吧。”

    慧勤似乎看破了完颜虎的心思,微微一笑,不再强求。

    完颜虎又道:“老禅师,此间事了,不知你要去何处?”

    慧勤道:“尚未定夺。”

    完颜虎问道:“要回大宋么?”

    慧勤道:“山河移运龙脉转,我愿循海作微行。”

    完颜虎听得似懂非懂,也不问他,只是把话记着等回去再问应麒是什么意思,但听他言中似乎要留在海边,便问:“可有意留在津门?”说到这里顺口道:“慧观大师圆寂,孤山寺正缺一个主持,不如老禅师就在此驻锡,主持孤山寺如何?”

    孤山寺众僧一听之下无不脸色微变!以慧勤在佛门的身份地位,要代慧观而主孤山寺那是顺理成章之事!眼下孤山、镇海、栖霞三寺绝找不到一个人与之相抗!证因自忖自己以自己眼下的德望主持栖霞寺尚可,但要主持孤山寺那便难以服人!只是天台宗好不容易开创出这样一片基业,如何能轻易拱手让给禅宗?

    若是杨应麒在此,绝不会贸贸然提出这种可能改变整个佛门宗向的动议,但完颜虎对佛门之事不甚了了,完全不知道这随口一说对这些和尚来说有多严重。

    慧勤看了证因等人一眼,笑道:“孤山寺主持当另择高贤,慧勤非其人选。”

    证因等人一听都松了一口气,心想你还算识相!而完颜虎哦了一声,也不强留,只是问道:“那禅师可是要另外建寺?嗯,汉部有规矩在,多大的地方、多少的人口才能建一座寺庙都有定制,若要建寺却得先问七将军,我却帮不了你了。”

    慧勤道:“缘分到时,自有去处。公主无须为老和尚挂怀。”

    完颜虎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正事,完颜虎便向慧勤问佛理,听些善言。证因又主持让公主礼拜观音,这才送出寺门。

    当初杨应麒修改津门规划时早在地势较高处留下一片地方作为大将军府的所在,他自己府第的地皮则留在津门外朱虚山边,此外狄喻、曹广弼等人都另有安排。不过此时也就大将军府一处建了一座院落,其它各府都是空地,狄喻等人来到之后也都住在这里。杨应麒病情稳定后也已从孤山寺中迁出。

    完颜虎回到府中,却左右找不到杨应麒,一问才知道“七将军和狄将军、大将军他们到海边散心去了,命我们不得去打扰。”

    完颜虎灵光一闪,心中不悦:“什么散心!分明又是去商议什么天下大事去了!这才好了几天!又这样伤神!你们这些男人啊!若肯老老实实过几天安心日子,天下便太平多了!”

第八十二章 用沙垒起的蓝图(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渤海的好风,复州的好沙,汉部的好酒。

    狄喻与折彦冲等兄弟七人一边观海闲聊,一边喝酒吃肉。曹广弼和杨开远正在谈论着杨应麒刚刚讲述的大宋之行,欧阳适对这个却没什么兴趣,扯着阿鲁蛮不停地打听杨应麒被大嫂抱着流口水的丑事,萧铁奴在旁边添油加醋,三人不时发出阵阵暴笑。杨应麒坐得远远的,装作没听见。

    狄喻笑道:“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要是永远都这样那多好!”

    萧铁奴一听站起来大声道:“那怎么行!我们还都没建功立业呢!现在也就是辽南一方土大王,出了辽南就只是一个骁将,出了大金还有谁认得我们!”

    欧阳适也道:“不错!我在南边的事业也只刚刚开始!哪里能现在就停下脚步!”

    萧铁奴方才听过欧阳适的述说,知道他在海上的发展空间极大,心中蠢蠢,把杨应麒拉过来道:“老幺!你的脑子全好了吧!全好了的话,咱们大伙儿也该谈谈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杨应麒拔出折彦冲的佩剑,在沙滩上画了个大圆圈,画得很慢,一边画一边酝酿,画完之时,其他人的眼光也都被他吸引,停下各自的谈话听杨应麒道:“这个世界乱糟糟的,但自葱岭以东直到海边,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是围着中原转。”

    他在圆圈的中心点上一点:“当中原的政治家们把这个国家搞得比较有条理的时候,它就会稳定、繁华起来,并以文化余力沾润周边,同时接受周边有意的反哺——这是东方世界发展的正轨。反之,一旦中原衰落,让那些没有足够力量引导东方世界前进的邦族取得优势,那天下就会由常态转入变态——这无论对中原来说还是对周边邦族来说都不是好事。”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就是说,要大宋好了,其它国家才能好,是这个意思吗?”

    “是!不过那是太平时节的形势。”

    “那乱世呢?”问这话的却是曹广弼。

    杨应麒:“在乱世,就得看谁能更好地吸收大宋盛衰升降之际外泻的余力。对我们来说,要想把握好未来的走势,第一要务就是盯紧汴梁!这也是我这次去相大宋皇帝的原因。”

    萧铁奴问道:“那你相出什么没有?”

