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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云中黄河(下)

    第一八零章异(上)

    和曹广弼、萧铁奴相比,杨开远实在是个“没什么性格”的人。他不像萧铁奴那样好色,实际上在私德方面他几乎没什么瑕疵——这并不见得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也许只是因为他这方面的**不是很强烈罢了。但他又不像曹广弼那样执着,当初张浩来说媒,他见对方条件不错便答应了,丝毫不以关内关外、渤海宋籍为芥蒂。不过这次婚姻却让他成为渤海人眼中的“女婿”,渤海张家将家业不断南迁,很大程度上也是认为可以围绕他来确立起家族在汉部中的地位——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和其他几位将军相比,三将军也不是一个头上有耀眼光环的人。在大家的印象中,他的才华比不上杨应麒,武勇比不上阿鲁蛮,智计比不上欧阳适,用兵比不上萧铁奴、曹广弼,用撒改的话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才能中上的平庸之辈。不过,或许正因为他“平庸”,所以大家才对他没有很过多的机心。无论在津门、在辽口还是在会宁,他跟谁都有不错的交情,从宗翰、宗望到吴乞买、斜也,谁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过大家也不怎么重视他。

    而在汉部内部,杨开远的人际关系也相当好。

    他和折彦冲感情很不错,虽然从来没有达到像萧铁奴或杨应麒那样的亲密,但大将军和三将军站在一起永远会给人一种亲融和谐的感觉。折彦冲亲自出兵时他常常负责后勤,折彦冲为阿骨打负责后勤时他则常常作为折彦冲的副手,在很多场合里大将军和三将军的身影是重叠的——当然,大家当时注意到的都是大将军,但事后如果回忆,也会隐隐约约记得有个三将军站在大将军身边。

    杨开远和曹广弼的交情就更好了。在辽口,杨开远多次作为曹广弼训练、征调兵马的副手,杨开远没有曹广弼那种融会故有、推陈出新的才华,不过和曹广弼合作得久了,加上多年的累积,让他的军事素养和战争技巧都显得不比曹广弼差多少。而对曹广弼来说,兄弟里面和自己合作得最多的也是杨开远,曹广弼不在辽口而由杨开远主持军务的情况时常生,而汉部的主力军事系统的兵将也大多认为三将军有这样的资格。

    至于杨开远和杨应麒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七兄弟里杨开远是除杨应麒外书读得最多的人,无论在会宁还是在津门,他都曾协助杨应麒料理一些政务,杨应麒手下的文官很愿意相信这个有些儒雅、亲和又颇通诗书的将军,管宁学舍的儒生也都很喜欢和他交往,尽管他学识不如杨应麒,但也因此更能虚心地与大家探讨问题,许多学生在杨应麒面前吓得不敢开口,但遇上杨开远却能敞怀而谈,常常能因此而挥常水准。除此之外,杨开远还是兄弟里面唯一和杨应麒有血缘关系的人,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刻意去突出它,但“大杨将军”和“小杨将军”的称谓多多少少还是流露了一些端倪。不但在外人眼里如此,便是在杨应麒心中,杨开远也是一个天然的可信赖的对象。

    此外,如果让欧阳适在兄弟七人里面选择一个他最信任的人,那恐怕也不是和他最亲密的萧铁奴而是杨开远——因为后者没有前者那么令人畏惧的爪牙。

    总之,我们的三将军似乎是一个和谁都能合作、和谁都能做朋友的人。他仿佛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但置身于兄弟七人之间,狂傲如萧铁奴也不忍说杨开远没资格做他的兄弟。这样一个没有锋芒的人身处汉部七雄之中,本来可能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但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历史,竟然在这个最扑簌迷离的时间点上把他推向最引人注目的舞台中心。

    “三将军!平州方向的大军,似乎是向我们这里开来!”

    “哦?”杨开远颇为吃惊,他也不掩盖自己的惊讶,但经年的历练却让他惊而不乱:“派出侯骑仔细侦察,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派使者去问他们要来干什么;急报津门、大定府;通知辽河商船回避;通知城外诸村落戒各。辽口郎将以上,半个时辰后到军议厅集合。”

    没什么出奇也没什么破绽的命令,说完后杨开远便调出辽口最新的地图和北国最新的情报再看一遍,他并不是过目不忘、聪明绝顶的人,做事情之前习惯了先把准备做足。

    半个时辰后军事会议召开,折彦冲去大定府以后这里本来就处于警戒状态,所以将领们对于出现突事件并不显得惊慌。

    杨开远环视眼前这些中级将领,这些人大部分是在无数次战斗与训练中逐步历练出来的青壮年汉子,他们没有世袭制度下的贵族气息,也少了萧字旗那种掩抑不住的蛮横与狰狞,但面对战争时往往却显得更为坚毅。

    “东边出状况了,”杨开远道:“如果平州兵马的目的真的是辽口,那后天这个时候就会抵达城下,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和曹广弼不同,杨开远不会给下属不敢放言的压力。通常来说,一个领导的能力一旦和下属拉开一定的距离,就会对下属造成较大的心理压力,让他们不敢随便开口。如果这个领导在属下心目中形成“英明神武”的印象,那他的下属恐怕就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但杨开远身上却没有这种气质,他的地位决定了他有领导辽口的资格,而他的能力既不显得太弱,又不显得太强,所以下属们在他手下既不至于不服他,又能挥出比在曹广弼手下更高的思考积极性。

    “打!”先开口的是武卫营的郎将张忠汉。这个青年将领是张老余的养子,铁匠出身,从死谷里跟折彦冲等爬出来时还是个少年,这十年间早己历练得刚猛异常。

    “还是应该先整顿好兵防,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稳中求胜。”说话的是精甲营的郎将罗子婴,一个流浪到辽南的沧州农民,五年前通过选拨讲入上十二村成为一个战士,之后积功累进,去年升到了郎将,他事事都学他心目中的曹广弼,无论是格斗的风格还是指挥的风格都向一个稳字看齐。

    各营将官纷纷话,说了好一阵,杨开远才现场中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却是辽口的参军李实在,这个长得有点o琐的矮子在进入军伍之前是个牧羊人。

    “你就没什么意见吗?”杨开远问。

    “呢……”李老实说:“平州军的事情,大将军应该会知道吧?”

    “当然会。”

    “那么……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大将军应该会赶在平州军之前回到辽口。”李老实说:“那样的话,我们只要保住辽口就行了。因为大将军和萧字旗一旦回来,我军的作战的形式就会完全改变。所以如果大将军即将回来,我们目前便没有必要走得太远。”

    杨开远听了这话暗中点头。和萧字旗相比,辽口军就像一面边缘开了锋的巨盾,虽然能攻能守,但如果萧字旗回来,在折彦冲的领导下充当起冲锋突击等任务的多半会是萧字旗,而辽口军作为萧字旗后盾和辅攻队伍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这一点,在座很多将领都知道——以前他们和萧字旗合作的时候也常常如此。但张忠汉这时却哼了一声道:“萧字旗,我们能干好的事情,等那帮家伙来干什么!”

    虽然同属汉部,但辽口军和萧字旗却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幸亏杨应麒一开始就把萧字旗的驻地安排在辽河西岸而不是辽口本城,否则两部人马只只怕早起龌龊了——但即使隔着一条大河,从曹广弼手下出来的人和萧字旗下还是很看不惯对方。

    罗子婴也说:“现在辽口有机动部伍一万二千人,辽口城小墙坚,城内工兵警卫甚至平民都能助战,只需留下两千人,短时间内守住辽口也绰绰有余。所以我们大可把兵马开出去,‘劝退,平州兵马,然后再回来。”

    杨开远道:“这次他们在大将军前往大定府会议期间兴兵来抄我们老家,可是半点道理都没有!若是起了冲突,我们也占道理。不过根据谍报,他们可有万骑以上!和宗望旗下的兵马野战,我们未必有胜算。”

    张忠汉说:“万骑不会同时到达!我们应该和他们的先锋接触一下!如能给他们迎头痛击最好!万一不利,我军也绝不至于溃败,退回辽口后仍可坚守,等大将军回来再找他们算账!”

    “可问题是,万一大将军不回来了呢?”

    众人听了无不一愣,望向说话的李老实:“大将军不回来?”

    李老实说:“大定府、平州和辽口就像一个三角形,平州离辽口这条线最长,而其它两条线较短。所以平州一旦有动静,第一个收到情报的绝不是我们,而是大将军。在正常的情况下,大将军一定会马上班师的,而且按大定府、平州与辽口的距离看来,萧字旗应该可以赶在平州军马之前回到辽口。”

    张忠汉道:“也许萧字旗现在正赶回来呢!”

    “不!我的意见和你刚刚相反,我认为此刻萧字旗并没有在回辽口的路上!”李老实说:“萧字旗如果回师会比平州军来得快,也就是说他们如果东归,那东归的信息也会比平州军来的快!从大定府到辽口,一路都有我们的暗哨。如果萧字旗赶回来,就算大部队赶不及抵达辽口,他们东归的消息也早该到达了。可是现在……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现在己经不是正常情况了。”李老实望向杨开远:“三将军,事情可能很不妙,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第一八零章异(下)

    “放羊佬!”张忠汉说:“你说的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李老实说:“不过我们得做好大将军不回来的准备。”

    “大将军不回来!”场中所有人的心忽然都提了起来,张忠汉喝道:“你是说大将军会出什么意外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李老实说;“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而且是很可能。”

    场内忽然有些纷乱,罗子婴道:“这……这怎么会!大定府到辽阳府之间可没有能拦住萧字旗的军力!除非萧字旗的马忽然都得了马疫,要不然就是不打仗光逃跑也能逃回来。”

    “我说过,那只是正常情况。”李老实说:“一座山住得久了,有狼没狼、有多少狼我们一般都知道,可有时候一不小心还是会丢羊——因为会生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张忠汉粗声道:“什么情况?”

    “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而且那也不重要。”李老实说:“现在对我们来说需要马上决定的,是如何守住还没丢的羊,接着才是试着把跑丢了的羊找回来。”

    张忠汉皱眉道:“什么羊啊狼啊的!你别老扯你那家生!说明白了!”

    李老实双手比划着说:“现在辽南就是一个大羊圈,辽口是最外围的栅栏而津门则是最后的栅栏,栅栏外的女真就是狼,我们这些将兵,就是放羊人和放羊犬,而我们大将军,就是我们这群放羊人的头。”

    张忠汉说:“这我知道!”

    李老实说:“东京道的情况全在我们掌握之中,正常情况下我们可以保证羊不会丢。可现在北面却很可能己出现我们不知道的变化。如果大将军能赶回辽口那自然最好,可万一……万一大将军失陷于狼窝,那他就不再是放羊人而变成一头最大的肥羊,一头需要我们去救回来的肥羊……”

    听他把折彦冲比喻成一头肥羊,众将官都感到难以接受,不过辽南的言路向来开放,暂时也就没人责备他大逆不道了。

    李老实继续道:“如果说我们辽南有一万头羊的话,那就有四千头放在津门,两千头放在辽口、东津,还有四千头则都聚拢在辽口和津门之间。如果我们能守住辽口这条防线,那这道栅栏后面的八千头羊就都能保住。保住了这八千头羊我们就保住了家底,只有保住了家底,后面的事情才好展开。可问题是——我们能保住辽口这道栅栏么?”

    “放羊老,你打的这个比方可真够烂的。”罗子婴道:“不过要守住辽口应该没问题——这座新城比旧城更结实。只要海上的补给不被切断,我们就算守个十年也没问题!”

    “唉——”李老实说:“我怕的倒不是这个。”

    罗子婴问:“那你怕什么?”

    李老实说:“其实按羊的力气,如果它们有勇气的话,几百头羊是可以把狼给踩死的一一可惜羊没有,它们有勇气,可是它们在狼面前除了逃跑之外就只有伸长脖子等着被吃。”

    张忠汉怒道:“我们又不是羊!”

    “嗯,以前不是的,那是因为我们有大将军在。”李老实说:“可大将军如果不在呢?我们会不会又变成俯等死的羊了?”

    “这是什么话!”张忠汉说:“我们又不是只有大将军在的时候才打仗!以前跟着二将军三将军,仗也照打不误!”

    李老实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说要大将军作为统帅我们才能打仗。我的意思是说……”他望了杨开远一眼,没有说下去。

    杨开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替他说了下去:“你是怕汉部会失去大将军?”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将领心中都不禁感到一阵恐慌。

    汉部失去了折彦冲?即使只是一个假设,那也让这些将官无法接受!

    李老实垂下头说:“我是个放不好羊的人,整天总喜欢往最坏处想。不过……有些事情先做最坏的打算,有时候反而不是坏事……对吧,三将军?”

    “当……”

    是紧急铃声!

    现在是军事会议,除非生十万火急的军情,否则谁也不敢来打扰!而现在,铃声响了!

    张忠汉站了起来道:“难道平州军己经到了!”

    “不可能那么快吧。”李老实说:“辽口是不可能被女真奇袭的。”辽口位于东北平原的南端,东南是汉部的地盘,西北不但是一片平川,而且汉民村寨星罗棋布,要在这种情况下要攻打辽口只能硬碰硬地来!

    “传。”杨开远说。

    属吏扶着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走了进来,杨开远见到他眉头就打了个结:“尤宇,怎么是你!”

    这个尤宇,张忠汉也认得,知道他是折彦冲最忠心的护卫之一!

    “三将军……”尤宇跪了下来道:“萧铁奴……萧铁奴……”

    他还没说完整,但场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萧铁奴是汉部军方数一数二的大将,虽然中枢系统的一些兵将不怎么喜欢他,但如果不是出了大变故,眼前这个同袍绝不会这样无礼地直呼他的名字!

    “老六怎么了?”

    “他………他叛部了……他、他造反了!”

    “什么!”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杨开远!萧铁妈造反!萧铁妈造反!这些辽口将官们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这怎么可能”!而是“这家伙果然反了”!

    “那大将军……”

    “现在……现在大将军己经落入他和女真人的手里了!”

    好几个人重重地坐倒在椅子上!大将军落入女真人手里?尽管听到这句话之前己有萧铁奴反叛这个消息打了底,但亲耳听见这个消息后还是很难接受!

    “这怎么会!”张忠汉几乎是咆哮了起来。

    这时候李老实却显得很平静:“你为什么不鸽书,却要这样跑回来?”

    “一路上我们的鸽啊!而且他还有权力接管!我们己经不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了……再说情况那么乱……怎么去找能信任的密子啊!”

    李老实不断地盘问尤宇,问得极为仔细,问了有一顿饭时间,杨开远等才终于断定尤宇没有说谎。

    李老实转头面向杨开远叫道:“三将军!”

    杨开远被他这一叫回过神来,言语竟也变得短促异常:“说!”

    “得赶紧通知津门!”李老实说:“还有东津!”

    罗子婴说:“我这就去拟鸽书……”

    “不!”李老实说:“东津方面可以用鸽书通知,但到给津门传信最好用马!辽口到津门的距离短——鸽书虽然比快马快些,但没有亲口传递的信息来得实在——我们现在怕的是人心慌乱,而不差这半天时间。”

    杨开远点了点头,问来拼死回来报信的尤宇道:“你还跑得动么?”

    尤宇腰一挺道:“能!”

    杨开远道:“好1你马上启程,前往津门报知公主和七将军!”

    尤宇领了将令,杨开远又派了一个杨应麒能够信任的将领张元亮跟他前去。

    两人出前,李老实叮嘱此事除了公主和七将军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抢先知道。而两人离开以后张忠汉又建议杨开远赶紧封锁消息。

    “不,消息不能封锁。”杨开远道:“马上戒严,同时召集城内的元部民,我要当众宣布这件事情!”

    张忠汉征了一下,随即恍然道:“不错!这件事若由女真人来说,乱子一定会捅得更大!可是……可是万一女真人还没来,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就先乱了,那……”

    “那也比敌人兵临城下再乱好。”杨开远道:“就算现在乱,至少我们还能控制。”

第三二零章 北征大军(上)

    第一八一章责(上)

    各方面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让杨应麒不安。他从曹广弼处回到城内,听说完颜虎已经回城,便来大将军府见她。

    完颜虎正在给折允武兄弟、林舆、萧骏他们挑布料要做冬衣,见杨应麒来问:“怎么这么晚还来啊?”

    杨应麒道:“我今天闷得慌,很想找人说话,刚刚去船上见了二哥,下来后听说嫂子回来了便过来看看。嫂子你今天走了一天,别太累了,早些休息吧。”

    完颜虎笑道:“手脚是有些累,可人还精神着呢。倒是你,这两天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多半是用神过度了。”

    叔嫂两人正聊着,忽然管家疾步跑了进来说:“七将军,三将军派了来,在七将军府见不到你,找到这里来了!”

    杨应麒皱了皱眉,听完颜虎道:‘忙去吧,可记得别太劳神。”杨应麒这才出来,传他们就到大将军府的偏厅见面。

    没多久三个人匆匆走了进来,三个人杨应麒都认得:第一个是陈正汇,第二个是常常跟在大哥身边的侍卫尤宇,第三个是辽口的部将张元亮。

    杨应麒见尤宇满身牛十心中暗叫不妙,目视陈正汇,陈正汇会意,说道:“他们一定要见到七将军才说,我也没法子,只好带他们过来了。”

    陈正汇还没说完,尤宇己经跪倒在地哭道:“七将军……萧铁奴这厮反了……大将军……大将军己经落入女真人之手!”

    杨应麒听到这话后讷讷了一句“什么”,在尤宇重复了一遍“萧铁奴叛变了!大将军己经落入女真人手中!”后竟当场石化了一般再不能动弹,陈正汇也骇得立足不稳,忽然外面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跌在地上,陈正汇回神喝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低声叫道:“公主,这……”

    便听完颜虎的声音道:“开……开门……”原来杨应麒走后侍女刚好送甜汤来,她惦记着杨应麒便亲自送来,谁知道竟在门外听到这些!

    陈正汇听是虎公主连忙开门,完颜虎跨过摔破了的碗碟走进来,那侍女要收抬,被完颜虎喝道:“还收拾什么!”又道:“把门关上,守在门口,谁也不准靠近!”

    那侍女才慌忙带上了门。

    “嫂……嫂子……”杨应麒站了起来,一时竟手足无措。

    完颜虎咬着嘴唇坐下,捂着脸好一会,这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尤宇伏在地上,将自己的见闻一一禀告,完颜虎听得眼眶欲裂道:“斜也!粘罕!斡离不!你们好!你们好!”问杨应麒道:“应麒,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这……我……”

    完颜虎见杨应麒还这般惊惶失措,顿足道:“应麒!你……这个时候,你可不能乱啊!”但无论她怎么说,杨应麒也总是嗯了两声,没能说出半句有建设性的话来。完颜虎不耐烦了,切责道:“应麒!你……你怎么……唉!没出息!”指着尤宇和张元亮道:“跟我来!”

    陈正汇忙道:“公主,你要做什么?”

    完颜虎道:“我这便到辽口去,领兵跟他们拼了!”

    陈正汇大惊道:“这……公主,大将军可还在他们手中啊!”

    完颜虎呆了一呆道:“是啊,大将军还在他们手中……这可怎么办?”扯住杨应麒道:“应麒,快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大嫂……我……我没办法啊!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你!唉!”完颜虎叹了口气转身出门,陈正汇忙道:“公主你去哪里?”

    完颜虎也不回头,只道:“我去找狄叔叔他们商量去!”便带着尤宇、张元亮等走了。

    陈正汇回头看杨应麒时,见他找犹如魂未归位,叫道:“七将军!七将军!七将军!”

    杨应麒啊了一声,随即又陷入迷蒙之中。折彦冲被俘,对完颜虎来说是痛心疾,对杨应麒来说却犹如夭崩地陷。这些年他的有许多举措,都是建立在依靠折彦冲的基础上展开的。如今忽然失去了折彦冲,杨应麒憧憬中的汉部事业便犹如水还没滚釜底就被抽去了薪柴,大厦未成基石便己被夺,他自以为还能有作为的蓝图马上变成一张废纸!

    “这……大哥被俘虏……这不对啊1哪里出错了?哪里出错了?”

    此时此刻,杨应麒的脑中完全是一片混乱。他的智谋或许比陈正汇更深些,但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比陈正汇严重百倍。

    在那一瞬间许多本不该冒出来的东西也不断在他的脑中乱窜,国家的,天下的,政治的,友情的,甚至对于彼世界的思考与怀疑也通通冒了出来。他本来不该想那些“没用”的事情的,他本来应该集中精力考虑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局,可是应该如何和能够如何通常是两码事一一至少眼前的杨应麒就几乎己完全失控,这一刻的他,脑子绝对处于半疯乱的状态。

    他又想起了在死谷中做的那个长达三十年的“现代梦”,那个梦,到今天依然困扰着他。他常常弄不清楚梦中和眼前的世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哪个才是虚幻的!他曾希冀折彦冲能为他解开这个答案,因为他一直认为折彦冲是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哥哥,可是折彦冲却一直“不记得”杨应麒所说的那一切,这更增强了杨应麒对于真与假的怀疑。这种怀疑与迷惘的结果之一,便是在慧勤和尚的触下引起了那次差点疯掉的大病。

    那次大病以后,慧勤曾数度致书于他,但杨应麒却没有回复。为什么呢?或许因为他认为慧勤并不完全可信,或许因为慧勤和尚在信中的话并不完全符合他的梦境一一而仅仅是在一些地方存在类似罢了。

    “也许那老和尚是真的有道行吧,也许他是真的看出了我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梦,可是……”

    可这个和尚的言语也有可能是虚妄的。就算是道行高深的憎侣对彼世界的探窥也总是游离在朦胧与真实之间。他们的那种现实的体验,到底是一种真知还是一种自我催眠?杨应麒说不清楚。对于那个世界的情况,他唯一信任的人是折彦冲,因为只有折彦冲能够证明!

    “如果大哥能记得那个‘梦’,那那个梦就一定是真的!可是……”

    “七将军!七将军!”是陈正汇在呼唤他。

    杨应麒又一次啊了一声问:“怎么了?”

    陈正汇痛心叫道:“你要迷蒙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大将军失陷敌手,你再不振作,汉部可怎么办?”

    大哥失陷了?啊!是了!大哥落入女真人手里了。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折彦冲对杨应麒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不但是杨应麒和“那个世界”的联系,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支柱。特别是在政治生活中,他总是自觉地把折彦冲的立场当作自己的立场,他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种意志。因为他认为当老大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需要承担起太多无法推卸的责任。一开始他只是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出谋划策者的角色,可他却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意承认——他现在的能力与地位己经越了这一角色,甚至周围一些人对他的期许也远非如此。

    “七将军,你要振作起来!”陈正汇道:“振作!”

    “振作,”杨应麒道:“我知道……我会的,我一定要振作,要不然怎么救大哥……”

    “不!”陈正汇道:“救大将军,并非当务之急!”

    “你说什么?”杨应麒怒道:“这不是当务之急,那什么才是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不是救大将军,是救汉部!”陈正汇道:“大将军可以失陷,但汉部不能崩溃!就算……就算没有大将军,汉部也要继续走下去!”

    “大将军是带领我们的人!”杨应麒大声道:“没有他,我们怎么走下去!怎么走下去!”

    陈正汇瞪着杨应麒,沉声道:“我们可以在七将军的带领下走下去!”

    杨应麒呆了一下,随即怒道:“我?我不行!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我没那个能耐!”

    陈正汇道:“你有!”

    杨应麒道:“我没有!”

    陈正汇道:“你有!”

    “我没有!没有!没有!”杨应麒再次吼道:“就算我有,我也不干!我根本就不适合当头儿!头儿就是大哥,只能是大哥!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行!”

    陈正汇道:“但眼下大将军己经失陷,汉部就只能靠你……”

    “别靠我!”杨应麒叫道:“别来靠我!我不是一个可靠的人!我自己都站不稳呢,怎么能作为你们的倚靠?”

    陈正汇道:“你站不稳,大家可以把你扶稳!”

    杨应麒道:“扶我?干嘛不去扶大哥?”

    “现在汉部没有大将军了!”陈正汇厉声道:“只有你!只有你!”

    杨应麒沉默片刻道:“我会想办法把大哥救出来的。”

    陈正汇追问道:“那在此之前呢?”

    杨应麒道:“在此之前,我会辅助大嫂!大嫂可以替代大哥作为我们精神上的领袖!”

    陈正汇道:“就算你扶持虎公主,大家也都知道那只是一个象征!虎公主可以作为他们的代表,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没法成为大家的依靠!”

    “我……依靠……这……”

    陈正汇道:“你方寸己乱,你立场不坚!你甚至连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就是守住汉部,救出大哥!”

    “守住汉部?就以你现在这种状态,你认为能守住汉部?”陈正汇道:“更何况,守住汉部还只是一个方略,甚至不是一个具体的步骤!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告诉部民:即使没有了大将军,汉部依然可以前进!只有这样部民才会有信心,只有这样汉部才不会分裂。辽口守不守得住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津门守不守得住也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部民们产生信心,让他们能够团结在一起继续走下去!可是,谁能给他们信心呢?以前有一个人,那就是大将军!现在大将军不在,能给部民这种信心的,就只有你!只有你!”

    杨应麒怒道:“我自己都没信心!怎么让别人有信心!”

    陈正汇道:“所以我们才需要你振作!你必须有信心,你必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必须要让部民们相信你而不是漫无目的地去相信其他几位将军!”

    听到这里,杨应麒忽然静了下来,陈正汇也没再说话,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七将军……”陈正汇的声音也变得很低,仿佛不愿破坏屋子里的宁静:“我先出去,我怕公主做出对形势不利的决定来。你好好静静吧,但一定要快!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嗯。”杨应麒几乎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陈正汇离开前回望了杨应麒一眼,颇感欣慰——因为他觉得杨应麒己经开始冷静。

    第一八一章责(下)

    屋内再无他人,烛光下,杨应麒望着琉璃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忽然感到镜子里面那个杨应麒特别陌生——迷乱的眼神,仓惶的神色,哪里是传说中那个足智多谋的小麒麟呢?可是,那个传说中的杨应麒就是他自己吗?

    “也许,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我吧。懦弱,无能……不!不是这样的!”杨应麒自觉地挺了挺肩膀:“我得挺住。用勇气挺住。可是,我有勇气么?”

    折彦冲生意外以前,杨应麒可以让折彦冲来作自己的背书,对外抵挡女真的压力,对内调和曹萧的平衡,可现在……现在折彦冲生意外,杨应麒一直以来认为的最可靠的依赖也终于失去了。

    “唉……终于没人可以依靠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杨应麒喃喃自语:“从此依靠自己么?而且还要成为别人的依靠?”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这个晚上,除了杨应麒自己,没人知道他思考了多少事情,生了多少改变。

    听到萧铁奴背叛、折彦冲被拘的消怠,狄喻竟也乱了好一会,不过他不像杨应麒那样完全表现出来,而是守住了面子上的冷静!

    “公主!你放心,不会有事的。”狄喻道:“我们会想办法救出彦冲的。”

    “叔叔,现在只能靠你了。”完颜虎说:“应麒现在全乱了……他……唉……叔叔,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这……”狄喻想了想,说道:“女真拿了彦冲以后,很可能会兴兵南下逼迫我们交出兵权政权,我们当然不能答应,一答应就全完了。”

    完颜虎点头道:“不错!”

    狄喻道:“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先守住辽口,然后再派人去跟会宁谈判!希望能用一些代价换回彦冲。”

    “嗯!这样的安排,应该是妥当的。”完颜虎心想比起杨应麒的慌乱,还是狄喻更加稳重可靠些,问道:“不过要守住辽口,是不是要增兵?”

    狄喻想了想道:“自然要!广弼还在,他是个可信任的人,我们马上征召兵马,由他带领了前往辽口增援。”

    完颜虎道:“好,就这么办!”

    “不可以!”匆匆寻来的陈正刚好听到最后两句话,闯进来道:“不可以!”

    狄喻怔了一下,他对陈正汇的阻止倒没什么反感,心平气和地问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么?”

    陈正汇道:“现在忽然征召兵马,又起用之前才刚刚请辞的二将军,无论军中还是民间都会因此生疑!大将军己经出事,如果部民再起疑虑,那事情便不可收拾了!而且大将军走的时候,己经把决断大权交给了七将军。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先等七将军点头了再说。”

    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忧虑:如今折彦冲己经失陷,曹广弼如果全面接掌兵权,以他的地位、能耐和影响力或许也能很快地能稳住局面一一但这种稳定的潜台词就是曹广弼全面代替折彦冲的!虽然曹广弼是一个在权力**上比较矜持的军人,但军人就是军人,在危急四起的情况下由一个军人(曹广弼)以一种非正常的形式来代替另外一个军人(折彦冲)成为汉部的元,对汉部的长远展来说未必是好事,因为这种事情可能会变成一种习惯甚至传统,如果恶化,甚至会形成五代时期那种军人拥立的可怕局面!由此而产生后遗症可能比蛮族大兵压境更加可怕!

    对于这样的事情,陈正汇可说是极为敏感一一甚至是反感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最终得由曹广弼来统军抗敌,但如此重大的兵权交替,无论如何不能在文官之(杨应麒)没参与的情况下敲定!陈正汇的这种考虑,不仅仅是出于政治斗争的考虑,更是出于对汉部政制展的担优!只是这些话他一时间是没法对狄喻和完颜虎出口的。

    不过,他己经出口的理由仍然得到了犹喻的赞同。完颜虎见狄喻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由得连连顿足,说道:“我也知道该问应麒……可……可你刚才也看到了,他那个样子,怎么决断大事!”

    陈正汇道:“公主,请你给七将军一点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完颜虎站了起来道:“我怕的就是时间上来不及!”看看天色将白,转头向狄喻道:“叔叔,我们这便起兵,你为帅,二叔为副,我来做先锋!”

    陈正汇忙道:“公主!万万不可唐突!”

    完颜虎厉声道:“不可唐突!不可唐突!万一误了时机,害了大将军性命,你可担当得起!”

    陈正汇听了这话不由得退了两步,却仍道:“津门虽有驻军,但没有七将军签押不能轻动!”

    完颜虎道:“那你就去把应麒的印信拿来,我来签押!”

