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大宋通问密使(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做皇帝的人,很少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风流潇洒的大宋道君皇帝赵佶是古今帝王中艺术到入骨的斯文男子,然而他也做过超汉武、比唐宗的美梦,以为自己可以做个文武双全、开疆拓土的天子。因此他委任宦官童贯征讨西夏,也不管弄得天下喧嚣,哪怕只得个一州半府,也足以让他沾沾自喜。
两年前燕人李良嗣(原名马植)来归,诉说女真起兵攻辽,契丹人节节败退之事,并献上夹攻大辽、收复燕云之策!
这还得了!收复燕云可是自太祖太宗以下历代皇帝梦寐难求的宿愿!若能在自己手中克成,书之丹青,便是威耀万古的大事!虽然他求长生,盼成仙,但这些毕竟虚无飘渺。若将来的谥号中若有个经天纬地的文字,或威强叡德的武字,或辟土服远的桓字,则他赵佶也大可昂首挺胸去见列祖列宗了。
因此他不管太宰郑居中的反对,对李良嗣大加赞赏,赐姓赵,授朝请大夫、秘阁待诏。由于陆路难通,便有臣僚献议由海路来和女真沟通。一开始朝廷间接委派黄家去打探消息,后来欧阳家得到消息后也准备掺上一脚。欧阳适对这件事情本来很感兴趣,但杨应麒当时却认为时机尚不成熟,硬是把这件事给压下了。
津门开港以后,从泉州、明州等地来的海船多属走私,但朝廷既然对辽东密切关注,对津门的事情便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其时已入冬季,但皇帝着急,也不管风向不对、海路难行,催着通问女真。幸而这时泉州商人黄旅告知那些主管此事的官吏:选一个风浪不大的日子从登州(山东半岛东半部)入海,循沙门、驼基、乌湖各岛北行,或能到达津门。朝廷当即命登州知州王师中办集此事。王师中推荐青州吏马政,持了朝廷的市马诏书,出使女真。
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之间直线距离极短,若是顺风,半天就到。但冬季北风正劲,船只向北极难。幸好有黄家出船出人在前引路,逐岛北进,无风无浪则摇橹,侧风斜来则用小帆,北风当面则避于岛岸,将平衡折叠帆的技术用得出神入化,没多久就进了津门。
此时津门的交易旺季还没到来,但北边商人已经开始抢占地盘,而南边商人去年留下来的伙计也都忙活着准备接应南来船只。
大宋密使来访其实中间少不了杨应麒的推动,因此这天马政才进港,杨应麒便知道了。黄家的家人将马政的官位、来历向杨应麒的文书报知,这个文书又连夜来向杨应麒报告,杨应麒听了对杨朴道:“看来这马政只是一个打前哨的角色。我不便出面。”
杨朴道:“那就我去跟他谈。”
杨应麒点头道:“好。”
杨朴又问道:“其间方寸当如何把握?”
杨应麒沉吟道:“军国大事暂时先搁着,有两件事情却要紧:第一是开边境榷场,并允许泉州、明州商船北上。去年林家、黄家、欧阳家的商船北上,都是拿往高丽、日本的船引掩人耳目,这可不是长久之策。咱们得想办法让来赚钱的商人都安心些。大宋若能同意恢复登州到津门的商道,那津门的货物在顺风季节一月之内便可到达汴京!咱们的生意至少要翻一倍!大宋既然想和我们通好,这件事情办起来应该不难。第二是两国的地位问题。我听黄旌说朝廷对出使女真的礼节规格有过争议,这是象征两国地位的大事,轻忽不得。若在两国交往中金国国主也只是一个边鄙酋长,那我们汉部这些什么‘大将军’、‘七将军’还有什么地位可言?而且会宁方面也不可能答应。”
杨朴道:“若他们要求面见国主呢?”
杨应麒道:“你先推诿着,看看他们的国书怎么说。他们已经入瓮,咱们不用着急。”
杨朴私下沉思,摸透了杨应麒的意思,便不急着去见马政。只是让人暗中监视,并暗示津门各方豪强不得擅自和他接触。
马政这次奉命出使,出门前家人都哀哭相送,便如他将一去不返似的。马政自己也觉得此次多半九死一生,想契丹已是胡戎,何况更加僻远的女真?谁知一进津门,但见市集井然,行人来往、言语谈吐一如大宋,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但黄家的家人咬定说这里就是大金境内的津门没错,这才让他安心。
此时宋、金之间还没有建立官方联系,因此马政一时不知该如何和金国的官员接头,只好先在黄家家人的安排下住进了津门最体面的客栈。
这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隔壁有人在读《汉书》,用的竟然是汴梁的雅言。马政大喜,以为是万里遇故知了,连忙过来攀谈。一问之下,才知这位读《汉书》的年轻人却是辽阳府籍、来津门管宁学舍求学的儒生。
马政问道:“津门也有孔庙、学舍么?”
那儒生道:“自然有!”跟着与他说起津门的典章制度,却一一与大宋略同。
马政一听大为放心,心道:“既然是礼仪之邦,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这次大宋派了他这么一个半小不大的官员出使,一来是因为海路凶险,二来也是怕女真是野蛮之族难以理喻,因此满朝大臣个个害怕,视为险途。
马政又问起大金在津门官位最高之人,那儒生道:“津门最大的自然是大金汉部大将军、辽南都统折讳彦冲!折将军是我大金驸马,既亲且贵,而且因立大功而裂土封候,这复州其实就是折将军的封地。不过折将军通常都在都中决断国务,随侍圣驾,不在津门。现在辽南的地方政务是由副都统杨讳应麒总领。这位杨副都统是折大将军的异姓兄弟,我们辽阳府的人一般都称他作七将军或小杨将军。”
马政奇道:“七将军或小杨将军?这叫法又有什么来历?”
那儒生道:“马先生是刚从大宋来,所以才不知道。我们折大将军有六个异姓兄弟,个个是大金的股肱之臣!他们六人仿刘关张结义故事,以折将军为长结拜为兄弟,杨将军行七,所以称七将军。因为兄弟七人里面行三的杨讳开远将军也姓杨,因此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口顺,便唤三将军作大杨将军,唤七将军作小杨将军。”
马政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津门现在最尊贵的便是这位小杨将军了。”
那儒生摇头道:“说到官大,现在辽南自然以小杨将军为首。但轮到尊贵,津门还有一人更尊、更贵。”
马政奇道:“不是说折大将军在都中处理国政么?怎么还有一人更加尊贵?”
那儒生笑道:“马先生听话不仔细!方才不是说了折将军是大金的驸马么?这里是折将军的封地,公主殿下的鸾驾自然也在此!”
马政一听笑道:“是我疏忽了!”
第六十一章 大宋通问密使(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这位“凑巧”住在大宋密使隔壁的儒生,将津门、辽南地方的律令政制一一和马政说知,又大肆渲染了折彦冲在金国的权势。
马政听了心道:“这位折大将军既管政务,又掌军务,而且还裂土封侯,想来是金国的权臣了。若能见到他,多半便能传达我主的旨意!”当下又请教这儒生如何才能见到大将军。
此时马政还没露出自己密使的身份,只说自己是来津门买马,因此那儒生一听“吃惊”道:“马先生你一介商人想求见都统大人,哪有那么容易!”
马政犹豫良久,才道:“实不相瞒,我不是普通商人,实乃大宋密使。”
那儒生“惊骇”更甚,张大了嘴巴合不拢,过了好久才道:“原来是大宋的使者,失敬失敬。不过马大人既然是上国使者,为何不往官衙驿舍,却住在客栈?”
马政叹道:“我从大宋来,并不知道大金国事,怕大金是不通礼仪的蛮野之邦,又不知道贵国有哪些衙门,因此不敢造次。”
那儒生点头道:“原来如此。马大人是上国使者,大宋使者初次来访,想来得由地方官吏逐层上报。如今津门由复州刺史卢大人主管庶政,若马大人信得过我,明天便由我代为投书接引如何?”
马政大喜道:“甚好!甚好!”又问复州刺史卢大人的官阶以及金国官员相见的礼仪。
那儒生道:“我们大金职官用的是古称,刺史等若唐代县令,也就是你们大宋国的知县、知州。我们大金礼仪与大宋也没太大区别,只是更为简略罢了。”
第二日马政穿上官服,由那儒生替他投书,卢克忠当即接见。问了马政在大宋的品阶,两人以官礼相见。
卢克忠道:“大宋与大金向无来往,马大人忽然来使,事出突然,为谨慎起见,请出示国书以释本官之疑。”
马政出示市马诏,卢克忠看了道:“印玺不像假冒,只是两国通问,为何却用诏书!”
马政道:“大宋乃万国宗主,下诏书有何不妥?”
卢克忠冷笑道:“万国宗主,却不知比辽如何?”
马政道:“依照澶渊之盟,乃是宋兄辽弟!”
卢克忠哼了一声道:“那请问大宋对大辽用的是诏书还是国书?”
马政道:“国书。”
卢克忠怒道:“大辽不敌我大金,乃是举世皆知之事!如今贵国对大辽用国书,对我大金却用诏书,却置我国于何地?”
马政一时语塞,接应他来的儒生帮着道:“父母大人,大宋与大金隔着辽国,互不通问,不知我大金也是大国,方有此失。此事关涉两国交涉,还请父母大人代为婉转才好。”
听了这话卢克忠神色稍霁,对马政道:“贵官无礼,有辱我国,本当驱逐出境。念是彼此音讯不通,不能深责。本官只是一州刺史,不敢妄自处断这等大事,待我禀告上官,别日再行接见。”
便命人带马政先到驿馆休息,马政身在客地不敢违抗,随衙吏出来。出了衙门后那儒生向马政告别,马政甚是感激,要赠他绸缎若干,他却不受而去。
本来复州州衙十分朴素,几个月前杨应麒忽然想起这是津门的门面,赶紧派人修葺。这驿馆也是因为要接待宋国来使才加紧建成的。比起这两处地方,杨应麒自己办公的地方反而简陋得多。
马政住进驿馆后和外界难通音讯,比起之前更无自由。津门人生地不熟,他也不敢擅自出门。好在看门、侍奉的人都十分礼貌,一切生活必须品也应有尽有。眼见春节越来越近,自己若不是接了这差事,此刻多半已经在家里乐享天伦了。
如此熬了整整半个月,才有人来相请,见面的地点仍是州衙,但这次卢克忠却坐在偏位,上位坐着一人,看官服比卢克忠要大得多。汉部自杨应麒以下本都没有穿官服的习惯,这次是为了接见马政,才将大辽汉系官服给搬了过来。
卢克忠和马政见礼罢,介绍那位官员道:“这位是辽南副转运使杨讳朴杨大人。”
辽南的行政系统职责分明,官名一时间却颇为混乱。杨朴是杨应麒的臂膀,折彦冲便表了他一个转运副使的衔头,阿骨打和吴乞买等都不懂得这些虚文,想也不想就准了。
这转运副使却是个大官,之前杨朴便是以此督制辰、开两州政务。这个官衔辽、宋两国都有,因此马政一听就知道杨朴这个官有多大。只不过他以上国使者自居,对杨朴只行平礼,杨朴也不见怪,开口先问了大宋最近的政事。马政隐恶扬善,将大宋天子大大夸奖了一番。杨朴颇知大宋之事,心中冷笑,口中却不道破。
寒暄毕,马政取出诏书,杨朴却不接,说道:“此书不合礼节,本官不能接,也不敢接。若真要与我大金通好,请换国书来。”
马政又请引见大金国主,杨朴道:“我大金尤胜大辽,若来通问,需依与大辽通问之例。”
马政苦请,杨朴只是不允,一定要他先回去换国书来。
马政道:“海道凶险,请贵国看本使此来不易份上,略为通融。”
杨朴道:“津门至登州不过百里海途,朝发夕至。从津门到我国都城会宁虽有千里之遥,但都是大金境内,并无阻滞,便如贵国自杭州、泉州等地到汴京一般。若要见我家皇上,等贵使换了国书来不迟。”
马政无法可施,只好答应。杨朴又道:“大宋与大辽为敌,我大金也与大辽为敌,正所谓同仇敌忾,合当为友。因此凡大宋商人来我津门贸易,我国都妥善待之。此是我国愿与大宋交好之明证!大宋是礼仪之邦,贵使回国之后请代禀大宋皇帝,若我国商人前往泉州、明州贸易,也请勿拒之门外。”
马政道:“我大宋胸怀天下,泉州、明州,万国商人都来得!大金既是友邦,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杨朴又道:“昔日登州本是出海大港,因大辽之故方才没落。若大宋有意通好,可开放榷场市集,也好让我大金国民过去买茶卖马。”
马政听到卖马两字心中一喜,说道:“昔日防海,实为防辽。如今辽东易主,想来朝廷定会另行处置。本使回朝后定然启奏我主,促成此事。”
杨朴大喜,命摆宴席款待。
第六十二章 联金扶汉之策(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金天辅二年,大宋改元重和。
马政顾不得回家过年便匆匆向汴京赶来,时当正月,虽然天下衰疲,汴京却一片欢庆。马政当晚入城,第二日大内便传诏命他火速入宫。
马政入殿之时,只见台首蔡京、太保童贯、太宰郑居中、宣和殿大学士蔡攸等重臣,以及赵良嗣(马植)等相关臣属都已在里面。
马政面君行礼,将此去津门听到的北国形势述说了一遍。道君皇帝赵佶等听说女真人已经攻到大辽中京附近,无不震惊。马政又述说在津门的种种见闻。
太宰郑居中是蔡京的政敌,蔡京既赞同出兵燕云,他便无论如何也要反对。这时听马政将津门说得犹如江南繁华小城一般,出列喝道:“马政不忠!胆敢欺君!辽东蛮荒之地,怎会有这等气象!”
