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边戎TXT下载边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边戎全文阅读

作者:阿菩     边戎txt下载     边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枭雄之异志(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黄旌和杨应麒搭上线以后连番乞求杨应麒多卖些马给他,却没说完就被回绝了。欧阳家不断走欧阳适的门路,杨应麒知道后更是直接贴出极为严厉的公告:凡是敢私走马匹者,船只一律没收,主谋流配室韦,官吏知情不报者就地革职查办。

    欧阳适看到公告后心中郁闷。他一个堂弟不断鼓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走私,欧阳适差点就答应了。他对走私马匹的分红虽然颇为心动,但更多的是想给杨应麒一个下马威,以证明津门并非杨应麒一个说了算的地方!

    那个欧阳家子弟见欧阳适心动,打铁趁热,又用上了激将法,忽然从人来报:萧将军来了。

    欧阳适一听萧铁奴到立刻把这事给抛下了,跑出来道:“六奴儿,怎么这么好兴致来看我!”他到海边后以船为家,萧铁奴却是上船就晕,来拜访他,这却是第一次!

    萧铁奴踉踉跄跄走过来道:“听说你搬了新船,特地来看看。”

    这艘大海船是津门船厂特地为欧阳适打造的旗舰,是津门船厂有史以来最大、最好的海船。欧阳适对这艘大船极为满意,听了萧铁奴的话便拉了他到处转,一边走一边夸耀。走了不到半艘船萧铁奴又晕船呕吐起来。

    欧阳适讥笑他道:“你啊,看来天生就没纵横四海的福分!”

    萧铁奴冷笑道:“我志不在此!”挥手把周围的人都赶走了,继续道:“我要干的,是用马蹄马刀蹂躏天下!水上的活儿,就留给你吧。”

    欧阳适微笑道:“好!咱们哥俩一个水上,一个陆上,各霸一方!”

    萧铁奴道:“有折老大在,只怕不容易吧。”

    欧阳适一怔道:“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萧铁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只要在折老大身边,我们再怎么努力只怕都只能成为他的手足。”

    欧阳适惊道:“六奴儿!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

    “放心,我没背叛折老大的意思。”萧铁奴道:“我可不是鼠目寸光之徒!现在我们汉部大业未成,这个时候就窝里反只能让外人笑话。我只是想,如果我们兄弟七人有雄霸天下的一天,到时候我希望能够自立。但在折老大成就王霸大业之前,我不会有二心的。”

    欧阳适低头不语,萧铁奴道:“老四,难道你不想么?”

    欧阳适击舷道:“自然想!”

    萧铁奴道:“咱们兄弟几个,老五(阿鲁蛮)胸无城府,独当一面可以,至于抱负,实没什么可说的。老三(杨开远)是个被迫拿刀骑马的读书人,也没什么野心。说到志向,你我不论,其实以老二、老幺最为坚定,所以我心中最佩服的也就是他们两人。”

    欧阳适点头道:“你说的在理。”

    萧铁奴又道:“若论才能,则我擅攻,老二擅守,老四你知权谋危变,老三老五也各有所长。但我们这些人连折老大也算上,如果少了那个家伙,恐怕到现在都只能混得个沉浮难定。”

    欧阳适道:“你是说老幺么?”

    萧铁奴道:“自然是他!这家伙读的是活书,既有心胸,又懂得机变,通政事,又知军谋。我当初和你们作对的时候,还不就是栽在他手上?往往我们没想到的东西,他都预先想到了,而且想得极准!甚至连阿骨打、撒改这样的豪杰都被他骗过。所以只要有这家伙在,我们便只需料理前方战场事务就够了,后方的事情,一切都不用担心。可以说,这家伙是我们的粮仓,是我们的兵库,是我们的钱袋!只要有他在,钱、粮、兵——还有你需要的船,我需要的马,迟早都不是问题。有了这些,我便能纵横草原,你便能威扬四海。”

    欧阳适道:“老四,你怎么忽然来和我说这些。”

    萧铁奴道:“你说呢?”

    欧阳适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老幺要你来跟我说的?”

    萧铁奴道:“是。可我肯来和你说这一席话,却不是为了他!甚至不是为了汉部!不是为了折老大!而是为了你,为了我!”

    这句话说得欧阳适心头一震,手掌猛地拍在船舷上,说道:“你说的没错!我这些天眼睛蒙了!竟然计较起那些小事来!”

    萧铁奴道:“契丹必亡,大宋政局又坏!眼看天下便要大乱!乱世之中,谁知道明天谁是王,谁是霸!”他指了指风浪中大海道:“至少在这里,我看不到有谁能是你的对手!”

    以大宋的纪年来算,纷纷扰扰的政和六年就在一场飘雪中过去了。

    这年年底,折彦冲和完颜虎带着杨应麒准备的一大堆贡品到会宁朝拜。阿骨打见了二人呵呵而笑,连问在南边的生活过得惯不惯。

    折彦冲回答说他本是南种,辽南气候正适合他,只是却苦了生长在北边的妻子。

    两代皇后大唐括氏和小唐括氏摸着完颜虎粗糙了许多的手,眼中都是心疼。完颜虎却反过来安慰母亲和姨妈,说自己这几个月虽然辛苦,却很开心。又对阿骨打道:“叔叔,我在复州开了许多好田。明年庄稼收成要是好些,除了汉部自己吃饱,还能往东京运些。彦冲说要在东京设置个‘南仓’,把汉部用不了的粮食都往那里运,储积起来等叔叔你将来西征契丹的时候可以用。”

    阿骨打听了甚是高兴,小唐括氏道:“孩子!开荒种粮不容易。开仓储粮的事情缓两年也没什么。最重要你别累坏了。”

    折彦冲道:“她是个劳碌命!我让她好好在家呆着,她却总希望跑出来忙活!”

    阿骨打的妻子小唐括氏责骂道:“哪有你这么说你老婆的!娶了阿虎,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折彦冲不敢强嘴,低下了头。

    几日后,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等重臣上表请阿骨打称“大圣皇帝”,定明年为天辅元年。

    天辅元年的春节对汉部来说也并不难熬。辛苦的劳作只是锻炼了他们的筋骨——只要劳作过后得到符合期望、甚至超出期望的报酬,那这番劳苦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幸福。这一年最后两三个月里,他们收起了番薯,种下了小麦,虽然屋子简陋,但身上有新衣,屋内有煤炕,口里有热食,手中有分红——望着窗外的瑞雪,新的一年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第五十四章 老和尚远来(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手中有了余钱之后,杨应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兴建管宁学舍。他在津门城郊择一处好山水划下一大片土地,将那处丘山命名为朱虚山,作为管宁学舍的所在。由于工兵正承办津门、辽口方面的建设走不开,他便另花重金聘请了高丽一个良匠,募集境内的旷夫、流民、逃奴、乞丐,按自己的预想来规划建设。

    卢克忠看了那草图,但见房屋鳞比,错落于山水之间,规模非同小可,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真要把这个管宁学舍给建起来,津门的财政非给榨干不可。忙劝道:“津门各方面都方兴未艾,在在都要花钱。兴学虽然是好事,可却不是急事。能否暂缓一二?”

    杨应麒道:“不行!什么都迟得,就是这事迟不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土地一战而胜可得,粮草几年丰收可得,钱财巧取生息可得,唯教书育人见效最慢,但这却是我汉部兴旺的根本,我就是借钱也要马上动手的。不过你放心,这副草图上的建筑也不是一下子要建起来的,现在先打下个坯子,建几排简单的房子就好。其它的以后再说。”卢克忠这才放心。

    管宁学舍动工以后,杨应麒三天两头地便往朱虚山跑。汉部的工兵起身行伍,一切工程都以简单耐用见称。高丽受汉文化熏陶已久,瓦木楼台之建制要比汉部工兵优雅得多,但相对的进度也较慢。杨应麒看得有些不耐烦,却仍是忍住了不去指手划脚。

    这日进城,蓦地望见城西有楼台耸立,非工非商,也不在津门公营建设规划之内,心中奇怪,驱车往观,却是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寺院,他围着那寺院转了一圈,便回政厅问卢克忠是否知道此事。

    卢克忠道:“是一个渡海而来的和尚,法号慧观。他去年秋风起之前便已到此,带了几个弟子施医布药,颂经讲佛,募得许多钱物,便要建一座寺庙。我想这是有益的事情,便答允了。”

    杨应麒道:“怎么从没听你提起?”

    卢克忠道:“这也不算大事。七将军你连庶政的常务也不理会,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呢。”

    “胡说八道!这怎么不是大事!”杨应麒道:“看来这慧观和尚面子比我还大!才到了没几个月便有钱建造寺院!我要兴建管宁学舍,还得从自己腰包里掏钱补贴!”

    卢克忠问道:“七将军是觉得这老和尚有不对头的地方么?”

    杨应麒冷笑道:“当然不对头!嘿嘿!嘿嘿!”卢克忠再问有什么不对头,杨应麒却再不肯说。他离开后,留下卢克忠一个人在那里独自懑闷,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命人重新去打探那老和尚的来历。

    第二日那才建了一半的寺院便停工了。杨应麒望见心中冷笑,也不过去看问,径自往管宁学舍的工盘附近来巡视了一会,中午便在朱虚山另一面的竹屋中点校《三国志》。

    时交午未,忽听外头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贫僧慧观,求见七将军。”

    杨应麒心道:“老和尚来得好快!”应声道:“和尚哪里贫了?你来这里不到半年便有钱修建寺院,这还算贫,天下便没有富人了。”走出门来看那和尚:双眉半白,脸上却一丝皱纹也没有,看不出多大年纪。

    杨应麒作揖道:“和尚哪里来?如何来?来作什么?”

    慧观还了僧家礼道:“贫僧从江南渡海而来,来传佛祖真言。”

    杨应麒道:“和尚老实啊,却不和我打禅锋。”

    慧观微笑道:“打什么禅锋!是真佛就说平常话。打禅锋是他们禅家末流干的事情,非真佛子所愿为。”

    “他们?”杨应麒问道:“然则和尚不是禅宗了?却不知和尚是何宗派师承?来这边讲什么经?”

    慧观道:“贫僧天台外派,承先师祖孤山智圆余绪,来讲大学中庸。”

    杨应麒一听放声大笑,说道:“佛子也讲大学中庸?老和尚狡黠了!你要来奉承我,也不用自改门庭以至于此!”

    慧观微笑道:“治天下,安国家,一日不可无孔氏。若天下震荡,家国危亡,我佛家安能自存?所以大学中庸,佛子也要讲的。”

    杨应麒颔首道:“老和尚有点意思,进来坐坐吧。”

    进了门,童子安座。慧观道:“贫僧从江南来,身无长物,只带得雨前龙井二两,见这朱虚山好山泉,不如就泉烹茶、对山讲道如何?”

    杨应麒心道:“这慧观和尚功夫做得足!知道我好这个!”便让童子取茶具,慧观则命随他而来的两个徒弟去寻取泉水。

    一个少年,一个老僧,便在这竹屋中对坐,讲些长白故事,说些苏杭人物。

    杨应麒听慧观夸耀江南人物,便问道:“老和尚,江南这般好,你却万里迢迢跑到辽东来干什么?”

    慧观叹道:“自当今大宋天子继位以来,宠信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崇道抑佛,把我释家真言都作异物观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中宰相,州县官员,也个个趋老奉道,因怕遭了天子的忌,竟都对我佛门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虽未明旨灭佛,却也是我佛门百年不遇之厄。”

    杨应麒笑道:“原来老和尚你是在江南呆不下去了。可如何想得到要来辽东?”

    慧观也不隐瞒,说道:“老衲本不是要到辽东,而是要去扶桑。因船只遇风,竟漂到此地。船家本打算修好船只就走,但我见此处市集井然,民丰淳朴,说的又都是汉家言语,在此立寺传经,却不胜于远去异邦他国了?因此改了主意,决意留在津门。”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道:“和尚你带了多少弟子门人?多少经书?多少财物?”

    慧观道:“及门弟子八个,徒孙两个,行者二人,经书八十箱,释门常用衣物器皿若干,钱财却无多了。”

    杨应麒道:“钱财无多,怎么能建寺庙?”

    慧观道:“建寺之费,都是津门的施主们大发善心。”

    杨应麒问都有哪些大施主,慧观一一说来,却把在津门做生意的几大家族都包囊进去了。连卢克忠也捐了不少钱。杨应麒还没听完便指这津门方向破口大骂:“津门的公家事务,也不见你们如此热心!”