    “这……”陈正汇道:“七将军的印信,除非是七将军的命令,否则我一个人也没法拿来。”

    “那还要谁?”

    陈正汇道:“必须张浩和杨朴都同意了才行。”

    完颜虎不耐烦道:“罗里罗嗦!走,这便去七将军府,我看着你们办事!”又对狄喻道:“狄叔叔,我这就去,你随后来。”

    狄喻沉吟道:“公主,我想想正汇的话也有道理。不如等应麒缓过来再说。”

    完颜虎连连顿足,说道:“我也知道要冷静下来,可是……可是冷静下来了就有办法么?这样吧,我们还是先把兵马准备好,到时候应麒如果没什么意见我们就马上进行!如果他有什么意见,那我们再商量过!”

    狄喻见完颜虎如此坚持,也知道她耐不住,便道:“好,先集结兵马,出兵之事,等我和广弼商量了再说。”

    完颜虎点头道:“对,就这样,咱们分头办事!”说完便带着尤宇、陈正汇等向七将军府而来,到了七将军府门前太阳己经整个儿露了脸,完颜虎对着朝阳默默祷告:“愿上天保佑彦冲有惊无险。”进得府来,昨晚当值的杨朴刚要和张浩接班,见到完颜虎来无不诧异。完颜虎性急,命陈正汇把事情经过和他二人说了。张浩杨朴听说萧铁奴叛变折彦冲失陷,震惊的程度绝不在陈正汇之下,但他们二人毕竟是经年的练吏,听完颜虎要调动兵权本能地抗拒着,纷纷推诿。

    完颜虎怒道:“你们这些酸秀才1误了大将军的性命,谁来担当?”

    杨朴张浩大感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门口一个声音道:“我来担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杨应麒搭拉着眼皮,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陈正汇看见他这副把天下大事都当成眼屎放在眼角堆着的表情却心头狂喜,上前道:“七将军1你……你终于回来了!”

第三二零章 北征大军(下)

    第一八二章诺(上)

    杨应麒跨步进门,问完颜虎道:“大嫂,你都跟狄叔叔说什么了?”

    完颜虎道:“我让狄叔叔起兵,他做主帅,二叔做副帅,我做先锋。”

    杨应麒皱了皱眉头道:“起兵?”

    陈正汇连忙接过话头,三言两语把完颜虎和狄喻要办的事情说了,杨应麒道:“狄叔叔现在是法官了,不宜领兵。”召来燕青道:“你去一趟狄将军的府第,告知狄将军:北边之事七将军己有打算,请他不要太过担心。还有,二将军那边,若有需要,我会派人去请,请狄叔叔不用太过费神。”

    燕青领命去了。

    完颜虎听杨应麒这般说,问道:“怎么,你也反对片召兵马么?”

    “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征召什么兵马。”杨应麒道:“这个消息是三哥带来的,三哥不鸽书而让尤宇亲自来说,又怕我们对消息生疑而派张元亮同来,可见就是传递消息这件事三哥也是用心了的——他在这种情况下能这样用心,就说明他还是很镇定的。现在辽口有汉部精兵一万二千人,军民数万,只要三哥心神不乱,那不管北面有多大的压力他都应该能抵挡一阵。所以这件事情虽然难办,但并不是十万火急。”

    完颜虎被杨应麒这篇长论说得有点晕,直截了当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们不兵辽口也能守住?”

    “嗯。至少挡住女真人的第一波攻击应该没问题。”杨应麒道:“吴乞买……咳,国主之前并没有在混同江流域和中京道起用举国为兵的大令——或许是他怕打草惊蛇,或许是他还来不及做。总之现在北面能压下来的兵力,应该就是平州的三、四万兵马加上大定府之会的二、三万兵马。这五六万人马人心未必很齐,所以只要三哥能稳住辽口内部的局面,守住辽口并非绝难。”

    完颜虎道:“那如果四叔(吴乞买)兵增援呢?”

    杨应麒道:“虽然北国是兵民合一,但征兵马,也不是说征就征,总是需要时间的。”他望了望窗外的太阳,对杨朴道:“你马上通知在津门的元部民代表,让他们午时到四岳殿聚齐,公主和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又对张浩道:“城门、市井、码头一切照常运作!传令警卫:不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号召集会!违者当场拘押。”

    又对陈正汇道:“拟信给三哥,叫他守好辽口。告诉他我会敦促水师北上为援。让他制‘虎’字旗帜,若北兵挑衅,便以虎字旗插于城头,兵来杀兵,将来杀将,王来杀王!”

    陈正汇UU小说极快,杨应麒话音刚落他便已拟了个大概,这时停笔问道:“若他们以大将军作威胁呢?”

    完颜虎方才见杨应麒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己对他回复了信心。但听到陈正汇这一问也有些担心起来,说道:“对!他们一定会这样做的!”

    杨应麒道:“大哥失陷的事情,skgiqp1手,打,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内情。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应对的办法也只剩下一个了。”

    完颜虎忙问:“哪一个?”

    杨应麒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完颜虎道:“你别跟我用这些不清不楚的话,说明白了!”

    杨应麒道:“简言之,就是得不顾大哥的死活,这样才能保住大哥!”

    “什么!”听到这句话完颜虎几乎吓了一跳:“不顾你大哥死活……这……”

    “大嫂,关心则乱!”杨应麒道:“现在北边要的就是让我们乱!这样他们才能从中取利。听尤宇的描述,他们暂时只是将大哥软禁,可见他们也知道大哥活着的时候比死了更有价值。而我们就要让他们的这种想法更加坚定,我们要告诉他们:大哥活着,一切都可以谈,但如果大哥死了,汉部将会变成一群疯子把整个大金闹个天翻地覆!只要我们能展现出这样的决心,那他们非但不敢加害大哥,反而会把大哥保护起来1也只有做到这一步,我们才能在这次事件上争得一点主动权。”

    如果是别人说这番话,就算再有道理完颜虎也要先掂量掂量对方的居心,但杨应麒说出这番话来,完颜虎却不疑有他,问道:“要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得怎么办?”

    “得办好两件事。”杨应麒伸出一根手指道:“先,狠狠地打!如果我们打败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但如果我们卡住他们的喉咙,那样谈判便能进行。不过只是单纯防守的话太过被动,所以我们不但要守住辽口,还要进行反击!”

    完颜虎道:“然后呢?”

    杨应麒伸出第二根手指,说道:“然后就是谈判了。谈判之前我们得把事情弄明白,特别是把宗翰、宗望各自想要的东西弄明白。宗翰和宗望都不是一味用蛮力的人,就算决定了要武力下辽南也一定会先派人来威压恐吓——那其实就是漫天讨价了。我们得先弄明白他们的底线是什么,然后才能就地还钱。”

    完颜虎听到“漫天讨价、就地还钱”八字,心想这是应麒的强项,不用担心,但对于第一件事却有些忧虑,她口之心快,直接问道:“应麒,如果开打的话,你说我们能赢么?”

    “只怕赢不了。”完颜虎还没来得及失望,便听杨应麒道:“但我们守住应该是没问题的。只要在守住的同时让北兵不断流血,流得他们受不了了,事情就会对我们有利。”

    完颜虎左想右想,觉得杨应麒的主意没错,便道:“好!应麒!咱们就这么干吧!”

    “那么大嫂,我就令了。”

    完颜虎摸出存放虎符的匣子来道:“给你!”

    陈正汇见状心中暗喜,杨应麒却甚平静,接过来后对陈正汇道:“草拟将令吧。告诉三哥,兵机该如何便如何!宗望他们如果拿大哥来威胁我们,便让他来跟大嫂谈!辽口兵将,只管打仗!”顿了顿又道:“拟第二道将令,知会五哥:该援辽口还是袭击黄龙府,由他定夺!”

    完颜虎忧心道:“这样……不会有事么?可别把四叔惹恼了……”

    “不会有事的!杨应麒道:“我们打得越凶,大哥就越安全!总之大嫂你放心,大哥不会有事的。”

    完颜虎咬了咬牙,说道:“好!应麒,我相信你!该怎么办,我不问了!”又说:“你可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杨应麒道:“大嫂你什么也不用做,你昨晚一宿没睡,现在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吧,下午到四岳殿支持我就行。”

    完颜虎问:“怎么支持?”

    杨应麒道:“你坐在我后面听我说话,就是支持我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完颜虎走后,陈正汇道:“七将军,我们是不是到军营视察一下?”

    “不。”杨应麒道:“我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正汇忙问:“什么事情?”

    “睡觉。”杨应麒睁了睁越来越低的眼皮说:“下午会议开始之前叫醒我,其它事情,你看着办吧。”

    第一八二章诺(下)

    津门地区的元部民代表,以及因为各种原因留在津门的元部民代表共一百七十六人在收到紧急通知后纷纷放下手头的要务按时出席。萧铁奴叛变的消息这时还没有在津门传开,但忽然召开这么大规模的元部民会议还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安: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代表们望向折彦冲夫妇的座位,现虎公主竟然红着眼睛。完颜虎不是柔弱的女子,她的眼睛不是哭红了,而是熬红了虽然杨应麒让她回去休息,但她回去后哪里睡得着?好容易挨到下午便赶紧往四岳殿赶来,进门后才现自己是第一个到场的。也正因为有虎公主一开始就在那里坐着,才少了许多部民代表间的窃窃私语。

    代表们又向狄喻的座位望去,不理军政大事以后的狄将军身体本来己调养得很不错,但此刻忧心忡忡的样子又让人联想到他的病。狄将军这几年早己涵养得十分旷达,对许多事情早己看得淡了,今天居然会忧形于色,恐怕是真的出大事了!

    代表们又向曹广弼的座位望去,那里空着。曹广弼辞去军职后隐居海舟之中的事情,便是津门市井小儿也多知道,在座的人更是个个清楚。虽然曹广弼己经辞去军职,但他的元部民资格可没取消。这次忽然召开代表大会,而近在咫尺的二将军居然没到,未免让人又凭添了几分猜疑。

    最后也是代表们最关注的,是杨应麒的座位!七将军是汉部政务之,大将军不在时由他暂领汉部的大小事务这己不是第一次,所以部民们对此十分习惯。不过这次在大将军北上的情况下七将军忽然召开元部民代表大会,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七将军还没来?”赵履民小声地问了一下身边的林翎,林翎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赵履民又问:“那这谈到底要议什么事情,林当家可有些什么消息没有?”

    林翎道:“我也是忽然接到通知,并无一点头绪。”

    忽然门边的代表们有的探头有的打招呼,更有的鼓掌,便见杨应麒从大门走了进来,他对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却示意鼓掌的人停下。他的步伐并不急促,双眼有神,显然上午那一觉睡得不错。

    林翎见到杨应麒这等神色,心道:“应该没什么大事,至少不是坏事。”她仔细观察着杨应麒的步伐、神态,忽然觉得他脚步的节奏有些变化了,变得怎么样呢?稳重?还是强健?她又看着他走向言台,看着他环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在数百道目光的交错中杨应麒在林翎脸上停留了十分之一弹指不到的时间,随即掠开实际上与会每个人都感觉七将军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停,就是这么一个环视,让许多本来有些疲懒的代表也不禁挺了挺身板。林翎忽然觉得杨应麒的眼神也变了,变成什么样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这个会议,是我要求召开的。”杨应麒开口了,会场也因为他的开口而显得更静。今天七将军的声音显得有些奇特,以往他在召开会议讨论议题时往往也是把答案各好了,却仍然用一种商量的口气来让代表们心甘情愿地赞同他的主张。但现在,七将军的语气却显出几分独断的味道似乎他不是来和代表们商量,而是在向代表们提出要求!不过很奇怪,代表们不但没有对七将军的这种变化产生什么抵触,甚至充满了期待!说实在的,像上次那样要他们决断难以决断的大事他们实在不习惯,最好还是由杨应麒把事情决定好了,大家再举举手表示支持就行。

    “最近,”杨应麒道:“北边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关系着汉部的生死存亡!现在那个消息还没传开,不过快了。”

    大事?还是关乎汉部生死存亡的大事?这话由杨应麒这样地位的人说出来本来应该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但现在却没有。杨应麒口里说会生了一件大事,可他的眼睛分别在说:放心,没什么!有我呢!

    以前七将军很少这样说话的,不过他多年来掌控汉部政务积累下来的威望让他很容易便控制了这个会场群体心理的走向。

    “几个月前的元部民代表大会,针对从金伐宋这件事情,我们经过投票决定对会宁做出让步,于是大将军带着这个决定北上大定府,希望国主、谙班他们能谅解汉部的苦衷,尽量使我们不用太过为难。在大会上,大将军提出了让大宋割让燕京路这样一个折中的建议。本来,无论国主、谙班他们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们汉部都愿意通过磋商尽力配合。可到了后来大将军才现:这次的会议根本是没有诚意的!或者说,这个会议根本就是一个陷阱!甚至可以这样讲:从金伐宋的这件事情也完全是一个阴谋!”

    杨应麒没有扭曲他所知道的事实,但事情从他嘴里出来后就有点变了味道。折彦冲有些过分的强硬被淡化了,最能让代表们记住的却是完颜部“无理取闹”的态度。

    可是,大定府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陷阱?从金伐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阴谋?听到这里,代表们都有些紧张了。

    “当时,大将军提出了很多建议,作出了很多让步,但会宁派来的人却步步进逼!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国主面前说了什么坏话,总之,他们干了一件很对不起我们汉部的事情1??

    说到这里杨应麒又顿了一顿,等到所有人都几乎忍不住要问“什么事情”时才脱口道:“他们竟然设下诡计,把大将军扣押起来软禁了!”

    “哗——”

    会场忽然喧哗起来一代表们先是惊讶,随后是愤怒,这时候由于情境特殊,他们竞还没想到恐惧!

    汉部虽然是大金的附属,但汉部毕竟有它的独立性,而折彦冲又是部民所拥戴、阿骨打所默许的合法领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囚禁折彦冲这事是令人很难接受的!何况折彦冲又“没有犯错”!

    “七将军!这这是真的?”站起来问话的是张老余,他己气愤得连声音都己经有些抖,在得到杨应麒肯定的点头后竞指着北边破口骂道:“胡虏!胡虏!这帮胡虏!我就知道是不能相信他们的!”

    一些女真人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变了,杨应麒作了一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等会场稍微安静下来以后才继续道:“这件事情的一些细节,我们还没搞清楚。但很明显,这件事情是针对汉部而来但张老余刚才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那样说话的,因为这次会宁那么做根本就不是由于女真与汉人的矛盾,而是由于会宁和津门的矛盾!别忘了我们汉部内部有不少女真的兄弟姐妹,别忘了我们的虎公主也是女真!”

    张老余脸红了红道:“是我错了。”说着向几个女真代表的席位拱手,那几个代表也起身还礼。

    杨应麒继续道:“总之,这件事情和族统、籍贯根本就没有关系。从几个勃极烈谈论的事情看来,他们扣押大将军,完全是因为会宁有一些人认为:我们汉部民众这些年赚到的钱,应该拿出来跟他们摊分。”

    “放屁!”不知有谁忍不住叫了出来,但大家自然都知道这两个不雅的字眼针对的不是杨应麒而是杨应麒口中的“有些人”。

    赵履民听到这里也有些担心了,虽然他不愿意出头,但毕竟做了几年的商会会长,威严勇气总是有的,于是站了起来问道:“七将军,他们扣押了大将军,到底是想怎么样?要摊分我们的钱?又是想摊分?”

    杨应麒道:“他们想怎么摊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想用他们的方法来摊分!”

    “他们的方法?”

    杨应麒道:“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领兵南下,接掌津门的军务政务,那时候该怎么分,规矩还不是由他们来定!实际上,根据北边的情报看来,他们现在己经准备这样做了。平州的东路军,己经向辽口开来了!”

    听到这里赵履民又气又忧,满脸遁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杨应麒说的情况完全是可能的,而这也是商人们最害怕的事情!

    那边张老余又忍不住了,站起来道:“这!这!太过分了!他们他们当初想要我们在会宁创下的那一片的基业,就把我们赶到津门来!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把津门搞好了,他们又要来接掌津门!他们是不是要把我们赶到大海里才罢休啊!不行!七将军!不行啊!我们不能再退让了!”

    “对!我们不能再退让了!”

    张老余周围的人纷纷响应,赵履民也道:“七将军,万万不可让他们接掌津门啊!要不然事情非弄得一团糟不可。”

    这时顾大嫂站了起来道:“可是现在大将军在他们手里,我们不听他们的行吗?”

    听到这话代表们又有不少噤声了,是啊!大将军在他们手里呢!这场会议由于氛围营造得不错,加上杨应麒展现了他的坚强,所以代表们都还没有产生杨应麒等骤闻巨变时产生的恐惧感,就是忧虑也被愤怒冲得淡了,直到顾大嫂说了这句话才让不少人往另外一个方面想

    是啊,折彦冲落入对方手里了,他们提出来的要求,汉部能拒绝么?

第三二一章 当世活佛(上)

    众议纷纷中,林翎却想:“奇怪,大将军究竟是怎样落入对方陷阱的?还有,生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还是这样镇定?”

    实际上也正是杨应麒的这份镇定让许多有识之士保持住了最基本的冷静,因为杨应麒的态度让他们产生这样的想法:七将军一定早有对付的办法了!

    于是终于有人站起来问:“七将军,大将军究竟是怎么落入对方陷阱的?”

    杨应麒道:“现在北边的形势非常混乱,有些情报也未必完全准确。但从己经得到的信息看来,大将军之所以会落入陷阱,主要是由于有将领背叛了汉部!”

    “什么!”军方席位上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哪个将领?哪个!”

    狄喻心中一动,扫了一眼会场,忽然现一个很奇特的问题:属于萧铁奴系的元部民代表,竟然全部被带走了!这究竟是一个预谋,还是一个巧合?

    “据前线刚刚传来的消息”杨应麒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可真是一个和大将军被软禁同样难以置信、同样让人难受的消息!”

    “七将军!究竟是谁?是谁出卖了大将军?”

    杨应麒一字字道:“如果情报无误的话,应该是六将军。”

    “哗”

    场中再次惊喧起来!萧铁奴背叛!这件事的严重性几乎和折彦冲被软禁同等严重!不过对于杨应麒所说的“难以置信”四字,很多人却不同意。

    虽然萧铁奴在军中的地位、威望与曹广弼相仿佛,但他的作风以及旗下军队的风格却和辽南社会格格不入。如果曹广弼领兵进入津门,那市民们会感到安全;但如果萧铁奴领兵进入津门,市民们却会感觉受到威胁。

    一句话:在辽南民众的心目中萧字旗一直是一支“边兵”的形象,它再怎么能征善战,民众们对它还是有些害怕而且难以信任的。所以萧字旗的背叛虽然让大多数人感到恐惧,却谈不上“难以置信”,有的人甚至心想:“早知道此人反骨,可惜大将军没能洞察他的奸情1”有些人甚至便想问责杨应麒等不察之过,但看现在这情形完颜虎和狄喻分明是支持杨应麒的,那问责之事此时便不敢出口。

    只有刚刚因升迁而从塘沽调回来的将领徐文站了起来,沉着脸问:“七将军!六将军背叛的消息,确切么?”

    杨应麒道:“我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前方传来的消息却是这样的。”

    将领中有人站起来道:“七将军!这事恐怕不是误传!这次大将军北上,负责保护的就是七将军!这事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七将军反戈,大将军怎么会出事!还有,现在这个会议,席上没有一个萧某人的心腹这些人都被他带去大定府了!可见这件事情一定是他的预谋1?这几句话着实博得了许多人的赞同。

    徐文道:“七将军,如果这样那辽南可就危险了!我们的虚实六那萧铁奴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女真如果北兵以他为前锋南下,那我们便难以抵挡了啊!?

    无论是商人席还是学者席听到徐文这两句话都出了惊呼,萧铁奴作为女真先锋南下,那对汉部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七将军!?徐文道:“如今辽南势危,要守住辽南,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起用二将军!也只有由二将军统军,才有可能守住辽南!”

    二将军!不错,汉部还有曹广弼啊!而且他眼下就在津门!这个时候徐文忽然提出曹广弼来,时机刚刚好,所以一提出来便让与会者仿佛在面临马刀袭击时忽然摸到了一面坚硬无比的盾牌!

    但陈正汇听到这个建议却有些担心:“终于还是提出来了!”他望向杨应麒,要看他如何应对。

    杨应麒尚未说话,狄喻站起来大声道:“如今大将军出事,我们便当拥护虎公主带领汉部继续走下去!这才是我们这次会议应该决定的事情!七将军是大将军北上之前指定的政务执行人,这事虎公主、二将军、三将军、四将军、五将军与我都知道!军政要略,领兵人选,在会议结束后中央枢密自然会有指令传达。至于军事上的布局、战略和应对手段,不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该讨论的问题!徐文!军人该负责什么不负责什么,难道二将军没教过你么?”

    徐文闻言颇感羞愧,说道:“是。”随即坐下。

    完颜虎也站了起来道:“我一个女流,听说大将军出事后也没什么好主意,但我相信应麒,我相信他一定能守护汉部,相信他一定能救回大将军。请大家也相信他。”

    与会者者纷纷道:“公主说的是。”

    “我等愿与七将军共进退!”

    “对!七将军一定有办法的!”

    张老余站起来道:“七将军!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你快给我们说说吧1?

    “张老余问得好!”杨应麒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拒绝会宁的任何无理要求,跟着虎公主,把大将军要回来!”

    完颜虎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代表中也有人出声高呼:“不错!跟着虎公主,把大将军要回来1”

    一些带头高呼的是军方的代表,其中有两个甚至是女真人会宁软禁折彦冲其实也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因为这件事和让他们伐宋性质完全不同!

    这次倒是管宁学舍的懦生们有些落伍了,李阶和李郁面面相觑,心想:“这事有这么简单么?”

    不过在这个时刻,杨应麒需要的就是这些简单而勇敢的男儿的支持!他扬手让大家静了下来,这才沉声道:“这次的变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会宁政府连大将军都不放在眼里了,万一让他们进了津门,我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还能保住么?我们不能再示弱了!虎公主、狄将军己经和我商量过了,我们的决定就是:无论他们要什么,先让他们把大将军还给我们再说!否则一切免谈!在这里,我代表虎公主和汉部的几位将军,对各位提出以下要求:第一,回去告诉你们所属的元部民,不要慌,事情无论怎么展,有杨应麒在想办法,有几位将军撑着,天塌不下来!第二,所有元部民要负起稳定局面的担子,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宁一定会散播各种谣言来扰乱我们的军心民心,所以除了从津门中枢正式传出来的消息外,其它的消息不要相信!第三,从今天开始,辽东半岛进入战争状态,所有工商农人在后方要听候调遣,所有战士在战场要勇敢杀敌你们别担心大将军在他们手里一只要你们打了胜仗,他们就不敢动大将军一根汗毛!相反,如果我们打败了,那不但大将军,连我们自己的性命、我们亲人的性命都保不住!愿意遵从这三件事情的,请举起你的右拳来1”

    完颜虎和狄喻带头举起了右拳,跟着几乎是经过训练一般,所有人都举起了他们的右拳一连还没完全想明白的李郁等人也在那一刹那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举起了右手!这时会场内也许有人心里还是担心的,但看见别人脸上都这么坚决也就放心了许多。

    “好!好!好!”杨应麒连说了三个振奋人心的好字,然后才道:“现在我们汉部己经不再是当年寄篱人下的汉部了!我们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也有权力保护自己!北边那些人可把我们都看孬了!他们不知道,汉部没有退却逃避的懦夫,汉部只有进取奋战的好汉!这一百八十只拳头,就是我们的宣言!我们要告诉会宁:我汉部,绝不屈服!”

    狄喻本来脸含忧容,听到这里眉毛终于开始舒展,完颜虎更是忍不住道:“不错!我汉部,绝不屈服!绝不屈服!”

    一百多人一齐大声道:“我汉部!绝不屈服!绝不屈服!”

    雷霆般的声音在殿内激荡,待得声音稍歇,杨应麒才继续道:“之前,大将军错信了会宁,所以才会落入他们的陷阱!但吃过这次亏以后我们再也不会上当了一眼下只要我们大家能团结,汉部一定能克服现在的难关继续走下去的!我,杨应麒在这里向大家作一个承诺。”在一阵鸦雀无声之后,杨应麒缓慢而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请大家相信我,汉部不会有事的!”

    汉部民众的反应,比杨开远、杨应麒预料中都要坚强得多。这是一个在乱世中历练出来的部族,眼下虽然萧铁奴背叛、大将军遭囚,但将领们还有完颜虎母子这样一个可以拥立的对象,而部众们也还有杨应麒这样一个可以信赖的脑。杨开远在辽口宣布了津门绝不屈服的决定,完颜虎在永宁号召部民团结,而杨应麒也罕见地坐在津门的衙门里接见各界的代表

    由于舆论的基调早早就定了下来,所以那些投降、恐惧、担忧、怀疑的言论便都被压抑住了一时无法爆,长久以来辽南的部众对会宁政权的征敛和横蛮其实是有积怨的,这种积怨在汉部官方的引导下便借由这次事件而变成了愤怒特别是永宁,这里的民众远没有津门达人们那样复杂的考虑!当他们看见完颜虎脸上淌下忧愤的泪水时大部分人便都跟着愤起了,一支多达五万人的农民队伍自愿地加入以汉部工兵作为骨干的后勤队伍,他们抗上锄头,硬生生把辽口、永宁之间的那条大道给犁断了!

    从尤宇到达辽口到元部民人心开始稳定经历了一段不算太长的时间。而宗望日夜兼程赶来的前锋兵马,要等到辽口城头都插上“虎”字旗以后才出现在辽口守军的视野当中。这段不算太长的时间差极为重要!如果折彦冲被囚的消息是由宗望带来而不是由汉部脑主动宣布,那汉部内部各个势力究竟会作出什么要的反应、生什么样的变化谁也说不准!

    但现在一切都显得和宗望预想的很不一样,辽口军人望见“折”字大旗夹杂在无数女真骑兵中时不是感到惊疑,而是爆了怒火!

    “汉部果然有各!”宗望的脸沉了下来,看到虎字旗的那一刹那他冒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完颜希尹问道:“二太子,还按原先的计划进行吗?”

    宗望犹豫了一下,挥手道:“当然!”

    宗望和宗辅分统人马一左一右逼临辽口,完颜希尹则带领一队人马前来扣门。

    杨开远早己得到消息,在墙头与完颜希尹对答。完颜希尹要进城的要求被杨开远拒绝后冷笑道:“辽口虽是汉部属地,可更是大金之土。如今我要进城宣谕,你竟敢阻我,是要造反么?”两句话间字字扣准汉部的臣下之分。

    杨开远道:“非常之时焉能用平常之礼?话说回来,在我大将军奉大金皇帝之诏前往大定府与谙班商议国家大计期间,希尹兄带了这么多人马兵临辽口城下,却不知是要做什么?”这两句话表面对折彦冲被软禁一事装作不知,实际上却指斥对方背义!

    完颜希尹指着宗望军中的“折”字大旗道:“没看见折都统的旗帜么?我就是来传折都统的号令!”

    杨开远不问他什么命令,大声道:“有什么命令,请我大哥亲自来说!”

    完颜希尹哼了一声道:“你先开了城门再说!”

    杨开远道:“你们先把兵马撤了再说!”

    完颜希尹脸色一沉道:“辽口军民听着!折大将军此刻正在谙班勃极烈身边”

    他还没说完,杨开远手一挥,城头乱箭射下,虽然都故意射偏了,仍惊得城下那队女真兵坐骑连退,完颜希尹怒喝道:“杨开远,你要背叛大金、背叛折都统么?”

    杨开远拿起虎字旗道:“明日虎公主便要亲临辽口,你有什么话,到时候亲自来跟虎公主说!”传令道:“紧守城墙!近城门三十步者,杀!”说完便从城楼上消失了。

    完颜希尹无奈,回到军中将情况禀明,宗望哼了一声道:“围城!”

    辽口城乃是临河背海而建,汉部水师了得,河海两面都无破绽,所以宗望围城,便只能堵住东、北两面。此时到达辽口城下的只是宗望所率领的三千精兵、宗辅所率领的一万平州军先行部队,这部人马虽然精锐,数量却不够多,因此只能分屯要害,而无法将辽口围个水泄不遁。

    第二日平州军中军以及宗翰前锋、挞懒别部相继到达,见了辽口的阵仗都感棘手。宗翰对宗望道:“汉部内部似乎未乱,看来还是用软的来好。以汉制汉,方是上策!”

    宗望道:“兵马都开到这里了,还怎么软?”

    宗翰道:“且命他们随我军伐宋,他们不答应时我们自有话说。若他们答应,我们便裹胁了他军马南行,分化削弱,再行剿灭。”

    宗望道:“且备战且招降,两件事一起做!我就不信折彦冲在我们手里他们还敢抵抗!

    忽然辽口城头大喧,一面大旗立了起来,无数兵将高呼着:“虎公主!虎公主!”

    挞懒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不是曹广弼,而是阿虎?”

    宗翰道:“莫又是那杨应麒的诡计!”便命完颜希尹去请完颜虎出城说话。

    完颜希尹飞马城下,求见公主。众人拥簇中完颜虎来到城头,完颜希尹在马上请了安,说道:“公主,驸马有令,命杨开远起汉部精兵出城会师,如今辽口这等阵仗,是汉部要造反么?”

    完颜虎望见宗望军中“折”字大旗,目眦欲裂,大声道:“驸马?驸马在哪里!”

    完颜希尹道:“驸马此时就在谙班身边!公主既然在此,便请领军出城来会师吧。”

    完颜虎不答他话,只是怒道:“驸马到底在哪里!”

    完颜希尹道:“二太子、国相都来了,汉部若不想背上叛国恶名,还请赶紧开城出来会师的好。”

    完颜虎仍不答他,厉声喝道:“驸马到底在哪里!”

    完颜希尹被她喝得心里毛,说道:“公主,二太子与国相请你出城相见。”

    完颜虎取了那把刻虎字的硬弓正是她与折彦冲的定情信物,喝道:“完颜希尹,驸马到底在哪里!”