    杨应麒叹了一口气道:“赵家天子有他聪明的地方,但不适合做皇帝。”

    萧铁奴皱眉道:“那就是什么意思?你少兜圈子,直接说罢!”

    “我的意思就是:这个皇帝不能依赖!或者说得再干脆些:他领导的这个朝廷,不能依赖!既然扶助他的路子只怕难以走通,我们便只好另寻出路!”

    “另寻出路?”曹广弼皱眉道:“你是说全心帮助大金?”

    杨应麒道:“大金国主确实够强,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和他的部族也许有足够的行动力去征服这个世界,却没有足够的责任力去领导这个世界。他们破坏能力有余,建设能力却不足。因此,如果我们完全跟着他走,结果也只能变成他手里杀人的刀和征收赋税的箩筐。”

    萧铁奴道:“能征服就很不错了!不过要只是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就太没意思了。”

    杨应麒道:“我们出身卑微,无法进入大宋中央政局,更别说去左右它。但那毕竟是我们的父母之邦,出生之地,虽然没法从内部去改善它,但若能从外边来护着它,也算是尽了我们一份心意。”

    曹广弼称是,萧铁奴却道:“护着大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杨应麒道:“当然有好处!我们的威风大金,而财富大宋,只有大金强了,大宋稳了,我们身处其间才能左右逢源。如今大宋向我们示好,是因为有它有求于我们,要借我们解决契丹的威胁。而会宁能这样宽纵我们,则是因为大敌在侧!将来大辽若灭,大宋和大金势必接壤。若两国势均力敌,我们就能在其间长袖起舞。若是两国形势一边倒,我们反而要举步维艰了——大宋一统寰宇则我们成为鸡肋,大金无敌天下则我们兔死狗烹!”

    曹广弼道:“若大宋能一统寰宇,那也未必不是好事。”

    杨应麒叹道:“那只是附带说说而已,赵家天子只怕没那个魄力!我只盼他能保住祖宗的江山便不错了!”说着又在沙滩上画了一条线当黄河,画了一条线当海岸,画了一条线当燕云十六州北边的山峦:“古今三大都城都有其屏障和破口所在。长安的破口在陇右,洛阳的破口在河东,汴梁的破口则在燕蓟!大宋定都汴梁,却偏偏没有收回燕蓟,所以它最重要的国防线便不完整!许多内政问题如冗兵等其实都由此而来。只有让大宋拿回燕云一带,它才能保持一个相对完整的外防线,才可能继续作为天下的重心,才有余裕去料理内政问题。而收回燕云也正是这次金宋联盟最重要的条款。”

    曹广弼点头道:“如果大宋能取回燕云,中原大安。”顿了一下又道:“大宋若取回燕云,大辽必定亡国。到时候长城之内为大宋,长城之外为大金,两国接壤只怕多有纷扰。若起冲突,我们如何自处?”

    杨应麒道:“其实是否会起冲突,要看两国如何处理。宋金两国本无宿怨,若一方面我们居中调停,动之以情理;另一方面大宋示大金以强劲,威之以实力。一内一外双管齐下,保两国不起大冲突应该可以做到。”

    萧铁奴却道:“听了这么久,我还是没听到我们能在这件事情上得到哪些确确实实的好处!不如这样:打下辽国后我们请国主把宋、金交界的土地都给我们,让我们来做他们的缓冲!”

    “不可以,也不可能!”杨应麒道:“六哥,我和你聊过的,大陆上的土地,我们一寸不取,我们未来的生命线……”他一指东南那片大海:“在海上!”

    欧阳适大喜,萧铁奴却甚是不悦——在海上开疆拓土他根本就用不上力气!

    杨应麒又道:“如今我们还太弱小,发展又太不均衡,还没本钱去和人打硬仗。所以得继续韬光养晦。大陆上的土地是大家都拼命争夺的,我们偏偏不要!我们现在要去抢占的,是大家都还没发现的宝山!那就是这片大海!”

第八十二章 用沙垒起的蓝图(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狄喻等人听了杨应麒的话都暗暗点头,萧铁奴却哼了一声道:“韬韬韬!到底要韬到什么时候!”

    杨应麒看了一眼萧铁奴,笑道:“我们在大陆上只是不扩大地盘,却不是不打仗!”

    萧铁奴道:“就是打仗也是为别人打!”

    “你心目中的大战,我知道。”杨应麒道:“你是想我们汉部自立,是吧?但你认为大金会让我们自立么?”

    萧铁奴道:“不让我们自立?那就打!他们不也是打出来的么?”