第五十四章 老和尚远来(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杨应麒将捐钱给慧观建寺的商人、士人都骂了一顿,等他停下,慧观才微笑道:“助公家赞佛门,都是积德行善。”

    杨应麒冷笑道:“钱是落在你老和尚手里,你自然这样说。”

    慧观也不生气,说道:“贫僧来津门也有两月了,暗中看七将军建制理政,虽古之管仲、商鞅亦不能及……”

    杨应麒没等他说完便摆手道:“少来!这两人我是不敢比的!”

    慧观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今日一席话,更见七将军是通情达理之贤人,却不知为何对我佛家有如此深之偏见。”

    杨应麒笑道:“老和尚,我看你也不是迂腐之徒,既然如此,我便跟你敞开了说。自来为政者只要不太昏庸,无不对佛家又爱又恨,你可知道为什么?”

    慧观道:“我佛家导人向善,劝人积德,朝廷自然要爱我。至于说为何憎恨,贫僧却不解了。”

    杨应麒骂道:“老和尚自己卖瓜自己夸!好,我便把历代朝廷恨你们的事情一一说来。第一件,就是想做和尚的人太多。做和尚虽然不能娶妻生子,喝酒吃肉,却有诸般好处:既不用纳税,又不用服役,且有四方施主供奉,乃是天下间第一清闲潇洒的归宿。所以崇佛风气一开,剃度落发的人便如蜂趋蜜!对朝廷而言,和尚多了,种田行商、交粮纳税的人便少了!对世俗而言,人人都去做和尚,传宗接代的事情怎么办?所以一到了僧多为患时节,如何叫朝廷不恨你们,如何叫儒生士子喜欢你们?”顿了顿又道:“其实剃度的人过多,对佛门本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那么多和尚,真心向佛的有几个?大多还不都是身上披着袈裟,心里想着酒肉,胯下挺着淫棍?难道多了一大堆滥竽充数的光头,佛祖便会高兴不成?只怕不见得吧。此是第一弊。”

    慧观点头道:“七将军说的是。”

    杨应麒继续道:“朝廷恨佛门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和尚们占着太多俗产。和尚本该四大皆空,戒贪戒痴。但和尚也是人,也要吃饭穿衣,所以我佛在世时也要去乞食,否则何以维持这副臭皮囊?只是你们佛门中的那些假和尚,却常常干出贪占田产财货的俗事!口里阿弥陀佛,兜里富可敌国!天下财货本有定数,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且有钱的和尚必好敛财,好敛财的人生性必吝!性吝之人拿到钱财便到死不肯吐出来用!世间财货如人身上血脉,流动则康健,滞塞则病死。财货死在你们和尚庙里不肯流出来,则民生必因之而病,你们小贪则民生小病,你们大贪则民生大病,民生大病则天下危乱,社稷震荡。此弊若和第一弊交相发生,为祸更大!如你方才所言,家国危亡,佛门焉能独存?大家一起倒霉,你们和尚也别想躲得过去!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是个明智点的皇帝宰相都要灭佛的!结果是假和尚连累了真和尚,坏和尚连累的好和尚!此是第二弊。”

    慧观口宣佛号道:“好一句假和尚连累了真和尚,坏和尚连累的好和尚!”

    杨应麒道:“第三,便要说到更具体的事情了。你们佛家喜欢兴建寺院,这也就罢了,偏生又喜欢造偶像。金佛像也罢,铜佛像也罢,这金铜都是我神州大地颇为缺乏的物产,偏偏又是国家必备之物。小佛成百上千斤,大佛万斤十万斤,一座大寺十尊佛,便要耗费十万数十万斤铜。老和尚,你可知十万斤铜能造多少钱?我辽东又能有多少金、铜来供你佛门挥霍?所以只要是我主政,便万万容不得这等事情!其实参佛当以了悟为主,渡世当以济民为德,修那么多大佛像有何作用?若这些佛像既误了民生国事,又害了百姓黎民,则佛像修得越多越大,你们和尚造的孽便越深越重!当日梁武帝饭僧百万,建寺逾千,达摩却说他未曾立什么功德,便是这个道理!此是第三弊。此外种种,尚有不少,我也不多说了。但就算佛门只有这三弊,我也绝不允你建寺传经。”

    慧观闻言道:“七将军所言三弊,是真和尚亦深恶之。却不知七将军有善法疗之否?”

    杨应麒笑道:“除弊之法,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假和尚们苦不能行而已。”

    慧观微也笑道:“若真和尚呢?”

    杨应麒道:“真和尚自然行得。”

    慧观道:“愿闻其详。”

    杨应麒道:“除第一弊,便是选真去伪。但凡剃度,不得私下行之,须仿科举,察其品行端正否,考其佛经通熟否,问其佛理明晰否。若三者皆备,则为有心向佛者,许其为居士。命之行于僻野之乡,行善积德,或三年,或五年,或十年,期满再考,若中,则可为和尚。如此,则能存真和尚,去假和尚。世间有一万个真和尚,胜过一万万个无心向佛的秃头。老和尚你说是么?”

    慧观微微一笑道:“七将军所言甚是。大宋对佛子也有考核之法,只是不甚严格尔。”

    杨应麒心道:“我当面骂秃头,他居然半点不怒,这慧观好涵养。看来这事可借他来办。”便继续说道:“除第二弊,要点就在端正佛门子弟用钱的态度!”

    慧观问道:“如何端正?”

    杨应麒道:“佛家募钱财何用?一是自养,一是济世。自养需设制度,方丈月钱几何,长老月钱几何,知客月钱几何,沙弥月钱几何。若所取过其所需,这和尚便是贪!便是六根不尽!至于募钱而来的钱财,若自养有余则当用于行善济世,而不是去满足和尚们的私欲。济世亦需立制度,依我看,佛门济世以如下五事为先:一是义葬,平时收敛鳏寡孤独老病无能自葬者,瘟疫灾荒则收无主野尸,火化入塔,颂经超生;一是义医,募名医,或自习医术而为医僧,给贫者施医赠药;三是义食,常开粥厂以待贫者;四是义学,收三教经书供寒士研读,设学僧教贫家小儿识字;五是义仓,丰熟之时则收购稻麦,以待灾年助农赈贫。”

    这五件事情杨应麒说一件,慧观念一句善哉。五事说完,慧观道:“只是一个小庙,未必能有这许多钱财。”

    杨应麒微笑道:“这些善事,其实都是为政府之助。如义仓一项,并不是要佛寺独立解决灾厄,政府自然另有备荒之仓,佛门义仓只是补充而已。而若佛门弟子能本着良心办这等好事,当寺院财竭之时,公家岂会袖手?”

第五十五章 打到你求和(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慧观听了杨应麒的话赞叹不已,杨应麒又道:“只是如此一来,你僧门不但有私人之捐献,且有公家之资助,若太平岁月一久,到时候入胜于出,只怕便富比帝皇,却如何能保其间不生蠹虫?嘿!说实在的,我对你们和尚的操守,可怀疑得很那!”

    慧观沉吟道:“唯有请公家派人严加监督了。”

    杨应麒摇头道:“那还不够。最好,是将所有钱财的来龙去脉一一公开,让捐献者知道自己捐的钱去了何处,同时也可告诉世人:佛门无私弊。”

    慧观颔首道:“此法甚好。至于第三弊则更容易,易金菩萨、铜菩萨为石菩萨、泥菩萨、丹青菩萨便可。”

    杨应麒一听大喜,心道:“这慧观和尚大不简单!这样改革意味着什么想来他心知肚明!”

    两人言语投机,越说越起兴,杨应麒对佛法知之不多,然而一法通,万法通,慧观说出一些佛门规条来,他却能逐一评驳。一席话下来,杨应麒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蓝图,知道如果能帮助慧观完成他宗门的变革,那慧观领导下的宗派将转化为州县政厅的极佳补充。有许多社会事务政府直接介入实不如其它民间力量自觉介入来得好。两人一直谈到黄昏,慧观这才带着两个弟子告辞而去。

    走出一段山路,其中一个弟子道:“这七将军可真是难缠,竟然开出这么多的条件来。”

    慧观一听斥责道:“痴儿!竟然未悟!”

    那个弟子愣愣不知当如何回答,另一个弟子接口道:“师兄糊涂!若依了这位七将军,则我宗不仅能立寺传经而已。将来我宗大兴,也许便在这几条变革上来!”

    慧观指着他的这个弟子道:“证因,你且说说看。”

    证因道:“这五大济世之方,前辈高僧或也曾为,只是未作明文定制,又无人在起始时大力,因此行之而不能及远。若我宗能将之定成规条,则佛家必成为政者不可或缺之臂膀。义食是养生,义葬是送死,义学结儒士之心,义仓收农氓之信,义医更是造福于民的大功德!若能募私富之财借公家之力成此五事,则我道之昌必可垂之千古!”

    慧观颔首道:“不错!天下大变在即,我观辽东有非常之气,这七将军有逾常之能。我宗若能从而助之,岂止远来求存而已?将来泽及天下,也未可知!”顿了顿道:“若得便,我当相一相那位折大将军,看看他运数如何。”

    慧观走后,辽西方面送来一份谍报。杨应麒善于利用民间力量,几年间已经建立起一个颇具架势的情报系统。东京平定之前,帮他做事的赵履民、刘介等人还显得畏畏缩缩,只是收集一些市井上能打听到的普通消息。东京被大金攻破以后,北国局势大变,赵、刘等人看清了形势,做事也大胆起来,大把花钱收买大辽的官员、太监,唯恐被竞争对手抢了功劳。

    杨应麒眼前这份谍报,说的是辽主在众议之下,立皇叔耶律淳为都元帅,募粮集兵,准备再次伐金。杨应麒接到情报后立即打道回津门,命人请找欧阳适来商议。

    自萧铁奴和欧阳适聊过之后,欧阳适言行大有改变,不但没了津门建港后的骄气,甚至比建港前也沉稳得多。杨应麒看得暗暗称奇,不知萧铁奴是怎么跟他说的。他和欧阳适间的关系,似乎也回复到在会宁时的模样。

    欧阳适来到后在灯下看了谍报,问道:“你怕耶律淳会来打辽南?”

    杨应麒道:“应该不会。大辽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可以同时发动几路大军了。如今来攻,必然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辽南在大多数人眼里又还不是很重要的地方。因此这里不会是耶律淳的目标。就是他们真来也不怕。二哥三哥都在辽口,他们俩手下是汉部——甚至可以说是大金最擅守的部队,那里的城防也已经颇具规模,契丹人没三五个月攻不下来的。”

    欧阳适点头道:“不错。如果我是耶律淳也会去打辽阳府!那里是军政重地,攻下的话影响会大得多。大哥现在还在会宁吧?斡鲁好像也不在东京,如今驻防辽阳府是什么人?”

    杨应麒道:“大哥和斡鲁都不在,现在主管辽阳府军务的应该是斡鲁古,兵力大概有一万左右。此外,斡鲁临走前又把鞍坡交给了狄叔叔,老六也在那里助防,兵力大概有一千五百人。”

    欧阳适道:“斡鲁古这人我知道,虽然生性贪婪了些,不过打仗是把好手。再加上我们汉部在鞍坡的人马,就是大辽倾国来攻也能抵挡一阵子了。嘿!其实我真怀疑大辽还能有多少兵力!”

    杨应麒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辽立国两百余年,没那么容易吞掉的。”他敲了一下手中的谍报后道:“这谍报一共有三份,一份来津门,一份留辽口,另外一份去鞍坡。想来二哥和狄叔叔看到谍报后都会各自准备,鞍坡的谍报应该还会寄往会宁给大哥。老四,你说大哥看到谍报会怎么办?”

    欧阳适沉吟道:“我猜老大一定会主张主动出击。”

    杨应麒道:“那国主会赞成么?”

    欧阳适笑道:“当然会赞成!自起兵以来这么久,他什么时候被动过?嘿,看来我们汉部又有仗打了。”

    杨应麒微笑道:“打仗是凶险事,真不知道你干嘛这么高兴。”取出一幅地图来,说道:“这里是辽口,这里是东京。据这份谍报,耶律淳的军马就驻扎在显州附近。这里是大辽在东京道最后一条防线。这条防线一失,大辽不但整个东京道全军覆没,连临潢府、中京道甚至南京道都不得安宁!”

    欧阳适皱眉道:“可惜可惜,显州离海太远,我的水师去不到那里。”

    杨应麒道:“老四啊,其实你不用上阵,头功也还是你的。”

    欧阳适精神一振道:“怎么说?”