    完颜希尹道:“驸马如今和谙班”

    嗖的一声,完颜虎弓放箭,这一箭好快好急,正中完颜希尹坐骑的马头,那马还来不及悲鸣便委顿在地,累得完颜希尹当场摔倒。金军见生意外稍见耸动,完颜虎大声道:“你回去告诉四叔、五叔,好好送驸马回来,汉部便仍是大金藩篱、忠心不二!若驸马有个三长两短,汉部百万军民便战到最后一人,也要为驸马报仇!”指着城下对左右弩兵道:“我转身以后,你们便给我放箭!”

    完颜希尹听她这样说,哪里敢等她转身?狼狈逃回来见宗望宗翰,说知事情本末。

    宗翰皱眉道:“这个阿虎,还是这般脾气!”

    圈母道:“攻城吧!还说什么!”

    刘彦宗道:“她要见折彦冲,不如等折彦冲押到后,把折彦冲带到墙下喝令招降……”

    “万万不可!”耶律余睹道:“折彦冲生性刚强,我怕他到了城下,反而会鼓动城内军民坚守,那时恐怕便糟了。”

    刘彦宗道:“那就把他的嘴给绑上!”

    宗望瞪了他一眼道:“荒唐!”折彦冲虽被软禁,但宗望本身并无侮辱他的意思,何况这般当众羞辱折彦冲,如果所谋不成,只怕更会激起汉部的怨恨。至于说要杀了折彦冲要知道人质最值钱的时候,就是将杀而未杀的时候!要真杀了,一具尸体能起什么作用?

    圈母道:“如今不来也来了,难道又要像上次那般,什么事情也不干就回去不成?”

    宗望脸色一沉,说道:“明日兵马聚齐,便行攻城!我倒要看看汉部的兵将,比我女真如何!”

第三二一章 当世活佛(下)

    女真与汉部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女真的开战的名义是汉部“大逆不道、抗命不遵”!而汉部抵抗的口号则更加直接:“保护虎公主!还我大将军!”

    这时宗翰只带了一千人赶来会师,其它两千人落在后面和斜也所率领的二千人一起监视萧铁奴军,同时押解折彦冲东来,所以此时辽口城外的女真兵马以大金东路军(平州军)三万余人为主力,挞懒调出来的五千人为左路,东京道杂牌军一万人为右路,此外尚有契丹、渤海、奚族、汉儿等各族各部兵马一万五千人。而辽口城内在完颜虎带来三千援军后也只有一万五千人,就兵力来讲女真远胜,不过辽口的军民士气并不见低迷,而城外金军的士气却不见得有多高昂。

    宗望和宗翰协商以后,决定由宗望统领平州军马,主攻北门;宗翰统领本部兵马、东京路杂牌军以及耶律余睹的契丹军,主攻东门;挞懒率本部统合其它各族兵马为援救。宗望又派宗弼领千人往东南扫荡,不少来不及后撤的汉人村落纷纷遭殃,宗弼只半日间便向南弛出一百五十里,直到望见那片被农夫门犁得坑坑洼洼、到处挖了地道沟壑的土地才停下脚步。他派了一队百人弃骑寻路而进,结果那队兵马才离开大队不远就被埋伏在沟渠地道中的弩兵射得半数带伤。宗弼眼见山林沟壑间不断闪现人影,他是一千人的孤军,此来又是探路,便不敢久留,趁着太阳尚未下山便引军回归辽口城外的营地,并将沿途形势告知宗望。

    就在宗弼领兵扫荡的同时,宗望所指挥的攻城战也己开始。他有心一战击溃辽口守军士气,因此在第一轮进攻中就用上了主力。

    此时完颜虎虽在城中,但真正主持战局的却是杨开远。辽口在他的调动下几乎是全民出动,受过训练的直接上城墙助防,没受过训练的在工兵的督促下搬抬守城物件。甚至女人和僧侣也被动起来帮忙。

    “噢……”女真中军令旗一动,三路大军一起冲锋:宗望主攻北门、宗翰主攻东门,挞懒两路接应。女真人是从山林走向平野的蛮族,所以骑战山战都行!可惜,这次他们遇到的是城,而且还是一座马蹄踏不破的坚城。

    “啊!床弩!汉部的床弩!”

    女真人惊呼声中,东面的城头上出现了五十架床弩”跟着空中便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破风之声,冲向东门的兵马前锋中的二十几骑还没到达城下便被连人带马洞穿,在人马悲鸣中墙头箭石齐,汉部的兵器大多实用而犀利,石头经常包着火,所以盾牌挡也挡不住;箭头经常带着毒,所以如果被射中要害生还机会便极为渺茫。东京道的杂牌军组成十分复杂,有汉儿,有契丹,有奚族,有高丽,先天的战斗能力比不上生女真,后天的训练组织又比不上汉部,所以在这样激烈的反击中便稍显混乱。

    而主攻北门的平州主力军却在攻城器械的掩护下冲到了城墙底下。这道城墙上集结了辽口接近三分之二的兵力,但他们需要承受的压力却远比东门的同袍更大一面对比己方多了三倍以上的攻击力量,看着蚂蚁一样涌上来的敌人,那种心理压力又岂是和平时代的人所能想象?

    “三将军!”张忠汉道:“我们必须有胜利!否则我们的人没法振作!必须给他们造成一个伤口,否则我们的兵民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会害怕的!”

    “你想怎么胜利?”

    “让我出去冲杀一阵!”

    “不行。”杨开远道:“出城和宗望野战厮杀,那是取死之道!”

    张忠汉道:“可是……”

    杨开远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就算我们只守不攻,他们也要付出代价的!”

    “不好!敌军要焚城门!啊!那柴草堆快拥上来了。”

    作为主帅的杨开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城头罗子婴早大叫道:“放火箭!”城头火箭连,刺破掩护,点燃了离城门只有十几步的柴草堆,女真兵马烧城不成,反而死伤了不少推车搬草的士兵。

    “鹅车!还有洞子!”

    罗子婴高声传令,命民夫以撞竿、长叉抵住洞子、鹅车,阻止它们前进,跟着用大长铁钩钩去洞子上的皮毡。这洞子之所以不怕弓箭就是因为有这层皮毡作为护甲,皮毡一失洞子里面的士兵马上暴露在辽口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这时洞子离城墙己经很近,民夫推巨石砸下,击破洞子,弓弩手又以弓箭射杀藏在洞子内的女真士兵。

    洞子还未砸完,又有云梯推近,那云梯高逾两丈,用五六十人拥抬着靠近,云梯内包棉被,外裹毡皮,因此不但不怕刀剑,连火箭也无法射烧。罗子婴亲率军中大力士,抡起由几根竹竿捆成的大棍子向云梯撞去,撞了几撞后云梯歪斜,罗子婴叫着号令把那大棍子再一抡,终于把那云梯撞倒,砸死了梯下十余人。

    城上守军眼见得利,纷纷高声欢呼,杨开远松了一口气,在这瞬息百变的守城战中,中层和基层将领挥的作用有时比总指挥还大!杨开远就算心里明白怎么防守才能毫无破绽,但如果兵将没有足够的执行力,整个守城行动就难以顺利展开。

    辽口第一天的攻防战是女真与汉部的第一次交锋,在这次交锋中辽口军暴露了一个缺陷:那就是有部分缺乏实战经验的兵将临战之时手足无措。幸好辽口军有不少老兵干将支撑着局面,及时弥补了这些漏洞,但这种临时补天的代价却是一百多条年轻而英勇的性命!

    不过,和辽口守军受到的伤害相比,女真损折更大-平州嫡系兵马在这次攻城中竟然伤亡了三百多人,而宗翰所统率的杂牌军损失更高达六百人-这种伤亡比例在女真起兵以来是极为罕见的。望着辽口城墙,经历过伐辽战争的金兵无不感慨万千:辽口城无论高、厚、大都不如燕京、大同,但配合汉部兵将的防守能力却爆出令人畏惧的震慑力。

    “我们真能打下辽口吗?”

    一些金军兵将开始产生怀疑,而这种怀疑是他们在攻辽伐夏压高丽时从未有过的。

    “女真善攻,汉部善守”——这一观念在这次战争之后被再一次强化,甚至连宗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月光下,宗望指着平静的辽口城墙对宗望道:“杨开远用兵,果然太过死板了,不过破绽也很少。”

    宗翰点头道:“不错,不过守城未必需要出奇制胜,他能在我们面前做到没什么破绽就己经很不容易了。攻城仗我打得比你多些,按照以往的经验,除非生大变故,否则要打下这辽口恐怕要花一个月以上的功夫!”

    “一个月以上?”宗望皱了皱眉道:“那便是持久之战了。”女真在以众凌寡的情况下还陷入持久战,无论对大金的国威还是兵将的士气来说都不是好事。而且战争越是持久,各方面的变数就越多。

    宗翰道:“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了。第一,是请国主起大征兵令,倾大金全国之力攻陷此城。第二就是留下一部分人马在此牵制它,我们绕过去,直扑津门。不过……”

    宗望道:“不过什么?”

    “不过津门要是也这般硬实,那就不好办了。”宗翰道:“别忘了曹广弼还没出手,这个人很可能就在津门。他用兵的手腕可比杨开远要灵动得多,也难缠得多。而且绕过辽口而进入半岛腹地,我们的后路便有隐忧,这一点也不可不虑。”

    宗望道:“那你的意思是……”

    宗翰道:“我看,也是时候跟杨应麒谈谈了。”

    “谈?”宗望冷笑道:“现在才第一天,这么快就打退堂鼓,未免太寓囊了吧?”

    宗翰淡淡道:“我们这次南下,不是为了灭汉部而灭汉部,灭汉部最终的目的仍是兴我大金。如果灭了汉部对大金害处更大,那对这件事情便不能太过偏执。”

    宗望打心里不愿意就此罢手,但也不能完全无视宗翰的意见,勉强道:“先谈着可以,不过仗还是要继续打!我不相信纵横天下的女真骑兵,踏不平这座小小的辽口城!”

    辽口城东南有一座刘家村,是三十几户刘姓青州移民建立的村落。经过昨日宗弼的扫荡,刘家村已经糜烂,只剩下一座祠堂还算完整。不过此时却有一个文士出现在祠堂里,曙光从窗口投射进来,让进门的刘彦宗看清楚这人的脸:但见他眉目清朗,两鬓却己染霜。

    刘彦宗道:“杨朴大人?”

    那文士点了点头,行礼道:“刘彦宗大人?”

    刘彦宗也点头还礼,问道:“杨大人也是我大金官吏,为何不依正礼到军中参见二太子与国相?却要效那蛇鼠之行,在这种地方见面?”

    杨朴冷笑道:“我大将军也是依了正礼到大定府与谙班、国相商议军政大计,如今安在?”

    刘彦宗道:“驸马言语冒犯了皇上与谙班,故而扣留。君主留臣子,有何不可!”

    杨朴道:“那辽口城外的兵马,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无故攻打属国,也是大金皇帝昭显信义的手段吗?”

    刘彦宗道:“汉部乃大金臣子,君主勒令出兵伐宋,汉部为何不遵?不遵也罢,竟然闭城抗命,你汉部还有半点忠敬之心么?”

    杨朴道:“忠敬之心,我汉部从来不少。不过忠而被拘,敬而见罪——不免令人寒心!”

    刘彦宗道:“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奠非王臣!驸马既是大金之臣,则我皇帝、谙班留他一留,有何不可一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留在军中以礼相待!但你汉部抗命闭城,却是死罪!”

    杨朴冷笑道:“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心腹;君视臣为土芥,臣视君为寇仇。二太子如此待我汉部,可是希望大金所有属国部族都引汉部为前车之鉴么?”

    刘彦宗皱眉道:“罢了!过般扯下去,一百年也扯不完。说正题话吧,今日你来,为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杨朴道:“还能有什幺事情!自然是要迎回我大将军!”

    刘彦宗道:“请班、国相他们和大将军还有话说,所以大将军暂时还不能回去。倒是你汉部,还是赶紧出城会师的好,那样皇上还能从轻处置。否则城破之日,双方都不好看。”

    杨朴道:“这么说来,事情是没得谈了。”

    刘彦宗道:“上命下从。皇帝在上,汉部居下,你们本来就该奉命行事,有什么好谈的!”

    杨朴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这第一次谈判正要结束,忽闻外面杀声震天:第二日的攻城又开始了。

    这一天宗翰和宗望换了位置:由宗望主攻东门,宗翰主攻北门。刚刚运到前线的投石车开到城下,城头李老实望见,连忙调来小型投石车在城头射。汉部的这批可以放在城墙上的投石车比金军的投石车体型要小得多,但由于设计更为巧妙,弹射力道便不相上下。加上居高临下,天然占据了上风。金军投石车石砸人砸墙,被城头兵将竖起布幕拦住,同时城头上汉军投石车迅动,炮炮都朝金军的投石车砸来。这时管宁学舍对于弹道学己有初步探讨,将部分成果运用于军伍当中颇显威力,瞄射的精准度远胜金军,所以两轮投石大战下来,金军的投石车便损毁殆尽。

    汉部守军乘着投石车立下的威风,将远程武器的威力挥得淋漓尽致,把大部分金军压制在射程之外。这样大规模地使用远程武器对于箭、石的库存消耗极大,但为了让负责后勤工兵用水泥修补部分城墙的裂缝,这一天汉部守军硬是把弓弩、投石车等射得石如冰雹、箭如雨下。饶是辽口兵器物资存储充足,但这一天下来仍然津门管理库存的后勤官感到有些吃不消。幸好在这个时候,挂着“欧阳”旗帜的五艘大海船进港了。

    “四将军一是四将军!”

    “四将军的船队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辽口数万军民无不精神大振。那面“欧阳”旗帜对提升辽口军民士气起到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一只要汉部水师船只还能自由进出海港,那辽口就不是一座孤城,而是以整个东海为腹地的前沿堡垒!

    不过,欧阳适的船虽然到了,但他本人却并不在船上。接到消息以后,他将船队分为两部,一路由副将率领前往辽口,另一路则护送着自己进入津门。船靠码头以后,欧阳适并未去见隐居于船上的曹广弼,而是直接来找杨应麒。

    杨应麒的案头堆满了各方面告急的文书。这几天女真人在攻城中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人员伤亡,但汉部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损失!为了应付战争,半岛北部的裹村多半开始废弃,半岛中部也完全进入战争预备状态-就连津门也变得空前的萧条!鞍坡撤下来的民众涌入曷苏馆部的领地,这批人暂时失去了饭碗,天天都要靠汉部的赈济过活。而维持辽口防守的物资数量更是庞大得让张浩差点想跳河!

    现在的战争规模汉部财政还能支持下去,但要是战争的规模无限扩大,汉部现有的经济结构总有崩溃的一天。只是事情展到这个地步,己经不可能回头了。此时杨应麒己经有了觉悟:就算汉部经济、社会、民生全面衰退,就算辽南十年积累化为乌有,也要把这场仗打到底!

    “老七,老六的事情,是真的吗?”仿佛完全无视杨应麒的难处,欧阳适一来便抛出了最为敏感的话题,在他看来,萧铁奴的叛变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这随时会引让人无法预测的灾难!

    “应该是真的了。”杨应然道.“可我到现在也想不遁六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连你也想不遁,那就有可能是谣言!”

    “谣言……”扬应麒苦笑道:“若是谣言,那大哥出事又怎么解释呢?大哥手下若有兵马,何至于无声无息地便落入女真之手?萧字旗是什么样的利器四哥你应该知道!就算在十万大军当中,他们恐怕也能抢出一条生路来!当时宗翰、宗望和挞懒他们的兵马虽然比萧字旗多,但如果是游击、转战、逃跑的话,要从大定府逃出来并非不行——宗翰他们要吃下滑不沾手、浑身是刺的萧字旗,恐怕付出的代价并不在攻克辽口城之下!再说,当时各部族长都在,旋长中又有亲汉部者,如果六哥当时奋起反抗,宗望他们考虑到局势可能失控,未必

    就敢蛮来!”双方博弈的时候,其中一方就算己占据上风,但只要另一方还握着利剑,占据上风者在动手之前便得考虑考虑;但如果对方忽然解除武装,那就算强大的一方一开始不想动手也会被诱惑得动手了。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罢了-这件事情就先搁下,我问你,接下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杨应麒道:“还是那句话:守住汉部,迎回大哥!”

    欧阳适听他说要“守住汉部”而不是“守住辽南”,便知道他己经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了,叹道:“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撑你!”

    “谢谢你,四哥。”杨应麒心头的石头又放了一颗,完颜虎、狄喻、扬开远、阿鲁蛮和欧阳适都己先后表示支持自己,到了这个时候,汉部内部便算是基本完成统一了。

    欧阳适道:“大嫂在辽口吧?我待会就出去辽口。听说老三在辽口干得还不错。津门有你和老二在我也不担心。可是现在这样打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一眼见严冬未到,按女真人的酎力,再打三四个月没问题,可咱们辽南能支持这么久么?”

    杨应麒道:“无论能否能支持得这么久都要撑下去一再说,我也不打算就这样坐困愁城!”

    欧阳适听得精神一振,问道:“那你打算……”

    “我打算主动出击。”杨应麒道:“我们的奇兵,己经在接近拉林河上游了。”

    欧阳适大惊道:“拉林河上游?怎么可能这么快?”

    杨应麒道:“那是五哥下的棋,人数不多,不过足够吓吴乞买一跳了。”

    欧阳适道:“这支人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杨应麒道:“等吴乞买大举增兵南下接应之后再说。”

    欧阳适喜道:“老五要截断他们后路么?”

    杨应麒摇了摇头道:“那几个部族的力量还不足以截断女真后路。我想干的是让吴乞买吓一跳,只要他把派出去的部队再调回来,金军的整个布局就会露出破绽,同时也会加重吴乞买和宗望之间的不满,那样对谈判会更加有利。”北国所谓部族,大小不一,最小的有时候就是一个村落,百十人口而己。

    “谈判?”欧阳适奇道:“都撕破脸皮了,你还要谈判?”

    “不谈判能怎么样,难道真的要这么直打下去么?”杨应麒道:“别忘了大哥还在他们手里!我们打得这么凶,不就是为了救大哥么?打得凶了,打得让女真人认为赢不了,才可能进行对我们来说有利一些的谈判!才有可能救回大哥!”

    欧阳适沉思半晌,忽然道:“应麒,如果大哥妨碍了汉部的前进,你说……”

    杨应麒作色道:“四哥!你这是什么话!你要怂恿我害大哥么?”

    欧阳适眉毛调整丁一下,笑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己。我怎么可能会害大哥!”

    杨应麒看了他两眼,忽然冷笑道:“我忽然有些明白老六为什么会造反了!”

    “哦?”

    杨应麒大声道:“他一定是出于什么自私自利的心思,把兄弟之情也不顾了!”

    欧阳适道:“你怎么就说得这么难听?”

    杨应麒指着欧阳适的鼻子道:“你!你刚才不也动了这样的心思么?”

    欧阳适笑道:“你说的这么直接,就不怕我翻脸不支持你了?”

    杨应麒冷笑道:“既然是兄弟,有什么不满就该说出来!就算翻脸,也好过憋在肚子里互相算计!”

    欧阳适笑了笑道:“这也有道理。”拍了杨应麒的肩头道:“不过老七你放心吧,虽然我平时跟你也常常斗嘴,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一关我一定会撑你撑到底的!”

    杨应麒也消了气,说道:“四哥是能顾大局的人,我向来知道。”

    两人正说着,忽然燕青进来报道:“七将军,不好了,部民们把六将军的府第给围住了!”

    杨应麒怔道:“围住?他们要干什么?”

    欧阳适冷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把老六的家人拉出来泄愤啦!现在老六己经成为汉部的叛徒了,是不是?”

    杨应麒目视燕青,见他点头称是,怒道:“胡闹!胡闹!汉部又不是没有法律!就是要惩戒叛徒,也不能用这种形式!备马,我这便过去瞧瞧!”

    欧阳适拉住他道:“记得带兵马过去。”

    “带兵马?”杨应麒问道:“带兵马干什么?”

    欧阳适叹道:“老七啊!你以为那些还是老老实实的市民啊?那己经是被怒火冲昏了头的暴民了!你不带人手去,小心他们连你也打!”

第三二二章 刀马佛经(上)

    第一八五章变(上)

    汉部在引导舆论方面做得还算成功。杨应麒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退却、恐惧与犹豫,因此尽力将舆论引向对北兵的愤怒。但群众的情绪并不是做家家酒,想控制在什么量上就控制在什么量上1由于金兵尚未到达,津门群众爆怒火无处泄,忽然有人想起那个大叛徒萧铁奴的家人还留在津门,便呼啸聚众,把萧铁奴的府第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铁奴的管家、家奴本来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但面对成千上万汹汹之部众如何还敢横得起来?只是紧闭府门而己。杨应麒领着一队兵马到达时,眼前的局势己接近崩溃的边缘。一些市民己经拿着巨木开始撞门了。

    忽然不”谁喊了一句:“七将军!是七将军!七将军来了!”

    撞门者和一些正准备爬墙的人听到杨应麒来都停了下来,人群自然而然让出一条路来让杨应麒靠近。

    杨应麒在马上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人群中有人道:“进去捉汉奸啊!’”‘是啊!萧铁奴出卖了大将军,出卖了汉部,我们要捉了他一家大小去游街!”“何止是游街!男的流放,女的就卖到朱衣巷去!”“不错!男的流放,女的卖到朱衣巷去!”

    见到这般情形,杨应麒气得浑身抖,护卫他来的将领见状,嘱咐了手下兵丁,十几条汉子忽然齐声吼道:“别吵!听七将军训话!”

    人群被这声大喝一镇,慢慢静了下来,杨应麒在马上脾院了半晌,心道:“现在这形势,可不能完全按照道理来,得既顺他们的心意,又不坏了律法!”抓住人群静下来的时间空隙,大声道:“津门是没有律法的地方吗?你们都是野蛮人吗?萧铁奴背叛汉部,将来拿住了自然要以军法处置!至于他的家人……”

    所有的人眼睛都紧紧盯着杨应麒,虽然他是七将军,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为叛徒的家人开脱只怕也有不少人会不买帐!完全坚持理想的人或许会义正词严地按律法说话,但杨应麒毕竟不是这样的人,他清了清喉咙,说道:“萧铁奴的家人该怎么处置,自有法官处理!来人啊!把萧府给封了!萧府一干人等,押到狄将军府中,交由狄将军看押审理!”

    狄喻领汉部**官之任,威望甚高,汉部部众素来尊重。七将军这样处置倒也在情理当中,不能说是为萧家的人开脱,因此众人听了倒都服气。但人群中仍然有人道:“七将军,这叛徒可得重重处罚才行!”

    又有不少人呼应道:“对啊对啊!”

    杨应麒道:“该怎么叛,汉部有律法在!是重是轻自有法官来斟酌,就算是我也没资格插口!再说,眼下大金的奸臣正在攻打我们的辽口,那才是我们汉部最大的敌人。惩治叛徒什么的,大可放在战后再慢慢来算帐!是好男儿的就该为汉部考虑,该帮忙的帮忙去,该打仗的打仗去,聚在这里闹什么!这样闹,不是给敌人帮忙么?”

    听杨应麒这样说,人群中许多稳重有德的人便开始劝大家散了,没多久人群散去了大半,却仍有小半留着看热闹。那边陈正汇怕杨应麒出意外,又调了一队警卫前来。杨应麒命人入屋宣谕,将萧府上下押了,一路护送到狄喻府中,种去病在津门没有产业,他的家眷也住在萧府。途中不断有人向萧铁奴的家人吐口水,萧骏忍耐不住,在进狄府前跳起来大声叫道:“不是的!我爸爸不是叛徒!不是!”

    津门市民纷纷耻笑,杨应麒下马道:“进府去!”

    萧骏叫道:“七叔,我爸爸不是叛徒,不是的!你告诉他们不是的!”

    杨应麒心头一黯,实在想不通萧铁奴怎么会这般狠心,就这样把家人撂在这等随时覆卵无余的可怕境地之中!

    他命人夹带着萧骏进府,狄府大门阖上以后才把萧骏抱起来道:“不管你爸爸做了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七叔会保护你的。”

    “不要!我才不要呢!”萧骏挣扎着逃开了,叫道:“我不用你保护!不用!你走!你走!”

    杨应麒听到这两句话大感难过。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他长大以后,会明白的。”却是狄喻。

    杨应麒道:“狄叔叔,老六的这些家人……”

    “我会照看的。”狄喻道:“不管生什么事,对他们的处置,等事情完全明了了再说。”

    杨应麒从狄喻府中出来时,津门的市井己经基本恢复平静。他忽然感到害怕:就这么一片小小的土地,掌控起来也是如此困难,何况是北国数千里、中原上万里的河山呢?

    “我真的有那个能力吗?”杨应麒怀疑。

    在元部民会议上,他展现的是一种自我催眠式的自信,他正是靠这种自信说服了完颜虎,说服了狄喻,说服了元部民代表,说服了津门的市民。不过,说服完所有人之后,当他冷静下来,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疑虑。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会有办法的!”杨应麒重振精神,回到府中,现欧阳适己经离开前往辽口去了,而屋内却又多了一个人:处理永宁安抚工作刚刚回来的邓肃。

    “志宏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杨应麒道:“永宁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好。”邓肃道:“虎公主在那边德望深厚,我拾了公主余馨末绪,事情便办得很顺利。七将军颁下的号令大家都很理解,也愿意遵从。”

    杨应麒欣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邓肃道:“七将军,你打算让永宁也成为战场么?”

    杨应麒摇头道:“我希望能够避免,不过总得做最坏的打算。”

    邓肃道:“如果要避免永宁成为战场,那就得主动出击!”

    杨应麒眉头微皱,但邓肃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是在职的参军,有资格与闻讨论军情大事:“七将军,以现在的形势看来,辽口多半可以守住!介单纯的防守并非上策。如今上十二村尚有八千劲卒可用,加上各地的民兵、后备,应该可以在数日之内调动两万五千兵马。辽河流域的粮草位置我们无不知悉——就算被金人迁移了,由于补给钱短我们也完全有能力给这支军马提供必须的给养。”

    杨应麒问道:“那又如何?”

    邓肃道:“志宏的意思七将军你还会不明白么?在辽阳府到津门之间,我们这两万五千兵马完全是机动的!若这支兵马由二将军统帅,便能成为一支活动着的强大军力。这部兵马为动,辽口为静,一动一静,相辅相成,定能令宗望宗翰左右为难!若再加上五将军从旁协助,我们面对宗望便有七成以上的胜算!”

    邓肃自以为这番军略并无破绽,谁知道杨应麒听了却道:“你错了!”

    邓肃微感诧异道:“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杨应麒道:“女真擅野战,汉部善守城。宗望在辽口吃了亏,那是因为他以短攻长。如果离开了辽口与我军野战,津门永宁集结起来的这支部队里能与他那三万主力死碴的就只有八千人。其它的人手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而己。”

    邓肃道:“但我们还有辽口作为牵绊!”

    “不错,如果宗望继续攻打辽口的话,辽口确实能拖出他的大部分兵马。可要是我们主动进击,宗望还会把主力浪费在辽口城下?一旦他现二哥出动,一定会调整战略,先攻二哥。”

    邓肃道:“那时我们在辽口的军马也可以出击啊!”

    “出了辽口,三哥还能挥他守城时展现的威力么?”杨应麒道““就算三哥能抽出一万精兵与二哥会合,那也改变不了没部在野战战场上的弱势。所以那在就主动出击,我们虽然未必会输,但真要取胜也未必能够!”

    邓肃听到这里眼神一黯,杨应麒安慰他道:“别这样,现在宗望他们也搞不清楚我们的虚实,他们也烦恼得很呢!辽口攻又攻不下,若要绕过辽口直袭津门,又怕打不下津门反而两头受敌。所以现在的形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邓肃叹道:“但这样拖下去,要拖到几时!再这么拖下去,我们未必承受得住!”

    陈正汇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插言道:“打仗有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谁沉得住气到最后,谁才能赢!”

    邓肃叹了一声道:“那说的也是。”

    邓肃走了以后,陈正汇望着他的背影道:“志宏也是支持二将军的。”

    杨应麒道:“你怎么这般说话?二将军与我最契,支持二将军,便是支持我!”

    陈正汇道:“以前是,现在可能也是。只是大将军出事以后,汉部的未来便出现了另外一个可能。”

    杨应麒并未问他是什么可能,陈正汇却直接揭开了答案:“二将军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但他现在的地位、能力和威望都太过特殊一一因为他如果接掌兵权,就会成为一个能完全替代大将军的人。如果汉部出现了一个可以代替大将军的人,那大将军的生死安危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一一甚至可以放弃了。所以……七将军你也是担心的,是么?”

    杨应麒沉吟道:“我相信二哥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这和个人的道德无关。”陈正汇道:“有很多事情,都是时势逼出来的。”

    杨应麒挥手道:“别对还没生的事情想太多!赶紧做事吧!不管最后是不是起用二哥,我们都得先把兵马准备好!我可不知道宗望是否会忽然改变主意,绕开辽口南下!”

