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七章 金夏合(上)
折彦冲为了阻止伐宋而遭到囚禁让大部分宋人为之味嘘,但对于汉部接下来的表现,一些宋人其实并不完全满意,比如秦桧就认为汉部应该贯彻折彦冲的理念、不顾折彦冲的生死奋起反抗,和金人拼到底再说一一现在这样妥协,未免不够武勇,而且“有失折将军原意”。邓肃在汴梁听到这种说话已觉诡异,为什么诡异呢?如果他不是身在汴梁而是身在津门,就一定会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
汉部,从文化和民族上与大宋亲近,但在政权上毕竟各有统属,在利益上更完全是两个独立的利益体1所以汉部会对宋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但事到临头部民们根本不可能像秦桧说的那样,从宋人的利害出考虑问题,他们先得替自己设想,然后才能兼顾其它。至于要他们为了回护大宋不顾折彦冲的生死,那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曹广弼在汁梁的事情,通过鸽书一站一站地传到津门和塘沽,杨应麒和欧阳适看了以后感觉各自不同:杨应麒是大喜过望,从此放心;欧阳适则是深表怀疑,不但怀疑折彦冲、杨应麒和萧铁奴,甚至怀疑曹广弼!
“难道他们都在演戏?不,不可能啊!之前老七的样子不像在演戏,老二的样子也不像。”
帘幕后现出一个老者的身影,咳嗽了一声道:“二将军也许还蒙在鼓里,七将军就难说了。但大将军和六将军的事情,恐怕大有可疑。”
欧阳适道:“老二性子较直,但也不是个傻子。如果这事有诈,他会乖乖上当么?”
“二将军不一定糊涂,但他太过固圈于助宋一事跳不出来,再加上他所知道的消息未必有我们多,所以就算一时被蒙在鼓里也是情理之中。但七将军那边,恐怕……”
欧阳适点头道:“这样说来,也有道理。要是这样的话,那整件事情就说得通了。我们之前一直想不通这件事如果是老大的意思,那他为什么要瞒住老七,现在看来,老大要瞒的人其实不是老七,而是老二;只不过要瞒住老二,就不得不暂时瞒住老七!
“不错,假如这件事情真如我们猜想的这样,那么以二将军的性格,如果他事前就己知道,恐怕没法像现在这样,在大宋士民面前表现得毫无破绽。”
欧阳适沉吟道:“但他要是事后知道呢?会不会埋怨老大?”
“事后?那时大事己定,二将军便没有选择了。当然,大将军到时候无论如何都要给二将军一个说法的。”
欧阳适道:“现在老大、老七他们显然都己有行动,我们是不是也该做点事情了?总不能坐困在塘沽什么也不做吧?”
帘幕后那老者道:“争衡于天下,先者未必制人,后都未必制于人!四将军不用着急,只要盯紧五件事情,便不怕天下事脱出我等掌中。”
欧阳适道:“第一是维持我们在大流求和麻逸的力量,第二是笼络好我的本家和陈家,第三是暗助那些浙东商人控制辽口和率宾府(在后世海参威附近),第四就是在塘沽站好脚跟……嗯,是这些么?”
“不错!汉部能够在上次大战中逼和女真,靠的就是东海贸易的钱和大流求、麻逸粮!笼络好欧阳家和陈家,我们在东海便公私两便!支持浙东商人北上,既有利于我们控制辽口,也有利于我们建立在两浙的势力;维持住率宾府的航道,不但能逐渐增强我们对东海女真的影响力,而且还能顺道控制日本、高丽的航道;而塘沽……”那老者顿了一顿,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在七将军心中,汉部未来的府可能是燕京!”
欧阳适心头一震,说道:“燕京……现在那里可什么也不是啊1比起津门来,那里简直是一片荒凉!再说那里离中原又有些远。”
“燕京这几年屡遭兵火,确实荒废了。但津门是个港口,所在太偏而且腹地全无,就长远而言并不宜作为都城。现在燕京确实什么都不是,但那里地扼关内关外,胡汉兼控,山海两便,正是一个极好的所在。”那老者叹道:“立国之本,本在于农。但我观七将军政略多学管仲,并不专专以农为本,而是农、工、商兼重。立国之基,本在守土,但七将军却对海路商货情有独钟。所以他心目中的府,必不会深入内陆,但又不能离汉部己有的根本之地一一辽南太远。再看他对塘沽的经营如此看重,恐怕也是为了方便将来经营燕京。由此种种迹象看来,七将军想定汉部根本于燕京,怕是十有**了。”
欧阳适点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可就想得很远了。”
“正是,所以才令人佩服。”
欧阳适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将来如果经营燕京,则一切人力物力,都将全从塘沽而来。”
“不错!所以如能在塘沽扎下根本,便是为将来的燕京扎下根本!到得那时,四将军便能在中枢与七将军分庭抗礼了。”
欧阳适微感不悦道:“才只是分庭抗礼么?”
那老者叹道:“如果将来真的如我们所料:定根本于燕京,津门也要过去很多人的。再说七将军在汉部早己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就是我们现在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思路走才能顺利壮大。到时如能与他分庭抗礼,己算很不错了。”
欧阳适沉吟道:“刚才你说五件事情,现在只说了四件,还有一件是什么?”
“还有一件,就是汁梁即将生的大变!”说到这里那老者的声音也不禁微微颤抖,说道:“汴梁的大变,也将是天地间的大变。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无论是谁得到因这次大变而散逸出来的人才、物力和名分,谁便有机会掌控中原,甚至整个大宋!”
欧阳适连连点头,随手取出一封信来道:“那宗望给我许的诺……”
“不要管他!敷衍着就可以了。”那老者道:“从女真人解了辽口之围那一刻开始,他们除了武力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从女真人把大宋卷入这场混乱那一刻开始,他们就输了!”
欧阳适道:“你认为宗望宗翰打不赢大宋?”
“这个和一时的输赢无关。”那老者道:“中原不是单纯靠武力就能征服的。女真人就算一时得了政权,也无法得到治权。到最后他们除了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之外将什么也得不到!”
欧阳适点头道:“照你这样说,只要在不得罪宋人的情况下把大宋给卷进来,那大哥就赢定了?”
“就大势而言,确实如此。至少形势会朝着对大将军、对汉部有利的=九=月=中=文=方向展。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从一开始就认定大将军是故意的!”那老者叹道:“现在大将军虽身在虎穴,却稳如泰山!因为谁也不会无故害他!只要他能找到机会脱身回辽南,那天下就再也没人能拦住他了。”
欧阳适问道:“我们也不能?”
那老者沉默半晌,说道:“四将军,我们一开始没把大将军作为对手吧?”
欧阳适道:“没有。”
“嗯,那还是别在这件事上纠缠的好。”那老者道:“大将军手里有我们所没有的力量,我们代替不了他的。我们的许多想法,也是在拥护大将军的前提下才能顺利展开,所以……”
欧阳适冷笑道:“所以无论我做了多少事情,最后还是得乖乖做他弟弟?就算他死了,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做允文允武的叔叔?”
“是。”
欧阳适大声道:“就因为他是老大?”
“这是其中一个方面。”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其它的方面呢?还有什么?”
“很多,很多,比如名分,比如武力,比如威望,比如运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将军的权、势、术是完整的。”
欧阳适略显黯然道:“我就不完整么?”
“不完整。”那老者叹道:“汉部上下,也只有他一个人是完整的。甚至放眼北国,也只有几年前去世的阿骨打那豪酋完整过。阿骨打死后,金国就再也没人拥有这等运势了。大势如此,顺之者畅通无阻,逆之者寸步难行。如果勉强要去改变,且不论到最后未必能成功,就算成功了,那整个汉部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也惨重得很。这一点非老朽所乐见,也希望四将军莫要执着于此。”
欧阳适道:“如今老七的策略、老二的义勇我们的筹谋都与老大的利益方向相同,也就是说形势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大哥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最后他能保住性命,赢的人就一定是他?”
“不错,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预料,天下事变化那么快,谁也难说明天会生什么乎我们算计的人和乎我们算计的事,不过就大势而言,在所有己经出现的雄豪当中,大将军的赢面是最大的。”
曹广弼借赵估、赵桓作背书为汉部正名后,孔壁书社的流筋堂便热闹起来,虽然关心自身前程的士大夫为了避嫌不敢轻易涉足此地,但一些关心国事的士子一一特别是一些年轻人还是常常到此流连,见到邓肃开口必是询问北国形势。金国之事,邓肃知无不言;而汉部之事,邓肃则择其无关机密者言之。
这日直到午夜,邓肃才有闲暇。来到后堂,见曹广弼正凝望北方出神,便问他在想什么。
曹广弼道:“志宏,你说现在这个局面,是不是大哥乐于看到的?”
邓肃一怔,说道:“二将军你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曹广弼道:“我只是忽然想到,现在这个样子,就大势而言对大哥……嗯,至少对汉部并无坏处……”
邓肃道:“二将军,你在怀疑什么么?”
“嗯。”曹广弼道:“不过……如果大哥是故意的,他应该不会把连老七也瞒着才对。如果应麒知道,那便不可能瞒过我……算了,大概是我想太多了。说正事吧,北边的战事如何了?”
邓肃道:“据登州方面转来的消息,宗望似乎打算绕过坚城,直袭汴梁。”
曹广弼惊道:“他怎么敢如此大胆!”
“据说是郭药师的劝告。”邓肃道:“郭药师说河北可因地就粮,汴梁可不战而下,宋帝可喝令而降。”
曹广弼眉头紧皱道:“勤王之师一时难以到达,但汴梁本有大量军马!朝廷可曾命人沿河布防?”
邓肃道:“没听说。”
曹广弼又道:“汴梁城防整伤了没?”
邓肃叹道:“直到今日,尚未听说。”
曹广弼又道:“士卒呢?这些天可曾精选、训练、犒赏、激励?”
邓肃太息道:“也没听说有动静。”
曹广弼怒问道:“那他们在干什么!到底在干什么!”
邓肃道:“有一件事……似乎宫中开始往码头搬东西。”
“往码头搬东西?”曹广弼奇道:“那是干什么?”
邓肃道:“今天下午,有人往保康门码头搬运箱笼,一开始也没人注意,直到一个箱子不小心倾斜东西滚出来,被人认出是违禁之物报官,这一闹才知道这些东西根本就是宫里运出来的。”
曹广弼咬牙问道:“那些货物上船以后,驶向哪里?”
邓肃道:“南方……”
啪的一声,桌面竟被曹广弼一拳打得凹陷:“大宋皇帝要丢了都城自己逃走么!”
邓肃默然,曹广弼又道:“如果是有策略的撤退,那没什么!但也要给国人一个交代!而现在……现在算什么!”
两人谈论时势,无法入眠,真到午夜,竟有人来敲门。门子一边嘟哝一边开门,不久来见邓肃道:“邓先生,你还没睡么?有位李先生找你。见不见他?”
“李先生?”陈正汇顺口问道:“哪位李先生?”
“他说他叫李纲。”
邓肃闻言跳起来道:“李纲?李伯纪?”
“好像是。”
邓肃慌忙整顿衣冠,又命快请。
曹广弼问道:“李纲是谁?”
邓肃道:“我大宋一奇男子也!当年他因上疏请朝廷注意内忧外患之事,得罪今上,认为他‘不合时宜’,贬到我家乡南剑州沙县主管税务。我因一个机缘与他结识,蒙他折节下交,算是忘年之友。我先去见见他,若得便,二将军你也见他一见。”
曹广弼领答应,邓肃便快步向流筋堂而来,见堂内己立着一人,约四十来岁年纪,风骨端正奇耸,见到邓肃,在烛光下直目逼视,良久才展颜道:“好,好!自前年常听人说邓肃叛逃出海,我却道志宏绝非这样的人!今日看来,李纲总算还有几分知人之明!”
邓肃道:“伯纪兄己听说曹二先生在开封府前的诉说了么?”
李纲淡淡道:“那曹二先生所说的话,未必可以尽信。不过圣上既有旨意颁下,想必他助我大宋之心是不假的。但我相信你,不是因为那些传言,而是因为你敢与我对视而心中无愧、眸子不斜!”
邓肃闻言反喜,这才与李纲礼见了,两人都是胸膛里揣着一团火的热心人,一坐下也不寒暄,邓肃便问:“伯纪此来,是要问北国之事么?”
李纲也不掩饰,直接道:“不错!”邓肃就要从头细说,李纲听了两句打断道:“且慢!这些我早从外面听闻了,眼下事急,且那几个要紧问题问你。”
邓肃道:“且说。”
李纲问道:“那折彦冲的夫人,可是金国的公主?”
邓肃点头道:“是。”便将完颜虎的身份、地位以及她与折彦冲结合的事情简略说了,末了略一犹豫,把宗雄之子因为宗雄之妻被夺之事愤而南下也说了。
李纲领说道:“原来他们家还有这样的恩怨在,那就怪不得了。这样才合情合理!”又问:“那位虎公主能临危不乱,独抗金国群雄,那也是女子中之豪杰了!”
邓肃道:“虎公主固然豪杰,但这次汉部能够保全,其实还有赖另外一个人。”
李纲哦了一声问:“是什么人?”
邓肃道:“便是汉部七将军,杨应麒。”
李纲低眉沉思道:“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这个杨应麒在汉部地位很高么?”
“甚高。”邓肃道:“他是汉部管仲、王猛一流的人,汉部能走到今天,泰半出于他的谋划。”
要细说杨应麒在汉部的地位那真是极为复杂,但邓肃这么一比,李纲立刻明白过来,抚掌道:“原来如此!有这等人物在,怪不得汉部得以不乱!”又问:“听说这位曹二先生,在汉部内部地位本来甚高,仅次于他们的大将军折彦冲。如此要人,怎么能说走就走?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尚未告人之事?”
邓肃犹豫道:“这……”
李纲厉声道:“邓志宏!如今国家社稷危在旦夕,你可不能有所隐瞒,误了国家大事!”
邓肃心头一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他虽然来宋,但心中早自认为汉部部民,为汉部守密一事己成为一种自觉,所以虽被李纲一喝,却仍然守住了没有说出来。
忽然一人道:“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志宏为何不直说。”
李纲寻声望去,烛光下见一个汉子从后堂走出来,颈项处一块青色的胎记,背雄腰健,不怒而威!李纲心中喝了声采,起身问道:“曹先生?”
曹广弼点头,也作揖道:“李纲大人?”
李纲也即默认,问道:“曹二先生听说过李纲?”
曹广弼道:“方才邓肃出来相见时才与曹二提起,说李纲乃是大宋奇男子。我在里面坐不住,便出来看看。”
李纲道:“原来如此。”
两人坐定,李纲也不委婉,开门见山道:“方才我问曹二先生如何轻易出得汉部边防,邓志宏竟不敢答,却是为何?能否请曹二先生指教一二?”
第三二七章 金夏合(下)
曹广弼凝望烛火,叹道:“我要来宋,其实远在我大哥前往大定府之前就己经决定了。”
李纲心中一奇,却不打断。
曹广弼道:“其实当女真透露出要我们从金侵宋的消息后,汉部就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怕汉部如果不从会被女真攻击,所以赞成此事;又有一派,不愿被女真胁从干此不义之事,所以反对!”
李纲道:“曹先生便是后一派的?”
“不错。”曹广弼道:“当时两派纠纷不清,我落了下风,眼见事情难为,便与大哥说:如果从金侵宋难以改易,我愿束辞职,荡舟归宋相助。我大哥素重情义,且他心中也是不愿从金侵宋的,所以并不拘我,曾暗示作为执政的七弟等人,从我之愿放我回归。”
李纲奇道:“折将军为汉部之,曹先生为汉部之副,你们两人都不赞成从金侵宋,怎么还会落在下风?”
曹广弼道:“我汉部之制,循的是上古国人议政之制。国人议定之事,我大哥亦难更改。当时大会部民商议,结果人情乐安惧危,多择从金,所以我们才落了下是。”
李纲摇头道:“如此大事,如何能谋于群小!”
曹广弼叹道:“我大哥也绝知从金侵宋万不可行,这才力排众议,前往大定府劝谏金国的大元帅斜也。谁知道金人全无信义,竟然把我大哥给软禁了!这才引了后来之事。幸好汉部还有我七弟在,他是个智计无双的人物,多方设往,这才守住了辽南!”
李纲道:“听说汉部曾与金人打过一仗?”
曹广弼道:“是。”
李纲便问胜负如何。
曹广弼道:“大哥在他们手里,我们不敢攻击,唯防守而己。当时城内有精兵万余,金军六万,麈战经旬,城不能下,金兵死伤颇重,这才退兵讲和。”
李纲心中把辽口的精况也汴粱的情况盘算片刻,问道:“当时守城将领,便是曹先生么?”
“不是我。”曹广弼道:“是我三弟杨开远。”
李纲哦了一声道:“原来曹先生的兄弟中另有将才!”
曹广弼颇感自豪道:“不错!三弟这一仗打得很漂亮!若不是他打好了这一仗,汉部的形势便不堪设想了。”跟着又叹道:“尽管如此,但我们最终也没能迎回大哥。他们拿了大哥作人质敲诈了我汉部大批钱粮,往昔茶叶、丝绸等贡物也都加倍!我们投鼠忌器,不敢不从。只是他们再命我们随他们侵宋,我们便再不肯做了——金人如此无信无义,叫我们如何再相信他-但他们有我大哥在手,也不怕我们会抄他们后路了。因此与我汉部讲和之后,马上兴兵南下,入燕京,侵河北,竞成今日之局面-我在津门听说大宋危急,坐卧不安,于是辞了七弟只身前来,虽然自知道力薄,却也顾不得了。”
李纲道:“折将军与曹先生高义,令人钦佩。如今汉部与女真有怨,有我大宋有亲,眼下事态危急,依曹先生看,两家能否联手,共抗金兵?”
曹广弼摇头道:“若汉部能与大宋公开联手,我便不来大宋了——直接在辽南举兵便是。如今汉部是我大嫂称制,七弟主政,他们要保住我大哥性命,无论如何不敢出兵的。我七弟能答应我不一兵一卒助金侵宋,又默许缓急之际可暗中助大宋以钱粮物力,己经很不容易了。”
李纲听到这里,皱眉不语,曹广弼道:“其实大宋之难,不在无外援,而在有内患。这一点别人不知,李大人还不清楚么?”
李纲神色凝重,问道:“曹先生所谓内患,指的是什么?”
曹广弼道:“最大的内患,便是皇帝宰相全无迎战之气魄,每日家但想着苟且偷安,避敌南窜而己!”
李纲脸色一变,慌忙摇手道:“宰执或者无能,但圣上天意难测,曹先生不可胡乱言语。”
曹广弼愤然道:“在开封府衙门外,我因是对着一千平民,不想冒犯皇帝,言语间便客气了三分。但李大人是明白人,我也就不怕直言-我来了这么些天,天天盼着皇帝召见,我好陈述守战之策!但左等右等,只等来皇帝的一些赏赐慰抚——我曹广弼又不是来大宋图谋钱财,要这赏赐干什么!”
李纲道:“我大宋体制严密,皇帝轻易不见外来之臣,此为定制,非曹先生所知。”
曹广弼哼道:“我汉部上下,多是燕赵逃民,又立部于大唐安东都护府旧地,地是华夏故地,民是中原故民,我等不远千里而来,汴粱士民知道真相后欢呼夹道,赵官家却视我们为外人么?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谈什么定制!皇帝不见我用我,那也罢了,毕竟大宋将才如云,也不一定轮得到我。但这么久以来也不见朝廷积极备战,宫中府中,每日家只是想着要逃!如今大敌己经逼近,而皇帝却如此做派,委实令人寒心!”
李纲霍地起身道:“非君之言,恕不敢闻!”
邓肃在旁劝道:“广弼兄,少安毋躁!”又劝李纲道:“伯纪兄,广弼兄也是困于时局,救国心切,才有这等过激之语。”
曹广弼闭上眼睛,许久才道:“李大人,曹某无礼了。”
李纲也即平复,说道:“曹先生如此激愤,想必如志宏所言,救国心切而己。这几日我每闻边将无能、宰执误事也往往破口大骂。只是误国者在臣不在君,此一节不可不辩!”
曹广弼一笑,说道:“今日码头之事,李大人听说过没?”
李纲一听眉头紧抟,他今夜忽然来访,也是被这件事给逼的。
曹广弼道:“我既到汴粱,便不以外来之人而避嫌了。直说吧!今上先除太子为牧,再运宝货南下,‘巡幸’之意己明。皇帝一……一走,京师便难坚守。人心散乱,从此不可收拾!此事李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原本要说“皇帝一逃”,总算是临时改用了一个不怎么难听的字眼。
李纲沉吟道:“我明日便约同懂上表,请留圣驾。”
曹广弼道:“来得及么?有用么?”
这两个问题,李纲既不能答,也不愿答,只是起身道:“今夜一会,得益良多。夜深风冷,便先告辞,它日再来请教。”
曹广弼听李纲这么说,便知道对方毕竟还不肯深信自己——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曹广弼并不见怪,也起身道:“本不敢相留,不过……”回顾邓肃道:“我们那一图一册,便赠给李先生吧。”
邓肃点头道:“那图册交给伯纪,正得其人!我这便去取。”说完转身入内。
李纲奇道:“什么图册?”
曹广弼道:“看了便知!”
不久邓肃出来,拿出一册,上有千余字以爰图画若干,说道:“这是女真几位大将的图像,以及曹先生与我连日揣摩的金军情况,伯纪阅过之后,便知北兵虚实。”
李纲大喜,再看那图,却是一副城防图谱,曹广弼道:“此为困闷无措时作的守城之图,亦不知有用无用。大宋将官守城之术甲天下,万一广弼是班门弄斧,还请勿见笑。”
李纲欣然道:“曹先生过谦了。此二宝胜过万金之馈-李纲不敢辞,便代大宋万千生民谢过了!”
李纲从孔壁:“邓志宏尚有拳拳之心!这曹二看来也无恶意,只是他言语未尽,尚不可全信。但他说皇上一旦巡幸,京师便难坚守,人心便易散乱此二语均中靶心!但我身为太常寺少卿,眼下难有机缘面圣,如何陈述这等大计?”一路行走,忽然望见一户熟悉人家,灯笼上写着一个“吴”字,跌足道:“我怎么就忘了他!”匆匆朝***处而来。
李纲看到的这座屋宇,乃是大宋给事中吴敏的府第。
按宋代的政治制度,凡政令下达需经几道程序:先由皇帝与宰相、执政大臣进行平章(即商议),对皇帝的决定,宰执大臣有权反对;如果商议通过,再将“词头”(商议结果的要点)交由中书舍人起草,中书舍人有权封还;如果在中书舍人这一关通过了,再将草稿交由给事中审议,给事中有权缴驳;要到给事中这关也通过了,才会将政令返归皇帝处让皇帝“画可”,然后才能批准公布;公布之后,台谏以至有关官员都有权对政令进行议论。皇帝绕开这些程序直接下旨的情况也有,但这种旨意是完全非法的,就是皇帝也不敢轻易乱来。
就这等政令决策、颁行、监督的程序而言,在当世己是极为严密、极为先进,就是汉部的决策程序与之相比也略显粗糙。大宋士人在这等政治氛围中成长起来,所以陈正汇、李阶等人进入汉部后才有那般参政议政的热情和抗辩封驳的骨气!至于大宋这等政治体制为何反而导致积贫积弱,这个问题却极为繁复,非数言能达,眼下只说李纲来见吴敏,吴敏与李纲交情深厚,但见他深夜来访也感诧异,忙问所为何来。
李纲将自己刚才走访孔壁:“那里是嫌疑之地,我本不想孟浪前往,但日间听闻宫中宝货在码头出现一事,再也坐不住!如今形势危急,圣上己除太子为开封府牧,恐怕正如那曹二所言,圣上是决意南巡,而欲留东宫以守宗社了!”
道君皇帝怕死,其实就是想赶紧收拾细软逃跑,李纲虽然心知肚明,但他毕竟是臣子,言语间全用“南巡”。
吴敏沉吟道:“建储守国,有何不妥?”
李纲道:“守宗社无甚不妥,但以开封府牧守宗社则不妥!如今金寇如此猖獗,宗社若是失守,中原恐无人种!然一开封府牧如何能号令天下豪杰共守此危城?”
吴敏问道:“伯纪的意思是……”
李纲慨然道:“圣上南巡之意若不可挽,为今之计,只有传位于太子,以令天下!方可共守京师!”
吴敏脸色微变,帝王传位这种事情最为敏感,虽然宋朝皇帝立储都要与大臣商量,但大臣主动请求禅让仍是极惹忌讳之事。
李纲见吴敏犹豫,激之道:“公以献纳论思为职,此时请对,为上极言此事!若言不合圣意,最多也不过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死得其所者,此正其时!我以豪杰视公,故有此言。莫非公亦贪生怕死之徒?”
吴敏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敏所虑者为国,非为身!”顿了顿道:“传位太遽,请太子监国如何?”
李纲道:“不可!唐肃宗灵武之时,变故亦类于今日。当时不建位号不足以兴复国家,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使灵武名不正、言不顺,后世惜之。纲窃以为圣上聪明仁慈,倘感公言,万一能行此,金人必将悔祸退师,宗社因此保全,到时岂止都城之人获安,便天下之人皆将受赐。此等大事,非勇猛广大慈悲之心、忘身殉国者,安能任之!”