马政吓得磕头出血,指天发誓。
道君皇帝问赵良嗣:“马政所言实否?”
赵良嗣心中踌躇,他当过多年的辽臣,知道辽东决非如马政所言,但他又是赞成联金攻辽的——这盘的主意本就是他出的,这时却不好驳斥马政,便启奏说:“微臣未去过辽东,且微臣归宋经年,或许辽东发生了一些微臣所不知道的事情。不过马大人所说的辽南转运副使杨朴、复州刺史卢克忠确有其人。这两个人在大宋并不知名,想来马大人无法杜撰。”
马政道:“微臣到辽东后也曾多方打听,听闻这津门虽然开港不久,但由于负责规划建制者乃是几个有本事的汉人,所以才能如此。”跟着便述说折彦冲等来历、权势、地位,又转述了黄旌结好汉部的策略。
道君皇帝大感兴趣,问道:“你说那金国的驸马折彦冲本是我大宋子民?”
马政道:“是。他们在女真也自称汉部,不但不讳言还颇以为荣。臣还听说这次女真之所以反辽,很可能就是因为有这群汉人从中鼓动。黄旌说他们是要借女真的兵力来复仇。”
道君皇帝问赵良嗣是否知道汉部的事情,赵良嗣奏道:“女真大军中确实有一汉部,首领是女真前节度使完颜乌雅束的女婿。这伙人骁勇善战,女真攻辽的时候往往以他们为前锋。微臣以前虽然听过汉部之名,当时以为那只是音转,却不知道他们原来也是汉人!”
马政道:“就臣在津门所见,来往行人的言语、装束都与我大宋无异。且这折彦冲对大宋商人十分善待,看来心中必然有亲宋之意。”
道君皇帝又问道:“你刚才说他们和辽人有仇,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马政道:“似乎他们本是流落辽境的汉人,久被契丹人欺压,因此生恨。”
新任尚书右丞王黼善测赵佶心意,听到这里已知皇帝心中不但联金攻辽之心已坚,且对那女真汉部大感兴趣,便奏道:“辽人夺我燕云,与大宋乃是世仇!只要是汉家子弟,哪个不恨?这伙汉人必然是天赐我朝,为的就是助大宋克灭契丹!如今辽帝失德,万民罹苦,愿陛下念燕云百姓遭涂炭之惨,代天谴责,以顺伐逆,既解燕民倒悬之难,又复祖宗往昔之土。王师一出,十六州百姓必壶浆来迎。规复之举,便在今日。”
赵佶听得龙颜大悦,郑居中见天子这般模样,也不敢乱说话了,蔡京之子、宣和大学士蔡攸不甘人后,也出列奏道:“马政出使之前,朝廷常恐那女真是北鄙之族,不通教化。如今女真既有中国大臣当朝,已服教化,正可晓以大义,使之成为我大宋边藩之国。”又献上一策:待燕云之事大定以后,可渐渐扶植折彦冲为女真酋长,让他为大宋镇守东北边疆。
蔡攸所言正合道君皇帝的心意,赵佶一边听一边点头,群臣见状,纷纷各献奇策:如何结好金国,如何示恩汉部,如何收服折彦冲,一时间个个都成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张良了。
道君皇帝当即委童贯措置通好女直事,命监司、帅臣不许干预童贯行事。开登州榷场,许金人前来贩马。又另遣赵良嗣为正使,马政为副,属官十二人,仪仗若干,持国书出使金国,相约攻辽。
大宋朝廷办事拖拖拉拉,正月就已经决定的事情,到三月马政还没走出开封府。不过让登州开榷场的诏令却在二月就已经到了津门,刘七听说,赶紧放信鸽回津门报信。
杨应麒接到信后对杨朴说:“生意来了!”
杨朴道:“大宋最想要的莫过于马,但马是强国之本,不可轻易出境。”
杨应麒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俗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一年卖他个几百匹总是要的。”
命欧阳适的堂弟欧阳运准备好几艘海船,又让刘从带上两百匹好马南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船还没出港,不知为什么消息忽然走漏出去,李相隆的伙计、赵履民的掌柜等北国商家都纷纷来求,希望一起上船南下。杨应麒也不拒绝,塞了整整三艘千料大海船,这才扬帆过海,在登州上岸。
登州知州王师中听说津门有商船来到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这登州榷场要真正运作起来非得一年半载之后,哪知诏令到登州才五天,这些“胡人”就来了!
王师中知道皇帝一意要结好金国,何况朝廷又来了诏令,也不好回绝他们,便请来刘七道:“贵国的船未免来得太快了。如今一切都未就绪,如何安置?不如且先回去,等登州一切料理妥当,你们再来。”
刘七道:“王大人的难处我们知道,只是现在海风从北向南吹,南来容易北归难。逆风行船,弄不好还要出意外——若此刻在登州、津门海面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岂不有亏大宋天子盛德?不如这样:我们这些天停靠的那个港湾也算宽敞,周围又没有什么居民,就让这些商船在这个港湾停下,在靠港的地方用篱笆围一片地方作市集就好了。他们这些北国的商人,有一片泥土就做得买卖了。等正经榷场建起来,再让他们搬过去。”
王师中思虑半晌,说道:“暂且如此罢。不过你却得告诫他们:没有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港口。否则恐有扰民之事。”
刘七道:“若这样,食物饮水等日常起居却怎么办?”
王师中道:“我看刘大人的属下这段时间甚守规矩,不如就由刘大人居中策应,里面需要什么东西,便雇佣临近乡人运进去。篱笆墙内都是贵国商贾,还请刘大人严加约束。”
第六十三章 登州的新榷场(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大宋重和元年、金天辅二年,大宋商界又出了一条大新闻:登州要开榷场了。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鸽子到处乱飞,十天半月间半个大宋就都知道了。
但这个在某种策划下轰动商界的榷场其实十分简陋,只是沿着一个天然港口,在一片荒地上围上一圈篱笆,篱笆内支起帐篷,有几座帐篷,就有几个北国商家。
这些商家有的卖人参,有的卖貂皮,有的卖铁具,有的卖皮货,还有几个商家卖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叫什么玉米、番薯什么的。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围在港口边乱跑的两百来匹马!
大宋对马的需求简直是无止境的,一个地方只要有马卖,商人在一千里以外都能嗅到味道。
本来,用篱笆围起来的那片荒地极小,马下船以后地方便大显狭促。别的货物可以收起来叠起来甚至放在船上,唯有马匹却不得不腾出一片地方来供养,要不非害病不可。因此刘七便去求王师中把地方划大一些。王师中心想买马于国有益,便答应了,请登州通判去划界。
马商暗中贿赂了那通判十匹好马,那通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围上一大片荒地——反正那个地方又种不了田,又打不了鱼,又晒不了盐,根本就没人要。后来马商越圈越大,到后来那片地方大得足够给两百匹马来回奔跑了。
马场也港口边的榷场连在一起,榷场的商家嫌地方不够用,就慢慢占用马场这边的地方。而马商居然也很合作地让出一片又一片的空间来。后来榷场马场连在一起,竟然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寨子了。
这批人来了以后要吃要喝,要穿要住,因此就需要向登州人买粮买布,又得雇佣登州人造房推车。他们都不强买强卖,买东西、雇佣人价钱都十分公道,慢慢的登州人发现自己的活计多起来了,那个篱笆内的榷场一日比一日热闹,不断有登州的贫民进来找活儿干,或者做伙计,或者做苦力,会点武艺的还能做保镖。到后来不但贫民,连京东东路的一些厢军也来打工。有一些贫民实在安置不下,刘七便悄悄诱使他们上船,趁着向南的季风还没结束将他们载往大流求岛——那里有大片未开荒的土地和就手的农具等着他们。
这些事情,登州的通判未必不知道,然而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因为自从这个榷场开设以来每个月他都能收到数目不小的孝敬钱。而登州知州王师中则从来没有踏足榷场一步,他是个典型的行政庸官,一切文书工作都处理得很好,却很难算得上能吏。每天干完公事,便在官衙后的花园里饮酒作乐,做了这么久的登州知州,他踏出州城也没几次。而那个榷场在登州清阳河入海口附近,离登州州城颇有一段距离,按王师中骑马的速度要整整一天才能到,因此要请他来视察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通判得了好处,倒也不敢忘了给他留一份,王师中对此也不抗拒。
随着这个被人称为清阳港的榷场日益繁荣,京东东路三教九流各种人物渐渐都向这里涌过来,流氓地痞也越来越多,骚扰商家的事情便零零星星地发生了,商贾们不胜其烦,来求刘七,刘七和刘介等人商议了一番便来找登州通判,请他出面弹压。
山东半岛濒海一带民风剽悍,又有鱼盐之利,一些不服王化的刁民或贩私盐,或做海盗,平时在登州州城也敢横行霸道,风声一紧又逃入海中。久而久之,连官府也不愿轻易招惹他们,只希望他们不要把事情闹大,彼此安生。
因此这登州通判听了刘七的请求不禁头都大了,推诿着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命案没有?”听刘七说还没有,便作无奈状道:“依大宋律例,没有犯事便不能轻易拘押,刘大人却要我如何去弹压他们?”
刘七道:“既然如此,可许商人们雇些本地民勇在榷场内巡逻?”
那登州通判道:“只要你们花得起这个钱又有何不可。”
刘七又道:“此外尚有一事:依照大宋规矩,凡开设榷场,朝廷必然委派官员监视。又要由朝廷先买所需货物,剩下的才分给大宋的商人。这本来也应该,只是我们这个榷场还太小,来来往往的商人不到几十个。这样一个小地方若也要劳烦朝廷派人下来只怕大费公孥。能不能请通判大人和知州大人说一声,请他上表奏明,将朝廷抽取榷金一事略为延迟。”
根据大宋泉州诸港规矩,榷场的交易都要在官服的监视下进行,且每次交易朝廷都要抽成。因此那通判一听这话心知肚明,这些商人分明是不想被朝廷抽榷金!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当下冷笑道:“抽取榷金那是朝廷规矩!哪能延迟!”
