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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菩     边戎txt下载     边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一二章 连环冲击(上)

    “阳从女真阴助大宋”折彦冲喃喃重复着杨应麒这两句话,若有所思。

    杨应麒道:“当初助宋夺燕,为的就是要增强大宋的威慑力,让女真对来自大宋的威胁心存忌惮,那样我们便能在宋、金之间左右逢源。奈何我没把事情办好,到最后竟然弄巧成拙,反而把大宋最软弱的一面全暴露了!如今我们己没法借大宋的威风来弹压大金,大宋、大金与我汉部之间的平衡便无法维持,接下来再要对付北方的蛮人,便只能靠我们汉部自己了。但是由我们独自来承担女真的压力,这个压力未免太大!而且对汉部来说,也未必公平

    折彦冲点了点头,杨应麒道:“从根本来讲,只要我们还想保有辽南,会宁与津门便难并立!但现在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灭金,如今开打只能是两败俱伤一所以,决战的时间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拖延!?

    折彦冲颉道:“现在会宁也知道他们的整体军力虽占上风,但要吞下我们也不容易,所以才会想先用策略来削弱我们。”

    “他们会用,我们便不会么?可惜”杨应麒叹道:“这次他们出来的这一招我们真的很难化解。”

    折彦冲道:“真正高明的策略,本来就是要让你明知道坑里有火也得往里边跳!?

    杨应麒叹道:“这次完颜部能用一句话就引起我们这么大的乱子,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内部有问题!特别是六哥,他桀骜难驯,又喜欢玩火,所以我总觉得,如果他手上的兵力太大,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汉部,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是我在处理内部问题时最举棋不定的担忧点。”杨应麒是弟弟,也只有对折彦冲时才会这样说萧铁奴,即使如此,他的用词仍然十分克制:“而二哥相对来说就稳健多了。所以汉部的力量,控制在二哥手里,比控制在六哥手里要安全得多。可是”

    杨应麒还没说完,折彦冲己摇头道:“不然,兵力控制在谁手里都不见得安全。我并不是不相信广弼,只是兵权这东西也是有意志的,有的时候,它会反过来控制掌握兵权的人。

    杨应麒也知道折彦冲说的有理:“所以我们至少要让二哥、六哥他们有个制衡的关系在,这样大家才好相处。”

    折彦冲点了点头,杨应麒又道:“可是如今形势的展,却越来越对六哥有利,而对二哥不利!六哥是乱世之将,天下越乱他越有冲劲,二哥则相反,他是能安于治世的人,所以不能让六哥锋芒过露!我们得想办法让二哥有机会出头,而将六哥放一放。”

    “这一点我不大赞同。二弟的才华是不该荒废着,但铁奴也不能藏起来。”折彦冲说道:“应麒你想过没有!其实我们和完颜部一样,都是治世的弃儿!我们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功业,靠的不仅仅是内部的建设,还有对旧秩序的破坏!如果不是辽残宋弊,你认为我们能这么顺利地建立起这样大的事业?所以我们要干的,不单是要把汉部的内部建设起来,还要把朽腐了的旧秩序给摧毁掉一所以对六奴儿这把马刀不能总想着怎么把他蕺起来,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可是,这把马刀自己是有意志的啊!?杨应麒道:“我怕的,就是有一天我们控制不了他,那时候”

    “那时候再说吧。”折彦冲道:“现在还远远没到那时候呢!虽说要防微杜渐,但如今铁奴的锋芒都还没完全崭露,在这种情况下就把他藏起来,只能让汉部的攻击力坐削!?

    杨应麒默然,折彦冲挥手道:“广弼与铁奴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说说你对阳从女真、阴助大宋的想法。”

    杨应麒说道:“此次既然决定任由金人侵宋,则我们要至少要达到以下目的:一是让女真身陷侵宋战争中不能自拔,那我们汉部才能趁机展;二是借大宋之手,消耗完颜部嫡系

    兵力。要做到这两点,大宋便不能太弱。如果它一触即溃,到时候女真人反而有机会挟征服中原后的人力、物力来反攻汉部一所以,伐宋之事我们得雷声大雨点小,而助宋之事却得实打实地来做!”

    折彦冲道:“阳从女真,这也罢了。阴助大宋却难!我们若真的助大宋抗金,宗望宗翰他们哪里还会和我们客气!届时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说是暗中扶助这等大事,如何能瞒得了天下英雄!?

    “不是暗中扶助,”杨应麒道:“而是由我汉部的?叛徒?去扶助!?

    “叛徒?”折彦冲眉毛扬了扬道:“你是说广弼?”

    杨应麒道:“不错!就是二哥!”

    折彦冲道:“若是这样安排,倒也遂了他心意。只是广弼若带大批人马前往,那这事我们无论怎么说完颜部都不会相信人家可不是傻瓜!但广弼要只是孤身前去,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未必。”杨应麒道:“二哥去与不去,总是有些区别的。再则,二哥便是一个人去,到了大宋也不会孤身一人!大哥,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忠武军么?”

    “忠武军?”听到这里折彦冲忍不住问道:叫、子!你别告诉我你在塘沽时便埋下这伏笔了!”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这么细的事情。”杨应麒道:“不过我当时隐隐感到留点人马在大宋,对我们将来攻略中原会有用处。”

    “攻略中原”折彦冲微感讶异道:“原来你也有这雄心!?

    杨应麒叹道:“不是我有这雄心,是大宋逼着我们不得不起这雄心!咱们困守在这边涯海角,眼睁睁看着赵家官人把天下搞得一塌糊涂,我们无论是为自己打算还是为大宋百姓打算,都得敲打敲打他!我去燕云帮他们出主意,难道还真是为了赵家不成?我是为了我们自己!大哥,我知道你想要中原的,我知道!我们预订了的江山,怎么能任由胡人糟蹋!?

    折彦冲点头道:“不错,中原是我们的!如能不让胡人染指,还是把他们拦在关外的好!不过眼下大宋虽然弱得令人眼馋,但完颜部的意思,应该是先对付我们汉部,再想其它。

    杨应麒道:“灭我汉部与侵略大宋,乃是他们都会做的事情,我们没法去改变不过我们并不需要改变他们的这种想法,只要改变他们动手的次序罢了。”

    折彦冲沉吟道:“有我在辽南一日,吴乞买便寝食不安,宗望也断不敢尽起兵力向宋!但汉部大军若尽起南下,又怕会宁抄我们的辽南老家。”

    杨应麒道:“所以我们这次从金侵宋,不能太积极,动用的兵力也不能过多但又要让他们放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遇到了花岗岩。汉部出动的兵力不多,女真人又怎么会放心南下?

    折彦冲道:“怎么了?”

    杨应麒双眼有些茫然道:“这个大方略,我心里也是刚刚成型。这一点暂时还没有想到办法,但是这一点又极为关键!怎么办呢?”搓着手掌来回踱步。

    折彦冲道:“其实,你还忘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折彦冲道:“广弼在我和铁奴面前、在元部民会议上说了许多不该伐宋的理由。但我知道,他反对伐宋,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其它那些,都是为了说服我和部民而想出来的1?

    “大哥你说的唯一理由,哪个?”

    “他认为引胡侵汉是不对的!就是这样1?折彦冲道:“所以汉部是否从金南侵,乃是他认同汉部的底线!如果我们引胡入关,那兄弟便是陌人所以,除非我们拒绝从金伐宋,否则便很难留住他!更别说是让他在大宋做你的内应1?

    杨应麒忍不住道:“如果我们能够拒绝从金伐宋,还需要想这些策略么?”

    “没错。”折彦冲道:“所以,你这个策略行不遁。因为你既不能让吴乞买放心,又不能让广弼满意!”

    汉部军制,主要有三大渊源:第一是从死谷到千里远征期间磨合出来的五人一组、十人一队的编制,以及在那段时间形成的实战经验与训练传统;第二是从女真那里吸收的猛安谋克制度;第三是唐宋军衔名称。这三种军事传统相结合,再加上后期折彦冲、杨应麒与曹广弼加以融会变化,便形成了眼前初具雏形的汉部军制。

    对会宁,汉部仍然以猛安谋克制为公开军制,如折彦冲、杨应麒、阿鲁蛮和萧铁奴均为猛安等等,而曹广弼、杨开远至今仍为谋克。但在实际上,汉部内部另有一套军衔,基本上是参照唐宋军衔而简变之,如十人之队长称佐尉,百人之长称校尉,五百人之长称都尉,千人之长为郎将,五千人之长方称将军。如徐文便为郎将,曹广弼自领下将军俸禄,欧阳适、阿鲁蛮、萧铁奴均依曹广弼例,不好意思越到二哥头上去,都只称下将军。汉部承尚武之风,征战经年,有功之士、能战之人甚多,主力陆军系统的正规编制不到三万人,而郎将之才却近百人。

    折彦冲在汉部元部民会议之后到辽东半岛北部巡视,陆军除了在重要地区值勤的将官以外,自郎将以上全部汇聚。这次会议于曷苏馆部边缘召开,地点在上十二村中最东面的村落。汉部陆战三大将曹广弼、阿鲁蛮、萧铁奴都随折彦冲出现,杨开远作为后勤之长、杨应麒作为中枢枢密也都列席。

    数十人济济一堂,但气氛却与四岳殿完全不同!元部民会议上虽也显得一本正经,但毕竟还有许多文人与市侩的气息掺杂在里面。但在这里,有的只是内敛的杀气和纪律化了的武勇!折彦冲在四岳殿中还保持着亲和,但来到这里便是一脸的冷肃!

    “原来我们汉部的军伍变得如何冷酷了。”很久没过军伍生活的杨应麒对这种氛围感到有些陌生,在这个场合里,连他都不敢谈笑生风了。

    这次军事会议由阿鲁蛮主持,先是嘉奖和提拔了过去一年中表现出色的将领,荣誉部分由折彦冲亲自授予,实质奖赏则由杨应麒颁。

    奖赏之后,是对部分兵将进行提拔,同时宣布汉部将在三年之内,于现有的上十二村附近再增设十二座同等规模、同等强度的军事村落。没有人出声,但每个中缓将领眼中都泄漏出了他们对于扩军的狂热。整个房间里只有杨应麒一人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他想的是这多出来的十二个村落得花多少钱!