吴敏低头沉思,他与赵佶接触较多,也知赵佶微有传位之意,只是不到最后不肯放手而己。这时吴敏被李纲所动,繁复思量,终于决意面圣。
第二日吴敏请对,先奏国势危急,赵佶一听到金兵两字就忍不住打寒战,吴敏又道:“臣有一言,陛下能用,则宗社灵长,圣寿无疆。”
赵佶问是何言,吴敏道:“闻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帝君者,陛下是也。大帝君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己见于此。”
青华帝君指的是赵佶的儿子赵桓,这两句虽是暗语,但赵佶一听便明了于心,知道吴敏要说什么。
吴敏暗中窥视,见赵佶并无暴怒之征,便明言道:“闻陛下巡幸之计己决,可有此事?
赵佶不应,但这等情形下,不应相当于默认!吴敏又道:“以臣计之,今京师闻金大入,人情震动,有欲出奔者,有欲守者,有欲因而反者,以三种人共守,一国必破。”
赵佶叹了一声道:“若是这般,如之奈何?”
吴敏道:“陛下既定计巡幸,万一守者不固,则行者必不达。”这句话己经挑得极明:你要逃也先把汴粱的事情安排好再说,否则汴粱失守,你便逃也逃不远!
到了这份上,赵佶也没法掩饰了,叹道:“正忧此事。”
君臣到此己是两明于心,于是吴敏奏道:“若陛下使守者威福足以专用其人,则守必固;守固,则行者达矣。”这便是劝赵佶给他儿子名分了:你让你儿子做皇帝吧,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守城;他能守住汴粱你才能逃得了性命!不过吴敏毕竟是大臣,这等话说出来也是文雅好听。
赵佶某方面的政治智慧极低下,某方面的文化修养却极高,对这些话哪里听不懂,犹豫道:“容我思之。”
吴敏道:“陛下能定计,事当不过三日。过三日,守者势未定,威福未行,金人至,无益也。”其时金军己越过中山府直奔汴粱,以路程计算,十日可到开封,所以吴敏许以三日为期,过了三日,便是传了位,太子即位后也来不及备战了!
赵佶无奈,点头默许。吴敏又以札子荐李纲道:“纲明隽刚正,忠义许国,自言有奇计长策,愿得召见。”
赵佶嘉许道:“有此臣子,朕之大幸。可令明日文字外库候对。”又除吴敏为门下侍郎,辅助太子。
吴敏走后,赵佶想到逃跑和保留帝位终不能两全,忽然悲从中来,郁从胸,见宠臣蔡攸在旁,握住他的手道:“我平日性刚,不意金人敢尔!”
时龙床边有一鹦鹉,闻言吐血而死。
不过这时内侍宰执们也顾不得陛下的爱鸟了,因为性情刚强不拔的赵佶说了那句话后也郁闷得气塞不省,从龙床上跌了下来,就此晕了过去。蔡攸李邦彦等忙呼左右扶起,群臣纷纷,但也商量不出个主意来,只是传御医进汤药,不久赵佶醒来,知道形势己不可扭转,逃跑与帝位正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想想还是保命要紧,只得命人笔墨伺候,亲手拟书云:“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又命传吴敏作传位诏书。
吴敏承命草诏,赵佶于诏书末尾续了一句:“依此,甚慰怀。”
第二日,宫中下诏内禅,皇太子赵桓即位于福宁殿。第三日御崇政殿。太宰白时中率百官入贺,尊赵佶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不久又诏改明年年号,元日靖康。
邓肃收到消息,来见曹广弼道:“二将军,你看传位之事有助于守战否?”
曹广弼道:“那要看新皇帝有无担当。若有担当,那李伯纪这一博就博对了;若无担当,那便是软泥换豆腐,何助之有!”
第三二八章 胡虏会(下)
汉部的庶政运作又重新走上正常的轨道,但这几日杨应麒却变得更忙了他不是忙于政务,而是忙于指挥士人点看书目。自金兵东移以来,杨应麒便把抢救中原的文献典籍作为重中之重。津门财政虽然紧张,但杨应麒在这一块的花费上仍然毫不吝惜。每日从汴粱运往登州的图,后来竞不知不觉形成了一条“路不净,运书的队伍多了,防卫不免时有疏松,而运书途中又难免遇到盗贼。这些盗贼大多是吃不饱饭起来造反的农民无赖,没多少见识,抢了几次现都是不能吃、不能花的“无用之物”,从此看见运书队伍便都不抢了。
大量的书籍运到登州后,杨应麒本想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藏登州蓬莱学舍,一部分藏津门管宁学舍,一部分藏流求桃园学舍。但后来书籍越来越多,原来汴粱许多人家为了筹集逃命钱都将家藏图书贱价抛售,孔壁书社在一两个月间收到的善本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过了以往六七年间的总和!由于书籍太多,所以别说进行细致处理,就是要进行大略安置也嫌人手不够再说此时正当乱世,处处都需要人手,杨应麒也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安排出更多的力量。最后还是一些浙东的商人出来主意:由他们花重金从山东、江南、福建延请博学之士到蓬莱学舍校书编排。杨应麒大喜,不但当即准了,而且还好加勉励。其时清阳港为了应付战争己极为繁忙,浙东商人又请求将书籍、人员的进出改在胶州湾附近的新码头淮子口(注:地理位置在后世青岛附近),至于码头的改建、升级,自有这些商人和本地士绅负责。这建议正合杨应麒心意,想也没想就批了,且准备多行一批纸币来支持他们在淮子口的建设
最近由于汉部纸币在汴粱供不应求,所以杨应麒早有心增纸币数量了。
增纸币的提议在元部民会议通过后,杨应麒摸了摸比金汉战争前还要鼓的口袋,心中乐滋滋的,但微笑了一阵忽然呆住。
陈正汇在旁边看见,问道:“七将军,怎么了?”
杨应麒道:“最近两三年,浙东商人势头升得很快,而且做的事情也很合我们的心意。
陈正汇点头道:“不错。”
杨应麒道:“不过你不觉得太合我们心意了么?先是辽口,再是淮子口,再加上他们的老家江南这布局很了不得啊!嘿,如果连流求、麻逸、塘沽也包括进去,那汉部就成了他们的天下了。”
陈正汇微笑道:“他们在流求、麻逸和塘沽势力并不是很大,再说他们毕竟只是商人,并未干涉政务军务,所以也不用太过担心。”
杨应麒想了想道:“感觉还是有点问题,你去查一下,看看他们私下都和哪些人有来往
陈正汇愕道:“这怎么查?”
杨应麒道:“就是查查他们进出港口的记录。嗯,这事要悄悄来,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免得他们知道了心中不安也许这些事情都只是我在胡思乱想罢了。”
当晚陈正汇在冗务之余命人到海关调出档案,清查所有元部民的出入记录,结果并未现浙东商人有什么异征。
杨应麒心中却反而更为郁闷,陈正汇也觉得不妥,杨应麒问他有什么不妥,陈正汇道:“不知道,但总是觉得不妥。”到了他们这个层面的人,常有乎证据之外的直觉,而且这种直觉通常还很准。
杨应麒想了想道:“今晚我早点走,去林府吃饭,政务上的事情你担待着。”
那边林翎见杨应麒来,奇道:“最近不是很忙么?你怎么还有空来?”
杨应麒笑道:“又不欢迎我了?”
林翎笑道:“哪里会!”命人整治了几个清雅的小菜,与杨应麒就着粥吃。
杨应麒一边吃饭,一边闲扯一些海外见闻,慢慢聊到生意上,说道:“温州、明州那帮商人可猛得很那!我想在他们的生意上投点钱,入点股,几年后一定大!”
林翎笑问道:“你说的是汉部的钱,还是你自己的私房?”
杨应麒道:“当然是我自己的私房。”
林翎冷笑道:“你才刚刚把淮子口一半的经营交给他们,现在又要入他们的股,小心被人知道说你假公济私!”
杨应麒吐了吐舌头,笑道:“那算了,反正我现在的钱也够挥霍个十辈子了。”又问:“他们浙东帮兴起以后,你们福建帮有没有受打击?”
林翎道:“当然有啊,特别是东海北路的生意,抢得可厉害了。陈家己经和他们达成了协议,把他们家原本在东海北路的商路都让给了他们,而那些温州人、明州人则保证不往大流求、麻逸去。”
杨应麒笑道:“陈家这笔生意做得值了!他家在东海北路,本来就没什么生意。”
“那你就错了。”林翎道:“陈家来得晚,在北边原来没多少生意的。但欧阳家在东海北路还是占有一些份额的,虽然根基不如刘介、赵履民,但近年展得很好。特别是你支持他们在率宾府(后世海参威附近)开港,他们趁机兜揽日本、高丽的生意,如今可吃得很开呢。”
杨应麒恍然道:“怪不得最近他们不再抱怨我偏心了,不过欧阳家生意做得好,和陈家又有什么关系?”
林翎道:“陈家和欧阳家这两年走得很近啊,你不知道么?欧阳济己把女儿嫁给了陈奉山的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留意?啊一是了,那时正好遇上大将军出事,所以欧阳家和陈家都不敢大张旗鼓,估计你也没心情来理会这事。”
杨应麒心中一凛,口中却笑道:“那他们这婚礼可选错了时机。要在别的时候,我非给他们送一份厚礼不可。毕竟陈家开麻逸,欧阳家开率宾府和虾夷,对我汉部大有功劳!特别是欧阳家,如果不是率宾府的开,东海三十六部哪里会那么快就倾向于我们。”顿了顿又道:“现在欧阳家、陈家还有浙东诸商人势头这么猛,林家的生意会不会很难做?”
林翎笑道:“我早不敢在这上面和他们争了。不过他们总算不敢太过迫我,就是有什么生意,也会给我留一点儿,我供钱,他们运转,我占小头,他们占大头,算是两全其美。”
杨应麒笑道:“你占的虽是小头,但全东海所有生意都有你的一点叫、头?,加起来可也不得了了!”
林翎笑道:“没什么不得了的,接他们的一点漏油罢了。如今便连岱舆制糖什么的我也不大管了,只占一点合伙股罢了。”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你这么圈钱,是想把精力放在纸币、钱庄上么?”
林翎淡淡道:“不好么?”
杨应麒笑道:“没什么不好的。不过这门生意不好做,要小心些啊。”
林翎道:“只要你不来和我抢,我便谁都不怕。”
两人且吃且聊,这顿饭吃了两个多时辰,临别时林翎把下人支开,问杨应麒道:“你今天忽然来,是不是东海商圈出什么事情了?”
杨应麒沉吟半晌道:“我见浙东商人势头这么猛,有些担心。”
“原来如此。”林翎点头道:“我也见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但这事尚未明了,再说涉及到的人又太敏感,所以先前你既不问,我也就不好和你说。”
杨应麒听到“涉及到的人又太敏感”心中吃惊,问道:“什么蛛丝马迹?”
林翎道:“浙东九家在塘沽都没有很大的生意,但他们家族的二掌柜或三掌柜这两年都会定期前往塘沽,每次都是悄悄来往。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们只是想在那边抢生意,但近来见他们迟迟不动,便有些疑惑了。不过这也许只是我多心。”
“塘沽!”杨应麒脑中闪过一阵疑惑,随即变成一个惊雷,嘿了一声道:“原来还有这事!我手下那帮人,可盯不了这么细。”
林翎道:“我是做生意的啊,所以凡是生意人都要盯紧的。你要想的事情比我多得多、大得多,偶尔忽略了一些在所难免。”
第一九六章联姻(下)
第二日杨应麒才起来不久,还没开始办公,忽闻完颜虎来召,杨应麒赶紧前往大将军府问出了什么事情。
完颜虎因折彦冲尚未救回,本来一直有些抑郁,但今天看来却颇为开朗,微微笑道:“没坏事没坏事!嘿,是好事来着。”
杨应麒奇道:“好事?”
完颜虎道:“前几日三弟妹和张玄征的夫人来,闲聊中,她们偶尔说起陈家——就是福建那个什么陈奉山,说他家有个女儿,长相人品都好,想和四弟结亲。这事本来己准备来跟我说了,但恰好遇上你大哥出事,事情便搁下了。我打听过了,这事确实是真的。四弟因你大哥还没救回来,竞说什么‘大哥未还,无以为家’。这话可见四弟是有情义的人,但对陈家的闺女来说却是混账话了。你大哥出事,那是国事!他自己成亲,那是家事——莫不他成了亲就会耽搁了救你大哥不成?所以我要派人去和四弟说了,若他本有心于那陈家小姐,就别耽误人家的青春了!婚事我来主持!”
杨应麒心中早转了八十一转,问道:“那嫂子叫我来是……”
完颜虎道:“问问你我的决定有没有不妥啊!若没有,我便这么做了。”
“没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妥。”杨应麒微笑道:“来一场婚事,给我们汉部冲冲喜,总是好的。”
完颜虎大喜道:“那我就派人去说了。”叹了一声说:“这些年啊,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些小子们的婚事。三弟五弟多好,半点也不用*心。其他几个,却恼得我白头也多了十几根,不知道你们究竟想结什么样的亲家-现在四弟的婚姻有了着落,也算了了我一件心事。”
杨应麒点头道:“那我让正汇去说——他是从大流求来的人,算是四哥的老部下,现在又是汉部重臣。由他去说,既显亲,又显贵。”
完颜虎大喜,又问:“现在汉部事情多,听说这陈正{[肩头上的担子不比你轻,可别耽误了公事才好。”
杨应麒笑道:“事情再大,也压不到四哥的婚事上去。”
完颜虎道:“那好,回头你让陈正汇过来一下,我吩咐他些琐碎事儿。”
杨应麒到七将军府后便将事情与陈正汇说知,陈正{[一听皱眉道:“七将军,这事恐怕……恐怕有些值得推敲处。”
杨应麒冷笑道:“还有什么好推敲的!事情己经很明了了!”便把昨日从林翔处听来的关于陈家、欧阳家与浙东九家暗中联合的事情与陈正汇说了。
陈正汇听得心惊道:“这样说来,四将军这盘棋可大得很啊!”
杨应麒淡淡道:“咱们汉部的事业大了,各种各样的势力总要抱团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四哥这次的事情做得极漂亮一直到他把事情挑明前夕,我们才知道他居然布下这么大的局面!嘿嘿,正汇,这次咱们可大大落了下风了!”
陈正汇点头道:“不错。四将军既己透过两位夫人将事情告诉虎公主,那么便是不怕我们知道了。”
杨应麒道:“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不可能瞒得我太久了,于是干脆自己挑明,先制人。哼-他们之前能瞒得这么紧,固然是他们做事小心,但和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北方也有关系。现在北边形势绥了下来,我们要着手内部的事情了,他们便想再瞒下去也难了。”
陈正汇沉吟道:“这件事我事先没收到半点风声,莫非……”
“不用莫非了。”杨应麒道:“事情很明显,四哥己经不相信你了。”
陈正汇叹了一口气,说道:“七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
杨应麒思虑半晌道:“现在事情既己挑明,我们便不怕了。四哥在汉部各地扎根越深,就越会把汉部的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来经营,所以就目前看来,我们和四哥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这是好事来着。”
陈正汇道:“那就长远来看呢?”
杨应麒笑道:“长远来看,自然是我和四哥在汉部内部势力的消长——不过现在不用顾虑这件事情,因为目前咱们汉部向外拓展比向内拓展要容易得多,所以几年内不用担心我们会内讧。”
陈正汇道:“那几年之后呢?”
“几年之后?”杨应麒淡淡道:“若汉部大事己定,四哥要折腾就让他折腾去,我找个清静的地方钓鱼读书,乐得清闲。”
陈正汇口中微笑,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杨应麒又道:“不过这件事情,不太像四哥的手笔,他身后一定另有高人。正汇,这次你去塘沽好好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把四哥背后那个高人找出来。咱们总得知道跟我们下棋的人是谁,事情才好办啊。”
陈正汇道:“我尽力而为。”
杨应麒摇头道:“不,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势在必得!”
陈正汇道:“七将军有什么主意么?”
杨应麒道:“当初经营塘沽时,是二哥、四哥和我同时进入,所以那里的势力也是三分天下:陆军将领是二哥的旧部,水师都由四哥统领,文官体系是我一手打造。这几年四哥常驻塘沽,我们之间的势力对比或有消长,但他也没有达到在塘沽一手遮天的地步。二哥离开前关照过他的老部下支持我,所以只要二哥的旧部还能听我指挥,加上我有中枢的名义在,便是在塘沽也能拥有胜过四哥的优势。”
陈正汇问道:“七将军,你要削四将军的权力么?”
“这怎么能够。”杨应麒道:“那样会逼得四哥把精力转到内斗上来的。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陈正汇道:“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四哥大婚,必来津门。我们就趁着这个空档向他施压,逼他把筹码抖出来!”
就在陈正汇出之时,宗翰己围太原,而宗望更是绕过中山攻破信德府。信德府原为邢州,属河北西路,宣和二年改龙冈为邢台县,属信德府,全府领尧山、巨鹿、内邱、任县、南和、平乡、沙河诸县,北接真定,西傍太行,南逼邯郸。宗望一下信德府,离汴京便只剩下数日之程!
种彦崧闻讯大惊,他略加权衡,觉得河东路关隘名城较多,太原又扼险要,宗翰虽猛一时未必能克;而河北平原则是平川千里,除了黄河再没有能阻挡女真骑兵的屏障了。于是冒险率轻骑三千出击,被宗望败于内邱。种彦崧不得己再次退入太行,宗望迫来,他便率部转移,依山游战。在这里他占着地利,宗望能败他却无法灭他,只好任他离去。
当此之时,中山、河间、太原诸重镇的军民虽能固守,但敢主动出击的便只有忠武军一旅了。所以忠武军虽然屡败,但因能败后再战,故而军中士气并不低迷,两河百姓亦颇壮之。平原百姓家园被破以后往往逃入太行山依附忠武军,主管民事的官员将大部分人编入工、农、牧,体格精壮、动作灵活的则纳入军中,因此种彦崧屡败之下,兵力不减反增。即便如此,他的兵力相对于宗望、宗翰来说仍然处于大劣势,汴粱朝廷又迟迟没有全盘的防守、反击策略,致使忠武军变成一支没有战略目的、只能随机应变的孤军。
宗望、宗翰连连得手的同时,欧阳适也心痒难搔,就想出兵把沧州给纳了。沧州地偏海滨,宋军守之不足以扼女真南进之路,金兵得之无益于南下之途,所以无论大宋朝廷还是宗望把这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忽略了。沧州百姓和汉部接触多了,常得汉部经济沾澜,对汉部抵触不大;李应古也不是良将忠臣——欧阳适这时要是动手,沧州多半可以传檄而定。但津门方面己有严命不许一兵一卒入侵大宋,而欧阳适的谋主也劝他不要坏了汉部好容易争取到的名声,这才让欧阳适强忍下来。
但汉部官方不动手,却不禁止汉部的民间势力动手。塘沽展到今时今日,地方己不够用。一些商人眼见有利可图,早沿着大河南岸开辟了一些农庄、牧庄,雇用因战乱而逃到这里的百姓种植放养,为沧州供应蔬菜、牛奶等物。随着人口的增多,这个地方的商业也有所展。乱世之中,天下并不是处处都乱、时时都乱,总有些地方因为各种原因而暂保安宁的——此时的沧州就是这样一个所在。宗望攻保定、雄州时沧州西部的百姓都己经听到马蹄声了,但女真兵马就是不到这边来,而是径往西南边去了。
不过,由于战乱引起的治安问题——特别是流寇问题仍然让沧州的民生受到威胁。为此一些商人便与本地的士绅联合起来,模仿塘沽的警卫制度雇人自卫。随着流寇威胁越来越越严重,商人和士绅们又在得到李应古默许的情况下,建立起了类似于登州的民兵寨子,这些寨子以沧州部沿河靠海的东北角落为核心依地势高低分布,在此后的几年里慢慢形成了一个与北岸的塘沽城规模相当的定居点。这个定居点一开始被塘沽人称为塘南,后来慢慢的本地人也接受了这种叫法。
塘南在名义上仍然属于大宋,每年也仍然向大宋朝廷缴纳一定的赋税——但由于大宋在河北的赋税转运体系因战争实际上己经作废,所以这部分钱便被截留了下来,由这个地区的士绅自治会议分摊了用于塘南的民政建设、水利工程和安置流民。
到了整个河北的局面完全糜烂的时候,李应古觉得沧州州城也没塘南安全,干脆带了细软逃到这里来,并下令修筑城墙——那时大宋己经全乱了,谁也没功夫来指责李应古僭越。相反由于李应古还能挂上大宋旗号表示拥护赵氏,着实得到不少士人的赞赏。
于是塘南便正式成为沧州的经济中心和行政中心,其影响力所及,甚至到达临近的州府,乃至整个河北东路。
第三二九章 群龙动(上)
杨应麒、欧阳适在外围大显神通之时,曹广弼却在汴粱坐困愁城。他虽然有一肚子的计议,但朝廷不召不用,却又能如何?其实大宋要抗战,也不一定需要起用曹广弼这个来归的布衣,大宋朝廷内也不知有多少有见识、有能酎的豪杰,然而赵佶赵桓既全无抗战之心,麾下人才便无所用其长!
一直到金兵越逼越近,宋廷才慌忙诏遣节度使粱方平将骑七千守藩州,步军都指挥使何灌将兵二万扼河津。
战报传来无不失利,李纲忧心如焚,再次来见曹广弼,问金人进兵策略。曹广弼人在开封,但消息网络却仍遍布北国,因道:“宗翰图宋之谋早定,间谍密探多有南来,颇知大宋虚实。他与宗望互通消息,知道我大宋如今以西兵(陕西兵)最堪用,故分兵之略颇可预见:宗翰一军下太原,取洛阳,以绝西兵援路,且防皇帝幸蜀;宗望一军下取道真定,渡黄河,直掩汴粱。若二军相会于中原,则我华夏有覆灭之忧。”
李纲大急,翌日上奏,请新主“上应天心,下顺人欲,攘除外患,使中国之势尊,诛锄内奸,使君子之道长,以副太上皇帝付托之意”。
赵桓召李纲对于延和殿。李纲跪拜后抬头窃观赵桓风仪,但见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皇帝形貌清雅,不比乃父雍容胖体,心中感念,切盼新主能有奋勇之心!
赵桓初立,根基未稳,正要遍收人心,见到李纲后道:“昔日卿论水灾章疏,朕在东宫见之,至今犹能诵忆。”君王要收买臣子人心,往往讲论点这个臣子的旧事,背诵一点这个臣子的旧文,表示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注意你了这是千百年来帝王家常用的手段,半点也不出奇。吴敏是辅他上位的大功臣,李纲又是吴敏的臂膀,在扶自己上位一事也颇有用心,不能不加以笼络。
李纲听得一呆,随即明白皇帝在搞什么鬼,但面子上也只好叙谢以表感念,话锋一转,又奏金兵之事。
赵桓一听金兵二字便感郁闷,小肠不遁,大肠不夷,但刚刚即位,不好在臣子面前展示怯懦,咳了一声问道:“如今国势危急,卿有何策,便可奏来。”
李纲大喜,慨然而论道:“今金兵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意,事势必消缩请和,且厚有所邀以求于朝廷。”李纲是个明白人,知道以当前局势大宋断难全胜。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便是如澶渊之盟般以一些不伤国本的条件换取和平的缓冲,稳住了大宋国势,然后才能渐图恢复。
赵桓因问道:“金人将有何求?”
李纲道:“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北国归我大宋逃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
赵桓听他所言如此条理,颇为信服,心想身边那些人可没一个说得这样清楚的,便问道:“若如此,当何以应之?”
李纲道:“金人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意,不足惜;欲得逃人,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唯汉部所来之人,彼可作为我大宋异日之奥援,且防汉部一怒而与金人联手,不可不护;欲增岁币,可告以旧约全归燕、云,故岁币视辽增两倍,今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旧好,不较货财,姑如原数可也;欲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之;至于疆土,则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得以尺寸与人!”
赵桓心虚胆怯,说道:“日前金使南来,言缓师之策唯有割地求和。若尺寸不与,恐他不肯退去。再则金人己得救州,我师恐怕急切难以恢复。”
李纲道:“金使之言,大言也!不足为虑!至于所失之州,且让金人占据,我却不可以约实之!何也?以战失之,他日以战得之则理直;若署于和约,则他日纵战胜取之理亦曲!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至坚,勿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也。”
赵桓干笑道:“卿言甚是。”
李纲又陈所以御敌固守之策,赵桓表面无不嘉纳,而心中并无当真施行之意,只是以此慰抚臣僚罢了。又除李纲为兵部侍郎,以收其心。
李纲又荐曹广弼,赵桓道:“彼是来归之人,恐怕难以推心置腹。”
李纲道:“令其独自领兵则不可,以为参谋则无妨。”
赵桓道:“听说这曹二在北国爵位甚高,仅次于汉王。若爵位封得他低了,恐他不服。若封得高了,又与本朝律例不合。不如便且命他以布衣待诏,给节度使俸,一切花费从内帑支取。朝廷若要询问北边之事,自会召见。”
李纲叹服道:“天子圣明,所虑周远。”从宫中出来后便来见曹广弼,说知皇帝恩典,曹广弼却无高兴之意,但叹道:“原望得为一偏将,但领得三五千人马也能上阵厮杀。”
李纲道:“曹先生来归日浅,这事急不得!”