    杨应麒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东京有多少粮草我是知道的。这场仗打下来,东京的粮草是不够用的。他们女真人喜欢劫掠,但我知道狄叔叔和二哥却都不喜欢干这种事情。所以得把复州的粮食往辽口运一部分过去以备万一。”

    欧阳适问道:“复州的粮食够用么?”

    杨应麒道:“津门的人口越来越多,不过幸好我早有准备。我们的储粮,连津门将会新增的人口算上,到秋收之前只怕会过得紧巴巴的。若这一仗能拖到秋收之后再打,那就没问题了。今年咱们新开垦的耕地各种作物长势都不错,原住民安定下来后,租了我们的牛马农具,学着种玉米番薯,多半收成也会比往年好些。只要不遭灾,就算只是平常年景,我们接下来一年里也会有余粮的。”

    欧阳适想了想又道:“我们在新开的村庄都在复州北部,从那里到津门和到辽口其实也差不多远。运粮也是从陆路行走,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要先把粮食运到津门再北上辽口?”

    杨应麒道:“陆路行走,费车马畜力太多。但先把粮食运到津门也不划算”他在地图上一指,说道:“这条永宁河从复州北部流下,贯穿复州中部入海,所流过的地方刚好都是我们产粮的村庄。我们在它的入海口再开一个渡头,这个渡头不用像津门这样齐备,只要能把从永宁河中上游运下来的粮食搬上船就好。陆路运粮从长远来说是没有前途的。我们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打造一支运粮的船队来,将来大有用处。契丹人动作还没那么快,我们正好利用这个契机把半岛的建设搞起来。”

    杨应麒说到这里叹道:“就是不知大哥在会宁会如何反应这件事情,国主又会如何处置。”

第五十五章 打到你求和(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折彦冲接到同一份谍报,比杨应麒晚了四天。他当日便把此事禀奏上去,大金君臣听说辽人要兴师来犯竟然没有一个显出半点紧张。今年年初,金军在完颜斜也的率领下从北面进攻大辽上京道,在春州、泰州连番大胜,竟是不费半点力气。因此诸将一听辽人挑衅都跃跃欲试。

    完颜希尹奏道:“我大金立国以来虽然战无不胜,但连年征战,农事颇废。而且我们开疆拓土太多太快,很多地方都有不稳的迹象。年初开州若不是驸马应变得力,几乎酿成叛乱。再则,大辽疆域辽阔,我们仅占了他东京道大部分及上京道一小部分,其中京、南京、西京都还完好,在上京道的实力也还强劲。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当步步进逼,逐州吞食。若进军太快,反而容易留下后患。当下上上之计,不如许他讲和。待我大金后方稳固,粮足马肥,再一举破辽京,收辽土。”

    阿骨打的儿子宗望道:“希尹所言有理。不过请和一事,须待辽人来求我,不可我去求辽人。”

    阿骨打问弟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吴乞买道:“近年我们人口土地增加得很快,各猛安、谋克以及羁縻州县都需要重新整理。不过若要打仗,我们也不怕。契丹人给我们的文书到现在还都是无礼字句,说什么要我们称藩做它的属国!现在就跟他们讲和他们是不肯低头的。”

    阿骨打又问折彦冲,折彦冲道:“若是自守,南方兵力绰绰有余。只是渤海人心未大稳,如果境内再有大的战争,只怕会引发新的变故。”

    阿骨打道:“你的意思,还是要进击?”

    折彦冲道:“若是进击,现在东京的兵力取胜或可,全胜不足。而且东京道的粮草也不堪千里行军之费。听闻耶律淳有使者来到,想来他是两手准备:能和则和,不能和则战。既如此,我们且跟他耗!既不答应他,也莫回绝他。今年年景似乎不错,等收了秋粮,把辽阳府各路的余粮调出来也够打这一仗了!”

    阿骨打点了点头,说道:“耶律淳的使者我就不见了,希尹你去应付他,就按彦冲所言行事。三弟你再从各处调出一万兵马,分拨开往南方。告诉斡鲁古,时机成熟就可进击,不必再向会宁请旨。”

    折彦冲又道:“汉部正军约有三千人。如今要助防辽口、鞍坡,兵力颇为不足,我想征募当地骁勇者,增益到五千人。”

    阿骨打道:“辽南远在海边,会宁这边难以照看到,既然你觉得有必要便办吧,我信得过你。”顿了顿道:“胡十门是大始祖之后,我们不能亏待了他。我想册封他为曷苏馆七部孛堇,赐银牌。让阿鲁蛮所部归入曷苏馆部,也算是让他认祖归宗,位在胡十门之下。我又听四弟(吴乞买)他们说开州熟女真甚多,不如便撤了开州,全境连同曷苏馆原居地并作一体,行猛安谋克制。”

    折彦冲道:“让阿鲁蛮归曷苏馆部一事甚好。不过开州南端近海临江处虽有女真,但这些人且农且渔,久习州县制,不知是否乐于猛安谋克制度。不如命胡十门体察民情后上表奏明。若其民以为猛安谋克方便,就合境推行。若其民以为不便,就分开州为南北:北边并入曷苏馆部,南边降州为县,仍行旧制。”

    阿骨打道:“就这样吧。”

    散朝后折彦冲回家,把这次打仗可能要从辽南调粮的事情和妻子说了。完颜虎一听皱眉道:“好容易安生下来,又要调粮打仗。现在东京粮食不足我们去补,万一明年遇上个灾年,却有谁来顾我们?”

    折彦冲道:“汉部是大金的一部分,不能什么事情都只顾汉部自己,总得顾全一下大局。再说今年年景不是说会不错么?想来我们会有余粮的。”

    完颜虎道:“我们懂得积肥精耕,防虫防旱,比北地其它地方的农人完全靠天吃饭好些,可粮食一天没收进仓里便还是老天爷的,谁敢说呢。”又顺道问起今天都谈论了哪些局势朝策,折彦冲一一说了。完颜虎沉吟道:“你要把兵部增益到五千人,那白吃饭的人又多了。”

    折彦冲道:“铁奴的胡骑大概是八百人,留在鞍坡、归狄叔叔指挥的约有千人。阿鲁蛮所部如今也有千人。广弼手底兵最多,新兵旧兵不下两千人。我去求增益兵马,其实不过是把汉部真实的兵数明了化罢了。”

    完颜虎想了想道:“你既不隐瞒增募兵马的事情,那既是向叔叔表明自己无专擅之意,也是在扩大我们汉部的实力。叔叔要把阿鲁蛮割出来,又要让开州女真化,其实未始没有削弱你的意思,你都不敢回绝,只是要割开州为南北,设法让南半部保留汉制,你们这些大概就是应麒所说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跨出一步,叔叔就逼你两步,你不敢不退,跟着又前进半步,最后两人便都觉得这结果可以接受了——我说的没错吧?”

    折彦冲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用心思了?”

    完颜虎叹道:“这么复杂的心思,我以前是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的。不过跟着你们一起久了,小心看,小心听,总也懂得了一些。”顿了顿道:“只是这次我们也未免太亏了。阿鲁蛮和他所部是我们汉部的重将劲旅,就这样割出去……”

    折彦冲笑道:“你放心吧。阿鲁蛮和汉部早就水乳深融,难分彼此了。他重归曷苏馆只会让加速曷苏馆的汉化。我料应麒知道这事后必有动作!叔叔看轻了我们汉部的软力量,这一招却是失策了。”

第五十六章 林公子入港(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商人的嗅觉往往比狗还灵。

    早在津门开港之前,泉州、明州的商人已经对欧阳家过份关注东海北部的动态有所怀疑,之后通过各种途径而知道了北方会兴起新的商机,那些饱怀冒险精神者便都义无反顾地向北扬帆。

    政和六年中津门开港时,南方的商人们都还只是抱着试探性的心态,借着东海季风洋流的末绪来到这个新港。他们也带来一些货物,如茶、丝绸、陶瓷等,这一仓半仓的货物虽然走俏,但相对于赵观、刘从为首的契丹、渤海商人,以及李相隆为首的高丽商人而言,这些货物的数量根本无法满足北地市场可怕的**。而且由于没有足够的货物作为资本,更没有携带大量的宋钱,这些大宋商人能买回去的货物数量也极为有限——他们面对汉部美轮美奂的琉璃品、高丽质优价廉的人参以及津门郊外成群的草原战马都只能望而兴叹,怨恨自己当初没敢下更大的决心与本钱。

    在大宋商人里面,政和六年获利最大的是欧阳家和黄家。欧阳家是有备而来,而黄家则得杨应麒开金口秘密赊走了大量的琉璃品和两百匹马。他们两家船只回闽之后,在当地掀起了一股相当大的商潮,风头之盛,一时间竟然盖过了陈、林两大家族。

    这种暴利性成功的传播能力是很可怕的。在政和七年的春季,“一到津门,金银满盆”这个传说便传遍了半个大宋:南至两广,北达江淮,西边甚至到了四川!

    这一年的冬、春之际到底有多少商人在准备着北上的船只货物?管理能力还不是很强的大宋市舶司根本就无从统计。

    在泉州和明州,有船没船引的商家正变着法子去贿赂市舶司的官员,实在拿不到船引的就想着如何走私,连船都没有的小商人则想尽办法要把货物托运在别家的船上。总之,政和七年所有即将北上的船只在夏季到来之前就已经被订满了。

    杨应麒曾经对卢克忠说他低估了大海的肚量,卢克忠当时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不过津门在政和六年欣欣向荣的局面也让他颇为自己治下能如此繁华而自豪。

    然而政和七年五月之后,卢克忠才发现:如果把去年的津门和今年相比,那去年那个他视为“繁华”的港口简直可以用荒凉来形容!

    南边的商船几乎是和季风同时来到津门!北来船只的数量和大小完全超出了卢克忠的想象力!进入五月中旬以后,整个津门已经繁荣到近乎混乱的地步了。欧阳适顾着海上缉私,竟然再也没能力兼顾岸上的治安。卢克忠只好请求杨开远调一千工兵过来维持局面。

    幸好,这些北来的商人们看来十分安分守己,谨守秩序。卢克忠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杨应麒在去年给欧阳家、黄家颁发的《津门商贾律法禁令》早在二三月时便在江南一带流传甚广。黄家在杨应麒的示意下大肆宣传,称若不读通这本书则没法去津门做生意。没几天时间江南的书坊便都开动起来狂印,几乎所有来津门的商人都人手一册。

    这本小册子包括五个部分:第一部分略述商人当有之精神;第二部分是津门各项关税的基本指标;第三部分是津门饮食、住宿、交易地点以及交易规则的指南;第四部分才是三十六条和商贾相关的律法禁令;第五部分是杂项。可以说这本小册子囊括了前往津门所需要的信息,它能够迅速流行也并不仅仅因为黄家的大力宣传。

    杨应麒这本小册子成稿之后卢克忠也曾看过,当时不以为意,这时重新翻阅,不由得感叹七将军的先见之明。他将那些守则一一细读,联想起这几日津门的景况,才体会到每一条律法禁令都有深意,直到此刻,卢克忠才知道杨朴为何会对杨应麒如此钦佩。

    随着南边商船北来数量日渐增多,津门的各种问题也逐一暴露出来。最先爆发的是住宿问题。虽然政和六年年间无论是官方还是私家都已经修建了许多房屋,然而这些房屋比起需求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津门内部的民房早在四月就已经挤满了人,杨应麒见状便从萧铁奴处借来几百个大帐篷,在津门外搭建起来,这才勉强解决了住的问题。

    接着便是饮食问题。伴随商船而来的不仅有商贾,还有流民、短工、家人、船夫等各式各样的人,这些新流入的人口对津门的粮食供应而言无疑是一个可怕的负担。由于杨应麒严格限制粮食供给,并不让军备仓、荒备仓里的存粮无限量地流入市场,因此在商船自带粮食见底之后,整个津门的粮价便急剧飙升。

    津门粮价高涨之后又迅速影响到了开州、辰州与曷苏馆部,甚至连辽阳府的粮价也开始出现失衡的征兆。胡十门在杨应麒的暗示下倒卖了不少粮食,让曷苏馆大大赚了一笔,合族欢庆。这种类似的好处已不是第一次了——杨应麒南来以后屡屡以各种手段向曷苏馆人示好,比如赠送大批的书籍、煤炉等物,大大改善了曷苏馆部的民生民俗。

    不过辽河地区这一年能够流入市场的余粮却不多,加上其中一部分又被杨应麒以各种方式控制着,津门的粮店很快又告罄了。不少商人开始通过贿赂、求情等手段去打备用粮的主意,却一个个碰了大钉子!原住民虽然有些存粮,但看到这种突如其来的粮荒也个个捂紧了自己的米缸。就在津门的外来者眼见就要断粮的时候,两艘千料大海船开进了津门。

    一开始,没人去注意这两艘大海船的到来——近一个多月来来津门的船只实在太多了。然而不久后就有人走向奔告,说这两艘船上的货物十分奇怪,以至于竟然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吸引了整个津门商贾的眼光!