    跟着,开始进入议事阶段。虽然是公开议事,但探讨事情的主要是几位将军。先是杨开远讲了一些后勤队伍因革事宜,跟着是杨应麒根据政务与经济的配合进行补充。这个话题说完之后,才开始讨论起汉部两支“偏师”的情况。

    汉部在进入辽南以后,逐步进行军事改革,建立起以辽口军为中心的主力军事系统。但在这个系统以外,有三支实力非同小可的人马因历史原因也得以保存,并游离在汉部主力军事系统之外。

    第一支是独立于陆战队伍的水军,由欧阳适领衔,但实际上现在欧阳适所直接控制的水军兵力也不过是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其它部队都由津门枢密遥控。

    第二支就是萧铁奴部,由于长期活动在汉部辖地的西方,因此在汉部军中也被称为西军。西军的编制人马完全是在自中形成,除了接受辽南财政的供养、听从折彦冲的将令以外,和汉部的主力军事系统简直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第三支则是阿鲁蛮领导的曷苏馆部,因其长期活动于汉部辖地的东边,因此也被称为东军。东军虽然也有一定的独立性,但和西军相比,与主力军事系统的关系便显得较为密切。辽南主力军事系统中存在着许多胡族血统的战士,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从阿鲁蛮控制下的部族里吸收的。而曷苏馆部的军事机制也越来越向上十二村靠拢。

    当初阿鲁蛮虽然有机会在大金政权内部争取到与折彦冲平起平坐的地位,但他本人却主动放弃了,并将与汉部并立的曷苏馆部越拉越南,到如今曷苏馆人几乎都自认为汉部了!可以说,曷苏馆部己成为汉部在半岛西北方面的长城,阿骨打上次南巡的时候虽己提前调开了阿鲁蛮,但仍然选择从东边进入半岛,由此可见他对曷苏馆部实力深感忌惮。

    曷苏馆女真开化较早,农牧都是好手(以北国的水平来说),这也是他们能够很快融入汉部生活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在与汉部生关系之前,曷苏馆人的战斗力并非很强。这种情况在阿鲁蛮来到后才生巨大的改变。一方面,由于津门对曷苏馆经济上的补贴使得阿鲁蛮有足够的财力在族内挑选英才,让赢弱者去种口、牧马或做工,只留下强者中的强者为兵服役,加上汉部提供的精良兵器,让曷苏馆人的单兵战斗能力大大增强。另一方面,在汉部商队以及海船水师的支持下,阿鲁蛮利用几次安抚东海女真的行动不断地吸纳东海女真中的勇士,慢慢地建起了一支可以与萧铁奴军媲美的半蛮族军马。

    这几年来,女真的东线一直无事,除了完颜氏之前就己经建立了比较稳固的基业以外,阿鲁蛮的努力也是一大原因。不过也正因此,如今东海女真中的许多部族,己是“先知有汉部,然后才知道有完颜”。东海女真虽然也称女真,但那只是外人对长白山以东灏临东海一带各个部族的通称,其实这些部族每一个都有各自的来历和名号,与完颜部女真关系不大。汉部在冲突中显示了自己的强大,又在交易中展现了自己的信义,许多部族便向汉部示好,甚至是举族西迁,成为汉部的战士、工人、牧民或者渔夫。

    萧铁奴与阿鲁蛮说完自己部队的情况后,才由曹广弼向将领们通告这次元部民会议关于“从金伐宋”讨论的决议。大部分兵将心中都认为这样的讨论实属多余,打还是不打,大将军一句话就决定了,何必}自费口舌?在他们看来,那个元部民会议的决定根本就无足轻重!但是接下来,曹广弼的一句话引起了几乎是所有人的讶异。

    “由于这次我是反对从金侵宋的,如果最后汉部被迫作为侵宋的前锋,我将无法胜任统兵之责,因此请求辞去在军中的职务。”

    二将军要请辞?这怎么可以!

    除了之前己经知道情况的杨应麒、萧铁奴、杨开远、阿鲁蛮等人,在场几乎没有不惊讶的。但阿鲁蛮和杨开远脸色仍有些难看,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有看法。

    虽然曹广弼这两年在对外的战功上比不上萧铁奴,但在汉部的主力军事系统中,他的威望除了折彦冲之外无人能比!在许多中层将领心目中,伐不伐宋都无所谓,元部民会议的决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两件事搅在一起竟会引二将军请辞,这便让他们大感震惊了!有不少人忍不住望向折彦冲,希望大将军能够拒绝二将军的请辞,挽回二将军继续留在军中任职。但是折彦冲没有。

    “好!我同意。”折彦冲这四个字,比曹广弼刚才的请辞更让将领们惊骇。幸好他接下来还有一句:“不过只是暂时。从金伐宋之事一了,你还是要回来的。”

    将领们稍微放下了心,曹广弼心中却有些黯然。事情一了还要回来,可万一没法了呢?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他的心情,只是无喜无忧地应道:“是。”

第三一二章 连环冲击(下)

    阿骨打死于金天辅七年,阿骨打死后吴乞买登位,印以当年为天会元年,第二年为天会二年。

    从天会元年最后的几个月到天会二年,由于会宁对折彦冲采取了安抚政策,让汉部得到了宝贵的调整时间,辽口城也在这期间得以重建。而折彦冲的老实同样让吴乞买能够从容布局。在对待汉部的事情上,吴乞买正逐步与宗翰、宗望取得了共识。可以代表宗翰的完颜希尹与韩昉、可以代表宗望的宗辅与刘彦宗或长居于会宁,或往返于两地之间,保持着会宁朝廷与这两大实力派领的沟通与接触。

    宗翰要求扩军,吴乞买便给他增精兵五千;吴乞买希望宗望能多援引一些燕人士人入朝助理朝政,宗望也欣然从命。女真的三大势力互相优容,越抱越紧,吴乞买的统治基础也越来越坚实。而这个时候,汉部却正为是否伐宋之事大生烦恼。

    金国在内部事务越来越顺的同时,外交方面也取得了相当理想的成果。西夏在几次援辽失败中看到了女真的强大,深感这个新兴之族不好惹。而吴乞买正要集中力量应付南方之事,因此授权西路军,在宗翰的主持下把阴山南部的一大片地方割给了西夏而这片地方又“刚好”大多是萧铁奴余部驻守的地区。萧铁奴在津门听到消息后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西夏得了甜头,虽然还对女真有所警惕,但眼下既与女真有并存的可能性,便乐得维持现状,对金称藩。不久,西夏国王李乾顺进誓表于金,而同年吴乞买也赐西夏誓诏,两国建立起了宗藩关系后,金国的西线便算暂时稳住了。不过,吴乞买还是有些担心蒙古。

    去年导致阿骨打“南巡”流产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听说蒙古东侵。即便当时正在阿骨打丧葬期间,吴乞买与宗望还是派出得力人手进入蒙古调查情况,结果现那部“炫兵于中京州县”的骑兵根本就只是一个误闯入大鲜卑山南麓的小部落,与蒙古部关系不大。但吴乞买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广派间谍,终于侦察到漠北蒙古部在合不勒的领导下确实有兴旺的迹象,不过目前正在与梅里急部等纠缠,短期内似乎并无东侵的能力。

    天会二年年中,会宁生了一件目前看来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阿骨打的嫡长子宗峻病死了。这个无甚功绩的年轻人死时连儿子也没有,只留下了一个肚子鼓起来的妻子。宗峻同父异母的兄长宗干也不嫌弃他弟弟留下的这个孕妇,大大方方纳了。宗峻可没有一个像完颜虎那样的妹妹,所以这件事情和宗雄死后妻子改嫁的事情相比简直顺利得不值一提。不过宗峻怎么说也算是阿骨打的嫡长子,他死了还是得郑重地告知四方的这当然也包括津门。于是由宗翰推荐来会宁的汉臣韩昉便承担了这一责任。不过这只是表面任务,吴乞买还交给了他另外一个任务:窥知汉部虚实。

    完颜希尹是宗翰一派,韩昉是宗翰提拔起来的,所以两人在会宁时的关系天然地便比较紧密,韩昉出之前完颜希尹便叮嘱了他一些要紧事宜,尤其让他小心杨应麒那只扮绵羊的狐狸!

    此时会宁与津门的关系尚处在紧张时期,完颜希尹乃完颜部近宗重臣,到了辽南折彦冲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像刘彦宗、张遁古这样为会宁服务的汉臣可就不好说了。会宁许多汉臣都替韩昉担心,怕他南下后会受到为难,但韩昉接到任务却甚是坦然,当日便上路,途中并无拖延。

    对于像韩昉这样的人物,汉部密探部门都会安排密子一对一跟进。所以韩昉从会宁出不久,津门的杨应麒便知道他要来了,特地吩咐下去:按正常礼节接待,不许逾礼,也不许为难。因此韩昉过辽口后顺顺利利地便进入辽南。

    他过辽口时己感叹万分:辽口烧成灰烬的事他不但知道,而且亲眼看见过那废墟。这前后才不过九个月,一座更加坚实的港城便重新立了起来!汉部这种可怕的重建力量让韩昉心下震骇。这个海边部族,到底还有多少家底!

    去年他跟赵观达成默契后,汉部果然没有为难他的妻小,只是派人暗中送到大同府去;也从来没有将海边的那件事情当作威胁他的把柄,甚至在辽南最危险的时候汉部也未曾派人来要韩昉做什么为难的事情。这些都让韩昉感到自己没看错人:汉部至少是杨应麒并非一个没有信用的人。

    “七将军的意思,并不是要韩大人去干卧底之类的危险事宜,只是希望大金朝廷内部,多一个亲汉部的要员而己。若韩大人愿意与我们交个朋友,那么在适当的时候,说两句对汉部有利些的话却不是要韩大人为我们刺探军情机密。除此之外,韩大人便与大金其他汉儿官员没有两样。如果哪天韩大人不乐与我汉部为友,那我们便好合好散,汉部绝不相强,更不会胁迫。”

    韩昉想起了赵观的话据说这也是杨应麒对他的期望。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韩昉想,因为如果这样,那无论这次北国各大势力互相倾轧的结果如何,他自己都有进逗的余地。汉部没有对自己提出过份的要求,却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也是韩昉很乐意见到的处境。于是韩昉便假装着从来没有见过赵观,无论在宗翰身边还是在会宁,都老老实实地按照女真的规矩奉行文臣之责,虽然会宁那种蛮夷气息极为浓厚的地方并不适合他,但他也尽量忍着。汴粱朝廷的出卖断绝了他归宗大宋的希望,他如今唯一活路,就是服从大金。

    从辽口到津门,一路都很平宁。看沿路庄稼的长势,在经历过去年的歉收之后,今年辽南的收成应该差不了。而进入津门以后,韩昉的心境没来由地一宽。为什么呢?没有人来欢迎他,此刻的津门也没有特别的庆典或者活动,尚未到交易旺季的市井也不算繁华,不过韩昉的心情还是变得很好!或许是因为他闻到了这个城市的文明气息!那是只有文人才能闻到的文明气息!