曹广弼道:“我刚听闻北面消息:宗望己命郭药师为前锋,轻骑二千,日行数百里而来。郭药师曾到汴粱,深知河北道路虚实。如今真定、河间诸府己不可恃,若北兵渡河,则兵祸难了!”
李纲颜色微变,说道:“四方勤王之师未到,如何是好!”
曹广弼又道:“可设巡河之兵,破桥梁,尽收渡河之船,则金人渡河难。汴粱战备亦宜修整,莫等兵临城下才临阵造兵,那时可就迟了!”
李纲与曹广弼议论战守之时,太上皇赵佶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随时撤,皇帝赵桓则在宫中暗暗恼怒他老子自己逃跑却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喂虎狼,而在塘沽,陈正汇的座船刚刚入港
瑞雪中,欧阳适亲到码头迎接,陈正汇望见赶紧下甲板,行礼道:“敢烦四将军移步来迎。”
欧阳适笑道:“什么话!且不说你是奉了大嫂的话来,就凭咱们的交情,我也非来接你不可。”
陈正汇微笑道:“虎公主的意思四将军知道了?”
欧阳适笑道:“早有多事的人来与我说了。”
陈正汇笑道:“那我便不用多费口舌了,总之恭喜四将军了!”
欧阳适牵了陈正汇手,领他入府,陈正汇见到塘沽城内那座刚刚修建的四将军府,微感讶异道:“四将军你不是喜欢住在船上么?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欧阳适笑道:“船上颠簸,毕竟不如陆上。再说如今大哥危急,天下大事全在这两河中原之地。我在此立府,一来是安抚人心,二来也是向宗望示我决心:塘沽一地我是守定了!
陈正汇赞叹道:“四将军心胸远见,非常人能及!”
大宋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杨应麒在部分公私文件中开始使用华历,依据推算,定这一年为一六六七年。
擅自更改纪元是极严重的事情,但杨应麒并未立起一个新的年号如汉部元年之类来代替金国的天会,而是以孔子诞生年作为纪年伊始,私下文书全用华历,公文上才以华历与金国纪年同时使用。孔子是东方各国共同承认的圣人,所以连金国的一些御用文人见了也觉得无可厚非,吴乞买没什么文化,而且眼下又正要与汉部妥协,因此便没在这件“无关军国痛痒”的事情上斥责汉部僭越。
而在士人圈中,华元纪年从一推出便大见流行。李阶、李郁等虽然身在北国,但从来都觉得用大金年号是一种耻辱,只是公开使用大宋年号的话又容易为汉部招来不便。这时见杨应麒带了这个头无不欣然。在他们的带动下,华历的使用范围不但迅覆盖了汉部全境,而且还蔓延到整个辽河流域和高丽、日本,甚至通过登州反过来影响到大宋。
如果杨应麒是自己启用一个汉部的年号,大宋的士人不但会拒绝使用,而且还会对此深恶痛绝。但使用孔子作为纪年旗号却是崇圣之意,所以大宋士人见了不但丝毫不以为芥蒂,反而对汉部产生了更进一步的认同感,以为彼虽僻处辽东,行事用心实存中华。
不过,在这个混乱的时局中,会来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实在不多。不但宗翰宗望根本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就是李纲也把心思都放在如何督促皇帝宰执备战上。华元一六六七的这个年,许多人都过得忧心忡忡,只有塘沽在欧阳适的影响下显得喜气洋洋。
“四将军要成亲了!”
塘沽内城外城、商界政界对这个消息无不关心,大婚的日子还没定下,不过既然是虎公主主持的,那这个婚礼一定会十分隆重吧。婚礼的地点估计会在津门,但塘沽毕竟是四将军眼下的驻跸,所以各界豪强甚至沧州的士绅都不好意思不表示表示心意。
“虎公主己经约了欧阳当家,向陈家下聘去了。”陈正汇含笑道:“若无意外,婚礼便在下个月十六进行,四将军以为如何?”欧阳适的父母都己经不在了,所以完颜虎和欧阳济便成为欧阳适婆家的代表。
欧阳适听了完颜虎的安排颇为满意,说道:“现在中原事情正紧张,一切从简便是。”
陈正汇道:“虎公主己经话: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误了四将军的婚事。四将军你便放放心心成亲去吧,大宋的事情,七将军早有安排。”
“哦?”欧阳适问道:“什么安排?”
陈正汇道:“这次我们的策略是阴助大宋,借着助宋把我们的人手、财力渗透过去,所以重点会放在登州那边。而在北边,最主要是用各种手段加东北汉化只要东北土地上全变成汉人,之后的大事就好办了!至于塘沽这里,只要保住我们在沧州的影响就好。”
“我却不这么看。”欧阳适道:“塘沽西北接燕京,西南控河北,当此混乱,正是大有作为之时,怎么能搁起来呢?”
陈正汇道:“塘沽虽接燕京,但我们眼下不好公然去冒犯宗望;虽控河北,但我们早己对外宣称一兵一卒不入大宋。所以除非事情起了大变,否则我们的策略也只能是暗中渗透,而不是明目张胆打进去。”
欧阳适道:“但只是让一些商人、士人过去,根基未免太薄弱——到时候若地方都被宗望占了,他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我们的人驱逐得一千二净!”
“就算他们把我们的人驱逐干净了,但只要在当地百姓心中留下对汉部的好感,那我们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陈正汇道:“何况七将军还有另外一路打算。”
欧阳适便问什么打算,陈正汇道:“七将军打算在塘沽增兵。”
欧阳适哦了一声,问道:“辽南要调兵过来么?还是不要的好,这里现在还能守住。辽南那边还是多留些兵马,以防有变。”
陈正汇道:“塘沽要增兵,却不是从辽南调兵。”
欧阳适沉吟道:“老七的意思是”
“就地征兵!”陈正汇道:“近年来流入塘沽的逃民越来越多,逃到这里来的多是燕赵人氏燕赵是我华夏强兵悍将的源地之一,逃人里面必有大量的好兵种。”
欧阳适问道:“老七的意思,是在这里面择员训练?恩,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仅如此!这还能缓解上十二村的一些问题。”陈正汇道:“自二将军走后,他的一些旧部心里颇有怨气,眼下辽口没仗可打,他们的肚子里的怨气无处泄,长久憋着也不好。七将军和三将军商量过后,打算把这些人调过来,在塘沽开辟一座新的步骑大营,希望在三到五年内训练一支新军出来。这样一来是增强我们在塘沽的军力,二来也给那些不懂事的将领一些盼头,让他们有事可做,免得整天胡思乱想。”
欧阳适点道:“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陈正汇问道:“四将军,只是不知塘沽还有地方练兵驻军没有?”
欧阳适道:“当初宗望败郭药师时,我趁势在城外多括了一大片土地,把蓟河东南沿岸都圈了起来。这个地方僻处海边,说大不大,也就半个武清县大小,又不算要地,所以宗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了。若要建这支新军,大可放在此处。”
“半个武清县?”陈正汇道:“那敢情够了。”
欧阳适又问:“对了,这支军马,应麒打算扩到多少人。”
“一步步来。”陈正汇道:“第一期是从辽南调来将官、老兵一千五百人,先从大宋逃民中选三五千壮丁进行训练。若事情顺利,再慢慢扩军展营。七将军料得较远,所以这块地面,最好预留下供十万人驻扎的场所。”
欧阳适惊道:“十万人!”
“怎么?太多么?”陈正汇道:“四将军放心,十万人是好多年后的事情,并非现在要一蹴而就。”
欧阳适呆了半晌,问道:“这么大一支人马,却要由谁来统领?”
陈正汇道:“规模尚在一万五千人以下时,就分成几个小营,由几个郎将分别统领。训练计划津门遥控,若塘沽有事,则听塘沽主事者调动助战。”
欧阳适问道:“那一万五千人以上呢?”
陈正汇道:“现在北面局势己稳,若无意外,到时候可能会调三将军过来节制。再说,这只怕会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希望到时候我们能迎回大将军,劝回二将军。那时几位将军各镇一方,事情便好办了。这是大事,七将军命我来是要我跟四将军先打声招呼。具体的布局、安排,等四将军到津门后再与七将军、三将军、五将军商议吧。”
欧阳适沉吟道:“第一期的那一千五百兵将可让他们先来,我自会安排地方让他们驻扎。至于那个十万人的大营,确需要我和应麒、老三他们商量了再说。”
第三二九章 群龙动(下)
“什么!要在塘沽训练新军?”
“是。”欧阳适道:“其实我也早有此意,只是没想到应麒的心肝居然比我还大,竞要把兵力渐增到十万人!”
“十万人!”
“嗯,不过也不是现在就募集这么多人,而是慢慢来。”欧阳适道:“看来你所料不差,应麒果然有经营燕京的意思。”
“四将军!这十万人,节制之权在谁?”
欧阳适呆了呆道:“自然是中枢。”
“中枢那四将军便无权过问么?”
欧阳适默然半晌,说道:“我素来主管水师,陆上兵事较少调动过问。若是兵力真扩到十万人,那这支人马怕便会成为我汉部的主力了!以我们汉部的军制,这么大规模的人马,就是老二在时也不能全权节制。”
“可这么大的兵力放在这里,也不能没有个脑啊!”
欧阳适道:“应麒的意思,似乎是要调老三过来。”跟着把陈正汇剩下的话说了,道:“老三倒也是一个可信任的人,再说,这事也不是一两年内的事情,也许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以后才完成呢。”
“不错,十万大军的建制,短期内是不可能有的。可是四将军,先来的这批兵将,加上招募的壮丁,在几个月内也能达到五六千人吧?塘沽如今的步骑精兵才不过四千五百人,若这批人来到,不多久就会反客为主,成为塘沽最大的陆上兵力!这批人又听谁节制?”
欧阳适道:“平时训练,津门会派个总参过来!战时助防,则要听我宣调,就像现在的塘沽守军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可这批人马毕竟还不是由四将军完全控制,是吧?”
欧阳适点头道:“是。不过这些兵将不管民政,只要军民隔离,你又担心什么呢?现在塘沽那四千守军也是如此啊,对我们也无妨碍。”
“这些兵将自然是不管民政,可要是津门再派一个主管民政的官员过来呢?”
欧阳适心中一凛道:“你说应麒要削无权力么?”
“恐怕是。七将军在汉部文官中威信无人能及,再加上他现在是执政,若重新委派一个主管官员下来,谁也不能有话说1”
塘沽开港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寨,但从一开始杨应麒等就十分重视,这个地方不置文臣正,都是由陈正汇、张浩、卢克忠轮流兼领,平日庶政则是由文官副执行。经过这几年的展,塘沽地位越来越高,甚至渐渐有赶辽口之势。眼下塘沽文臣副是燕地士人沈璋,这个沈璋虽然也是一个干练的士人,处理日常事务没有问题,却威胁不到欧阳适在这个地方的权威。但杨应麒要是另外派遣一个得力的人比如陈正汇、张浩过来,那情况便大大不同了!
欧阳适沉吟道:“你是说,这是应麒设下的一个局?”
“恐怕是!如今塘沽城防守将都是二将军旧部,若七将军再趁着四将军往津门成婚之际委派一员大吏下来接掌津门,那时他要收回塘沽的政务、军务易如反掌,而且四将军也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欧阳适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道:“应麒真会这么对付我么?”
“是或不是,看陈正汇接下来怎么说便知道了。不过就算这样四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在塘沽镇守己久,七将军要委派塘沽守臣,也得取得你的同意。所以在守臣的人选上我们还可以争上一争。”
欧阳适沉吟道:“我们推谁上去好?”
“塘沽如今是汉、宋、金三国交界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的守臣不但要处理政务,还得涉及外交。因此塘沽守令不委派便罢,若是委派,便是一个以中枢大臣身份来塘沽镇守的重臣,如陈正汇兼领岱舆、张浩兼领辽口一般。”
欧阳适道:“若是这样,我们手头可没合适的文臣,除非……除非把陈老推出来。”
“这……这个恐怕不妥。老朽当初答应为四将军筹划,其中一条便是不仕金国,以宋臣终老,此乃老朽夙愿,望四将军成全!”
欧阳适道:“金国?嘿!我们汉部现在和金国还有多少实质的关联!当初答应陈老,是考虑到陈老对我汉部还不深了。但看如今的形势,我汉部势必大有可为!难道陈老还嫌弃我们眼下这个偏居海疆的局面?”
“这个……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陈老到底还有什么顾虑?”欧阳适道:“虽则请陈老镇守塘沽有些委屈了。但今日的塘沽守臣,便可能是明日的燕京府令位同大宋开封府尹!而且开国重臣,地位自然不同!欧阳适说这一点,不是要用功名爵位来染污陈老的清名,只是希望陈老能看在两河百姓的面上,屈一屈架。”
“嘿!才几年功夫,四将军也变得会说话了。”
欧阳适微笑道:“有陈老在身边,多多少少总会沾染一些懦风的。”
“呵呵,四将军过奖了。不过这事还是容我再考虑考虑。”
欧阳适问道:“陈老还担心什么呢?担心仕二姓之名么?”
“仕二姓……仕二姓……唉!老朽在四明山中本来逍遥快活,不想在理俗务。得空出海,本只想一游便返,谁知道来到后才知道天下事己非在大宋时所能想象,人老心不老,这条路竟是越走越远……”
欧阳适道:“陈老的苦衷,欧阳适知道。”
“知道?嘿,四将军,你若几年前有这等涵养,正汇贤侄也许就不会轻易被七将军吸引了。”
欧阳适脸色微微一沉,说道:“他的事情,不提也罢!”又道:“若不是他,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但四将军把我推出来,也未必能在文官场上转为主动啊。我己经老了,心力跟不上七将军和正汇贤侄他们的。”
欧阳适道:“陈老过谦了。您毕竟在岱舆桃源学舍讲过半年多的学,如今我们带到塘沽来的主事官员,甚至陈正汇带到津门去的主事官员,当年多在您面前行弟子礼。原籍两浙的汉部士子,又有谁不知道陈老的令名?您不现身便罢,您若现身,什么朱虚先生之流都得往后靠去!”
“嘿,四将军过奖了,过奖了。也罢,既然出海,便己预备着沾染一身盐了。不过有一事我还是要事先与四将军言明。”
欧阳适大喜道:“陈老请说。”
“我本来不喜汉部,甚至颇为疑忌。来了两年后由疑忌转为欢喜,喜的是汉部气象有吾懦先进之风。古语云:失之中华,存之四夷——以今日之时势论,则失中华者大宋也,存中华者汉部也。故我所以劝四将军者,均是令四将军与汉部、与华夏小大同利、私公两便之策,非徒欲教四将军与七将军争权。昨日我如此,今日我如此,明日我亦如此。我不出山时,与四将军是合则来塘沽、岱舆,不合则归江南、岭外。若我出仕,则是仕于汉部,非仕于四将军,此节不可不明。老朽言己至此,四将军,你还坚持要老朽出仕么?”
欧阳适沉吟半晌,终于道:“陈老既然能为华夏而仕我汉部,难道我欧阳适就不能为汉部而请陈老出山么?”
欧阳适的这位谋主闻言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四将军,你就是得有这等器量与谈吐,才能令懦者折服,才能与七将军在中枢一较高低啊!”
欧阳适的谋主所料不错,正月初二陈正汇代表杨应麒会见了塘沽各界人士,初三代表中枢和完颜虎慰问了驻防兵将,初四初五出巡塘沽各地,初六又来见欧阳适,先盛赞欧阳适才略雄大,把塘沽经营到如此气象。又道:“如今塘沽地位日益重要,事务日繁。前日沈璋也跟我说他最近办事颇感吃力。中枢方面也觉得有专设一个守臣的必要。昨日七将军来信,要我和四将军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欧阳适眼中神光闪烁,问道:“应麒想派谁来?”
陈正汇道:“卢克忠如何?”
卢克忠是津门所在的复州刺史,这些年随着汉部的壮大,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如今是以转运副使的身份兼汉部府津门的守令,府守臣地位与其它州县的守臣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欧阳适听见不禁有些吃惊,说道:“把他派到塘沽来,那不是降他的职么?”
陈正汇道:“塘沽是要地,卢克忠不会不知。若决定由他来守塘沽,其用意不是贬斥,而是栽培,他只会欣然,不会有怨言的。再说他在津门呆了快十年了,也需要调动调动了。
欧阳适沉吟道:“卢克忠这十年来把津门庶政料理得甚好,只是他毕竟不明白塘沽的形势。”
陈正汇颉道:“四将军说的也是,不过要找个资历、能耐都够,又熟悉塘沽情况的人,那可不容易啊!”他想了许久,嗯了一声道:“四将军,正汇毛遂自荐,四将军以为如何!”
欧阳适深深看了他两眼,忽然笑道:“你若是来,那我高兴得紧。可是你如今是应麒的左膀右臂,把你抢过来,应麒非恨死我不可。”
陈正汇微笑道:“在中枢、在地方,在七将军处、在四将军处,都是为了汉部,都是一样办事。正汇心中没有芥蒂,想来七将军也不会有意见的。”
欧阳适却仍然摇头道:“不妥不妥。如今大哥不在,应麒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人辅佐。他少不了你,这点我是知道的。”
陈正汇道:“这可难了。嗯,不如等辽南形势略定,便请七将军把中枢移到这边来,那便两全其美,四将军以为如何?”
欧阳适吓了一跳,说道:“这如何使得!辽南是我汉部根本所在!如何能轻易挪动?中枢一动,只怕辽口、东津、半岛北部的部民都要怀疑我们准备放弃辽南,那时人心慌乱,恐怕难以收拾。”
陈正汇道:“左右并无更好的主意,不如便请四将军从权,准我来塘沽辅助政务。”
欧阳适沉吟道:“塘沽确实需要一个主政的人,不过这事并非十万火急,人选待我与应麒商量过后再定。”
陈正汇问道:“四将军如此说,莫非心中另有人选?”
“不错。”欧阳适道:“是一位隐居于塘沽的贤人。他本来不愿出仕,近来在我劝说之下己改变主意。待我和应麒商量一下,若他没意见便请他出山。”
“隐居的贤人?”陈正汇道:“四将军,我汉部万事草创,拔能人于草泽之中是常有的事。但现在我们的基业毕竟大了,忽然推一个隐士出来掌控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怕下僚不服一再说,这人熟悉我汉部的政制么?熟悉塘沽的情况么?知晓天下的大势么?”
欧阳适笑道:“这位贤人原本就是大宋重臣,并非未经历练的白丁!请他来主持塘沽,我还怕委屈了他呢。我与他相识己久,有事常常向他请教商量,所以他对我们汉部的政治也不陌生。塘沽中层吏员多有他的门生,以他身份,料来便是沈璋之流知道了也不敢不服。至于对天下大局,他的见识只有在我之上!”
陈正汇奇道:“塘沽还有这等人物?嗯,大宋重臣我多有耳闻,却不知这位重臣却是哪位?”
欧阳适哈哈道:“这个人却还是你的父执。当初还是你领了他来,我才认识。”
陈正汇惊疑更甚,忙问是谁,陈正汇微笑不答,只命童子去请陈老先生过来。陈正汇听说“陈老先生”更感奇怪,问道:“哪位陈老先生?”
欧阳适微笑不语,不久微闻门外一个沉稳的脚步声,陈正汇因欧阳适说来人是他父执,连忙起立,童子掀起帘幕,走进一个步履凝重、须稀疏的老者来。陈正汇见到这人大惊,下拜道:“原来是老尚书!正汇不知老尚书在此,竞未来拜问,大罪,大罪。”
那老者却是陈了翁的故人,大宋的前户部尚书陈显,当初杨应麒南巡大流求时候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之后他应杨应麒之请留在大流求讲理财、政务之实学达半年有余,半年时间说长不长,但那时刚好是汉部急着需要对文官进行培训的时候,陈显在那个时候进入,不经意间便打下了一个极为广泛深厚的人脉。
要知道老师对学生的影响,固然与老师的学识、教学手段有关,但在官场上老师的身份地位有时候却更加重要。青年懦生在管宁学舍、蓬莱学舍、桃源学舍等学习,对那些普通的教师最多也只是心怀敬意而己,但对于杨应麒、陈显等人,哪怕只是旁听过他们一次讲论,在外也往往自称是杨应麒、陈显的门生,而学生之间也经常因这等联系而互相指为同门此理无它,以杨、陈两人位高名重罢了。
眼下汉部文官有两大“产地”,一个是津门的管宁学舍,这个不用多言。另一个就是岱舆的桃源学舍。桃源学舍和管宁学舍不同,从这里出身的高材生大多不是在桃源学舍从无到有学起的懦生,而是原本就有根底的江南、福建学子,特别是欧阳适在陈正汇促请下大开门户延引的第一批青年懦生,这些人大多到了桃源学舍以后可以说只是经过一段为时不长的“培训”便走马上任。而陈显的出现恰好就在那段时间,所以后来陈正汇带到津门、欧阳适带到塘沽以及留在岱舆、远赴麻逸的青年文官大多曾在他门下行过师礼,这批南方士子经过这些年的奋斗逐渐己成为汉部文官系统的主力之一,则陈显的地位不言而喻。
陈正汇忽然见到陈显心中也是惊疑不己,口中问道:“老尚书,听说你在岱舆讲了半年学后便回去了,正汇等时常想念,不意老尚书竟然在此!”
陈显微笑道:“我本来己回浙东,只是后来收到你父亲的信,才有再次出海之念。”
陈正汇心中一凛,想起父亲那几封信里确有一封是寄给陈显的,只是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当下垂泪道:“先父信中,可曾提到我这个不肖子么?”
陈显叹道:“了翁亡故之年虽算不得早天,不过以他有为之身当此乱世,如此故去未免令人扼腕!他信中也曾提到你,对你颇怀厚望,只是有些担心你孤身在外,事务繁忙、功名扰心而忘了我懦三省之修。”
陈正汇惶恐道:“先父遗训,无时敢忘!”
陈显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陈正汇和陈显叙过旧后,转向欧阳适道:“四将军刚才提到塘沽守臣,莫非是要推荐老尚书么?”
欧阳适问道:“你觉得合适么?”
陈正汇道:“由老尚书镇守塘沽,那是大材小用了。”欧阳适一笑道:“我也知道是大材小用?不过这事也还不急?就等我去津门和应麒商量过再说吧。”
三人言语未到关键处,便听急报传来:金国东路军渡河了!
陈显与陈正汇闻言都是脸色一变,欧阳适却冷笑道:“渡河了?宗望的动作倒也真快!
听欧阳适这么说话,陈正汇叹了一口气,陈显则眉头微微一皱,低头不语.
第三三零章秘策发(下)
华元一六六七年,宋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宗弼与郭药师引轻兵取汤阴,拔浚州。这汤阴属相州,离黄河只有半日之程。当时大宋在河北驻有重兵,统帅是太上皇赵估所宠信的太监节度使梁方平。梁方平虽拥重兵,但哪里敢战?一望见金兵就仓惶逃跑,一路来到黄河。大宋土木之学乃我中华建筑史上的高峰之一,此时在黄河上也建有桥梁。河南本有何灌军马驻守,望见对岸金兵旗帜,竟然吓得烧桥而遁,还来不及过河的宋军如鸟兽散,正在过桥的兵马则全数堕入黄河。
这大桥一烧,宗弼、郭药师在河北一时便只能望河兴叹。但大宋兵将竟连凭河守卫的勇气也没有,因此河南数百里堤岸竟是全不设防。郭药师领兵沿着黄河左右搜寻,只搜到一些小船,又忙忙令人研木捆绑为木筏,就以这等简陋的船具来渡黄河。
当时的黄河与今日不同,水量还十分充沛,水面虽不如长江之阔,但江水却更为湍急。此时若有一二宋将驻在河南,也无需奋战,只要在金兵船筏意图靠岸时拿着竹竿捅几捅也能阻得金兵些时候,若是箭弩伺候,以金军那等船筏绝无躲闪余地。但大宋兵将早己逃得一干二净,竟然白白放任金人南渡。金军整整花了五天,骑兵才算渡尽,而步兵尚未毕集。宗望渡河后心中大叫侥幸,对左右道:“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宁河,我辈岂得渡!”
金兵上岸后便即南行,一开始颇无队伍纪律,郭药师领兵先行,直趋汁梁西北的牟驼冈。这牟驼冈冈势隐麟如沙债,三面据水,一面枕雾泽陂,地势险要,是沛梁附近最大的粮草积蓄地之一,当初郭药师降宋后,赵估曾带他到这里打球,所以郭药师认得道路。这时郭药师带着数百犹如强弩之末的兵将,惴惴不安地要偷袭这个地方,来了之后才现这样一个重地竟然无人把守!金兵无不大喜过望,宗望的疲兵渡河后就在这里休息,缓过气来后检点物资,现除了大量粮草之外还有战马两万匹!宗望大喜,对郭药师道:“当初你说可以因粮于敌,我本不甚信。今天看来,赵官家可慷慨得很啊!”
左右都笑道:“是啊是啊!送粮草也就算了,连战马也送,早知道我们连马也不用带来了。”
宗望大悦道:“既然赵官家如此豪爽,我们也不能太懈怠了。此战我军必胜。儿郎们,好好安养!缓过力气来就问赵官家要金银去!”
这群军队化了的北国强盗一听哪有不兴奋的,无不喊然叫好!