    杨应麒摇头叹道:“不行,我们打不过的。一方面是道义上说不过去,另外我们的实力也不行。”

    曹广弼点头道:“不错。女真叛辽,是因为契丹人对他们压迫过甚。但如今女真人对我们却十分友善,若我们举旗叛金,不但天下人都会对我们侧目,连内部的民众也不会我们。”看了折彦冲一眼,说道:“别忘了我们和女真是姻亲之族,临事之际用点权谋以自保可以,但背叛之行万万做不得!只要大金不犯宋土,不害汉人,我曹广弼便愿为大金保土安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大金始终不能脱部族之私而成大公之政,否则我们为它誓死效忠又何妨?”

    杨应麒道:“一方面是民心向背,不容我们如此。另一方面,汉部之力也挡不住会宁的雷霆一击!所以六哥,这事以后不要再提——除非发生天崩地裂的巨变!”

    萧铁奴对那套道义民心不以为然,心想刀锋马蹄下,那些平头百姓有几个敢不听从?但听了杨应麒的话,又道:“如今辽口驻军号称三千人,实有五千人。鞍坡驻军二千人,其中我的胡骑营有一千二百人!再加上曷苏馆部、开州驻军、津门卫队和老六的海军,人数早已过万。复州人口众多,津门武器充足,开州战马如沙,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几万人武装起来!女真本族兵马也不过数万人,应麒你说我们挡不住他们雷霆一击,嘿,我可不大赞同。”

    杨应麒苦笑道:“这笔帐不能这么算的。”他在大圆圈中画了一个小圆圈,说道:“首先是军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我们没有正当理由和女真人开战,且不说能否动员几万人入伍,就算动员起来,这些临时凑集的兵马在和北兵对阵时心里不免犯嘀咕,战力就要大打折扣!”

    跟着又画了一个小圆圈:“其次是军势,我已经将辽南除辽口、开州外的所有城墙全都拆毁,就是只剩下的这两座城池也都不再增筑,根本挡不住大兵压境。虽然我此举另有伏笔,但这伏笔现在却还不能实现。可以说辽南既无天险,也无名城,腹地又浅,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和会宁交恶,还没打仗我们便已陷入绝地!”

    他又在圆圈边缘画了第三个小圆圈:“再次则是军资,我们的财富大部分商贸,战事一起,北面的商路便断,而高丽、大宋的商路也极有可能受到影响。我们存粮经不起一场大战,如果商人们见兵火凶险而离开津门,那我们就大势去矣!”

    说到这里杨应麒叹道:“就算六哥你英勇善战,能在战术上弥补我们在整个战略上的弱势,但这场战争也决不是一次两次会战就能解决的!那时就算胜了也是惨胜!把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园拖跨打烂,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道:“再说,一旦开战,你让大嫂如何自处?所以,我只希望汉部和大金决裂的那一天永远也不要来!”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我也不是说真要叛变,只是什么事情都得做最坏的打算!”

    “这我知道。”杨应麒说:“可现在还不到那时候呢。天下的局势,也许还能朝着更为缓和的方向发展。虽然我们力量有限,但在关键时候推上一把,也许能将可能存在的干戈化为玉帛。大哥,你说是么?”

    杨应麒说话的时候折彦冲一直没有插口,这时才站了起来道:“铁奴和应麒说的都没错。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但绝不是因为一开始就存着异心,只是求自保而已。我等当为致太平而尽力,打仗杀人,岂是我汉部所愿!”

    狄喻、曹广弼、杨开远闻言都站起来道:“不错!打仗杀人,岂是我汉部所愿!”

    阿鲁蛮点头道:“老五我不怕打仗,不过我觉得老大说得好!”

    欧阳适看了众人一眼,眼珠咕溜溜一转,也道:“老大说的好!”

    萧铁奴道:“好吧,老幺是咱们汉部的诸葛亮,他算计的事情,想必没错。”

    大略既定,众人又商议了许多具体事情,直到日光西斜,狄喻倡归,萧铁奴忽然望见海边系着一艘小船,对欧阳适道:“我想出海走走,你载我去玩玩。”

    欧阳适惊道:“现在就入夜了!很危险的。你以为大海是混同江啊!”

    萧铁奴道:“又不走远,在海边兜兜,太阳落山前就回来。”

    欧阳适想了一下,勉强答应,摇橹出海,风浪把小船一荡,萧铁奴便摔倒躺下了,死死抓住船舷不肯放手!沙滩上阿鲁蛮等人望见都放声揶揄。

    小船驶出一段路程,眼见岸上的兄弟听不见两人说话了,欧阳适道:“老六,你最怕坐船的,现在忽然要我载你出海,是有什么私下话要和我说么?”

    萧铁奴一边呕吐一边道:“还是你哇!……欧阳……哇!欧阳矮子最了解我!哇!”他吐到酒肉全尽,这才顺了口气,说道:“我觉得老幺去了一趟大宋人就变迂腐了。天下事以刀马决胜!谁有刀马,谁就有道理!乱世之中,像阿骨打这样的强者自然要暂避他的锋芒,这没错。可面对大宋这样的病牛,怎能不趁火打劫?他不让我们动大辽疆土的主意,又对蚕食大宋一字不提,哼!难道还真要我们一辈子龟缩在这山边海角?”