    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货物呢?来到这里的商贩可以说个个见多识广,就算是南洋的长鼻大象,西域的绝色美女,高丽的千年人参都未必能让他们心动!可他们现在望着那两艘大船卸货所在的仓库却个个眼红!

    “我见过的!真的见过!在码头上卸的时候,一个袋子钩破了,那里面,都是……”

    都是什么?不是丝绸陶瓷,也不是翡翠珍珠,而是一袋袋、一仓仓的大米!

    “哦——”许多精明的商人听说后不是感叹终于有粮食了,而是感叹这艘船主的精明!在这种节骨眼上运来大米,几乎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了整个津门物价的走向——除非七将军肯打开备用仓,否则津门所有外来者都不得不接受这个极有眼光的船主的盘剥了。

    “唉……好厉害!现在的米价,只怕一袋大米便能换走我们一袋好茶!”

    “是啊!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手笔、这样的远见?”

    “你还不知道么?那可是我们福建鼎鼎大名的家族!”

    “鼎鼎大名的家族?难道是……”

    “林家!”

第五十六章 林公子入港(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林翎来到津门的时候,整个港口都已经陷入一种嗷嗷待哺状。一开始,这个年轻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虽然儒巾儒服的林翎在商贾堆里显得那么风度翩翩,但整个码头的贩夫走卒对之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他们关心的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钱,一个是粮!前者是他们来津门的目的,后者却是眼下困扰他们的最大问题。

    林翎在一个老者的引导下悄没声息地隐身于人流之中,到第二天,码头上才发生“钩破米袋”的事件——那当然不是意外,而是一次别有用心的策划。

    等到所有人知道那两艘千料大海船里装的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救命粮时,掌控这些救命粮的林翎却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又过了两天,林翎才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来到津门城西的一处别苑。这处别苑若在泉州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一处房子,然而在房屋奇缺的津门,此刻这座别苑一日的租金就够一个中户人家在江南一月的生活。

    别苑外,黄家在津门的主管黄旌正微笑等待着,看见林翎后忙走上来招呼道:“林大少,向北刮的海风还吹得习惯么?”

    林翎笑道:“向北向南,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商人站在一起,登时就显出不一样来:黄旌分明是头发福的老狐狸,林翎却很清瘦,甚至有些弱不禁风,一点也不像经常出海的男儿。

    两人相携进门,厅内早摆上了酒席,桌上却只有四菜一汤,浊酒一壶。黄旌道:“如此待客,实属怠慢。只是现在津门粮食大是紧张,虽然饿不着我们,但掌控津门的这位七将军对浪费食物之事极为厌恶。此席只有林大少与黄某两人,若是太过铺排,传入那七将军耳中只怕会招了他的忌。”

    林翎淡淡道:“黄叔叔太过客气了。家父生性也不喜豪奢,我在家里吃的比这还简单。”

    黄旌道:“林氏家风,泉州谁不仰慕?林老先生富而好礼,固然令人钦佩不已。而林大少向来深居简出,这次肯冒着风浪北来,更是给足黄某人面子!黄某人敬你一杯!”

    林翎微微一笑道:“黄叔叔带契林家一条好财路,该谢谢的是我们。”竟是酒到杯干。两人吃饭喝酒,谈天说地,渐渐转入正题。黄旌道:“林大少来津门也有两天了,觉得这个地方如何?”

    林翎道:“比起泉州,那还差远了!”

    黄旌微微一笑道:“这个当然!我们泉州背靠大宋,面向大海——那是千百年积下来的基业,这津门如何能比?眼下它如此兴旺,也不过是因为那七将军手里有些奇货罢了。”

    林翎摇头道:“那又不然!我看津门虽然建筑还显得粗陋,但那也是它时日短浅的缘故。若说到商规建制之精妙,泉州市舶司实在是有所不如!别的不说,就是黄叔叔你代为宣扬的那本《律法禁令三十六则》,便不是普通人能写得出来的。”

    黄旌道:“没想到林大少对这本小书评价如此之高。”

    “评价高的不是我,而是家父。”林翎道:“这次黄旅伯伯相邀北上,我家固然是盛情难却,但若不是家父看好这津门港,也不会特地遣我前来。但和别人不同,家父对战马、琉璃兴趣其实也不是很大,我林家有南洋一路商货,只要妈祖保佑,一切顺风顺水,足保我林家十族无财米之忧。所以家父他老人家在收到黄伯伯书信以后,一开始只是准备让我堂兄前来。但后来翻开黄伯伯随信附来的那本小书,只读了两行便为之动容。当时我侍立在旁,见他老人家读完第一章后掩卷长叹,说此书寥寥数句话便道出了他心中许多说不出来的从商心得!之后再读其它章节,越读越是钦服,马上改了主意,要我放下手头其它事情,整装北上,代他老人家向撰写此书的大贤请益。”

    林翎的父亲林珩在泉州商人中威望极高,因此黄旌听说他对这本小书如此推崇颇感诧异。

    林翎又问道:“黄叔叔,这本册子,真是那位七将军所作么?”

    黄旌道:“不是他还能有谁!据说这位七将军是大金境内第一才子。我曾两次蒙他接见,确实是极为厉害的一个人。不但诗书经史无不精通,而且连海外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有些事情连我都不知道!比如南洋诸岛的一些奇风异俗,我们以前看见只是觉得奇怪而已。那位七将军却能说出这些风俗的来历,我在旁听着,只觉丝丝入扣,绝不是凭空杜撰而来。”

    林翎奇道:“他懂得经史诗文那不奇怪,这些海外异域的事情如何也知道?莫非他也出过海?”

    黄旌道:“没有。据七将军说,这些他是在书上知道的。”

    “书上?”林翎更是惊奇:“我家遍收域外域内航海书籍,可从来没见过有哪本能真正剖析出海外风俗来历的。”

    黄旌道:“你莫非怀疑这位七将军夸口不成?我当初也曾这么想。不过后来跟他谈起南洋的一些特产,他随口道出,许多花鸟鱼虫我们只是见过,他却能叫出名字。还有南洋的物产,海道的远近,他都能说出个轮廓来!林大少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上次七将军要我办一件事情,当时我畏难推脱海道太远,说怕要十年才能来回。他一听大怒,随手取出一张海陆全图来,那上面竟然把麻逸、占城等的所在标得明明白白。这么清晰的海图,便是我也没看过!当时吓得我瞠目结舌不能自辩。不过还好七将军也未怪责,但从此之后我便打定了主意,再不敢在他面前扯谎了。”

    林翎叹道:“没想到辽东域外僻壤,居然也能出这样一个奇才。”

    黄旌一听,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这位七将军并非辽东人士!”

    “哦?那是哪里?”

    黄旌道:“江南!”

    林翎大奇道:“江南?江南人怎么会到万里之外的辽东来做官?”

    “这些我也只是听说。”黄旌道:“据传,这位七将军是受花石纲暴政,合族遇害,这才被迫出海,流落到此。没想到却另外闯出一番事业来。”

    “哼!又是花石纲!”林翎道:“那个姓朱的狗官,不知害得江南多少人家破人亡!”

    黄旌忙道:“这些我也只是向七将军的旧部打听,没有坐实。林大少千万不可乱传,免得遭了七将军的忌。”

    林翎扫了他一眼,心道:“说起做生意,这黄旌也算滑头,只是为人却太没气魄,干不了大事!黄真的子孙看来已经不如往昔了。”又想:“他把那个七将军吹得天花乱坠,却不知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

第五十七章 狡政与黠商(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就在津门市面粮食将断未断之时,有一批大米被放了出来,只是价格高得出奇。来津门做生意的商贩无不痛骂那个趁火打劫的林翎,却是谁也不得不买!商人虽然吝啬,却还没到不要命的地步,难道要为了省一点钱饿死在这里不成!

    眼见市面粮价越来越高,卢克忠有意干预,便来见杨应麒道:“眼下有奸商扰乱米价,这是关乎民生大计的事情,不可不慎。”

    杨应麒问道:“你认为当如何?”

    卢克忠道:“需双管齐下,一边戒饬奸商,让他收敛,否则就要重罚;一边开备用仓入市,平抑米价!”

    杨应麒摇头道:“不行。备用仓不能动。”

    卢克忠道:“七将军,咱们每年收入备荒、备战两仓的粮食未免也太多了!今年年景不错!我去看过庄稼,应该可以丰收。等粮食收成起来之后再加倍收购归仓就好了。”

    杨应麒仍是摇头,问卢克忠道:“来津门作生意的人不说,复州在籍军民可能吃上饭?”

    卢克忠道:“在籍军民家中储粮不多,眼见粮荒,都捂着粮缸不肯卖。不过自家吃饭应该还没问题。”

    杨应麒道:“那就好。只要在籍军民吃得上饭就行。那些商贩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卢克忠听得瞪眼翘胡子,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本已让他感到杨应麒是一个相当有远见的上司,怎么这次变得如此短视?当下大声说道:“七将军!津门不开港便罢,既然开港,这些商贩便是津门的财源!你可知道我们这两个月光是地租和关税就收了多少?是去年整整半年的五倍啊!”

    杨应麒故作糊涂道:“那又怎么样?”

    卢克忠几乎是嚷嚷起来了:“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津门?还不是因为这里生意好做?要是今年我们饿了他们,明年他们还会来吗?”

    杨应麒点头道:“卢大人,在津门干了半年你大有长进了啊,也不怕铜臭了!那我再问你,如果今年他们都觉得好赚,明年来的人是不是会更多?”

    卢克忠道:“多半会。”

    杨应麒点头道:“那就是了。今年商人们买完东西走了,但有许多人总会留下,比如佣仆,比如搬工,甚至有人会留下些掌柜伙计。此外还有许多来找机会闯世界的游民。等明年季风北来,除了更多的商贾之外,又会有更多的佣人、搬工、船工、游民。如此年复一年,津门的人口便会越积越多——这些人都是不种田等吃饭的!今年我们的备用仓给他们吃光了,明年再拿什么给他们?就算明年我们还是能应付,那后年、大后年又怎么办?复州有多少农夫田亩?能养多少不田之人?万一遇上一个荒年又该怎么办?”

    杨应麒这一席话便如一盆冷水,浇得卢克忠当场便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叹道:“克忠糊涂了!农为国本,工商为末。这半年来我舍本逐末,岂不殆哉!七将军你说的对,对津门的商贩走卒,我们当严格限制他们流入的数量才是。”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错了错了!你怎么就这么走极端啊,一会要替商人出头,一会又不要他们来做生意!‘执其两端,取其中者而行’——这才是为政应有的态度啊。农是养国之本,工是富强之本,商是便民之本——都是本,不是末。来津门的商人多多益善,怎么能限制呢?”

    卢克忠皱眉道:“七将军,你这可把我说糊涂了。既然你重工重商,为何却放任米价如此之高却不理会?你不知道这样会让他们折钱亏本的么?若从长远考虑,又怎么能不限制外来商人的数量?正如你方才所言,我们不能拿复州极有限的粮食去养源源而来的闲人啊!复州有多少田亩农夫我知道的!就算年年丰收,三年五载之后,我们便负担不起了啊。”

    “我们自然养不起啊,可谁说一定要我们来养?”杨应麒道:“林家的大海船,不是刚刚运了许多大米过来了么?那两船米,够应付一阵子了。”

    卢克忠道:“那不是长远之计,再说,那大米成色平平,价格却奇贵无比!七将军,你到市面上去看看!现在外面一斤米能换一斤茶了!”

    茶在关外价格昂贵。当初欧阳适替折彦冲下聘礼娶完颜虎,礼单末端便是“黄金五百两,茶十斤”——竟是将茶和黄金珠宝并列了。津门在宋船陆续南来以后茶价逐步下跌,但仍然维持在一个甚高的水平上,因此一斤茶换一斤米,则粮价之贵已经达到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了。

    杨应麒却不为所动,说道:“人家把粮食大老远地运来,自然是要贵一些的。这也没什么不妥。总之,只要保证今年来贸易的商贩不饿死就行。”

    卢克忠哼了一声道:“大海凶险,这些商人千辛万苦渡海来津门,赚的是生死钱。可这米价一抬,只怕马上就要把他们之前赚来的全吐出来!”