按下宗望渡河不表,却说}-7州不守的消息传到汁梁己是夜漏二更,太上皇赵估闻讯觉也不睡了,连夜逃出皇宫,出通津门“南巡”去了。皇子、帝姬(公主)相继随行,太监百官逃散匿藏的更是不可胜数。金兵未至,而汁梁己在赵估的英明领导下乱成一锅八宝粥。
温调羽在麒麟楼听说全城混乱,心中优虑,而曹广弼在孔壁书社也仅能空自振腕。
周小昌来见林翼道:“如今人情汹汹,汴梁危急!我们是否也该准备撤退?”
这几天种彦裕交给林翼的公务——请朝廷定战守方略——毫无进展,但汉部埋伏在汴梁的暗势力却统合得颇为顺利。这时听周小昌如此说话,林翼摇头道:“二将军未退,我们如何能退!”
周小昌又道:“就算不迫,也当预留后路!”
林翼道:“我部在汴梁中并无老弱,事若急时都可持剑上马!汴梁乃是大城,宗望才几万人马!或能破,不能围。事若急时我们拥二将军趁乱退走便是——一切都得看二将军如何打算!”
周小昌顿足道:“我们现在最急的,就是不知道二将军是什么打算!”
“二将军还没表态,是因为现在大事还没定呢!是否撤退言之过早。”林翼道:“让所属各部准备好‘汉’字门帖,我们退走时便将门帖贴在来不及变卖的产业门口。”
周小昌愕然道:“‘汉’字门帖?这是做什么?”
林翼道:“你忘了么?我们汉部跟随金军攻打辽国时曾通谕北**民:凡是门上贴着‘汉’字门帖的,便算得我大将军羽翼,大军过处不得擅入!”
“这个事情,我自然知道!可是……”周小昌道:“可是现在我们都己经和金人闹翻了!贴这门帖,恐怕没什么用处。”
林翼点头道:“闹翻了是闹翻了,但大将军在金人里威望不降反升!且有前例在,或许能慑得金人不敢妄入也未可知!你把这些字帖准各好,不但给孔壁书社、麒麟酒楼都准备些,就是那些平素和我们交好的人,也可送他们一些以备缓急。”
这边曹广弼为了助宋守战千里而来,而汴梁的真主人——才刚刚登基的赵桓却在想着逃跑。太上皇早己在宠臣童贯朱酌等人的拥簇下往淮扬去了,留下辅助新皇帝的太宰白时中等肚子里无不破口大骂童贯这些奸臣不会做人,逃跑也不预上自己一份!第二日天还未白宰相们就进宫面圣,献上妙策:请赵桓赶紧巡狩襄阳邓州,以避金兵!
赵桓听了大喜,只是担心自己登基不久就跟着老爸逃,部分不知好歹的大臣如李纲之流恐怕会阻挠,所以有些顾虑。这时吴敏己升为知枢密院事,位居宰执,他是主张战守的,眼见众言纷纷都有退却意,便将消息泄露出来。外头主战派听了大惊,李纲便冲进宫来求见。
掌门官道:“宰执奏事未退,而从官求对,前此无例。”
李纲怒道:“此何时也,还用前例!”
掌门官无奈,只好许诺引李纲觐见。李纲入殿,行礼毕,立于众宰执之末,奏道:“臣闻闻宰执欲奉陛下出狩,以避金人。不知有无?”
赵桓不答,李纲又道:“若果有此事,则宗社危矣。道君太上皇帝所以传位陛下,正是为守宗社之故,今一旦舍之而去,陛下将何以报道君,服百姓?”
赵桓默然不能对答。白时中出列道:“都城如此危急,哪里还守得住!圣驾南巡,那也是不得己而为之。”
李纲须飞扬道:“天下城池,岂复有胜于京师者?京师若不能守?尚有何城能守?京师乃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一旦弃去,天下便有糜烂之忧!且京师粮足民广,若能激励将士,慰安民心,与之固守以待四方勤王之师,岂有不可守之理。”
李纲话音才落,便有主事太监陈良弼上前垂泪道:“陛下,京城楼橹,创修百未及一二。又城东樊家冈一带,壕河浅狭,决难固守。愿陛下三思。”这些太监都是伺候皇帝的,皇帝不走他们也走不成,所以是天然的主逃派。
阶下两人争执不下,龙椅上赵桓却急得如热锅蚂蚁,忽然急中生智,便对李纲道:“卿可与陈良弼、蔡懋前去视察城楼,回来再议,联在此候卿。”说着使了两个眼色,一个给宰相白时中,一个给太监陈良弼——对白时中是暗示他作好逃跑的准备,对陈良弼是要他在城楼那边拖住李纲。两人悟出皇帝的意思,却是一喜一忧:喜的是白时中,心中暗赞皇帝此计大妙;忧的却是陈良弼,知道他主子是打算让自己拖住李纲。
李纲与蔡、陈二人视察新城东壁,遍观城壕,李纲虽然忠直却有机心,陈良弼几次要溜走都被他截住,最后陈良弼无法,他才没伟大到牺牲自己让主子赵桓独个儿逃跑,只好反过来催促李纲赶紧回宫奏对。
赵桓没想到陈良弼办事如此不力,自己车驾未动李纲就回来了,只得勉强问道:“几位卿家,城楼如何?”
陈良弼、蔡懋极言不可守,李纲却道:“城坚且高,楼槽诚未备,然不必楼橹亦可守。壕河惟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凿,诚为浅狭,然以精兵强弩占据,可以无虞。”
赵桓回顾宰执问计,宰执无不茫然,又问李纲,李纲道:“今日之计,莫若整伤军马,一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赵桓又问谁可为将,李纲道:“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畜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号,控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守也。”
白时中、李邦彦一听吓得面如土色,在他们心里领兵抗金和送死没有两样,所以要让他们领兵,那还不如直接打断他们的腿!李邦彦颤抖得话也说不出来,白时中跨上一步怒道:“李纲!要领兵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李纲道:“陛下若不以臣为庸懦,而令臣治兵,臣愿以死相报。唯臣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
李纲此言乃是求一个名分,当此危变之时,赵估为了逃命连皇帝都不干了,宋廷官爵可谓贱如粪土!赵桓也不再吝惜,问白时中等执政中尚有何缺。宰执对“尚书右垂缺”——原来尚书右丞宇文粹中己跟着赵桓他爹逃了,所以空缺。于是赵桓开了金口,除李纲为尚书右丞,面赐袍、带、笏,命李纲留守京师,以同知枢密院李税为副。而那边白时中等人还在劝赵桓快逃。李纲费尽口舌,好说歹说,表示汴梁一定守得住,把赵洁说得头昏脑胀,这才勉强答应留守。
李纲松了一口气,就要出宫料理守备之事,不防又一个太监冒出来道:“上皇己行,则事急可知,陛下岂可留此独受荼毒?”
赵桓脸色大变,连龙椅也坐不住了,失声而泣,掩面而哭,眼泪鼻水挡都挡不住,硬咽道:“卿等毋再留联,联意己决,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
李纲慌忙跪下,垂泪进言,以死相谏。赵桓扭不过李纲,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道:“卿既留联,治兵御寇之任便专以委卿,万毋令稍有疏虞。”
李纲这才心神稍定,再拜受命。
李纲出宫后,便以执政身份主持战备。各路命令传下,又召曹广弼前来参谋。曹广弼在孔壁书社早等得望眼欲穿,这时欣然而至。自燕山传警以来赵官家就想着逃跑,直到此时才开始整治京师战备。
汴粱城防,重在外城,又称国城,乃周世宗所筑,周长四十八里两百三十三步。宋朝建立以后,赵匡胤决定扩建汴粱,因为原城墙曲而宛,状如蚯蚓蛇伏,颇不美观,所以有文臣令鸠工作图,设计成一个四四方方、笔直好看的城池,四面皆有城门,坊市经纬其间,井井有条。结果赵匡胤一看到图纸勃然大怒,亲自拿笔涂改,将城墙改得迂曲纵斜,旁注云:“依此修筑!”却是维持原来城墙的大致模样而略有增筑而己。
文臣虽觉城墙建成这个样子十分难看,但也不敢不遵。他们却不知道周世宗、宋太祖全从军事考虑,迂曲纵斜,考虑的都是攻守方便!
而到了政和年间,我们伟大的艺术家皇帝赵佶陛下却对他祖宗建起来的这座丑陋的城墙很看不上眼。美学修养深厚的蔡京揣摩上意,奏请扩建城墙,以便宫室苑囿之奉。赵佶大喜,命一个太监主管此事,花费了偌大的人力物力,把汴粱的城墙改得规矩方正,美观大方。
曹广弼这时见识己颇为高明,随李纲巡视了一圈城墙后惊得胆战心惊,心道:“这城墙受攻面这么大,如何守得!”
但金兵数日内就会到达,这时想改城墙哪里还来得及?只好尽量用所有之兵力人力为固守计,以百步法分兵各御,每壁除保甲、居民、厢军之属外,又用正兵二千余人。出府库钱粮,修葺楼橹、布挂毡幕、安放炮座、设置弩床,又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各火油,凡防守之具,无不齐备——汴粱位于四战之地,所以列祖列宗库存甚丰,这时虽事出仓促,仍足以应付级急。
又于四壁各设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有中贵人、大小使臣。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中军。八千人有统制,统领将领、兵步、队将等,每日练习。以前军居东水门外,护延丰仓,这延丰仓有粮草四十万石,乃是汴粱生死存亡之地。又以后军居东门外,守护汴粱最大的缺口樊家冈。其它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各级急。
此时汴粱军马人数虽多,但久不练习,兵不能挽弓,将不能骑马,一些达入禁军的骑兵一辈子都没上过鞍,上马之后,马一走他们便吓得双手抓鞍伏在马背上动也不敢动,唯恐摔了下来。曹广弼看得暗暗叫苦,无奈之下,只好请李纲从中达取能战之人,另组一军以应级急。但大宋最防武将擅权,李纲以执政节制诸将、调动诸军可以,但要达精兵重新组合训练却是大忌——那是军制大变的前征,如何做得!曹广弼也知道大宋家法如此,说了两次知道难行也就只好放弃了。
正月初五汴粱才开始备战,到正月初八战具初各,而郭药师前锋己据牟驼冈。曹广弼听说牟驼冈守将不战而逃怒不可遏,心想若在汉部这些兵将都得军法处置!可当此之时,那些逃跑的兵将早己不知去向,就是要把惩治他们以做效尤也安排不出人手去干了!
虽然汴粱胡骑嘶鸣城下,但曹广弼却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宗望,而是赵桓!
当日李纲以为皇帝己然定计,便出宫料理战备,谁知第二天又轰传皇帝要逃,甚至连太庙中的神主牌都己经搬出来了。李纲正当时正和曹广弼商量投石车如何安置,听到消息赶紧策马入宫,至祥曦殿,见禁卫皆己摄甲,逃跑用的马车都己就列,六宫袱被都放在车边准备搬上去了——白时中等安排起这些事情,效率可比李纲布置战备还高得多呢!
李纲见了这等阵仗,也知道赵桓终究不是敢战敢守之主,刹那间当真有心如死灰之感。曹广弼在旁道:“金兵己近,现在就是要拥皇帝转移入洛阳、长安号令天下也来不及了,非在路上被宗望的轻骑追上不可。当此之时,不是守汴粱而求胜,便是弃都城而散亡。事急从权,李公振作!不得己时,只有挟众谏君了!”
李纲终究老辣,也只是彷徨了半晌便印镇定,因厉声喝禁卫道:“尔等何人也?”
禁卫为李纲漏*点所感,都耸然道:“我等乃是大宋禁军一天下精锐!”李纲大声道:“好个大宋禁军,天下精锐!当此国家危难之时,尔等是愿学童贯、朱酌那等贼子弃国私逃,扈从巡幸,还是愿效死以守宗社?”
大宋禁军家眷都在汴粱,在这种情况下扈从皇帝逃跑,家眷无论如何带不走,这时又为李纲所动,无不高呼道:“我等愿效死以守宗社!”
李纲大慰,留曹广弼在殿外,强拉殿帅王宗楚等入见,对赵桓道:“陛下昨日己许臣留,今复戒行,不知何故!”
赵桓讷讷不能对答,李纲又道:“如今六军之情己变,禁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家人而随陛下巡幸?万一禁军中途散归京,还有谁来卫护陛下。而且虏骑己逼在眉睫,金人一旦侦知陛下乘舆未远,必然以轻兵健马疾追,届时陛下既无强兵,亦无高墙,如何抵挡?”这话己说得极白:皇帝你就是想逃,现在也逃不掉了一路上不如城里安全啊!
赵桓再糊涂,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下令辍行。李纲转头对白时中、李邦彦等宰执喝道:“圣上主意己定,再敢有异议者,斩!”白时中等吓得双股战栗,不敢二言。
李纲因出祥曦殿,传旨宣示,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声威震地。李纲又入劝赵桓登御楼以见将士,赵桓无奈,只好许之。当下天子驾登宣德门,宰执、百官、将士在楼前拥簇布列,赵桓临阑干良久,让军士们瞻仰天颜,又降步辇劳问将士。
李纲与曹广弼商量了几十句激励人心的话,草草写下,命阁门官宣读。每读一句,将士应诺。读毕,六军皆感泣流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
自此,汴粱战守所需要的地利、人和才算勉强完成,而这时离汴粱收到金兵意图南侵的消息,己有数月之久。数月之久,全作蹉跎!
第二零一章守城
赵桓登楼劳军之后不久颁下朝令,以李纲为亲征行营使,马军太尉曹朦副之。白时中罢相,以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吴敏知枢密院事,赵野为门下侍郎。赵桓又出内帑银一百万两、绢一百万匹、钱一白力贯为经费,文臣自朝请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一切许以便宜从事。
曹广弼仍无官职在身,李纲便许他于参谋军机之余组织民夫助防。林翼接收汉部在汴梁的产业后,曹广弼手里便十分宽裕,散金银募集人手,都城内外听说闻风而至,而其中又以汴梁的学生最为积极!
汴梁学校林立,除了天下最高教育机关国子监和太学之外,尚有宫学、宗学、武学、律学、算学、学,以及作为开封府地方学校的开封府学。其中光是太学就有上舍生两百人、内舍生六百人、外舍生三千人。此时大敌压境,学生们热情高涨,一听说孔壁书社在李右丞支持下募人助防,谁不出力?
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上万市民踊跃参加,至于其中有多少是为国而来,有多少是为钱而来,那就分不清楚了。不过曹广弼也不管这些,只是从中选出一千五百人来进行训练,其中学生就占了三百多人。
曹广弼虽只带了石康、邓肃两人来,但汉部在汁梁的暗势力其实不小,只是大多数人都曝不得光,只能在暗中作为后勤力量。不过林翼防着事情有变,早就以送信、催兵等各种名义调忠武军老兵入京公干,这些人来到汁梁后就不回去了,这时己聚了五六十人,这五六十人都是实战过的兵卒,精神面貌和组织纪律不但和这些才招慕的学生、市民不同,甚至远胜大宋禁军。而且他们虽不是经曹广弼亲手训练,但忠武军的军伍体系本来就脱胎于折彦冲、曹广弼定制的汉部军法,所以曹广弼指挥起来得心应手,而这些人在曹广弼手下也是如鱼得水。
曹广弼以这五十多人作为骨干,迅地便把这一千五百人的民夫队伍组织起来。接受训练的学生、市民虽是十里挑一,但汁梁毕竟是天下文风之渊数,积柔己久,像邓肃这样能舞剑骑马的学生己经不多,虽经曹广弼部勒,但缓急之际也只能成为一支辅助力量而己。
正月初八,宗望前锋自牟驼冈出,曹广弼闻报,决定与石康领十骑冒险出城侦查。邓肃拦住,以为他不应以身犯险。
曹广弼叹道:“若我是大军脑,自然不会以身犯险。但现在汁梁城哪里还能派出既有能耐又有胆量的手下出去!”带了人驰出数箭之地,望见金兵在金水河上游各船,便勒纽而还,回来见李纲道:“金人在金水河上游备船,恐将顺流而下,冲击咸丰、万胜、卫州诸门。”
李纲问计,曹广弼道:“金人仓促搜集的船只不足为惧!我军只需集长钩、弓弩、力士、滚石诸物便可。只是有一事甚怕。”
李纲问怕什么,曹广弼道:“自燕山至此,大宋兵将常常不战而溃。广弼怕的,就是兵将有一战之力却无敢战之心!”
李纲醒悟,当即亲自前往督战。
金军准备到傍晚,果以大船数十只顺流而下——这些大船,也是他们渡河后在南岸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的战具。
李纲己在军中募得死士二千人,暂交曹广弼统领,他自己在城墙上激励士气,曹广弼则领了人马暗伏城下。金水河水面不阔,待得船只靠近,曹广弼便勒令力士群起以长钩将大船勾到岸边,城上投下滚石砸碎船只,又以弓弩射杀船上兵将,斩杀百余人。金军眼见不利,稍稍退却。
形势渐缓后,曹广弼看了几具尸体,对石康道:“都是燕人,不是宗望本部。”言下之意对此战战果评价一般。但这毕竟是宋军守城第一阵,第一阵便见小捷,颇有振奋士气之效。
第二日金军以云梯攻酸枣门,李纲其时正在宫中奏对,闻报赶紧往督,又请皇帝增禁军神射手千人。大宋步兵弓箭手天下无双,这一千神射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登城箭,箭无虚!云梯周围的金兵无不应弦而倒。
李纲登城督战,激励将士,兵将无不奋勇。汁梁城壕极宽,金兵要攻城需先乘竹筏木筏才能渡过壕沟,城上宋军矢石交加,专攻中流未济的金兵,北国人大多不习水性,竹筏木筏一晃荡便跌入水中。汁梁城壕不但宽,而且深,若是不会游泳掉下去了就只能等着淹死!
不过由于政和年间的那次城墙改建大不得法,各面城墙都显得又宽又直,天然的险要因为雅观问题都被放弃,人为立起的城墙受攻面极大。金兵将领看出破绽,从宋军防守的死角渡过城壕,终于有数百人拥云梯抵达城下。曹广弼大惊,举手高呼道:“是好汉的随我下去!汴梁是守是破,在次一举!”石康等十余人带头呼应,武泰军节度使何灌为曹、石所激,怒道:“我等职在守护京城,如今反而让外人抢了威风么!”领了人马与曹广弼抢先,不多时便有数百死士在城墙上弓箭手的掩护下继落墙根,冲杀渡壕的金人。
这拨金兵极为强悍,虽然以少敌多却不稍却,何灌冲杀忘命,竟尔战死,众人为他这迟到的义勇所激,奋力厮杀,又得城上箭矢相助这才占据上风。金兵将领眼见事不可为引兵退去,那二十几座云梯却来不及带走,尽数被宋军所毁。
此战宋军斩十余级,皆是女真偏部。
赵桓在宫中闻捷,遣中使来慰问稿劳,又降御笔褒谕,赐御酒、银碗、彩绢等颁赐将士,城头兵将无不欢呼,士气大振。自卯时至未申间,杀敌甚众。金兵见守城有备,难以强攻,方才退师。
却说宗望在军中督战,对战果颇不满意。忽然有手下传来战报,云汁梁城中似乎有汉部兵马。宗望闻言大怒,点了兵马道:“走!我问问折彦冲去!”
这时萧铁奴的主力己被宗翰带走,留在宗望军中的也只有种去病麾下百骑,而且还无法与折彦冲直接接触。折彦冲所在的营帐外面由五百女真嫡系精兵把守,帐内只有蒲鲁虎、安塔海和几个女奴伺候着。
宗望怒气冲冲闯进来时,蒲鲁虎安塔海见到他这等样子都略感慌张,折彦冲却不慌不忙,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外面杀声震天,想必仗打得热闹,你怎么还有空来看我?”
宗望也不兜圈子,冷笑两声,开门见山道:“今天攻城,城内竟有汉部人马!这事你怎么解释?”
折彦冲闻言微感讶异道:汉部人马?真有此事?”
宗望冷笑道:“有人见到宁人冒险出城厮杀,领头那人,十有**就是曹广弼!这件事情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折彦冲听到曹广弼三字反而笑道:“原来是二弟,他终究还是回去了。”
宗望怒道:“你果然知道!”
“不错。”折彦冲道:“广弼会弃汉部助大宋守战,这事本在我料中。”
宗望微微一愕道:“弃汉部?”忽然想起萧铁奴的话来,微一沉吟,冷笑道:“究竟是弃汉部归宋,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诡计,却也难说!”
折彦冲淡淡道:“就算是后者,那又如何?我如今在你手中,便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也难,还能遥控我那些弟弟不成?”
宗望道:“你有无遥控,日久自知!今日我也不与你多言,它日得了实讯再来寻你说话!哼!若你汉部真有兵马在汴梁城中,那时候……哼哼!”说完拂袖便走。
蒲鲁虎心有余悸道:“姑丈,我们真有兵马在汴梁?”
“应该没有。”折彦冲道:“应麒做事甚有分寸,不至于会如此着相。但是二弟在城中,恐怕就十有**了。”
安塔海道:“姑丈,看宗望叔如此狂怒,事情只怕不妙。”
折彦冲道:“你们别被表面的假象迷惑了!他心情不好,那多半是攻城不甚顺利。他越不顺利,我们汉部的形势就越好,汉部的形势越好,咱们就越安全。别怕!”
安塔海问道:“那我们是否该准备准备?”
“准备?怎么准备?”折彦冲淡淡道:“现在我们做什么也没用的。别急,要沉住气。前面的路还远着呢!”
宗望自折彦冲营帐回来,便遣轻骑旁掠周边州县。此时四方勤王之师虽未到,但汴梁守军有十万之众,宗望的兵马不过五六万,但宋军多而不精,体制臃肿无用,光是守城还怕兵力不足,竟不敢出城邀击,更无力救护周边城池。宗望又派使者入城呼喝令降——先威之以刀棒,再恐之以大言,这本是女真人以及后来的蒙古人惯用的手段。宗望在辽口时也用过这招,可惜碰了个钉子。
但汴梁毕竟不是辽口,而宋廷也不是汉部。宗望的使者抵达城下己是入夜,犹在城下大声叫喊,喝令宋军开城相迎。监军的宦官被城外的金兵一喝,吓得就想开城门迎使者进来,李纲闻讯急忙赶来,怒道:“敢开城门者,斩!”监军的太监唯恐得罪了金人,赶紧密报皇帝,赵桓听说宗望爷爷派使者来,哪敢怠慢?吓得赶紧连夜下诏谕,命迎使者入城。
因为先前被李纲这个老顽固耽误了不少时候,所以赵醒迎见使者大人的时间便推迟到了第二日早上。这日赵桓御崇政殿,白时中等拜见毕升殿奏事,引金使入对,金使王呐到了金銮殿,叉腰道:“如今兵临城下,你们赵家君臣还不开城投降,到底在等什么!”
这里是大宋的金銮殿,赵桓是主场,金使是客场,但赵桓被金使这一喝竟吓得双股战栗,不能对答,李邦彦、张邦昌赶紧上前向王呐赔罪。金使又道:“这次伐宋,乃是惩戒你赵家自毁海上之盟,你们不但屡屡挑衅,先纳张觉,后吞平州,还挑拨我大金完颜部与汉部的关系,更纳我大金叛逃之民!所以我大金皇帝一怒,这才下令南征!”
李邦彦等大惊,慌忙说我大宋对大金抱怀赤子寸心,如婴儿之仰父母,绝无冒犯之意,又说先前对不住大金的地方,全是童贯那些奸臣搞的鬼!
金使怒道:“先前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什么如今又勾结汉部叛臣,意图不轨?”
李邦彦等大惊,忙说我大宋并无勾结汉部之事,金使怒道:“昨日分明有人看见汉部二将军曹某出城作战,还说没有!”
赵桓等面面相觑,对先前优容曹广弼后悔得要死,当场就想把曹广弼献出,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幸好宗望攻不下汁梁,内心其实也有些虚,因此金使这次入城其实是色厉内茬,这时得了便宜就趁机下台,也没有在这些细节上纠缠下去,袖出宗望国书,表示愿意讲和,把赵桓喜得差点从龙椅上滚下来。金军提出几个条件:一是增岁币,二是割三镇,三是献逃人。又道:“若皇帝有意议和,便遣大臣到二太子军前议事。”
赵桓差点就想当廷答应了他,碍着有祖宗规矩在,不能造次,只是恭恭敬敬把金使送出去休息,这才召大臣商议。先前按规矩轮不到李纲说话,这时宰相们都无主意,也不敢请命前往,一排轮下来轮到李纲,李纲便慨然出列,请赵桓派自己前往金营。
赵桓看了这个老顽固两眼,心想你这老家伙脾气又硬又臭,只知道保祖宗社稷,不能体会肤的苦心,派你去金营非把金人爷爷得罪光了不可。便以李纲正负责治兵大任为由不许,另派李悦奉使,郑望之、高世则为副。
李纲问为何不派自己,越桓道:“卿性刚,不可以往。”
李纲道:“如今虏势方锐,而我勤王之兵未集,故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权也,非所求也。议和之事,得策则中国之势安,失策则祸患难己。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李税等柔懦,误了国家大事!今金人求割地,万万不能答应!所求金币也不能尽数许他!金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人狡拾,为之谋划,如今张大声势,要求过分,必是以此窥我中国勇怯虚实。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a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求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靓创,优未己也。又其求我献曹广弼一事,更是万万不可允诺!军国大事,庙算先定然后能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定之。”
张邦昌一直插不上嘴,这时道:“那曹广弼不过一匹夫,若把他献出能消解两国仇恨,倒也是万民之福。再说此人来历不明,留之无益。”
李纲怒眼一瞪,瞪得张邦昌住嘴不敢再言语,这才道:“若说曹广弼先前还有嫌疑,现在金人既来求索,则一切嫌疑己可尽洗!为何?敌之所忌,必因曹广弼留汁有碍于彼。既有碍于彼,必有利于我!此理甚明,不待烦述。且曹广弼虽一布衣,但自彼来归,多有建谋,焉能说无益。再则,我大宋欲图久安,将来必行联汉制金之策。若献出了曹广弼,不但令四夷寒心,而且与汉部结下了仇怨,恐怕将来少一强援而增一仇家!”