    第一八五章变(下)

    汉部水师望见,以几艘小江船挡在前面,横地里摆开下舵。上流冲下来的火船撞上这些江船纠缠在一起,在江心打起了螺旋一齐烧了起来,把一片江面烧成一片火海。紧跟在火船后面的金军船只慌忙停住,眼睁睁看着那些开路的船只在江面燃烧。

    约莫烧了半个多时辰,火势渐熄,汉部水师出动车船逆流而上,先用铁钩拨开火船,然后挺进冲撞还没撤上岸的女真船只。北国人习马不习船,水上哪里是汉部水师的对手?所以水面上的战况完全是一边倒。挞懒大怒,在岸上指挥弓箭手射击车船,但他手下缺乏床弩一类高强度的远程武器,单凭手挽臂哪里能对汉部水师造成大伤害?这一仗下来挞懒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船只全军覆没,能乘船的兵员也损折殆尽,从此女真人再不敢在水面上和汉部一争雌雄,而对辽口西门的觊觎也完全停止了。

    挞懒这边失利,宗望宗翰那边也不好受,这几日下来强攻、夜袭、迂回、炮击全试过了,却没能对辽口造成根本性的伤害。宗翰有心驱百姓作前锋攻城,但辽口周围属于汉部管辖的村民都己撤入城中,辰州东南的村落无人可抓。宗翰便想在东京道抓汉民村落里的百姓作为前驱,吓得刘彦宗、耶律余睹等慌忙劝谏。宗翰也知道金军若真这么做非把境内的非女真民众得罪光不可,因此只好作罢。

    宗望眼见辽口难下,有心改变进攻策略,先分兵五千命向南推进,要再试试南边的防守究竟硬到什么程度。这时通往津门的大道早被犁断,以往的平坦遁途如今全变成坑坑洼洼的沟壑,马匹难以前进。宗弼驱遣东京道民夫挑泥土沙砾一里一里地要把那片坑坑洼洼的地面填平,但他这边填了一里,那边汉部的农夫便多挖一里,要想弃马以步兵南下,又担心沟壑中埋伏着弓弩手,再加上汉部步兵的袭扰,宗弼兵力又不占优势,南推的进度也就很缓慢。

    这日战火稍歇,刘彦宗又来到那座破落村庄的祠堂与杨朴相见。这次见面杨朴显得比上回镇定多了,而刘彦宗的态度也不如上次霸道,不过双方仍然不愿作出过多的让步。杨朴表示汉部愿意继续承认大金的宗主地位,但前提是女真退兵并送回折彦冲;刘彦宗却一定要汉部出城会师并拆撤辽口城防,至于折彦冲一事则只字不提。两人论了半夜,仍无结果。

    当晚宗望动夜袭未果,反而折损了三百多人,第二日战事又起,宗望看着前线不断倒下的伤兵心中急,知道再这么打下去,他的主力军马如果损折过三分之一,那二房在大金朝廷的地位势必动摇。

    宗干在会宁知道情况后更是急得跳脚,连秘信要宗望驱赶其它部族、派系的兵马在前开路,不要让二房的力量受损过重,但其它部族、派系的领又不是傻子,如果二房不出力,他们哪肯奋勇攻城?这些天宗望其实己把女真主力蕺在汉民步兵后面,但在军中影响甚大的宗翰和挞懒他毕竟指挥不动!宗干无法,又催促吴乞买赶紧征黄龙府、上京道兵马以为增援。吴乞买对这件事情早有准备,他原来也知道要打下辽口城不容易,却没想到这个城池硬成这个样子!但在黄龙府预备好了的大军他却迟迟不肯动,其中原因酎人深思。

    金国方面内外交困,汉部这边也不好过。杨应麒在津门拿着一叠叠的帐单难受得要命。汉部历年的储蓄颇为丰厚,眼前这个战局他还能支撑下去,但能支撑多久呢?为了应付这次战争杨应麒己经把半岛北部的大片领土划为战区,以大面积的地表破坏来延绥宗弼的前进。这次战争打完之后,光是这片土地的重建工作和这片土地原住民的安置费用就足以掏走汉部三成的财政积蓄。

    杨应麒算了算这笔大帐,觉得就算汉部能在这次战争中侥幸获胜,甚至把大金给打垮了,只怕津门政府也没余力来对东北平原进行有效管制了除非他愿意把汉部的行政系统退化为州县羁靡制度,让经济模式退化到效率极低的农牧散放模式,但这样的话汉部在津门花了近十年的制度建设就有可能会受到重大冲击因为低效率的官僚系统和经济模式一旦形成就不是十年、二十年内所能改变,更何况这场战争汉部还不一定能赢呢!

    “唉”宗望和杨应麒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们都还不能罢手宗望心里不甘,而杨应麒则是欲罢不能。

    “辽南果然难打啊。”宗翰没有透露出内心的窃笑,在这场战争中他受到的伤害并不大,他在大同的主力兵马仍然完好无损。

    宗望哼了一声道:“粘罕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宗翰道:“彦冲说辽口有各,果然不假。今日之势,用武力平定汉部己经极难。”

    宗望道:“都打到这里了,还能回头不成?谙班的七千兵马后日便到,皇上也己调黄龙府万骑来援,届时你们留在这里看住辽口,我领平州军马直下津门!”斜也此刻所统兵马,有两千人是他从会宁带过来的,两千人是宗翰留下看守折彦冲的,剩下三千人则是萧字旗。

    宗翰道:“萧铁奴虽然献上了折彦冲,但岂可信赖。若不是怕契丹、渤海起异心,我便想先坑了他,免留后患!”

    宗望沉吟道:“不如等他到来后,驱他为前锋攻打汉部那时候他便回不了头了。如何?”

    宗翰嘿了一声道:“对一个叛徒,原也不用客气。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要借刀杀人,他会看不出来?”

    宗望冷笑道:“他要敢不从,那我们就先把他坑了!”

    宗翰摇头道:“只怕不妥。这人滑得紧。这些天看着折彦冲,半点也不放松,如果我们逼得他急了,万一他劫了折彦冲另寻去路,反而不好。”折彦冲被软禁后,按照之前卢彦伦和韩昉、刘彦宗的协议,由萧铁奴、宗望、宗翰和挞懒分别派三百精兵“护卫”,折彦冲在帐内由蒲鲁虎、安塔海陪着,营帐外面则分布四座大营共一千二百人,这一千二百人外围又分别有三拨人马一拨属于宗翰、一拨属于斜也、一拨属于萧铁奴。这三部人马各有二千余人,互相牵制,互相监视,所以走得极慢,到现在还没来会师。

    宗望皱眉道:“汉部的情况,不大对啊。”

    宗翰问道:“怎么?”

    宗望道:“他们如今这般打法,就不怕我们真把折彦冲杀了?”

    宗翰冷笑道:“你会杀他么?”

    这句话击中了宗望等人的要害,如今汉部显然己在没有折彦冲的情况下完成了内部整合,在这种情况下折彦冲活着才有价值,死了便意义不大了。

    “你说”宗望道:“折彦冲这次不会是故意跑来给我们做人质的吧?”

    宗翰听宗望这么一说大感荒谬,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故意让我们软禁,那就是把命交在我们手里!我不信他会这么冒险一再说,他怎么就知道他被我们软禁以后汉部不会乱?万一汉部大乱,或者掌控汉部的人根本不把他的死活当回事,那他岂不是白死了?”

    宗望点头道:“也是。”他也不相信世上会有人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到别人手上。

    宗翰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折彦冲这颗棋子要尽量用。”

    宗望道:“你是说分化汉部?”

    “不错!”宗翰笑道:“按现在的情况看,杨应麒显然己经控制了汉部,一个人掌权得久了,慢慢的总会舍不得的。”

    宗望道:“你是说过一段时间以后放折彦冲回去和杨应麒内讧?”

    宗翰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用放折彦冲回去。”

    宗望道:“那是……”

    宗翰道:“别忘了我们一开始的主意!其实我们大可以再划一块地盘来,让不满杨应麒的人在那里拥立折彦冲。”

    宗望道:“主意是好主意。不过地盘哪里找去?你可别说把辽阳府划出来。”

    “当然不能是和辽南离得太近的地方!但也不能太远。”宗翰道:“离得太近,如果被折彦冲走脱,又用了什么手段把这片新地盘和辽南并在一起,那我们反而得不偿失。但如果离得太远,汉部的部将官吏没法前去投靠旧主人,那这计策也没意义。再说,我们也不能在境内划一块地方封给折彦冲那样皇上也不会答应。”

    宗望试探道:“你是说大宋?”

    “不错!就是大宋!”

第三二二章 刀马佛经(下)

    第一八六章穷(上)

    宗望听了宗翰的话,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先伐宋!”

    宗翰也不否认,淡淡道:“那是因为我认为那样对我们最为有利,也最为可行!”

    宗望哼了一声道:“就算我们现在是真有诚意和他们联手,但仗打到这份上,还怎么联手?汉部不肯出城会师,我们如何伐宋?你就能放心他们的大军留在我们背后?”

    宗翰道:“别忘了我们手上还有一个人质!”

    宗望沉吟道:“折彦冲?可现在看来,汉部的人根本就不管他们这个大将军的死活!”

    “那倒未必!”宗翰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们先动的手,他们不就此束手就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如果双方谈好了条件他们再主动攻击……嘿嘿!汉部内部谁下令进攻,谁就是有意借我们的刀杀折彦冲!阿虎虽然糊涂,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可不是一个会被乖乖被挟持的女人!没有了彦冲的妻儿来作旗帜,无论是杨应麒还是曹广弼都没法号令阿鲁蛮和欧阳适!到时候汉部就得再一次分裂——而且是彻底的分裂!”

    宗望沉默半晌,说道:“你的话虽然有理,但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先停战!”

    宗翰道:“当然!难道你还想再打下去么?”

    宗望闭上了眼睛,说道:“粘罕,你真的觉得你的计策最终可以毁灭汉部么?”

    宗翰闭着嘴,似乎是在盘算,似乎也是在犹豫。实际上他一直想维持大金几大势力集团的平衡:不让汉部覆灭,是为了牵制二房独家坐大;默许宗望平汉,是希望二房和汉部能打个两败俱伤;但宗翰又不希望二房和汉部伤得太过严重,因为那样只能便宜了吴乞买!所以仗打到眼前这个局面,宗翰认为够了。

    宗望却道:“汉部不但是我们大金的恶疾!而且还是我们完颜部最可怕的死敌!为什么?因为他们居然能够让部分女真人跟我们作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将我们取而代之!”

    宗翰冷冷道:“那也要他有这个机会。”

    “你认为他没这个机会?”

    “没有。”宗翰道:“只要有你我在,他们没这机会!别忘了折彦冲还在我们手中,而杨应麒……这人未必有吞我大金的魄力!”

    “但我不愿意冒这个险!”宗望道:“无论如何,只要有机会铲除他们,哪怕只有五六分的机会,我也要试试!还是那句话,等谙班的人马一到,我马上南下!杨开远守城守得不错,但我料他断不敢出城野战。”

    宗翰道:津门可是三面皆海,如今竖起城墙,也许会比辽口还麻烦。再说曹老二到现在还没出现,你认为一定能够打下?”

    “无论如何总要试试。”宗望道:“半途而废的事情,不能做两次!”

    宗翰正自皱眉,忽然外头一个将领匆匆进来道:“国相,一个叫钩室的人求见。”

    宗翰宗望对望一眼,宗翰哼了一声道:“阿鲁蛮也要动手了么。”

    宗望挥手道:“让他进来!”

    “可是他还带着一袋东西。”

    宗望冷笑道:“在我营中,还怕他暗算不成?让他带进来!”

    那将领出去传命之时,宗翰道:“阿鲁蛮加入战局,对事情可有影响?”

    宗望冷笑道:“他若是龟缩在东津固守,我们未必奈何得了他。但他要是敢出来野战交锋,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无所谓!别说是他,便是萧铁奴、曹广弼,也未必敢和我正面对敌!”

    宗翰道:“折彦冲呢?”

    宗望冷笑道:“他现在已是我们阶下之囚,提来作甚!”

    说话间钩室已到,宗望见他进门不拜,怒道:“好你一个忘记祖宗的曷苏馆!见到国相与我竟敢无礼!”

    钩室将一袋子东西放在地上,冷然道:“国相?二太子?我便拜了又如何?大将军规规矩矩奉命前往大定府,结果还不是让你们给坑了?他是骑马之亲、勃极烈之尊,尚且如此,何况我这个小小的孛堇!”

    宗翰道:“我们留下彦冲,乃是有事商议。外边流言,不足为信!曷苏馆与我完颜部同祖,若你们不想跟着汉部受那欺君灭顶之罪,还是早早归顺。等打下了辽南,辰州苏州尽归你们曷苏馆部所有!”

    “大金如此信义,这辰州苏州我们曷苏馆不敢要!”钩室道:“我此来是代表阿鲁蛮来问国相和二太子一声:大将军你们是放还是不放?”

    宗望冷笑道:“这件事情,轮不到他来管!他若要管时,让他领兵前来。打服了国相与我,事情便听他的!”

    钩室一声冷笑,用手拨了拨那袋子,里面掉出许多骨头、牛角之类的东西来。宗望见到皱眉说:“什么东西?”

    宗翰在反辽之前多与各部番族接触,看了两眼,脸色微变道:“东海女真?”

    “不错!”钩室道:“不过现在不这么叫了,半个月前我们三十六部刚在海边篝火盟誓,愿称东海汉部!谁知盟誓欢宴未散,便听你们竟将大将军给扣押了!如今三十六部族长准备举族北迁,到拉林河安家去!”

    宗望宗翰对视一眼,同时惊怒道:“他们敢!”

    钩室道:“敢不敢,就看两位如何抉择了!我这便告辞,两位可要把我也留下?”

    宗望神色不善,宗翰阴着脸,忽然怒吼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钩室走后,宗望道:“我这便兵,先把东津给平了。”

    宗翰道:“若打到东津,高丽恐怕会有反应。”

    宗望冷笑道:“高丽?躲在墙角只知道吠的一条狗罢了,理他们作甚?”

    宗翰道:“若在平时也不怕它,但如今汉部未平,把高丽也扯进来终究不好。”

    两人商议未决,平州又来急报:常胜军郭药师打听得平州空虚,竟然调兵遣将,意图不轨。宗望怒道:“一宗未平,又来一宗!”

    宗翰道:“如今这等形势,你还坚持不顾一切灭汉部么?”

    宗望瞪着宗翰,忽然高声道:“粘罕,汉部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老是为他们说话!”

    宗翰闻言怒道:“斡离不!你胡扯什么!好!你要打汉部,那便打去!打下辽南是你的功劳,若是你二房的人马都死在津门外面,也莫来问我要援兵!”

    两人撑眼相瞪,忽听帐外一人喝道:“你们俩干什么!汉部未平,自己倒先吵起来了!”掀帐而入,竟然是挞懒。

    宗望哼了一声道:“粘罕被汉部收买了!叔叔你听他怎么回护汉部便知道了!”

    宗翰冷笑道:“我被汉部收买了?哈哈,若真如此,我就该怂恿你先下津门,等你进退两难时再在背后捅你一刀,一了百了!”

    挞懒喝道:“你们都中邪了么?东海那群蛮子都打到拉林河了,你们还在这里窝里斗!”

    宗望宗翰一齐惊道:“什么?”

    挞懒道:“我刚刚收到急报,拉林河几个城寨被东海蛮子毁了,看留下的箭头是津门所产,多半是汉部搞的鬼!”

    宗望宗翰听到这里反而沉住了气,宗望问道:“有多少人?”

    “还不知道。”挞懒说道:“不过从黄龙府南下的一万两千兵马己经中途折回了。会宁乃是我大金根本,不容有失。此间之事,我们是不是重新商议商议?”

    阿鲁蛮和东海女真的兵马如果正面投入战场虽然也是一支令人不敢忽视的战力,但在宗望和宗翰对正面战场压制有阿鲁蛮支援的曹广弼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如今阿鲁蛮和东海女真竟然不守东津而窜入大金的腹地,那便不再是消极的防守,而是“两败俱亡”的威胁!

    宗望低头闭目,半晌才睁开眼来,说道:“阿鲁蛮的兵马,未必能打下黄龙府!”

    “我们怕的不是这个!”挞散顿足道:“皇上担心的,是其它附属各部也会因此而叛乱!”

    叛乱,有时候就像一种传染病一样,一旦有人带头就一不可收拾!

    宗望咬着牙道:“可此间之事,除了继续进兵,还有别的选择么?”

    “当然有!”宗翰道:“我看杨应麒也快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他汉部也非元气大伤不可。不如彼此退一步,先把局面稳定下来再说。”

    “退一步?”宗望道:“你真要把折彦冲送回去?”

    哪当然不行!宗翰道:“若把折彦冲送回去,那我们这一趟下来就白忙活了!”

    挞懒道:“不送回折彦冲,他们肯罢手?”

    宗翰道:“眼下东海的蛮子北犯虽然让会宁不安,但辽南战场的主动可还控制在我们手里!我们便以退兵作为条件来跟汉部谈!至于送回折彦冲,便先拖着!”

    挞懒道:“只是现在打到这个样子忽然停手,大金威望何存?”

    宗翰哼了一声道:“这个不难,找个替死鬼,说是它引起我大金内乱,然后我们和汉部联手报仇便可!”

    “替死鬼?”挞懒道:“高丽?”

    “高丽?它没这个资格!”

    第一八六章穷(下)

    “二将军!七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石康道:“津门和永宁的兵马己经集结完毕,但他就是迟迟不委派主帅。难道他就不怕贻误了军机么?”

    邓肃道:“我看七将军的意思,似乎不大希望二将军接掌兵权。”

    曹广弼阻止了他们继续说下去:“对于应麒,不要做莫须有的猜测。”

    石康道:“好,搬开主帅委派的事情不说,就说这些天来,二将军派人前去问讯也好几回了,他也不上船来与二将军商议这就罢了,可连传话的人也不派一个来,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邓肃也道:“不错。虽说七将军这段时间很忙,但说连来见二将军的时间也抽不出来,那也太……”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舱门扣动,邓肃停下来问:“什么事?”

    “七将军来了。”

    曹广弼大喜,分别看了石康与邓肃一眼,说道:“快请1”

    便听橐橐声响,杨应麒推门走了进来,见邓肃石康都在也不以为意,在曹广弼旁边坐下,叫了声:“二哥。”

    这艘船虽大,但船舱也终究也不能像陆地上的房屋那样宽阔。这个船舱左边是一张胡床,胡床上摆着一张木几,曹广弼和杨应麒分别坐在木几两旁;胡床之外还有二三尺的空间,坐着两人还好,旁边再站着两个身形挺拔的邓肃石康便显得有些局促了。

    邓、石对望一眼,邓肃道:“二将军、七将军,我们且先告退。”见曹广弼点头后便先后退出。

    曹广弼见杨应麒神色憔悴,说道:“这些日子很累吧?”

    杨应麒道:“何止是累!简直快把我掏空了!”

    曹广弼道:“北边战况如何?”

    杨应麒道:“辽口可以守得住,但看宗望的动态,似乎有打算绕过辽口南下。”

    曹广弼点头道:“永宁不足凭恃,津门其实也不好守,不过这里丘陵层叠,在这里耗我们还是占着些地利。”

    杨应麒叫道:“在这里耗?嘿!那我们这十年来的建设便全完了。”

    曹广弼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到北边去打。”杨应麒道:“二哥,你能把宗望逼往北边去么?”

    曹广弼问道:“你集结了多少兵马了?”

    杨应麒道:“上十二村八千人早在北边和他们周旋,此外我又在永宁、津门征集后备、武勇共两万三千五百人,都可以一战。永宁还有七万农夫可以组织起来料理后勤。”

    曹广弼沉吟道:“那就有三万战士了……难!在这片地面上,我得在主力军比宗望多上半倍的情况下才有把握逼退他。”

    杨应麒一听眉头结成一团,良久才叹道:“那样的话,就只好跟他们和谈了。”

    曹广弼神色凝重,虽然他也知道汉部如果不想和宗望拼个两败俱伤,那和谈便是唯一的出路。可对方会提出什么样的和谈条件呢?这一点他很担心。不过眼下事态还没展到这一步,所以他便按下不提,问道:“老五那边怎么样?”

    杨应麒道:“五哥的主力己经离开东津,此外我又破了许多财物,怂恿东海女真、长白山部等到拉林河为乱但这些人我们现在仅能威利交加地笼络他们,却还未能将他们完全纳入军事指挥当中,所以只能当作是对完颜部的一个牵制。”

    曹广弼道:“但这样一来,如果完颜部真要不顾一切下津门的话,他们也得冒整个金国分崩覆灭的危险。”

    “不错。我要的就是这个局面!”杨应麒道:“吴乞买想让我们和宗望打个两败俱伤,可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如果他一意孤行,事情闹大了他也别想独善其身也只有这样,和谈才有可能进行。”

    曹广弼目光闪烁,问道:“你准备怎么谈?”

    “第一条,当然是停战。”杨应麒道:“女真人在辽口也己经打得快受不了了。我们的损失大,但他们的损失更大!我们损失的都是看得见的东西,比如土地,比如村落,比如钱财!而他们除了损兵折将以外,还付出了不败神话破灭的代价!”

    辽口不大,城内守军也较金军为少,但金军不但打不下来,还在攻城期间造成惨重的伤亡——这种失利是金军上下所不能忍受的!宗望、宗翰和挞懒之所以没有迅改变先下辽口的策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愿意成就辽口无法攻克的神话,他们担心绕开辽口会让金军的士气大受打击!同时,辽口出乎他们意料的坚韧又抬高了他们心中对津门城防的估计,在辽口城下失利的情况下,甚至连宗望自己也没有攻克津门的十足把握了。

    曹广弼道:“除了停战之外呢?”

    “当然是接回大哥!”杨应麒道:“只要他们答应了这两条,其它什么都可以谈1”

    曹广弼脸色甚是深沉,问道:“他们要我们从金侵宋,你也准备答应么?你可别忘了,大哥就是因为拒绝侵宋才被他们坑害的。如果你答应了这一条,那大哥的努力不是白费了?这场仗不是白打了?”

    “这……”杨应麒叹了一声,问道:“那二哥你的意思呢?”

    曹广弼断然道:“与其从金侵宋,不如联宋抗金!如今宗翰东来,平州空虚。我们大可派出使者,要求大宋兵逼大同,那样宗翰必然回去;再怂恿常胜军攻击榆关;加上老五在拉林河的活动,足以令女真四面受敌。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大哥就死定了!”杨应麒站了起来,说道:“现在我们活动的范围虽大,抵抗得也激烈,但从战略层面看来,还克制在防守反击的范畴内!但如果把大宋也扯进来,那便不再是防守反击,而是再也没法停下来的全面反攻了!这一区别虽然微妙,但二哥你不该不知道!汉部一旦全面进攻,那就意味着我们己经完全不把大哥的死活放在心上了!二哥,难道……难道你真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吗?”

    曹广弼叹息道:“我也想过也许会这样,但……但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在战场上就会显得很被动。”

    “但如果这样做的话,那汉部就会继续分裂!”杨应麒高声道:“二哥!大嫂可不是傻子!这次六哥忽然反戈,己经让我们的士气大受打击,但汉部没有垮,为什么?因为萧字旗毕竟是边兵,对整个汉部来说少了他犹如断了一臂,但对我们的主力军事系统来说,没了萧字旗后汉部的组织结构反而显得更加纯粹,汉部的意志也更容易统一!可我们要是为了胜利把大哥也出卖了,那那时候大嫂一翻脸,我们还靠什么样的名义去号令四哥、五哥?我们还靠什么样的名义去团结汉部的非宋籍部民?分裂一旦开始,那便止也止不住!如今大哥不在,津门中枢的权威己经大受打击了。现在我们还没出现内斗,那是因为大敌压境,不团结起来大家就一起完了!可如果我们完全抛弃了大哥,那汉部会是什么局面连我都不敢想象!”

    “你的话也有道理。”曹广弼道:“但是汉部和完颜部的关系己经恶化到这个程度,如果汉部大军随金军南下,你认为他们还会守诺不对辽南捅刀子么?”

    “我不会相信他们的诺言!以前不相信,以后更不相信!?杨应麒道:“我要的,一定得是保障!”

    “什么保障?”

    “平衡!”杨应麒道:“辽阳府一带的军事平衡!吴乞买如果不能给我们这个保证,那他无论作出什么样的承诺也没有意义!”

    “你要吴乞买减轻对辽南的压力?”曹广弼道:“可是你又如何让他信任汉部不会北进呢?”

    杨应麒道:“这一点,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但这己经是我们谈判的底线!如果完颜部不能作出这样的保证,那这仗,就只有继续打下去了。”

第三二三章 修罗之战(上)

    宣和七年冬的金汉战争,与其说是大金政权在与汉部斗,不如说是宗望在与汉部斗。吴乞买在背后对宗望也算有所支持,但显然并未出尽全力,一些用心险恶的人己在揣摩皇帝是不是打算利用平汉战争来削弱二房的实力。至于宗翰,他始终在“武力平汉”与“以汉治汉”之间徘徊。现在平灭汉部对他来说未必有好处,但长远来讲,任由汉部展还是有隐忧的。

    从开打到现在经历的时间并不长,但战况却相当惨烈,宗望和汉部虽然都还没伤到根本,但通过这次辽口攻防战却同时对对方的战力有了新的了解。宗望在刘彦宗等人的劝导下终于也开始扭转一开始的心思,打算和汉部和谈了——因为他现吴乞买和宗翰都己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而如果没有这两派的全力支持,要打下汉部根本无法实现!

    可是,和谈的条件到底该怎么提?解除汉部武装己经是不可能的了,虽然汉部愿意继续承认大金的宗主地位,但这无论对宗望来说还是对吴乞买来说都远远不够。而杨应麒希望迎回折彦冲的条件,吴乞买和宗翰等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满足他。

    持续了半个多月的辽口攻防战终于停了下来,金军从日以继夜的攻城策略转变为毫无意义的围城策略——对一座有后门的城池进行围堵,根本没法削弱城内守军的战力和士气!所以说好听是围城,说实在话就是宗望己经放弃攻城战了。

    “报!谙班的队伍到了!”

    斜也终于到了,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折彦冲和萧铁奴。宗望向宗固等打听折彦冲的情况,听说他起居饮食无不正常心中暗暗称奇。他有心召萧铁奴问辽商虚实,结果萧铁奴还没到,卢彦伦便先来见宗翰,一见面就责宗翰不守前约宗翰当初许下的诺言根本就是默认了不会在伐宋之前侵扰辽南。

    宗翰这时哪里还把萧铁奴和他的文官放在眼里?闻言冷笑道:“这是大金几位勃极烈的决定,岂是尔等所能与论!”

    卢彦伦道:“国相,所谓人无信不立,六将军作出这么大的牺牲,连叛徒的名也背了,国相和二太子却过河拆桥,未免令人寒心!”

    宗望在旁淡淡道:“寒什么心!等打下了辽南,仍封你六将军为辽南都统,统治辽口、津门。”

    卢彦伦道:“打下来的辽南,那也是一个破烂了的辽南,六将军要来何用?”

    宗望哈哈大关道:有没有用是萧铁奴的事,你回去告诉萧铁奴,叫他好生磨砺兵器,明日便去攻域,攻下了r辽口,我再奏请皇上给他升官!”

    卢彦伦脸色微变道:“二太子,你开什么玩笑!让六将军去攻打辽口,那将来他还怎么回汉部去?”

    宗望冷笑道:“回汉部?他还想回汉部?”

    “当然!”卢彦伦道:“六将军一直在大金军伍中‘委曲求全’,为的就是救大将军回去……”他忘了宗翰一眼道:“国相,事情本来该这样的,不是么?”

    宗翰沉吟不语,卢彦伦又道:“辽口战况,我们己有耳闻。攻城之事,也非我六将军所长。如果是大金六万大军也攻不下的城池,派六将军这两三千人马去打又有何用?”

    宗望淡淡道:“那也要打过了才知道。”

    卢彦伦咬了咬牙,愤然道:“国相,这……这不是要借刀杀人么?难道大金真要灭我萧字旗么?”

    宗望斜眼望他,冷笑道:“便是又如何?”

    卢彦伦对宗翰道:“国相,你也是这般决定么?”

    宗翰沉吟道:“你们六将军卖给我们的东西,如今我们己经不感兴趣了,接下来你们要想保命,要想富贵,便要看你六将军还能卖给我们什么了。”

    “这……”卢彦伦心头气愤,却也无奈,终于道:“好!好!我这便去跟六将军说,然后再来回复国相和太子。”

    宗望冷笑道:“你不用来了,有什么话,让萧铁奴亲自来请命!”

    卢彦伦出帐之时,斜也刚好掀开帐门进来。两人见面,卢彦伦俯身行礼,弓着腰去了。

    宗翰和宗望都来和斜也见礼,斜也坐了主位,颇为不满道:“小四,辽口怎么还没打下来!四哥那边可催得要命啊!”

    宗望黑着脸,说道:“明日还请五叔亲自指挥攻城-五叔神威无敌,这辽口城定可一战而下!斡离不带领平州军马南下打津门去,且看我们谁先得手。”他说这样的气话分明是跟斜也抬杠。

    斜也一听大怒,喝道:“小四,你这是什么话!折彦冲没尊卑,你也没个尊卑了么?”

    宗翰不愿看到两人弄得太僵,在旁劝解,又道:“五叔,这一路上折彦冲和萧铁奴可还老实?”

    斜也道:“都老实。萧铁奴也就算了,毕竟是叛了主的狗,除了向我们要肉吃他没其它路子了,不老实还能怎么样?倒是彦冲,嘿!被我们拘押起来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这段时间我去看过他几次,劝他写信让汉部投降,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斜也道:“他竟然说:等到了津门,看见杨应麒的缓,他自然会传令汉部投降!’

    宗翰和宗望对视一眼,宗翰道:“辽口的战况,他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斜也道:“这段日子外来的人我们谁也不让彦冲见,就蒲鲁虎和安塔海那两个小畜生服侍着他。哼!提起这两个小畜生我就来气!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姓完颜的!”

    宗翰指着辽口道:“阿虎也姓完颜,如今正在城内磨刀准备和我们拼命呢!”

    斜也道:“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指望?如今我们拿了折彦冲,汉部的人竟然也不降!哼,待我明天绑了他到城头去,看阿虎这忘了祖宗的女人动不动心!”

    宗翰皱眉道:“绑了折彦冲去喝降……未必有用。”

    “没用?”斜也道:“如果真的没用,那就把他杀了!”

    宗翰叹道:“要真这样,那我们这次忙活岂不是白白送给汉部一个造反自立的借口?”

    斜也冷笑道:“他们现在还不是造反么?”

    宗翰不语,宗望道:“绑折彦冲到城头喝降的事,太过下作。如果阿虎不在城内,也许有用。但她在城内,恐怕反而无用。”

    斜也奇道:“这是为何?”

    宗望道:“如果城内只有曹广弼或者杨开远,他们怕背上逼死兄长主公的恶名,或许会被迫降服,如果他们不肯屈服而导致折彦冲被杀,汉部内部也会因为怀疑他们存心夺位而人心思变。但阿虎是彦冲的妻子,若她忍得下心来不屈服而任由我们在她面前杀了折彦冲,那汉部上下不会对她生疑,只会因此而加深对我们的痛恨。”

    斜也道:“我就不信虎女忍得下这心!”