刘七这段日子跟他打交道多了,早知对方是个什么货色,这时见他疾言厉色,仿佛是大宋的大忠臣一般,心中也明白他这是先敲打、后伸手的官场惯技,便陪笑道:“若由朝廷来抽榷金,只怕给知州大人的孝敬就要减少,那时候知州大人生气起来,我们吃罪不起。若朝廷的管制松些,下个月的生意必然更好,给知州大人的孝敬或能多出五成。”
通判每个月拿到的孝敬钱比知州多出整整一倍,刘七表面说的是知州,其实指的却是通判。通判听了沉吟道:“知州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哪能因私废公。”
刘七知道他是要抬价,面有难色,终于咬牙道:“商人们生计艰难,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这样吧,我把我该得的那份也拿出来,多凑五成的孝敬钱献上去。这实在不能再多了,再多不如直接让朝廷来抽榷金了。”汉部财务监察十分严密,刘七其实不敢乱收商人们的孝敬,既怕汉部的严法,也怕因小失大——杨应麒在琉璃屋另外留了一份分成给刘七,只要刘七不犯法,那份分成足够他安享一生了。
通判听了刘七的话笑道:“刘大人可真是爱民如子啊,其实我们也希望彼此方便。这样吧,我去跟王大人说说,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王大人和朝廷如何决断了。”
第六十三章 登州的新榷场(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登州通判选了个好日子,带了当月的孝敬钱来见王师中,摒退左右,说了奏请朝廷延迟派使者来管理榷场一事,王师中一听冷笑道:“你道朝里都是傻瓜么?我们这表一奏,谁不知道其中有私弊!”
通判沉吟道:“那就把榷场其实已开的事情先瞒住。就说我们要选地段、建房屋,拖个一年半载,于我们也大有好处。反正登州这里山高水远,朝廷也没那么容易知道实情。”
王师中听得颇为心动,却又摇头道:“不出旬日,朝廷就会另派使者从海道去津门,那时候如何瞒得过他们!”
通判道:“去津门不一定要从榷场那个港口出海!州城这边也有旧港。当初榷场之所以不开在这边,防的是这些夷人近肘难制,如今却便利了我们从中取事。”又道:“若实在不放心,可派一队厢军在登州州城沿海处作个模样,就当是为榷场一事建港建屋。”
王师中踌躇道:“若被人看出破绽……”
通判道:“那些商贾能被少抽些榷金就偷笑了,谁会去告发?至于下面的人,我已经和刘七说好了,若再安排一批下吏去抽榷金,那是多了一层盘剥——下面那些干活的家伙,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与其如此,不如就都交给商贾们自己去管。我们每月定下一个数目,只要他们按时交纳,篱笆墙内的事情,谁去管他!”
王师中道:“完全撒手不管,闹出乱子可怎么办?”
通判道:“只要不出人命官司,管他们怎么闹去。若是敢闹出篱笆墙外,我的人自然会去镇压!”
两人又商量了许多细节,终于敲定孝敬钱的数目。通判去找刘七,又把和王师中商量好的价钱加了三成。
刘介等商人头脑从刘七那里得到消息后无不高兴,又商量着该如何治理这个商寨小港,刘介道:“不如请七将军派人来管。”
刘七道:“七将军说过,这里是大宋,若津门那边派官员过来,传了出去只怕大为不妥。惹得大宋朝廷发怒,我们连站都站不住!”
赵观道:“那岂不是要我们自己来管?只怕难以服众。”
高丽商人李相隆道:“我有个主意。津门那边的市集的日常事务也是由商会自己负责,只是税务、法务、治安牢牢掌控在官府手中而已。我们不请津门的官员,却把津门的管理的法门照搬过来,如何?”
刘介道:“甚好,甚好。只是津门市集中有个商法官,调节各种纠纷。如今我们这里没有法官?该由谁来调节?”
李相隆道:“津门那套商法很好,大家都服,就用那套法规作准则。至于法官,我听说管宁学舍专门有人学这个的,不如就花重金去那里请一个高才过来。”
刘介笑道:“妙极!那税务也是这样。我们也从津门请一些精通算术的高才来管理这件事情,就按照津门的税率自己抽税。”
赵观道:“抽上来的钱怎么处理?”
李相隆道:“不是要给那些管理孝敬钱吗?”
赵观道:“我算过,就算交了那些孝敬钱也还有剩余。”
李相隆道:“我们要聘任法官,又要请人来结算税务,这些人都要花重金。此外还要叫人打扫道路门庭什么的,花钱的地方多了去。我还怕按津门的税率抽不大够呢。”
赵观道:“如果不够,只能加一些税了,可万一有余该怎么办?”
刘介道:“那我们就学孤山寺,建些学舍、义仓什么的,做做好事,也算是给自己积德。”在众多刘介位望最高,他这句话一说众人都纷纷赞成。接着又说起该选谁做这商会的会长,推来推去,终于把刘介推出来。刘介也是个有志向的商人,便当仁不让,做起了会长。
他只干了一个月就发现登州的知州和通判都把清阳港的潜力看小了。虽然津门开港之后已经有不少北国货物通过泉州、明州的商船流入南方,同时江南的货物也找到了一个新的市场。但距离泉州、明州十分遥远的中原腹地,与津门的直接贸易数量几乎接近于零。因此位于山东半岛的清阳港一旦打开,尽管为时尚短、设备简陋,但它所吞吐的货物量已经让刘介十分吃惊。王师中和登州通判自以为狮子大开口,其实他们能吞下的也不过是清阳港交易税金的三成。
大量的钱财在刘介这个会长眼皮底下来来去去,然而他却忍住了不去贪图便宜——清阳港的商人把津门的财物监督系统也搬过来了,这让执行公务者少了许多空子可钻,就算能得手,暴露的机会也很大。对刘介来说,廉洁为公以获得声誉,将来能得到的比贪污眼前这点钱财要大得多。
更何况刘介本来已经是个富豪,他做这个会长更多的是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能够更为体面。津门市集商会会长的位子早被赵履民夺走,刘介知道自己和汉部的交谊原没有赵履民长久,因此对这件事情也只能干眼红,这次在大宋境内混了一个会长也算是一种安慰。因此他做了清阳商会会长后不但秉公办事,还主动拿出许多钱来修葺新港口内的诸般公共设施。
清阳港的事情杨应麒不久便听说了,他写了一封公开信祝贺刘介当选。刘介收到信件后喜出望外,杨应麒信中的一些暗示性语言让刘介感到七将军对登州这个商会的重视程度远过津门,跟着,他又隐隐猜到了这个七将军背后的某些意图。
想通了这一节,刘介便干得更加卖力了,而杨应麒对刘介的各种请求也十分配合,几乎是要人有人,要物有物。清阳港的治理慢慢走向了正轨,税务与法务都颇服人心,并顺带着连登州州城也繁华起来。
王师中不知道自己土地上那些不在籍的农民正悄悄地往海外流失,他看到的只是这片地皮因为外来人口增多而繁荣。在朝廷出使金国的使者到来前夕,一所私人出资的义学蓬莱学舍出现在登州城外的羽山,这所蓬莱学舍向整个山东半岛的十五到二十岁的学子开放,只要能通过学舍的入学考试,不但能入学读书,学舍还包吃包住。
治下出现这样的义举乃是大好事,因此蓬莱学舍开学之日,颇有几分风流的王师中也应邀出席。学舍的规模还很小,教师只有七八人,藏书量也不是很大。不过其中有一批书还是引起了王师中的兴趣:这批书印刷十分精良,而版本则从未见过,不过种类则颇为贫乏:只有论语、孟子、礼记和前四史而已。
王师中随手拿起《三国志》翻了一下,只见书上标出了句读。书的最后一页印着“津门书局”四字。再看回前端,赫然写着这批书总领点校者的姓名:杨应麒。
第六十四章 大金的两扇门(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此刻并不知道王师中在看他总领点校的那批书,就算知道了只怕也没心情去理会,因为此刻他正十分享受地点校着《李太白全集》。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已经知道那个梦中的“后世经历”决不是一场单纯的梦。他如今的知识结构,有一部分来幼年杨应麒背诵下来的经史诗文,一部分死谷“梦醒”后的苦读历练,但更多的是“梦中世界”的深厚阅历。
他无论如何记不起梦中那个自己的全名,只记得那个自己是一个大组织的管理者之一,管过财务,也管过人事,因此在融入这个世界后才能较顺利地为汉部建立起一个像样的财政、人事管理系统。
不过梦中那个自己的情感则很难在他此刻的大脑中找到痕迹,似乎那那个梦留给他的仅仅是一些智性的回忆而已。在这个世界的年岁越久,杨应麒在江南的幼年记忆所发挥的作用就越大,在梦中不屑一顾的那些古诗文常常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做着比任何智性记忆更为强烈的蠢动。陶渊明的一句随口语,李太白的一句酒后言,都曾让他在无人时不由自主地吟哦起来,仿佛自己因为这句诗而变成了那个古人。
“朴之啊……”看得杨朴匆匆走进来,杨应麒说道:“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仅仅是一个过客而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可我觉得就是这样。”
杨朴听得呆住了,只听杨应麒叹道:“此世匆匆,如白驹过隙……”
杨朴愣了半晌,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上司虽然看见了自己,其实却还沉浸在某种自失中没有醒过来,便猛地咳嗽两声,杨应麒眼睛一眨,不满十八岁的脸上恢复了老练神采,问道:“什么事情?”
杨朴道:“宋使又来了。”
“哦,挺快嘛。”杨应麒道:“这次来的是什么人?还是那个马政?”
“不是。”杨朴说:“马政成了副使,正使是赵良嗣。”
杨应麒哦了一声,汉部的谍报工作已经做得比当世任何政权都好,对赵良嗣的来历,他也略知一二。
杨朴道:“卢克忠已经接他们入驿舍,七将军您什么时候见他们?”
杨应麒不回答他的话,却自顾自找出一封信来,取了其中一页给杨朴看:“这是大哥给我的信,信中跟我详说了会宁之事:今年年初,大辽派耶律章奴到会宁求和,这一页写的,是国主对耶律章奴的回复。当时国主口述,完颜希尹笔录润色,而大哥就在旁边听着。”
杨朴接过信一看,只见上面以完颜阿骨打对辽主耶律延禧的口气写着:“尔若能以兄事朕,归上京、中京、兴中府三路州县,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质,还我逃奴、阿疏,并宋、夏、高丽往复书诏、表牒,则可以如约。”杨朴看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以兄事朕”,那是要辽国承认大金的大国地位。辽国分为五路:上京路、东京路、西京路、南京路、中京路,东京路已经被大金占领,若再割上京、中京,那大辽就只剩下燕云一带了!至于索取大宋、西夏、高丽等国书诏,更是要继承大辽的国际地位,剥夺大辽的外交资源!杨朴还没看完便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大辽不可能答应!若真是答应,那契丹人离亡国就不远了!”
杨应麒笑道:“现在他们离亡国还远么?当然,这个回复也未免太强人所难,就算耶律延禧再怎么昏也不可能答应。不过话说回来,国主也未必是真要耶律延禧把这些条件答应了才肯和,也许他只是先把价钱抬高一些,好等契丹人还价。这就叫漫天讨价、就地还钱。”他嘿了一声说:“原来国主也蛮会做生意的嘛。”
杨朴道:“七将军,你的意思是说国主想要和大辽议和了?”