赵桓一直对曹广弼的事情没搞得很清楚,这时问道:“那曹广弼不是叛了汉部来归么?”
李纲道:“归宋虽是,叛汉则未必尽然!这数日我与他日夕讲论,已颇知他汉部之意:他们唯恐我大宋一旦不支,他汉部势孤,所以实在有相助之意,只是因为折彦冲为金人所囚所以不敢公然出兵!故臣斗胆猜测,曹广弼此来或许是那折彦冲之原配所授意,只是怕金人害了她丈夫,不敢挑明而己。”
曹广弼来宋以后,全心为大宋办事,汴梁的士大夫与兵将都看在眼里,连带着对汉部也产生了好感,而汉部与女真之间的区别,这时连李纲也能区分开来了。
赵桓也听说汉部悍勇不在女真之下,尤其是折彦冲那个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的老婆虎公主更是连金国皇帝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他赵桓哪里敢去招惹?听到李纲这么说,心道:“来一个二太子己是这样厉害,若再来一个虎公主,那如何了得!”从此出卖曹广弼心思轻易不敢再起。但李纲的其它建议,赵桓一概不听,决议派李悦为使,但又不敢明白拒绝李纲,等李纲退出宫外之后,这才重新召来李悦等人,暗中嘱托一切不可过违金人之意。只是那曹广弼一事需尽量婉转。赵桓又许增岁币三五百万两,求免割地。若论及稿军,可再许银
三五百万两。又命李税先押金一万两及酒果厚贿宗望。
李悦等当日便出城前往金营,宗望听说大宋派使者来议和,南面而坐,正使李悦和副使郑望之、高世则到了营前就吓得跪下,望见宗望,北面而拜,跪在地上爬到宗望身前。
宗望院了他们两眼,满脸全是不屑。金国文官王汕传宗望之言,喝道:“如今你汴梁破城在即,我家二太子因念此城乃是大宋宗庙所在,所以才敛兵不攻,这是何等的恩典!你赵官家竟不感恩,还敢举兵抵抗,真是不识好歹!”
李悦伏在地上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一下,王泅又道:“如今议和,但我大金军马远来,舟车劳顿,你宋国须奉上稿师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一百万匹,马、驼、驴、骡之属各十万。汝宋主须尊我大金皇帝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宋境者,悉归大金。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以亲王、宰相为质。若能如此,方许退师。”又出一纸卷,上述条件全在纸上。
李税连连磕头道:“是,是。”
宗望与汉部交往日久,也懂汉话,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曹广弼是不是在城中?”
李悦道:“是,是。”
宗望哼了一声道:“他带了多少人进城?”
李悦道:“两……两个。一个叫邓肃,一个叫石康。”
宗望哦了一声,看李悦这等模样,谅他不敢说谎,笑顾左右道:“杨应麒这弄种,果然不敢派兵援宋!”又道:“来!请彦冲过来见见他在汁梁的故国亲人!”他话说的好听,实际上是见宋使如此懦弱,有心借此辱一辱折彦冲。
当下有将官奉命去请,不久折彦冲阔步入内,宗望命看座,笑道:“昨日我错怪你了,得罪,得罪。”
折彦冲也不多问什么,只是淡淡道:“好说,好说。”
宗望喝令李税道:“抬起头来!”
李悦这才怯怯抬起头来,道君皇帝喜欢斯文俊秀的人,所以他周围的大臣与大臣后备个个形貌清秀、气质柔弱,李悦虽是个男人,又留着几缕胡须,但那皮肤比金国的女人还嫩,那胡须也整理得飘扬有如饰物。宗望啧啧称奇道:“大宋的男人都是这般样子么?竟如娘儿们一般。”
折彦冲黑着脸不答话,宗望又道:“以前不知应麒怎么会长成这般模样,今日看来,想是其种如此。”
折彦冲喝道:“斡离不”你少拿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来辱我七弟!”
宗望笑笑道:“我原命赵家派遗大臣前来,谁知道他能派出来的就是这等货色,我能有什么办法?哈哈,哈哈,想来大宋无人,不足为虑!”对李悦喝道:“除刚才的条款之外再加一条:限你明日便将曹广弼送出城来,若是不然,休想议和!”
李税战栗道:“是,是……”
折彦冲忽然喝道:“你们几个宋使,抬起头来看着我!”
宗望等见折彦冲忽然如此,都感奇怪,也不阻止,看他能如何。
李悦等三人方才听折彦冲敢和宗望对喝己敢惊骇,这时哪敢违抗,抬起头来,勉强道:“这位大王,有什么吩咐?”
折彦冲喝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李税忙道:“请大王示下。”
折彦冲喝道:“我便是折彦冲!你们刚才提到的曹广弼,就是我的二弟!”
李税等大惊,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折彦冲又道:“我二弟为了帮你们大宋,竟然弃我汉部而去。你若回去,记得替我传个话:他虽然归宋,但我仍当他是兄弟!”
李税忙道:“是,是,定然传到。”
折彦冲又道:“我还有一句话传给你大宋皇帝,你听好了!一个字也不许漏!”
李税道:“是,是。”
折彦冲道:“你告诉大宋皇帝,我折彦冲如今虽为阶下之囚,但他若敢对我二弟行不义之事,他日我若有脱困之时,必定十倍报之!”
李悦等大惊,不知如何应对,那边宗望闻言怒道:“折彦冲,你这是要和我对着干了!”
折彦冲也怒道:“我二弟在汴梁无权无势,就这样你也容不得他么?我既是他大哥,自然要回护他!”
宗望冷笑道:“你认为你还有力量回护别人?”
折彦冲也冷笑道:“只要我一日不死,便容不得别人欺负我兄弟!”
两人对望互喝,便如两头老虎在打架,旁边的几只小猫看又不敢看,逃又不能逃,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三一章 七军没(上)
宗望留了李悦等一夜,第二日仍旧攻城,等到战事稍歇才遣李悦等回去。李悦等连夜入宫,具奏所闻,赵桓召众大臣议事,李邦彦、张邦昌都奏一切依金人所请。
消息传出,竟让这个夜晚成为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李纲破口大骂李税一行丧权辱国,连夜拟定奏折准备第二日上奏促请皇帝拒绝金人的要求。
邓肃听说了宗望对曹广弼的要求则大感忧心,曹广弼却淡淡道:“怕什么!最多不过是到金营中陪大哥去便是!”
石康哼了一声道:“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他自己身在虎口却还护着我们,想想当真令人感念。但大宋若真把我们交出去,那可就太令人寒心了!”
不过此刻汁梁城内有两个人比邓肃等还要担优,这两个人一个是肃王赵枢,一个是康王赵构。金人的要求其中有一条就是亲王为质,赵估的大部分儿子女儿都跟着他逃了,如今留在城内的亲王就剩下赵枢、赵构两人。
赵构听说了心腹从宫中买到的消息后,当晚愁得觉也睡不着。赵桓虽是他的哥哥,但老爸为了保命连帝位、儿子都丢在脑后了,只怕老哥比起老爸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古语云:最是无情帝王家。何况他赵家父子天性一个比一个凉薄,赵构将心比心,觉得要老哥赵桓为了保住自己而得罪金人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主子有难奴才愁,赵构空子优心时,他的三个心腹太监蓝硅、康履、冯益更是大伤脑筋。蓝硅便建议拥簇康王赶紧逃,到南方找太上皇去。
对于他这个不可能实现的建议,康、冯二人都嗤之以鼻,冯益道:“我倒是有另外一个办法:若是为质,不必所有亲王都前往……”
蓝硅和康履对望一眼,低声道:“你是说……推给肃王?”
冯益点了点头,蓝硅道:“若是这样,我马上就去走动!”
“且慢!”康履道:“我们会这样想,肃王那边说不定也这样想!双方都走动起来,我们未必能占上风呢!”
蓝、冯都道:“若依你说却该如何是好?”
康履道:“咱们三人的富贵,全系在康王殿下身上了,王爷荣,咱们富贵,王爷辱,咱们就得死!如今天下眼看就要乱了,不如我们便趁乱博一博,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未可知。”
蓝、冯都问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康履道:“现在满朝都怕金人,肃王那边恐怕也怕得要死。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要求去做人质……”
蓝洼惊道:“你疯了!”
冯益却道:“有道理啊,有道理!”
蓝硅问道:“什么有道理?”
冯益道:道:“现在说是亲王为质,可这也只是金人狮子大开口,官家未必就会答应。就算答应,大臣们怕也不答应。就算大臣们拦不住,到金营做了人质也未必没有回来的机会。如果殿下能趁此机会,示天下人以勇,便可收众大臣之心,对殿下的将来大大有利!”
三人商量了许久,都觉得这一招险棋值得博,当晚来见赵构,说了此计谋,赵构年纪不过十**岁,养于深宫妇人太监之手,是富贵惯了的人,忽然听了这等建议吓得够呛。但他终究是年轻人,还有几分大胆——也不管这大胆是青春时期的躁动还是无知无畏式的勇敢,总之被三个心腹好说歹说,心想若是博得对了,对自己的前程大有帮助,终于心动,采纳了康履的计谋。
第二日上午宫中便有诏书下来,下诏括借私家金银,有敢隐庇转藏者,军法处置。只这一条可把汴梁的百姓——尤其是商人给得罪光了。赵桓在汴梁弄得天怒人怨,才得金二十万两,银四百万两,而民间己空。林翼预先得到消息,早命汉部赶紧把值钱的东西全藏起来了,而曹广弼眼见赵桓如此昏庸,痛声道:“数百万两金银,足养二十万精锐之师!既然有破国的打算,何不将此金银用于犒军?便是颁下购令,以十两金银买一女真人头,数百万金银可买金人级数十万,不数年之间,可令女真绝种!今日破国人之家以养胡人兵马,不知明日胡马再来时又当如何!”
跟着,中书省宰执又奏请:“中山、太原、河间府并属县及以北州军,己于誓书议定交割金国,如有不肯听从之处,即将所属州府令归金国。”这分明是有皇帝在背后指使,否则中书省哪敢上如此卖国奏议?而奏议一上皇帝马上准奏,且命降诏三镇,令其归金——这一番竟是连掩饰也没有了!
赵构本来还在犹豫,听说了这两件事后马上醒悟他老哥己是拼着千夫所指、青史骂名也要讨好金人,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决意用康履的计策先制人,趁着赵桓还没宣布派谁为质,抢先入宫,当着众宰相的面毅然请行,说道:“金人必欲亲王出质,臣弟为宗社大计,岂应辞避!”
赵构此论一出,满朝无不喝彩,呼为贤王。赵桓也想不通这个老弟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勇敢,惊讶之余也颇感欣慰,当即以赵构为军前计议使,命张邦昌、高世则副之。又命引康王诣殿阁,与宰执相见。
李悦对赵构道:“大金只是怕我朝失信,故欲亲王送其过河而己,并非长久为质。”
赵构闻言大喜,心想这卜司赌对了,脸上却正色道:“国家有急,死亦何避!”这两句话是先前练习过好多遍的了,但他毕竟太年轻,忽然变得太过慷慨激昂未免有些不自然。
但朝廷上下还是有不少人大感欣慰:大宋还有这等贤王啊,真是国家大幸!
李纲当场就跪下力争道:“犒师金币,其数太多,虽竭天下之财且不足,何况汴梁一城?太原、河间、中山,乃是国家屏障,号为三镇,其实十余郡险阻皆在其中,割三镇便无两河,失两河国何以立!又保塞,翼祖、顺祖、嘻祖陵寝所在,子孙奈何与人!至于遣使,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今日之计,莫若择使姑与之议所以可不可者,金币之数,令有司会计,以图迁延。加以时日,勤王大兵四集,彼以孤军深入重地,势不能久留,必求归,然后与之盟,则金人不敢轻中国,而和议方能久固。”
赵桓不听,即以誓书授使者令往。李纲以执政身份将割三镇的诏书截留不遣,希望勤王兵将大集后事情能有变化。赵桓见李纲如此碍事,把这老顽固恨得牙痒痒的,但现在还需要他来保护自己,因此也不敢逼他过甚。
李纲争了几日,最后赵桓终于占了上风,第四日才让少宰张邦昌辅佐康王前去金营,而割地诏书最终还是被李纲强行留下。
汴梁人心惶惶之际,津门却是一片平静。
正月中旬,陈正汇带着欧阳适答谢完颜虎的书信回到了津门。听他说完塘沽的事情,杨应麒的反应十分奇怪,不是优虑,而是疑惑,连道:“奇怪,奇怪。”
“奇怪?”陈正汇问道:“说来也是,陈老居然会纤尊降贵跑到四将军幕后,确有令人不解处。”
“不是,我奇怪的不是这个。”杨应麒摇头道:“浙江商人既然来了,那浙江士人进入也是迟早的事情,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这次不是陈显,也很可能会有别的人成为四哥的幕后之宾一一你们福建的商人、士人不就是这样陆续进入汉部的么?”
陈正汇问道:“那七将军你奇怪什么?”
杨应麒叹道:“我奇怪的,是陈显为什么不跑来找我,而跑去找四哥啊!”说着瞪了陈正汇一眼道:“当初你也是这样!”
陈正汇笑笑道:“当初我是先见到四将军的,那也是缘分。”
“缘分?”杨应麒道:“那这次陈显也是缘分?要知道我可是和四哥一起见到他的!而且当时我是以礼相待,四哥却显得有些不礼貌。他既然有心进入汉部,居然也不来找我而去找四哥?四哥能给他的东西,难道我就不能给他么?还是说四哥的魅力比我强?不至于吧?”
陈正汇听到这里也陷入沉默,似乎在认真考虑杨应麒的这个问题,许久许久才道:“七将军,也许我和陈老先找上四将军并不完全是巧合。现在想想,如果我仍然抱怀初来时的打算的话,很可能也不会选择你,而是选择四将军的。”
杨应麒问道:“为什么?”
陈正汇道:“因为七将军你把自己保护得太过严密了。”
“太过严密?”杨应麒问道:“这是什么话?”
“七将军,你听我慢慢说。”陈正汇道:“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者是习惯使然,总之七将军你并不是一个轻易会敞开心胸的人一一至少我看来如此。我和你共事这么久了,也常常弄不懂你的心思,何况初来之人?”
杨应麒呆了呆,点头道:“好像是这样。”
陈正汇又道:“四将军却不是这样,他为人有精明处,又有疏略处,城府不可谓浅,但他这个城府处处是没关上的后门,聪明人总能找空子钻进去。所以我和四将军相处时,很容易就能弄明白他在想什么,要干什么。四将军未必算得上君子,但我既知他在想什么,要干什么,就不再觉得他是一个可怕的人了。”
杨应麒脸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很可怕么?”
陈正汇笑笑道:“现在我当然觉得七将军不可怕,因为我己经知道了七将军其实还是蛮君子的。不过要知道这一点真的很难啊!”
杨应麒叹道:“这么说来的话,也有道理。”
陈正汇道:“还有一点,就是四将军和七将军的才能大不相同,所以许多人才会选择四将军。”
“才能?”杨应麒道:“我的才能不如四哥么?”
“不,恰恰相反。”陈正汇道:“四将军为人志大而才疏,有些地方精明,有些地方糊涂。所以在他手下做事,大家比较好糊弄,可以存着一些自己的心思。但七将军你心思较四将军细密,若是远在天涯海角的事情也就算了,但要是成为你的左右臂膀,便打个小算盘也很难瞒过你。所以……”他顿了顿,叹道:“所以在你手下做事,有时候还是蛮辛苦的,远不如在四将军麾下来得自在。”
杨应麒不悦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又肯跑来帮我做事了?”
陈正汇叹道:“正汇的志向和四将军的志向大相径庭。我之前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潜伏于四将军帐下。后来现七将军之志与正汇不谋而合,自然来归。”
杨应麒沉吟道:“这样说来,也有道理……”忽然语调一变,说道:“那你说陈显跑到四哥帐下,存的又是什么主意?”
陈正汇道:“陈老城府甚深,正汇暂时还探不出来。”
杨应麒道:“不用探,用常理推断便可。观人察事,但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则人人无所遁形!陈显教四哥暗中扶植各方势力拓辽口、开率宾、抚塘沽,既对四哥有利,也对汉部有利,由此可见他手段甚正!再看他不肯阿谈蔡京以取富贵,则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定得也不低。这两点都没什么可说的。可正是因为他看来是个连卑鄙手段都不屑用、连因循苟且都不肯为的正人,事情才更加可疑!”
陈正汇道:“七将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杨应is:“恐怕他来汉部和你一样,目的并非为了自己的富贵,更不是为了要助四哥上位。他布下的这个局面,明里是对汉部有利,暗中是对四哥有利。但在这个‘暗局’中或许还有一个‘暗局’,那就是对他想办的事情有利!”
陈正汇问道:“那他想办什么事情呢?”
杨应麒反问道:“你说呢?”
陈正汇沉吟道:“莫非是……为了大宋?”
杨应麒微笑道:“纵然不中,恐亦不远矣。”
陈正汇皱眉道:“算来他接触我们汉部时间也不短了,难道到现在还存这等不切实际的心思?”
杨应麒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和他虽然都深受赵氏养育,但你毕竟年轻。陈显算起年龄来可以做我们父亲了,要老人家改变想法可是很难的。再说,他现在到底怎么想我们也还不是很清楚,也许他早己有所改变也未可知。”
陈正汇道:“那眼前塘沽守臣的事情……”
“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吧。”杨应麒嘿了一声道:“我们提出这事,也不过想逼四哥一逼,看他有什么反应,如今目的己经达到,这事便不着急。再说,陈显在大宋资历虽深,在汉部却还是刚刚浮出水面。纵然他的门生遍布东海,但忽然委他以方面之任,张浩、杨朴他们都会心存不服。”
陈正汇问道:“但现在四将军毕竟己经把他推出来了,我们若忽然转了口风要将他闲置起来,似乎也不妥当。至少四将军那边会对七将军不满。”
“闲置当然也不行。”杨应麒道:“陈显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是人才,闲置了便可惜——我们汉部初立,在在都需要人!像你和张浩、杨朴他们便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了,何况闲置?”
陈正汇道:“那七将军可要大用他么?若要调他来中枢,四将军未必肯放人。把他派去犷主持流求、麻逸也不妥当。但若任他留在塘沽,塘沽除了封疆大员之外又哪里还有其它的重任?”
杨应麒说道:“我的想法和你大大不同。塘沽没有重要的职位,我们可以辟一个出来!我的意思,是要在塘沽开办一所政学,专收两河各地的学子。普通老师可以由管宁学舍这边派去,至于山长,便请陈显来做。你认为如何?”
陈正汇心中一凛道:“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但是七将军,这虽然不是什么有实权的缺,但影响力却比补他为塘沽的守臣来得更为深远,所以还请谨慎!”
杨应麒道:“大宋的官僚体系我早看不惯了,但我们既然有心于宋,那么在这上面便需花心思。这些年我们己经建立起来一个比较通畅的行政体系,律学、统计学等都己上了轨道,这套东西是在治理辽南、流求的实践中形成,但在辽南、流求行得,却未必完全符合大宋的情实。所以我们必须把这套体系和大宋的本土情况融会贯通,并着重培养相关的人才!这事我本来想亲自来做,但现在哪里分得开身?陈显娴熟政务,善于理财。不但深知中原的情况,而且他在大流求和塘沽都呆过不短的时间,对我们这套政制也有独到的见解一一这从他在桃园学舍留下的讲学记录己可见端倪。所以办这塘沽政学,他应该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陈正汇奇道:“七将军,你早就留心他了么?竟然还读过他的讲学记录?”
杨应麒笑笑道:“和我们汉部接触的大宋士大夫里面,他的身份算是极高的了。他在桃园学舍讲政学的记录我自然要留心。只是我没想到以他的风骨,回四明以后竟然还会出山帮四哥规划大局。”
陈正汇听得心中一动:“陈老出山的时间,似乎正在父亲去世之后不久。这中间是否有联系呢?”因为只是空想没有证据,便没鲁莽说出口来,又担心另外一件事情,说道:“请陈老来办这政学,想来还是合适的。可是七将军,如果我们汉部事业顺利的话,那这政学前几期出来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大用的!若让陈老来做这山长,将来他的地位……恐怕是非同小可。”
杨应麒道:“你担心什么?担心他会把汉部给卖了?”
“这倒不是。他在汉部的地位越高,只会让他对汉部更加归心。”陈正汇道:“但他现在毕竟是四将军那边的人。”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现在是,但过两年也许就不是了。对陈显这样的人,与其防这防那,不如敞开来让他入局一一就像当初我对待你一样。”
陈正汇看着杨应麒,良久才问道:“七将军,对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我是对汉部有信心!”杨应麒道:“因为我相信,汉部值得大家来拥护!”
第三三一章 七军没(下)
靖康元年大宋境内的人才流动,主流是从汁梁流向四方避祸。其中奔向江南者最多。而下江南的道路主要有两条:第一是随道君太上皇帝的车驾沿运河南下镇江、扬州,然后转移他处;第二是前往登州,然后从清阳港坐船入明州、杭州、泉州。
这时天下汹汹,万众南奔,运河沿岸的官府事先并无准备,所以这一路南奔并无整体规划,官员们甚至还因为太上皇驾临而慌了手脚,拥道君皇帝南下的又是童贯、朱酌的旧部,他们以前只拿着赵估的御笔挂在船头也要作威作福惯,何况现在太上皇就在船上?所以在逃跑期间也不忘盘剥沿河官府百姓,甚至抢掠行人,致使原先许多随驾南行的士大夫也暗暗叫苦,不敢接近圣驾三十里之内一一可以说,运河这条道路不但没有因为道君皇帝圣驾开道而安全,反而变得更加混乱、危险。
而登州一路早在战前就有准备,从汁梁到莱州是民间自形成的通路,这里本是清阳港到汴梁的商道,黑白两道、士绅商家都己形成了某种平衡。进入莱州以后秩序就更好了,杨应麒虽然没有正式出兵吞并登州、莱州,却是趁着大宋政制混乱、无暇顾及的空档来影响山东半岛的基层行政秩序。登州的清阳港早在几年前就己经展成为一个“很汉部”的地方,
受到清阳港的影响,登州其它乡县也大多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即墨招降”事件以后,这种改变又迅地渗透到了莱州。
宗望攻破信德府的时候,宋廷曾诏京东、淮西两路守臣募兵入卫,放宽了这两个地方扩充武装的限制。但按大宋家法,地方上的大部分财政收入都转运中央,不令地方有留财,所以这募兵诏令下了之后等同虚文一一地方上没有钱粮,如何募兵?但在这件事情上登州却是一个例外。登州民兵寨子兴起以来,厢军己经名存实亡,登、莱两州的守卫基本依靠栖霞、福山、牟东、板桥这四座越来越像汉部军营的民兵寨子。宋廷的募兵诏令下达以后,王师中的幕僚便下文书,督促扩军。扩军的兵源主要是从本地的农民以及流入山东半岛的宋民里择优挑选,扩军的军费则由清阳港的自治会议负责筹集一一而清阳港自治会议的背后实际上就是汉部。
正所谓有钱好办事,登州、莱州的军各活动比起其它州县来明显不同!赵立和张万仙率领民兵沿着胶水积极布防。此时大宋许多地方是金兵未到,民变先起。赵立扼守胶水,不但有效地阻止了胶水西岸盗贼的进犯,甚至连临近的州县也在其威慑下变得稍为安稳。看见这些民兵的精神面貌,不但当地的百姓大多相信他们能保境安民,就是从汁梁逃到这里的人也觉得他们可靠。所以一些原本打算以登州作为码头前往江南的人,逃到这里之后就不走了。一些人甚至到了江南后又转了回来,认为此处更宜安生。
可是登州莱州自保有余,但要让他们派出兵马入援汁梁许多人便不干了。如今活跃在登州、莱州的商人、民兵大多对汁梁没什么好感,因为商人们一一特别是那些生意做得不小的商人们大多知道要在清阳港安心财靠的不是大宋的羽翼,而民兵寨的主力兵将对谁是养活他们的人也心知肚明。赵洁和他的宰相们从来只知道来登州拿钱,就没见为这里干过一件实在事。所以当勤王诏书下来后,这个半岛的反应竟然十分冷淡一一反正王师中都不急,他们急什么!再说,现在山东半岛的兵力也不是很多,四座民兵寨子加起来也不过万把人,如果都调去勤王,谁来保护登州呢?更何况赵家天子自己就不顾汴梁存亡卷铺盖跑了,留下来当挡箭皇帝的儿子也是天天想着逃跑——既然这江山他皇家都不珍惜,凭什么要我们登州人来珍惜呢?