    宗翰叹道:“她若是为了丈夫而投降,如何向汉部军民交代。在那种情况下,她便是忍不得心,恐怕也没办法开城投降吧。阿虎毕竟是个性烈的女子,或许会被气疯气死,但要她屈服却不容易。”

    斜也喝道:“这么说来,我们拿了折彦冲到底有什么用?”

    宗翰与宗望听到这句话都感郁闷,按理,他们拿住了汉部的元应该占尽上风才对,但随着事情的演变竟然会出现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真是始料未及。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来报:萧铁奴到了。

    萧铁奴按剑而入。

    他进来之前不肯卸下兵器,斜也等虽然不悦,但心想他孤身前来也起不了什么风浪,便许他带剑入内。

    面对大金三巨头,萧铁奴环视一眼,屈膝有礼,眼神中却绝无半点畏惧。

    宗望淡淡道:“明天攻城的事情,你准备好了么?”

    “攻城?”萧铁奴问道:“攻什么城?”

    宗望冷笑道:“卢彦伦没跟你说清楚么?我打算让你作为攻打辽口的前锋,好好干,等你成就了这份大功,到时候我们自会向皇上为你请功。”

    萧铁奴笑道:“攻打辽口?二太子开什么玩笑!我是汉部六将军,怎么能去攻打辽口?”

    “汉部六将军?”

    斜也、宗望和宗翰一听哈哈大笑,宗望道:“难道你还想回汉部么?”

    “回汉部?”萧铁奴道:“我从来就没离开过汉部,怎么回去?”

    宗望冷笑道:“你背叛了折彦冲,还想回去?”

    “背叛?”萧铁奴睁大了眼睛,忽然笑道:“原来你们误会了。”

    “误会?”斜也喝道:“什么误会!”

    萧铁奴道:“你们说我背叛我大哥?这是从何说起?汉部上下,对我大哥最为忠心的莫过于萧铁奴!我怎么会背叛他?”

    斜也冷笑道:“你没背叛折彦冲?哈哈!却不知道是谁把折彦冲送到我们手上的!”

    萧铁奴瞄了斜也两眼,眼神中半点敬意也没有,说道:“谙班纵横数十年,到老怎么糊涂了?你们能拿住我大哥,不是因为你们高明,更不是我背叛,我大哥现在在你们手里,只是因为他自己要来罢了。”

    “什么!你说什么?”斜也瞪大了眼睛,哪里肯信!

    萧铁奴道:“我说我大哥是自己要来的,什么背叛云云,根本就是扯谈旦”看了宗翰宗望一眼道:“难道两位也没现么?”

    宗翰听得脸色铁青,宗望冷笑道:“他自己要来?来干什么?来被我们杀么?”

    萧铁奴笑道:“杀?如果要杀,你们干嘛不早点动手?干嘛要等到现在?说白了吧,现在杀我大哥,对你们根本就没好处!嘿!汉部里面别人不说,但大嫂和老七对大哥如何你们想必清楚。如果你们杀了大哥,那不但会令大金从此信义尽失,而且还会惹得应麒了疯般来复仇!现在辽口有大嫂在,津门又有大哥的两个儿子在。如果大哥被你们处死,他就是以汉部开部元的身份为汉部殉部,对于部民的号召力将会空前强大!甚至大宋的士子也会因他捍卫华夏而感念他!这等公议之下,就算大哥死了,大嫂和允文允武的地位也将难以撼动!老七拥护他的老婆儿子,绝对能把汉部团结成一块铁板。届时汉部愤而自立,便是以天地间最顺之名义自立!自立后再以复仇为名反扑大金,嘿嘿!那场面恐怕壮观得很。

    斜也听得呆了,听到后来忍不住跳脚咆哮,怒道:“好!你们找死,我这便成全你们!

    宗翰脸色也极为难看,却还保持着理智,拉住斜也,问萧铁奴道:“折彦冲真敢如此?那他也算大胆了!可惜这计谋也可笑得紧!就待我们杀了他之后再将他的奸谋公诸于众,看他的奸谋能否得逞!”

    萧铁奴笑道:“说啊说啊,你们尽管说去,看看天下谁会信你!反正出了这帐门,我是不会承认的。”

    宗望阴着脸道:“听你这么说,杨应麒也不知道这事?”

    “他当然不知道。”萧铁奴道:“他要是知道,哪里肯放老大来?”

    宗望道:“那你们又怎么知道没了折彦冲汉部不会乱?”

    “我们也是在赌啊。”萧铁奴叹道:“这么危险的赌局,也就老大敢开。嘿嘿!佩服佩服!”

    宗翰冷笑道:“彦冲这么做,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我就不信他会君子到为了别人却死。”

    萧铁奴淡淡道:“老大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却问他。”

    宗翰又道:“那你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萧铁奴笑道:“我?我也没能得到什么好处。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老大对我的绝对信任。”

    “绝对信任?”宗望冷笑道:“一个死人的绝对信任,有个屁用!”

    “嗯,他要是死了,那确实没什么用。”萧铁奴道:“但万一他没死,那就有用得很了。嗯,这个赌局对我来说也危险得很,不过老大的命怎么说也比我值钱不少吧,他都敢赌了,我要是不敢跟着下注,未免太逊。”

    “你说的不错。”宗翰哈哈笑道:“你的命,确实没彦冲值钱!我们暂时还不想杀彦冲,但是杀你,却和捻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萧铁奴竟然毫不害怕,反而点头道:“不错,杀了我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也没什么好处,对么?其实我觉得有些奇怪,粘罕兄你向来是很实在的人,怎么忽然变得和斜也大叔这般冲动?其实大哥这么做对你未必有坏处!对了,刚才小四哥问我大哥要来干什么,我还没回答呢!粘罕兄你想不想听听?”

    宗翰沉着脸道:“彦冲他到底想怎么样?”

    萧铁奴缓缓道:“我大哥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一句话:他想在不伐宋的情况下和国主、粘罕兄、小四兄取得和平。代价就是用他本人来做人质。”

    “和平?”宗望大笑道:“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还怎么和平?”

    “和平?”宗望大笑道:“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还怎么和平?”

    “正因为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所以才能和平!”萧铁奴道:“辽口的事情,甚至拉林河的事情,其实我都有所耳闻!这仗再打下去,大金就算不亡国也得四分五裂,我汉部就算不灭部也得元气大伤!因为这仗我们都打得起,输不起,所以才可能和平啊!”

    宗翰听到这里忽然低下头去,萧铁奴继续道:“现在双方看似欲罢不能,但其实都有各自的忌惮!别人不知道,但我却晓得,大嫂和老七最怕的就是你们恼怒起来真把大哥给杀了!大哥虽是汉部的元,可汉部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你们要想大嫂或者应麒当着大伙儿的面开城投降他们是做不到的——因为那样他们将没法向部民交代!但同样的,如果有人为了胜利而逼死大哥,那么那人不但没法向部民交代,还会招来大嫂和应麒的嫉恨。所以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我大哥的性命还掌控在你们手里,汉部便不敢动主动攻击。因为无论是大嫂还是应麒都不敢冒着害死大的危险偷袭会宁的。所以只要你们控制了我大哥,而应麒又控制着汉部,汉部就会老老实实做大金的屏藩——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宗望盯着萧铁奴,忽然冷笑道:“我知道折彦冲为什么把你带出来了。”

    萧铁奴一怔道:“为什么?”

    宗望笑道:“为什么?那还不明白么?汉部最有可能置他生死于不顾的人就是你!难道你还真以为他是信任你才让你干这事的?”

    萧铁奴脸色微变,随即道:“宗望!你少来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

    锋鞘难衡第一八八章定

    宗翰这时己完全了解折彦冲的意思,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并无妨害,口中却冷笑道:“彦冲搞出这么多事情,为的原来是这个!这确实也是打破我大金内部僵局的法子之一,不过对他来说,要破这个局还有更安全更容易的路子那条明路我早己给折彦冲点明!难道?辽南换江南?的条件他竟然还不满意?”

    萧铁奴淡淡道:“大哥不是不满意,而是根本办不到!”

    “办不到?”

    “对,办不到!”萧铁奴道:“我大哥这人和我不同,他对汉部的名声爱惜得很。你要汉部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你们去攻宋朝,汉部办不到,他也办不到。”

    宗翰哼了一声道:“所以他宁可以身为质?”

    “不错。”萧铁奴道:“他希望自己的到来以及辽口即将结束的这场大战,能够为汉部、为大金换来一段和平。他的这个决定,无论对大金皇帝还是对座诸位来说都没坏处,对么???

    宗翰宗望对视一眼,知道就眼前局面来说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可有件事情他们还是不肯放心,那就是折彦冲要做人质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来?而要摆弄出这么个局面?

    宗翰问道:“如果我们不同意,你们打算怎么办?”

    萧铁奴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能怎么办?伸长脖子等你们来割罢了。不过之后的局面我们便不管了,你们自己收拾。只是那样的局面,对大金有什么好处?对谙班你有什么好处?对国相你有什么好处?对二太子你又有什么好处?照我说,你们还不如拿了我大哥去跟老七谈谈生意,反正老七口袋里钱银多多,你们拿着我大哥正是奇货可居!一定能从那头守财麒麟口袋里掏出不少财物来。”

    斜也等三人互相望视,一时帐内全无声音。良久,宗望沉吟道:“如果我们南征大宋

    萧铁奴道:“你们要打大宋,你们自己打去,我们汉部拦你们不住只好袖手旁观。这就是我们汉部部民的决定,也是我大哥的底线!”

    宗望又道:“如果我们南征期间汉部乱来”

    萧铁奴道:“那我和大哥都得死,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怪大哥看错了老七。”

    宗望又道:“那如果我们打下大宋”

    萧铁奴道:“那就恭喜你们了。不过我大哥说,如果没有汉部的帮助,你们打不下大宋的。他劝你们还是别动这心思的好。”

    斜也闻言冷笑道:“什么?你说我们打不下大宋?”

    萧铁奴笑笑道:“那是我大哥说的,未必作得准。按我说的话,大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好打得很,几位不妨去试试。”

    斜也哼了一声道:“别上他的当!折彦冲是想我们和大宋打得两败俱伤,好来捡现成的便宜!”

    萧铁奴拍拍手道:“你们要这样想,我们也没办法。总之,我汉部不会派一兵一卒入侵大宋如果你们定要逼迫我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唯战而己。”

    宗望听到这里,忽然放声狂笑。

    萧铁奴问道:“你笑什么?”

    宗望冷笑道:“听说你们中原有一种人叫做伪君子,我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天可总算见识了!”

    萧铁奴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宗望道:“折彦冲弄出这么多鬼鬼祟祟的伎俩,分明是满肚子的私心,可他偏偏还要在大定府高台上讲得那般慷慨激昂说到底也就四个字:收买人心!这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萧铁奴嘿了一声道:“我不知道老大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没什么。汉部部内的民意,是希望能在这件事上独善其身的,他也只是按照元部民的决议行事罢了。至于用点小机巧,那也不算什么。其实就算伪君子又怎么样?反正我觉得他蛮大胆的,至少敢拿自己的性命来下赌注的这种事情,便不是人人干得出来的。怎么样?我大哥这个建议,你们接不接受?”

    斜也哼道:“废话!要我们接受,岂不是都被他玩了!”

    萧铁奴分别看了宗望宗翰一眼道:“那两位呢?”“

    宗翰不语,宗望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萧铁奴微微一笑道:“这样大事,想来是要再商量商量的。如今大哥的意思我己经转达,接下来该怎么决定你们也不用和我说,直接跟老七谈去!现在汉部拿主意的人是他。”说完微笑着屈膝行礼道:“谙班,国相,二太子,若没什么事情,萧铁奴告辞了。”

    萧铁奴走后,三人商量许久仍未得出结论。直到斜也离开后,宗望才问宗翰道:“你觉得如何?”

    宗翰道:“虽然我们有些被动,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

    宗望冷笑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折彦冲的野心!”

    “野心?”

    宗望道:“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收买人心,收买的是谁的人心?是大宋的人心!他为什么要收买大宋的人心?你想过没有?”

    宗翰笑笑道:“就算这样又如何?他的性命毕竟还掌握在我们手上一只要我们看牢了他,他的那些花花肠子便都不管用了!”

    宗望道:“但万一被他逃了……”

    “逃不了!”宗翰道:“只要把他和萧铁奴隔开,他就逃不了!这一点,你认为我们做不做得到?”

    宗望沉吟道:“这一点不难,只是……”

    宗翰问道:“还只是什么?”

    宗望叹道:“只是我仍然怕有个万一”

    宗翰忽然笑了起来:“小四,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优柔了,莫非是被杨应麒影响了不成?”

    宗望哼了一声道:“好吧!这件事情我们便冒冒险!不过不能完全按照折彦冲的安排来!你那以汉治汉的策略要同时进行。”

    宗翰点头道:“平州、大同两路兵力向南,对我们没有坏处!会宁那位居心叵测,老想利用汉部来消弱我们,现在我们一走,汉部的压力就由他一个人顶去!”

    宗望叹道:“我本不想如此!可惜……罢了!有折彦冲在手,谅杨应麒也不敢乱来!”

    金国的“内战”终于停了下来。交战双方派出成员复杂的使团进行暗中交涉,津门方面派出的是杨朴和邓肃,会宁方面派出的是韩昉和刘彦宗。

    这次的交涉情形十分奇怪:不但交涉双方讨价还价,就是使团的内部也存在互相制约的关系。宗翰派韩昉作为刘彦宗的副使,为的就是怕宗望独揽和约的好处;而曹广弼间接推邓肃上位,也是怕杨应麒为了救折彦冲而不顾一切地许诺汉部兵马伐宋。

    经过了几个日夜的交涉,双方终于达成了几方面的协议:

    第一是宣布这次战争的性质是“误会”。那是谁造成这次误会的呢?当然是大宋!童贯派往平州的假使者和假使者身上的文书被拿出来作为大宋挑拨金汉关系的证据尽管这“证据”之前无论平州还是津门都根本不放在心上。当然,大宋的这一恶行”也成了女真侵宋的又一借口。

    第二是汉部继续承认为大金属国,汉部公开向吴乞买表示忠诚,并传书安抚大金境内的各个非女真部族。汉部方面阿鲁蛮后撤,平州军方面辽口解围,鞍坡的矿产以及东京道的商路重新对汉部开放,但所有商人出了辽口,就得比以往多交一成税金。汉部每年进贡会宁的茶叶、布匹、丝绸各加一倍。

    第三是通过了对宋战争的任务分配:以东路军、西路军为两路伐宋主力,汉部向大金提供十五万担粮草(大部分归了宗望),而不负责作战。伐宋期间,汉部必须削减一半兵力。

    第四个问题就是汉部迎回折彦冲的要求。这次金汉和议大金方面其实是在宗翰宗望主导下进行,吴乞买连个说话的地都没有,只能最后默认而己。不过宗翰和宗望考虑到他毕竟是皇帝,最后还是让了许多好处给他。但对吴乞买要求把折彦冲押回会宁一事宗翰宗望根本就不理睬,眼下折彦冲其实是被宗翰宗望共管,所以吴乞买对于汉部迎回折彦冲的要求也只能空头许诺,而杨应麒也以“大将军未归”为理由对削减兵力一事阳奉阴违。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项互相制约的条款,不一而足。

    对于这个结果,在金国方面,宗翰颇为满意,宗望亦表赞同,吴乞买也在宗干的敦促下勉强接受;

    而在汉部方面则普遍感到不满,完颜虎和杨应麒不满女真不马上归还折彦冲,而曹广弼也对没能阻止女真伐宋也颇为失望,但他们最后还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接受了这一事实。实际上杨应麒和曹广弼也都知道:能达成眼前这个协议,对双方来说都己经很难得了。

    对于这次进军,宗翰和宗望各有各的野心。宗翰希望能囊括陕西和河东,这样的话他手头掌握的人力物力将变得极为可怕;而宗望则显得谨慎多了,他只打算打下燕京路作为地盘,敲诈宋政权增加岁币作为军费,然后再通过塘沽来执行他以汉制汉的策略。实际上他以汉制汉的策略还没开始施行就己经取得了成果:曹广弼眼见无法阻止北兵南侵,竟然荡舟南下,带着辞去职务的邓肃、石康归宋。杨应麒没能力阻止他,也根本不打算阻止他。

    曹广弼离开津门后并没有马上前往汴粱,而是停留在清阳港等候着进一步的消息:他仍然担心宗望忽然撕毁秘密协议趁着自己离开侵略辽南。不过尽管这样,汉部中枢系统的士气还是因为他的离去而大受打击。大将军被软禁,二将军辞职,六将军背叛!汉部三个最能打仗的人转眼间都不在了,这个时候,就算杨应麒想动对会宁的战争他手头也是有兵无将,有将无帅。

    东京道的商路再次开通了,但连杨应麒也不知道这种短暂的繁荣能够维持多久。站在辽口的城墙上,看着夕照下那些显得倦怠的士兵,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折、曹、萧的汉部竞显得如此疲软,这种疲转让杨应麒感到害怕。人心和士气,有时候散了就回不来了!汉部的人心还没散,这是汉部得以维持下去的原因,但它己不具备侵略性了。在这一刻,杨应麒才真正意识到折彦冲的作用!

    “我们果然是没法代替大哥的。”杨应麒有些黯然地说:“如果大哥没有出事,汉部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杨应麒说话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堂兄杨开远。不过杨开远既没有跟着懊丧,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安慰杨应麒,只是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这种疲软只是暂时的。”

    “暂时?”

    “嗯。”杨开远道:“应麒,有件事情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事情?”

    “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

    “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杨应麒道:“三哥的意思是……他逃回辽口的时机不对?”

    “不!恰恰相反!”杨开远道:“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太对了一对得刚好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反应!如果他晚来了一天甚至半天!辽口和津门便未必能像己经生了这样,作出正确的反应了。”

    “你是说……这里面有问题?”

    “应该是。”杨开远道:“你觉得呢?”

    杨应麒沉默了。

    杨开远又道:“这件事情,我们暂且不提。现在我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杨应麒苦笑道:“我们除了在这里看着、守着之外,还能怎么办?逼得宗望急真把大哥给害了就糟糕了。”

    杨开远问道:“你真的打算空等空守?”

    杨应麒叹道:“我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我本来……”犹豫片刻,终于把他那个不成熟的“阴阳战略”跟杨开远说了。又道:“可惜,我们根本做不到咦!不对!?

    杨开远道:“怎么了?”

    “三哥,我们……我们可以做了!”杨应麒道:“对!可以的!虽然大哥不在,但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的!甚至……甚至比原先的计划更加名正言顺!?

    杨开远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叹道:“看来,真的是这样了。”

    杨应麒却反而不说话了。夕阳还是那个夕阳,士兵还是那些士兵,但落在杨应麒眼里己经完全不同了:他觉得这些士兵不是倦怠,而是在休息,为了下一次更大规模的冲锋而进行的休息!

    “三哥,我回津门去了。”杨应麒的血脉忽然都动了起来,连眼神也充满了破坏力。

    杨开远也看得出他静不下来,因此没有挽留,只是临别前对他说道:“应麒,如今大哥虽然不在辽南,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守住汉部的。”他还是在安慰杨应麒,却不知道杨应麒此刻己经不需要安慰了!

    “不!”杨应麒道:“三哥,你太保守了!我们现在要的,不是守住汉部1”

    “不是守住汉部?那是什么?”

    杨应麒指了指西南方向,那里是大海;又指了指东北的方向,那里是长白山,仿佛这山海都己在他掌中一般:“我们要的,是实现汉部的宏愿,去开创一个我们期望中的国度!我们走出大鲜卑山的时候,不就是这样誓的么?这个志向,不会因为大哥暂时离开而有所改变!?他顿了顿道:“这两年我们经历了不少曲折,我不知道再走下去,汉部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们!我只知道我们一定要继续走下去!”

    抛下这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后杨应麒便走了,一路上他的心神都处于燃烧状态,进入津门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心头那把火烧得太过厉害了。他唤来燕青,让他去请林翎过府一叙。

    燕青到林翎府上的时候,林翎正在忙碌:这段时间林家为了支持汉部着实赔了不少生意,北边的许多死帐坏帐都收不上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如果杨应麒是为了公事要见她多半会透露点消息。林翎琢磨着杨应麒的态度,觉得多半是不甚重要的私事,便请燕青代自己向杨应麒赔罪,就说自己实在抽不出身来。

    时己半夜,林翎估计杨应麒不会再派人来,谁知没多久燕青又来了,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上一张纸条。林翎打开一看,却正是杨应麒的笔迹,纸上既没抬头也没落款,只有五个字:“我要你过来。”

    林翎怔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我换件衣服便随你去。”

第三二三章 修罗之战(下)

    宗翰这时己完全了解折彦冲的意思,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并无妨害,口中却冷笑道:“彦冲搞出这么多事情,为的原来是这个!这确实也是打破我大金内部僵局的法子之一,不过对他来说,要破这个局还有更安全更容易的路子那条明路我早己给折彦冲点明!难道?辽南换江南?的条件他竟然还不满意?”

    萧铁奴淡淡道:“大哥不是不满意,而是根本办不到!”

    “办不到?”

    “对,办不到!”萧铁奴道:“我大哥这人和我不同,他对汉部的名声爱惜得很。你要汉部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你们去攻宋朝,汉部办不到,他也办不到。”

    宗翰哼了一声道:“所以他宁可以身为质?”

    “不错。”萧铁奴道:“他希望自己的到来以及辽口即将结束的这场大战,能够为汉部、为大金换来一段和平。他的这个决定,无论对大金皇帝还是对座诸位来说都没坏处,对么???

    宗翰宗望对视一眼,知道就眼前局面来说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可有件事情他们还是不肯放心,那就是折彦冲要做人质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来?而要摆弄出这么个局面?

    宗翰问道:“如果我们不同意,你们打算怎么办?”

    萧铁奴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能怎么办?伸长脖子等你们来割罢了。不过之后的局面我们便不管了,你们自己收拾。只是那样的局面,对大金有什么好处?对谙班你有什么好处?对国相你有什么好处?对二太子你又有什么好处?照我说,你们还不如拿了我大哥去跟老七谈谈生意,反正老七口袋里钱银多多,你们拿着我大哥正是奇货可居!一定能从那头守财麒麟口袋里掏出不少财物来。”

    斜也等三人互相望视,一时帐内全无声音。良久,宗望沉吟道:“如果我们南征大宋

    萧铁奴道:“你们要打大宋,你们自己打去,我们汉部拦你们不住只好袖手旁观。这就是我们汉部部民的决定,也是我大哥的底线!”

    宗望又道:“如果我们南征期间汉部乱来”

    萧铁奴道:“那我和大哥都得死,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怪大哥看错了老七。”

    宗望又道:“那如果我们打下大宋”

    萧铁奴道:“那就恭喜你们了。不过我大哥说,如果没有汉部的帮助,你们打不下大宋的。他劝你们还是别动这心思的好。”

    斜也闻言冷笑道:“什么?你说我们打不下大宋?”

    萧铁奴笑笑道:“那是我大哥说的,未必作得准。按我说的话,大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好打得很,几位不妨去试试。”

    斜也哼了一声道:“别上他的当!折彦冲是想我们和大宋打得两败俱伤,好来捡现成的便宜!”

    萧铁奴拍拍手道:“你们要这样想,我们也没办法。总之,我汉部不会派一兵一卒入侵大宋如果你们定要逼迫我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唯战而己。”

    宗望听到这里,忽然放声狂笑。

    萧铁奴问道:“你笑什么?”

    宗望冷笑道:“听说你们中原有一种人叫做伪君子,我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天可总算见识了!”

    萧铁奴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宗望道:“折彦冲弄出这么多鬼鬼祟祟的伎俩,分明是满肚子的私心,可他偏偏还要在大定府高台上讲得那般慷慨激昂说到底也就四个字:收买人心!这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萧铁奴嘿了一声道:“我不知道老大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没什么。汉部部内的民意,是希望能在这件事上独善其身的,他也只是按照元部民的决议行事罢了。至于用点小机巧,那也不算什么。其实就算伪君子又怎么样?反正我觉得他蛮大胆的,至少敢拿自己的性命来下赌注的这种事情,便不是人人干得出来的。怎么样?我大哥这个建议,你们接不接受?”

    斜也哼道:“废话!要我们接受,岂不是都被他玩了!”

    萧铁奴分别看了宗望宗翰一眼道:“那两位呢?”“

    宗翰不语,宗望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萧铁奴微微一笑道:“这样大事,想来是要再商量商量的。如今大哥的意思我己经转达,接下来该怎么决定你们也不用和我说,直接跟老七谈去!现在汉部拿主意的人是他。”说完微笑着屈膝行礼道:“谙班,国相,二太子,若没什么事情,萧铁奴告辞了。”

    萧铁奴走后,三人商量许久仍未得出结论。直到斜也离开后,宗望才问宗翰道:“你觉得如何?”

    宗翰道:“虽然我们有些被动,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

    宗望冷笑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折彦冲的野心!”

    “野心?”

    宗望道:“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收买人心,收买的是谁的人心?是大宋的人心!他为什么要收买大宋的人心?你想过没有?”

    宗翰笑笑道:“就算这样又如何?他的性命毕竟还掌握在我们手上一只要我们看牢了他,他的那些花花肠子便都不管用了!”

    宗望道:“但万一被他逃了……”

    “逃不了!”宗翰道:“只要把他和萧铁奴隔开,他就逃不了!这一点,你认为我们做不做得到?”

    宗望沉吟道:“这一点不难,只是……”

    宗翰问道:“还只是什么?”

    宗望叹道:“只是我仍然怕有个万一”

    宗翰忽然笑了起来:“小四,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优柔了,莫非是被杨应麒影响了不成?”

    宗望哼了一声道:“好吧!这件事情我们便冒冒险!不过不能完全按照折彦冲的安排来!你那以汉治汉的策略要同时进行。”

    宗翰点头道:“平州、大同两路兵力向南,对我们没有坏处!会宁那位居心叵测,老想利用汉部来消弱我们,现在我们一走,汉部的压力就由他一个人顶去!”

    宗望叹道:“我本不想如此!可惜……罢了!有折彦冲在手,谅杨应麒也不敢乱来!”

    金国的“内战”终于停了下来。交战双方派出成员复杂的使团进行暗中交涉,津门方面派出的是杨朴和邓肃,会宁方面派出的是韩昉和刘彦宗。

    这次的交涉情形十分奇怪:不但交涉双方讨价还价,就是使团的内部也存在互相制约的关系。宗翰派韩昉作为刘彦宗的副使,为的就是怕宗望独揽和约的好处;而曹广弼间接推邓肃上位,也是怕杨应麒为了救折彦冲而不顾一切地许诺汉部兵马伐宋。

    经过了几个日夜的交涉,双方终于达成了几方面的协议:

    第一是宣布这次战争的性质是“误会”。那是谁造成这次误会的呢?当然是大宋!童贯派往平州的假使者和假使者身上的文书被拿出来作为大宋挑拨金汉关系的证据尽管这“证据”之前无论平州还是津门都根本不放在心上。当然,大宋的这一恶行”也成了女真侵宋的又一借口。

    第二是汉部继续承认为大金属国,汉部公开向吴乞买表示忠诚,并传书安抚大金境内的各个非女真部族。汉部方面阿鲁蛮后撤,平州军方面辽口解围,鞍坡的矿产以及东京道的商路重新对汉部开放,但所有商人出了辽口,就得比以往多交一成税金。汉部每年进贡会宁的茶叶、布匹、丝绸各加一倍。

    第三是通过了对宋战争的任务分配:以东路军、西路军为两路伐宋主力,汉部向大金提供十五万担粮草(大部分归了宗望),而不负责作战。伐宋期间,汉部必须削减一半兵力。

    第四个问题就是汉部迎回折彦冲的要求。这次金汉和议大金方面其实是在宗翰宗望主导下进行,吴乞买连个说话的地都没有,只能最后默认而己。不过宗翰和宗望考虑到他毕竟是皇帝,最后还是让了许多好处给他。但对吴乞买要求把折彦冲押回会宁一事宗翰宗望根本就不理睬,眼下折彦冲其实是被宗翰宗望共管,所以吴乞买对于汉部迎回折彦冲的要求也只能空头许诺,而杨应麒也以“大将军未归”为理由对削减兵力一事阳奉阴违。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项互相制约的条款,不一而足。

    对于这个结果,在金国方面,宗翰颇为满意,宗望亦表赞同,吴乞买也在宗干的敦促下勉强接受;

    而在汉部方面则普遍感到不满,完颜虎和杨应麒不满女真不马上归还折彦冲,而曹广弼也对没能阻止女真伐宋也颇为失望,但他们最后还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接受了这一事实。实际上杨应麒和曹广弼也都知道:能达成眼前这个协议,对双方来说都己经很难得了。

    对于这次进军,宗翰和宗望各有各的野心。宗翰希望能囊括陕西和河东,这样的话他手头掌握的人力物力将变得极为可怕;而宗望则显得谨慎多了,他只打算打下燕京路作为地盘,敲诈宋政权增加岁币作为军费,然后再通过塘沽来执行他以汉制汉的策略。实际上他以汉制汉的策略还没开始施行就己经取得了成果:曹广弼眼见无法阻止北兵南侵,竟然荡舟南下,带着辞去职务的邓肃、石康归宋。杨应麒没能力阻止他,也根本不打算阻止他。

    曹广弼离开津门后并没有马上前往汴粱,而是停留在清阳港等候着进一步的消息:他仍然担心宗望忽然撕毁秘密协议趁着自己离开侵略辽南。不过尽管这样,汉部中枢系统的士气还是因为他的离去而大受打击。大将军被软禁,二将军辞职,六将军背叛!汉部三个最能打仗的人转眼间都不在了,这个时候,就算杨应麒想动对会宁的战争他手头也是有兵无将,有将无帅。

    东京道的商路再次开通了,但连杨应麒也不知道这种短暂的繁荣能够维持多久。站在辽口的城墙上,看着夕照下那些显得倦怠的士兵,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折、曹、萧的汉部竞显得如此疲软,这种疲转让杨应麒感到害怕。人心和士气,有时候散了就回不来了!汉部的人心还没散,这是汉部得以维持下去的原因,但它己不具备侵略性了。在这一刻,杨应麒才真正意识到折彦冲的作用!