    杨应麒闻言笑道:“那些被榨干的商贩自然要恨得林家牙痒痒的,但这关卢大人你什么事情?”见卢克忠仍然未悟,杨应麒又道:“卢大人,你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么?”

    卢克忠道:“自然听过!”

    杨应麒道:“我却记不全了,你说来给我听听。”

    卢克忠又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学识比我只高不低,这种浅显的典故哪里会不知道?却不好回绝,回答道:“千金买骨是战国时的故事。当年燕昭王卑身厚币以求贤者,他的大臣郭隗给燕昭王讲了个故事,说古代有个国君以千金求千里马,三年而不可得,后有人为国君以五百金买已死千里马之骨回报,国君大怒,要杀买马骨者,此人对国君道:‘死马之骨尚值五百金,何况生马?此事传闻开去以后,天下人都会知道您豪爽爱马之名,无需多久,自然会有人带真正的千里马前来。’果然不到一年时间,便有人带千里马陆续来到。”

    杨应麒一拍手掌道:“照啊!现在这个林家!就是我们的死马骨!”

    卢克忠一听若有所悟,只是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

    杨应麒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钱趋货其性如水,货趋钱其性类人。哪里的货物价格低,钱就会往那里流过去买。那里的货物价格高,就会有人拉货来卖。这是千古不易之理——一千多年前管仲就是用此富国!今年林家拉米来赚了个盆满钵满,明年不用你说,自然会有人会拉粮食过来卖!只要我们在津门维持住一个较高的粮价,让运粮到这里的商人有赚头,天下各地的粮食就会源源不绝地流进来。到时候我们不但不用动用军备仓的储粮,说不定还能从市面上买一些回来备荒呢。”

第五十七章 狡政与黠商(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卢克忠听得出神,只听杨应麒继续道:“至于如何调节粮价物价,既让商人愿意运粮来卖,又确保国库财力不竭,民间民力不困,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一时也说清楚。大家一边做,一边学吧。”

    卢克忠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七将军用谋有若鬼神,非克忠所能测!”顿了顿又道:“不过粮米是国家根本,商人们愿意买卖,只怕各国朝廷会多加限制。”

    杨应麒点头道:“现在我们地方小,人口少,以天下余粮供汉部数万人绝无问题。但从长久来说,则得另行规划。这是后话,我另有安排。”

    卢克忠这时对杨应麒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行礼道:“克忠愚鲁,愿为七将军执鞭驱马,以尽绵力。”

    杨应麒微笑道:“津门这么混乱的局面也给你处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会是愚鲁!”

    卢克忠道:“一来有七将军培养的那一大批精通数算人事的干吏,二来有七将军定下的律法规条,否则克忠便是有十双眼睛十只手、十个脑袋十张嘴,也干不完这么多事情。”

    杨应麒笑道:“好了好了。咱们是自己人,以后就少拍马匹了。其实说到定规章,立法度,统筹谋划,你不如我。若是具体到行政庶务,我跟你可没得比!你做的那些琐碎事情,我现在是很难耐下心去处理的。”顿了顿道:“说起来外面现在的粮价也涨得差不多了,该消停消停了。你想办法安排一下,我想见见林家的头面人物。”

    卢克忠知道这个七将军多半又有计策,这时他对杨应麒做事的风格已经颇为明了,他也是个聪明人,默契地笑了笑便出去办事了。傍晚时召见黄旌,暗示他七将军对林家哄抬米价十分不满,最好让林家赶紧去走走门路,否则不但林家祸患不浅,连他黄家也要受到牵连。

    黄旌吃了一惊,连夜来见林翎,林翎听见后却只是微笑,黄旌讶异道:“林大少!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翎淡淡一笑道:“放心,林翎便是出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黄叔叔你的。只是能否麻烦黄叔叔再奔波一趟,我想求这位七将军赐见一面。”

    黄旌道:“当然得去求见他!否则这事如何能了?”

    经黄旌一番奔走,第三日杨应麒才答应和林翎见面,却要林翎独自前来。黄旌交待了杨应麒方面的言语后又连连嘱咐:“这位七将军非等闲之辈,在大金权势又极大,万万得罪不得!”

    林翎笑着答应了,整理好衣冠来朱虚山后山见杨应麒,由童子引进门,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和尚下棋。林翎一怔,目视引自己进来的那个童子,那童子目不斜视,竟不回应。

    林翎不知那七将军在哪里,走上前来,只见棋盘上胜负已定,那少年的黑子左支右绌,只等那和尚作最后一击便要全军溃退。林翎颇通此道,看了两眼便了然,心道:“这少年棋力甚是一般!看这局势,这和尚的棋力倒是不低,完全是在指导这少年。难道这和尚便是七将军?和尚做将军,外族的政制真是乱来!”

    忽然那个少年敲了叹道:“不行了不行了!这围棋怎么这么难!”

    那和尚笑道:“天生奇才必然有缺,想苏学士以百年不遇之艳,也在这黑白道上无所建树。便是学棋无成,七将军也不必太过懊恼。”

    林翎一听这话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这少年就是那个七将军?天下哪有这种奇事?”如果这个七将军的官位是世袭而来那是毫不奇怪,但从种种传言看来他分明是以才能上位的人,年纪怎么可能这么小?

    却听那少年道:“我哪里敢去比东坡先生?不过听说他是中年学奕,所以难成。我今年却还不满十七岁,为何进境也如此缓慢迟滞?”

    那和尚沉吟道:“说起来证因也甚是奇怪。七将军年纪不大,但看这棋路,心力却全然不像少年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丢了手中棋子道:“我知道了。罢了,罢了……”一抬头望见林翎,目询童子,童子忙道:“这位便是林翎林公子。”

    林翎尚未施礼,那和尚已经站起来,施礼道:“既然七将军有客人到,证因先告辞了。”

    杨应麒点头道:“和尚慢走,应麒不送了。”

    林翎听了两人的对答后心里终于确定这个少年就是七将军,忽而想起黄旌曾和他说过这位七将军很年轻,当时还以为再年轻至少也要二三十岁,哪知竟是二十也不到!原来黄旌说了许多“七将军”的言语,偏偏忘了交代杨应麒具体的年纪!林翎虽然在坊间听说这个七将军年纪轻,却也没想到他会小到这个地步。

    和尚出门以后,杨应麒换上一副脸孔,扫了林翎一眼,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藏起,冷冷道:“你就是林翎?哼!脸长得还像斯文人,怎么胆子却比豹子还大!哄抬物价,扰乱民生,你可知罪?”

    林翎却没被吓倒,微笑道:“林翎北来,也读过黄家所宣传的《津门律法禁令》。请问七将军,林翎却是犯了哪一条法禁?还是说津门另有律法?”

    杨应麒道:“便是你读的这册律法中也有平抑粮价之法:凡在荒年、瘟疫、战乱或粮米短缺时,粮价不得高于时价三成以上。如犯法者,公家有权以时价强购此商家所有存粮。且犯法之人要视情节轻重处以金钱、流配之罚。”

    林翎问道:“那请问七将军,林翎到来之前,津门大米的时价是多少?”

    杨应麒不由得语塞,复州不产米,东北虽然有产米处,但那是极为珍贵的“温水田”,所产稻米大部分都流向会宁、辽京的皇亲贵戚处。真正运大宗稻米进入津门的,林氏却是第一家。之前市面没有大米,哪里来的米价?

    林翎道:“这本《津门律法禁令》第一章便道:先有法,后有罪,法不回溯,罪不妄罚。不过听说这本法令是出自七将军之手,既然七将军能立,便也能改!如果七将军真要变着法子处罚林翎,那林翎也无计可施。”

    杨应麒斥道:“胡说八道!自己定下的规章,谁都改得,就是自己改不得。否则以后何以取信于人。”

    林翎紧跟着道:“林翎于法无罪,于理有过。若七将军真要见罚,林某甘愿承受。”

    杨应麒哈哈一笑,示意童子出去,对林翎道:“你这家伙!是算定我不会为难你么?”

    林翎道:“我做的,其实正是七将军希望我做的事情。既然如此,七将军为何还要为难我?”

    杨应麒嘿了一声说道:“我要你做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林翎道:“黄旅黄旌并非心胸广大之辈,这次津门有如此好机会,他不排挤我林家也就算了,竟然还主动邀我们北来。林翎虽然年轻,但既不瞎也不傻,自然猜到这并非他的本心。若这不是他的本心,那指使他的又会是谁呢?如果林翎猜得不错的话,真正要我们林家北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七将军!”

第五十八章 开发大流求(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听林翎猜出邀陈、林两家北来其实是自己的意思,杨应麒也不吃惊,轻轻一笑道:“黄旌那家伙藏不住多少事情,给你猜到了也没什么。”

    林翎继续道:“黄旌又道,复州颇缺米粮。我家初次北上,最好拉一船粮食来——这是讨好七将军最好的礼物。既然相邀其实是七将军的意思,那要这船米粮,想必也是七将军的授意了。”

    杨应麒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林翎道:“可我们两船大米入港之后,七将军却不派人前来接收。林翎试着放出一部分大米出去,七将军也没正式派人来问责。因此林翎便大胆地想:莫非七将军其实并不是要这两船粮食?还是说……”他停了一下,一字字道:“还是说,七将军要的不仅仅是这两船粮食?”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你可比黄旌聪明多了。人也有趣,我很喜欢。”心道:“这人对我胃口!而且头脑灵活,居然能猜出我要他做榜样勾引商人运粮来津门贩卖的心思。就不知品质如何?”

    只听林翎道:“这么说来,林翎做的事情没错了?”

    杨应麒点头道:“没错,没错。不过这些天你赚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把粮价压一压了。要不然我自然没什么损失,可眼下津门聚拢的都算是你的老乡,被他们戳着脊梁骂,滋味只怕不会很好受。”

    林翎笑道:“商人逐利而来,这些却也顾不得了。不过七将军既然开口,林翎知道怎么做。”

    杨应麒道:“只知逐利,那利也不长远。你们父子的事情我也听过些,算是豪贾中有眼光的人。要不然你们也走不到今天。嗯,林翎,你可知道我汉部公家现在有多少生意?”

    林翎道:“听过一些,津门公营的生意,以琉璃品和战马为主。此外辽口到津门的运输,长久来看也是一门稳定的财路。”

    “琉璃和战马?”杨应麒道:“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林翎心中一动,问道:“然则津门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奇货么?”

    “自然有。”

    林翎问道:“是什么?”

    “大胜。”杨应麒道:“对大辽的大胜,这就是我汉部最大的奇货!”

    “大胜……”林翎眼中一阵迷惘,随即如珍珠找到光源般闪烁起来:“大胜!”

    “没错。”杨应麒道:“想来你也已经听说我汉部大将军有左右大金政局之能,若大金代辽而兴,你当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林翎尽量保持平静,但听到这里呼吸还是忍不住急了三分:“可这种大事,我们这些小商贾又能做什么!”

    杨应麒道:“你应该知道,我促成津门这个局面,绝不仅仅是为了敛财!当然,有钱,我们才能买到许多能买到的东西。可是乱世之中,钱还不是第一必有之物,因为没有实力它就会被抢被夺!在这个乱世,能保障我们生存的是兵!是马!而要养兵马,却得有粮!而粮草——平时还不觉得什么,但关键时刻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林翎接口道:“汉部没粮么?”说了半天话,林翎已经渐渐习惯杨应麒用汉部不用大金了,心中也隐隐想到了什么,然而聪明人自然知道那是不能开口的。

    杨应麒道:“汉部有粮。可是不够。就是今年够了,明年也会不够。就算明年也够,但总有一天会不够——你懂我的意思么?”

    林翎沉吟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道:“十船八船的粮食,我们可以搞到手。可是量大了的话,一定会惊动朝廷——就算不惊动朝廷,我们也不能干这等事情!粮草乃天下安定之本,外流过多,恐伤我大宋国本。林翎乃是宋人,虽然逐利,不敢忘国。”

    杨应麒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说道:“你说的事情我自然也清楚,所以从大宋境内直接买粮,只是权宜。长久之道,只能是募民农垦。只是粮食不够我们可以自己种,毕竟我复州荒地甚多,种不了水稻便种小麦、番薯、玉米。但有一样东西,大宋也限制得颇为严格,而我辽东却种不了。”

    林翎道:“茶?”

    杨应麒颔首道:“不错!今年我汉部卖出的琉璃品基本都被茶给抵消了。这茶价格太高,我实在有些扛不住。林公子聪明绝顶,不知能否帮我想个主意。”

    林翎摇头道:“朝廷对茶的出口向有定制,只怕今年能到达津门的茶已是上限了。至于价格,要降下来也不容易。”

    杨应麒道:“从大宋买茶自然不易,那如果在朝廷管不到的地方呢?”