如果赵估父子看到这等民情一定会十分寒心:这群穷山恶水的刁民,竟然如此无君无父!幸好这种无君无父的论调登莱两州的百姓也只是想,没有说,而蓬莱学舍热心的学子们则天天嚷着要赶紧勤王,他们的嚷叫声有许多通过诗文尺犊的形式流传出来,让一些不知情的外地人误以为这个半岛原来也是忠君爱国之地一一然而很可惜,这些青春可爱的学子们并不拥有决策权力,所以他们的叫嚷到了最后也只能变成一番空话。
如果说蓬莱学舍里心怀华夏的学子心热如火,那汁梁的太学生便更是群情激愤!他们眼见胡人兵临城下,偏偏朝廷奸臣遍地,不但李纲大人强硬的守战主张得不到贯彻,宰相甚至打算割地求和!局势越是危急,学生们便越是激动。到后来不但学生,连主管太学的老师、官员也愤激起来。秦桧每日不是在太学和学生讲论时局,就是到孔壁书社与学友扼腕兴叹,又常恨自己是个书生,当此国变之时竟无用武之地!
其时朝廷割地诏书虽然未下,但一些官员也己收到消息,秦桧听说金人要求割地,连夜拟定奏章,第二日便去投递,主要言四事:一言金人贪得无厌,希望朝廷能止许燕山一路,不要过分满足金人的胃口;二言金人狡诈,纵然议和,守御也万不可缓;三乞集百官详议,择其当者载之誓书;四乞馆金使于外,不可令入门及引上殿。奏章既上,皇帝宰相虽没批复,但不知是不是他这封奏章显现了不可多得的勇气,不久便调他往职方司任员外郎,寻转隶于张邦昌,因此得聆了许多朝廷密议。
秦桧听说朝廷正为是否献上曹广弼一事犹豫,大吃一惊,慌忙劝阻道:“便是献了曹广弼,却于守战何益?反而结一强仇,且令四夷寒心!”
张邦昌那边早曾收到林翼命余通委婉传达的警告,又听说了折彦冲“有以报之”的威胁,心中本在两可之间。这时听了秦桧的劝告仍在犹疑。
秦桧见他这等模样,心道:“恐怕保与不保还在两可之间!”这几日常去孔壁书社,与胡寅颇为交好,便找他来商量。
这些日子曹广弼如何助大宋练兵守城胡寅全看在眼里,对曹广弼早己推心信赖,这时听说朝廷要出卖他来讨好金人,大怒道:“都是李邦彦、张邦昌那帮奸臣祸国败事!我这便联合同僚弹劾他们去!”
秦桧慌忙劝止道:“不可!如今大兵在外,一切以大局为重!再说弹勤也未必有用!李右丞在朝上早争过了!现在唯有盼皇上圣听英睿,明察是非。”
胡寅冷静下来后道:“也唯有如此了。”又道:“曹灵寿不知知道此事未曾,不如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秦桧道:“这毕竟是朝廷尚未定夺的机密,若他不知道时,可不能因私废公,泄漏与他知。”
胡寅道:“这个我理会得!”动身来到孔壁书社,见曹广弼正和几个颇有兵法天赋的学子讲论战场排兵之道,胡寅平时也喜这个,站在一边竟听得忘怀,心道:“我兵书虽也读了不少,但与曹灵寿相比,终究只是纸上谈兵!”
曹广弼忽一抬头,望见胡寅,便打住了示意众学子先散去,问胡寅道:“明仲来到,可是有要事?”
胡寅嘴张了张,终于没透露真相,只是道:“没什么事。”
曹广弼道:“你说话从来不曾如此犹豫,是有不便说的事情么?嗯,难道是为了宗望要大宋交我出去的事情?”
胡寅惊道:“你己知道了?”
曹广弼叹道:“知道了。”
胡寅沉默半晌,安慰道:“广弼兄也不用太过忧心。虽然宰相无能误国,但天子圣明,必不会做出这等不义不智之事!”
曹广弼又叹了一口气道:“当今皇上是否圣明我不知道,但看他在兵临城下的情况下也三番几次想逃跑,只怕这阳量实在有限。所以他最终会不会怕了宗望把我交出去,我也没把握。”
他还没说完,胡寅己经惊得呆了,叫道:“曹兄!你怎么可以如此非议天子!这……这……”
曹广弼也不回避,说道:“大宋闹到如斯田地,不就是他们父子闹的么?他们做出这等事情来,我们为何不能说?
胡寅忙道:“道君皇帝朝,乃是蔡京、童贯等误国。而眼前之失,祸在李邦彦等宰执。政虽有过,过在奸臣。”
曹广弼道:“便是皇帝受了蒙蔽,但他既然坐在那个位置上,也要为他知人不明负责!更何况若无道君、今上撑腰,蔡京、童贯等如何能专权?若是别人,我也不愿多费口舌,但明仲是明理的人,其中关窍难道还不清楚?”
胡寅听到这几句话当真如闻惊雷,这些士子们不愿意去触及的道理若放在平时他也难以听进去,但当此国变之时,忠君之法禁稍松,而赵估、赵桓父子之昏庸误国又暴露无遗。胡寅心中便想替这两个皇帝辩护也是无从辩起。
他愣在那里,整颗心都充满了天人交战。
曹广弼起身道:“明仲,你且坐,我去后院看看那帮儿郎练得怎么样了。”
胡寅嗯了一声,竟是闻其声不觉其言,甚至后来邓肃送他出来时他也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就在这天,西边烟尘冲天而起,开封府城内城外,都在酝酿着巨变!
宗望自下燕京以来,一路用兵当真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实际上这一路来宗望基本上连一座真正的坚城都没攻克过,所下城池,大多是靠临城喝降一一什么叫喝降?就是在城外排列大兵,然后大言恐吓城内守臣投降。
这种战术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从攻打辽国东京道以来屡试不爽,真就是有那么多又胆小又愚蠢的守臣一见兵马涌来就吓得或逃跑或投降,就连真定、中山诸府的守臣刚胆固守,却也无力出城邀战。所以宗望也由侵宋前期的小心翼翼琢渐变成眼下的张狂傲慢,就连对折彦冲的态度也大大不同起来:在燕京时他对折彦冲言语间还十分尊重,但屡胜之余,威望日重,渐渐的就不把汉人看在眼里,连带着又有些轻视折彦冲了。
折彦冲对他的这种变化心知肚明,而远在塘沽、津门的欧阳适和杨应麒也从往来的文书中现了这种微妙的改变:只要宗望宗翰的势力强大一分,他们的口气就会强硬一分!赵桓自辱示弱以后,更让金人觉得大宋己是囊中之物,而只要收服了大宋,到时候以天下逼一隅,小小一个汉部何足道哉!
终于欧阳适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认为再这么下去,若真让女真人夺了中原,那汉部可就危险了!这时折彦冲被软禁,曹广弼归宋,萧铁奴叛部,在欧阳适心中,无论杨开远、杨应麒还是阿鲁蛮都不具备开拓进取的精神,他认为现在能撑起汉部对外扩张大旗的就只有他欧阳适!因此他建议杨应麒,赶紧把山东的力量转暗为明,改变策略和女真抢夺土地去!
但这建议的书信还没出去就遭到了陈显的强烈反对:“四将军,你这建议七将军不会接受了。因为如果他这样做,那汉部先前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更何况这场大战的决胜人物至今还没有全部出现!我们现在就出手只会让还没出手的人看透我们的虚实!”
欧阳活不悦道:“我怕的是如果现在我们什么也不做,到了我们想做的时候就迟了!”
“不会迟的!”陈显道:“只要有两样东西在,汉部就永远都有出手的机会!”
欧阳适问:“哪两样东西?”
“兵!粮!”
去年战后津门中枢虽然经历了严重的财政危机,但那次财政危机并不是结构性的危机,而是事件性的危机,度过那个难关以后,一旦汉部的财政状况重新走上轨道,汉部的财政又开始出现盈余——而这种盈余还是在汉部继续扩大军费开支的前提下产生的。
陈显道:“津门中枢去年出现财政窘态,除了辽南北部战事的影响之外,和过去的五年我们一直在大力开拓麻逸和率宾府也有关系,这两个地方的开拓所费甚大,但现在率宾府己经可以实现自给自足,而麻逸更会成为汉部的第二个大流求!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那接下来的三年里汉部的税收应该可以达到过去十年的总和。”
东南商人的逐渐南扩,行政势力的边缘己经到达渤泥(即后世马来西亚加里曼丹岛一带),去年东南香料之路的商人所交纳的税费己与汉部境内的农业税总额相当,而今年这个数据陈显估计还要再翻半倍。
“所以,四将军,只要我们手里有兵,有粮,就永远都有反胜的机会。你不要着急!金人的形势越好就越要沉住气!女真毕竟是骤兴之国,扩张得太快一定会现出破绽的。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怎么用好手里的钱粮,以待天下之变!”
欧阳适的烦躁最终在陈显的劝谏下平静了下来,而杨应麒看着一封封从汁梁传来的谍报后也越来越显淡定。
“七将军,汴梁的形势看起来很不妙啊!”陈正汇道:“当初仅仅燕京失守你就担忧得吐血,为什么现在你看起来反而不怎么担心呢?”
杨应麒弹了弹谍报说道:“如今形势大好,我为什么要担心?”
陈正汇奇道:“形势大好?现在这种形势,怎么的也不能算大好吧?”
杨应麒哦了一声道:“说说看。”
陈正汇道:“如今大宋君臣抗战不力,汴梁危在旦夕。如果大宋灭亡,对我们可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杨应麒点了点头道:“如果我们的对手只有大金,那么现在的形势确实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很坏。可我们的对手,并不止是大金啊!”
陈正汇心中一凛道:“七将军是说大宋也是我们的对手?”
“当然。”杨应麒道:“我们和女真人抢的是土地,而和赵官家抢的是人心!大宋国防崩溃是我们不乐意看到的,但赵家天子权威沦丧对中原士人接受我们却大有好处!一言以蔽之:我们既要大宋崩塌,又不希望它崩塌得太快——这就是我们在政略、战略上最为难的地方!”
陈正汇道:“可现在最怕的就是赵家把土地和人心一起丢掉,那样我们就会陷入极为难的境地!”
杨应麒叹了一口气道:“不错,这一点的确令人担心!汴梁的战局如此被动,要不是大哥还在宗望手上,我都忍不住想动手了!”
因眼前的战局而躁动的人不止欧阳适和杨应麒两人,游荡在黄河北岸的种彦裕几次就想不顾一切冲回汁京和宗望一决死战算了。而汁梁的百万军民更是在金兵的压迫底下日渐消沉,军队士气低迷,民间人人自危。
“怎么办?汴梁城池会破吗?”
人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特别是下层百姓,他们不像士大夫一样有别的退路,对他们来说,汁梁就是家,是不能失去的家!一旦胡马攻破城池他们将一无所有!尽管李纲等人力图激士气,但由于朝局的牵绊,许多措施常常是半途而废。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至今还看不到任何胜利的期望!
但是这种情况在进入正月中旬之后忽然生了变化!在上旬的最后几天,京东东路的勤王之师己经逐渐接近,而西路也渐渐吹来了不一样的风一一那风,似乎是从陕边的黄土高原上吹来!
“报——种少保来了!”
“什么!种少保来了?”
“没错!种少保率领百万大军来京师勤王了!现在前锋己经到了汴河!这是榜文,快传出去!”
“种少保来了……”
“陕西兵来了……”
“种少保率领百万大军来京师勤王了!”
种师道的军马还没到,但他的榜文己经飞到了汴河!自洛阳到汴梁一线的沿途军民闻讯无不振奋!
“来了,来了,种少保终于来了!京师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
汴梁城内,本己日渐消沉的汴梁守军看到榜文也都打起了精神!
没错!军官确认了,是种师道的签押!种少保真的来了!
“守住!只要在守住几天!守到种少保来到我们就赢了!”
这一张榜文让百万军民心中有了盼头,有了盼头以后,人心就安定了不少!金军虽然凶狠,但守到种少保来总还可以办到!就连赵桓在皇宫大内听说了也望西连连搓手,心想这回保命应该没问题了吧。
宗望似乎也闻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味道,下令整顿兵马,游骑向西探知宋军军情。一路群言振振,都说老种率领百万西军来勤王了!
榜文是见到了,可是,兵马呢?种师道的榜文先到,但他的兵马一直没有出现。不过在榜文出现之后、种师道出现之前,京西路的一些勤王兵马倒是先到了,这些人马就想种师道登场的前奏一样,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奏下去,直到正月十一。
正月十一。
这一天,汴河流域忽然出现一支和其它宋军颇不一样的兵马,这支兵马数量虽然不多,但遇到金兵不但不退避反而迎了上去,直逼金营!
“这就是种师道的先锋?”
这时四方勤王之师己经聚集了不少,就人数而言已经过金军的兵力。所以金人骄横之气渐消而惧惮之意渐生。西面来的这支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所展现出来的精神与勇气却令亲者振,仇者惧!宗望唯恐种师道还有后着,一战不利,敛骑而退。这支西兵渐渐团聚,聚到六七千人之后竟逐步向金营逼来。
宗望摸不透种师道的底细,不敢分兵,尽弃己经攻陷的临近州县,在牟驼冈增垒筑墙,从此游骑不敢随意旁出,由一开始肆无忌惮的全面进攻转为积极防守。开封府以南自此才稍稍见安。
若干天后,杨应麒和陈显分别收到消息,几乎是以同样的语气深叹一声道:“终于来了……”
而这么久过去,那百万大军还是没有出现——不过这个疑问暂时来说并不重要,种师道的这张榜文己经让整个京畿地区安稳了下来,中原的战局也因这张榜文的到来而出现了彻底反转的转机。
在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原来可以比十万大军还要强大!
第三三二章 金兰折(上)
国危思良将。
宋廷在大厦将崩之际,终于想起了种师道,于宣和七年年底重新起用,命他以河东、河北路制置使身份征调兵粮。
种师道这时己七十五岁,既老且病,又被朝廷晾了多时,但一闻国家有难,他竟毫不迟疑,全然不管侄子种a的劝告扶病上路。童贯在太原拥数万之师,一听金兵将来就闻风而逃;此时种师道手下只有两三于员临时召集的兵勇却毅然出征。
在前往汴梁的路上,他遇上正要回陕西的姚平仲军,种师道当即以两河制置使的身份征调了这支部队,合为七千人东行勤王。这支人马一开始走得并不快,因为在种师道心中金军要克中山、破镇定、渡黄河,没有一两个月的苦战是不可能的,他正好利用行军的这段时间整军。但他没料到两河边防会垮得这么快,更没料到宗望竟敢兵行险着,绕开坚城直逼汴梁。当他于正月八日到达洛阳时,金兵早己兵临汴梁城下。种师道闻讯这才大吃一惊,忙下令;急行
姚平仲道:“如今敌势方锐,我军兵少,而勤王之师未聚,不如且驻祀水以谋万全。”
种师道卧在车中,叹道:“正因勤王之师未聚,所以要急!我军兵少,若犹疑不进,被金人窥破我虚实,形见情露,便到了金军面前也只能自取其辱!为今之计莫若鼓行而前,使金人不能测我虚实。且汴梁军民知我将来,士气必振!都城兵马不少,粮草充足,只要士气振作,必能坚守!”又道:“我老病,不能急行。三千骑兵尽付汝为先锋!望将军莫折了我西兵的威风!”
姚平仲昂然道:“断不辱命!”
当下姚平仲引骑兵三千人直奔汴梁,沿途揭榜虚言种少保率西兵百万前来勤王。宗望果然疑惧,引兵稍却。
汴梁城内百姓军官听说种师道来无不额手加庆道:“种少保来了!我们可有救了!”
曹广弼听说种师道来,对邓肃道:“汴梁无妨了。”
赵桓在宫中也欢喜无限,传旨开安上门,命李纲前往迎劳。
种师道坐在马车中倾听外面满城军民的欢呼声,对种洌道:“士气己振,京师无忧矣。”听说执政李纲来,慌忙扶着侄子的手颤巍巍走下车来。
李纲迎上,宣皇帝慰劳之意,种师道叹道:“师道料敌不明,这番可来得迟了。幸有李右丞主持大局,方保得京师无碍。”
李纲连忙谦逊,看出种师道身上有病,眼下这个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老人可是大宋军心的支柱,万万马虎不得,忙请他上车,引他入宫面圣。
到了宫门前,太宰李邦彦等来迎,寒暄两句以后李邦彦便小声道:“种少保,眼下朝廷与大金和议己成,圣上己下手敕,言战者罪!待会面圣之际,万万不可言战,以免有违圣心。”
种师道冷笑道:“不战不战,但愿李太宰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女真割地赔款、称臣退兵,那便是朝廷之福,天下之福。”
李邦彦脸色大变,恹恹而退。
内侍引种师道入见,赵桓在龙椅上望下去,仔细打量这个被大伙儿倚为救星的种少保,见他己经老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不知怎么的竟能逼退那些如狼似虎的金兵,心中暗暗纳罕,金口开启,命免礼赐坐,跟着又问兵机。
种师道道:“陛下,这女真豪酋不知兵法!中山、真定未下便绕道直逼我根本之地!此乃险招,出手不能致敌死地则必受祸殃!古往今来,绝无孤军深入敌境而能善归者!”
赵桓听得有些愣,问道:“卿家的意思是……”
种师道道:“自古胡人难敌者,在于骑兵来往飘忽,不能捉摸。如今女真竟敢渡河而来,陈兵城下,那是天裹其足,自取死路!上上之计,莫若且虚与委蛇,待勤王之师大聚,便命四起围攻,纵不能叫这数万胡马死尽死绝,也要他女真一族元气大伤。”
赵桓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什……什么?还……还要打?”
种师道道:“是!有此城下之胜,金兵西路必然恐惧退却,太原之围不战自解。我军乘胜追击,便燕云亦可复得!此乃一劳永逸之计,还请圣上明断。”
陈邦彦在一旁高叫道:“种少保,这女真人何其凶狠你知道不?竟敢在这里开口大言!”
种师道斥道:“胡人凶狠,我大宋军士便不能战么?而且如今我军己数倍于彼,且有地利之便,纵然野战不胜,拖也能把他们拖死。”
“拖?”赵桓惊道:“那要打多久啊?”
种师道道:“入宫路上,己从李右丞处闻知京师有积粮四十万担,有此军粮,足以久战!”
赵桓道:“卿家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定能赢?”
种师道道:“金人蛮勇善战,与之接锋,或有不利,但金人兵少,定然吃不下我。他吃我不下,若要就此退去,又怕我掩他后路,势必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只要磨得他一日,他的力量便减一分,我军胜算便多一分。只需朝廷与兵将一心,最后得胜者必是我军。”
种师道的意思其实己十分明显,那就是要以兵马数量上的优势来抵消金军的锐气,让宋军本土作战的优势得以挥,这种策略和萧铁奴的“换子”思维己是十分接近,若是这个策略让萧铁奴来说肯定会讲得更加直接,那就是以士兵作为炮灰来换取最后的胜利。
不过,这个策略要顺利推行还得有两个条件,一是军中必须有一个有能力完成这一军事布局的帅才,二是朝中必须有一个有勇气坚持下去的领袖!当初辽口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同时拥有了完颜虎和杨开远,津门能让宗望不敢轻视是因为杨应麒和曹广弼同时在城中。而现在汴梁却没有这个条件:种师道或有这个能力,赵桓却绝没有这个勇气!当他听说还要打苦仗一一而且还是一场可能失败的仗,哪里还敢答应?慌忙打断种师道的话头道:“种卿家!此事万万不可!”
种师道愕道:“这是为何?”
赵桓道:“如今我们与金人己订下合约。如果出尔反尔,岂不失信于天下?”
种师道谏道:“城下之盟,如何作得准?便是要和,也需是用兵马打下来的和约才有保证。”
赵桓一听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总之和议是联许下的,若然反悔,卿家将置联于何地?”
这话可说的有些重了,种师道一听连忙请罪,但仍道:“纵然议和,和约也需重新谈过。三镇尤不可割!保州乃宣祖(宋太祖的爷爷)坟墓所在,一旦割去,子孙何以自安?”
赵桓见种师道退让,略感安心之余腰杆也挺直了几分,说道:“和战之议自有宰相议定,此事无须再多言!”言语间竟是不容反对!
若是杨应麒在此,心中既认定了战和利害,定要设计逼得主子不得不从;若是萧铁奴与种师道易地而处,恐怕立即便要想办法夺了兵权逼皇帝亲征。但种师道却深知宋廷不许武将议政的家法,当下只是低了头,脸颊抽搐良久,这才沉声道:“老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者非所敢知也。”
赵桓和种师道注定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但眼下军情尚危,汴梁的安全还需要倚靠这个老将,所以赵桓仍命种师道为同知枢密院事,领京畿、河北、河东宣抚使,统领四方勤王兵将及亲征行营司前后军。又赐肩舆一顶,许种师道乘轿出入宫殿,入朝免拜。
种师道谢了恩,出得宫来,与李纲商议了一会军事,李纲虽为良臣,但战事毕竟不是他的专长,说了一会便推荐曹广弼来共议军务。
“曹广弼!”种师道惊道:“汉部的二将军?他此刻也在城中么?”
李纲道:“不错。”将曹广弼来汴的事情简略说了。
种师道沉吟半晌道:“这位曹先生深知北兵虚实,非同小可。我等且布置下守战事略,晚间再请右丞引见。”
种师道乃宋夏战争中历练出来的经年老将,此时建炎名将均尚未大成,所以单论战略防守能力当世无人能出其右。这一番布置下去,看得李纲暗暗佩服。
当晚曹广弼未到,林翼倒先来了——他在大宋公开的身份是种彦崧的参军,所以种洌也以自家人待他,引他入见。
林翼对这位老将本来就十分尊重,见面后以家人之礼叩拜行礼,并陈种彦崧希望南下会师之请。
种师道道:“不妥!如今京城勤王之师己聚,且将陆续前来,不差他那两三千人。你回书让他在北边好生经营,以备将来。”
林翼叩头称是,也不多说什么。不久李纲和曹广弼到了,种师道命种洌代自己出迎。李纲曹广弼就要叩拜,种师道伸手扶住道:“将朽之躯,不敢受此大礼。”眯着眼睛将曹广弼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道:“伐燕时与曹先生缘铿一面,甚是遗憾。”
李纲奇道:“伐燕?”
种师道道:“在我朝伐燕之前,汉部便己取了塘沽。当时汉部步骑以八百人破辽人数千兵马,威震一时。可惜我朝北伐时塘沽己换了守将,否则或可一晤。”
曹广弼道:“汉部取塘沽为权宜之计,本待大事一定便归还大宋,谁知却起了这事。如今塘沽有我四弟镇守,宗望虽然袅雄,亦不敢轻易侵犯。”
李纲叹道:“原来如此。”心道:“他汉部几个将军听来个个了得,可惜不能为我朝廷出力!”却不知这些人起初并不是不愿为大宋出力,而是报国无门。其实何止他们,此时大宋境内多少英才也均如此。
种师道问曹广弼道:“曹先生来归,时日己不短。我有意奏请圣上,表先生为将,领兵抗金,如何?”
曹广弼欣然道:“若能领兵上战场与金寇厮杀,诚所愿也。不过有一事需事先言明。”
种师道和李纲便问何事,曹广弼道:“我此来非为富贵官禄,乃为故国安危。如今国难当前,朝廷若有委任我自当倾尽全力,不敢惜身。但若有幸驱金寇于境外,危机一过,我当封冠挂印,仍归汉部去。”
种师道和李纲对视一眼,李纲道:“广弼兄,汉部虽为中华之余辉,但毕竟僻处海外。兄若能仕于朝廷,为国家出力,届时光宗耀祖,岂不远胜子回汉部去?再说广弼兄弃了汉部之官归宋,汉部中人未必能谅解兄之高节。”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客气,但意思却很明显:你便回去,恐怕汉部也未必还能接纳你。
曹广弼叹道:“我这次来事先曾和大哥说过,大哥当时便道:‘去便去,但大宋的事情若缓了下来,不要忘了结义之情!’东海虽偏僻,但结义之情不敢忘。更何况我大哥为了阻万五女真南侵,如今还在宗望手中!汴梁之事急,兄长之事缓,所以广弼先来大宋。但此间若得善了,我自当回津门去筹谋救回兄长。至于说汉部中人不能谅解我的苦心,嘿,伯纪兄,你可把我汉部士民看得低了!曹广弼此次来,不是孤身逞英雄来着!广弼的背后,实有万千部民的支持!汉部上下其实都有助宋之意,只是怕女真人害了我大哥,所以不敢公开派兵罢了。如今汉部执政的是我七弟,他与我早有默契:公开援宋之事虽不敢为,但暗中行动之事,汉部能配合的定会配合!”
李纲喜道:“若是如此,如果折将军脱困,汉部可愿与我大宋联手抗金?”
曹广弼道:“此事需由大哥决定。但女真这次如此背义,如果大哥脱困,那我们汉部与女真的关系便真是一触即了。”
种师道微微一笑道:“到时不是女真灭了汉部,便是汉部灭了女真,是么?”
听了这句话李纲心中一凛,曹广弼也是微微吃惊,但仍点头道:“我大哥之志,志不止此。”
李纲大惊道:“志不止此?那还要如何?”心想若连金国也满足不了折彦冲,那接下来岂不是就轮到大宋了?
然而曹广弼所言却和他的思路大相径庭:“我大哥不是要灭金国,而是要化夷为华,让整个东北成为礼仪之邦!”