    韩昉是大辽天庆二年的状元,如果以科举出身而论,此刻整个津门也就只有李阶能压他一头(李阶是大宋礼部会试之魁,虽同为第一,但大宋与大辽同等缓考试的含金量毕竟不同),在北国,他的文学词章都是十分优秀的,杨朴等人在东京道号称知学,但大辽之文化集中于燕云两州,东京道与燕云两路在辽时虽同处一国,但燕京士子向来视之为蛮荒,也正是这个原因,杨朴的人脉通达于张玄素、卢克忠,却还打不进燕京路士人的***里去。韩昉便是这样一个文化环境中产生的佼佼者。这样一个人来到津门这样一个地方,如何叫他不欢喜留恋?

    如果说他之前他在亲近汉部以取利和疏远汉部以避祸两方面的权衡中倾向于后者,那现在则明显己被津门这个城市所诱惑。

    花开花落,有投无缺

    韩昉是有副使的,他在宗翰处和在会宁的时日尚浅,还没有时间建立起一些私人势力,所以他的副使也不是他能信任的人。他有些害怕到了津门后杨应麒以过高的规格接待他这可能会导致跟随他而来的人生疑。幸好,汉部的接待很礼貌也很敷衍,这种看似无意其实意味深长的安排让韩昉暗叹杨应麒的细心。

    第一天杨应麒没有出现,只是由杨朴与韩昉交接一些礼节上的事宜。陈正{[暗中力,安排了许多繁文缛节,把韩昉的副使、从人累了个半死,私下里纷纷咒骂,痛恨汉部如此为难他们。

    第二日杨朴才来请韩昉去见大将军,才进大将军府,门房便把韩昉的副使给拦住了,只放韩昉一个人进去。副使心里嘀咕着这个大将军太摆架子,但想想折彦冲可是连阿骨打也敢叫板的人,却哪里敢把不满摆在脸上?再说昨日的折腾让他疲累不堪,此时也没有太多的精神去想一些他管不着的事情。

    杨朴将韩昉引入一间偏房,韩昉见房间简陋,不像折彦冲这般身份的人的居处,问道:“韩昉虽然位卑人微,但也是大金皇上派来的人!汉部如此对待,是否太过了?”

    杨朴微笑不语,里屋一个声音道:“公美(韩昉之字),是在计较我没有倒履相迎么?若公美希望这样,那回头我们补一补便是。”

    这个声音韩昉如何不认得?略微吃惊道:“七将军?”

    杨朴微笑道:“七将军,朴之先出去。”便转身告辞。

    韩昉略一犹豫,终究没有坚持不在这种瓜口李下见杨应麒,掀开帷幕,走进里屋,便见杨应麒指着桌边檀椅道:“坐。我们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韩昉低眉不语,静静坐下。

    杨应麒亲手奉茶,韩昉连忙起身道:“不敢有劳七将军。”

    杨应麒道:“客气什么!当日在燕京得你相待,每日饮酒下棋,排遣了我许多寂寞。如今我是主,公美是客,自当奉茶。”

    韩昉干笑两声,不知为何,一肚子的锦绣文章竟然都用不上。

    杨应麒问道:“会宁的生活可还习惯?”

    韩昉道:“还好,就是太冷了些,幸好有汉部留下的砖房煤炕。完颜希尹将军帮我寻了一处住下,要不去年冬天可不知道怎么挨。”

    “那里确实难过,不但比不得津门,也比不上燕京。不过嫂子和令郎令媛都在大同府,那边与燕京差别不大,想必会好得多。”

    韩昉叹道:“我快一年没见他们了。虽然国相(宗翰)派人告诉我己将他们好生安置,但终究有些担心。”

    杨应麒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忧,我派人暗中打听过,宗翰对你的家人不错,想来你这半年多来办事得力,所以得他厚待。”

    韩昉道:“原来如此。甚好,甚好,也谢过七将军关心。”

    杨应麒道:“如今北国形势,想来你心中有底。”

    韩昉听见这句话太阳穴一跳,知道杨应麒终于要转入正题了,果然听他道:“如今大金境内,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但若论到能让汉人士子尽其才而用之者,惟有汉部。如会宁,如宗翰,如宗望,虽然有汉儿官员号称宰相者,其实都不过是奉旨收租的角色,在军中朝中均

    不被尊重。你身在其间,想来深有体会。”

    韩昉干笑一声道:“以前大辽也是如此,我辈倒也都习惯了。”

    杨应麒道:“大辽如此,但大宋却不是如此。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在大宋可不是白说的!而在汉部,参政之路更是公开。”

    韩昉听到这句话也只有点头,汉部的事他还不是特别清楚,但大宋的事情他却很熟悉。在大宋,士人不但与闻政务,甚至与闻政权,就是皇帝立储之事,也得与大臣商量然后方才行得。至于宰相地位之尊隆,更非辽、金可比。在大金,所谓宰相其实有名无实。如眼下在平州辅佐宗望的刘彦宗,其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枢密院事、加侍中,从这些官名看来己是位极人臣,但和大宋的宰相相比其实际地位却低得可怜简言之,金国体制下的汉人宰相不过是奴才头子罢了。而刘彦宗的地位,基本己是汉人士子在金国的极致了。韩昉只要是在女真体制之内,倾其一生之力,最多也不过如此而己。

    杨应麒又道:“眼下大金政局虽为宗干、宗望、宗翰等人所把持,但只要大将军一日不死,这种局面总会改观!也惟有大将军,才有改变我等北国士人地位之意愿与可能1?

    对于女真体系中的汉臣,折彦冲历来以为他们争取权利来进行拉拢这本来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韩昉这时听到杨应麒提起这个,却有些吃惊道:“七将军,你跟我说这些,是要韩昉做什么了么?”

    杨应麒笑道:“公美,你这是说什么来着!放心,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为难这句话赵观应该有转告过你。”

    韩昉却哪里就能放心,问道:“然则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眼下有许多燕地士大夫都把汉部与会宁的关系弄错了!汉部与大金,并非敌我不能两存之势,而是国内矛盾暂露之情!汉部并无背叛大金之心,仅仅要让整个大金变得更为富裕、更为文明而己。奈何宗望、宗翰不能解此这便罢了,连刘彦宗等人也不知此中奥妙,甚是令人扼腕。”

    韩昉心中盘算着杨应麒的话,过了许久,才说道:“七将军的意思是说大将军的意愿是?入朝佐政?么?”

    杨应麒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1?其实他心中却在叹息: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没错,但现在还能实现吗?

    韩昉听到这里心己经放下大半,折彦冲若真是这般打算,那对他摆脱眼前尴尬的地位大是有利,但想起眼前局势,又摇头道:“怕只怕路险难行!?

    杨应麒道:“难,所以才有我们出力的地方。”

    韩昉道:“七将军可有什么妙计没?”

    杨应麒道:“会宁有意迫我汉部为伐宋之前锋,这事你知道不?”

    宗翰是最赞成迫汉伐宋的人,韩昉作为替他跑腿的重要文士,哪里会不知?当下点头道:“略知一二。”

    杨应麒道:“此事于我汉部甚是难做。不过在会宁方面,只怕迫我伐宋也只是一个幌子。那些与大将军不和的人,其实并无伐宋之心,乃是借题挥,要对我们汉部不利罢了。”

    说着说着,他连“我们汉部”这样的话也出口了,而韩昉竞像没有察觉一般,接口道:“七将军的意思,莫非是希望真个推动大金伐宋,来个弄假成真么?”

    杨应麒道:“汉部与我们有亲。能够不打当然最好。不过说弄假成真却有些过了。会宁

    对汴粱,本来就有野心。特别是宗翰,我知道他在云中扎下根之后便对攻宋很热切!宗望和宗翰若是伐宋,对于舒绥眼前汉部与完颜的紧张关系也是有帮助的。不过”

    韩昉问:“不过如何?”

    杨应麒道:“不过我汉部在这件事情上,最多只能两不相助,要说汉部从金侵宋,大宋毕竟是我汉部故国,我们终究下不了手!?

    韩昉听了心中冷笑:“分明己想祸水南引,还说什么下不了手,其实也不过是不愿承担罪名罢了!?口中却不论道义,只言利害,说道:“这事只怕难成!为何?因汉部主力若不随大军南下,二太子(宗望)、国相(宗翰)他们如何能放心!?

    杨应麒低头沉吟道:“这说的也有理。但汉部主力如果成为伐宋的前锋,我们又怕一些图谋不轨的人抄后门吞灭辽南!?

    韩昉道:“所以七将军若能解决这个难题,则国相面前、会宁士人之间,韩昉或可伺机说几句顺水推舟的话,否则的话,以我这等地位,如何有力回天!?

    杨应麒点头叹道:“不错。说到最后,事情还是得落在我们汉部内部解决。”

    韩昉此时己大致了解杨应麒的意思,知道要紧的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便道:“我此次入府是来见大将军,似乎不宜停留太久。”

    杨应麒道:“那是。不过大哥也想单独见见你。你也不用着急,出府时跟你那副使如此如此说,这般这般言,多半便能遮掩过去。”

    韩昉大喜道:“常闻七将军多智,果然不假。”

    当下便入内去见折彦冲,出来后春风满面,谁也不知折彦冲和他谈了些什么。韩昉在院子中踱了一会步,这才换了一副阴沉沉的脸色,在杨朴的牵引下离开大将军府。

    回驿馆的路上副使问韩昉为何气恼,韩昉哼了一声道:“这个折折勃极烈太也过份!我们职位虽低,但怎么说也是奉了皇命而来,他竟然把我在偏厅晾了半天,半个人影也不见,见面之时也不起身,只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把我打了!你说恼人不恼人!?

    那副使道:“原来如此!我说韩大人怎么进去那么久,原来是这位勃极烈故意刁难!唉,这趟差事难做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怎么就摊到了我们头上来!?

第三一三章 夏使之会(上)

    韩昉在津门处理完公务并不直接回会宁,而是先往平州方向而来在处理汉部的事情上,吴乞买给了宗望很大的权力,所以韩昉既是来正式通知宗峻之丧,同时也来供他问询。

    宗望与宗峻乃是同胞兄弟,在平州摆了祭台哭了一场,便问韩昉汉部之行的所见所闻。韩昉也不蕺掖,除了见折彦冲与杨应麒之外,其它事情都据实禀告。

    宗望问:“听说津门市井己在传伐宋之事,那边的市井可有变化?”