    林翎一怔道:“朝廷管不到的地方?七将军说的是高丽日本还是南海各国?不行的!说到茶叶,仍然是我大宋茶叶最多最好。”

    杨应麒微微一笑,取出一幅海陆图来,指着福建对面那个大岛道:“知道流求么?”

    林翎第一次看见这种体式的海陆图,一时看得出神,等杨应麒把那个问题又问了第二次才道:“自然知道。从泉州出海,若是风平浪静,坐着舢板也能过去。不过岛上土著颇为凶悍,又没什么值得买卖的物产,所以商贾们很少去留意。那里孤悬海外,对海贼海盗来说却是个好窝,因此也不太平。我们这些正经的商人,一般都避开去那里。”

    杨应麒道:“这个岛上的气候土壤,似乎是种得茶的。”

    林翎沉吟道:“多半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林翎道:“不过这里仍然极为蛮荒,只有福建、两浙、广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才会过去铤而走险。他们在那边小打小闹,也没成多少气候。而且林翎方才说过,岛上土著凶顽,盗贼丛出,就是有一点收成也没保障……”

    杨应麒道:“一开始自然不能深入内陆。这个岛北边有个很好的良港可以靠船,我们靠港布寨,沿寨种茶,种不了茶的地方就种甘蔗,种稻米——这都是津门最需要的东西。”

    林翎道:“此事关系重大,若被朝廷知道,只怕干系非小。”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这种事情对你们这些常出海的家族来说乃是世传的学问,还用我来教么?”

    林翎不禁怦然心动,近年来大宋政局糜烂,商家也颇受其累。此事虽然有些风险,但若真的成就此事,那论货源则有流求岛茶庄,论市场则有津门市集和南洋商路,大宋境内政局对林家生意的祸害便可大大减轻。林翎思虑许久,知道这件事情自家如不带头,这个七将军多半会让陈家、黄家去做。一念及此,便下定了决心。

    虽然林翎有意接受杨应麒的大胆建议募民到大流求岛种茶,但却知道这么大的生意自己一家是吞不下的,便道:“七将军,拓岛之谋,光靠我们一家还是做不来的。眼下朝廷混乱,海外就算有些什么事情,只要给地方官员一些好处,他们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瞒得过朝廷,瞒不过同行。此事若由我家独自来做,只怕没个一年半载便被人家给告发了。”

    杨应麒道:“这个自然。所以一开始要悄悄来,等成了气候,其他商家见有钱赚,自然会来凑份。”

    林翎道:“只是这么一来,这盘生意便放开了。那在先头出大力者又有什么好处?”

    杨应麒闻言笑道:“你比别人领先一步,这就是好处!”

第五十八章 开发大流求(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海上风向洋流渐转,商船开始南下。林翎得了杨应麒暗示后,将米价逐日下调,加上开始有商人闻风从高丽、辽北等地运粮过来,米价便渐渐从五六倍于泉州的价位上降调下来,到最后虽然仍比江南高出五六成,但总算是在商人们的承受力之内了,到此津门第一次可怕的粮价风波才告平息。

    林翎买了两船的人参、琉璃、貂皮、北珠、战马,满载而归。林家大船扬帆时杨应麒就在欧阳适的座舰上,看着那标有林字的旗帜消失在海平线。

    欧阳适指着林家南下的船说道:“两船大米就换了两船宝货!这钱他也真敢赚!”

    杨应麒说道:“正是有这样的见识,才有这样的大财发。”

    欧阳适道:“这个福建子!不但有见识,而且人也长得漂亮,不知他有妹妹没有。”

    杨应麒奇道:“他有没有妹妹关你什么事?”

    欧阳适笑道:“有的话我就上他们家提亲去!哥哥长成这样,妹妹肯定也好看!”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他有个孪生妹妹的,可惜两年前病死了。”

    欧阳适奇道:“这种事情你怎么也知道?”

    杨应麒道:“这次我和林翎;聊过之后,陪他游了一趟管宁学舍。林翎对我们管宁学舍赞不绝口,决定把他一个弟弟留下来读书。”

    欧阳适冷笑道:“他到底是看中管宁学舍?还是看中我们的实力?”

    杨应麒笑道:“是哪样都不要紧。反正他这个弟弟聪明得紧,我们学舍正缺这样的学生。”

    欧阳适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林翎有个孪生妹妹的事情,想必就是和他弟弟闲聊时得悉的了。”

    杨应麒微微一笑,取出海路图,说道:“言归正传!这次林家虽然赚了不少,但到最后得益最大的其实是我们。”

    欧阳适笑道:“我知道你的鬼心思想的比谁都远!经此一事,只怕明年就有大批的商船跟风而来。第一家运粮来的赚大钱,第二家运粮来的赚小钱,第三家只怕就要赔本钱!”

    杨应麒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会让他们赔本的,要不然后年还有谁会运粮给我们。不过靠他们从大宋走私粮食出来并非长远之计。米粮是国家根本,大宋朝廷再怎么**也一定会严加看管的。这次我让林家、陈家帮我们在大流求岛募民种茶,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茶只是一个引子,我真正要的,还是粮!”

    欧阳适沉吟道:“那个岛能给我们带来多少粮食?”

    杨应麒道:“这就要看开发得怎么样了。这个大岛雨水充沛,气候土壤和江南相近,正好招募江南、福建的农夫种占城稻。大宋良农为天下良农之最,江南良农又为大宋农夫之最!天下事以人为本,农事亦然。若有农夫良地,则粮草唾手可得。”

    说到这里,杨应麒叹道:“这几年江南大兴花石纲,祸国殃民,民生日见窘迫。我们募民开垦,一来是为自己,二来也是多给他们谋一条生路。我曾问过林翎,他说这些年东南沿海已经开始发生民多地少的情况,渡海过去谋生的早有其事。不过大多是在福建、两浙、广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才会过去铤而走险。他们在那边小打小闹,也没成多少气候。而且岛上土著凶顽,盗贼丛出,就是有一点收成也没保障。所以四哥你此去第一要务除了择港开寨,就是要想办法平息海盗之患。等大流求岛的生计好过了,不用我们去招募也会有人来归的。”

    杨应麒指着大岛北端岛:“我们先北后南。我在古书上知道这个岛北边有个很好的良港可以靠船,只是我没亲自去过,不知那个良港的具体位置。但以四哥的大才应该可以找到。我们靠港布寨,沿寨种植,渐拓渐远,慢慢地就会形成村落与城镇。以这个港口为据点,可以逐步将岛上的海盗全部清理收服。教化普衍之后,还可以慢慢地把土人也纳入我们的统治之下。”

    欧阳适沉吟道:“自津门至于流求,海路千里,只怕这边难以掌控。到头来费了偌大钱财却没收成,岂不可惜?反正我们复州辰州还有大片的荒地没有开垦,为什么不先募人开垦这些荒地,而要舍近求远?舍安求危?”

    杨应麒道:“海路遥远,正好激励我们的船厂不断进步。浪涛再凶险,挡不住敢冒险想发财的商人!泉州离津门也有千里海路,可黄旌、林翎他们不也都过来了么?其实开头两年我也不盼它有大收成,只要在那里的人能站稳脚跟就行。说到收益,那也当是三五年后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道:“辽东自然也是要开发的。这个半岛的潜力若完全激发出来,五年内我们的粮草可保不缺。可是五年之后呢?我们总不能永远龟缩在这里吧?可如果我们在陆上扩张,无论向北向西扩张都会遭人猜忌。只有向暂时还无人注意的海岛进发,才能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壮大我们的实力!”

    欧阳适又道:“此外尚有一难,这个大岛离福建太近,离辽东又太远,只怕我们的作为难以瞒过大宋朝廷。我们汉部的水师根基浅薄,斗不过大宋水师!”

    “这事我也考虑过。”杨应麒道:“不过幸好大宋朝政**,燕云和西北的事情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了,只怕对东南海外不会那么上心,就算注意到一时也不会有大动作。只要四哥你想办法让东南沿海的官吏在这件事情上得些好处,他们自然会帮着‘瞒上’。只要能拖个三五年,我们的根基就扎下了。更何况三五年间,天下大势只怕又有大变!到了那时候,只怕就再不是今日这般局面了!”

    杨应麒指着东南海面道:“四哥!那个宝岛和津门南北遥望,一旦开发起来,整个东海就都是我们的天下了!一旦有一个大海作为我们汉部的后方,津门就不再是一个偏僻小港,而是这个大海的中心!而我们汉部的供养,也将借着海路源源不绝!这片海洋是我们汉部的生命线,未来十年汉部所要依赖的给养,将出自你东海王的手中!”

    欧阳适听得全身一震道:“东海王?”

    “是啊!东海王!”

    一天之后,汉部一半的旧水师和六成的新水师以护送南归商队的名义随潮南下。然而这支船队并没有进入明州或泉州。它们在大流求岛北端一个天然良港中停了下来,建起了一个小小的码头,因其地势欧阳适将这个地方命名为鸡笼渡。

    半个月后,林家的海船载着几百名佃农开进鸡笼渡,在粗粗搭成的水寨附近和汉部南下农民一起开荒。

    从北边来的军民对岛上的气候尤其不习惯,来了不到一个月就不断有人病倒。可欧阳适还是坚持下来了,不仅仅因为怕事情搞砸了没脸回去见兄弟,更因为他隐隐觉得,如果这个大岛能开发起来,那他欧阳适将不再仅仅是折彦冲手底下的一个徒劳奔走、刺探情报的小角色!而将是一个独当一面、甚至掌控汉部生死兴衰的头号人物!

    “东海王”的野心激励着欧阳适在这个恶劣的小港渡过了政和七年余下的岁月。这一季的米、蔗、茶种下去后收成都少得可怜,必须依靠津门和泉州源源不断的补给才能维持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抱怨,不是希望回大陆,就是希望回津门。然而欧阳适却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他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企图作乱的人,又大发私财安抚了安分守己者。

    这个男人从此刻起不再是一个少年了,萧铁奴那番话对他的刺激,究竟会对整个汉部产生多大的影响,此刻还没人知道。

第五十九章 公主回家了(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秋风起时,完颜虎别了丈夫、母亲、哥哥、叔婶等亲人,离开会宁南下。

    她母亲大唐括氏不舍,要留她多住半年,完颜虎道:“辽南的农忙时节快到了,我不回去看看心里不安。那些种子都是我播下的,我好歹得看到它们收入仓库才放心。”

    大唐括氏知道劝不住,只好放她离开,却留下了她一对儿女以娱膝下。儿女暂时留在母亲那里完颜虎倒也放心,会宁上下对她这两个宝贝照看得紧,何况她丈夫也还在会宁。

    她晓行夜宿,到东京时正是中午,她也不进城歇脚,继续催马南下。

    萧铁奴在鞍坡听说完颜虎经过,连忙率领一百轻骑奔了出来,一路护送她到辽口才回去。

    到辽口时天色尚早,但完颜虎还是进城来看——这里不比东京,因为辽口已是丈夫的辖地,更是进出辽东半岛的两大入口之一!

    此时辽口已经颇具规模。鞍坡附近的煤泥铁石从辽河南下,在这里停一停,将铁石粗粗加工后便换了海船去津门,煤团则另有一批人加工成蜂窝煤饼等成品,连同煤炉一起南下。

    津门夏季的繁华曾一度令辽南燃料供不应求,这种庞大的需求大大刺激了辽口的经济,光是搬运和制煤便养活了一大帮人。这些工人以及辽口的驻军都需要吃,需要穿,需要住,一个产业繁荣起来后又带动了另外一个产业。加上此处既是交通要道,又有大军坐镇,治安较其他地区为好,商贾都愿意到此置业、贸易。这种良性循环让辽口在短短一年间由一个靠河的纯军事小城寨发展成为一个军事与工商并重的濒海城镇。其规模虽然远远不能和大宋的名镇相比,但活力则或有过之。

    完颜虎在曹广弼和杨朴的陪伴下骑马绕辽口走了一圈,慨叹道:“你们真能干。去年经过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荒芜,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会聚拢这么多人?造起这么多房舍?”

    杨朴微笑道:“大辽为了对付我们大金,大举征发兵马粮草,把原本就困乏的国家搞得民不聊生。许多人在老家过不下去了就都往这边跑。那些带着点财物的就租赁一块地方做点小买卖,没钱的就卖手艺,没手艺的就卖力气。一个地方只要能让人过得好一些,周围的人就会聚拢过来的。有了人,还怕盖不起房子?”