    欧阳适笑道:“老六,说到对老幺的了解,你却不如我了!”

    萧铁奴哦了一声:“怎么说?”

    欧阳适道:“他这个人啊,仁义道德挂满嘴,太平时节也确实这么做了。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我敢说那些杀人放火、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干起来比我们还狠!还记得折老大结婚的事情么?当时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心中不免惴惴,老幺那家伙一开始反对得比谁都坚决,但后来他是怎么说的?‘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管他们怎么闹去!’当时他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和大哥的感情比谁都好,但大哥的终身大事他说卖就卖,眉头也不皱一下!连兄弟的终身大事都卖得,天下还有多少事他不敢做、不会做的?”

    萧铁奴闻言笑道:“不错不错!听说天下间顶级聪明人的心有七窍,那他至少是九窍!”

    欧阳适微笑道:“所以啊,我敢说他肚子里一定还有另外一套方略,只是没说出来而已。若是说出来,只怕连你我都要大吃一惊。”

    萧铁奴冷笑道:“希望如此!”

第八十三章 金主的赐婚突袭(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从海边回来,才到将军府门口杨应麒竟然晕厥过去,原来他毕竟病了不少日子,心神消耗严重,清醒后一想太过复杂的事情便感脑力不济。完颜虎知道后大发雷霆,把折彦冲等兄弟六人挨个骂了一通。折彦冲等也怕杨应麒心神消耗过重留下病根,纷纷劝他不要想太多,安心静养为上。

    ***

    完颜虎不悦道:“安心安心,像你们这样老拿事情来缠他,他哪里能安心!”跟着逼折彦冲下令:半年之内,不许拿汉部任何内外公务打扰杨应麒休息!

    ***

    杨应麒听得瞠目结舌道:“大嫂你要封杀我啊!”

    ***

    完颜虎道:“就封杀你!若不这样,你能静下心来?我这是要你多活两年!”

    ***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最后折彦冲才道:“阿虎说的也有道理,反正这半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应麒,这次就听你大嫂的。”

    当下折彦冲留守辽南,曹广弼、阿鲁蛮等相继北归,欧阳适也择日南下。关于陈正汇的事情他可有可无地提了一下,杨应麒听欧阳适居然会网罗大宋士子帮忙做事不由得惊喜交加。汉部在大宋的谍报网还只是进入登州、泉州、明州等对外通商港口,尚未深入内陆,现阶段主要接触的也以商人为主,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打入到士林阶层,因此对陈正汇的来历不甚了了,欧阳适没作为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来提,心力处于低落期的杨应麒竟然也就不太放在心上。

    他整天在津门无所事事,闲得慌了,便决定趁这个时候北上去向阿骨打请罪,完颜虎怕阿骨打责怪他,自己先一步出发去会宁给这个小叔打点。

    其时北风正劲,一行人到了东京,往北便冰雪塞道,临时前来镇守东京的宗翰见事情平息也刚好要回会宁,便领军在前开路,女真将士纵马踏雪,杨应麒却怕被风吹坏了脸皮,躲在车中不肯出来。出了东京不远忽有一骑飞马追来问“七将军可在?”

    杨应麒探出头来一看,愣道:“林翎!你怎么来了?”

    林翎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没事了。”

    杨应麒笑道:“谢谢你挂怀。”车外风大雪大,杨应麒见林翎比自己还单薄身子暴露在雪中任凭风割雪打,心中颇为不忍,叫道:“别骑马了,上车来!车里暖和!”

    林翎踌躇道:“不了。我又不去会宁。嗯,我这就回去了。”

    杨应麒跳下来把林翎扯上车,笑道:“等到了沈州,我另外安排人送你回去。”

    车马继续行走,车内细语嘤嘤,走了半个多时辰,杨应麒忽然惊呼一声,车旁护卫忙问出了什么事情,杨应麒在车内叫道:“没事!别进来!”外人都感莫名其妙,但想这个七将军向来怪事层出不穷,也就不去理会了。

    越往前面积雪越厚,道路也越坎坷,到了沈州再往北马车便无法通行,杨应麒对宗翰道:“粘罕哥哥!我不去了!”

    宗翰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杨应麒道:“雪太大!车过不去啊!”

    宗翰道:“换马!”

    杨应麒叫道:“我才不要呢!外面那么冷,会长冻疮的!”

    宗翰放声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点雪花?”

    杨应麒道:“我是小孩子,经不得冷!你先回会宁帮我美言两句,我到东京躲躲,等开春再去。我宁肯国主多打我两下板子,也不去挨这刀一样的北风!”说着便命马夫赶紧回头往东京避寒,宗翰奈何不得他,只好先回,到会宁后跟阿骨打说了经过,阿骨打冷笑道:“这点冷也怕!小孩?哼!也不想想他已经几岁了!”