    “我们果然是没法代替大哥的。”杨应麒有些黯然地说:“如果大哥没有出事,汉部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杨应麒说话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堂兄杨开远。不过杨开远既没有跟着懊丧,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安慰杨应麒,只是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这种疲软只是暂时的。”

    “暂时?”

    “嗯。”杨开远道:“应麒,有件事情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事情?”

    “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

    “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杨应麒道:“三哥的意思是……他逃回辽口的时机不对?”

    “不!恰恰相反!”杨开远道:“尤宇逃回辽口的时机太对了一对得刚好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反应!如果他晚来了一天甚至半天!辽口和津门便未必能像己经生了这样,作出正确的反应了。”

    “你是说……这里面有问题?”

    “应该是。”杨开远道:“你觉得呢?”

    杨应麒沉默了。

    杨开远又道:“这件事情,我们暂且不提。现在我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杨应麒苦笑道:“我们除了在这里看着、守着之外,还能怎么办?逼得宗望急真把大哥给害了就糟糕了。”

    杨开远问道:“你真的打算空等空守?”

    杨应麒叹道:“我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我本来……”犹豫片刻,终于把他那个不成熟的“阴阳战略”跟杨开远说了。又道:“可惜,我们根本做不到咦!不对!?

    杨开远道:“怎么了?”

    “三哥,我们……我们可以做了!”杨应麒道:“对!可以的!虽然大哥不在,但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的!甚至……甚至比原先的计划更加名正言顺!?

    杨开远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叹道:“看来,真的是这样了。”

    杨应麒却反而不说话了。夕阳还是那个夕阳,士兵还是那些士兵,但落在杨应麒眼里己经完全不同了:他觉得这些士兵不是倦怠,而是在休息,为了下一次更大规模的冲锋而进行的休息!

    “三哥,我回津门去了。”杨应麒的血脉忽然都动了起来,连眼神也充满了破坏力。

    杨开远也看得出他静不下来,因此没有挽留,只是临别前对他说道:“应麒,如今大哥虽然不在辽南,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守住汉部的。”他还是在安慰杨应麒,却不知道杨应麒此刻己经不需要安慰了!

    “不!”杨应麒道:“三哥,你太保守了!我们现在要的,不是守住汉部1”

    “不是守住汉部?那是什么?”

    杨应麒指了指西南方向,那里是大海;又指了指东北的方向,那里是长白山,仿佛这山海都己在他掌中一般:“我们要的,是实现汉部的宏愿,去开创一个我们期望中的国度!我们走出大鲜卑山的时候,不就是这样誓的么?这个志向,不会因为大哥暂时离开而有所改变!?他顿了顿道:“这两年我们经历了不少曲折,我不知道再走下去,汉部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们!我只知道我们一定要继续走下去!”

    抛下这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后杨应麒便走了,一路上他的心神都处于燃烧状态,进入津门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心头那把火烧得太过厉害了。他唤来燕青,让他去请林翎过府一叙。

    燕青到林翎府上的时候,林翎正在忙碌:这段时间林家为了支持汉部着实赔了不少生意,北边的许多死帐坏帐都收不上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如果杨应麒是为了公事要见她多半会透露点消息。林翎琢磨着杨应麒的态度,觉得多半是不甚重要的私事,便请燕青代自己向杨应麒赔罪,就说自己实在抽不出身来。

    时己半夜,林翎估计杨应麒不会再派人来,谁知没多久燕青又来了,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上一张纸条。林翎打开一看,却正是杨应麒的笔迹,纸上既没抬头也没落款,只有五个字:“我要你过来。”

    林翎怔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我换件衣服便随你去。”

第三二四章 漠北金帐(上)

    大宋宣和七年,随着内部矛盾外移,大金境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辽阳府一带成为金、汉双方默认的非战区,汉部的商人再次北上,带着货物比战前更加深入地进入大金境内的每一个角落。

    商人们的这种勇气大大出乎杨应麒的意料!本来他还担心他们被这次战争吓得怕不敢北上了!却不知这次战争汉部虽然没有大获全胜,但辽口的不败却让大金境内几乎所有人都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女真人打不下汉部!甚至打不下辽南!

    没错,折彦冲仍然还被女真人软禁着,但这件事情却又让汉部部民产生了另一种盲目的勇气:原来没有大将军,原来我们也能守住汉部!有时候,事实是否如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如此!彭湃的自信力洋溢在大部分汉部部民的脸上,如果说这次金汉战争之前他们面对女真还有一点点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现在就完全没有了!

    “怕什么!大不了再打一次!”

    这种话如果杨应麒听见一定会吓一跳,因为他知道汉部的财政状况没法再折腾一次了。但部民们不当家哪里知道当家的难处?所以根本没有杨应麒的这些顾虑,他们有的,只是单纯的勇敢与无限的野心!特别是那些浙东商人,他们把大本营安扎在整个北国都认为最安全的辽口后,就大张旗鼓地窜入东京道、中京道甚至会宁做买卖!这些人大多连女真话都不会说,但这不要紧,有许多北国人等着给他们做翻译赚钱呢!而且由于汉部在北国产生经济影响也己经接近十年,许多女真、渤海、室韦都多多少少会一点汉话,也许说得还不是很好,但加上手势做生意己经没问题了!

    “他们怎么这么大胆啊!”杨应麒有些讶异。

    “那是因为他们有退路!”陈正汇道:“辽南,汉部,就是他们的退路!”

    陈正汇说的没错,商人们正是这样的心理:和平的时候就走出去,万一打仗再退回来!他们在北国大做生意,搬不动的东西却大部分留在汉部辖地之内。大金境内的各种物产如木料、药材、矿石等源源不断地向辽口涌来,在辽口作短暂的停留和粗加工,然后再运往津门、塘沽贩卖或作进一步的加工。在汉部境外,他们必须饱受会宁政权的盘剥,不过这种盘剥还在他们的忍受范围之内。

    在这期间,因大宋政治情况持续恶化而逃入辽南的流民己经没法变成汉部的农民了,因为辽南再没有新的农田来安置他们。于是他们只能在辽口、津门做工,或者冒险流入鞍坡甚至大鲜卑山、长白山伐木,甚至留在临潢府一带成为那些半农半牧庄园的雇佣农。当然,其中勇敢、强壮者则会被汉部军方相中慕往上军事村落。

    和平的政治环境、战后商人的爆性活跃以及劳动人手的充足让辽南的经济在短短一两个月间就显现了复苏的迹象,甚至吴乞买也得益于这种复苏一一他现停战后东京道交纳上来的赋税竟然多了五六成!不过,这些多出来的赋税全被女真贵族们瓜分一空了,并没有一个子儿落到底层百姓手中,女真的底层百姓,还是那么穷。

    在辽南经济复苏、吴乞买赚得盆满铂满的同时,津门的财政却濒临破产的边缘!辽东半岛北部农村的重建工作所需要付出的费用比杨应麒预料中还要多出一倍!而对于那些受到战争影响的小商人、小农人以及工人、牧人的补偿更是大得可怕!当然,如果杨应麒狠一狠心的话他也可以把这笔钱省下,因为战争是大家默认了的不可抵抗力,汉部就算不进行赔偿,除了活不下去的人之外部民们也不太好说什么一一实际上这个时代其它政府也都是这么做的!财政出现问题,转移到国民身上不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但津门政府最终没有这么做,杨应麒最后还是按照战前的承诺对受到影响的部民进行补偿。不过由于囊中羞涩津门政府也没法全价进行补偿,而是按照先贫后富的次序进行部分补偿:对赤贫者进行全额甚至额的补救;对还能维持者进行部分补偿;对富裕者声明拖欠。

    在补偿的同时又宣告了汉部政府的难处,杨应麒亲自到半岛北部道歉说明汉部政府实在没有足够的钱对所有人进行全补,请大家体谅。

    七将军的这种态度让一些才加入汉部的部民大感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政府掠夺国民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这仗又不是汉部要打的,大家遭了劫数那是活该啊!干嘛还要补偿?不但有补偿,作为政府领导人的杨应麒居然还出面道歉一一这可真是奇怪。然而民心却也因此而更加向着津门的方向凝聚,一部分有良心或者有野心的富商甚至公开宣布放弃津门的补偿欠款。

    不过,即使这样仍然没能帮杨应麒彻底解决眼下的财政问题。

    “天啊!”杨应麒送走张浩后呼天抢地地叫了起来!“这窟窿我怎么填啊!”

    负责北部重建、安抚工作的张浩可以到杨应麒这里来哭诉,但杨应麒又能找谁哭诉去?折彦冲?他大哥现在不在!

    “七将军。”陈正汇说道:“不如重建的工作就先缓一缓吧,还有把军费……”

    “不行!”杨应麒道:“重建不能缓,还有军费,不但不能减少,还要增加!”

    陈正汇皱了皱眉头,军费也就算了,毕竟军力是汉部自保的本钱,不能不投入,可是重建工作,他认为花销太大了:“七将军,我的意思不是不理会,而是先按最低的投入先维持住再说,等将来我们有钱了再追加。现在按你的计划……实在太花钱了!”

    按照杨应麒的计划,半岛中部、北部这片农村真要重建起来,只怕会比战前更规则、更可观一一这次重建不但是为了恢复生产,同时还要在北线建立几个可以抵御骑兵的城镇!不过这样的话开销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陈正汇的建议,杨应麒考虑都没考虑就摇摇头道:“对这个地区的改造来说,现在是难得的时机,因为地方是一片空白而民心可用!错过了这个时机,将来我们要付出的成本恐怕要加倍。”

    “可是七将军,我们现在没钱啊!”陈正汇几乎是哭丧着脸说:“现在咱们的库存,除了那一大堆粮食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要不,把粮食卖了?”

    “不行!”杨应麒说:“粮食是根本!根本!如今东海粮价不高,卖一点没法解决问题,要是大批量卖出去,整个东海的粮价非大跌不可,虽然能暂时解决眼前的问题,可从长远来讲我们反而得亏!这太不合算。再说,空前大战就要来了,到时候别的东西都可以缺,就是这个不能缺!”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陈正汇也有些不满意了:“七将军!你不能又没钱又想花钱啊!”

    杨应麒大力地挠头皮:“我知道!所以才要想办法啊!想想!想想!你也想!”

    “这……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能有什么办法!咦……”

    杨应麒听到他咦了一声赶紧问:“怎么?有主意了?”

    “这个……七将军。”陈正汇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你很有钱的。”

    “胡说!”杨应麒怒道:“我有钱!我有个什么钱!我有钱的话,就不用在这里愁了!”

    “这个……我不是说公家的钱。”陈正汇道:“听说……听说七将军你的私房钱好像不少吧?人家都说你富可敌国呢。”

    杨应麒脸色变了变:“人家?哪个人家在那里胡说!我打他屁股!”

    “这个……大家都这么说!”陈正汇道:“其实你有钱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钱啊,又没有贪污受贿,没人说你的。”

    杨应麒在很多大生意里都有股份,这个津门谁不知道!不过市民们也没因此怪他,因为杨应麒的口号从来都是:有钱大家赚!他向来是喜欢管仲的,认为国家富他也富没什么不好的。现在汉部正处于上升阶段,大家对于杨应麒的这个口号也还是蛮满意的。

    不过有钱是一回事,露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时听了陈正汇的话,-九。月。手。打。杨应麒马上摇头说:“我那点钱,就够我花销而己,没你说的那么多。”

    “哎,七将军啊……”陈正汇低着声音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七将军你就不能挥一下大公精神……拿点出来补一补国库的窟窿啊?”

    杨应麒很严肃、很严肃地看着陈正汇,说道:“这是个很不好的提议,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陈正汇心里牢骚,心想要抠你口袋里面的钱果然不容易,脸上却是端正态度,拱手肃立道:“请七将军教诲!”

    杨应麒神色凛然,说道:“公是公,私是私!这一点一定要分清楚!我今天可以拿私房钱去填国库的窟窿,那明天是不是也可以找个借口拿国库的钱来填我私人口袋的窟窿啊?这个头不能开!绝对不能开!”

    陈正汇心想这道理听着怎么有点别扭?不过却仍然道:“是是是!不过,借一点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毕竟,只要缓过了这一阵我们就有钱了。”

    “借?”杨应麒大喜道:“好主意!好主意!”

    陈正汇大喜,却听杨应麒道:“不过,我那点私房钱太少了,就是都倒出来了也没用。”

    陈正汇听得差点崩溃,苦笑道:“那么,七将军,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找别人借去啊!”杨应麒道:“津门有钱的人多着呢!我们的信用又好,一定能借到不少钱的!”

    陈正汇想了想,肚子里暗骂,脸上却挂着微笑,点头道:“七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这个世界最没有良心的群体,就是商人!

    无论是温州来的家伙,还是从泉州来家伙,只要不是做江南生意和山东生意的,一个两个都假装对大宋即将会生甚至正在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汉部在战后虽然面临财政破产的危机,但辽南民间却因此而保存了元气。东北平原的安定,以及日本流寇在汉部压力下暂时显现出来的老实,让跑这两条路的商人都大感庆幸!鞍坡开矿技术和提纯技术流入日本和麻逸后,这两个地方的金、银、铜产量大增,银流入辽南加工铸成银币,铜运往琉球由辽南派出的高手工匠铸成仿宋钱,硬通货的增加大大刺激了东海经济的展,海路上帆片片,船点点,连保守的高丽都开始被迫卷入这个金钱漩涡当中。

    “这片大海上,都是钱啊!”林翎指着海涛说。她现在正和问她借钱的杨应麒坐在津门郊外靠海的一座阁楼上茗茶。如今林家在辽南的产业越来越多,除了林翎的老爹还呆在泉州作为一个象征之外,林家己经没有多少大宋商人味道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杨应麒感到有些郁闷就像刚才陈正汇想抠他的私房钱没抠出来时的郁闷一样,他觉得林翎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啊(又不想想他自己):“那些钱,又不是我的!”

    林翎笑了笑,说道:“七将军你下手这么克制,不怎么乱政令来抢我们商人的钱,看来我们东海的商人可有福气了。”

    她这句七将军一出口杨应麒就知道不妙,看来林翎是打算公事公谈了。

    果然,林翎说:“我有个生钱的法子,你干不干?”

    “哦?”杨应麒眼睛里透着警惕:“先说说看。”

    “现在我们的信用券硬得很!要不,多一点?”

    杨应麒一听脸色沉了沉,摇头说道:“每年该增多少,这个有定量的!我们的亏空就是连这增所带来的收入也算进去了。如果要额外增一次两次没什么,但形成习惯,便是为汉部埋下灭部的隐忧!”

    中国传统经济学颇不达,至宋时技术虽然成熟,经济虽然活跃,但经济原理却仍然停留在战国、两汉时代,根本就没有明显的进步。但货殖之学被杨应麒定为管宁学舍的基本学科之后己经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如今商界和政界对于通货膨胀之类的理念己有共同的认知和警惕林翎这头雌狐狸当然不会不懂,但她仍然继续诱惑杨应麒:“话虽如此,但今年年景好啊!增一些,不会有坏影响的。”

    杨应麒皱了皱眉说:“这事情,交元部民会议讨论吧。”

    “讨论什么!”林翎说:“你一个眼神,一句话,大家不会反对的。”

    “不行不行!”杨应麒摆手道:“我今天就是来借钱的,你别跟我谈这些题外话1”

    “这怎么是题外话!”林翎道:“我们林家是做买卖的,又不是开善堂!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啊1”

    杨应麒道:“怎么会赔本?我又不是不还你!”

    林翎道:“就算还我,怕也不能明年就还清吧?眼下北边、东边生意正好做,一笔钱投进去,过几年也许就要翻一翻。要是你借的是个小数目也就是算了,但你忽然要这么大的数目,要真借了你,在你还给我们之前我们可就什么生意都不用做了!这不是赔本的买卖是什么?”

    杨应麒想了想说:“要不,你就少借点吧。”

    林翎问:“少借?少多少?”

    杨应麒道:“一半。”见林翎的脸色有点黑,便说:“三成!不能再少了!要不然我找别人借去。”

    林翎还是面有难色说:“这样吧,我借多少,你也从私房钱里借多少,如何?”?

    这次面有难色的轮到杨应麒了,他了好一会的呆,便道:“算了,你借一成吧。一成不难了吧?”

    林翎微感惊讶道:“一成?那够用么?”

    杨应麒笑了笑说:“够,而且我还会给你利息。不过啊,怎么借你得听我的。”

    林翎大感兴趣,问道:“你是不是又有好法子了?快说来听听!”

    杨应麒笑道:“还有什么法子!行债券呗!”

    第二日,津门政府便开始公开行国债债券,金额大小不等。津门的市民、汉部的商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来打听,要看看这债券是个什么玩意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津门政府向人借钱的借条!不过这借条是有利息的,借三年是多少利息、借五年是多少利息,贴在华表坛公告栏里的债券模板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呵呵!真是个新鲜玩意儿啊!”

    许多人都感好奇,但一个出手买的人都没有那不是他们不信任政府,实际上由于汉部兑现了赔偿和重建的承诺,津门政府在民间的信用正达到历史上的最高点。不过国债这东西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所以不免小心些。

    大概过了三四天后,又开始有消息传出:林家己经大量购入这些国债债券!市面上轰传的那个数据也正是本次津门财政窟窿的一成虽然是一成,但己经大得吓人了!

    赵履民等在林翎处打听得消息切实后,也购入大概相当于林家所购一半的债券,这下子可轰动了,林翎和赵履民都干的事情,哪里会是亏本的事情!一时间津门的大小商家甚至是市井小民都纷纷购入若干试试。毕竟按照汉部政府的承诺,这玩意儿是可以增值的。特别是做山东、江南生意的商家,由于对所在地生意的前景不看好,也正要转移一部分资金作为保障。所以汉部行的这第一期国债券没多久就兜售一空。

    “我们汉部的人,可真有钱啊!”杨应麒拿着陈正汇呈上来的账目满脸红光:“正汇,你说我们的税收是不是定得太低了?”

    陈正汇一听吓了一跳,忙说:“七将军!你别乱来!藏富于民总好过涸泽而渔啊!”其实他还是蛮高兴的,对于杨应麒能“想”出这么高明的主意也暗暗佩服。这次津门行的国债券把那个可怕的财政窟窿给填了还留有充足的资金,他计算过,以汉部的财政收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三年后应该就能把这笔带利息的钱给还清!

    杨应麒听了他的计算后笑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保守!这笔钱,其实不一定要还的。”

    陈正汇一听大惊道:“那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岂非要失信于民?”

    杨应麒笑了笑道:“我不是说不兑现这债券,我是说明年可以行更多新的债券,后年再行更多用明年的钱填今年的窟窿,用后年的钱来填明年的窟窿,如此循环不息,岂不是不用还了?这就叫:有借有还上等人,无借无还中等人,有借无还下等人。你那是中等人的手段,我这是上等人的策略!”

    陈正汇呆了一下道:“但这样的话,我们欠下的钱岂不是会越来越多?”

    杨应麒笑道:“只要我们汉部兴旺达,欠点钱不算什么。这里面的好处和危险互相关联,微妙得很。嗯,以后有空了我们再慢慢讨论。”

    两人正在为解决眼前的事情而高兴,忽然东边谍报传来:宗望攻下燕京了!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很兴奋的杨应麒和陈正汇神色都黯然下来。他们原来也认为郭药师不是宗望的对手,可还是没想到燕京会陷落得这么快!

第三二四章 漠北金帐(下)

    第一九零章名妓(上)——

    在女真三大集团里面,宗翰与皇帝宝座离得最远,所以他最需要的是能够支持他割据的地盘和力量,他的策略大概是:先在地方上形成牢不可破的根基,再选择进(影响中央决策)或者退(在地方上称王自保);吴乞买在女真军方的根基不如宗翰,总体实力不如二房,但他是现任皇帝,占有名义上的优势,因此最热心的是维持大金的平衡并拓展自己这一系的势力;二房是开国皇帝阿骨打之后,无论是大义名分还是军政实力都是女真内部各派之,所以最为大金整体前途考虑的有时候反而是宗望而不是皇帝吴乞买!

    宗望在地方上领军,宗干在会宁辅政,牢牢掌控着大金军方与政界、中枢与边疆的命脉!但这次平汉战争让宗望知道:二房的军队中枢虽有责任供养,但还是不如拥有一片自己能为所欲为的土地来得痛快!平州地方狭小,不能展布他的大才,但要是拥有了燕京局面便大大不同了一所以对于侵入燕京他还是抱着很大的期望,准备在这里打败大宋之后坐地收钱,同时推行其制约汉部的方略。

    辽口之围解后,宗望竞不休息,领了兵马便向燕京而来。燕京上下闻报震骇,守臣蔡靖命郭药师及张令徽、刘舜仁帅兵四万五千迎战于白河,宗望手下的兵将刚刚捏过辽口这颗又棱又烫的石头,忽然碰上一堆泥沙自然大感顺手!全军上下勇往无前,常胜军一战而溃,宗望进逼燕京。郭药师眼见难敌,拿了靖及都转运使吕颐浩、副使李与权出城投降。于是燕山府所属州县,皆为宗望所有。宗望打燕京本来只是觉得有把握而己,可没想到会这般轻易!而郭药师投降后又屡屡劝宗望领兵南下,强调宋人无防,“下汴粱易如反掌”!

    宗望被郭药师等说得心动,再见大宋朝廷这般逐贤能拔昏庸,不打可真是没天理了!当下改变当初的策略,决议先行南侵。南侵前来见折彦冲,直告此事,笑道:“当初你说我打不下大宋,如今看来恐怕你失算了!”

    折彦冲沉吟半晌,说道:“入宋境以后,请勿多扰百姓,则彦冲承你的情。”

    宗望笑而不语,折彦冲又对虽宗望来的刘彦宗道:“你也是读圣贤书的,得便多劝劝你主子少行杀伐,一来对你主子和你都没坏处,二来也是为你自己积点德!”

    宗望倾尽全力也打不下辽口以后,女真上下对折彦冲反而更加敬重!刘彦宗听了折彦冲的话忙叉手道:“敢不听驸马良言。”

    这边宗望进展顺利,那边宗翰也势如破竹!

    其时大宋河东、河北两路的最高长官童贯在太原,宗翰先兴兵,然后再派使者去见童贯,童贯见是大金使者,哪里敢怠慢?赶紧厚礼相迎,如王如八,如子如孙。金使见他这样更是倨傲,言语也无礼起来,当着童贯的面历数大宋渝盟诸罪!

    童贯听说大金两路起兵,吓得面如土色,愣愣道:“你们……你们起兵,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

    金使闻言大笑道:“兵马己兴,跟你说了你又能怎样?如今国相将从河东路入,二太子将从燕京路入,两路兵马向南,沿途传檄而定,闻者归降。你还是快点回汴粱劝劝你们的赵家皇帝,赶紧割地投降的好,免得我们劳师动众!”

    童贯愕然不知如何应对,马扩在旁,闻言出列道:“兵者凶器,天道厌之,谁敢言必胜必负。贵朝灭契丹,亦借本朝之力。今一旦渝盟,举兵相向,岂不顾南朝乃泱泱大国,万载之邦,只要稍加整各,天下谁人能敌!”

    金使笑道:“我大金若以贵朝可惮,还会南伐么?为今之计,莫若请童大王割河东、河北,以大河为界。我们便放过你大宋宗室,让赵家得以保存宗社,赵大人要报效国家,莫若进献此策。”

    马扩大怒,当下又要抗辩,童贯忙拦住他叫道:“放肆!不许对大国使者无礼!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退下!”

    马扩含愤而退,那边童贯说好说歹,又厚厚贿赂了金使一番,请他息怒。送走金使后赶紧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群言唯唯,都不知如何是好。

    参谋宇文虚中道:“上上之计,便是赶紧请宣抚回朝请皇上下旨应对!”

    他这么说分明是劝童贯逃跑,童贯闻言大喜道:“有理,有理!宇文大人这便随我回朝面圣,禀议敌情!”

    太原知府张孝纯大惊,劝道:“金人渝盟,宣抚当会诸路将士,竭力支撑。如果宣抚南去,人心必摇,等于将河东弃与金国。河东若失,河北安能保全?愿宣抚少留,共图报国。且太原地险城坚,人亦习战,金军便来,未必能克!”

    童贯闻言大怒,振振有词道:“我是宣抚,又不是知府!守城的事情不是我分内!这等事情也要留我,要你这个知府来干什么!”说完不管太原官僚上下愕然便拂袖而去,当晚便逃回京师,一路惶惶有如丧家之犬!

    张孝纯长叹道:“童太师平生作威作福,如今事到临头,竟然蓄缩畏慑、抱头鼠窜,便回了汴粱,还有面目去见天子!”他却不知赵家天子的习性比之童贯未必不及!

    童贯一逃,两河果然人心思变。宗翰领兵南侵,至朔州、武州,都有汉奸开城门献城,长驱至代州,守将李嗣本率兵拒守,军中汉奸竞擒嗣本以降,代州又破。到了忻州,知州贺权竟然大开城门,张灯结彩、鼓乐迎军。宗翰大喜,下令兵不入城。

    中山府知府詹度和种彦崧闻变,忙奏金人分道南下,当月接连有六道告变奏书飞到京师,朝廷上下闻言无不失色。汉部密探一直关注两河情报,一有动静马上飞报塘沽,塘沽再分转津门和清阳港。

    曹广弼在清阳听说金军两路南下,河东、河北各州府纷纷失守,仰天长叹,对邓肃道:“金兵这一东移,汉部暂时便安全了,但大宋却危险了!你马上替我拟信给应麒,就说二哥不能再帮他支撑汉部了,让他好自为之。”

    邓肃袖出一信,曹广弼愕然道:“什么东西?”

    邓肃道:“我辞职时七将军亲自交给我的,让我在二将军决定离开清阳港时再交给你。我答应过他,所以一直没和二将军说。”

    曹广弼沉吟着打开信件默读,邓肃问:“不知信中说些什么?”

    曹广弼道:“应麒说我们若决议归宋,汉部在大宋境内的财力人力物力都归我们调遣,算是报了汉部对大宋的故国之情。”

    邓肃奇道:“我们在大宋境内还有多少人力物力可用么?”他到汉部己久,说起汉部来也是“我们我们”的。

    曹广弼道:“这事我从来不管,所以知道得不详细,但想来有不少的。”叹了一口气道:“大宋其实不缺钱,不缺人,甚至不缺人才!大宋缺的,是朝廷的心!我们这次东去,祸福难测,生死未卜,至于成败更是难料,你们可要想好了!”

    邓肃道:“故国有难,是好男儿焉能袖手!”

    石康也慨然道:“我不懂得多少大道理,但我相信二将军!这一趟便是死在汴粱,也不后悔!”

    “好!”曹广弼望向西方道:“那我们就走吧!”

    第一九零章名妓(下)——

    金兵南侵的消息,林翎知道得也不晚。虽然两河离福建还有数千里之遥,但她仍然担心老父的安慰,去信劝他避居琉球。

    管家了信后回来道:“小姐,你说老爷会不会答应?”这两年林翎地位己稳,己不怕以生妹代亡兄的事情被人现,所以起来起不着意痕迹了,在家中几个老家人都直接称为小姐了,但到了外头大家仍然都呼“当家”。

    林翎听了老管家的话叹道:“爹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恐怕信看过后就丢一边去了。唉,希望事情别闹得太大,要是扰到了江南,我便得亲自南下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从家里架出来!”她处理了一会私事,又开始办理公务,问管家自己谢客的这两天都有什么人来拜访。

    老管家道:“也就赵当家的派人来问候,己经回礼了。”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有一件事,虽然不值一提,但说来也是好笑。只是怕污了小姐的耳。”

    林翎便问是什么好笑事,老管家道:“昨天朱衣巷的一个丫鬓竟然来下帖,说她‘小姐,求见林当家一面,这不好笑么?”

    林翎怔了怔道:“朱衣巷?”

    老管家自觉失言,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那是一个肮脏地方,小姐还是别知道的好。老奴有过,老奴有过。”

    林翎笑道:“什么过不过的!我知道那是烟花之地。只是奇怪她们怎么找上门来了。”

    老管家道:“多半她们不知小姐是女儿身,所以才来聒嗓。”

    林翎沉默半晌,问道:“那丫鬟还说什么话没?”

    老管家道:“没,不过她留了一封信。我当时想还给她,却被她塞在手里跑了。”

    林翎道:“拿来我看看。”

    老管家劝道:“小姐,您是清白高贵人,别沾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信我虽然留着,但……”

    “好啦!”林翎道:“拿来我看就是。我有分寸的!”

    这些年林翎威望与日俱增,老管家不敢违拗,只好取了信来。林翎见信封上写着“林当家亲启”五个字,笔力婉秀,当是女子手笔。打开信来,却是一张残纸,纸上是另外一番沉着有力的字迹,心中称奇。再读那信,却只是短短十几个字云:“今夜与七弟有要事相商,不能便来,明日再聚。”抬头处与署名处都被撕了下来,既不知是写给谁,也不知道是谁写

    林翎见了这封没头没尾的信心中纳罕,忽然想起这笔迹似曾相识,忙调出一封重要:“是他!竟然是他!”

    老管家问道:“小姐,是谁?”

    林翎不答,思虑半晌道:“你这便去下帖,请对方过府一叙。”

    老管家大惊道:“小姐,这事万万不可!你得为你的名声着想啊!”

    林翎不悦道:“我既如此决定,自有我的考量!你不要多言,自去办吧。不要大张旗鼓就是!”