    韩昉道:“没见有什么变化。”

    宗望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又向韩昉打听了许多细节,这才放他出去。韩昉才出门,便有燕京的士人来接他给他洗尘。

    眼前主持平州政务的乃是燕京人刘彦宗。当初阿骨打推行分化政策,使燕京士人有升贬荣辱的区别,从而令他们不能团结。以刘彦宗为的士人是升官、荣显的代表,以左企弓为的士人是被冷落、边缘化的代表。左企弓等在这等形势下选择入平州促张觉叛金归宋,结果死在这件事情上;而刘彦宗由于在金国过得比较顺,便老老实实地给完颜部打工,眼下是宗望最重要的汉儿谋臣。

    韩昉与刘彦宗本有旧谊,如今众人在大金各处为官,正要广结人缘、互遁声气。韩昉在宗翰帐下的地位颇不如韩企先,但也是能在完颜部诸将诸王公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此刻来到,刘彦宗自然要来接待。

    其时宗峻方丧,众士人都批麻戴孝,也不敢饮酒,只是约了三五人到榆关上赏风景。走着走着,身边只剩下两个人,韩昉眼见左右无闲杂人等,叹道:“这等好关隘,前日属辽,昨日属宋,今日属金,不知明日属谁。”

    刘彦宗闻言变色,忙止住他道:“公美!这等话怎好出口!我们是自己人,说说无妨。但若是不慎传了出去,小心缓难保!?

    韩昉道:“不意鲁开兄身为大金宰相,竞也如此谨慎。”

    刘彦宗叹道:“宰相,宰相!公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当此乱世,只求苟全性命罢了,尊荣是不敢想的。如今虽加了诸多官衔,其实也只是二太子手下一个管家罢了。”

    韩昉道:“眼前自然如此。然而有道是马上平天下,笔端治天下。将来治国之时,终究会用到我们这群懦生。到那时,鲁开兄便是大金的开国宰相,名垂千古了!?

    刘彦宗哈哈笑道:“开国宰相,那也要有真功勋才行。”

    韩昉道:“如今天下未靖,大有鲁开兄建功立业的地方!?

    刘彦宗问:“公美所指为何?”

    刘彦宗道:“大金国力方雄,对外征战在所难免,期间总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刘彦宗沉吟道:“眼前最大的事,怕就是汉部我们在这上面却用不上力。”

    韩昉问为何,刘彦宗道:“我们对汉部的情况又不熟悉,如何用力!?

    韩昉道:“汉部的情况,我们自然是不熟,但燕京呢?大宋呢?”

    刘彦宗惊道:“公美,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昉道:“完颜平不平汉部,与我们关系其实不大,但若兵力东移,可就有我们大展身手的地方了。再说,这事无论对国相还是二太子来说都有好处!?

    刘彦宗心中一凛,便疑韩昉是奉了宗翰的命令来说他!

    此时大金几大势力之中,宗望、宗翰的兵力都极强。但宗望完全控制的区域,只有平州、中京道南部这一小块地方。虽然他的大军有女真腹地供应粮饷,但若能通过征战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确是大有好处的事情。若要扩大地盘,要么就是向东征服汉部,但辽南地方太小,又难征服,便是征服了会宁只怕也不会轻易把这块地方再交给割据势力,所以宗望若有心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唯一的途径就是南侵大宋!

    而宗翰的立场更是明显,如今的形势和撒改去世时己经大为不同,折彦冲在辽南再怎么跋扈,和宗翰的直接冲突其实不大,会宁真把辽南给平了对他也未必有好处。不过因为吴乞买和宗翰毕竟关系较近,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宗翰才会倒向会宁,但即便如此,宗翰对于平定汉部一直都应对得有些消极。对宗翰来说,取得河东、陕西才是对他最有利可图的选择一

    目此韩昉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彦宗半点也不奇怪,心想若是国相(宗翰)有意与二太子(宗望)联手侵宋,那无论对宗望来说还是对刘彦宗为的汉臣来说都没坏处。为何?宗望南侵,第一步便是下燕京,第二步便是入河北,而无论是燕京还是河北,都是刘彦宗等燕京士人十分熟悉的地方,宗望若南侵他们不仅能够出谋划策、建立军功,而且占领燕京后他们还可以鼓动宗望把大本营东移到析津府那是他们的老巢,回到那里他们干什么都方便。

    刘彦宗给韩昉这么一提,心中便涌现出无数想法来。不错啊,他们燕京的士人,原来还可以表现得更加主动!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那他们也许还可以取回在燕云一带甚至是河东河北的庶政权力!沉戥许久以后,刘彦宗问韩昉道:“企先兄也有如此打算么?”韩企先是宗翰的汉臣谋主,在西路军的地位与他刘彦宗在东路军的地位相捋。

    韩昉道:“这等事情,于国相于韩公都甚有利,只是大家一时都不好开口罢了。为何?就是为了要集中精力平汉部!但汉部是那么好打的么?上次先帝?南巡?,举国上下谁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结果如何?还不是无功而返!”

    刘彦宗皱眉道:“上次无功而返,主要是因为先帝途中驾崩的缘故吧。”

    韩昉压低了声音道:“鲁开兄你当时不在军中所以不知道,我可刚好就在跟前!依我看,当时先帝的身体本不至于忽然大坏,之所以会那样,实是被军情逼的!?

    刘彦宗听得凛然,想起宗望一提起汉部便常显得暴躁,也知道完颜部对汉部并不是十拿九稳。

    韩昉又道:“如今皇上和二太子准备以伐宋逼得汉部内乱,这当然是极高明的策略。但依我看,若汉部最终造反,那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但汉部若能向上次一般化解这次危机,则我们莫若劝国相、二太子顺势真个伐宋算了!汉部小而坚,赵宋大而弱。如果我们能平定大宋,依靠燕云两河的人力物力,再养二十万大军也不在话下,那时中外一统,再移兵向东,以天下压一隅,还怕汉部不屈服么?”

    “中外一统”是宗翰曾向阿骨打提过的建议,刘彦宗倒也知道,因此一听韩昉口中“不小心”泄漏这个词来以后更无怀疑,认为宗翰果有此心!当下道:“先伐宋还是先平汉,这本来只是次序上的问题。若说利害,自然先伐宋于我等有利。只是汉部如不出兵,我们便如芒在背,难以放心南下啊!?

    韩昉点头道:“鲁开兄所言甚是。汉部的事,我们眼前说不上话。但若有机会说得汉部与二太子、国相一齐起兵南下,那我等便富贵无忧了。”

    刘彦宗颉道:“若能那样,自然是最好!二太子、国相与汉部三路夹攻,大宋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此事彦宗自会留心,公美与韩公(企先)那边,到时可也得呼应才好。”

    韩昉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韩眆辞了宗望,先到会宁复命,然后来寻完颜希尹道:“眆想回西京路一趟,将会宁、辽南的形势与国相说知。”

    完颜希尹道:“我也早有此意!”便向吴乞买请命,让韩眆回西京路公干。来到大同,宗翰竞尔移兵在外,韩眆问起缘由,才知道漠北又生事端。

    当初燕京既破,耶律大石随后也遭生擒。直到去年秋末阿骨打去世之后,耶律大石觑得破绽,逃归大辽残境,这人也真了得!一路收集旧部,见到辽主耶律延禧时竞有了一支像模像样的人马!

    耶律延禧见到耶律大石,怒责他胆敢在自己还活着的情况下拥立耶律淳为帝,耶律大石从容答道:“陛下以全国之势,不能拒一女真,弃国远遁,使燕京军民陷身无援之境地!大石即便立了十个耶律淳,那也都是太祖皇帝子孙!岂不胜过乞命于金人铁蹄之下!”

    耶律延禧不能对,又见他带来了不少兵马,一时不好就降罪于他,赐酒食略为安抚,仍命他为都统。这时辽主在逃亡之余,眼见又有过万人马,忽然自信心爆棚,准备领兵收复燕云。

    耶律大石谏道:“当初以全国全师之势不谋战备,以致五京俱为金人所有。国势至此而贸然求战,绝非上策。眼前之计莫若休养生息,待时而动,不宜轻举妄战!”辽主不听。

    耶律大石自忖继续跟随耶律延禧决无前途,再说自己毕竟曾拥立过别人为帝,即便将来大辽有机会重振国势,只怕耶律延禧也会来个秋后算帐!当晚便率亲信三百骑夜遁,北行三日,渡过黑水,遇见白鞑靼一部,其时大辽在漠北威望仍在,白鞑靼部献上马匹四百,骆驼二十,羊若干,使耶律大石得以西行至可敦城,以中枢都统身份接管了大辽设立在这里的西北路招讨司。大辽在漠南、燕云与东北的编制均己溃散,但在西北路招讨司却还有一支完整的军队。

    耶律大石在这里大会威武、崇德、会蕃、大林、紫河、驼等七州军民以及大黄室韦、敌刺、王纪刺、茶赤刺、也喜、鼻古德、尼刺、达刺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等十八部部众,宣谕道:“我祖宗艰难创业,历世九主,历年二百。金以臣属,逼我国家,残我黎庶,屠翦我州邑,使我天祚皇帝蒙尘于外,日夜痛心疾。我今仗义而西,欲借力诸蕃,翦我仇敌,复我疆宇。惟尔众若有轸我国家、忧我社稷、思共救君父、济生民贽难者,便随我西行!”

    诸将诸部应诺,当下得精兵万人,置官吏,立排甲,具器仗。第二年二月,以青牛白马祭天地、祖宗,整军而西,经天山南路向回鹘王毕勒哥借道,回鹘王震于大辽余威,亲迎大军,又献马六百,骆驼一百,羊三千,愿质子孙为附庸,送至境外。

    耶律大石兵行万里,如入无人之境。大食诸国闻讯,集兵马十万迎战,一战而溃,陈尸数十里。耶律大石遂称雄中亚,建数千里大国,自立为帝,改元延庆,先定国基,而后又有东进恢复大辽故土之意。

    此时宗翰尚不知耶律大石之事,但闻辽主南下,攻取金国根基未稳之潼阳岭,又连取天德、东胜军、宁边、云内等州,边境大震,宗翰忙领兵御敌。

    韩企先留守,韩眆见了他道:“你看此番辽势可有重振之望?”

    韩企先叹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僵则不僵,然而终究是离死不远。”

    果然不久便听到辽主兵溃的消息,韩眆叹道:“女真如此国势,莫非真是天命所归么?

    韩企先道:“若非天命所归,如何能在短短十年中建此功业!”

    韩眆道:“如今辽势己不可期,而宋人弃我燕民己久,亦不可待!我等的身家性命、富贵前途,便只能依赖大金了。”韩企先道:“也惟有如此了。”问韩眆道:“你在都中,可听得什么大见闻没?”