杨应麒站起来看了一会挂在墙上的地图,说道:“国主想要议和,这心意从去年就已经透露了。当年女真起兵时不过两千五百人,短短数年之间夺取了大辽半壁江山!底子不够厚,扩张却又太快,这两年就是黄龙府一带也不安稳,更别说北边的室韦、东部的五国和南部的高丽了。甚至是辽南这里,如果不是有我们在,这里的汉人、渤海人、契丹人、奚人是否不起异心还难说呢。现在大金一意向西的话,军事上或能胜过大辽,但内部的隐患怎么办?后方的威胁怎么办?如果大军在西边和辽人持衡的时候,东京道忽然有人造反,或者高丽出兵来占便宜,又该怎么办?所以当下之计,莫若借着胜辽之威,南震高丽,北压室韦,东服五国,同时好好将已得领土整顿一番。等到内安外和,再讨契丹——这才是上上之策!”
杨朴想起了大宋来使,说道:“大宋的使者虽然我还未会见过,不过看起来意,分明是要和我们夹击攻辽,企图恢复被契丹人吞并的燕云十六州。如今我们若要和大辽讲和,又如何应付大宋的使者?”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且不管他大金、大辽、大宋,如果就我们汉部的小算盘来谈,朴之啊,你说我为何要想尽办法结好大宋呢?”
杨朴道:“开通商道,招徕人民。”
“说得好!”杨应麒笑道:“其实比起国主来,大宋皇帝太不会做生意了,我们还没应承任何事情,他便已经满足了我们大部分的要求了,是不?赵家天子不但已经鼓励宋人多来津门,允许明州、泉州发放北来船引,而且还允许在登州开设榷场!只要商路通畅,我们汉部的财源就不会匮乏;只要来往频密,大宋多余的劳力也必然会向津门涌来!所以就眼前来说,宋金能否联盟其实对我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让大宋天子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并愿意把眼前的好事延续下去——一直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
“就是国主决定再次伐辽的那天。”杨应麒道:“大金伐辽是迟早要继续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国主应该很有兴趣和大宋联盟的。你说是么?”
“当然。”杨朴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六十四章 大金的两扇门(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从津门到登州的海道一日比一日畅顺、安全。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的海路本来就短,只要避开风浪太大的日子,汉部船厂造出来的新船——车舰几乎可以不分季节地来往于两地之间。再加上商人们开始受到杨应麒的鼓励而在航道上的各个海岛大修灯塔,各种能望天测气候的航海人才也受到空前的重视,这一切都令海浪中的儿郎们把船走得更加安心。
赵良嗣和马政这次是从登州州城附近的渡头上岸,所以并不知道登州新榷场的事情。王师中与马政虽然是好友,但在这件事情上却瞒得他甚紧,只是在自己的州衙内设宴款待了一席,便匆匆将他们送上海船。
这次使团的规模比上次大了十倍,不但有官方系统的文书、武卫,还有若干随行的商人,甚至还包括一个代替大宋皇帝来赏赐折彦冲的太监。
童贯曾想过要亲自出使来威风威风,然而考虑到海路毕竟不是一万分的安全,便打消了主意。
这一趟船,刚好遇上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南风,随风而北,第二日就到了津门。行程如此顺利,实在是大大出乎赵良嗣等人的意料。
津门此时已经开始繁忙起来,虽然还没有达到一年中的高峰,但整个市集的活力已经彰显。各坊的店铺、客栈早被人抢订一空,码头等着无数伙计和苦力,望着南边盼船来。现在来到津门的大多是从登州出发的海船,数量不多,作为真正商贸主力的泉州、明州商家此刻还在黑水洋的航线上。因此码头上人多船少,正是人抢活干的时候。等到真正的旺季到来,那就是活抢人干了。
不过,这种还在酝酿的繁华还是吓了赵良嗣一跳,他万万想不到复州南部居然是这等模样!从码头上的繁盛看来马政的描述不是在夸大,而是太过谨慎了。难道之前自己从同僚那里听到的消息都有误?还是说津门在归入大金后才忽然变得繁华起来?对这两种解释,赵良嗣都感到不满意。
杨应麒也没有料到大宋会派出这么大一个使团来,津门那小小的驿舍根本就安排不下。这个新城市的客栈虽多,但此时早被抢空了。负责具体筹划整个事件的杨朴知道杨应麒不肯扰民,便将大宋使团的人马分为两拨:赵良嗣和马政使团主体住驿舍,那个宦官带着礼仪人员住进孤山寺,前者由卢克忠安排,后者由慧观和尚接待。
杨朴命人将两拨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却礼貌地限制他们不要到处乱跑。在此期间,各路豪强也都识趣地离这两个地方远远的,去孤山寺上香的都是些普通百姓。
直到第三天卢克忠才循例来引赵良嗣去见杨朴,两人都曾是大辽臣民,相见毕,赵良嗣道:“恭喜杨大人,傍上了一个好主子。”
杨朴微笑道:“不是傍上一个好主子,是找到一条好路子。倒是赵大人,不但傍上了一个好主子,连姓氏也改了。”原来赵良嗣原名马植,投宋后改名李良嗣,后来大宋皇帝高兴起来又赐他国姓,这才改作赵良嗣。
赵良嗣一听就知道杨朴讥笑自己,冷笑道:“天子赐姓,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就是杨大人祖上,三百年前也未必姓杨!”东北各民族的中华姓氏多因仰慕汉文而改,赵良嗣这句话分明是指杨朴是个蛮夷。
马政怕两人一言不合坏了正事,连忙打和腔道:“商周以国为姓、以官为姓、以职为姓——不都和天子赐姓是一般的道理么?这是古法。神州万邦,都是炎黄之后,只是后代山川阻隔,令兄弟反成陌人而已。后世改回汉姓,那也是认祖归宗。”
杨朴和赵良嗣闻言一齐大笑。两人其实也都不愿把关系弄僵,便趁机下台。
赵良嗣道:“马大人说得好。彼此都是炎黄子孙,何必因山川阻隔而成陌路?本使此来,正是要让兄弟之族做回兄弟。”
杨朴也笑道:“这也正是我汉部所愿!”
当下赵良嗣请见汉部七将军,杨朴道:“不巧了。贵使来得好快,出乎我等意料之外,七将军入朱虚山读书去了,半个月内只怕回不来。”
赵良嗣等不知这朱虚山在哪里,听名字似乎是个有点耳熟的地名,只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常常在大宋臣僚面前夸耀自己对北国山川了如指掌,因此也不好在马政等面前发问,却不知他耳熟的“朱虚”本是山东地名,这个新命名为“朱虚山”的地方其实就在城外。
原来杨应麒心想自己的容貌是十七八岁样子,此时汉部在大宋朝廷中威信未立,见面只怕会惹轻视,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再则自己接见赵良嗣意义也不大,便干脆决定不见宋使。
赵良嗣又求见大金公主,杨朴道:“公主鸾驾日前北上,向两宫太后请安去了。”
赵良嗣不悦道:“然则辽南地面上就以杨大人为首了?”
杨朴笑道:“赵大人生的却是哪门子的气?大宋既有国书来,本官自当引去朝见我大金皇帝。至于公主和七将军,见不见又有何妨?”
赵良嗣一听这话气便平了,他怕的就是杨朴像上次搪塞马政一般跟自己推诿,累得自己空手而回,那便无法回京交代。但若能见到金主,那真如杨朴所言,公主和辽南将军见不见都无所谓了。
当天杨朴大摆宴席,又请大宋、高丽留在津门的商人陪列下座。大宋商人见朝廷连使者也派来了,生意自然做得更加安心,而高丽商人则更添敬重。
卢克忠送赵良嗣等回去休息后,杨朴又到朱虚山见杨应麒,说知今日之事。
杨应麒道:“咱们津门的旺季就要来了,到时候人多口杂,怕会有变。不如趁早送他们上路吧。”
杨朴问道:“却走哪条道路为好?”
杨应麒道:“我们辽南无天险可守,可守之险全在民心。所以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道路。就沿着永宁、辽口、鞍坡、东京一路上去。赵良嗣曾经是大辽臣属,如果我们绕路,只怕他也会瞧出端倪。”
杨朴沉吟道:“这一路上去,越往北就越荒凉。东京以南还好,过了东京,大金的底子就漏了!”
杨应麒笑道:“既然决定让他们去见国主,那女真的本色便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再说又何必掩?大宋来找女真人,原本就不是因为女真够文明,而是因为女真够强悍!尽管让他们到国主那里碰钉子去!去过一趟会宁,他们才知道我们汉部是多好说话!”
第六十五章 维吾尔族来客(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去年是大宋政和七年、金天辅元年,天下的庄稼收成普遍不好,在大宋是因为旱灾,在大辽则因为兵祸。不过辽南地方政局较为稳定,特别是复、辰、开三州由于投入了大量的牛马铁具,当政者又注意农田水利,因此有了一个不错的年景。今年开春以来,各地逃荒者不断地往这个地区涌来。幸好辽南三州无论是上层的行政秩序还是下层的民间秩序都已建立起来,不但农村有大量的荒地可以收容流入境内的农民牧民,就是津门、辽口和鞍坡也需要大量的手工劳动力。
杨应麒在春节过后的几个月里一直躲在管宁学舍读书教书,凡因军务政务来求见的人一概不理,甚至连卢克忠也被婉拒门外。这几个月里除了管宁学舍的师生,只有三个人见到了他。
第一个是杨朴,在宋使船只入港后连夜上朱虚。
第二个是孤山寺的证因和尚,他在见过杨应麒后便从辽东半岛消失。一个月后,山东半岛清阳港附近便新建了一座栖霞寺,主持正是证因和尚。这些年道君皇帝不断逼迫佛门子弟改从道门,大宋境内的佛寺有减无增。在这种背景下忽然有一座新佛寺出现,便引得天下僧人无不瞩目。
第三个则是一个叫阿依木思的维吾尔商人。这几个月里就连赵履民、刘介、李相隆、林翎这些“老客户”都只能通过书信和杨应麒联系,而这个万里而来、只带着两车货物的胡商居然得到杨应麒的垂青,知情者听说后无不讶异。
这个胡商见杨应麒的场景后来被管宁学舍一个多嘴的学生泄漏出来。
这个学生是林翎的堂弟林翼,去年林翎离开津门前特地留下这个十五六岁的堂弟在管宁学舍求学,林翼聪明机智,很得杨应麒的喜爱。这天林翎乘季风再次来到津门,林翼便请了假,进城来见林翎。
晚上黄旌大摆宴席,给林翎洗尘,林翼也陪同前来。列席的人除了燕云籍的刘从、赵观,高丽籍的李相隆,还有先来一步的泉州陈家二当家陈广湖。
这些大商人坐在一起不谈生意,却谈风月逸事,慢慢地就说到了杨应麒。这群人里面陈广湖在津门的资历最浅,至今没能见到这位掌控辽南命脉的七将军,因此他一听到这个话题赶紧竖起耳朵怕漏掉一句,希望对以后求见七将军的时候有帮助。
黄旌放声高论,由杨应麒的学识说到他的爱好,说他不爱别的,就爱书籍:“如今连泉州的良版书籍都涨价了,为什么?就是因为人人知道七将军喜欢好书!个个都盼着能献上一本,讨他欢喜。要是能像刘当家一样得到偌大一片好牧场,那就十辈子也吃穿不尽了!”
众人闻言同时一笑。林翼道:“其实啊,七将军除了书,还有另外一项最爱。”
陈广湖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哦了一声,黄旌道:“林少爷年纪虽小,但这半年来追随七将军前后,学问见识一日千里。说到对七将军喜好的把握,在座各位只怕没人及得上了。”
林翼毕竟还是个孩子,被他这一拍全身轻了三十斤,连林翎眼色也未看见,得意洋洋地说道:“若说这几个月,津门的商家是一个也没能见到七将军,唯独一个人例外……”
赵观哼了一声说:“这个林公子不说我们也知道,就是那个胡商阿依木思!”
林翼心想若不抛出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如何压服这些大人,便说道:“那么这个阿依木思又是靠什么来打动七将军的呢?”