    完颜虎在旁道:“叔叔,应麒是江南人,以前在会宁时,也是一到冬天就躲在屋里不出来!别说出门,连炕也不下。他确实经不得冷。”

    阿骨打想起杨应麒南下前那几年的事,恍惚如完颜虎所言,也笑道:“我说那小子平时活蹦乱跳,怎么一到冬天就不见人影!原来如此!嘿!这娃儿虽然聪明,但经不得风寒,只怕成不了大事。”派了几个心腹去责骂杨应麒,顺便看他躲在东京干什么,不久第一个探子回来道:“我们到东京的时候,杨将军正躲在炕头上,抱着手炉和一个叫林翎的商人下棋饮酒。”

    阿骨打骂道:“怎么这般没出息!”过了几日又派人去催他,结果使者回来时仍没把杨应麒带回来,禀道:“杨将军不敢不接皇上的旨意,但下炕后开门被风一吹脚又缩回去了。他求皇上把时日再宽限些,此刻正大把撒钱让人探路呢。”

    阿骨打问道:“探什么路?”

    那使者道:“东京的巧匠帮杨将军把马车改得比炕头还暖和,杨将军撒钱悬赏,要人帮他探出一条坐车也能到会宁的路!”

    阿骨打笑道:“咱们女真境内白山黑水相隔,一入冬天遍地是雪,哪有那样的路!”

    不久消息传来:大金境内十几家富商为了讨好杨应麒,正商量着要集资修一条从东京直达会宁的大路呢。宗望对阿骨打道:“父皇,这小鬼头是不是又在搞什么鬼?”

    阿骨打笑道:“若真能修成这么一条大路,不但他要来会宁容易,我们的铁骑要南下一样也变得容易!这是好事!”

    杨应麒就这样在辽阳府磨磨蹭蹭过了一冬,一直到春暖花开,这才启程。

    阿骨打见到他时,捏着他的脸皮笑道:“常听说宋人的脸都像羊脂一样光滑,我原来以为是天生的,现在才知道你们原来是这样养成的啊!”

    他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指一捏,杨应麒的半边脸登时肿了,我们的小杨将军不停地嘟着嘴叫疼,完颜虎在旁却松了一口气,知道叔叔举止这样亲昵无礼,那多半是不生气了。

    阿骨打又抬手摸了摸杨应麒的头说道:“又长高了啊。”

    杨应麒道:“是啊,不过也差不多到顶了。过了今年生日我就十九岁了。”

    阿骨打点头道:“十九岁,那就不要老说自己是小孩子了,嘿!说起来你也该成亲了。”杨应麒吃了一惊,却听完颜虎道:“叔叔说的也是,他就是没个老婆约束他所以才这么跳脱。都十**岁了,还像一个大孩子一样。”

    杨应麒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阿骨打问宗望:“应麒这样的人物,一定要我们完颜家的宗亲才配得上!可惜你几个妹妹不是嫁人了就是还太小。咱们宗族里面还有哪些好女儿?”

    宗望屈手数道:“粘罕(宗翰)的妹妹阿狼,斡鲁叔叔的女儿阿豹,四叔(吴乞买)的女儿大貂,五叔(斜也)的女儿阿鹰……”一个个数下去,数了十几个当龄的完颜宗亲,杨应麒吓得魂飞魄散,连叫道:“什么阿狼阿豹的,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宗望的弟弟兀术在旁边道:“应麒哥,她们本来也不这么叫,不过大家都羡慕阿虎姐姐嫁得好,便跟着改名字。你从来不过问咱们族里女孩子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他年纪比杨应麒略小,块头却比杨应麒壮多了,面皮粗硬,和他站在一起杨应麒确实显得有些孩子气。

    阿骨打点头道:“这些都是我们完颜家的好女儿,小四小六,你们去告诉国相、斡鲁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应麒。”

    杨应麒大声叫道:“我不愿意!”

    阿骨打奇道:“什么!你不愿意?为什么!”

    杨应麒道:“我不喜欢粗手大脚的女人。”

    阿骨打骂道:“你懂什么!女人手脚大才好做老婆!你看阿虎,带得彦冲多旺!”

    杨应麒向完颜虎望去,想请嫂子帮忙,谁知完颜虎却连连点头:“叔叔说得不错!应麒就该娶个硬朗的媳妇,这样才能多福多寿。”

    杨应麒一听几乎当场崩溃。阿骨打又道:“这次你私自去大宋,本该要重重罚你的,只是谙班(吴乞买)、国相都来替你求情,我便从轻发落!板子也不打了,只是要禁你半年,不许你到处乱跑!”

    杨应麒道:“禁一年两年都无所谓,娶媳妇的事就先搁下吧。”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你这个鬼滑头,若不给你娶个媳妇,什么人看得住你?”