    韩眆道:“太祖皇帝之嫡长子宗峻陛下方才逝世,这算大见闻么?”

    韩企先笑道:“这当然是一件大见闻,可惜是天下皆知的大见闻!若是这件,我又何必来问你!r

    韩眆道:“此事别人都看得甚轻,我却觉得此事涉及大金国未来三十年之根基!因此虽然人人知道此事,却未必人人均知此事关系之大!”

    韩企先凛然道:“愿闻其详!”

    韩眆道:“女真于圣人之道知闻甚浅,眼下行的仍是兄终地及之制!故而太祖皇帝一没,当今圣上便以谙班即位。当今圣上若大行,自然是眼下之谙班斜也大王即位。”

    韩企先道:“不错。”

    韩眆道:“然则斜也谙班之后,又当轮到谁呢?”

    韩企先抟眉道:“按规矩……”声音颤了颤道:“按规矩,自是第二代里的完颜氏子孙

    韩眆问:“哪个子孙?”

    韩企先道:“若是从头排起,自然是先都勃极烈乌雅柬帝之子宗雄,但宗雄己薨。若论功业,则当立太祖之嫡长子,但但眼下大太子(宗峻)又不幸薨了!若说由宗干太子继位,他倒也功勋权重,可惜是个庶出。若是由二太子来,于规矩又有些说不过去。”

    韩眆问:“当今圣上之子呢?”

    “你是说宗磐太子?”韩企先道:“不知这位太子性情如何,但……但当今圣上若要立他,只怕二太子,甚至国相都不会服气!”

    韩眆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我们国相,有无机会?”

    韩企先大惊道:“这……这……先国相(撒改)乃是太祖皇帝堂兄,恐怕这关系远了些

    韩眆道:“但眼前宗字辈的这些王子王孙,又有哪个继位会让人人心服的?既然如此,恐怕到头来还是‘有力者得之?。”

    韩企先沉吟道:“就算有力者得之,国相也未必能独占鳌头!”

    韩眆道:“光凭西京一路的国力,自然不足。”

    韩企先惊道:“公美的意思是”

    韩眆道:“我等既从国相处出身,则国相若荣,我等自也水涨船高;国相若辱,我等便树倒猢狲散!其中利害,韩公还要我多说么?”

    韩企先沉吟道:“若是如此,则须存汉部以牵制二太子与当今圣上,同时移兵向南,取河东、陕西为本,那时国相可进可退——纵不能进而为大金之主,亦足以割裂一方,左右朝政了!”

    韩眆喜道:“韩公妙计!若如此,则我等纵不能成为开国功臣,亦足保一生富贵了!”韩企先亦觉此事大可行得,压低了声音道:“回头待我探探国相的口风!若他有意,我们便可行事!”

    韩眆道:“事若成,韩公又是一个萧何!”

    韩企先笑道:“我做萧何,公美便是曹参!北国天下,正待我二人互相护持!”

    韩眆一揖到地道:“敢不骧尾相随!”

    说完两人一起握手大笑。

第三一三章 夏使之会(下)

    种去病走在津门的大街上。

    心情,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津门实在是一个好地方,如果将来老了能到这样一个地方将养,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小市民来说津门的竞争还是蛮激烈的,但对种去病这种人来说,商贩们面红耳赤的争吵也是一种令人惬意的观赏对象。

    他忽然想起了杨应麒的一句话:“如果你有机会到津门去…………”

    七将军说的没错,这里的氛围确实很宽松,与萧铁奴军中相比简直是两个天地。这里,几乎有些像汴粱了,或许没有汴粱那么淳厚,气象却更新,甚至更自由!

    “那狗官……”

    路过大将军府时,对面的华表坛上一个民妇正在哭诉。华表坛的书记正记录着民妇的话,做完好转呈到律法机构备案。种去病站在一边把那民妇的哭诉听完,那是一件令人泣下的冤情,旁边许多人都听得哭了。济困会——津门一些善心人自组成的一个组织的一个成员把那民妇接了去安置好,一个老人在旁敦促书记要赶紧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因为那可能牵涉到流求地方上的一宗**大案。种去病从这个老人的言语中听出他似乎是什么“华表坛评议组”的成员之一,大概是民间推举来监督华表坛运作的机构之一。

    期间种去病曾见到杨应麒的马车从华表坛边经过,对于那民妇的哭诉和围观着的呼喝半点不理睬,完全没有停下来“体察民情”的意思,自去办他的事情但看马车行走的样子也不见得有什么急事。津门民众对此也不见怪,反正事情有专人负责,何必七将军来多管闲事。

    种去病看了一会,便转了个路口,问明孤山寺的地点,随进香的人流进寺,寻到地蕺阎,为自己死难了的战友祷告。这时孤山寺的规模己经不小,不但佛堂就有十几殿,而且左为医馆,右为义舍,后面临近藏经阁的地方还有一座全津门规格最大的义学学堂。种去病正自游览,忽然前厅有人喧闹,原来是一个**了右肩的和尚在大声邀战,自称为大宋少林寺武僧,要向名气甚大的悟明和尚单挑。

    “少林寺和尚和孤山寺的和尚单挑?”

    种去病看得津津有味,但没一会便有一个多事的人道:“少林和尚你闹错地方了!这里是孤山寺,是天台宗的地方。悟明大师的禅武学堂不在这里。”

    那和尚便问在那里,有多事的少年道:“跟我来!”

    那和尚跟了去,种去病也随着人流走,不久来到禅武学堂,却只是一个前后三进的大房子,门面甚是简朴,看不出这竟然是这几年轰动东海的武学殿堂!

    那和尚在门外大声出言挑战,不久门内走出一个童子来道:“是少林寺的大师么”

    “当然!”

    那童子便问法号师承。

    “贫僧慧音,座师乃是当今少林方丈海宽禅师。”

    种去病是中州人士,在中原学武,与少林寺原也有点渊源,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个和尚是冒牌货。少林虽以武术驰名天下,但当代方丈却是文僧,不懂武功。

    那童子显然也知道此事,哑然笑道:“海宽禅师也懂得武术么?”

    那和尚却以为那童子是在讽刺海宽,怒道:“你敢诋毁先师!”

    那童子更是笑得难以止歇道:“先师?海宽禅师还没圆寂呢,你就叫他先师了!”那和尚大怒,欺上前去,那童子身子一矮,肩头顶住了他的小腹要把他顶出去,谁知这慧音和尚却也有几分本事,那童子年幼力小,没能顶他一个跟头,只顶得他退了几步,被那大和尚消了去势后揉身欺上,把那童子抱住就用额头撞他的额头,撞得那童子叫苦不迭。那童子手脚灵便,但毕竟年纪太小,这和尚又完全仗着自己的身材蛮来,所以吃亏。

    旁边的人都起哄,斥责那和尚以大欺小又没有武风,那和尚反而振振有辞说:“老子这是铁头功!”

    种去病看得眉头大皱,走过去用铁钩钩住那和尚后颈之肉提起,那和尚痛叫一声,手自然而然就放开了那童子,同时脚也撑了起来,以便缓解颈肉被铁钩刺入的痛楚。种去病趁他膝盖拉直,一脚把他踢得跪下了,这才放开了铁钩。

    那和尚大怒,手一撑,扑上来和种去病拼命,种去病一让让开了去,脚一绊又摔了他一跤。旁边围观的人多有识货的,见到种去病这一招无不喝彩。那和尚挣扎起来又扑上来,种去病还是一让、一绊,偏偏那个和尚就是躲不开这招。如此来来去去三四回,那和尚摔得鼻青脸肿,知道今日遇上了辣手,不敢再闹,恹恹去了。

    种去病摇了摇头,就要离开,忽然门内有人呼佛号道:“高明,高明!不知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种去病回过头来,见是个和尚,举手道:“不敢,姓种。”

    那和尚道:“原来是种壮士。听壮士口音不似本地人,是要来参加下一届东海擂台的么?”

    种去病笑笑道:叫、可这两下功夫,可不敢上去献丑!”

    那和尚正色道:“种壮士此言差矣。我看种壮士身手法度,当是有武术师承的。若是无师自遁之辈,如此谦逊也无妨;但若出自名门,便不该把师承之学说轻了。”

    种去病闻言忙敛容道:“受教了。”

    那和尚又问:“种壮士师承,不知能告知一二否。”

    种去病笑着摇了摇头。那和尚看看周围人群,说道:“是和尚糊涂了。种壮士,舍内颇有茶水,可肯屈尊入内歇一歇脚么?”

    种去病心道:“这禅武学堂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进去看看倒也无妨。”便告谢了,由那和尚引入堂内。

    进了大门,却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中排列了十八般武器以及各种打熬力气的器械,再进一重门,却是些雅洁的廊屋。那和尚引种去病进其中一间小屋,茗茶相待。

    种去病问:“大师可就是津门大名鼎鼎的悟明禅师么?”

    那和尚笑道:“种壮士认谬了,悟明师弟哪有我这般衰老?其实我在这里也是过客,得悟明师弟以礼相待,暂时留在此处与他门下弟子切磋几天武功罢了。”

    种去病哦了一声道:“原来大师也是外来,却不知宝刹何处,宝号如何称呼。”

    那和尚道:“少林海遁。”

    种去病心中一凛,随即笑道:“这么说来,刚才那个假少林和尚,却是孔子跟前卖学问,鲁班门口弄大斧了。小可也唐突了,早知有少林武僧高手在此,便不当贸贸然出手,阻了和尚大显神通。”海遁笑了笑道:“种壮士代少林打了这假货乃是大快人心之事,我辈只当感谢,岂会见怪?”又问:“种壮士的武功师承,可也与少林有些渊源?”

    对方若是外行,种去病或者便直言告知,但海遁乃是少林寺当代有名的武僧,与中州各武术家多有来往,若种去病将师承直接告知,怕对方马上便窥破了自己来历,歉然道:“事有不便,师承不敢轻表,还请见谅。”

    海遁和尚倒也不见怪,笑了一笑只是劝茶。过了一会道:“海遁年交五十,嗜武却如少年。今日见了种壮士这般武艺,心痒难搔,不知种壮士可肯下场印证印证否?”

    种去病连称不敢,海遁再邀,种去病仍辞,海遁三邀,种去病心头傲起,忖道:“你是要通过武艺来洞察我的师承来历么?哼!我便不用少林僧教的武功,也可与你一战!”便道:“难得大师如此雅兴,去病却之不恭!”

    海遁大喜,便命童子准备更衣。海通道:“后院有一处地方甚是宁静,不如便在那里一决胜负,如何?”