    完颜虎道:“这里再过一年半载就比会宁汉村还热闹了,只是地方太杂、太乱了一点。”

    杨朴道:“这是个新城,大家都才来,有些事情自然没会宁汉村那么规矩秩序。不过我们会努力教化他们的。”

    忽闻一阵悠扬的声音传来,完颜虎从来没听过,便问是什么,杨朴道:“是镇海寺的暮钟。”

    “镇海寺?”

    “是一间和尚庙。”杨朴道:“那些和尚是津门那边来的,带着七将军的书信来求一块地建寺。这小庙才建起来不足两个月,便已经有了许多信徒。他们来了之后劝人为善,从富裕人家那里募钱赈贫,收养各地流浪来的孤儿,委实做了不少好事。公主你刚才还嫌这里乱呢!其实几个月前更乱!到处都是垃圾,南来北往的人各操一种口音,往往各依各的籍贯种族而居,常常生事。幸亏事这些和尚,把我们汉部的规章编成了歌诀……”

    完颜虎插口道:“歌诀?”

    “就是可以唱的变文,一时说不清楚,若公主有兴趣可以叫一个和尚来唱唱。”

    完颜虎摇头道:“不用了,你继续说。”

    杨朴继续说道:“这些歌诀都是劝人和睦相处、辛勤劳作、举止礼貌的歌诀。我一听,这些歌诀唱的不是我们在会宁汉村时的规矩?不过内容又有所不同,似乎这些和尚又羼了许多因果报应的东西,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很多部民却愿意信。有好多事情我们下告示晃刀子都弹压不下,这些和尚竟然用一张嘴就摆平了!想到这点我有时候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开始二将军并不赞成让这些和尚建庙,只是却不过七将军的意思。不过见这些和尚来了以后,辽口的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风气习俗日有所进,才知道让他们来这里大有道理。”

    完颜虎听得出神,就要去佛寺看看,杨朴道:“镇海寺规模简陋,没什么可看的。要看不如等到了津门去看看他们的祖寺。”

    完颜虎问道:“祖寺?”

    “就是津门的孤山寺。镇海寺的主持是孤山寺主持慧观和尚的徒弟。”

    完颜虎想了想便打消了去镇海寺的念头,在辽口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这段时间杨朴一直在辰州、开州以及曷苏馆部三地来回奔跑,督促协办三地政务,可以说他是杨应麒的分身。现在秋收在望,正好要去津门去向杨应麒述职,便领了一班文武人员,和完颜虎一起回津门。

    他们沿途南下,隔不多远就会看见一片片待收的庄稼。辽口虽然繁华,但完颜虎对那些烟飘尘障的嘈杂其实并不十分喜欢。这时见到这些长势甚旺的田垄才打心里高兴起来。

    汉部对辽东半岛的大规模开发才刚刚开始,半岛原来的居民大都能从汉部公家那里租到牛马铁器,学到耕作技术,得到作物种子,但毕竟人口太少,连同之前南下的汉部移民,整个辽东半岛的在籍农夫业不过万户,因此完颜虎眼中看到的农田是有一片,没一片,尚不是百里麦穗相连不断的景象。

    晚间他们一行人在原宁州的治所、新安县城外的一个小村中休息。这个小村实在小得出奇,只有二十五户人家。村长听说公主来到连忙跑出来迎接。

    完颜虎看着他眼熟,问道:“你是会宁旧部,是吧?”

    那个村长大喜道:“公主你还认得我啊!我以前在周胜大队长手下干活的!现在是这个小村的村长。”

    完颜虎道:“啊,原来升官了啊,恭喜恭喜。”

    那村长也有些得意:“谢谢公主。我是种田种得好,又认得字,所以就派下来管这些新招的游民。这些人都是西边北边逃过来的,种起田来,那叫糟蹋地方!要按他们那种漫撒种,等收粮,一井地别想收个百来斤!”

    完颜虎回望了夕阳下的玉米田道:“不会啊,长势很不错嘛。”

    那村长道:“哼!还不是叫我给打出来的!”

    “哎呀!”完颜虎叫道:“你怎么打人?”

    那村长慑懦道:“以前我笨手笨脚的,不也是给公主你打醒的么?”

    完颜虎奇道:“我打过你?”

    那村长道:“是啊,我是辽军败俘来着,被分到民部种田。有一次胡撒乱播的糟蹋种子,公主你看见就来打我一棒,又手把手做给我看。我是从那时候起才用心种田的。”

    完颜虎哦了一声说:“真对不起,我竟然不记得了。”

    那村长忙陪笑说:“公主您快别这么说,我们好多人都挨过你棒子、得过你的指点呢。几千号人,你哪里能一一记得?不过大家时候谈起都说你那是爱深责切。”

    众人一听都笑了,杨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会用成语了,看来果然有读过一点书啊。”

    当晚一行人便在这个小村落住下,那个村长奉上番薯饭,不好意思地说道:“猪才养了三个多月,汉部的规矩,不敢杀。”

    完颜虎道:“你做的对。我也不贪口,能吃饱就行。”吃完饭又问起他老婆日子过得如何?

    这位村长夫人却是个高丽人,当初作了女真的俘虏,被这位村长花了两斤茶买回来做老婆,这位村长夫人人长得粗,话说的却流:“离开会宁后,蛮苦的。”

    那村长骂了她一句道:“你懂什么!今年自然苦些,但明年就好了!”

    完颜虎愠道:“你怎么能这么对老婆!”又问那村长夫人怎么个苦法,村长夫人说粮食不大够吃,有钱也没地方买去。问她为什么粮食不大够吃,她又说“都被南边的人骗着买走了”。跟着回屋捧出一大把宋钱来道:“当初听说是津门的人,那是七将军坐镇的地方,想来是七将军的意思,我们才肯换。可换了这堆东西,吃又不能吃,穿又不能穿,有什么用处?”

第五十九章 公主回家了(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完颜虎一听这话,回视杨朴要问他是怎么回事,杨朴问了那村长夫人当初用多少粮食换了多少钱,又问她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到收成,听她说“紧巴巴的”,便对完颜虎道:“公主,这位大嫂的粮卖得不亏!之前津门缺粮,所以商贩到处买粮食去津门卖。只要她家的粮能吃到收成就好。等庄稼收起来,她想再卖这个价钱只怕也不行了。她手头的这些钱,够他全家过个肥年的了!”

    完颜虎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那个村长道:“就是!杨大人说的极在理!公主,你别听她妇道人家的胡说八道!我当初卖粮之前是进县城看过告示的。告示上说只要我们有余粮就尽管卖,错不了。告示上还有说明一斤番薯能换多少钱,一斤玉米能换多少布,都明明白白的。那是七将军手底下的人写的,能亏了我们?”

    辽南各个县城都个专门的物价栏,标有各种重要物资的官方价格,同时会贴出一些政府对农人的指导性意见。这个物价栏看似简单,其实作用甚大,是杨应麒调节辽南物价的手段之一。此时汉部政府在民众间信用甚高,政令执行起来十分顺畅。

    第二日完颜虎离开时,杨朴付了饭宿钱给村长,村长知道这是应有的规矩,也不推辞。

    接下来的路完颜虎走得很慢,她并不急着回辽南,每来到一个村都要停一停,有时候特地过夜。村民们手头粮食紧张,但见是公主过访个个笑着脸供应饭宿。

    不久进入复州境内,复州西北部永宁河一带是完颜虎当初带头开发的,这里聚集着辽东半岛一半的农夫,其中会宁旧部又占据了五六成,因此庄稼长势和其它地方又不一样:一眼望去,不但旺盛,而且整齐。牧场农场错落有序,建设虽然还没有会宁汉村那般成熟,但规模之大则犹有过之。

    完颜虎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些庄稼已经开始收割,永宁河边等着许多小船,将粮食一船船往海面的永宁小港运。完颜虎问杨朴这些粮食要运去哪里?杨朴告诉她目的地是辽口。

    完颜虎听了心道:“那是要备战了。幸好契丹来得慢,要不然我们如何挨过去?”

    出了永宁县境内,南边的一切对完颜虎来说又开始陌生起来。当第一次踏足津门时,完颜虎觉得自己简直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此时的津门已经过了交易旺季,市集比四五月时萧疏得多,然而商家正好借机修葺店铺,兴建馆舍,因此这个港口小城市简直变成了一个工地。

    公主要来津门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就传到津门了,不但自卢克忠以下的官方人马紧张准备着迎接事宜,就是赵观、刘从、黄旌等商人,慧观、证因等和尚都翘首以待。

    完颜虎入城这天,津门北边的道路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卢克忠居中,商人在左,僧人在右,百姓在后拥簇,热热闹闹地把这个看起来半点不像公主的公主接进城去。

    城内大排宴席,主持的是卢克忠,出钱的却是赵、刘、黄、李、林等商人。完颜虎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在会宁时候虽然也参加过大规模宴会,然而她从来都是躲在父叔、兄长或丈夫的身后,而这次她却是整个宴席的核心,每个人都看着她,每个人都恭维她,每个人都奉承她。

    会宁的礼俗极为朴陋随意,就算是在大金皇帝阿骨打面前,大臣重将失礼疯闹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然而在这个场合里所有人都显得那么礼貌,所有动作都显得那么拘束,整个氛围让地位最为尊崇的人也不敢轻易失范。

    完颜虎在周到的安排中像一个木偶一样被礼数扯来扯去,手足无措地经历了一天的流程:汉部猛安府第的酒宴、市集的视察、孤山寺的礼佛祈祷……

    一天下来,完颜虎觉得比干一整天的农活还累!她忽然发现:会宁汉村那种平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陪着丈夫、陪着汉部一路走来,到最后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晚在汉部猛安府内,完颜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总觉得今天似乎少了什么人似的。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来:“应麒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杨应麒自然知道完颜虎要来,也知道卢克忠等人安排了好大的阵仗等着这位大金公主,他不喜欢那种敲敲打打的大场面,然而也不好浇灭津门对公主到来的激情——杨应麒懂得:在丰收过后,必须有这样一件喜庆的事情来让这个港口的新居民们发泄他们心中的冲动。于是他自己躲了起来,却把完颜虎给牺牲了。

    公主去孤山寺礼佛时,杨朴来到了初成规模的管宁学舍,向杨应麒禀告了辰州、开州和曷苏馆部的情况。这一年来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因此杨应麒对这三个地方的政务其实也不陌生,三言两语间便说到了重点:张浩和王政都十分配合地在政务上接受津门方面的节制,并且已经在政制上将这两个州纳入辽南整个大局中来;曷苏馆部由于在与津门的贸易中得到不少好处,也十分乐意接受杨朴的指点来治理本族。比起大金其它地方存在着或叛或抗的隐患,辽南地区的治理可以说非常成功。

    短短一年间,辽南的在籍人口比汉部最后一拨南迁人口到达时翻了一倍有余。新增人口有一半是来在隐匿人口的显性化,另一半则于南北各地的新移民。由于整个半岛的庶政管理体系已经搭建起来,所以源源不断流入的新人口很容易地被纳入治理之内。在这个乱世,新流入的人民对生活的期望普遍较低,大部分人基本上只要有口饭吃便已经满足了。因此,整个半岛很快就实现了内部的和平与大治。

    不过对杨应麒来说,南迁之后最让他喜出望外的莫过于得到大批的渤海读书人。这些人的加入让汉部的整个文官系统运转得更加流畅。

    “朴之,”杨应麒问道:“你说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

    杨朴道:“整顿兵甲,西向攻伐。”

    杨应麒还是摇头:“大辽疆域万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吞并的。大金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已经攻占了的土地,所以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再打一两次双方就都需要停下来休养生息了。这段时间我们该干什么好呢?”

    杨朴想了片刻说道:“修政安民,韬光养晦。”

    杨应麒摇头道:“那还不够。而且辽南三州一部都已经走上正轨,不用我们去推动,整个行政系统自己就可以运作得很好了。”

    杨朴问道:“那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站起来走处门外,杨朴也跟了出来,见他指着西南说:“大海的那边,就是华夏正统所在。朴之,你敢不敢上船渡海,到中原去走一遭?”