    老管家不敢再劝,道了声是退下。他出于安全考虑,直到入夜才往朱衣巷来。

    汉部开部之时,出于种种考虑,保留下了允许**存在的制度。在汉部,**主要分为营妓、私妓两种。营妓提供给军队,而私妓则分在津门、辽口、东津、塘沽等地的红灯区,其经营活动都受到种种限制和有限的保障,朱衣巷就是汉部最出名的红灯区,这里不但活动着大量的**,也活动着大量的说书人和戏子,是津门民间文化极度达的所在。

    老管家穿着一身灰暗的布衣,皱着眉头走入这个风月世界。此时虽己入夜,但朱衣巷内竟是歌舞遍地。老管家按图索骥,找到那家“定西番”,眼见门前冷清,颇感诧异:“这等没生意的下作人家,也敢来惊扰我林家!偏偏小姐还理会它!”敲门而进。门内早侯着那个丫鬟翠儿,看见老管家来大喜,慌忙待茶。

    老管家道:“茶我就不喝了,我当家请你家小姐过府一叙。”他是正经古板的人,这两句话颇不合风月场规矩,但丫鬟老钨也不怪他。

    “定西番”院子里早停着一只小轿,只等老管家来,便有佳人举步入内,丫鬟催人来抬,跟着老管家,出朱衣巷,一路专走偏僻道路,到了林家从后门入,停在一口破瓦缸边上。

    轿中才走出一个素装的女子来,老管家看了一眼这个叫温调羽的娼妓,心道:“也没多少姿色!”老不情愿地引了她来见林翎。

    珠帘后,林翎仍作男装,丫鬟不敢进去,和老管家都候在外边听不见屋内说话处。

    温调羽进了门,把林翎打量了两眼,敛枉行礼,心道:“不意东海边上,出这样一个胜过男子的巾帼。”

    林翎也即还礼,心道:“她也没什么奇处,怎么能有他的笔迹?”

    两人坐定,林翎道:“仙子下书,不知有何见教?”

    温调羽道:“风尘中人,本不敢辱林门高阶。只因有万急之事,无可奈何之下才来求见。”

    林翎且不问她求什么事情,先取出那张没头没尾的残纸来问道:“这几个字,温仙子是如何得来的?”

    温调羽取出一个荷囊,从囊中摸出两片纸张来往那残纸张上一凑,正是撕下的两角。林翎先看落款吃了一惊:“果然是他!”再看抬头,写着“温卿淑览”,又吃了一惊,道:“原来仙子真的认识他。”

    温调羽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此事,只是事出无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林当家既能帮忙,且可信赖,必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林翎沉吟半晌,说道:“若说他不愿此事泄露出去,林翎倒也能理解。但温仙子也不想让人知道,可是出于他的嘱咐么?”

    “不是。”温调羽呆了半晌,说道:“他总说没什么所谓,但我不想坏了他的名声,叮嘱他万万不能和别人提起。”

    林翎听得奇怪,又道:“既然他有眷顾之意,以他的身份地位,何不为仙子脱了这风尘之籍?”

    温调羽笑了笑,似是很欣慰又似乎有些凄凄,说道:“他有说过,我拒绝了。实际上上次见面之后,我便让他别来找我了。”

    林翎奇道:“这是……”

    “我不想让他和我扯上关系。”温调羽痴痴道:“他应该是一块完璧,何苦因我而蒙尘?”

    林翎听得心里一酸,似乎有些理解了温调羽的想法,问道:“那你这次来,又是……”

    温调羽道:“林当家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人,虽然生了两条腿,但没有人护持是寸步难行的。但我眼下又有远行之意,所以来求林当家。”

    林翎问道:“仙……姐姐要去哪里?”

    温调羽道:“我想去汴梁。”

    林翎大惊道:“去汴梁!现在是什么时势姐姐就没打听过么?公卿大夫、达官贵人个个都想从汴梁里逃出来,姐姐竟要进去!这是为何?难道……难道是因为他?”

    “不错。”温调羽道:“我知道他会去汴梁的,一定会去。”

    “可是……”林翎道:“你不是不想见他了么?”

    温调羽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想见他,我是不想他来见我!但我……我还是希望能躲在暗处,偷偷望他两眼。便是没法看见他,也能从别人那里听到一点他的消息。津门离汴梁太远了,消息传到我这样一个卑贱之人耳里,都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我想到汴梁去,虽然我也知道汴梁地大人杂,我去了也未必能打听到他的消息。但同在一城,心中也好过些。”

    林翎听了,忍不住道:“如如,你这般为他,值得么?他知道么?便是知道了,他……他又能给你什么来补偿你这段深情!”

    温调羽怔了一下道:“补偿?我为什么要他来补偿啊?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啊。我只是……我只是希望我心里活着的那个人,是一个没有瑕疵的好汉子。我从来就不期盼他为我做些什么,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不辜负我对他的期望,这便够了。至于值不值……我从来没想过。”

    林翎得呆了,这些年她日日与奸商豪贾、北国雄强打交道,肚子里早己换了一套刀剑肠与算珠心,事事都要计较个清楚。除了偶尔弄儿作乐的短暂光阴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这时听了温调羽的言语,心中五味杂陈,怅然若失。

第三二五章 破西夏(上)

    第一九一章入汴(上)——

    帘后一会的第二天,林翎便安排温调羽入汁。又派了一个干练的家人林富前往汁梁买办货物——实是护送温调羽一行上路。其时正吹北风,船走得甚快。温调羽是经历过打草谷苦难的人,虽然晕船,但也忍了下来,到清阳港后休息一天便又上路。

    这时大宋举国惊惧,就是登州、莱州两地也为金兵入侵之事大感震怖。赵明诚是个温雅的学者却不是个强悍的长官,面对变故束手无策,还是登州来书信要他镇定,帮他定下策略,又拨出人力物力,沿着胶水布防。在某种舆论的导引下,山东半岛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京东路的不少人都往这边跑,但温调羽的马车却逆着人流往西走。一路走的虽是官道,但治安极差,如果不是林富颇有才智几乎便到不了汴梁。

    温调羽到汁梁时宗翰己迫太原,宗望在中山、保州碰了几颗硬钉子以后不再攻坚,转命郭药师为前锋长驱而下。河北诸城固守有余,却无人敢出城野战断后,所以宗望兵行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而大宋朝廷这边则是上下危惧,皇帝赵估和他宠信的重臣们闻金兵二字无不色变,终日不议战、守之计,只是想着怎么逃。温调羽进城时刚好遇上朝廷遣使出城,林富一行躲在一旁等出城人马过尽,这才想办法入城向麒麟楼而来。

    现在整个汴梁可能也就麒麟楼的老板周小昌等没那么恐慌,一来因为他们有汉部这个大靠山在,二来他们深悉金人习性,觉得就算开封府不幸被金人攻陷了自己应该也有办法应付。

    这大宋京师林富来过好几次,因此和周小昌认得。林家是什么地位周小昌是知道的,这时见林富来问:“怎么在这节骨眼里进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林富道:“我带了最新一期的书目来。”原来杨应麒从助宋取燕失败以后便紧锣密鼓地抢收汴梁的文物、书籍,几乎每个月都来一份长长的书目让周小昌等设法购买东运。汉部政府在这件事情上并不出面,而是委托了林家来干这件事情。

    周小昌接过:“就为这事?不用你亲自来吧?”

    林富又道:“我还护送了一位娘子过来。”

    周小昌瞪眼道:“一位娘子?什么娘子?”

    林富道:“是一位歌姬。你想个办法,给她安排个落脚的地方,善加安置便好。”林翎本来是想让温调羽以大家闺秀的身份出现,但温调羽却以为大家闺秀活动范围太过狭窄,反而是娼妓容易交接到各种各样的人,便于打探消息。再说她是个调悦执着的人,不愿伪装清

    白,所以仍然愿以歌姬的身份出现。

    周小昌听到这里却大感异常,把林富扯到一边低声问道:“你给我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什么歌姬到底是什么人?”

    林富也低声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看我们当家对这人极为看重。不但要我保得这人安全,还吩咐了我好生‘伺候’。”

    周小昌听到“伺候”两个字眉毛传得更紧了,林富在林家身份不低,让他去伺候一个娼妓,这个娼妓的来历一定不简单!这种摸不清楚底细的事情最不好做,所以周小昌便拒绝道:“这事你若说不清楚,这个歌姬哪里来哪里去,我不敢接手!”

    林富哭丧着脸道:“你这不是让我难做么?”

    周小昌道:“不是我让你难做,是你让我难做!现在是什么时世,你还送这样一个人来,叫我怎么接手!”

    林富皱眉半晌,说道:“罢了!这女子是什么身份,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们当家也猜到你会推脱,所以让我带来一句话来。”

    周小昌问:“什么话?”

    林富道:“我们当家镜乎啥脚周j馏尹塔祭七将军知道了这女子的事情,也会尽力照拂的。”

    周小昌顿足道:“林当家这……她怎么就不明说呢?”

    林富道:“我也这么问,不过听林当家的意思,似乎是那女子自己不愿意太多人知道她的事情,所以林当家也不敢和别人说。还有,我们当家还交代了,关于二将军的事情,如果可以给我们当家知道的,便可以让这位女子知道。不过,不要让二将军知道她的事情。”

    周小昌听了这两句话对那歌姬的身份又添了两份敬畏,林翎是什么人他哪里会不知道!连林翎也不敢得罪的歌姬,那是什么样的歌姬啊!难道……这女子是上面派来监视自己的?但看起来又不像!听到这里周小昌己知道自己推读不了,只得问了些这个歌姬的情况,过来施礼温调羽也从林富那里知道周小昌的身份,便以歌姬对东家的礼节敛衽。

    周小昌正要和她说如何安置的事情,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叫道:“不好啦!”看见门内有个陌生女人,连忙住嘴。

    周小昌将他拖到一边小声问:“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二、二将军他们被当作奸细拿了!”跟着说了细节:原来曹广弼、邓肃和石康由王师中推荐,以外邦来归臣子身份进入汁梁,求见宰辅,并陈抗金保宋之策。若曹广弼来归牛在女真入侵之前,大宋朝廷也许反而会好生接待。但现在金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皇帝宰相们怕得要命,唯恐得罪了金人,再添口实,哪里还敢收容曹广弼?何况这曹广弼还陈上什么抗金保宋!抗金这等事情如何作得!再说,大宋轮得到你一个身份不明的曹广弼来保么?当下宰相也不敢奏享皇帝,直接把曹、邓、石三人说成奸细,打入天牢了事。

    周小昌吓得面如土色,林富望见,问道:“怎么了?”

    周小昌心想这事也非绝密,想了想决定说出来:“二将军他们被当成奸细捉起来了。”

    温调羽一听啊的一声,差点当场跌倒。周小昌看在眼里,心道:“难道这女子竟然与二将军有旧?是二将军的人?不会吧!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有许多事情倒也说得通了。嗯,此事可得密报七将军才好!”

    忽然外面又有人奔入道:“林二爷来了。”

    周小昌和林富对望一眼,他们自然都知道林二爷就是林翼,林翼虽然不再过问林家的商务。但他毕竟是林富的少主子。西自他虽忠武军入宋以后,津门也有密令传来:京师密子均听林翼节制。因此林翼也是周小昌的上司!

    曹广弼遭囚这件事情太大,周小昌既不敢独断处理,要汇报上去等候回音又怕延误了救人的时机,这时听说林翼要来,他才算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个能负责的人来了。

    第一九一章入汴(下)——

    宗翰、宗望两路入汴实在种彦崧料中,但真正临事仍感为难,因为大宋边防溃败得太快了:河东方面肃州、武州、代州、忻州在半月间相继失守;在河北,真定、河间、中山诸府又同时告急。忠武军兵马不过数千人,竟不知援救哪一方才好!他连告急文书请示,但文书还没到两河宣抚使案前,童宣抚早己逃之夭夭了!种彦裕听说童贯临阵脱逃后愤懑异常,正在这时宗翰引兵迫太原,种彦崧不听林翼劝告,引轻骑袭金军偏师,战告捷,但宗翰得到消息后迅调兵回击,败种彦崧于白马山下。忠武军凝聚力与寻常宋军不同,虽败不溃,弃马退入山林之中,和林翼会合后凭山而守,重新整顿。

    对于金军可能南下林翼的准备比任何大宋守臣都充分,他早将靠近平原的粮草物资转移到骑兵难以深入的山林之中,在商人的帮助下于太行山南北数百里建立了九座隐秘的仓库以应变。种彦裕被宗翰逼回以后,林翼劝他保全实力以待朝廷举兵,从此忠武军慢慢南移,靠着太行山游走,相机袭击金军的侧翼和后路。忠武军一旦游动起来,其民用生产便大受限制,由原来的产耗基本平衡变成进少出多,不过由于原先的积蓄丰厚,所以自给自足并无太大问题。

    种彦崧自知兵力单薄,对这场战争难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于是派林翼南下向朝廷请旨请兵。正好这时林翼也正要往汴梁走一趟,原来数日前津门元部民会议来密函,告知林翼忠武军的元部民分部己划归入宋的曹广弼该管,林翼安排了忠武军的诸般事宜后便朝汴梁而来一一想在履行种彦崧交待任务的同时见见新上司曹广弼。谁知一入汴梁,便接到曹广弼被打入天牢的惊人消息!不过这个消息虽然惊人,但林翼早知道宋政**,汴梁朝廷有这种举措并不奇怪,所以也不慌乱。他召集周小昌、余通和张密商议此事,周小昌便建议通过李师师的渠道去敲赵估的后门!

    林翼道:“不可!大宋皇帝,最没有私权!捅到皇帝那里去就是把事情闹到朝廷上去了!这件事情,私下交易容易,公开议论较难!”

    周小昌道:“二将军此来,不正是光明正大来的么?”

    “这两件事要分开来看!”林翼道:“二将军此来是为抗金之事——这件事当然是光明正大。但现在他因此事被拘,若我们不经过下令拘他的白时中等人而直接去见皇帝——就算到时候我们能说动赵官家,赵官家回去后也会询问白时中等人,那时白时中等为求自保,说不定反会再往二将军头上乱拨脏水、下绊子,那样形势便复杂了!”他顿了顿道:“趁着现在我强调一次:这次二将军入汁是光明正大的,但是我们这些人的作为却是暗中行动!一明一暗要分清楚:光明正大的事情二将军做,至于桌底下的交易就由我们来揽。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二将军没有问起,我们就不必都向二将军票告,只要全力配合他的主张就好。大家明白了么?”

    周、张、余等都道:“明白了。”

    周小昌问道:“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又该如何救出二将军呢?”

    林翼问道:“白时中的后门,是谁在走动的?”

    余通道:“是我。不过我也是指使一个穷秀才朱非去做的事,自己并未出面。”

    林翼想了想道:“那个朱非是到了汴梁才展出来的人,一些机密事还不能让他知道。如今的形势,我们之中需要有一个人出面来干事了。周小昌的身份再隐藏下去也许还有用,我在忠武军中供职,暂时也不宜露面,余通,便由你来干这件事吧。”

    林翼道:“去见白时中,要他放了二将军。”

    余通惊道:“这等大事,恐怕不是贿赂几个钱就行得通的啊!”

    “贿赂?”林翼冷笑道:“贿赂只是让你见到他面的桥,你真正要干的不是贿赂,而是威胁!”

    余通奇道:“威胁?如何威胁?”

    林翼道:“我在宋、辽、金行走多年,和童贯、等人都有接触,也深知白时中这等人的脾性!在他们心中,一定对汴梁能否守住毫无把握。现在他虽然位居太宰,但也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余通恍然道:“我懂了,我们就假装大金的名义来威胁他!”

    “不!不能这么做,也不必这么做!”林翼道:“大金和我们己经是敌非友,我们不能再借他们的名义做事了,要不然会让二将军有瓜田李下之嫌。其实,你只要让白时中知道北国还有人很关心二将军的性命就行了。不过其中的分寸要把握好,绝不能让二将军沾染通金的嫌疑!”

    余通想了一下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林翼又问:“谁能打通天牢的关系?”

    张密道:“我的第三号属下一直在跟这条线。”

    林翼问道:“能让我进去见见二将军么?”

    张密道:“二将军出事后我就盯着这件事情了,现在汴梁一片混乱,牢吏有心南逃,只是缺钱。”

    林翼颔道:“这么说是不难办了。你安排一下,我希望今晚能见一见二将军。”

    张密道:“这事本来极难,不过现在这个时势,应该可以办到。”

    天牢的规矩本来十分森严,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吏治被赵估败坏了几十年的今天。

    林翼端着一盏油灯,在一个牢吏的带领下走进天牢的深处。烛光下,栅栏后面是一个面壁而坐的身影。

    林翼使了个眼色,带领他来的属下便堆着笑脸把牢吏请到外面喝酒去,那牢吏临走前兀自嘟哝着:“可别太久啊!我很难做的……”

    曹广弼虽然面壁而坐,但牢中光线乍明,声音乍起,己经让他知道有人来看他了,不过他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二将军。”林翼轻轻叫唤道。

    “嗯,怎么是你。”曹广弼回过头来,才拘禁了不到三天的他除了腮下一帮胡渣子之外并没有多少改变。

    林翼松了一口气道:“还好,看来他们没拷问你。”

    曹广弼叹了口气道:“拷问?他们要问什么我都会说的,可惜他们不愿意听。”看了林翼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忠武军处服军役么?”

    林翼道:“不错,种将军让我到京师还活动活动,促请朝廷出兵救援太原。”

    曹广弼沉吟道:“河东地势,不像河北那样一马平川,所以救援太原还不是急中之急……忠武军可能出兵拦一拦宗望?”

    林翼吓了一跳道:“二将军是说让忠武军出河北阻拦东路军么?只怕不行!若是在河北那片平川上,我们贸然去当他的锋芒,恐怕没什么好结果!除非……除非是二将军来领军。”

    曹广弼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暂时恐怕做不到。”他曹广弼在汉部地位虽然高,但来到大宋便是身处嫌疑,若是由他来领导忠武军,那整个忠武军都会染上嫌疑,从此在大宋境内寸步难行!

    林翼道:“二将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们救了你们出去再说。”

    曹广弼闻言也不问他如何救自己出去,甚至连头都不点一下就转过身去。

    林翼会意,说道:“林翼告退了,二将军保重。”走了几步,忽然回来道:“二将军,万一这次林翼救不得你……你后悔么?”

    曹广弼愕然道:“后悔?”

    “嗯。”林翼道:“若留在汉部,二将军定无危险,且大有作为。所以……二将军你可有些后悔?”

    曹广弼默然半晌,说道:“你这个问题,我这两天还真没想过……”

    林翼听得呆了,躬身道:“二将军,是林翼唐突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问过!”

第三二五章 破西夏(下)

    杨应麒收到汴粱方面的消息,总要延迟很多天,不过当他收到曹广弼被打入天牢的消息时一点惊讶都没有,陈正汇劝他采取行动,杨应麒却道:“政分两国,地隔数千里,等我们的人去到菜都凉了!这种事情,留在大宋的人应该会想办法的。”

    杨应麒料的没错,就在林翼去见曹广弼的那天晚上,余遁也走进了太宰白时中府第的后门。一脸福态的白时中看见他,微笑道:“这套琉璃翡翠燕双飞,是王师中派你送来的?客气了,客气了。”

    余通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看了站在旁边的管家一眼,白时中早从管家处知道己搜过余遁的身,微一迟疑,便看了管家一眼,那管家会意,走出门外。

    白时中道:“王师中有什么梯己话,说吧。”

    “其实”余通道:“小人和王大人没什么关系。”

    白时中大惊道:“你说什么!”

    “白大人别担心,小人没有恶意。”余通道:“小人只是代替另外一个人来送相爷礼物罢了。”

    白时中心中一定,以为是别的官吏借王师中的名义过桥向自己行贿,笑了笑道:“那你真正的主子又是谁?”

    余通道:“相爷,金国如今是哪些人在做主,相爷知道么?”

    白时中听说金国两字,就像老鼠听见猫叫,忍不住颤抖了两下道:“你干嘛提起这个?嗯,听说除了皇帝以外,是国相宗翰,二太子宗望在当家作主。”白时中身居相位,但他擅长的是迎合奉承,拍马溜须,正所谓: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在这等交涉场合中竟然被汉部一个小角色牵着鼻子走。此刻大宋朝廷当道的公卿大多如此,国事如何能不败?

    余通笑了笑说:“相爷说的也差不多了,不过如果把汉部也还算进大金去,那相爷便还少说了一位。”白时中便问哪位,余通道:“自然是小人的主子,也就是大金国的公主,汉部勃极烈的原配,在辽南把金国二太子宗望、国相宗翰打得头破血流的汉部大将军夫人!完颜虎公主!”

    白时中大惊道:“你、你、你说什么!”

    余通道:“辽口一战,金人以六万之众被我汉部以一万精兵逼得狼狈退兵。我虎公主因此名震天下,若不是大将军还在他们手中,差点就要提兵杀到金国都城去了!此事北国无人不知,难道相爷没听说过?”

    对于汉部的事情,大宋朝中君相也不是完全无知。至少汉部的领折彦冲是大金驸马这件事白时中是知道的。不久前女真、汉部交恶,女真人扣留了折彦冲,折彦冲的妻子不肯屈服领导部民反抗女真以至大打出手这些也都有人不断向大宋朝廷汇报。

    金国内乱,对大宋来说是好事,白时中等知道赵佶喜欢好消息,所以是把这件事情都当成祥瑞报上去的。赵佶听了额手加庆,以为边境无忧了。汉部在辽口的仗打得极为漂亮,杨应麒有意为汉部立威,在局势稳定下来后便暗示下面的人把辽口战况一五一十地透露给大宋。宋人知道后都为汉部的战力感到惊讶金、宋虽然还没正式交过手,但大宋数十万大军打不下负隅顽抗的北辽,而北辽在金军面前又不堪一击,所以宋人对于女真的强悍早就心怀畏惧,这时听说汉部辽口军以少克多无不惊叹,对汉部的实力又高估了一筹。

    本来赵佶等听说女真与汉部打得两不相下,正要部署着怎么趁火打劫,谁知道这边布置未定,那边宗望宗翰己和汉部达成和议,女真兵力突然东移,说来就来,打了大宋朝廷一个措手不及!金军在侵宋过程中显现出来的威力越强大,汉部在宋人心中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一所以即使以白时中这样的人也对汉部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认为那是一个可以和金人死磕的野蛮政权!而那个领导一万兵马就“打败”了金国六万大军的完颜虎,在白时中心中也被扭曲成一个身高一丈、腰围一丈、面目狰狞、虎牙豹目的恐怖形象。所以这时蓦然听见余通是完颜虎派来的,这份吃惊真是可想而知!

    余通见白时中呆在当场,问道:“相爷?相爷?”

    白时中回过神来,忽然惊叫道:“她……那个……她为什么要送我礼物?”他这声惊叫颇为尖锐,门外管家护卫听见有异都跑了进来,见到主子并无异状无不疑惑,白时中挥手道:“出去!出去!”等下人都出去后又问:“她……你主子派你来干什么?”

    余通道:“我汉部与金国交恶的事情,相爷可曾听说?”

    白时中哼了一声道:“我怎么没听说?只是你们这些蛮……这些边人做事太不可理喻,昨天还在打着,今天忽然就不打了,还联起手来跟我们大宋作对!我……我劝你们别乱来的好。”他虽然是大宋太宰,身居内外九重的都城,但面对外敌入侵他心里竟是怕得要命,这时只是来了一个没什么敌意的余通就表现得色厉内荏,全无半点政治家的风范。

    余遁笑笑道:“相爷这话可差了,我们汉部并不曾与女真联手,不过暂时与女真停战而己。只是这些大事,小人位卑,也没资格议论。”

    白时中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道:“那你汉部可是有意与我大宋联手么?”

    余通叹道:“这怎么可能!女真人卑鄙无耻,竟然设下陷阱软禁了我们大将军。如今我们大将军落在他们手里,汉部就算有十万精兵也不敢妄动!不过我汉部上下无不视此事为奇耻大辱,总有一天一定要在虎公主的带领下救回大将军1”

    金人囚禁了折彦冲一事白时中倒也有所耳闻,这时听见了问道:“你们虎……虎公主的意思,是想和我们合力救回你们大将军么?”

    “不是。”余通道:“救回大将军的事情,我们汉部自己会想办法。”

    “那我就搞不懂了。”白时中道:“你今天来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余通道:“为的是私事。”

    “私事?”白时中讶异道:“我……我与贵国公主,能有什么私事可言?”

    余通道:“大将军被女真的奸人软禁以后,汉部的担子就由我们虎公主挑了起来。虎公主不但要负担起我们大将军的事业,而且还要顾及我们大将军的情义——当然,也包括照顾好我们大将军的兄弟。”

    白时中干笑道:“汉王兄弟情深,虎公主夫妻恩重,令人起敬,令人起敬。”汉部御用艺人创作的一些变文早在数年以前就开始流入大宋,因为形式新颖,说的又都是汴粱市民们没听说过的边疆之事,所以还曾引一阵流行。汉部勃极烈这个称呼对大宋百姓来说很不好理解,所以说书人干脆就翻译作汉王。这种不规范的用语一开始只是在坊间流传,但慢慢地竟然通过文人传到宫府之中,甚至对大宋宰执也产生了潜移戥化的影响。白时中是经常要到坊间去弄一些新鲜玩意儿来取乐皇帝的,所以受到的影响更大。

    余通听到汉王二字,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大将军的几个弟弟,除了那个叛徒萧铁奴之外都安居于汉部。只有一人,因对大宋故国情深,竟然抛却在汉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厚禄,只身返回大宋助大宋朝廷抵抗金军!这个人,便是我汉部的二将军曹讳广弼1”

    白时中心中一凛:“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这人一只是奇怪,这曹广弼才下狱不久,他们怎么就得到消息了?”

    那边余通却装糊涂,说道:“二将军虽然出走,但心怀故国乃是无上义气!与萧铁奴的叛部大大不同一所以虎公主也不好阻止。但她又怕二将军只身一人在大宋受到欺凌,因此才派了我来求见相爷,希望相爷若有机会能照拂一二,这个人情,汉部自虎公主以下无不铭记!”

    白时中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们还没得到消息,嗯,这样才合理。不过要我照拂这个曹广弼……”

    一念未己,余通又道:“虎公主又曾言道:‘二弟乃是大将军最看重之人,所以我断断容不得二弟出事一只是听说大宋最近盗贼颇多,一些盗贼就是连大宋天子的话也不听了。这未免令人担忧!’因此虎公主要余遁转告相爷:万一有什么不服王化的人为难二将军,请相爷来信相告,虎公主会马上带领三万精兵渡海前来剿平!”

    白时中吓了一跳,心想这些女真人果然是蛮人!动不动就要兴兵一眼下宗望、宗翰两路己经惊得他们胆战心惊了,如何能再引一路来?要是让皇上知道这路兵马是因为囚禁曹广弼引来的,那自己更是要大糟特糟!忙道:“不会不会!大宋境内安宁得很!贵部二将军如果来到,定然无恙。”

    余通微微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便修书向虎公主禀告此事。”

    白时中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如今金人毁盟南下,我大宋与你汉部便是同仇敌忾!能否请汉部出兵助我们大宋抵抗金兵?若能保得大宋安平,将来必有重谢1”

    余通道:“小人此来,为了的是私事。这等公事、大事,小人不敢胡乱应承1”

    白时中又道:“那我奏明天子,请天子降诏,让你带回汉部去,如何?”

    余通沉吟半晌道:“其实此间另有一个能决断大事的人,相爷为何不找他?”

    白时中愕然问道:“谁?”

    “就是我们二将军!”

    “你们二将军?曹……曹将军?”

    “不错!”余通道:“我们在二将军在汉部时手掌兵符,他现在虽人在大宋,但说出来的话对我们虎公主、七将军仍然很有影响。所以联汉抗金的事情,等二将军到了汴粱,相爷直接和二将军商量就是了。小人说句私下话:二将军如今是全心助宋,到时候若相爷垂询,他必定尽力配合!”

    白时中听得暗暗叫苦,心道:“原来以为那曹广弼是个背叛汉部来归的孤家寡人,谁知道他在汉部仍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下可糟糕了——我们先前这般对待他,他哪里还肯帮忙。”口中却不敢说破,怕惹恼了那个把金国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虎公主,只得唯唯诺诺,把余通好言送走了。

    牢笼之中,又现光线。

    “曹先生?曹先生?”

    曹广弼回过头来,见一个官员哈着腰道:“曹先生,您还好吧?”

    曹广弼知道这个叫张思明官员是给白时中跑腿的文官,上次他求见白时中时就是他接待的,当时张思明对曹广弼这个白丁是一脸的不酎烦,现在却是一脸的哈B。曹广弼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

    张思民在一旁连连强调这次把他打入大牢乃是误会,请他不要见怪。曹广弼这时满心想的都是国事,哪里还来计较这个?挥手道:“我现在能见见相爷了么?”

    张思明忙道:“当然,当然,相爷早在府里等着了。”

    曹广弼又道:“还有我的两个朋友邓肃石康”

    张思明道:“相爷让我先来请曹先生,邓先生和石先生那边还请稍待。但我己经交代下去,让他们好生伺候着,不能对邓、石两位先生无礼。”

    曹广弼也知道在大宋办事情都是需要手续的,说道:“那好,事不宜迟,我先去见见白太宰。邓肃石康若是放出来,烦你派人带个话,就让他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张思明连声称是,这才引曹广弼来见白时中。曹广弼一路询问这几日生的大事,才知道当今皇帝己降诏罪己,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牧。曹广弼心道:“宋廷这样谋划,为的却是哪般?”

    不久来到白府,便见堂上坐着两个雍容华贵的白面:“白相,徐相,曹广弼先生到了。”又给曹广弼引见道:“曹先生,这位便是我大宋太宰兼门下白相爷,这位是观文殿大学士徐相爷。过来参见吧。”

    曹广弼也不倨傲,也不卑下,以布衣见宰相之礼见过白时中和徐处仁,心中暗自叹息:“应麒外表看来也是个有文气的人,其实内里犹藏奸猾,所以能和宗翰、宗望他们周旋。若如这两位这般斯文入骨,怎么去跟宗翰、宗望斗?”