此言一出,人人关注之情溢于眉目,林翼心头更是得意,连林翎在桌底踢了他一脚也不理会,继续说道:“那天七将军正带着我们几个人读《禹贡》,读到中午一位同学来报说有个胡商求见,话没说完就被七将军给骂了出去。我们本以为七将军不乐意见胡商,谁知午休时分七将军又把那个同学唤来,问是什么样的胡商,那同学说是个维吾尔人,七将军想了一下,就让我去把那胡商接进山门。”
朱虚山本来并不禁人出入,只是津门的商人都知道杨应麒不愿喧杂的事情扰乱管宁学舍的平静,所以各方豪强除非是应邀入山讲学,否则等闲不愿去招杨应麒的忌。
赵观和杨应麒相交年深,知道这个七将军智谋深远,他既然接见那个胡商,只怕所谋不浅,这些事情多知未必有益,便插口说:“七将军说的若是军政要务,林公子最好还是别说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商人应当知道的。”
林翼笑道:“哪里是什么军政要务,其实就是那阿依木思给七将军送礼来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林翎道:“这胡人这样唐突,想来一定又被七将军骂出去了。”
“没有!”林翼的回答出人意料:“七将军居然耐着心听那阿依木思把话说完,最后不但收了他两件礼物,还向他多索要了两件东西。”
众人大感惊讶,陈广湖忙问道:“这胡商送的究竟是什么礼物?七将军索要的又是什么宝贝?”
林翼见席间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说话更带劲了:“那个阿依木思送来的第一件礼物,乃是一个金发高鼻的西域美女。”说到这里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刚刚突起的喉结上下蛹动,在座的除了他之外哪个不是老奸巨猾?一看这情景便知道那那个西域美女一定十分妖娆,否则不会惹得这少年偶一想起也大生绮念。
林翎咳嗽了一声,林翼脸一红,忙用讲述来掩饰自己的窘态:“那西域美女……嗯,十分美貌,但七将军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说:‘在我们辽南这边,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女子不能拿来送,更不能拿来卖!就算是女奴,一入我境,便有权要求还自己自由之身。你将一个女人来送我,是故意要犯我汉部的律令么?’”
林翼说到这里停一停想看看众人的反应。他原本以为大家会惊佩交加,哪知在座各人脸上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原来黄旌等心里都想:“英雄豪杰不贪恋女色也没什么奇怪的,否则能成什么大业!”
见众人如此林翼不免微感失望,只得继续说:“那阿依木思大为惶恐,连忙请罪,七将军也不深责,只是问第二件礼物是什么。这件礼物,却勾起了七将军兴趣了。”
黄旌笑道:“一定是书!”
林翼点头说:“黄叔叔猜得对,正是两箱羊皮书。上面写的都是扭扭曲曲大食文字,连七将军都不懂得。那阿依木思身边还跟着一个小老头儿,既懂大食文字,也懂汉语。七将军问明那都是些什么书,越问越是高兴。他们两人一直说了一个多时辰,连下午的课程也让暂停了。我虽然站在旁边听着,却连一成也没听懂。后来七将军又邀请那个胡人留下,愿以重金留他在管宁学舍做老师,同时翻译那两箱大食书卷。”
刘从哼了一声说:“这个阿依木思这手倒也投其所好。古今书籍我也搜罗过不少,只是没想到七将军连番邦的书也有兴趣。”
林翼说道:“这第二件引起七将军兴趣的东西,大家猜中了不难,但第三件要猜准却不容易。若黄叔叔、刘叔叔你们能猜得着,那小侄就真服了。”
第六十五章 维吾尔族来客(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黄旌听林翼出起谜语来,笑道:“好啊!林公子要考我们这群老头子了!”便猜是好茶,林翼却说不对。
赵观便猜是好马;刘从猜是宝刀宝剑;林翎心里猜是西域地图,却不肯说出来;李相隆心里猜是西域名医,口中却说一定是楼兰古宝。林翼听了笑道:“错了错了!都错了!七将军感兴趣的,是一张毯子!”
“毯子?”黄旌、陈广湖都一起叫出声来,这个答案当真是出人意表。
赵观问道:“那毯子有什么奇特?难道是金子打的不成?”
“不是。”林翼摇头说:“就是一张羊毛毯子。”说到这里他却卖起关子来,打住喝茶——他年纪尚幼,林翎不让他喝酒。这少年心里盼着众人提问,哪知在座所有人个个比他有耐心,竟是谁也不开口,最后他只好自己解开谜团:“其实这毯子根本不是什么礼物,一开始是用来包宝贝的,那宝贝金光闪闪,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阿依木思正要介绍,但七将军却对那宝贝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拿起那毯子左看右看,大加赞赏。那阿依木思的脑筋转的倒快,也不说那金光闪闪的宝贝了,就夸着这条毛毯。七将军问了织毛毯的羊毛从哪里来,阿依木思用大食话说了一个叽里咕噜的地名,说是从哪里引进的种羊。七将军听了那个地名后想了一下,忽然一拍后脑说:‘是了!是拜占庭!’”
林翎问道:“拜占庭是什么地方?”
林翼吐了吐舌头,慑懦说不知道。林翎哼了一声说:“该听的不听,该问的不问!”
林翼大是发窘,黄旌打圆场道:“阿翼毕竟是小孩子,大少别太苛刻。上次没问,下次再问就是。”林翎这才神色转和。黄旌又问道:“后来呢?”
林翼看了林翎一眼,不敢再卖弄聪明,老老实实说道:“七将军又问织毛毯的是哪里的工匠,阿依木思说是维吾尔人的巧匠。七将军便托他去请一些巧匠来津门授艺,阿依木思却不断推托,说从维吾尔走到这里要绕过西夏,横跨大辽,这条路九死一生,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去走一次。”
林翎冷笑道:“这个胡商好狡诈,他哪里是不肯去走,只是想抬高价钱罢了。”
林翼道:“阿大说的没错。七将军当时也听出来了,也是和阿大你这般当场点破那个阿依木思的心思。不过七将军也没怪罪他,只是告诉阿依木思,如果他能帮汉部招徕巧匠,就在津门西边划两个坊给他做店铺,一分钱也不收。”
听到这里陈广湖忍不住发出一声鼻音,李相隆也叹道:“我们李家和汉部这等交情,到现在也就半个坊的地盘。这胡商好运气啊!”
赵观哼了一声道:“现在一过辽河西边就没有不打仗的地方。这胡商是不是好运气,等他招到人再说。林公子,后来这胡商答应了么?”
“答应!他当然答应。”林翼叹道:“他不但答应,而且对七将军说,明天就能把工人招徕,希望七将军不要违背诺言。”
李相隆等听了这话都是一怔,心想阿依木思莫非懂得飞天术不成?
林翎微一沉吟,说道:“我知道了!这个胡商!他的商队里头,一定就带有巧匠。他根本不用跨越大辽,因为人就在他身边!”
赵观和刘从对望一眼,却听林翼道:“阿大猜对了!”
陈广湖听得拍案骂道:“好个狡诈的胡商!这样一来,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两个坊的地盘!哼!这样的人容不得!七将军惩处他没有?”
但林翼的回答却让陈广湖失望了:“没有。七将军没有处罚他,只是大大不高兴,对那阿依木思说:‘以后和我做生意,不要再用这一套。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不收回我的承诺,只是那片土地就这样轻易给你,津门其他商家只怕不服,到时候没我做你的靠山,你也很难在这个地方立足。所以如果你想在津门做长远生意,就必须再替我做一件事情。’”
陈广湖问道:“什么事情?”心想如果能抢先把事情办好,不但能给那胡商一个下马威,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阿依木思也是这样问。”林翼说:“七将军这次要他做的事情和上一件却是大同小异,就是要他去引进一批羊毛上等的种羊来。这次阿依木思又是面有难色,七将军说道:‘你万里而来,不可能带着羊群,所以我知道你这次是真的犯难。这样吧,我再许你一个好条件。若你能引来一对种羊,我就划给你若干坡地给你牧羊。引来的种羊越多,你得到的土地就越多。数量以两千头为限。’说着跟阿依木思解释每引来一对种羊他能得到多少坡地。”
刘介依照林翼所说的暗中算了一下,心中大惊:“若真的给他引来两千对,那这阿依木思的牧场岂不是比我家还大!”心中暗谋对策。
陈广湖则想:“我们家走的是海路,要走陆路去那个什么拜占庭、吐鲁番引种羊可不是我们所擅长的事情……等等!这个七将军为什么对这些羊毛、工匠这么感兴趣?难道……若是这样,不知他对棉花、纺布是否也感兴趣。若是如此……”左右寻思,心中已有计较。
其他人听到这里也都各有各的心事,林翼虽然还在讲述一些余绪,但听的人却已是心不在焉。
林翼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便找了个话结,住口不说了。
不久宴席散、人作别,回到住处,林翼也向林翎告别要回管宁学舍去。林翎却没放他走的意思,盯着林翼不说话,忽然道:“我看你还是别去管宁学舍了,在市集学着做点生意,待北风起,就随我回泉州吧。”
林翼心头大骇,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阿大!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林翎怒道:“起来!这像什么!你又不是奴仆,干嘛动不动给人下跪!我看你这半年来在七将军身边没学到半点东西,反而是活回去了!”
第六十六章 宋使团的苦恼(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林翼被林翎一骂,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眼泪却啪啪啪流了下来。
林翎哼了一声道:“去年让你跟我出海,本来只是要让你长长见识,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到津门后我却改变了主意让你留下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翼咬着嘴唇摇头。
林翎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你虽然是我林氏旁支,但你父母亡故后,爹爹收养了你,却是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我也一直当你是胞弟。所以在泉州时候督促你刻苦读书,因为我们都觉得你有这个天分,将来若能考取个功名,那不但于全族有利,也是你自己的好归宿!就算读书不成,将来也当做个知道进退的男子汉!当初让你的读书是这个想法,后来让你留在津门也是这个想法——你听懂没有?”
林翼被林翎的疾言厉色吓得脑子空荡荡的,实在没听懂,却不敢摇头。
林翎看他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满十六岁,现在就要你想这些事情是有点为难了。可是有些事情,若有个行差踏错,可不是年纪小就能原谅的。”
林翼颤抖着说道:“阿大,你是说我今晚在宴席上的事情么?”
“你说呢!”林翎厉声道:“七将军肯留你在他身边,让你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情,是为了让你把他的事情泄漏出去么?是为了让你把他的事情在大庭广众宣扬么?你这半年来在他身边怎么就不学学他的学识、他的心胸、他的缜密?却反而却哪里学来了多嘴、学来了轻佻、学来了浮躁!”
见林翼吓得泪如泉滚,林翎反而更加恼怒,骂道:“出去!出去!要哭到外面出去哭!我林家没你这样的子弟!”叫来家丁指着林翼道:“把他扫地出门!”
林翼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林翎一闪身不受他跪,骂道:“走!没想明白你就别回来了!”
林家的家丁也不敢真赶他,但林翼毕竟年纪小,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厉责?终于自己忍不住跑了出去。
此刻正是夏初人定时,街道略无行人。林翼也不回管宁学舍,只是背着林宅乱走,一路走一路流泪,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泪水也被晚风吹干,忽然一骑横里奔出来,眼见要撞上林翼,幸而马上那人骑术精湛,勒得马人立起来,双蹄落在别处。林翼跌倒在地,惊惶不定地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两人两骑,方才差点撞上自己那人二十多岁年纪,眼光如春雷未动,神态似秋水将发,脖子上一块青色胎记,行动如风,跳下马将自己扶了起来,问道:“没事吧?”
林翼一时说不出话,那人又道:“看你也不像无赖子弟,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灯光下看见林翼脸上的泪痕,忽而指着林翼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你被家里人骂,跑出来了是不?”
林翼被他说破,低下了头。
那人问道:“骂你的人平时和你亲不亲?”
林翼心道:“咱们又不认识,你干嘛来跟我说这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人又说:“那你这次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林翼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人又问道:“那他这次骂得你凶不凶?”