    完颜虎也道:“是啊是啊,男人要娶了媳妇,才算真的长大。”

第八十三章 金主的赐婚突袭(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大金皇帝要帮汉部小杨将军挑媳妇的消息第二天便传了出去,登时举国轰动。女真合族向来都盛传杨应麒是天上财神爷的私生子,随身带着法力无边的金瓦银盆,金瓦能变钱,银盆能变粮,只要杨应麒愿意,无论钱粮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汉部才那么富!这样一个金龟婿,自然人人都抢着要。

    斡鲁当时正好在会宁,听到消息后第一个踩上门,到了汉村扯住杨应麒道:“麒麟儿,乖乖,快来我家!俗话说:虎豹虎豹。你和彦冲是弟兄,你大哥娶了阿虎,你的媳妇自然是我家阿豹!这叫缘分天注定!”

    杨应麒挣扎道:“斡鲁叔叔!你女人不是叫阿花吗?什么时候改名叫阿豹?”

    “去年。”

    “去年改的名字,关老天什么事!还说什么缘分天注定!我不去!”

    却被斡鲁指挥人围了起来,两个抓手,两个抓脚,凌空抬起就走。

    汉部的侍卫见了这种阵仗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千阻止。

    眼见斡鲁就要得手,忽然一人高叫道:“斡鲁!你要干什么!”

    斡鲁一转头,见是阿骨打的五弟斜也,说道:“我来接我家女婿。”

    杨应麒在半空叫道:“谁是你家女婿?斜也叔叔!快救我!”

    斡鲁道:“咱们女真有抢婚的祖制,谁抢到了就归谁!”

    杨应麒大叫道:“抢婚抢的是女人!我一个大男人,抢什么抢!”原来女真人有抢婚之俗,为了协调族内男旷女怨的矛盾,以强者得手的原则,允许族人在特定的节日抢劫别家女儿为妻,只要你够强,让被抢者的父兄无可奈何,那这婚姻便是合法。事后只要男方上门向女方奉上财物若干便是。这条女真习俗杨应麒倒也知道,只是没想到会抢到自己头上!

    却听斜也道:“现在又不是抢婚正节,都勃极烈也没下令允许,你抢什么婚!就是抢到了也不算!”

    杨应麒叫道:“斜也叔叔!问题重点不在这里!不管是不是正节我都不是抢婚的对象啊!我是男人!是男人!”

    斡鲁和斜也却不理他,继续较劲,斡鲁道:“我这就去求都勃极烈,让他准许今日抢婚。”

    斜也道:“不行!就是二哥答应了,你这遭抢也不算!先把人放下!”

    斡鲁怒道:“明明我已经抢到手,怎么不算!”向族中子弟挥手道:“不理他!走!阿豹在家等着呢!”

    斜也叫道:“好哇!你要用强么?”他背后也有一大群人,见斜也一挥手,便来抢杨应麒。因为是族内私斗,彼此不敢扯刀用箭,但拳来脚往,却也打得热闹非常。

    混乱中杨应麒爬出人堆,向汉部侍卫叫道:“保护我!快过来保护我!”

    这队汉部侍卫的头领是宗雄的儿子蒲鲁虎,闻言说道:“应麒叔叔,我去问姑姑该不该插手!”

    杨应麒怒道:“等你问了回来,我早被抢进洞房了!”

    蒲鲁虎却早已带人跑了,斜也斡鲁都是他叔公,他哪里敢惹。

    杨应麒拔腿要跟上,忽然脚下一空,被斡鲁给扯住了,跟着另外一只脚一紧,却已经被斜也拽在手里,斜也和斡鲁的儿子一人抓住杨应麒一只手,互相角力,谁也不肯放开。

    杨应麒叫道:“快放手!我就要被你们撕成两半了!我又不是货物,为什么要摆在这里被你们抢?”

    斜也和斡鲁却毫不搭理他,继续角力。

    女真两大实力派人物这一闹,整个会宁便都热闹起来。其时大宋使团被留在会宁还没回去,赵良嗣和马政正在讨论明日该如何和完颜希尹讨价还价,却听外面喧嚣异常,许多监视他们的侍卫都跑去看热闹了,便派了两个机灵又略懂得女真话的属下去探消息。

    马政低声道:“前面烟尘滚滚,像是打仗。莫非女真不敌契丹,被辽军打回会宁来了?”

    赵良嗣对北国地理知道得比马政多得多,摇头道:“且别说大辽有没有这军力,就算偷袭得胜也不可能顷刻间打到这里来,只怕是女真内乱!”