    白时中和徐处仁都是见过金国使者的,那些金国使者每次来到汴粱都是嚷嚷着要打要杀,吓得道君皇帝都不敢会见,常令白时中等人代为接待。白时中等对这些金使既不敢得罪,又不敢亲近,每次和他们见面都是胆战心惊,这时要来见一个在金国地位比那些金使高得多的曹广弼,本来也都心怀惴惴,哪知道曹广弼看起来虽然武勇,但显然是个知礼节的人,心中这才放心。

    赵佶和他的宰相们最怕女真、契丹这些不讲道理的蛮强盗,又最喜欢揉捏种师道、种师中这般武而有礼的真军人,这时见曹广弼显然属于后者,如何不高兴?幸亏有余通等拿完颜虎的名义给白时中通过声气,告诉他克制知礼的曹广弼后面还有一个“野蛮”的虎公主撑腰,这才让白时中没有马上换一副脸面来对待曹广弼,只是咳嗽了两声道:“曹先生,辛苦了

    徐处仁比白时中干练一点点,问道:“曹先生,听说你在金国手掌兵权,是不是真的?

    曹广弼纠正道:“汉部虽然依附金国,但犹如当初刘各寄寓于东吴如今金国虽是名义上的宗主,但我拿的是汉部的俸禄,领的是大将军折彦冲的命令,与金国其实并无太大关系。至于手掌兵权,不错,我离开汉部之前,在军中职务仅在大将军折彦冲之下。”

    白时中哦了一声,徐处仁又问道:“既然你在汉部如此富贵,为何还要跑到我大宋来?是希望天子给你加官进爵么?”

    “加官进爵?”曹广弼愤然道:“曹广弼虽久在关外,尚未忘记自己是华夏子孙!如今女真南侵,大宋山河有破碎之忧,中原百姓有涂炭之苦!要我一个人在辽南偷安苟且,良心如何过意得去!我此次弃官归宋,就是希望能略尽绵力!至于功名富贵,非曹某所敢求!”

    徐处仁虽无甚能耐,总算还有一点仁心,闻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曹先生可真是难得,难得。”

    曹广弼道:“如今大事当前,个人荣辱何足一提?且问二位相爷,眼下女真打到哪里了?”

    白时中愕然不知如何对答,徐处仁叹道:“眼下金人己围中山。唉,难,难,难!”

    白时中试探着问道:“曹先生,既然大金与汉部不和,不知能否请先生修书,促请虎公主兵相助?”

    徐处仁也点头道:“不错,不错。”

    “这个恐怕甚难。”曹广弼道:“不知两位相爷可否知道,我们汉部的大将军折彦冲己被女真人软禁?”

    白时中和徐处仁对望一眼,说道:“这个听说过,不过又有个说法是汉部大将军和女真联手南下,哪个真,哪个假,我们实在难以分辨。”

    曹广弼朗声道:“所谓联手,当然是假的!我们大将军之所以被女真软禁,就是因为在大定府拒绝了和女真人联手侵宋!如今宗望宗翰打着和汉部联手的旗号,不过是要壮其军心,又安抚汉部让虎公主不敢妄动罢了!”

    徐处仁道:“那汉部到底是能不能借兵啊?”

    曹广弼道:“借兵之事,恐非汉部所敢为因为汉部一旦借兵,那就是逼宗望宗翰杀害大将军,汉部上下对折彦冲无不忠心耿耿,谁敢干这等逼死主公之事?”

    白时中和徐处仁听得皱眉,曹广弼道:“汉部虽然不能借兵,但有它留在大金背后,金军便不能不忌惮——所以只要大宋能挡住女真的攻势,宗望宗翰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1”

    徐处仁叹道:“但现在看来,恐怕很难挡住啊!?

    “不然!”曹广弼道:“大宋地大人广,英雄辈出——只要朝廷有决心,有勇气,便是十个女真人也打不下!燕京虽失,尚有河间、中山!就算女真破了这些北地名城,我们还有大河!还有汴京!广弼深知女真此来并无久战之志,只要大宋矢志抗战,我们一定不会输的!

    曹广弼说得慷慨激昂,到了白时中那里却如耳际春风。他心中对金兵还是极怕,一个张口吟诗,援笔作画的白面书生,听到虎狼一叫就要吓破胆,何况要他去打虎?所以对曹广弼的抗战提议毫无兴趣。

    曹广弼看得着急,忽然宫中有人来宣白时中入见,白时中道:“曹先生,抗金之事非同小可,我们得先请示圣意方能决断。我这便安排你先入住都亭驿,等圣上旨意下来后再行定夺如何?”

    曹广弼道:“我乃远游归来的布衣,又不是外国来的使者,怎么好去住都亭驿?还请相爷容我在城中觅地居住。若两位相爷信不过,派人监视就好,若皇上与相爷有诏命差遣,曹广弼随传随到。但这都亭驿,曹广弼实不愿去!”

    白时中这时方寸颇乱,皱眉道:“那好吧,我便让人就近安排一个住处。”便命张思明好生款待曹广弼,自己和徐处仁匆匆向宫中而来。

    他来到宫中,才知道有两个金国使者尾随童贯而至,赵官家此刻听到金人两字就吓得便秘,哪里还敢见他们?但人家派了使者到你都城来你不敢见,那也太不像话!于是赵佶急中生智,开创叫“小使”之礼。什么叫小使之礼?就是本该皇帝接见的使者,皇帝不见却由大臣去见。

    白时中、李邦彦与蔡攸等战战兢兢把金国使者接到尚书省,那使者屁股才沾椅子便大声叫道:“我是来告诉你们的!我大金皇帝己命国相与二太子吊民伐罪,大军分两路而来,你们好好准备迎接吧!”

    白时中、李邦彦、蔡攸等都吓得脸色大变,不敢回答,过了好久白时中才鼓起勇气,怯怯问道:“不知有没有办法请大国之师缓一缓?”

    那金国使者大声叫道:“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割地称臣罢了!”

    几个宰相又都吓得不敢回答,聚在一旁商量好好久,终于定下妙计:厚贿金人,以缓其进兵之期。

    蔡攸的弟弟蔡绦道:“金使这次来恐怕是来探我们的虚实,不如以其无礼而斩之,令金人莫测我虚实。或者将这金使拘禁起来,无论如何莫要让金人知道汴粱情实。”

    宰相唯恐这样会刺激得金人加南下,哪里敢听?决议集金三万两,派使者前往金军求和。这时大宋朝廷的财政状况比去年年底的津门政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三万两贵金属一时竞难以筹集,只好求皇帝出祖宗内帑,得金饔二,命书艺局销镕为金字牌子以授遣金使者。

    可怜当初太祖皇帝雄心万丈,尚有武力收服燕云的野心;至太宗以下武力不足取,也还有存钱买燕的想法。结果一百多年的买燕钱存下来,到了赵佶这里却拿去屈膝求和,赵匡胤兄弟若地下有知也只能在棺材里吐血了。

    而在北边,宗望在收取燕京后进军便越来越不顺利,攻保州不克,攻安顺军不拔,转而围中山,又被詹度所阻。

    欧阳适坐镇塘沽,既然不出一兵助宋,也不一矢助金,只是大开城门,收罗逃难良民。宗望屡屡受挫,正有悔意,忽然莫名其妙收到了大宋皇帝派使者屁颠屁颠送来的大笔钱财,全军上下无不欢呼,士气大振,人人盛赞赵家皇帝既有钱又会做人,咱们还是赶紧舍了中山府,到汴粱串门吧!而宗望先吞弱宋后攻强汉之心也更加坚决.

第三二六章 克云中(上)

    金兵还在数百里之外,汴粱就己全盘慌乱。大宋朝廷除了降罪己诏之外,并没有拿出更具体的行动来安定人心。而朝中诸公私下里更都忙着分遣子弟家人逃往江南四川。公卿如此,何况平民?一时间汴粱群情如沸,有能力逃走的都在预备后路了!

    要想逃跑,第一件要准备的事情就是把带不走或者很难带走的东西都换成能带走的财物细软。这个时候,有两件东西在汴粱大受欢迎!

    第一件是汉部的纸通货——包括汉部所行的信用交子、国债券和林氏东海钱庄的银票。汉部纸币合法的使用范围其实本应该只局限于辽南,但由于这纸币十分坚挺,所以其真正使用的范围早己渗入到大宋、高丽民间。高丽的开京,大宋的福州、泉州、广州、明州、汴粱都有汉部纸币在民间流通,至于登州那就更不用说了!

    第二件是登州的“全包”船票。这门生意却是十几户山东商人想出来的买卖:他们利用自己的本地势力,前后串联,在汴粱登州原有商道的基础上,开拓出了一条通往清阳港的商路。这条商路不运别的货物,就是安排人手,数十里便开辟一个客栈,所有客栈都只招待持有“全包”船票的客人。这些客人拿着船票一路来到登州后,可以马上乘坐海船前往江南、福建。可以说,这些商人卖的就是一条逃命的道路!由于前面几拨人马都走得十分顺利,给这条商道建立了信用,不久就让这全包船票大大抢手,甚至成为有意南逃的富人们的必备之物。其实这条商路出现的起因是一些福建、江南的富商担心留在汴粱的亲人部属没有退路而求山东的商人帮忙,结果这些山东商人做了几票之后现这实在是个大大的商机,便把这种半赚钱半卖面子的举措完全变成买卖来做。

    不半月间,汴粱难以搬运的东西便直线贬值!当其冲的是房子,其次就是书物!汴粱是当世文化中心,即以津门这样的后起之秀,和遍地诗人脚印、学者遗踪的汴粱一比也是小巫见大巫。这个时代的汴粱,绝对是中华文献的宝库!可现在眼看着兵火将至,那一箱箱难以带走的书就都变成了鸡肋!一些像赵明诚那样的书呆子还会想方设法把心爱的书物保存下来,但大多数人却唯求脱手,以换金银细软。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孔壁书社的生意便大大火了起来!

    孔壁书社是杨应麒上次来汴后设立的书社,几年过去,己经展成为汴粱闻名遐迩的风雅之地。如今书社分为前后三进。

    最前面临街分为左、中、右三堂。左边是名山堂,主要职能是收购汴粱的图书文物;中间是流觞堂,是士大夫文人游聚之地;右边寒窗堂则是一个提供免费阅读的图书馆。第二进是校书的场所,由于孔壁书社声明是在做一项公益事业,所以太学生甚至学界名流都给与很大的帮助,许多名满天下的学者都曾在这里帮忙校过书。最后一进才是书社员工活动、住宿的场所以及仓库。

    此刻流觞堂和寒窗堂都显得颇为冷清,只有左边的名山堂门庭若市——如今这等时势,逃命都来不及,除了孔壁书社的傻瓜老板还有谁肯买书?所以凡想将书物脱手的人无不捧着书往这边涌来。

    邓肃看着挤破了头嚷着跳楼价大甩卖的卖:“这……这还是斯文人么!”

    曹广弼也叹道:“人情如此,那也怪不得他们。”

    忽然旁边一人道:“书卖给孔壁书社运到江南、福建去,也好过汴粱有个万一,全部毁于兵火!”

    曹广弼等三人一齐向说话者望去,却是一个美目清秀的懦者,大概三十几岁年纪,一脸的温文蕴藉,令人一见便生好感。

    曹广弼拱手道:“鄙人姓曹,行二,一介布衣?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懦生道:“尊大免去,敝姓秦,名桧,见在太学任职学正,得空便来此地编辑校书。

    邓肃闻言道:“先生莫非是江宁秦会之?”

    秦桧微笑道:“不错。”

    邓肃大喜,对曹广弼道:“秦学正乃是政和年间进士,词章书法,京师知名。”

    秦桧忙道:“不敢,不敢。”又请教邓肃、石康的姓名。

    邓肃道:“敝姓邓,名肃,字志宏。数年前太学一不自学生,可惜与先生错过,未能立雪于先生门前。”又介绍了石康的姓名。

    秦桧是太学学正,官位不高,地位却不俗,邓肃尚未在大宋登第,便以太学老学生的身份在秦桧面前便行学生之礼。秦桧却不敢受,连忙扶住,说道:“志宏兄……咦!邓肃?你是邓肃?当年诗讽朱勐贼子的那个邓肃?”

    邓肃见秦桧知道自己的往事,叹道:“正是。”

    秦桧蓦然变色,拂袖道:“你不是投了金人做汉奸了么?怎么敢入我大宋?是要来这里做奸细么?”

    曹广弼心头一凛,邓肃则大吃一惊,忙道:“我是到了海外,可绝没做什么汉奸1”

    此时是多事之秋,汴粱人大多敏感,听到汉奸二字纷纷拥上来看。

    秦桧冷笑道:“听说童太师北伐时,曾有一个邓肃作为金人使者南北奔走,那人可就是你?”

    邓肃道:“是我,但我是替汉部奔走,不是替金人奔走。”他说的也是实情,但即便是后世消息通畅的时代,边疆事件一进入公众视野也容易产生这样那样、或好或坏的扭曲,何况这时一

    因此秦桧一听便冷笑道:“可是那个金国部属的汉部?”

    邓肃道:“这个……唉,不错……”他忽然现,要让旁人明白自己的心意真是很难,而自己出海后的处境是既微妙又尴尬,一时间竞不知该如何分说。

    秦桧仰天大笑一声,又道:“汉部的脑,不就是女真皇帝的女婿么?”

    邓肃道:“这个……这个……”汉部与女真的关系千丝万缕,他一时半会之间哪里说得清楚?而周围的群众也不容他说清楚,聒聒噪噪,不少人摸起袖子就要打人。

    石康眼见不对,扯住曹广弼道:“二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先进去吧。”

    秦桧闻言,喝道:“二将军?你是哪里来的二将军!不是一个姓曹的布衣么?”

    忽然众人中有人叫道:“是了!说书的说汉部有个姓曹的二将军!”

    汉部的一些事情经说书人之口在大宋民间多有流传,但汉部毕竟远在海外,民众对那些故事也是或信或疑,以前事不干己也不怎么理会,只当作一件奇谈,现在忽闻金兵南侵,而汉部又是金国的附属,汴粱的市民搞不清楚会宁与津门之间的恩怨利害,但单只其为女真部属这一条就够他们愤恨的了。至于杨应麒希望大宋士民能理解汉部苦处的努力,短时间内见效未大在国难当头之际,这种事情不是几个说书人的几段评书就能说服人的!

    秦桧也听过折彦冲在金国阻止金兵南侵而被软禁的传言,却从来不当真,认为只是谣传,这时怒目道:“那个汉部的二将军,就是你么?”

    曹广弼知道此刻答应了多半没好事,却不愿意否认,点了点头,围观者一听无不大哗。

    秦桧怒道:“听说你本是大宋军官,后来才投了胡人,做了什么二将军,是这样么?”

    曹广弼叹道:“我原本是大宋边军一介小卒,后来因为……”

    他还没说完,周围的人己经哄闹起来,叫道:“果然是个汉奸!汉奸!”

    “汉奸!”

    “他来汴粱,九成是要做奸细!”

    “对!他一定是要和金人里应外合!”

    “打死他!打死他!”

    石康大惊,扯了曹广弼道:“二将军!快走!”

    市民们一听更火了,纷纷怒道:“不能让他走!”

    “打死汉奸!”

    “打死汉奸!”

    曹广弼和石康武艺虽高,但手无寸铁,在数百人的包围中如何逃得了?更何况他们又不肯伤害这些人!

    邓肃眼看这等局面,知道民心己暴,恐怕自己难以幸免,心中惨然:“本待回国助宋抗金,便是死在金兵手上也值了!若是死在汴粱城中,同胞之手,却是令人不甘!”

第三二六章 克云中(下)

    白时中听到消息,当真是急得跳脚!曹广弼的事情他一直压着,这时眼见压不住了,只好赶紧约了徐处仁入宫面圣。

    赵官家听说汉部军方二把手来归,又是惊奇,又是疑惑,问道:“你们看这个曹二来到,是真心,还是假意?”

    白时中心道:“若说是假意,万一圣上把这曹二打入天牢,那汉部的虎公主竞兴兵来犯,到时候问责起来,我难辞其咎!”事己至此,只好一条路走到底了,说道:“这人是拿着王师中的荐信公文前来,王师中久在海疆,想必所闻必有道理!”这两句话说得极为圆滑,既是对皇帝的问话作了肯定的回答,却又把责任推得一千二净!

    徐处仁说道:“此人在汉部身居高位,现在却只身来到汴粱,那便是将性命交在我们手中。料来是真心的。”

    徐处仁在赵佶心里是个肯说实话的人,所以他这句话很有分量。赵佶点头道:“既然真心,为何你们到现在才来禀报?”

    白时中听见这话吓得胆战心惊,幸好他承欢己久,既有急智又懂得揣摩赵佶的心思,忙跪下奏道:“臣罪该万死!这等事情本该早奏,只是未查明这曹二身份之前,又不敢妄奏!今日方才查明,正要来奏,谁知道刁民目无王法,竞闹出这等事情来!臣罪该万死!”

    赵佶对他们二人印象正好,白时中既讲得出个所以然来,他就不见怪,说道:“原来如此,查明再奏,却也应该。”

    白时中大喜,慌忙谢恩。忽然内侍来报,原来是太子的老师前来求见。

    赵佶对一些事情显得很糊涂,对另外一些事情又显得很聪明,一听就知道是太子赵桓来打探自己的口风,传命接见,好生安抚,又暗示他让赵桓妥善处理此事。

    那边两宫相府消息往来,这边胡寅秦桧等人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进府之后便被安置在开封府空荡荡的大堂上,外面什么情况,宫里如何决策都不知道。胡寅几次和邓肃眼神交会,都想说话,又不敢说话。好容易挨到黄昏,才见赵桓的一个内侍前来喧谕道:“曹将军来归一事,太子殿下己经查明,曹、邓、石三人并非奸细。着有司善加安置,以候廷旨。汴粱官民,不得无故侵扰。开封府外百姓,即命散去!违者以谋反论处!”

    邓肃、石康大喜;秦桧见语未涉己,不知当忧当庆;而胡寅的心情则更加复杂,心道:“难道我真的冤枉志宏了?”

    内侍传了言语后就回去了,张思明上前道:“曹将军,皇上的意思……”

    曹广弼打断他道:“我己弃了将军之位,此时便只是一布衣,不敢自称将军。”

    旁边几个父老听了啧啧称奇,胡寅则心头一震:“难道他真是为我大宋甘弃富贵的忠义之人?若是这样,那我可就大大冒犯了!”

    张思明则道:“是,是。”又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我等妥为安置。但白相爷己向皇上奏明曹先生不愿入住都亭驿一事,所以皇上恩准,特许曹先生到先前说好的孔壁书社居住。但需由朝廷官员作陪,且朝廷有召时,需随传随到。”

    听说这里,秦桧胡寅更无怀疑,心道:“原来圣上早己知道此事!”在他们心中皇帝仍有无上权威,皇上既然也开了口,那这事就错不了了!

    张思明又道:“只是门外那几千人还不肯散去,这可如何是好?”

    开封府的胥吏都无主意,还是一个父老站了出来道:“我们一开始也是错怪了曹先生才来,现在圣上和太子既己传下口谕,我们自当遵从。待我们出去和众人告知,百姓自然散去。”

    秦桧、胡寅等都道:“甚是!”便放几个父老出去传话。

    胡寅满脸愧疚,向邓肃深深一礼道:“志宏兄,明仲糊涂,不知志宏苦心,差点置志宏兄于死地!与朋友交而不能互相信任,当真枉读圣人书了!”

    邓肃连忙抱住他手道:“明仲言重了!所谓三人成虎,孟母生疑。我身处嫌疑之地,别说朋友,便是父子也不能无疑。明仲疑我乃是为国,何过之有!此间不是说话处,待回头找个清静的地方,我再将出海后的事情仔仔细细与你说。”

    胡寅喜道:“好!好!”

    那边秦桧也来和曹广弼见礼,深赞他忠义为国。曹广弼连忙逊谢道:“忠义二字不敢当,不过是为华夏子孙所当为罢了。”

    胡寅在旁边喝彩道:“好一句为华夏子孙所当为!我大宋有如此豪杰,何愁女真边患不平。”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又有喧哗,几个胥吏都感惊讶,张思明骇然道:“难道这些刁民敢不奉圣上、太子令谕,竟然还要闹事么?”

    不久几个父老满脸堆欢走进来,道:“曹先生,曹先生。”

    秦桧便问生什么事情,父老道:“门外百姓听说曹先生弃了海外的富贵回大宋助朝廷抗金,无不感念欢呼,如今要请曹先生出去相见,一来是表先前之歉意,二来是要见一见不爱富贵爱国家的英雄。”

    秦桧喜道:“若是这样,那却无妨了。”便促曹广弼出门。

    曹广弼心中颇不乐意,心道:“大敌当前,我寸功未立,算什么英雄1”但众意难违,只好出门。开封府胥吏眼见危机己过,便大开中门,众人走出,曹广弼居中。他本来就是个领导过千军万马的北国将军,不大长得高大健壮,而且身上自有一股历练出来的慑人气质,先前被围在暴怒的市民中还不觉得,这时站在开封府衙门前的阶级上,便显得气势雄浑,有如山岳。

    市井文化越达,市民就越无聊,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理性阶层作为主干,凡事便容易走极端——在这样的群体里一个人不分青红皂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当狗屎和无缘无故被捧上九重天上做英雄是同样的容易!当此国难之时,忽然出了这么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市民们谁不兴奋,纷纷呼叫高唤,如捧明星,其兴奋的程度和他们刚才愤怒的程度完全成正比。

    曹广弼向四方拱手,待人群安静下来,这才大声道:“父老们,兄弟们,刚才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现在没事了!”他本来不大习惯对着一群民众说话,但经过元部民会议的历练己经熟练了好多,这时两句话说出来,不经意间竞把开封府前市民们的热情推向另一个高峰!

    曹广弼心想这是个表明心迹的好机会,便朗声道:“现在女真人侵我大宋,我从北边来,也怨不得大伙儿怀疑我。幸好皇上、太子、太宰他们己查明真相,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我便将我的来历与各位父老兄弟说知,好让大家明白我的处境。”

    其实赵佶、赵桓、白时中等人对曹广弼还是将信将疑,并未推心置腹。但政令一出宫门,总会产生这样那样的扭曲。到那几个父老处己觉得皇帝是十分信任这个曹二将军的了,再由他们传达给几千个喧喧嚷嚷的市民,其中的扭曲就更严重了。此时曹广弼以大宋皇帝的口谕为背书说出来的话,说服力极强——这一点,却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此时己是黄昏,兼且大雪纷纷,但几千人立在雪地中竞无人离去,都要听曹广弼如何述说。

    汉部的历史,本有一条非常清晰的轨迹。这条轨迹经过津门说书人的编辑早己变得有点有节,曹广弼此时开口几乎不用准备,就像回忆往事般叙述道:“曹广弼十年前本也是大宋的一介武夫,后来因故北游,与几个结拜兄弟去到混同江女真人的居处。当时北国还是契丹人的天下,女真人也深受压迫,所以我们和女真人同仇敌汽,奋起抗辽。那个时候,女真人还没侵犯到我们大宋,所以我们几兄弟也就当他们是可以结交的朋友,谁知道后来他们竟是如此狼子野心!”

    女真的崛起还是近几年的事情,相比之下,大宋的百姓还是对契丹的敌意更根深蒂固些。所以曹广弼这般迷说他们也还觉得可以接受。

    曹广弼继续道:“我们虽身在北国,但不敢忘记祖宗!因此尽管和胡人们相处,也都自称汉部!我们汉部在北国的地位,靠的不是女真酋长的册封,是靠我们自己一手一脚打下来的!而当时女真人还弱小,也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所以招了我们的大哥折彦冲作女婿。这就是汉部的来历。”

    底下许多听过关于汉部历史故事的人心中都想:“怎么那些故事原来是真的么?我还以为是编的呢!”但这时曹厂弼是背靠着皇帝的“信任”说话,谁敢不信?

    曹广弼又道:“后来女真的疆土越打越大,我们几个兄弟便从中牵线,引他们和我大宋结盟,共抗契丹,希望能南北夹击,一来雪契丹二百年来侵我国土、凌我百姓之辱,二来是希望能帮大宋取回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念念在心的燕云十六州!”

    曹广弼又道:“后来女真的疆土越打越大,我们几个兄弟便从中牵线,引他们和我大宋结盟,共抗契丹,希望能南北夹击,一来雪契丹二百年来侵我国土、凌我百姓之辱,二来是希望能帮大宋取回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念念在心的燕云十六州!”

    他说到这里,底下己有人不断喝彩,胡寅忽然想起一事,看了邓肃一眼,心道:“这件事情,邓志宏恐怕就有参与!如此说来,他虽人在海外,所作所为却比我们这些留在汴梁无所事事的士子胜过百倍!只是燕云一事,不知后来怎么闹成那样!”

    便听曹广弼叹道:“可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兵事凶险难测,朝廷的北伐大业颇见阻滞,不过后来总算把燕京给收回来了。”他正要和赵佶合作抗金,所以言语间便卖了皇帝几分面子,并不当众揭破赵估、|九月中文“skgiqp1”手|打。童贯等人的伤疤,又道:“但女真与我大宋接攘以后,竟然对我们又起了凯觎之心!汉部多方设法,希望宋、金两朝恪守盟约,永为邻好!但最后大金的皇帝听了他们国相、二太子的唆摆,竟然决议南侵!”

    民众听了这些都愤怒起来,纷纷指责金人蛮横无理,曹广弼接下来的几句话便被淹没,一个父老站起来道:“大家先听曹先生把话说完!”这才众议稍歇。

    曹广弼道:“我们汉部听说此事,当然紧张。我的大哥折彦冲,也就是汉部的大将军也接到了金国皇帝的诏书,命他作为侵略大宋的前锋!”

    秦桧听到这里厉声道:“那折将军奉命没有?”

    底下民众也纷纷道:“是啊是啊,奉命没有?”

    “没有!我大哥没有奉命!”曹广弼道:“我大哥接到命令后就前往大定府,劝说金国的元帅、国相和太子不要南侵,谁知道……”

    大定府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但那不重要,众人关注的是女真如何表态,纷纷问:“怎么样了?”

    曹广弼道:“谁知道,女真人竟然把我大哥也囚禁了起来。”

    众人一听无不喧哗,汴梁市民不像汉部民众,对折彦冲并没有那么深厚的忠诚与感情,只是觉得折彦冲为了阻止侵宋而被软禁,不免可惜,可惜之余又感同情,再想到折彦冲遭到软禁的原因是为了保宋,同情中又不免生出几分亲近的敬意来,就连秦桧、胡寅也在一旁为之叹息。

    曹广弼道:“女真人囚禁了我大哥以后,就想趁势南下,用我大哥的性命威胁我们作为侵宋的先锋,但大哥早有命令在,我们哪敢违抗?于是女真人恼怒之下,就要把汉部灭了!

    金军和我们汉部在辽口打了一仗,双方互有胜负。他们打不下我们,我们也赢不了他们。最后迫不得己,只好各退了一步,双方停战,我们送给他们许多钱粮,希望他们能放回我大哥。谁知道他们收了钱粮却不放人,反而转过头来,南下侵我大宋!”

    听到这里市民又沸腾起来,纷纷指责女真人背信弃义!等到喧闹稍歇,曹广弼才继续道:“如今汉部是我大嫂当家作主,我大哥落在女真人手里,我大嫂便不敢妄动!他们夫妻情深,我也不敢怨她。但大宋有难,我却不敢袖手,因此只身前来,虽不知道有无作用,但只要能为大宋出一点力气,总是好的。”

    听到这里秦桧胡寅己无怀疑,阶级下的民众更是鼓掌喝彩。曹广弼道:“现在误会己经冰释,我曹某人的来历也各位也己清楚,就请各位遵从皇上、太子令谕,回家去吧!”

    这时天色己颇为昏暗,正是催人归家之时,所以听到这里大多人便都散去了。但仍有一些好事之徒拥簇着曹广弼回孔壁书社。书社中的主事拿出酒水来稿劳,才算把他们打干净。

    眼见身边只剩下数人,胡寅问道:“曹先生,你今后就住在这里么?”

    曹广弼道:“不错,这事我己有和白相爷说过,他也己应允。这位张思明大人,就是来陪同我们的官员。”其实所谓的陪同,亦近于监视。

    秦桧问道:“只是不知曹先生为何会选在这里落脚?”

    这件事情其实却是林翼暗中打点,这时听秦桧问起,那:“这书社的东家福建林爷,与邓肃先生有旧。听说曹先生、邓先生的义举大为感动,所以早在邓先生来前,林爷己经来信,要把这书社过到邓先生名下。所以这书社以后就是邓先生做主了。”这番话却是林翼暗中吩咐的。

    邓肃对要他接掌孔壁书社虽是次听闻,但这孔壁书社是汉部的产业他早已知道,他在汉部身份不低,接掌一个书社也不算什么大事。但秦桧胡寅听见了却都惊叹道:“难得那位林当家如此热心慷慨!”

    自己既成了主人,曹广弼便不再客气,诚恳邀请秦桧、胡寅、张思明共进晚膳。秦、胡还有许多话要问曹、邓,所以也不拒绝。林翼在后面安排诸般事宜,不久下人便来请主人客人入席。席间邓肃又简略说了自己入汉部的见闻和经历,他说话极有分寸,对女真情实知无不言,但涉及汉部军国密谋则都跳过不提。说到燕云一事时不再客气,对童贯误国一事痛加鞭答,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一个张思明在听着。

    秦桧胡寅听了也无不咬牙道:“国家大事!都叫这些贼子给误了!”

    曹广弼道:“眼下不是跳脚痛骂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保我中原免陷于夷狄之手!”

    胡寅都拍案道:“不错!”

    秦桧问道:“曹先生,你久在北国,可有却敌妙策?”

    曹广弼道:“却敌之策,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

    秦桧、胡寅无不大喜,张思明道:“曹先生,这可是军国大事!我看圣上的旨意,迟早会召见先生,曹先生还是到了陛前再行奏对的好!此刻宴席之上说了,恐怕会机密泄露误了大事。”

    秦桧胡寅对望一眼,都道:“不错,是我们孟浪了。”

    曹广弼却叹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妙策,既谈不上机密,便也不怕泄露不泄露的。”

    胡寅喜道:“若是如此,愿闻其详!”

    曹广弼叹了一口气道:“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只要皇上有决心,有勇气,我们最后就一定能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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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介绍:
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