翼哭泣惊惶后声音有些嘶哑:“我从来没见阿大对我这么凶过。”
那人笑道:“那就是了,他没恶意的。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快回去吧。”
林翼哽咽道:“阿大赶我出来的,阿大不要我了。”
“傻小子!”那人摸了摸他的头发:“要真不要你,还会为了你发火?快回去吧。”说着翻身上马,和跟他来那人并骑远去。
林翼望着那两人两骑的消失的地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感觉,却让人心头一阵清凉。他寻路回去,到了林宅附近十分担心,怕见到两扇紧闭的大门,然而一转个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形,正坐在两个“林”字灯笼下发呆,不是林翎是谁?
林翼鼓起勇气,慢慢走近,林翎见到他跳了起来挥手就要打他,终于忍了下来,对着里屋叫道:“阿翼回来了!把出去找的人都叫回来吧。”拉了弟弟回书房,拿了戒尺要打,终于又放了下来,问道:“想明白没有?”
林翼想起那个骑士的背影,点了点头。
林翎道:“今天就先别回去了。明天回学舍后好好读书!多用点心思,看看人家七将军是怎么做的学问!你阿大我……我再怎么混也只是个商人了,你却不同!将来……唉,不多说了,去睡吧。”
林翼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了,谁知道一躺下就入梦了。第二天醒来,林翎却已经出门办事去了。他换上林翎从泉州带来的新衣裳,骑马回管宁学舍,来到杨应麒的草堂外,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北上?我怎么就没撞见?”林翼心中一动:“是昨晚那人!”
便听杨应麒的声音说道:“二哥你从开州来,他们却往辽口的方向去。我让他们走辽口一路,本是想让二哥你见见的,谁知你刚好在这节骨眼上去刘介的新牧场挑马。”
昨晚那人的声音说道:“去多久了?我且追上去看看。”
杨应麒道:“去了三天了。”
便见两个人跨步出门,杨应麒送了出来,林翼心道:“往昔就是杨朴大人来,七将军也不送的。这人好大的面子,不知是谁。二哥?难道是二将军?对了!一定是他!”
昨晚林翼遇见的骑士果然便是曹广弼,他听说大宋有使者到津门便匆匆由开州赶来,期盼能见上一面,谁知今天来朱虚山见到杨应麒,才知道宋使已经北上。
曹广弼翻身上马,就要出山,忽然见到昨晚差点被自己撞到的少年,一怔道:“是你?你是管宁学舍的学生么?”
林翼点了点头。
曹广弼道:“看你这样子是与家里人和解了,是吧?”
林翼又点了点头。
曹广弼笑道:“在七将军身边好好学本事吧,将来长大了,到我军中来闯天下。”朗笑声中,与副手石康绝尘而去。
林翼望着飘扬未落的尘埃默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杨应麒在看着自己,连忙请罪:“昨晚未归,请先生责罚。”杨应麒在管宁学舍是老师的身份,因此学生们在学舍内都称他先生。
杨应麒却没有责罚他的意思,只是看着林翼的眼睛道:“一天不见,似乎长大了不少。”
林翼不知该如何回答,杨应麒已经笑了起来:“很好,很好。咱们管宁学舍第一个能办事的人出来了。”
第六十六章 宋使团的苦恼(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曹广弼和石康追过辽口,这才望见大宋使团的尾巴,但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石康问道:“二将军!不上去么?”
曹广弼迟疑道:“现在过去,却是拿什么身份去和他们相见?”
石康无语,曹广弼道:“罢了!回辽口吧。我想来看看大宋使者,也只是一时冲动。如今望见了也算是聊慰相思,那什么赵良嗣不是大宋名臣,不会也罢。”带了石康径回辽口。日后大宋使团从北方南下路过辽口时,他反而避而不见,只让辽口官员好生接待而已。
赵良嗣并不知道汉部二将军曾追着他们使团的尾尘徘徊良久,他一路北上,津门的繁华、半岛中部的宁静、辽口的喧嚣都让他感到陌生——这真是自己所知道的辽东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复州、辰州百余里路走来,竟然未见过一个饥民。这两个地方还说不上富庶,也还没有鼎盛的文物,可百姓们似乎都已经能吃饱饭了。
不过渐行渐北,赵良嗣终于找到了那个自己熟悉的辽国故土。等过了银州,北大荒的苍凉更是扑面而来!
大宋的官员开始惧怕起来: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女真啊!往来行人不再有津门的温文,所有人展现出来的都是**裸的野性,这里是虎狼成群的世界,是未被文明阉割的世界,是离茹毛饮血未远的世界!
虽然在夏天,但那个宦官却在风中瑟瑟缩缩的,心里咒骂着马政,哀叹自己当初怎么会迷了心窍信马政的话,以至于在听到出使的消息后不去走后门推脱。
马政则在经历了一开始的害怕之后定下心来,细细体察沿路的民情,发现见到的那些女真贵族大将论豪富论奢侈远在津门官员之上,那些有军功的将士活得也还可以,但最底层的那些无土平民则过得十分艰难,沦为奴隶者更是活得猪狗不如。
大宋使团华丽的衣饰一路来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幸好有杨朴带领才保无恙,过了鞍坡后狄喻又派出一队骑兵护送。
萧铁奴本来想亲自送他们到会宁,但和杨朴见面后望了宋使两眼,便冷笑着回鞍坡了。
和往来的女真人相比,就是作为使团武卫的大宋禁军也个个显得细皮嫩肉,都用不着打仗,只是站在一起便强弱立判!那是羊和狼的区别,不是在羊角上绑一把百炼钢刀就能弥补的区别!
使团在津门时,饮食供应与大宋略无异。但一过咸州,吃的便是胡法饭菜:将极肥的猪肉或脂润切成大片,用一小盘子虚装架起,插青葱三两根,叫做“肉盘子”,连同炒面、半生米饭一起端上——这是款待赵良嗣、马政、杨朴和那个宦官的盛宴了。至于其他武卫、文员则等而下之。下层的将士只能用木盆乘粥干吃。
赵良嗣也就罢了,那宦官却受不了了。他在汴京吃的都是精细食物,见到那片大肥肉几乎就想呕吐,怒冲冲要去找杨朴,赵良嗣连忙拦住,告诉他这等伙食在这里已经十分难得。那宦官不信,冲到杨朴帐中,只见他也正在吃饭,桌上却只有半盆米饭,一片胡饼,以豆为酱,旁边放着几个松子,如此而已。
杨朴抬头见那宦官闯进来,问他有什么事情,那宦官恹恹地甩了一下衣袖,出帐而去。杨朴见他来时盯着自己桌上的食物看,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对护送自己来的汉部武官道:“大宋官兵都惯坏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那样的伙食还不知足!哼!难怪他们打不过大辽!”
过了黄龙府以后伙食就更加难堪了,那个宦官连续好几天吃喝不下,杨朴看在眼里只是冷笑。赵良嗣来找杨朴想办法,杨朴道:“办法?有什么办法?我跟你说,打仗的时候,我大金就是皇帝吃的也是这些!别人不知道,你赵大人也不知道么?”
赵良嗣叹道:“我原知北地蛮荒,只是看津门那般气象,以为这里也好起来了。”
“好起来?哪有那么快!津门富得快,是因为地方小,人民少。但一个二千里大国想整体富裕起来,谈何容易!”说到这里杨朴便停住了,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只是劝道:“你们再忍忍吧,到了会宁就好多了。”
使团渡过拉林河后,忽然北面一彪军马从一片森林后冲出,那蓦然出现的数千军马便如旷野猛兽从天而降,马上的人披着兽皮、挥着刀棒,也如猛兽一般。
那宦官和他身边的文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大叫一声“妈呀”便逃了。他这一逃,许多文员、官吏、仪仗甚至武卫也跟着逃,赵良嗣和马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句话:“真是丢脸!”面对迎面而来的大军其实他们也十分害怕,但想这里是大金腹地,若对方真要害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想到这里两人都凑着马紧紧跟着杨朴,知道只有傍紧了他才最安全。
杨朴张望了一下,知道是国相撒改所部,并不是流寇,因此便安了心,对马政道:“去把你们的人收拢好吧。怎么说也是大国使者,怎么弄得这样难看!”策马走上几步,对着冲过来的军马挥手示意。
那彪军马慢慢停了下来,一个大将纵马出阵,大声道:“杨朴!这群软手软脚的家伙,就是宋朝的使团么?”却是大金国相之子、女真族杰出的将帅完颜宗翰。
杨朴回答道:“没错!将军是出来渔猎么?”
宗翰哈哈一笑道:“我是来看看这拨人是怎么回事!”指着缩着脖子逃回来的那个宦官和他的从人道:“汉人都是这个糗样么?我现在可真怀疑彦冲他们到底是不是汉人。”
杨朴笑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大宋林子太大,自然什么鸟都有。大将军是天上飞的雄鹰,这几个是沼泽里爬的病鹑。”
那宦官羞得无地自容,杨朴和宗翰却一起放声大笑,宗翰道:“要是像彦冲那样的英雄,我还真要结识一下,要是像眼前这几个家伙,嘿!却实在让人倒胃口。大宋怎么派这么些人过来!是看不起我大金吗?”
马政就要抗辩,宗翰却已经挥了挥手,领军东去。这几千人来去如风,铁蹄过处,就是猛虎狼群也要退避三舍。赵良嗣和马政都看得暗暗心惊,马政心道:“怪不得大辽会连连败北!这群女真不是人,都是野兽!是虎狼!”
那宦官跟了上来,对着杨朴喋喋不休,指责他刚才侮辱自己。杨朴冷笑说:“中使大人!这里不是大宋!道君皇帝的诏令可到不了这里!你要是想活得长些最好少说两句。”吓得那宦官噤声无话,躲在赵良嗣背后使眼色让他圆场。
杨朴不等赵良嗣说话,便指着北方道:“再走几十里就能望见会宁了!快马加鞭,天黑之前兴许能到!别耽搁了,走吧!”