第六十章 报怨军的去向(上)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但凡浅演之民族,若其兴也勃,则其亡也忽。契丹民族在辉煌了二百余年之后,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腐化,并在女真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濒临分崩离析的边缘。

    虽然大辽仍然有万里疆土,但契丹民族能上战场的兵源却已经逐渐殚竭。大宋政和七年,辽天庆七年,金天辅元年,辽廷为了抵抗女真西犯,不得不大规模地征用汉化民族为兵。将兵器交到这些被统治者的手中到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契丹贵族未必没有忧虑,然而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上一年的东京乱局令半个东京道的庶民流离失所,无所依归。其中一部分由折彦冲带领渤海士子安顿在辽阳府一带,一部分在辽南开始发展之后流入辽口、永宁、津门等地成为汉部新的劳动力,另外一部分则涌向大辽的中京道和南京道。

    大辽都元帅秦晋国王耶律淳奉辽主诏命,在中京道西线设防,招募从辽东来的饥民得两万余人,以其中最豪勇有力的渤海人郭药师为首。又选燕云平州路汉人五千人入军,并劝诱燕云一带的富民依照各自的等第进献武勇军马,共得两万八千人,以“报女真之怨”为名,名曰“怨军”。

    “怨军”自成立之后便长期作为大辽末年的一支重要行伍而存在。不过如果说这些军士心中真的有怨,那这种怨恨只怕也是十分复杂的:对于过界则掠夺、攻克常屠城的女真人,他们心中确实有怨;可是对于辽廷,这些汉化民族的军丁们心中也未必没有看法。

    这支怨军共有八营,屯于辽金边界。汉部的侦骑队伍越来越发达,最前锋甚至望到了怨军的所在地蒺藜山,而辽人竟没能将这些大胆到近乎放肆的汉部侦骑拦截下来。曹广弼听完下属的回报后给杨应麒写信,要他安心处理辽南政务:“其所谓怨军者,乌合之众而已。且主帅决无东进之魄力,我等可缓待秋收,粮足马肥,而后西进。”

    辽帅以其无能证实了曹广弼的断言。怨军名为抱怨,似有进取之意,实为防卫之师,自成立后一直到天庆七年的冬天,都没有一人一马闯入辽阳府腹心。

    在这段时间里,曹广弼得以从容整顿汉部的军旅。在经年的实战锻炼中他对兵法的领悟越来越精到,狄喻昔日所论在他眼中已属“旧学”,反而是从杨应麒一造的那一套严密的财务管理体系和绩效考核体系中他悟出了不少东西。和耶律淳一样,他也从逃入境内的流民中择人入伍,不过他的标准远比耶律淳为苛刻,而新兵入伍后的训练也更为严格。

    几乎是和曹广弼同时,萧铁奴也将手底下的胡骑扩张到一千二百人。不过和曹广弼不同的是,他的部伍中少有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这支由奚族、蒙古、渤海、高丽、五国等十几个种族构成的杂种部队是汉部所有部队里最狰狞、最嗜血的一部,他们冲锋陷阵唯一的准则就是看萧铁奴的马刀而进退——就算马刀指处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这支部队的暴力向来为曹广弼所侧目,杨应麒甚至不敢轻易放他们进入辽南。对于他们俩的这种“偏见”萧铁奴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或许他自己也知道他带的是怎么样的一群人。反正只要杨应麒所提供的钱粮兵器能满足他这支部队的**就行。

    汉部在不断壮大的同时,内部其实已经开始产生不同的意见。在政务上杨应麒的意见处于绝对的优势,但在军务上则不然。

    狄喻是最为传统派的兵家,杨开远和阿鲁蛮的学力见识都还没能走出他的笼罩,欧阳适的种种作为其实也就是将他在师友们身上学到的东西搬到海上而已。但曹广弼和萧铁奴却都已经别树一帜。

    曹广弼手底下的部队组织越来越严密,兵种越来越复杂,因此他对杨应麒所提供的后勤依赖也越来越大。杨开远的工兵体系和汉部医局的军医体系都被他整合进来,甚至僧人对军队士气的约束与激励他都开始考虑了。他觉得站在大宋军制军备的基础上去芜存精,会产生他现在的这些想法简直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而萧铁奴却反其道而行。他带兵从来都坚持简单、简单、更简单。曹广弼的军队就算没有仗打也要坚持强度极大的训练,萧铁奴却看不起这种训练。没仗打的时候,他会带着那千来个连汉话也说不流利的部属闯入长白山打猎,有时候甚至突入东海女真或高丽人的领地。他们的铁骑过处,偶尔会有一些部族村落忽然消失,类似的蛛丝马迹也曾引起杨应麒等人的怀疑,然而由于没有一点证据,一切都只能不了了之。

    大宋政和七年、金天辅元年十月,汉部迎来了两件喜事:杨开远和阿鲁蛮都成亲了。杨开远娶的是辰州刺史张浩的妹妹,阿鲁蛮则娶了胡十门的女儿。

    张家是渤海大族,张浩的堂妹自幼接受与中原大族闺秀相似的教育,颇有名媛风采。而阿鲁蛮的媳妇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杨应麒看来:“这个嫂子长得和五哥很配……呵呵,他们自己高兴就好。”

    阿鲁蛮成亲后不久,胡十门就病倒了,临终前他上表希望能由阿鲁蛮代自己成为曷苏馆部勃堇,领银牌。在得到阿骨打的允许后瞑目而逝。

    大宋政和七年、金天辅元年十一月,大金颁赐折彦冲金牌,狄喻、曹广弼、萧铁奴三人银牌,以杨应麒为辽南副都统,在折彦冲遥居会宁的情况下摄行辽南三州政务。

    十二月,驻防辽阳的斡鲁古、迪古乃、娄室等领兵两万西进,萧铁奴以千骑为左翼,大军到达辽水边时,曹广弼也引所部三千人前来会师。狄喻和杨开远则分别押运粮草从东京、辽口出发,接应大军后路。

    金军渡过辽河之后,直逼显州。

第六十章 报怨军的去向(下)

    [SOHU广告][百度广告][智源广告][阿里广告][Google广告]曹广弼侦骑所至,每每望辽军军营驻地方回。而杨应麒和欧阳适相继打造起来的谍报系统更是深入辽国内部,汉部的将领对进军的道路心中有底,金军的进兵速度便极快。

    当初耶律淳挂号都元帅之后,果如折彦冲所料,打的是能和便和、不能和便防的主意。会宁方面与耶律淳虚以委蛇,一等东京道马肥粮足,马上撕破脸皮发动大攻击。这次大军压境对辽人来说是如此的突然,以至于耶律淳手忙脚乱。

    当晚曹广弼扎营后,萧铁奴帅众来附,兄弟两人见面,曹广弼冷笑道:“你不是常说你的人住惯了自家的帐篷么?来我这破营房干什么?”

    萧铁奴半点也不脸红,说道:“老二你这里的守备天下第一,和你在一起我们连马都可以躺下睡觉。”

    曹广弼布营谨严,临敌之际,每个军士都要和甲而卧,执兵而眠。又有各种防袭营的工具措施,仅以哨岗论,每次扎营都会选择一个高地支起一个哨塔,塔上设有汉部巧匠做成的“猫眼琉璃灯”,乃是将灯放进一个不透光的灯笼中,开一处小孔透光,内部各个方向贴有反光玻璃,按照调整好的角度将光聚焦到小孔对面那块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束又圆又直,可以照到数里之外。此外种种设备极为齐全,一时也难尽言。

    当晚兄弟两人同卧一帐,曹广弼讲些古时名将故事,萧铁奴听一个骂一个,直到四更,曹广弼道:“睡吧,明天还要打仗呢。”

    萧铁奴忽然心动,道:“你说辽军会不会来夜袭?现在是四更天,是夜袭最好的时刻。”

    他话音才落,便听笃笃笃一声接一声地传来,这是有人来犯的信号,敌人尚远,所以未曾大举擂鼓警营,只是以接力竹筒连响向主帅报告。

    萧铁奴知道这制度,所以一听就跳了起来道:“我带人先去,你随后来!”话没说完人已出帐。

    曹广弼传哨兵来问,原来有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借夜色向这边挪动,在三四里外被“猫眼琉璃灯”窥破了端倪。那批人多半是来袭营,而且还在继续前进,似乎没发现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曹广弼赶紧传命备战,副将与各部部将齐聚时萧铁奴已经领人冲了过去,待曹部军马整备齐当,前面已经杀声震天,曹广弼下令出营接应,心中叹道:“老六的人马终究快我一步!”

    这一次来的是郭药师部怨军,他们没想到夜袭不成,反而被萧铁奴打了个措手不及。郭药师向怨军大本营蒺藜山溃退,萧铁奴在前横冲直撞,曹广弼在后步步紧跟,郭药师退到蒺藜山附近,蒺藜山本部怨军出来接应,而曹广弼也从后掩杀而至,双方竟然就在这彼此都未曾预料到的时间地点下会战。怨军人数较多,但不及汉部精锐,会战时候又已经处于败势,因此攻不足以破曹广弼之严阵,守又不能当萧铁奴之锋芒。

    辽军其它部伍闻风来援,这些兵马才进入战场,忽然汉部背后杀声震天,却是斡鲁古、迪古乃等引兵到了。这一支生力军一加入,辽军军心登时崩溃,郭药师眼见不敌率领本部匆匆遁走,他这一走其他各部更是大乱。

    郭药师直逃到中京道南部这才驻马,一面收束败兵,一面就地征粮征兵。几日间又拉起一支像样的队伍来。他的副将问他将来何去何从,郭药师考虑了好久,终于决定去和其它辽师汇合听耶律淳帅命。

    那副将道:“咱们这次大败,只怕回去要受重罚。”

    郭药师道:“重罚?杀了我们,大辽还有多少能依赖的人马?南路的耶律大石?还是东路那个常败将军耶律余睹?你以为现在还是天显、会同年间吗?还是契丹人可以对我们这些异族人马想杀就杀的时候吗?”说到这里向东北望了望,又向西南望了望,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这两眼所包含的真正意义:大辽眼见是不行了,自己和怨军的未来,究竟应该是叛归大金,还是依附大宋?

    大辽境内的非契丹族群,此刻在想着同样问题的决不止郭药师一人。而一早就和汉部扯上关系的赵履民、刘介等人则没有这方面的犹豫。当初辽廷征富民进献武勇兵马时,他们几家连一个家丁也没让出来,只交出了几十匹羸马作为搪塞。他们这样做以后也曾担心过,怕契丹人会严厉处罚他们,赵履民甚至连家人也悄悄转移到津门去以防万一了,但他们等待到的结果却是:由于各级官员或互相推诿或自顾不暇,事情竟然不了了之。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这批人更看穿了辽廷的无能,刘介终于下定决心把大本营迁到辽口,多年囤积的货物马匹也悄悄在渤海沿岸上船分批运往辽南。

    刘介第一次面见杨应麒时除了带来燕云、中京一带的各种消息外,更献上战马三百匹和书籍两千四百卷。杨应麒毫不客气地收了书籍战马,在开州地面上划了一大片地方给刘介作牧场,这个牧场除了要接受汉部马匹出境的节制外,许他自主经营买卖。

    刘介喜出望外,又进献“飞鸟传信”之术。杨应麒大喜道:“你们家还有这绝活啊!怎不早点献上!”顿了顿又道:“我该再封赐些什么给你才好呢?”

    刘介忙道:“许我家经营这么大一个马场,已经是泽及子孙的大赏赐了,不敢再奢求其它。”

    杨应麒笑道:“那就先搁下吧。不过我会记在心里的。”

    蒺藜山一战打垮了辽人在东面辛苦经营的防线。金天辅三年春节到来之前,斡鲁古、曹广弼等人横扫中京道,萧铁奴兵锋所及,连紧靠辽国中京的惠州也望风投降。大辽的中京和上京终于都**裸地暴露在金军的视野之中。

    杨朴看着谍报对杨应麒道:“如今乾州、懿州、豪州、徽州、成州、川州、惠州都已经被我们收入囊中,大辽中京道对我军几乎已无屏障可言。若再令萧将军铁骑南下……”

    杨应麒摇头道:“不!仗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前锋兵力已疲,而辽人在中京的实力深浅未知,不可妄动。再说,这次会宁那边似乎也没打算一举灭辽,否则领军出击的就不是斡鲁古、二哥他们,而必然是斜也、斡鲁等重臣——甚至是国主亲征。大金扩张得太快了,需要时间来消化已经吃下的领土。所以这次进军,应该是为接下来的和谈作准备。我军要再西进,应该还得等等。”

    杨朴问道:“等等?那会是多久?”

    “这就难说了。”杨应麒笑道:“也许一二年,也许三五年。但不管打不打仗,我们俩总有得忙的。大宋密使的船似乎已经进港了,也该安排一下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196/ 第一时间欣赏边戎最新章节! 作者:阿菩所写的《边戎》为转载作品,边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边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边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边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边戎介绍:
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