    种去病道:“甚好。”

    两人换了短袖衣裤,海遁领到后院,但见一座假山边铺着一片好大的沙地,跨过栏杆,脚底触处但觉软硬适中,正合动手。

    种去病取了一块布把铁钩尖锐处包了起来,海通道:“你少了一只手,正当用它来补足,何必包裹!”

    种去病笑道:“你年己将老,小可正该让你一手。”

    海遁眉抟怒,蓦地欺身攻他下盘,种去病见他攻得急了,一闲躲开,腿一扫反扫中对方胫骨,海遁吃痛,几乎就要摔倒,一个猫伏滚开数尺,这才站起来道:“好功夫。”

    种去病笑道:“是大和尚不该动怒!”

    海遁走上一步说:“再来,再来。”

    种去病心中赞叹:“常人吃了我这一脚,没有三天爬不起来,这海遁和尚果然了得,练得一身好筋骨!”脚下乱走,想要寻他破绽,但海遁既定下心来,种去病便没得手的地方,两人相持渐久,种去病心中略见烦躁,被海遁看破,欺身而近,两人手腕相交,种去病但觉断手一酸,己被制住,跟着腰间被撑住,整个人被摔了出去,这第二回合却是输了。

    海遁笑道:“和尚还没老,倒是种壮士少了一手,终究是吃亏。”

    种去病打起了性,眼中杀气陡生,便如一头狼露出了獠牙,两人本是比武,但种去病此时的眼神却如要杀人一般。海遁见状吃了一惊,眼见他欺近,包住断手的布条忽然裂开,白晃晃的铁钩便向自己脖子划来。

    海遁大骇,若双方都性命相搏,种去病未必便能赢他。但这时一个忘情拼命,一个自觉克制,海遁便落了下风。

    眼见一场好好的比武就要见血,忽然一只手把从后边伸出,硬生生把种去病的肩头给按住了。

    种去病陡觉肩膀受制,自然而然地便一个矮身,坐倒在地出脚反踢,同时铁钩挥出向对方要害划去。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拼命习性,手脚动得比脑子还快。

    但对方反应却也不慢,一被种去病挣脱马上逗开,种去病三脚一钩没踢着划中对方,马上跳起凝神待敌。

    那人喝道:“你干什么!比武还是拼命!”

    种去病被这一喝喝得心神一定,冷静下来,满脸惭愧,忙向逗在一旁的海遁和尚道:“大师见谅,小可失态了。”

    海遁合十道:“无妨。少年人易于激动,也是人之常情。”又道:“种壮士是从战场上归来的吧?”

    种去病昂然道:“不错。”

    海遁叹道:“怪不得能有如此杀气。战场上骁勇善战自是好的,但杀气太重,恐有伤天和。种壮士下得战场后,须多读佛经消解戾气才好。”

    种去病还未说话,刚才按住种去病那人哈哈笑道:“和尚迂腐了。比武场上存得慈悲心,战场上可存不得。没一点杀气,如何胜敌!须得令敌人破胆,胜敌而后方能止杀!”

    海遁微微一笑,却也不辩。

    种去病刚才沉浸于战斗当中,这时才现除了刚刚出现在场中这个人之外,栏杆那边还有一个和尚,一个青年,看样子也都是练家子,心想:“他们都是禅武学堂的人么?这海通称那悟明和尚为师弟,可见他在禅武学堂中地位不低。但眼前这人看样子不过三十上下,竟敢直斥他迂腐,这人又是谁来?”平眼望去,对方也正望过来,看了看种去病的断手,问道:“你姓种?”

    种去病点头道:“不错。方才多得这位大哥出手制止小弟暴乱。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却没回答,又问了一句:“你是萧字旗下、从阴山那边来的吧?”

    种去病心中一凛,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那人道:“你的事情我听老七说过,反倒是六奴儿从来没跟我提起。”

    种去病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问道:“请恕去病眼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笑了笑道:“六奴儿叫我大哥。”指着栏杆外那个青年道:“叫他二哥。”又指着那和尚道:“这个是禅武学堂的主儿,悟明和尚。”

    种去病听得惊疑交加,忽然想起一事,向那青年看去,果见他脖子上有块胎记,正是曹广弼的标志之一萧铁奴和他提起过的,赶紧单膝跪下道:“末将种去病,见过大将军、二将军。”

    种去病面前这个人正是折彦冲,他见种去病如此,微笑道:“这里是武场,但论武艺,不论身份。起来起来。”

    种去病才站了起来,便听旁边曹广弼道:“看你这身手,有在大宋军中历练过吧?”

    种去病心头微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曹广弼又问:“世衡将军传下的西北种家,与你可有关系?”种去病低头道:“我这等人,何敢高攀,莫的侮了世衡将军。”

    曹广弼冷笑道:“在我汉部为将,不足为荣,反以为辱么?”

    种去病心中吃惊,知道说错了话,惶恐道:“去病该死,请二将军降罪。”

    折彦冲挥手道:“好了好了,都说这里只论武艺,说军中之事作甚?来,种兄弟,我们比一场。”

    种去病沉吟道:“不敢跟大将军动手。”

    折彦冲笑着问道:“为何?”

    种去病道:“若尽情,恐出手没分寸伤了大将军贵体;若不竭尽全力,又是对大将军不敬。”

    曹广弼皱眉道:叫Ⅵ卜年纪,哪来这么多的顾虑!这般不夷快!“

    种去病尴尬地笑了笑,却仍不敢动手。

    折彦冲也有些失望,说道:“那便算了吧。”对曹广弼道:“二弟,我们来一场。”

    曹广弼二话不说便跳下场来,种去病和海遁忙都退到栏杆以外。折、曹二人行过武者之礼,便即动手。但见场内沙尘纷飞,拳如电,脚如风,种去病看得呆了,心道:“大将军与二将军都是光明正大的身手!”摸了摸自己的断手:“我却是不行了,这辈子,只能杀人!

    忽听场内啪一声响,折彦冲被摔翻在地,曹广弼笑道:“大哥,你身手可慢了啊,脚下也飘了,是被人奉承多了吧?”

    折彦冲一声冷笑,翻起来反攻,拳拳凶狠,曹广弼一个遮掩不住,颊上吃了一拳,登时肿了起来。

    折彦冲笑道:“老二,你不够稳才是真的。手都软了!以后朱衣巷少去,让阿虎给你介绍户好人家正经。”

    种去病心道:“朱衣巷,那不是烟花之地么?二将军会去那种地方?”

    曹广弼哼了一声道:“你少在军中后辈面前坏我的名头。”

    折彦冲笑道:“去几趟朱衣巷,坏什么名头!军中宿将,乱世名妓,佳话啊!”

    曹广弼被折彦冲说的有些尴尬,讷讷道:“旧相识罢了。”

    折彦冲道:“既然如此,何不赎出来?”

    曹广弼皱眉道:“今天比武,尽说这些干什么!”揉身上来与折彦冲摔跤。两人纠缠在一起,一直翻滚到都没力气,这才一起仰面躺着一起喘息、大笑。

    种去病看得羡幕,心道:“若彦崧在此,我们也能这般”忽又摸了摸那锋锐的铁钩,心中颤抖:“但要是像刚才那般杀起了性子,岂不伤了他?”正自出神,忽然有人扯了自己一下,却是悟明和尚。

    海遁与悟明和尚领头走出院子,种去病会意,也跟了出来。三人守在门外,随口论些武技。良久,曹广弼才走出来,对种去病道:“大哥要见你。”与海遁、悟明点头道别便径自离去了。种去病心怀惴惴,入内见折彦冲,走近前来,只见折彦冲端坐在刚才躺着的位置上,满是汗水的衣服都干了,显然是长久未动所致。

    折彦冲指着栏杆上披着的干净衣服道:“帮我拿过来。”一边站起身来,随手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从种去病手中接过干净衣物穿上。

    种去病见折彦冲眉头紧皱,脱口问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折彦冲随口答道:“广弼说要回大宋”

    种去病吃了一惊:“什么!”

    “我本来想挽留的,但终究劝不住他,”折彦冲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或还有转机,你莫要向外人提起。”

    种去病想了想问道:“若是六将军问起,去病当如何回答?”

    折彦冲道:“广弼要去大宋的事,现在也就我和应麒知道。不过六奴儿自然不算外人,他若问起,你照实说便是。”这时他己经穿好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地方不错,以后若有空不妨常来玩玩。年纪轻轻的,别老阴沉着脸。今天我还有事,这便先走了。”顿了顿道:“在军中好好干。”

    种去病应了声是,目送折彦冲出门,自己又在这院子中站了许久,许久。

第三一四章 割地之议(上)

    种去病从禅武学堂回来以后一宿没睡,第二日来到六将军府,他是萧铁奴的心腹,在府中直进直出,甚至穿堂入室也不用通报。

    萧铁奴这些天心情甚好,见到他笑道:“这些天在津门玩得还好吧?”

    “嗯。”种去病道:“女人孩子都安排妥当了,以后随将军上战场也决无顾虑。”

    萧铁奴道:“谁问你老婆孩子的事,我是问你有没有结识新的相好。”

    种去病尴尬笑了笑说:“去病量浅,一妻三妾够了。”

    萧铁奴骂道:“没出息!”便不再说此事,道:“我正要去见大哥,你跟我一起走吧。你还没见过他吧?”上次的军事会议,种去病并未到场。

    种去病想了想,说道:“六将军,其实去病见过大将军了。”

    萧铁奴有些讶异道:“见过了?什么时候?”

    “昨天,是去病偶然遇到的。”便把昨日如何去禅武学堂看热闹、如何遇到折彦冲一事说了。

    萧铁奴道:“我也听说老大偶尔会去那里玩。不过他和老二一起去,又私下呆过,莫非商量什么事情不成?”

    种去病道:“去病不敢胡乱猜测,不过有件要紧事情,大将军不知是说漏了,还是有意让去病转达。”

    萧铁奴问:“什么事情?”

    种去病道:“听说二将军要离开汉部去大宋,不知六将军听说过没。”

    曹广弼请辞一事折彦冲事先曾告知各个兄弟,但回大宋一节由于尚有转机,因此一直没有提起。这时萧铁奴蓦地听见大吃一惊,喃喃道:“这个老二!还真是迂腐得没救了!嗯,不知老大肯不肯放他走……”随即高呼道:“备马!”

    带了种去病径朝大将军府而来。

    种去病随萧铁奴到了大将军府,正式拜见了折彦冲。折彦冲对两人昨日见面之事也无隐瞒,连夸种去病武功甚好,就是有些太拘谨了。三两句话以后,种去病便在萧铁奴的示意下出门外等候。

    种去病出去后,萧铁奴问道:“大哥,老二要去大宋之事,是真的假的?”