第六十七章 遣宋使的人选(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敲着地图上的会宁,喃喃自语:“谍报无误的话,只怕辽使习泥烈刚好也在会宁,这下可热闹了……”
会宁这个“皇帝寨”在吞并汉部九村以后,终于像个城了。虽然在汉部主体南迁以后,北来的商人便明显少了许多。但这里毕竟是新兴大国的都城所在,亲贵豪强都聚集于此,因而人口物流都十分繁庶——当然,这种繁庶也是相对于东北大地而言,若放在大宋,这里仍然只能算是个二三流的城镇罢了。
吴乞买、斜也、斡鲁古、宗干等人占据了汉村以后,其部族家人住着汉村的砖房,种着汉部的田地,对于主子占到这么一个好地方十分得意。
但杨朴这次回来一看,发现原汉村的各处庄稼长势都不如往昔,想来是女真人经营不善的缘故。
汉部在会宁还保有一个西村,是当初不愿南迁者的聚居点。折彦冲在会宁时候也住在这里。西村除了村民外,还驻有折彦冲的亲兵五百人——这五百人的队长大多是从当初起兵一百六十骑中挑选出来,不但精锐,而且忠诚。
大宋使团在日落后才到达会宁城外,折彦冲派了外甥蒲鲁虎来迎接。蒲鲁虎是宗雄长子,宗雄的几个儿子都仰慕他们这个英雄了得的姑父,日常无事时常缠着折彦冲不放,宗雄也不禁涉。蒲鲁虎十五岁后,折彦冲便在西村挑了十个勇士,让蒲鲁虎做队长,日常无事时就跟他讲演兵法武艺,又答应下次若有大战一定带他上阵。
蒲鲁虎得折彦冲、狄喻教导,小时候又常在曹广弼、杨应麒身边转,和平常女真少年大为不同——身上胡气甚少,但刚勇溢面,出迎的人马在他指挥下一丝不苟,和杨朴马上对答又甚有条理,隐隐然有乃父文武双全之风。
听了蒲鲁虎的话赵良嗣等才知道折彦冲夫妇傍晚时进宫去了,不过对使团的到来西村内部早有安排,便由蒲鲁虎代姑父接进村去安顿好,杨朴料理惯了汉村庶政,这时却不插手,且看蒲鲁虎如何行事。蒲鲁虎年纪虽小却把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赵良嗣、马政等人见蒲鲁虎这样一个女真少年也如此强干,心中各有感触。
这一晚折彦冲彻夜未回,第二日完颜希尹前来过问,互致殷勤之意。赵良嗣促请完颜希尹,盼能早日得见金主,完颜希尹道:“今日我主另有要务,明日定然召见。”
晚间赵良嗣和马政商量道:“今日这个完颜希尹有些推诿,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要找杨朴来问,侍从却回说杨大人也进宫去了。
西村外部到处是往来胡骑,赵良嗣和马政心中惧怕,不敢出村。女真人对他们虽然保持礼貌,其实看管得甚严,初到异族之地,赵良嗣也没法出去打听。
马政等人忽然想念起津门了——那里虽然也是“外国”,但一切都让宋朝来的人感到舒服。而在这个地方,似乎连空气中飘荡的风都有胡味!他们就是和完颜希尹这个还算比较汉化的女真人交流也甚感吃力,不仅因为完颜希尹那一口的北国口音,更因为他那不失女真本色的朴直思维和大宋官僚化的政治语言格格不入。
赵良嗣和马政都不知道,此刻身在会宁的使者其实并不止大宋一家。
他们还没到达会宁时杨应麒就已经在恶意地想象着:如果赵良嗣和马政忽然听说辽使习泥烈就住在他们隔壁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杨应麒在千里之外想象着这一“趣事”的时候,金国方面也正考虑着用什么样的规格来接待宋使。完颜希尹主张用盛礼,谙班勃极烈吴乞买却不以为然。因为宋国此次出使目的显然就是要说服大金联手攻辽,而大金现在已经决定和大辽停战,所以这个时候与大宋走得太近并不合适。
阿骨打问折彦冲的意见,折彦冲却反问道:“叔叔心中,是否准备就此与契丹东西并立为北国双雄?无心再图西进?”
阿骨打道:“自然不是!”
折彦冲又问道:“然则我大金与大辽之间,只是暂时停战了?”
阿骨打还没回答,斜也哼了一声道:“这还用说!等把领土内的事情料理清楚,我就领军马冲过去!”
吴乞买、宗翰、宗望等听了斜也的话都点头称是。折彦冲道:“我们和大辽也打了几年的仗了,越是往西、往南,阻力就越大!前两年本来是契丹人千里远征,我们有在家门口打仗的便利。但到了中京一带,千里劳师的就换成我们了。大辽剩下的领土是他们的菁华所在,不能轻忽。如能与大宋联手夹击,对我们大为有利。”
阿骨打道:“彦冲所言在理。”
折彦冲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与大宋联合便是迟早的事情。宋使到此,当妥善接待。”
吴乞买道:“可如今习泥烈也在这里,他要和咱们讲和,宋人却要我们和契丹开战!两家所请不两立。以当前的形势看,暂时和契丹停战势在必行,大宋的要求,我们只能先推了。”
折彦冲道:“五叔所言极是,不过这两家所求未必完全矛盾。对大宋我们也不用推。两国联军乃是大事,不是一次就能说清楚的。从会宁到汴京路途万里,又不能走陆路,得由海路迂回来往——这一来一回就要一年半载。不如这样:我们且许了他,却不把话说死,只是要派人去和大宋谈条件。几番来回,怕不要费两三年!有两三年时间,还不够我们料理内政么?”
宗翰闻言附和道:“彦冲所言正中要害!”
吴乞买也微笑道:“好小子!亏你想得出来!只是这出使大宋之人,却派谁去好?”
折彦冲道:“大宋皇帝还不清楚我大金兵威,这时候若派重臣去只怕未必能得他们礼遇。”
宗翰道:“便让希尹为正使,杨朴为副,如何?”
“希尹去不得。”阿骨打道:“我们族内善战之将成千上百,能如希尹这般文武皆通的却不过三五个!会宁少他不得!”女真新兴之族,有时候行事类于强盗,常常做出扣留其他国族使者做人质的事情,他们以己度人,也怕大宋扣押使者,因此阿骨打意下颇不愿派遣亲贵宗族前去。何况他们此时对大宋所知不深,也不愿派不可或缺的重臣前去。
吴乞买道:“那便让杨朴去吧,这个渤海人也还算老实。”
阿骨打点头道:“反正也就是传个话,让赵家天子知道我们的意思就行。该决断的事情,让赵家天子再派人来会宁跟我谈。能联手自然最好。不过天下的城池,最终还得是用刀杀出来的才实在!”
第六十七章 遣宋使的人选(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第三日阿骨打仍不接见宋使,只是让人送来细酒十罐,羊肉二十斤,驴肉十五斤,松子两盆,以及白面、油、盐、醋、粉、野蒜等物,甚至还有个血淋淋的狼头!
那个宦官见了这狼头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加上水土不服,竟然由此病倒,此后再干不了正事,直拖到回汴京便一命呜呼。
拖到第四日上,赵良嗣为人机敏,终于探到一些端倪,和马政道:“昨夜我托故派出去冒险探察的心腹回来,说临村竟有契丹语。我这心腹懂得契丹话,依稀听说是女真要和契丹议和。”
马政听得大惊,两人商议良久,马政说道:“此事不能再拖,否则只怕有变!”
赵良嗣道:“他们不肯接见,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马政道:“这村里的人显然事先得了戒令,不许和我们说话。但这两日我暗中留意,还是发现了此村枢纽所在。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西北那间大屋子应该就是那位汉部大将军的居室!”
赵良嗣闻言惊道:“你要做什么!”
马政说道:“君子奉令在外,当置生死度外,但求不辱使命!班超之举,就在今日!”
赵良嗣听得眉头紧皱,然而扭不过马政,只好答应。两人挨到吃饭时分,抛下饭食不顾,带了几个人直闯折彦冲的居室。居室外的护卫上来阻拦,双方冲突起来。当汉部的人拔出刀来后,赵良嗣不由得大为后悔,幸好里间有个声音喝道:“什么事情这么吵闹!”跟着便走出一个少妇来,头插荆簪,身穿粗布,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正是完颜虎。
侍卫长禀道:“公主!这两个宋人忽然闯来,意图不轨!”
赵良嗣和马政对望一眼,心中都想:“这女人是公主?怎么穿的和一个农妇差不多。”他们却不知这位大金公主从不在意穿着,杨应麒虽然给她准备了许多丝绸衣裳,她却嫌不耐穿,“一碰就裂!”便一直穿着粗布衣服,折彦冲也从来不管妻子的这些小事。
完颜虎走近两步,扫了赵良嗣和马政两眼,问道:“你们不好好在屋里呆着,闯这里来干什么?”她的汉话已经说得颇为流利。
马政高声叫道:“我们来这里已经四日了,折大将军却天天推诿,今日也不在,明日也不在!我等虽然文弱,却也是大国使者!如此对待,岂不令人寒心。”
完颜虎皱了一下眉头,看了一下周围的人,那侍卫长道:“这等大事,我们不敢问,也轮不到我们问。”
若是两年前的完颜虎,早就嚷着让人去折彦冲那里问个明白,这时却沉吟片刻,对赵良嗣和马政道:“大将军此刻确实不在,你们先回去,他回来了我让人去请你们。”
马政道:“这样却还是要我们空等!还请公主娘娘给我们个实讯!”
完颜虎哼了一声道:“实讯?我的话就是实讯!”转头对一个侍卫说:“去叫杨朴来见我!”又对赵良嗣马政道:“先回去吧!大将军也是汉人,算来是你们本家,还会诓你们不成?”
赵良嗣扯了一下马政,两人见好就收,施礼离去,回到所住房内,都各自捏了一把冷汗。方才若不是完颜虎出来及时喝止,两人便是身死刀下也未必没有可能。
完颜虎派出去的人找到杨朴时也见到了折彦冲,这人将西村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说了,杨朴不悦道:“他们急躁不安可以理解。可是胆敢冒犯公主鸾驾,这算什么!”
折彦冲想了想道:“行了,也是时候见他们一下了。不过如今天色已昏,不适合与他们见面。你安排一下,让他们明天来议事堂相见。”又对那侍卫道:“回去告诉公主,我自有安排。”
杨朴换了一身胡服来见赵良嗣马政,面责他们不该冒犯大金公主。赵良嗣马政据理力争,说了半天杨朴才道:“实不是大将军不愿见你们,只是朝中议论未定,大将军不宜私自与你们会面。”
马政冷笑道:“是因为大金又想与契丹议和么?”
杨朴微微一怔,马政又紧逼一步道:“常闻契丹与女真有宿怨深仇!如今局势稍安就要纳仇寇、拒友邦!大金豪酋何短视如此!”
杨朴脸色一变道:“大胆!”
赵良嗣忙道:“马大人说得太过了。只是大金将我们晾了这么久,怎能叫我等不起疑心?”
杨朴沉默半晌,见左右无他人,小声说道:“既然两位已经知道,我也便不再隐瞒。没错!辽使习泥烈也在会宁。”
赵良嗣和马政都是心头一凛,杨朴道:“此事我不宜多说,否则便是不忠!只是我朝也正为此事大起纷争。和辽攻辽、联宋拒宋,几位当政者都是各执一词。”
马政道:“辽仇宋友,自然是拒辽亲宋才是正途——却不知大将军意下又如何!”
杨朴小声道:“若非大将军,此事已不可为!如今大将军已说得国主意动,只是未决而已。这样吧,明日大将军回村后我安排两位面见大将军,有什么话,请两位直接和大将军说!”
赵马二人相视颔首。
第二日杨朴引两人来西村议事厅,赵、马二人进门,便见一个男子面墙而立,两人心中都想:“这大将军却不知生的什么模样。”
杨朴朗声禀告后便出去了,折彦冲回过头来,指座请坐。
赵良嗣心道:“此人好生年轻,只怕还不上三十岁。”其实折彦冲不过二十出头,只是胡须多日未剃,赵良嗣却把他的年纪估量得大了。
马政心中却想:“此人气度沉稳,和胡将的蛮横大大不同!”
三人初见,赵马一时都不知当如何开口。折彦冲道:“彦冲在北国日久,今日得见大宋使臣,便如见了故人一般。这几日来怠慢,还请见谅。”
赵良嗣问道:“大将军真是汉人?”
折彦冲一笑道:“如今大宋在北国无甚威望,我冒充来作甚!”
马政眉头一皱,说道:“大宋眼下虽不如汉唐隆盛,但圣天子在位,内修政局,外服四夷。凡炎黄子孙,自当顾落叶归根之情,怀狐死首丘之念,以兴父母之邦!”
折彦冲神色一黯,说道:“我汉部虽然是大宋弃民,但也还不敢忘祖!你要我顾情怀念,是要我办什么事情么?”
赵良嗣和马政见他言语亲和,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微微点头,赵良嗣取出一卷诏书来道:“折彦冲,接旨!”
第六十八章 阿骨打的精明(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赵良嗣马政忽然这么一说,折彦冲也不由得一怔,问道:“接什么旨?”
赵良嗣道:“这是当今圣上的秘诏,折将军若还自认是大宋子民,就当起身接旨!”
折彦冲站了起来,却对着窗户望着窗外的白云,忽然摇头道:“我虽是汉人,但已仕外国。若对大宋有利之事,自当争为之。若对大宋有害之事,自当消泯之。至于向大宋皇帝奉旨接诏,却不敢为。”
马政怒道:“中华子民,却乐为外夷之臣么?也不怕祖宗蒙羞!”