    两人想起出使之事又有变故,不免凭添忧心。不久一个属下来报,说原来是大金的都统、上次平定东京的元帅斡鲁和大金五王爷打了起来。

    马政和赵良嗣对视一眼,心道:“果然如此!女真人变起萧墙,只怕……”思虑未毕,另一个打听得更加确实的属下跑来道:“原来大金的王爷和元帅打架,是为了抢亲。”

    马政和赵良嗣又对视一眼,心道:“难道是上演董卓吕布争貂婵?没想到北地蛮族也会为了倾国女色大打出手!”

    马政问道:“什么女人这么妖艳?竟惹得金国重臣在国都之内互相残杀!”

    那属下禀告道:“好像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马政和赵良嗣第三次对视,都见到对方眉头紧皱,心道:“原来北国大臣也有断袖分桃的癖好!”

    前方烟尘越来越大,马政的儿子马扩道:“我去探探。”他天生聪颖,这段日子也学了不少女真话,这时冒险出门,探听之后回来道:“原来女真人是在抢女婿!”

    马政和赵良嗣齐声问道:“抢女婿?”

    马扩道:“不错。听说金国国主要给汉部的七将军择妻,因为金国的公主们不是出嫁了,就是还太小,所以他们国主就要在完颜宗族中给这个七将军挑一个妻子。金国的王爷、将军一听都要来抢这个女婿,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马政和赵良嗣再次对视一眼,心道:“原来如此!”

    赵良嗣道:“看来金国国主对这个汉部七将军宠幸非常,要不然怎么会这样关心他的婚事。”

    马政却道:“北鄙就是北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样强抢的?金国的主子就不管管?”

    马扩道:“我再去探探。”这次他带上两个武卫,自己没立时回来,只是派人轮流来报:

    “又有一拨人马来了,声势很大,不知是谁。”

    “原来来人是金国的四王爷谙班勃极烈,他好像是来调停的。”

    “金国的五王爷和斡鲁元帅终于停下来了。”

    赵良嗣和马政来会宁两次了,知道谙班勃极烈吴乞买论尊论贵仅在金国皇帝之下,是国内第二实权人物。马政点头道:“这才象话!虽然是边鄙小国,但元帅和王爷抢亲,成何体统!这次那两位王爷、元帅失了体面,只怕要受责罚。”

    话才落地,又有新消息:“那位谙班勃极烈原来不是来调停,也是来抢女婿的!现在已经加入战团!汉村前面变成三国大战了!”

    马政听得目瞪口呆,赵良嗣道:“连谙班勃极烈也这样,看来就得大金的国主才能管这事了。”

    没多久第三个人跑回来,气喘吁吁地禀告:“大金皇帝……已经……已经下旨要他们……住手了……”

    赵、马二人闻言颔首,正要说“这才像话”,谁知奇峰突起,那武卫又道:“旨意说……今天不是正节,不应该……抢亲,所以……”

    赵良嗣追问道:“所以怎么样?”

    武卫喘息了一会,这才把话说得流畅:“所以大金皇帝下旨,让大家都先回去好好准备,等下个月十五再来抢过!”

    马政满脸的哭笑不得,叹道:“蛮夷!蛮夷!不达礼如此!连儿女私事也这样,何况国事?赵大人,你说我们怎么跟他们谈!”

    使团官员正自议论纷纷,却听门子来报:“不好!马扩大人被抓住了!”

    赵良嗣和马政等一听无不大惊。

第八十四章 天下第一金龟婿(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没多久马扩满脸通红回来,他背后却还跟着杨朴。

    马政大是紧张,杨朴命关了门,对赵、马二人道:“此时会宁颇为混乱,贵使更应约束自律才是,怎么反而派人到处乱跑?这次还好是被汉部的人抢先发现,若是被完颜部发现,只怕国主面前有些尴尬,甚至两国邦交也要因此反复!”

    赵良嗣连忙请罪,杨朴道:“这次的事情朴之已经压下,只是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马政连声致谢,杨朴又道:“联盟的事情我们汉部正在争取,不过眼下汉部出了大事,这件事情只怕要延缓延缓。”

    赵良嗣心中一凛问道:“汉部出了什么大事?可否告知一二?”

    杨朴叹道:“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国主要在完颜宗室中挑选一名适龄的闺秀给我们汉部的七将军完婚,大金的权贵个个想和我们汉部联姻,现在都大打出手了!不过两位放心,这件事情对联盟不会有坏影响,只是得拖一拖而已。”

    马政沉吟道:“这层我们理解,不过我们来会宁已有不少时日,迟迟没有消息回去,只怕我朝凭添猜疑。能否先遣犬子回国告知此间之事,以消我主疑虑?”

    杨朴道:“这个……请容我先行请命。”

    他回汉村来问杨应麒,杨应麒这时甫脱虎口,但一想起下个月便在劫难逃,哪里有心情理这事,烦躁道:“你找希尹商量着办吧!”

    杨朴知道他在烦什么事情,劝道:“这婚事虽然来得急了点,但能与贵戚联姻,也不算什么坏事。”

    杨应麒大怒道:“你高兴你自己娶去!”