    折彦冲道:“真的。”

    “那……”萧铁奴问道:“那你打算放他走么"”

    折彦冲道:“他是我们的兄弟,不是我们的奴隶。他要走,我们只有不舍,哪能拘囚!

    “话不能这么说!”萧铁奴道:“但老二的身份,毕竟与众不同!他对咱们汉部的事情知道得太多”

    折彦冲挥手道:“你认为你二哥会干出祸害汉部的事情?”

    萧铁奴怔了一下,随即道:“这个……当然不会,但他现在是要去大宋。而如果我们伐宋,那便是交战之国!到时候他泄漏了什么消息,对我们都不好。”折彦冲的神色忽然变得很严肃,萧铁奴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心中有些虚,忙说:“大哥,铁奴说错话了?”

    “你当然说错话了!”折彦冲道:“你二哥去大宋没错,可是我相信他对我们的兄弟之情没变,也相信他对汉部的感情比大宋更深!”

    萧铁奴道:“那他还去大宋!”

    折彦冲道:“他决定回大宋,是因为他知道大宋大祸临头了!这就像一个人听说远方一个表亲面临大祸,也会抛下跟前安然无恙的亲兄弟前去救护的!广弼的事情,就是这样1?

    萧铁奴道:“且不说二哥去了大宋后可能会遭到那些愚人的留难,就算大宋能用他,但是我们就要伐宋了,如果战场相见,那……”

    折彦冲叹道:“这件事情,我也大感为难。我己劝他暂时别离开。伐宋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希望能够挽回。”

    萧铁奴惊道:“大哥!你说什么!虽然会宁朝廷还没下旨意来,但从金伐宋的事情,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折彦冲道:“定是定下来了,但我原也不想广弼会如此坚决。无论如何,这个兄弟,值得我们试着挽回。”

    萧铁奴愤然道:“大哥!军国大事,岂同儿戏!一切都得谋定而后夺才行!忽然变卦,事情是很难办好的!希望你三思!”

    折彦冲道:“广弼不值得你我变卦么?”

    萧铁奴道:“当然不值!他……他再怎么的也只是一个人!比不上汉部万千部民的身家性命。”

    折彦冲道:“如果你和广弼易地而处,你希望我怎么对你?”

    萧铁奴被折彦冲问得怔住了,随即道:“不会有那种事情的!”

    “如果会呢?”

    “这……这……”

    折彦冲道:“铁奴!刚才你说,广弼再怎么的也只是一个人,你这话说错了!他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个兄弟”!宗望故意提前泄漏要我们伐宋的事情,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真的为了伐宋么?恐怕不完全是吧!我看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分崩离析!广弼一走,对汉部会造成什么打击你应该知道!”

    萧铁奴道:“那就别让他走!”

    折彦冲叹道:“怎么不让他走?把他软禁起来?你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萧铁奴默然,折彦冲又道:“如果不能挽回广弼,到时候就算汉部不会因此而分崩离析,至少我们兄弟几个会!既然己经结义,我便希望能善始善终!”

    萧铁奴道:“从金伐宋是公事,结义却是私情!”

    “私情?”折彦冲叹道:“铁奴啊!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是公私难分的啊!汉部最核心的力量,就是我们兄弟七人!如果我们兄弟七人被分化,那便是对汉部最大的损害,便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我千方百计要维护这份情谊,正是要维护汉部的事业!”萧铁奴咬了咬牙道:“家业大了……兄弟分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折彦冲道:“你也想分出去么?”

    萧铁奴忙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兄弟分家这种事情有时候是很难阻挡的。但铁奴我却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大哥、背叛大哥!”

    折彦冲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刚才那句话也有道理,但并不适合眼前的情况!兄弟分家,那至少也要等大家都富贵安乐了再分啊!如今忧患正深,又有外人觊觎!正是该抱团的时候,如何能分家!”

    萧铁奴道:“所以二哥才不该走!这是他的不对!”

    折彦冲道:“广弼有广弼的想法。而且他的想法,从道义上来讲也是立得足脚的。”

    “可是……”

    折彦冲挥了挥手道:“铁奴,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劝谏,而是支持。辽南的安稳,现在我能依*的只有应麒。但是在武功方面……”

    萧铁奴听折彦冲如此说,心中一动,忙单膝跪下道:“大哥!铁奴错了!总之不管大哥你怎么决定,我跟在你身边就是了!就算真得面对女真,那铁奴也跟你并肩上!”

    折彦冲大喜道:“好!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第三一四章 割地之议(下)

    王师中不是一个太贪的官,也算不上一个清官,不是一个很能干的官,也算不上愚蠢。这几年他很明智地奉行无为而治的信条,任由下面的人搞去。结果清阳港在商会自治下井井有条,而登州其它乡县一方面得到清阳港经济的沾澜,一方面风气又向清阳港看齐,没几年下来竟然让登州变成大宋境内少有的安乐乡。而王师中也因此得了个清平的令誉。

    登州不是产粮之乡,但这几年不仅境内无饿汉,而且还有余粮来帮助临近州县,这无形中增加了王师中在地方同僚中的威望;登州不是个有宝货的地方,但由于商遁海外,每一秋都有一些域外奇珍献上去,自然也让道君皇帝大生好感;而商人们对盘剥得不太利害的王师中也很满意,只盼望他这个地方官能坐得久坐得稳,因此不用王师中示意便主动去帮他疏通汴粱的关节,结果当然是举朝交誉,个个称赞王师中抚夷有方,理政有道,安民有节,奉圣有心。

    登州在汴粱诸公眼中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边关州县,没有大量的驻军,不用担心会导致割据,再加上有前几年宗泽的前科在,宰相们怕换了个人又出乱子,便让既乖巧又懂得孝敬的王师中一年又一年地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让他升官而不调职,升着升着,如今竞以观文殿学士知登州,以一介庸吏身在边鄙而名列朝堂,天下还有比这更加逍遥的事情么?再加上在登州生活得久了,事事顺心,王师中甚至打算以此致仕,也不回原籍,就呆在这里养老算了

    这天他正在后花园护理过年用的水仙,忽然一个幕僚闯进来说有个杨先生求见,王师中是做惯了登州一把手的人,脾气渐渐养得有些大了,挥手道:“让他明天再来。”

    那幕僚道:“可是可是杨先生是津门来的人啊。”

    “津门?”王师中哼了一声道:“就是那折彦冲来了我也不见!?

    王师中久在登州,他又不是特别愚蠢的人,至少从智力来说比李应古好多了,如何会不知道折彦冲是什么样的地位!但他也知道折彦冲是不可能来的,这次来求见自己的多半又是津门的什么大商人,因此不太放在心上。

    那幕僚见他如此也没办法,但过了不久又匆匆跑回来叫道:“大人!不好了!张万仙和张迪的前锋打到登州城了!我们来不及关城门,己有大队人马冲了进来,正朝衙门而来!?

    “什么!?王师中吓得手脚抖,右手葫芦瓢里的水洒了满身。他在大宋文官中算是有几分胆色的,只过了一会身子便能动弹了,勉强定住惊惶叫道:“不是说还在密州吗?怎么会这么快?吴遁判不是己调遣人马到边境巡逻守卫了吗?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幕僚道:“吴大人,他走到半路就逃了啊!?

    “什么!这这!鼠辈!鼠辈!”北宋末年,兵马临阵脱逃乃是正常事,若是有谁临危奋勇那才叫奇怪呢。所以王师中听了这话毫不怀疑,撩起前摆,急急忙忙向内堂叫道:“夫人!夫人!快收拾东西!”

    那幕僚在后面叫道:“大人!收拾什么啊?”

    王师中一时也顾不得摆架子了,叫道:“逃啊!?

    那幕僚道:“现在哪里还来得及!不如快点上公堂,击大鼓,号召百姓、官兵来衙门助防。”

    “这这行吗?”

    那幕僚道:“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

    王师中想了想道:“好!好一对了!厢军也靠不住!赶紧派人去找赵立,还有吕铜,对,咱们登州最能打的就他们了!?一边朝公堂而来。他是从后花园出来,所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堂上州官之座,而是大门和门外的天井。只见整个大堂空空如也,一个衙役也没有,不

    由得叫苦道:“白养了这些家伙!平时一个两个吹的天花乱坠,一出事个个跑得比老鼠还快!??

    忽听一个人叹道:“王大人,你又比他们好多少呢?”

    王师中一怔,这才现大堂正座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不看自己,只是拿着一根令签在那里把玩。

    王师中呆了呆,随即愠道:“哪里来的黄口孺子,敢坐在本太守的位子上1?随即想起一事,颤声道:“难道你你也是贼贼军?”

    那年轻人听见笑道:“王大人,你也太不识好歹了!我要真是贼军,听见这两个字还不把你杀了?”

    王师中听说他不是农民军放了放心,再看他的样子:长得斯文隽秀,也实在不像吃不饱饭起来闹事的刁民。便喝道:“你到底是谁1?

    那年轻人淡淡道:“我是杨应麒。”

    王师中喝道:“大胆杨应麒,你胆敢啊!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杨应麒。”杨应麒道:“咱们办公的地方就隔着一个海峡,你不会没听说过我吧?再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王师中呆在当场!杨应麒是谁他如何会不知道!就整个大宋的官僚体系来说,王师中算是对汉部了解最多的人之一了。不过他不像宗泽、张叔夜之流那么忧怀国事,虽知有汉部这样一个可怕的邻居,就长远来说只恐对大宋不利。但这几年汴粱诸公一直都在向金国与汉部示好,他本人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去干“恩将仇报”的事情了。于是便渐渐由自知难为而不为,由不为而变成选择性地忘记!反正眼下他官运财运两亨遁,登州的百姓又过得比大宋其它州府好,他的良心也不用不安。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控制着汉部政权、与自己隔海相望却又遥不可及的那个杨应麒,此刻竟然会坐在自己的官椅上!而且这个人还真的有点眼熟!

    “你你真的是杨杨应麒?”

    “大人。”王师中的幕僚道:“这位确实是七将军。”

    王师中心头剧震,回头看了那幕僚一眼,怒道:“你你也是”

    那幕僚道:“大人息怒。晚生虽然出身管宁学舍,但这两年来并未干过一件对大人不利的事情。”

    王师中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些衙役”

    那幕僚道:“七将军让他们退下的。”

    “七将军”王师中颤声道:“他是汉部的七将军,可不是我大宋的七将军1?