李纲闻言更是惊骇,道:“折将军竟有这等魄力!”
种师道却没有过多的反应,似乎对这些事情早有考量。
曹广弼道:“这件事情极难,但大丈夫立志焉可畏难不行?”
种师道忽然道:“师道有句话说来唐突,请勿见怪。”
曹广弼道:“少保但说无妨。”
种师道道:“若折大将军此次不幸为金人所害,汉部又当如何?”
曹广弼愤然道:“若宗望、宗翰敢干这事,那他们与我汉部之仇便不可解!我大嫂是完颜血裔,但若完颜部敢干这等天理不容之事,则凡涉事之人我汉部上下必十倍报之而后止!”他这涉事二字扣得极紧!曹广弼为人义气,却不是不知奸险之人,他知道眼下大宋要想促请汉部对抗金人办法有二:一是想法让折彦冲脱险,第二就是设计让金人杀了折彦冲!他虽久仰种师道之名,但军人谋胜,什么狠辣手段干起来都绝不手软,所以言语之间极为谨慎。
种师道又问:“折大将军可有儿女?”
曹广弼道:“我大哥有二子一女。”
种师道又问二子年岁。
曹广弼道:“我那大侄子允武今年十一岁了,二侄子七岁未满。”
种师道点头道:“那离成*人亦不远矣。放心,放心,折大将军既有继承之人,金人必不敢轻易加害。”心中却忖道:“看来只要那杨应麒无王莽之心,这汉部的江山便乱不了了。
李纲听到这里亦有所思。
当晚三人议论军情国事,直到种师道疲倦不堪方罢。在回家路上李纲心道:“种少保身在陕西,对汉部所知似乎比我还多,是因为其孙久在北疆的缘故么?”
而曹广弼在回孔壁书社的路上也想:“应麒曾与老种会过,今晚他竟只字不提,是因为李伯纪在场的缘故么?”
第三三二章 金兰折(下)
种师道来了以后,大宋上下态度均转强硬。宗望派使者王衲来见赵桓,王衲前两次来无不当廷叫嚣,这次望见种师道在旁,心中敬畏,言语间也小心起来。赵桓见状大感快意,畏惧之心渐去,自得之情渐生。
经过一日部署,种师道己接掌了汴粱城内城外大部分防务。先前李纲主防,为求万全下令诸门尽闭,以致京城内外交通断绝,城外的柴薪蔬菜无法入内,百姓日用颇多不足。种师道认为这等举措太过保守,主军之后命开西门南门以遁商旅。金兵闻讯遣游骑来袭,被种师道部署在城外的偏将军所败,斩杀八人。
宗望大怒,派使者入城责问道:“既然议和,贵朝何敢妄杀我军!”
种师道淡淡道:“既然议和,贵国兵马便当自我约束,为何却游骑四出,扰我国人?”因在汴粱城与金军营寨之间竖立界旗作为战界。自此金军不敢轻易逾界挑衅,战争的主导权也慢慢向大宋方面转移。
在汴粱战局产生变化的同时,汉部内部对这场战争的舆论也在生微妙的转变。曹广弼在离开津门之前曾与几个军中骁将围炉夜话,请求他们在自己西行之后帮杨应麒稳住局面。汉部主力军事系统的政治教育里,“军人不议政治”的教条贯彻得较好,加上汉部中枢也没亏待军人,所以在汴粱战局上军方基本保持着克制的沉默。
但军人如此,知识分子却大为不然!李阶自担任法官以后对政事便三缄其口,陈正汇完全是帮着杨应麒办事,但他们这两派人不说话,还有第三派人要说话,那就是各个学舍的书生!
在商人们趁着乱世闷声赚大钱的同时,管宁、蓬莱两所学舍的一些对中原感情甚深的学子,不但在舆论上大同情大宋的言论,甚至有不少青年以曹广弼为榜样,准备入京赴难。这时李阶的弟弟李郁己经进入中枢行走,分管教育,听到消息吓了一跳,赶紧来寻杨应麒想办法。杨应麒听说后竞不阻止,反加鼓励,不但补贴他们路费,而且吩咐沿途和汉部有关的势力加以照料。
李郁不悦道:“二将军虽然也是孤身入汴,但他毕竟是武人,缓急之时或者能起到作用!可这些学子都是读书人啊!贸贸然跑去不是送死么?”
杨应麒道:“正因是读书人,所以才要加以历练!我懦先进弟子无不文武双全!这个乱世,正是他们最好的炼炉!”
李郁毫不退让,抗辩道:“炼炉,炼炉,我看不是炼炉,而是砧板!七将军你把他们放在上面,是要让金人来宰杀么?”
杨应麒沉吟道:“危险自然是有的,但说到任金人宰杀可就有些过了。只要我们安排妥当,他们未必就有性命之忧。再说难得这些年轻人如此热情,我们不好去扑他们的火。”
李郁大声道:“七将军,你我也是年轻人,但我们都明白,这把火不是什么好火!其实冒不冒险倒也在其次,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们去了根本就没用!”
“怎么没用!”杨应麒道:“这事无论对他们自己还是对我们汉部,都会有用的!?
李郁心中一动,问道:“七将军,你要安排他们做什么吗?”
“没有。”杨应麒道:“我只是要让他们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险恶,然后他们才会知道汉部的好处,才会知道我们坚持得如此艰辛,为的到底是什么!”
这件事情最终在杨应麒的坚持下敲定了,李郁不服,只是杨应麒敲定的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扭不过来。但他认为自己是主管官员,学生若出了事情自己难辞其咎,因此请杨应麒许他亲自处理此事,又推荐了一个同学来替代自己在中枢的职务。
杨应麒道:“你要去大宋?令兄准么?”
李郁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是必为之事,家兄料来也必赞成,就算他不赞成也拦不住我!”
杨应麒沉吟半晌,方才答应。
管宁学舍和蓬莱学舍的学生听到消息无不振奋,本来倡议这件事的两校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这时得津门政府的默许,光是管宁学舍便有上百人要求前往,有司将其中在专才上己有甚深成就的学生、对火器研等紧要技术有特别心得的学生以及能文不能武的学生刷下,只许五十人渡海自此事以后,管宁学舍的高材生均以不习武艺为耻。到了蓬莱学舍,又有百余人加入。
登州方面早己接到消息,王师中对这件事情也极不赞成,但最后还是屈从于杨应麒的决定,将这些学生编入厢军队伍中,开赴京师勤王。
这些学生在学校时满怀漏*点,但漏*点是漏*点,现实是现实,渡过胶水,汉部明处的保护网一旦消失,天地间的丑恶与艰险便扑面而来,走到半路水土不服者有之,呼天抢地者有之,借故逃回者有之。但他们毕竟是年轻人,大多数人拉不下面皮,只好咬紧牙关硬撑过去。
他们到达汴粱时恰好四方勤王之师己集,金军气焰大见收敛,所以这些学子竞得以顺利入城。曹广弼见他们来到颇为讶异,问李郁道:“应麒打算干什么!让他们来送死么!”
李郁苦笑道:“这件事我也极力反对,奈何七将军一意孤行,我说不动他啊!”
曹广弼无奈,只好在告知了李纲、种师道以后将这一百多人编入助防的队伍当中,与汴粱学生们为伍。
汉部治下的学生来赴大宋之难,这事没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大粱城!由于先前有曹广弼的行动打了底,汴粱的民众都己对汉部产生了好感和信任,林翼趁机暗中搅火,把舆论的高氵朝一波又一波地推动起来,到后来连皇帝都惊动了,不但颁下赏赐,还接见了几个学生代表以示安抚。
这一百多个学生其实没什么战斗力,虽然文化水平不错,但在眼前的局面之下也未必有人能贡献什么奇谋妙计可以说他们的来到对大宋的守战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但是在舆论上产生的效果却难以低估一
对汴粱朝廷来讲,海外学子来京助战乃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这不但体现了天子德被四海,仁感天下,甚至可以视为某种祥瑞。
对汴粱军民来讲,汉部学生的到来进一步表明了大宋与汉部关系的密切,让他们感到争取汉部为援的希望又大了两分。只有种师道和李纲这等明白人才清楚地知道:至今为止汉部的所有动作没有一项是官方行动!如果说曹广弼的到来对大宋来说还有提供谍报、参谋的用处,那这些学生的到来就完全是一种象征意义了。不过他们对此也不反感,因为这或多或少能够振作大宋军民的士气。
但是,在这一切表象的掩盖下还有另外一件在眼下显得并不紧要却影响深远的事情在生:汉部的学生一旦公开来汴,汴粱的学生势必要与他们接触。由于双方大都是年轻冲动的学子,在面对金兵这个共同的强敌时真是有说不完的言语!管宁学舍的学生兴冲冲地询问先前战局的具体情况,大宋的太学生也向他们打听东北的政治格局以及汉部的情况。一开始双方只是就事论事,但慢慢地就产生了摩擦和碰撞,部分顽固的学生敏感地现这些汉部来的学生简直无君无父!但也有部分太学生渐渐被那些新颖而有冲击力的观念所吸引,甚至产生了向往之心。
赵佶荼毒天下这时己有二十余年,当此国难之际,民心之所以没有崩溃一来是因为面临着一个极为可怕的外敌,二来也因为他们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但现在,汉部的出现却似乎隐隐展现了另外一条既能保家国、又能不左衽的道路。在往后的日子里,当赵桓一家把天下事弄得越不可收拾,这种去宋趋汉的思想就越是明显,而且日渐强烈。
不过,对于这件大事甚至连李纲、种师道这等人物一时间也都没有留意到,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思都贯注在宋、金两军的胜败上面,而未能及时地现杨应麒正对大宋皇室的墙根举起了铲子!
第三三三章 灵寿坟(上)
种师道到达京师后的经营曾使宋军金军对峙的优势稍稍向宋军方面倾斜,但姚平仲劫营失败一事却彻底扭转了整个局面。大宋不但失去了取胜之机,而且在和议期间贸然动夜袭而败,在谈判桌上就连道义优势也失去了。其实宋军也还没有一败涂地,如果赵桓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大事未必不可为。
可是赵桓不愧是赵桓,汉奸天子做得极为彻底!如果他真还有一点男人气概,国事何至于如此?而李邦彦等宰相也不愧是赵佶一手提拔起来的精英,一闻兵败马上吓得屁滚尿流。
大殿深处,瑟瑟簌簌的李邦彦颤声对赵桓道:“陛下,现在城外的兵马都完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朕怎么知道?”赵桓哀丧着脸叫道:“卿家有什么妙计么?”
李邦彦道:“这些都是李纲和种师道不识时务,若不是他胡乱说什么要战,事情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大金二太子怪罪”
赵桓听到二太子两字一阵哆嗦,说道:“是啊!要是二太子怪罪,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李邦彦道:“事到如今只好罢李纲以息二太子之怒了。”
赵桓道:“罢免他?不太好吧?恐怕要惹非议。”
李邦彦道:“不罢免他,二太子来问责时谁去认这个罪?”
赵桓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都是李纲这个该死的老顽固一只是言官非议时可该怎么办?”
李邦彦道:“几个言官,有什么力量!任他们说去!得罪了二太子那边那可就是兵戎相见的大事了。”
赵桓醒悟过来,心想摆平国内的读书人总容易过摆平胡马外患,连道:“不错!不错!”遂罢免李纲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之职,以蔡懋代任,又废行营使司,只以守御使总兵事,第二日又罢种师道这等安排实际上就是要牺牲李纲、种师道来讨好宗望。
宗望果然派使者来责宋廷失信,因见李纲、种师道己罢,金使心中大喜,不退反进,又要求赵桓把曹广弼也一并交出!大宋承战败之余,不敢回绝,好声好气把金使送了回去。
朝廷示弱屈服的消息一传出,满城哗然,学生们互相串连通问,他们还不敢矛头直指皇帝,都说宰相卖国。学生领袖陈东率太学生数百人伏宣德门下,上:“李纲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所谓社稷之臣也。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悦之徒,庸缪不才,忌嫉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所谓社稷之贼也。陛下拔纲为执政,中外相庆;而邦彦等疾如仇雠,恐其成功,因缘沮败,归罪于纲。夫一胜一负,兵家常势,岂可连以此倾动任事之臣!且邦彦等必欲割地,曾不思河北实朝廷根本,无三关、四镇,是弃河北也。弃河北,朝廷能复都大粱乎!又不知割地之后,邦彦等能保金人不复改盟否也?窃思敌兵南向,大粱不可都,必将迁而之金陵,则自江以北,非朝廷有。况金陵正虑童贯、蔡攸、珠勖等往生变乱,虽欲迁而都之,又不可得,陛下将于何地奠宗社邪?邦彦等不为国家长久计,又欲沮纲成谋以快私愤。罢命一传,兵民骚动,至于流涕,咸谓不日为敌擒矣。罢纲非特堕邦彦等计中,又堕敌计中也。乞复用纲而斥邦彦等,且以阃外付种师道。宗社存亡,在此一举。”
书入宫中而不报,而满城军民闻讯前来,不期而至者数以万计,将宫门堵了个水泄不遁。直到退朝之时,诸宰相大臣出宫,学生中有人认出宰相服饰,高声叫道:“李邦彦那奸贼在那里!”
学生闻言都拥了上去,修养好些的就指着宰相的鼻子历数其罪行,水平差一点的就直接吐口水暴粗口,说到激动处几个军人掳起袖子就要揍他!李邦彦原本在护卫的围护下己吓得够呛,这时见市民们要动手,哪里还敢留在那里,赶紧扭转屁股方向逃回宫去见皇帝叫救命。
当此形势,赵桓也不敢太过得罪国人,忙派了太监来传旨,表示愿意应承,但如今群众哪里肯轻易信?定要皇帝先复李纲、种师道之职方罢。此时市民越聚越多,把宫外驰道、街巷都塞满了,呼声惊天动地,学生们轮流擂登闻鼓,到后来竞把登闻鼓给擂破了。
开封府府尹王时雍闻讯赶来,对众学生道:“你们这般举动,是要威胁天子么?”
学生中有思维便捷者闻言答道:“以忠义胁天子,也远胜于你们这些贪官以奸佞胁天子!”
众学生群呼:“不错!”怒气冲冲,就要殴打王时雍,吓得王时雍落荒而逃。
当皇宫门外喧嚷异常之时,孔壁书社外面也是热闹异常,原来有不少在曹广弼手下听令助防过的学生听说朝廷要把曹广弼给卖了,竞都自组织起来堵在孔壁书社门前,要阻止朝廷派来捉拿曹广弼的官吏。其实赵桓这时正为宫门外的学潮烦着呢,哪里还有闲暇来抓曹广弼?但孔壁书社门前的学生、市民仍然不肯散去,定要等到皇帝答应不交出曹广弼的诏书才放心。
邓肃甚是感动,就要拿酒食出去犒劳,曹广弼拉住他道:“不能出去!这件事情咱们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邓肃道:“人家可是为了救我们而来的!”
曹广弼道:“我们身处嫌疑之地,现在若出去,是说这些学生的不是,还是说宋廷的不是?若是说学生们的不是,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若是说宋廷的不是,恐怕会惹上鼓捣为乱的嫌疑,到时候不但李邦彦等宰执,就是都城里的中间派都要怀疑这件事情是我们主使!”
他说到一半邓肃便领会过来,说道:“是我莽撞了。”
曹广弼道:“汴粱人心可用,只是朝廷无能,不能组织疏导,这样下去恐怕会变成暴乱!”
曹广弼没有低估这起学生潮的威力,却低估了它的进度!宫门之外的学潮己接近暴乱的边缘了!赵桓害怕事情越闹越大,在大臣的促请下勉强答应,遣耿南仲出宫宣布己得旨宣李纲入宫。此时众怒己暴,但宫门内的官员太监包括皇帝在内都还在拖拉,闹了半天也没见人去宣李纲,众人连呼宰相失诺,准备去宣李纲的内侍朱拱这才拖拖拉拉走了出来,众人怒其迟到,一拥而上将朱拱剁成肉酱,又趁势杀太监数十人。陈东等人力劝大家要理性克制,但众怒易难收,喧闹中如何可能让人群克制?
赵桓听说宫门之外起变,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不仅胡人会用暴力,天子脚下这群平时看来温顺的国人也会啊!若是被他们冲入宫门,那还得了?想到这里他再不敢耽搁,尖声叫道:“快!快传李纲!还有!传种师道!传种师道!命他赶紧领兵弹压!护驾!护驾!”
第三三三章 灵寿坟(下)
种师道被罢免以后,原本就满是皱纹的眉心抟得更紧了。听说宫门外学生为自己请命,他没有感到自豪或者感激,反而感到惶恐、无奈。从职位上来讲他是一员老将,但从出身上来说他又是一个老懦。他认为学生就该呆在学校里好好读书,现在闹得学生上街去请命甚至暴动,己不能说是谁对谁错,只能说是国家的不幸!
“叔叔,”种洌道:“林翼来了。”
“嗯,让他进来。”
林翼进门磕头后,种师道命坐,林翼道:“少保面前,林翼还是站着说话觉得舒坦些。”
种师道便不勉强他,说道:“彦崧在河北的情况我以前问过你了,我今天让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情况。”
林翼大感惶恐道:“林翼位卑人微,何敢劳烦少保过问。”
种师道嘴角裂了裂,似乎是在微笑,道:“你是福建人?”
林翼道:“是。”
种师道道:“自有吕惠卿以后,我对于福建子便不喜欢。今日看你,恐怕也有些三心二意。”
林翼慌忙跪下道:“少保明察!林翼若做过半件不利于种少将军之事,愿上天降罪,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种师道看了侄子种洌一眼,示意种洌出去,这才道:“你是杨应麒的人,对吧?”
林翼心头大骇,在种师道的压力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种师道叹道:“忠武军的来历,我素来有疑。我那孙儿彦崧虽有些许才能,但能在这等时局中游刃于河北,若说背后没有汉部的支持,我无论如何不信!”
林翼心中震骇,仍不敢胡乱开口。
种师道咳嗽了两声,却不追问,忽然改口问道:“我大孙子彦崇的事情,你有得到过什么讯息?”
林翼道:“没有。”
种师道颉道:“我时日不多了,若你有机会见到杨应麒,请他帮忙照顾彦崇,我总觉得这个小子还在。”
林翼磕头道:“七将军对少保素来景仰,少保便是没有这句嘱咐,七将军也必尽力照拂。”
种师道微笑道:“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林翼道:“我人在汉部,但汉部亦是华夏。我虽领七将军命令,但没有干过一件不利于种家、不利于种少将军的事情,因为七将军对种少将军向来十分回护!”
种师道叹道:“没有不利于种家,未必没有不利于大宋!”
林翼道:“少保,我汉部至今,可曾对不起大宋?”
种师道嘿了一声道:“有没有你们自己清楚!”顿了顿道:“现在我己没有能力处理汉部的事情,不过……罢了,不说也罢。”他也知道,一些事情如果捅破,对时局并无帮助。
林翼顿道:“少保明鉴!”
种师道忽又问起了曹广弼:“曹二先生此来,家小可都还留在汉部吧?”
林翼道:“二将军并无家小。”
种师道奇道:“他也有三十了吧?就算没有高堂在上,也应该有妻有儿才对。”
林翼道:“二将军到现在还没成亲。”
种师道又是一奇,问道:“这是为何?”
林翼道:“不知道,我不敢问。”
种师道沉吟未决,外头种洌敲门道:“叔叔,朝廷来宣旨了。”
种师道微微一惊,对林翼道:“起来吧,今日之事,便当我没问过。”
林翼道:“是。”起身扶了种师道出门接旨。内侍宣读秘旨,种师道也不让种洌、林翼回避,听说宫门生变,种师道己是大吃一惊,再听说皇帝命自己去镇压,连种洌、林翼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那内侍宣完旨意后就走了,种洌道:“叔叔!这事……可该如何是好?”
林翼道:“林翼虽然人微言轻,但在这件事上也要放肆一句:少保,学生们虽有不是,但镇压一事万不可行!”
种师道道:“放心吧,事情还没到那份上。我这边入宫,等见过了皇上再说。”
种洌道:“那带多少兵马去?”
种师道斥道:“去皇宫带兵马干什么?再说,我己经罢职,怎么调兵?”
种洌道:“入宫无妨,但宫外可都是暴民!听说他们连中使内侍都杀了!李邦彦白时中他们都吓得不敢出头了!叔叔虽然罢职,但您一句话放出来,未必调不动兵马。”
种师道斥道:“胡闹!既然罢职,怎么还能去调兵?你要造反么?”又叹道:“再说,我又不是中使、内侍,更不是李邦彦、白时中。宫门外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等他们把我也杀了,再叫他们做暴民吧。”
只命种洌带一车数马前往,又命林翼不得擅离左右。走到路上消息传来:李纲己奉命入宫,赵桓复李纲为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李纲持旨宣谕,宫外学生、市民正在逐渐散去,但仍有部分人要求见种师道。
种师道松了一口气道:“国人尚有良知。”因命马车加,种师道既老且病,一路颠簸极为难受,却仍苦苦支撑。越是接近皇宫,传来的轰叫声就越大,车夫颇为迟疑,种师道在车内咳嗽着喝道:“磨蹭什么!走!”
车马渐渐行近宫门,有学生望见叫道:“那莫非是种少保的马车?”只这一声便惹得千百人涌了过来,种洌颇为胆怯,种师道在车内问:“怎么了?”
种洌道:“他们……他们……”
这时人群己近,林翼高声道:“少保!学生们迎你来了!”
这一声高呼十分及时,有几个走在最前面的学生听见了便停住脚步叫道:“是种少保的马车,大家不得无礼!”
又有人道:“种少保是抱病上阵,大家不可惊扰了!”
涌过来的人群便缓和多了,来到马车前一丈外站定,环成一圈。几个学生代表上前求见,种洌尚在犹豫,林翼道:“种少保受不得风,你们派两个识得种少保的上来见礼吧。”
便有两个学生上前道:“我们认得少保。”
林翼拉开车帘,那两个学生见果然是种师道,顿而退,对围观者道:“没错一是种少保!朝廷终于重新起用种少保了!”
众学生听了无不欢呼,李纲等官员趁势劝诫,这才劝得众人渐渐散去。
这次差点闹成国人暴动的学潮风波过后,金、宋双方的局面才重新走上和谈的轨道。赵桓虽然被迫重新起用李纲、种师道,但对这两人盯得极紧,并没有改变对金军屈膝的意思。而宗望那边由于牟驼冈粮草渐尽,又见汴粱城外勤王之师陆续而来,汴粱城内民气高昂,便也适可而止。双方于是在金军占尽便宜的基础上各退一步,宗望送回作为人质的赵构、张邦昌,又派使者来告辞。赵桓听说宗望终于决定退兵,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派宇文虚中拿了之前被李纲扣留的割三镇诏书前往金营卖国。
秦桧其时属于使团官员之一,闻讯上表奏道:“此去金营,专为割地,与臣初议矛盾,失臣本心。请许臣勿行。”朝廷不许,秦桧连上三表,这才获允。士林上下,闻此奏都赞秦桧忠君爱国。
种师道又道:“金人粮草己尽,臣请待其半渡而击之。”
赵桓道:“卿要让朕做失信之君么?”
种师道道:“城下毁盟,小信也;破敌以安江山万姓,大义也!”
赵桓好容易盼得宗望退兵己是谢天谢地,心中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家伙咒了半死,无论如何只是不许。
种师道叹道:“如此处置,他日必为中国之患!”
然而他叹息之声尚未消散,赵桓在宫中摆下的庆功宴便己升席。席位之上,自然没有李纲和种师道的位置。这一将一相,包括那些敢围堵宫门的学生在内,都是宴上诸公准备事后清算的对象。
宫门外汴粱萧条未减,而宫门内己是一片歌舞升平。
第三三四章 汉皇都(上)
杨应麒的三个最重要的文臣副手,除了各自该管的内政政务之外,杨朴和陈正汇分别都有涉外重任:杨朴主要盯着大金,而陈正汇则主要盯紧大宋。
汴梁告急期间,杨应麒日日都要过问战报,宗望退兵之后,陈正汇将这段时间以来各方情报整理成文,重新向杨应麒全面汇报一次:
“宋廷朝令夕改,宗望退兵以后,李纲请以大兵护送,宋帝一开始准李纲所奏,分遣大军,分数道并进,且许诸将度利出击。一开始大宋将士受命无不踊跃,宗望军被宋军所慑,一路也不敢妄动。但宋军追到邢州地界,忽传宗翰西路军继续南犯,汴梁朝廷便又改了主意,命大军中途折回,这一番折腾令大宋兵将士气低落,人人不知朝廷举措是何意思。从此再无进击之意,宗望军马见状又张狂起来,四出劫掠,所过村落无不残破。宗望军凡得男子都强制削剃头,令其为牵马荷担之奴隶;得妇女,年轻貌美的便掠去,老丑者当场屠杀。如今赵州以北,西至真定、东至河间都是一片混乱,河北民众家园被毁者数不胜数,因听说沧州有粮草赈济都朝这边涌来,流入沧州者光是这个月就多达十万以上,沧州存粮己经告急。
杨应麒痛声道:“救不得河北民众,却是我们的罪过。马上赎奴令:凡商人能从金军手中赎回被掠为奴之汉民者,可到塘沽、辽口报赏,两地政府当依其价全额赠还。至于沧州那边,粮草我们有的是,立刻传命塘沽再开一仓,交给沧州那边的自治政府赈济流民。”又问:“宗翰那边怎么样?他知道东路军已和宋廷讲和未?是否还继续进兵?”