    杨朴憾然道:“可惜朴之已经成亲了啊,再说王爷们也看不上我。七将军,我看这事是难以逃过的了,与其被动遭抢,不如主动出击。”

    杨应麒听他好像有什么妙计,登时来了精神:“主动出击?怎么个出击法?”

    杨朴道:“这次有资格来抢……联婚的也就是那几位勃极烈,我们先把他们女儿的情况给打听清楚,然后……”

    “然后怎么样?”

    杨朴施施然道:“然后挑一个不那么丑的娶了。”

    杨应麒呆了一会,随即咆哮道:“你***什么馊主意!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呢!哼!你看看我这脸,这是天上的白云啊!你再看看那些豹啊、狼啊什么的脸,都是长白山的树皮!你让我怎么挑?”

    杨朴道:“也没七将军你说的那么夸张吧?咱们虎公主不也挺好?”

    杨应麒道:“你说嫂子?嗯,她做嫂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要……咳!要娶她那些妹妹做老婆!咳!我没那种特殊癖好!天!早知道就多癫狂几年,这么早醒来干什么!不行不行!我得想想办法!会宁到津门的飞鸽传书可以用了不?”

    杨朴道:“当初按照您的意思,先铺好津门到登州、大流求岛之间的鸽道,这会宁却排在最末。不过上个月也试了一次,好像成功了,只是还没保障。而且会宁这边的‘密码译员’也还没培养起来。”

    杨朴所说的密码人员是杨应麒的创设。飞鸽传书有走丢的危险,为了防止泄密,凡是机密文书的往来都得由汉部专门培养的“密码译员”把文书转译成外人看不懂的“密码文书”,等到达目的地再由彼地的密码译员转译过来。

    杨应麒叫道:“不用什么密码了!直接写出来!让大哥二哥、三个四哥都替我想想办法!快!要快!”

    杨朴赶紧让人去办,登时鸽书乱发。

    在津门,折彦冲收到信以后问杨开远道:“这事如何?”

    杨开远道:“若应麒成了完颜宗室的女婿,对消解完颜、汉部之间的猜疑大有帮助。”

    在鞍坡,狄喻收到鸽书以后跟萧铁奴提起,萧铁奴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狄喻问他笑什么,萧铁奴道:“这小子也有今天!在海边欧阳才和我说起折老大成亲时的事情,说老幺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把老大的终身大事给卖了!谁知道他也有今天!报应!这就叫报应!哈哈!哈哈!报应啊报应!”

    狄喻道:“那你说该怎么回复?”

    萧铁奴道:“不用回复,我马上去会宁恭喜他!”

    在辽口,曹广弼收到鸽书后却颇为不悦,心道:“若应麒也成为完颜宗室的女婿,我部胡化便更为严重了。”

    在曷苏馆,阿鲁蛮收到书信后大喜,也不想别的便派人送一份大礼去会宁。

    给欧阳适的鸽书先在津门停了一停,然后才又飞往大流求岛。欧阳适收到时已是第二个月,跌足道:“可惜可惜!我怎么就急着回来!现在别说回去,就是回信也来不及了!唉,这么好玩的大事!居然错过了!”

    陈正汇在旁问出了什么事情。

    欧阳适上次离开前还留下许多防范他的措施,但回到大流求岛以后见陈正汇把一切政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不负自己的厚望,对他便更为信任,关于会宁的事情也都不再瞒他,说道:“会宁有一场好戏呢!要早知道你料理内政的手段这么了得,我这么早回来干什么?该看完老幺的好戏再走!哈哈哈哈哈哈……”随手把鸽书递给陈正汇看了。

    陈正汇对大流求岛的政务尽心尽力,表面上对汉部是大金附庸一事也无抵触,但心中却另有打算。这时看了鸽书,心道:“从这几个月对汉部的了解看来,这杨应麒虽然行七,实际上却能左右汉部去向的人物!若是他也成为金国宗室的女婿,那这汉部不是番邦也变番邦了!我当如何应对才好呢?”

    在当世所有心系大宋的人物里面,陈正汇只怕已经是最了解汉部底细的人了!他虽然远在东南,但通过欧阳适的关系正一步步深入汉部的谍报系统,因此对天下大势的掌握远远超过汴京朝廷的那些蠹虫!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走出沙门岛流放七年的阴影,在汉部的刺激和时局的磨砺下偏离了他原本的生命历程。听到杨应麒的这个消息后,陈正汇忽然想到自己的作用也许不仅仅是牵制大流求岛的局势,甚至可能把手掌向北伸去,触摸辽南,甚至影响会宁!

    “可要干这等大事,光我一个人孤掌难鸣!”陈正汇心道:“要想成事,得有人去津门与我呼应才行!找谁呢?”

    杨应麒在会宁打了一个寒战,他还以为眼前威胁着他的只有那些阿狼和阿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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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介绍:
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