折彦冲黯然道:“不是我弃大宋,乃是大宋弃我!父母之邦不敢忘,但自弃生民于不顾的皇帝,叫我等如何拥戴?”不等马政说话,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你们把诏书收起来吧,我就当没听过这件事情!至于联盟之事,我会全力争取。”
马政听他拒绝之意不坚,还要进言,忽然外面报道:“二太子和宗翰将军来了!”
赵马两人大惊,才慌慌张张把诏书收好,便见两个女真汉子联袂进门。
宗望看了赵马两人一眼,笑道:“有客人?”
折彦冲一笑道:“故邦来人,我理当见一见的。”
宗望道:“说完没有?若不方便,我们便先出去一下。”
折彦冲道:“他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习泥烈也在会宁的事情,私下来求我赞成联宋却辽之事,你们这一来,这席话便不完也完了。”
他们三人对答,说的自然是女真话,马政听不懂,赵良嗣却听懂了个大概,对两人的对答细加琢磨,越琢磨越觉难解。然而折彦冲话说到这里,赵良嗣自知不宜久留,便起身告辞。
折彦冲道:“本该替你们引见,只是今日有些尴尬,改天吧。”
赵马二人告辞后,折彦冲问宗翰道:“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找我喝酒么?”
宗望道:“国相大人染恙,粘罕急着回去。父皇知道后命你我前去慰问。若你没什么事情,这就走吧。”
折彦冲大惊道:“国相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宗翰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老人病罢了。”
折彦冲忙叫来胡茂,让他给留在西村的良医药童准备车马,将要紧的药材也带上,又叫来杨朴道:“国相小恙,我要赶紧去一趟。西村的事务你来总掌。大宋方面的事情国主自有决断,你和希尹他们商量着办就是。”
等良医药童来到,完颜虎已经听说此事,派人送来了一包衣物。折彦冲、宗翰、宗望三人跨马出村,望拉林河而去。
赵马二人回到居处,赵良嗣将折彦冲和宗翰、宗望的对话说给他听。马政道:“今天我们太唐突了,幸亏那折彦冲没有说出诏书的事情,否则你我只怕凶多吉少。赵大人,你看这人究竟存的是什么心!”
赵良嗣沉吟道:“难说,难说,不过我看他心中确有亲宋之意。只是身在他邦,有些事情不好做也不敢做。”他曾经仕辽,对此甚有体会。
两人对金国内政格局终究是所知甚少,所以商量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日阿骨打派完颜希尹来传命,接见的地点却在城外,原来是阿骨打邀他们去打猎。那宦官已经病得下床也有问题了,连要封赏折彦冲的事情都只能交给赵良嗣,如何还能去骑马打猎?
赵马两人随完颜希尹骑马出村,奔出十里,一个小丘后面散布着上万人马,手挎强弓,肩停鹰隼,虽然静穆无声,却显杀气腾腾!
赵良嗣和马政心中畏惧,由完颜希尹引上前去面见阿骨打。两人还没开口,阿骨打已经道:“给他们弓箭!”汉部来的时候他年龄已大,学不会汉话,这时说的却是女真语。
赵良嗣和马政面面相觑,随手接了弓箭,便听阿骨打道:“我们女真男儿做得官员的个个英勇善战!你们能做使者,想来武艺不差!今天就让我开开眼界!”
他说一句,完颜希尹便翻译一句。几句话听完,赵马两人都暗暗叫苦。两人虽然还拉得开弓,武艺箭法却稀疏平常,跟着这群女真人去打猎,若是落了下风,只怕有辱国体。
阿骨打却不理那么多,手一举便下令出发。成千上万人一起欢呼高叫,马政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叫什么,只是被震的耳朵嗡嗡直响,犹如身处狼群。
这一天下来两人什么也没打到,晚上就地扎营,各人都拿着打到的猎物烤着吃,就连阿骨打本人也是如此。赵良嗣和马政累了一天却两手空空,肚子叫得厉害,却没脸去找女真人要些吃的。女真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个个冷笑。
忽然阿骨打招呼道:“喂!宋使,过来!”
赵良嗣拉着马政走近,阿骨打随手将两半烤熟的獐扔了过来,赵良嗣和马政慌忙接住,两手登时又油又烫,却不敢松手。
阿骨打叫道:“吃啊!”
马政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却也能够会意,和赵良嗣对望一眼,只好坐在一旁吃了起来。阿骨打打猎是好手,烧烤的能耐却实在稀松平常,这獐烤得极难吃,有的地方全焦了,有的地方却全是血。马政虽然肚子直叫却也感到难以下咽。但这是大金国主亲手射杀、亲手烤炙,便如大宋皇帝赐外国使臣墨宝一般,是十分难得的恩赏,不吃却不礼貌了。马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可以下嘴的地方吃尽,将吃剩的东西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
阿骨打正在烤一条狐狸腿,一瞥眼见着,不悦道:“你们宋人太浪费东西了。这只獐的肉三成也没吃尽!”
马政听了完颜希尹的翻译大为尴尬,既不能拿起来再咬几口,也不好什么都不做——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这时候杨朴走近一步对阿骨打道:“他们宋人讲究精烹熟炙,吃不惯这些半生的东西。”
阿骨打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不喜欢就直接说嘛,干嘛还还吃!”
杨朴代为答道:“这是大国皇帝所赐,不受有违汉家礼节。”
阿骨打道:“应麒便从来不肯吃我烤的东西,那他不也是违礼?”
杨朴笑道:“这个……七将军在皇上膝下以子侄自居,他年纪又小,这礼就不用算得那么严了。”
第六十八章 阿骨打的精明(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阿骨打听了杨朴的话也笑了起来,对马政道:“你这使者太过文绉绉了,不过知道礼貌,我便不怪你了。”
完颜希尹在旁将阿骨打和杨朴的对答一一翻译给马政听,这一路北来马政本来对杨朴颇感不满,经此一事后对他大为改观,站起来对阿骨打道:“国俗有差,自当求同存异。大宋大金都视大辽为仇寇,正可作同仇敌忾之友邦。”
阿骨打挥手道:“你我两家初次知会,交情尚浅。现在就说联盟出兵的事情似乎太早了些。”
赵良嗣试探着问道:“听说国主有意和契丹议和,不知是真是假。”
阿骨打哼了一声,却不回答,只是道:“这次宋主送了我好些东西,我不回礼却也不礼貌。你们且在会宁住上一段日子,等我安排一下,便派人跟你们去汴京,给你们赵家天子回礼。这事就这样吧,其它的别再提了。”
赵良嗣和马政对望一眼,心中又是一阵欣慰。虽然此来不能说得金主同意攻辽,但阿骨打若肯派遣回访使节,则两家的关系必能步步深入,这次出使便不算完全失败。
出猎回来后两人连拉了两天的肚子,但既然事情有了一点着落,反而不如先几日彷徨。那宦官听说很快就能回去,喜上眉梢,病也好了几分。
金国这边阿骨打叫来杨朴,让他出使。杨朴道:“宋人此来,求的是燕云十六州故地。若臣到汴京,大宋君臣问起,臣当如何回答?”
阿骨打道:“兴兵夹击我们可以考虑,不过兴兵的时机得等等。至于地方,谁占了归谁。燕云十六州离他们大宋近,离我们大金远,算来还是他们便宜。”
杨朴道:“皇上的意思臣晓得了。必然不辱使命。”
阿骨打又问辽南治理得如何?杨朴道:“七将军会做生意得紧,这两年赚了不少钱。”
阿骨打听得哈哈大笑道:“这臭小子!去到哪里都能变出金银来。嘿,他也还算孝顺,各州各部的贡物,数他第一。”又问杨朴:“这次出使回来我想升你的官,你就到会宁来吧。”
杨朴心头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陛下如此眷顾,实乃微臣之幸。只是微臣习惯了汉俗政制,对猛安谋克制十分生疏,来会宁怕做不好事情。”
阿骨打道:“现在咱们手底下汉人汉地也渐渐多了。彦冲常劝我模仿大辽分南北两制治国,我想再和国相他们商量一下,若大家都同意的话那就得弄一套人马来管,到时候就让你做汉制的尚书。”
杨朴不敢推辞,叩首谢恩。
第二日大金正式命杨朴为遣送使,与宋使团一道前往汴京。完颜希尹以汉、女真两种文字拟好国书,交付杨朴。这次他也随同南下,顺便视察辽南政务。
一拨人迤逦南行,到辽口后完颜希尹看得暗暗吃惊,心道:“辽口之营建不过两年时间,怎么就有这般规模!”
一过辽口道路便完全不同。辽东半岛第一批村镇基本都分布在半岛西侧的平原一线,杨应麒不但在道路和农田上大把投钱,而且以各种方式鼓励民间资本修路,从辽口到津门已经是一片坦途,商道一通,沿路的村镇受资本的沾润刺激,也有余财来帮着修路造桥。因此一过辽口便村村相接,镇镇相连,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将北国三千里财货源源不断地向半岛尾端那个良港运去。
杨朴心中清楚完颜希尹这一来必然是受了阿骨打密令,却无法阻拦也不知该应否阻拦。他早已飞书告知杨应麒此事,但杨应麒却没有回音。
完颜希尹一路走得很慢,看得极细。在他眼中汉部之前在会宁时的成就已经相当可观,但和眼前的一切比起来,在会宁时候的一切怕都只算是准备工作!
这两年来汉部的新旧部民在半岛造出了无数良田,完颜希尹光靠一双眼睛估测,便觉得这里的田亩养个二三十万人完全不成问题。他以前认为杨应麒交纳上来的贡物很多,看了这一趟却觉得杨应麒交得少了!
他们一行人来到津门时,交易的旺季已经过去。进城时杨应麒也没来迎接——他从今年春节开始就没出过朱虚山一步!
进城后,完颜希尹没能看到津门最热火朝天的景象,但这个如同凭空而降的整洁城市也够他看一阵了。
大宋使团在卢克忠的安排下住进了增建过的驿舍,而完颜希尹则于第二日在杨朴的陪同下来朱虚山找杨应麒。
在出城去朱虚山的路上,完颜希尹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津门没有城墙!然后他又想起这一路来看到的村镇,基本上都只有能够防盗的篱笆,而没有像样的防卫据点。唯一有城墙的只有辽口——然而那城墙也颇显低矮,而且又是两年前辽口还处于前线时候建筑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增建过。
来到朱虚山时,杨应麒已经准备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欢迎仪式——请完颜希尹给管宁学舍的学生讲学。完颜希尹被这个安排打了个手足无措,连连推辞,杨应麒道:“怕什么!底下这帮都是孩子,你是大金重臣,还怕被他们问倒不成?”
完颜希尹道:“可是你让我讲什么?”
杨应麒道:“题目我都给你想好了,就讲你怎么创建女真文字。”
完颜希尹一听忙道:“那是你和我一起干的事情啊,我可不敢掠为己功。”
杨应麒也笑道:“我对女真的语言不熟,创建这文字的功劳最多占了三分,你要占七分!”
半推半就中完颜希尹上了讲台,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底下一百多个年轻人大半是渤海士子的子弟,此外也有像林翼那样留在津门学习的商家少年,甚至还有两个高丽学生。这些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些聪明隽秀者已经超越了管宁学舍的那些质朴的老师,另外一些人则仅仅通晓了一些基本的科目知识。
在这场讲学中大部分人听得浑浑噩噩,但几个少年已经能站起来提出质疑,林翼的一些问题甚至让完颜希尹感到难以回答。
讲学结束后完颜希尹便在朱虚山住下,没再回津门去。他来之前想问杨应麒怎么躲在这个地方,现在已经不用问了,因为他自己也感受到这里闲逸文雅的风气。在刚刚开化的女真人中,完颜希尹是在汉文倾慕上走得比较远的,因此就像乡下人进市集一般,更容易惊奇和陶醉。管宁学舍的一场讲演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完颜希尹南来的心态,他双眼再次睁开时,看到的辽南便完全不同了:地方还是这个地方,但他看这地方的双眼已经带着善意,而不是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