杨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宗翰已分兵破忻州、代州,宋将折可求率麟府兵、刘光世率鹿延兵援救太原,都被宗翰在途中各个击破。”
杨应麒点头道:“看来宗翰行的多半是围点打援的策略。大宋处处失利,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中枢没有全面、有效的布置,致令西、北诸路军马各自为战,难以起到以多克精之效。”又问陈正汇:“汴梁方面准备如何?现在宗望兵退,他们刚好趁着这个空隙整顿河防、城防。”
谁知陈正汇却道:“林翼刚刚又来一信,信中说汴梁方面己经宣布解严,都城战备也全面停止了,黄河沿岸也未增设防务。”
杨应麒呆了呆道:“战备全停?”
“是。”陈正汇道:“据林翼来信,汴梁诸宰相认为金军己满载而归,应该不会再来,所以就不再备战。就连原来李纲、种师道在作战期间主持的城防修补工作也己经全停下了。而且种师道也己被罢职……”
杨应麒叫道:“种师道被罢职我知道,但不是有朝臣力争,又复他职了么?”
“是封他为河北、河东宣抚使。”陈正汇道:“官倒是挺高的,但据林翼查实,他如今手上并无实权。又:种师道建议合山东、陕西、京畿之兵屯守青、沧、卫、孟、滑州等地,以防金兵卷土重来。但宋廷宰相认为费用太大,未予考虑。”
杨应麒冷笑道:“费用太多?他们往金营送赔款时,怎么就没想到赔款的数目更大?”
杨应麒气乎乎把赵桓和他的宰相们痛骂了一顿,陈正汇等他骂完才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萧字旗的下落,找到了。”
杨朴奇道:“找萧字旗是我份内之事,怎么倒是你先知道了?”
陈正汇忙道:“此事我先知道也是凑巧,朴之不用挂怀。”
杨应麒问道:“这消息可是从四哥那里来的?”
“不错。”陈正汇道:“四将军大婚,虎公主命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别去扰他,让四将军好好过几天舒坦日子。但今天己是第四天,他忽然向我透露这个消息,想必是要和七将军聊聊军情了。”
杨应麒领道:“好吧,我待会就去找他。顺便说说塘沽政学的事情。”
忽然门外来报:“四将军到。”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他倒是比我还心急!”忙迎出来道:“四哥,**一刻值千金!怎么有空跑这里来啊?”
欧阳适这桩婚姻虽非因情而动,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洞房花烛总是佳,所以脸上看起来神采飞扬,大辣辣进房坐了,问杨应麒道:“怎么样?宋金战事,这几天有什么新变化没?”
“没有,还是那样。”
“什么叫‘还是那样’?”
“一句话:宋人不弱而宋廷弱,金人不多而金廷强。”杨应麒道:“大金兵强马壮,布置得当,所以大占上风,幸好女真人毕竟太少,他们对汉人又不肯放手信任,所以他们在大定府以西、以南的根基其实薄弱得很,至于燕云以南那就更不用提。不过相比之下,大宋的情况更糟。宋廷如今己经烂到根子里去了,不值一提。但境内民间力量甚强,英雄豪杰龙卧虎栖,也正是如此才令金人一时无法得逞。现在双方消磨之势己成,咱们就看他们慢慢耗着吧。”
欧阳适点头道:“这么说来形势对我们大大有利了?”
杨应麒道:“暂时来说是。至少现在宗翰己经完全没心思来理我们了,宗望那边也得把大部分力气用在对付宋廷上。只要双方相持不下,我们就可左右逢源。”
欧阳适叹道:“可惜现在老大在他们手里,要不然我们汉部便能大展身手了!”
杨应麒也叹道:“不错。为了大哥的性命,咱们还是得忍下去。对了,四哥,听说你打听到萧字旗的消息了?”
欧阳适对陈正汇、杨朴笑笑道:“我要和老七说点梯己话。”
陈、杨两人会意,连忙告辞。等他们出去以后,欧阳适对杨应麒道:“老七,有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老六背叛,到底是真,是假?”
杨应麒犹豫了一下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欧阳适颇为不满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杨应麒“‘大哥没跟我说什么,所以我不知道!”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没跟你说什么,难道也没暗示什么么?”
“这种事情,不能靠暗示。”杨应麒道:“我也不想把不确切的事情拿出来说。”
欧阳适道:“那好,就当是让你猜,你觉得老六是真的背叛么?”
杨应麒道:“这件事情,我不愿意猜。”
欧阳适瞪着他,愠道:“真受不了你!”
杨应麒淡淡道:“四哥,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是不是六哥私下寄信给你了?”
欧阳适听到他叫出“六哥”二字,笑道:“你这滑头!分明就己经信了老六不是真背叛,还不肯认!”
杨应麒耸了耸肩膀道:“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又还没和六哥割袍绝交,便叫一声六哥也说明不了什么。”
“好了好了,我就不跟你鬼扯了。”欧阳适道:“先跟你说个事儿:这段时间以来,宗望、宗翰和挞懒都曾悄悄向我示好,之前我没跟你说,一来是书信上说这个不方便,托人带话更不合适,二来也觉得没即刻跟你说的必要。但现在见到了你,总要和你说清楚的。”
杨应麒微笑道:“他们来拉拢四哥,四哥怎么表态的?”
欧阳适也含笑道:“我当然是跟他们套近乎。他们要来拉拢我,总得给我些好处吧;我现在无求于他们,所以大可坐地收钱不还礼——这等好事,干嘛不做?如今塘沽的商人进出燕云、大定府都畅通无阻,还不是靠我罩着!”
杨应麒笑道:“现在我们兄弟几个和宗望、挞懒关系最好的,就是四哥您。这事杨朴也悄悄和我说过,还说四哥你卖了不少好东西、好情报给他们。但我却说四哥心里必有分寸,卖了的东西,定是无伤大雅之事物。”
欧阳适笑骂道:“你这只鬼麒麟,原来你早就收到风声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杨应麒道:“现在我们汉部正当开拓阶段,彼此有利、公私两便的事情,就算不合规矩,也可从权。不过这个度四哥可得把握好,什么事情做得,什么事情做不得四哥心里有数,不用我这个弟弟的来聒噪。只是行事之际还是要做得干净些,可别闹大了引起部民误会,那中枢便难做了。”
欧阳适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像老六那样,不知为了什么竟把自己涂抹得那么黑!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将来怎么回来了!”
杨应麒神色一黯,说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倒是六哥在宗翰军中的事,不知四哥打听到了多少?”
欧阳适道:“宗望、宗翰分兵南下以后,便把萧字旗和和老大隔开了,如今老大身边就蒲鲁虎和安塔海两个不中用的小鬼,种去病那一小队人马也近不得老大的身了。至于老六那边,宗翰一开始就命萧字旗攻坚拔城一一那还能安什么好心1自然是要磨损萧字旗的战力了!嘿嘿!可惜他失算了!老六打起仗来可不像老二,他也不管对手是宋是辽,总之领了军命毫不犹豫地就挺进应州、朔州,谁知道大宋边防竟是出乎意料的疲软,又有不少燕人临阵倒戈,所以老六他连下七县,皮也没蹭下多少,反而轻轻松松就得了两万多战俘,一万多战马,又征得边民万余。他从中挑出六千个强悍敢战的打入部伍之中,一转眼间兵力竟强得让宗翰也觉得有些棘手了。”
萧铁奴这次带走的兵马人数不多,总数大概有三千人左右,切割了一部分给种去病卫护折彦冲后只剩下两千余人,但这两千多人却是他的嫡系人马,组织力和战斗力都极强。汉部对于招降俘虏本来就有一套成型的路子,而萧铁奴收纳新兵度之快、手段之狠更是众将之,所以杨应麒杨应麒听说萧铁奴越战越强并不奇怪,不过杨应麒却在担心另外一个问题:“六哥打仗、收人都没问题,可他的粮草供应怎么解决呢?”
欧阳适道:“粮草供应,当然是就地征粮啊。你也不想想,没了汉部中枢的制约,他们萧字旗肯定是变成了一群蝗虫,飞到哪吃到哪,还怕饿了他们不成?”
杨应麒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宗翰既对六哥有了忌惮,一定会想办法限制他的。”
欧阳适点头道:“不错,宗翰一见老六得利,马上改变了主意,不让他攻城略地了,却驱使他去太行山打忠武军。”
杨应麒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三三四章 汉皇都(下)
欧阳适见杨应麒着急,笑道:“别担心别担心,忠武军是自己人这事老六知道。当时宗翰派人去接掌他占领的城池,他也不抗拒,大大方方地就交了出来,领兵向东进入太行山,在那里兜了半个多月,就总是和忠武军差个半日路程。后来宗望的东路军局面见佳,老六就想领兵突破太行山去和宗望会师。”
杨应麒道:“这么说来宗翰派六哥攻打忠武军是很久之前的消息了,可笑彦崧竟然瞒在鼓里——他多半以为追赶着他的只是一支金人军队,而不知道是六哥。嗯,六哥要随宗望南下,这一招可也险得很,不过宗翰不会答应的。六哥如果进了河北宗翰可就控制不住他了。再说,按你刚才的说法,那时六哥手上怕不有万把人马了吧?这样一支人马跟在宗望后面,万一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说不定有可能会把大哥给劫出来,那时他们女真人便大糟特糟了。”
宗望宗翰能用“从金伐宋”逼得折彦冲、杨应麒、曹广弼等人自乱阵脚,但这招对萧铁奴却完全无用。萧铁奴此时行事,半点不受汉部中枢道德立场的制约,杀人放火征粮拉丁的事情干起来眉毛也不皱一下。
欧阳适道:“你说的没错,宗翰一收到老六的建议马上把他调了回去,这回却是让他防备西夏去了。”
杨应麒道:“防备西夏?现在宗翰和西夏又没仗打……嗯,这么说来宗翰是打算暂时把六哥闲置起来了。四哥,宗翰派六哥去防西夏,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还有,你和六哥是怎么联系上的?”
欧阳适道:“宗翰派老六去防备西夏应该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我之前一直有寻人往金军中打探他的消息,但直到最近他才得到一个确切的回音。只是关于老大的事情,他还是只字不提。”
杨应麒心道:“那是六哥会做人!”又道:“宗翰为人外粗内细,现在他要打大宋,打河东,还得用到汉人、契丹人的力量,所以暂时都还有优容耶律余睹和六哥,但六哥有兵有马,却没有兵粮供应,更没有地盘,长久来说总要被宗翰制住。”
欧阳适问:“你可有办法帮他解决这件事情?”
杨应麒沉吟道:“自宗望南下以后,我们连忠武军也被隔绝了,还怎么可能接济远在大同以西的六哥?再说萧字旗现在是叛军,我们接济他名不正言不顺,若说秘密接济……那却是开玩笑了,供应一支将近万人的军队,如何能够秘密进行?这事只能靠六哥自己了。”
欧阳适颇为失望,说道:“那就只能让六奴儿听天由命了?”
杨应麒道:“我再想想办法吧,也许能帮上一点忙,不过把握不大。”
欧阳适走后,杨应麒心道:“六哥忽然传来这样的消息,是无意,还是有心?若是有心,那就是透过四哥来向我求援来了。他何等高傲的人,若是逼得来向我求援,那此刻他的处境多半有些不妙!可如今宗望、挞懒虽说是结好四哥,但只要四哥一露出援救六哥的动作,他们两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将之切断,而且还会加紧对六哥的逼迫……这可如何是好?不管不行,若要管,便只能迂回来干。如何迂回?向南是大宋,走不通,向北的话,却如何瞒过宗望、宗翰的耳目?等等!现在把六哥时刻记在心上的主要是宗望和宗翰,吴乞买未必很在意这件事,能不能从这一路有所突破呢?”
思忖良久,才命人传来阿依木思问道:“我们汉部畏兀儿,走漠北的商人多不多?”
阿依木思近来已经成为汉部畏兀儿商会的会长,这是个半官方的职务,但所有想和汉部做生意的畏兀儿人都要来拍他马屁,所以阿依木思干得十分惬意,因为乐之,所以更为尽力。这时听杨应麒问起,说道:“有啊!我们的人有时候也越过大鲜卑山去做生意。不过草原上生意不好做,那些蒙古人、乌古人喜欢强抢,不喜欢买卖。除非汉部能出兵护送我们去做生意,那样才有赚头——我们都盼望着那一天呢。”
杨应麒道:“我们汉部现在需要好马。天下好马,多出于漠北、西域、陇右。东北这边马匹虽也不少,但良马不多。我希望你们能踩出一条商道来,多买些良马回来。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办法?”
阿依木思问:“我们汉部现在马匹还不够多么?”
杨应麒道:“马匹是够多,但我说的,是良马。”
阿依木思道:“良马,我们汉部的良马也有不少啊。”
杨应麒道:“我要的,是千里马!”
阿依木思道:“千里马?万里挑一的千里马?”
杨应麒道:“是!”
阿依木思叹道:“七将军,军务上的事情,我本来不敢多嘴,但现在却要说上一两句。我虽是一个商人,但走南闯北也知道战场上用马,不但要强,还要多!成千上万的良马,那是哪个国家都要的。至于千里马,虽然也不是说没用,但数量总不可能多,拿来做宝货可以,但多个几匹,甚至十几匹千里马,对于国力未必有帮助。”
杨应麒道:“这我不管,总之我就是要!一年之内,我要汉部几位将军每人都能配备一匹赤兔、乌骓那样的千里马!”
阿依木思皱眉道:“七将军,这……好吧,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杨应麒道:“我可以动用公帑,但事情你要替我办好。”
阿依木思点头道:“天下间最好的马,需从大食诸国引进。我们畏兀儿商人走遍西域诸国,便要远去大食也不难,只是路途遥远,而且国家阻隔,没几年功夫怕得不到回音。但甘陇、漠北的千里马应该也有一些,或许我们可以从那边下手。我这便命人携千金前往西夏、漠北,尽量寻求七将军要的千里马。”
“千金?”杨应麒道:“你是说要金银?”
“是啊。”阿依木思道:“现在我们的纸币还行不到西夏去,到了漠北更是比草都不如,所以得带金银去。”
“那不行。”杨应麒道:“我们境内的金银都还不够用呢,怎么能出去!”
“这样的话,那可难了。”阿依木思道:“不用金银,却拿什么去买啊?像琉璃珠这样的宝货,漠北的豪酋也不是个个都喜欢的啊……嗯,漠北人需要武器,如果七将军肯……”
“不行!”杨应麒断然道:“寸铁不入漠北,违者除籍、斩手、抄家,这一条是铁一般的政令,谁也违不得!”
“这……”阿依木思道:“这可难了……”
杨应麒道:“比如粮食怎么样?我们汉部这两年别的没有,就是粮食最多,多得快烂掉了。”
“粮食?”阿依木思道:“粮食的话,漠北的人倒也认。但千里马价值千金,那得用多少粮食啊!”
杨应麒道:“临潢府有不少汉民自己修的仓库,存粮甚多。你就派人拿钱去那里买粮,然后运入漠北跟他们换马。”
阿依木思笑道:“七将军,这样的……”按了按自己的嘴,才算把“馊主意”三字忍住道:“这样的好主意……亏你想得出来。好吧,我试试。”又说:“只是西夏和畏兀儿那边可怎么去买?也用粮么?嘿嘿,从临潢府到西夏几千里的路程,到畏兀儿上万里路,我怕粮草运不到那里去。”
杨应麒道:“你可以先用粮草换成牛羊和普通马匹,再赶牛羊马匹去换千里马。”
阿依木思笑道:“那可得多少牛羊啊!”
杨应麒道:“那我不管,反正我们汉部现在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用多余的东西换我们需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妥!”
阿依木思又道:“漠北这一路也就算了,我们可以先派人去谈好价钱,再让他们到边境上来交易。可西夏那边就难了,沿途要经过挞懒王爷的辖区和国相的辖区,且不说到不到得了西夏,就是到了,只怕沿途也要损失很多牛羊呢。”说来说去,还是要劝杨应麒用更聪明的办法。在他看来,用大宗的货物跋涉上千里前去交易,那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事情,实在搞不懂七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应麒却道:“我说牛羊啊,粮草啊,只是举个例子,总之是找一些漠北、西夏人喜欢的东西卖——这个还要我来教你么?比如西夏这一路啊,你可以先用砂糖、琉璃、粮食等去和宗望换财物——宗望他们刚从汴梁大劫到很多好东西呢,然后拿这些财物去打点好宗翰那边的关系,就这样把生意做过去。自金、夏接壤以来,两国边境一直不安,所以从东京道到西夏的商道便废了。若你能重新把这条商道弄活起来,将来有的你们赚的。”
阿依木思道:“这也是个理。”心中却想:“你让我们商人串熟了道路,是不是为将来的用兵做准备呢?”但这种话他只敢猜测,却不敢出口,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杨应麒定要开辟漠北商道和续上西夏商道,内中必有所图罢了。
第三三五章 议封王(上)
宗望一路军马这次汴梁之行敲诈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但这些金银财宝并不能在金国境内生根。
会宁才萌芽的手工业早被汉部商人瓦解,燕云境内的手工业原来也算过得去,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汉部更为优质的手工产品伴随着政治势力进入后,燕云境内原有的手工业就像会宁一样出现了萎缩。不过燕云的根基毕竟比较厚实,工匠商人们在反应过来以后勤加改进,终于守住了一部分本地人的市场,但汉部的商品已牢牢占据“上等货”的第一印象,金国上下上至宗望、宗翰,下至普通士兵,只要是手头有余裕的都以汉部的商品为选。至于砂糖、香料、陶瓷、丝绸等物,燕云手工业者更是连与汉部商人竞争的条件都没有。
金国东路军班师以后,燕京一带掀起了一阵消费热潮,满载而归的兵将们一边抛售他们这次南下抢来的字画古董,一边从汉部商人手里大肆购买各种生活用品和奢侈品。
杨应麒知道情况后对林翎说:“宗望动了这么大一场战争,搜刮到的金银不可谓不多,但陈广湖一船香料运过去,就把这场战争一半的战果给换走了。早知道我也做香料生意去。”
林翎掩嘴笑道:“你妒忌人家,却不知人家也把你恨得牙痒痒的呢!”
杨应麒问为什么,林翎道:“还为什么,税收啊!宗望出生入死打了这么一场大仗,结果到手的金银都流到汉部商人手里没错。可商人们手里的金银呢?你用税收一卡,他们就个个得掉三成肉!你说他们恨不恨你?”
杨应麒骂道:“你们这些扒皮的商人,这还不满意啊!要不是有我们罩着,你们的生意能做得这么顺?恐怕货在路上就让海盗劫了——就算进得了燕云,哼!如果不是有汉部的刀在后面撑腰,那些胡人会老老实实跟你们做生意?”
林翎笑道:“别你们你们的,这次的事情与我无关。”
杨应麒横了她一眼说:“与你无关?我怎么听说陈广湖他们把带不走的金银全存到你钱庄里了?”
林翎笑道:“是有存,但又不是送给我。等他回头拿出来时,我还得给他利息呢。”
不管杨应麒表面怎么说埋怨的话,塘沽的手工业和商业其实都因为这次战争的刺激而更上一层楼,杨应麒又和宗望、宗翰达成了进一步的协议,同意汉部商人在燕云地区的活动权限恢复到金汉战争前的水平——因为金军从高层将领到士兵家眷都需要购买汉部的商品,尤其是宗望扩军所需要的武器和粮食。
如今金国境内的武器产量已颇不足用,民间铸造业在汉部商人的打压下大部分早已瓦解,而官营的兵器制造业由于效率比汉部的锻造屋低,考虑到成本等问题也远不如从汉部那里直接购买来得划算。唯一让宗望不满的是他感兴趣的一些武器如床弩等杨应麒一件也不肯卖,肯卖的都是一些刀枪弓箭——这些金国的工匠也做得,不过没汉部的货物来得物美价廉罢了。
对于卖粮食,陈正汇意见不是很大。眼下汉部所控制的产粮区不但有流求、麻逸和辽东半岛,就是辽口以北的辽河流域的余粮也大部分为汉部所左右。汉部的行政力量虽然到辽口为止,但由于大量汉民的输出,此时东北平原早已处处都是汉民村寨,其中辽河中下游更是汉人移民的“重灾区”。这些擅长偷税漏税的汉村种出来的粮食,除了留下口粮和纳税之外,大部分都流向辽口、津门,其数量大概相当于这个地区粮食产量的三分之一,而在津门政府调控下汉部商人每年卖给金军的粮食一般都不会过这个数值的三分之二,卖粮食给大金对汉部粮食储存来说冲击不大,反而能因此处理一些陈粮,所以陈正汇对此并不反对。
但是卖武器给金国一事陈正汇则一直颇有异议,认为此事类于资敌。杨应麒摇头道:“女真人和蒙古人不同,他们本有乌春良匠,这几年又得了大辽的无数工匠,你还怕他们不会自己造兵器么?”
陈正汇道:“那倒不至于,但我们也不用主动去卖武器给他们啊。”
“津门锻造屋的规模越来越大,造出来的武器本来就有大量剩余,不卖给他们,难道放在仓库里烂掉么?还是说要缩减津门兵器锻造屋的规模?都不好吧。”杨应麒道:“要养活津门的兵器锻造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暂时没仗打的时候——要知道兵器炉火要常烧才能纯青的啊!既然这样,与其用我们自己的财力养着,不如用金人的财力来养着。再说我们卖的都是普通兵器,就算我们不卖,宗望他们难道还不会自己造?哼!其实我最怕的反而是他们自己培养工匠造武器,那反而会促进他们武器制造的进步。我多希望宗翰宗望他们完全放弃自己打造兵器,全靠从我们这里买,那样我们就掌控了他们兵器的来源,想给就给,想掐就掐——可惜他们也不笨。特别是宗翰,对那些会造炮车的匠人宝贝得什么似的,我几次让赵履民想办法挖角都没成功!”
陈正汇道:“可是我们这般卖兵器给女真人,是否会加大他们相对于大宋的优势呢?”
杨应麒呆了呆,一拍手掌叫道:“对哦!”
陈正汇道:“七将军你后悔了?”
“当然后悔了!”
陈正汇正要说那不如就限制一下对女真的武器出口吧,谁知杨应麒却已经叫了起来:“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多卖武器给大宋!这事早该进行了!嗯!正汇,你这个想法很好,这样一来才能让双方平衡,而且我们也多了一条财路!”
陈正汇呆了呆,道:“大宋未必会来买我们的兵器吧?他们自己造的不比我们差啊。”
杨应麒叹道:“要是放在熙宁年间,大宋的兵器制造也是不差的,只是蔡京败了二十年的家,虽然不至于败光家底,但我听说大宋官营匠人偷工减料之风盛行,正所谓积重难返,一时间很难恢复当年盛况的。而我们正好趁机进入。再说,我们不但要想办法卖给宋廷,还要想办法卖给大宋民间——特别是两河!大宋的地主商人们可是很有钱的,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有兴趣的。”想了想道:“正汇,你有兄弟没有?”
陈正汇呆了呆道:“兄弟?”
“是啊。”杨应麒道:“贩卖武器是项大买卖,你若有兄弟,我便开个小门,交给你兄弟来做。”
陈正汇凛然道:“陈正汇是何等样人,岂能假公济私!”
杨应麒赞道:“正汇兄可真是君子。”又损道:“不过这事又不妨碍公务,你担心个什么!我要交给你兄弟做,一来图的是公私两便,二来也是为了保密。”
陈正汇道:“不管怎么说以公肥私就是不对!总之,这件事七将军不要再提起了,再说,我也没兄弟。”
杨应麒点头道:“嗯,可惜你儿子年纪太小,要不然这件事大可便宜他。对了,陈显有几个儿子?”
陈正汇道:“五个。”
杨应麒又问:“都多大了,可有出仕?现在何处?”
陈正汇道:“陈老的五个儿子,鲁、豫、晋、楚、越,最大的一个已将近四十,最小的陈越也有二十多了。老大、老三都考过科举,但陈老告老回乡后他们也跟着往四明去——现在又都跟着父亲跑到汉部来了。陈鲁和陈豫已经出仕我汉部,陈鲁在流求,陈豫在塘沽,陈晋和陈越留在陈老身边。只是那陈楚最是不肖,整日价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今日跑辽口,明日跑清阳,就是不肯好好读书!如今陈老已经公开遍告各地门生,不许他们接济他的这个不肖子。”
杨应麒道:“嗯,这个陈楚,听起来有些意思。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见他。要秘密。”
陈正汇奇道:“七将军你要见他作什么?难道……难道你想把这单生意交给他?”
杨应麒笑笑道:“有这个意思。”
陈正汇不悦道:“七将军,我知道你要结好陈老,但这般做未免有损公费私之嫌。要是这陈楚是个德行佳上的人,那我不反对,可他摆明了是个不肖子,如何能把这等大事交给他?”
杨应麒摇头道:“你没完全猜透我的意思,而且做生意的事情你也不大懂。做生意,读了满肚子德的人多半都不行。相反倒是肯到处乱跑的人才容易有这样的资质,这样的人要是读过几天理那就更好了!陈显的书香门第里出个状元也不奇怪,但要钻出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浪子却不简单。不过我还是要先度他一度,看他到底是个能做事的人,还是一个纯粹的烂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