    “可这里是登州。”那幕僚道:“登州的钱,靠的是清阳港;登州的治安,靠的也不是厢军而是栖霞三寨。这一点大人很明白的,不是么?”

    王师中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官什么也不是了?”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杨应麒一开口,那幕僚便退在一旁不再说话。杨应麒继续道:“如今你什么事也不干就升官财两不误,朝廷民间对你又交口称誉,这样的好事连我都B不得呢。我不知道你还怨什么。”

    “你……你……”王师中怒道:“你如此摆布我,其实还不是对我大宋包蕺祸心1?

    杨应麒道:“我包藏什么祸心?”

    王师中道:“你如此架空我,分明是想将这登州占为己有1?

    杨应麒一听笑了:“好!就算是这样,那你现在也己经知道我的祸心了!不如就上奏大宋朝廷,把我的祸心一五一十地告诉汴粱诸公好了。放心,我绝不会拦你。”

    王师中被杨应麒这几句话给气得差点晕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能上奏朝廷剖析汉部之事吗?一剖析下去,汉部的种种祸心之所以会变成现实,可全部都是自己经手促成的!就算自己真的上奏剖析,能不能保住登州不说,自己就得先被朝廷以通敌之名抄家问斩!想到这里王师中哪里还有半分抗拒的底气?颤声问道:“七将军!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杨应麒道:“我只是要你继续做一个忠勇仁义俱全的边臣而己。”

    “忠勇仁义俱全?”

    “不错。”杨应麒道:“你能为大宋守土,这就是忠;以文臣而能平内乱拒外患,这就是勇;善待百姓,让境内之民无饥寒之苦而有安居之乐,这就是仁;以诚心诚信待朋友”杨应麒指了指自己:“那就是义。”

    王师中皱眉道:“你说我能为大宋守土,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吞并我登州了?”

    “谁说我要吞并登州的?”杨应麒道:“我们只是要做点生意赚点钱罢了。登州,仍是赵家的天下!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除非赵家决定把登州送给我,那时我才会考虑要不要。”

    王师中心道:“天子怎么可能把国土举手赠人1?虽然不大相信杨应麒的话,可不信也无可奈何!问道:“这朋友之义,咳,好说,好说。安民之仁也不是师中的功劳。至于平内乱、拒外患,更非我一介文臣所能办到,所以这四全之令誉,师中实在愧不敢当。”

    “放心。”杨应麒道:“不用你动手,事情我会帮你做。”

    王师中问道:“七将军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一对了!贼军!听说贼军进城了,可别打到衙门来了!”

    杨应麒笑了笑道:“放心吧,张万仙他们还远着呢。这会大概还没进入莱州境内。”

    王师中恍然大悟,瞪了那幕僚一眼,却又不敢作。

    杨应麒道:“张万仙那伙人,在我眼中有如蝼蚁,反掌可以扫平。不过我想借王大人的名义来做,不知道王大人肯,还是不肯?”说着左手拿起一张拟好了的公文,右手拿起登州守臣的印信,递给王师中。

    王师中接过一看,大意是以自己的名义写给即墨知县的文书,告知他自己将会派手下得力的弓手、乡勇来救援即墨,请他配合云云。

    王师中看完后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无论对自己、对即墨、对登州、对大宋来说都没什么坏处,叹了一声道:“我便想说不肯,行么?”

    即墨知县这几天烦透了一

    十几万的农民军就在即墨的隔壁——高密打转,偏偏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朝廷各了十万担粮食准备在即墨开仓济民一天啊!即墨哪来的十万担粮草?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有人相信!这几天己经陆陆续续有零散的饥民朝这边而来,更奇怪的是真有人打出赈济的招牌在城外五里亭派粥!

    即墨知县一开始想派人去驱散派粥的人,但又不敢这么做!那个派粥的亭子外围满了等着下一餐的饥民,自己若派人去驱散,非同出民变不可!但这样下去也不行!来的人越来越多,即墨有粮的消息也越传越确实!放着看得见、闻得着的蜂蜜在这里,张万仙、张迪闻到了怎么可能不涌过来!

    虽然他己经上书朝廷,但几封奏报上去连个回复的影儿都没有!而最过份的莫过于他的顶头上司肩负着莱州守土重责的知州大人,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卷起细软逃了!

    就在即墨知县彷徨无措之时,王师中的书信到了!

    “什么!王大人会亲自率兵马来援?”

    大救星!真是大救星啊!虽然登州有多少兵马他不知道,但王师中近年来在东海诸州威望甚高。既然王学士下了书信说要来援救,想必不是虚话至少也让他这个不知如何是好的知县多了两分希望。

    “大人,登州的人来了!”

    “啊!这么快!赶紧出迎!”

    开到即墨县城东门的,是赵立所率领的一千步骑他们是民兵,没有正规军那样鲜明的铠甲,但那些色彩看起来有些黯淡的甲胄其实非常实用。而更让即墨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几百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以及在日光下耀耀生辉的精良兵器!但是这些还不是最可贵的,这支人马最难得的地方,是他们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自我约束的纪律,正是这两点让即墨人觉得他们值得依赖。

    “一千人……还是民兵……”知县有些失望,虽然这些民兵看起来比厢军精神多了,可这人数毕竟太少。

    “大人。”赵立拱手道:“王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即墨上下迅行动,因此请大人赶紧号命令,以免贻误战机。”

    “这个……本官一时也无主意……”

    他正想说不如等王学士来了再说,赵立己截口道:“若是这样,便请大人授权我等,依战机行事!”

    即墨知县想了想,说道:“好吧。”

    他话才落地,赵立便当众宣令:第一条,即墨城戒严,有产业者各回本屋,无产业者至学宫门前会聚,不得擅自流窜,违者视为奸细;第二条,城外各村落闭寨自守,若有敌情,举火为号;第三条,所有吏役立刻到县衙集合,组织家有产业之男丁助防巡逻;第四条,戒严期间入屋盗窃、放火抢劫者,以军法论处一

    号令传下,居民们家家闭户,路面为之一清。第二日城外又有消息传来:运粮队伍到了!

    原来是汉部水师将两大船大米运到崂山湾附近,用小船卸下再用驴车、马车、独轮车运到即墨。这次运粮行动,除了汉部水师的人手外,还出动了清阳港八成以上的工人和民夫

    因为整个行动是为了保住清阳港、保住登州,所以上至乡绅巨贾下至民夫工匠都十分支持。吕铜、欧阳迁所带的队伍也随着运粮队伍同时到达。

    即墨知县看见城中忽然来了这么多粮草,忍不住问道:“赵壮士,运这么多粮食来,莫非战事要打个三年五载不成?即墨城矮墙薄,恐怕撑不住!”

    赵立笑道:“这些粮食,我们能吃一成就不错了。”

    “那其它的九成是……”

    “当然是用来犒劳张万仙、张迪手下的饥民。”

    “什么?犒劳贼军?这……这不是资敌么?”

    赵立道:“大人!张万仙手下那帮人,也是没饭吃才铤而走险的!现在只要给他们口饭吃,到时候自然就会散了。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要不然,难道还真能凭我们眼下这几千人把十几万都杀光不成。”

    说话间北门来报:登州王大人来了。即墨知县听了赶紧出迎。王师中虽然不是莱州知州,但危难当头之际能派兵运粮前来相助,即墨知县心里早把他当菩萨来拜。但两人见面时王师中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即墨知县问起兵事他也是支支吾吾,只是道让底下的人去办。所谓官大一缓压死人,何况现在满城都是登州来的兵马,即墨知县不敢多问,只是尽力配合而己。

    和王师中同来的一个姓陈的幕僚与即墨知县见过面后便开始做事,暂时接掌了即墨的行政权力,安排各处民夫参加这次保卫即墨的行动。还有一个姓杨的幕懂则一直坐在王师中旁边,闲话也不说一句,偶尔有人来问什么什么事情当如何办,他便开口指点两句,句句都能正中事情机窍!那即墨知县看得暗暗佩服,心道:“王学士手下这两个幕僚当真非同小可!他有如此能人辅助,怪不得这些年能在登州干得风生水起呢!不过王大人为什么老铁青着脸呢?是身体不适么?莫非是忧劳国事,以至于积劳成疾?”见王师中如此忠心为国、急人所难,心下又是钦佩,又是感激。

    当天太阳落山之前,即墨城外便多了几十个由栅栏围拢起来的***,每个栅栏圈内都放着十几口大锅,垒起十几个大炉,锅边炉前放着大米和水桶。己经到达的饥民被组织了起来,每二十个人守着一口锅炉准备明日煮粥派食,其他人则被告知呆在栅栏圈外,明日吃完粥后要向新来的饥民宣传喝粥的规矩:不排队者不得食;不放下兵器者不得食;胆敢哄抢食物者,与之相邻而不制止者不得食。

    这些饥民大多是饿得有些呆的贫民,此时官军派粮赈济让自己免于饿死,定下来的规矩也没有半点为难的地方,谁不遵行?其中就是有些狡猾之徒,看见赵立手下那些明晃晃的兵器却也不敢妄动了!秩序确立下来以后,那些接受了安排的人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或提水桶打水,或找柴火烧灶,或掌勺煮粥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一形成秩序便能迅开展,一个栅栏里的事情办好了,其它栅栏照做便是。

    第二日、第三日,从南边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到第四日,从即墨城墙一望过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怕不有十万之众!

    这时即墨诸门都己经关闭,一袋袋的粮食从城墙上扔下来,自有人扛了去下锅。有个新来的人看见粮食抛下想要去抢,手抓起袋子才要走,便被那些己决定守规矩的人乱棍打死一

    十万饥民,十万张口!城内的粮食虽然堆积如山,却也消耗得甚快。眼见才三四天功夫粮食便少了三成,剩下的这些还怎么撑?

    可王师中身边那个姓杨的幕僚却一点也不着急,仿佛即墨城内的粮食永远也吃不完一样。

第三一五章 兵来将挡(上)

    第五天,事情终于起了变化!南边出现了两拨略有组织的人马,看人数大概各有万人。

    这两万人涌到即墨附近,眼见城下十万贫民排队等候派粥,心知有异。其中一拨人马的领打听了片刻,便站在高处号召饥民攻城夺粮!一些人被他怂恿得跃跃欲试,但更多人却害怕他们这种行为会迫使城中官兵停止派粮,纷纷露出厌憎的神色!

    另一拨人马中站出一个大汉叫道:“张迪!我们干这等杀头事,还不是为了有口饭吃!如今这里的官兵都在派粥了,你还叫喊什么攻城,是不是想弄得大家都没饭吃?”

    那个号召饥民攻城的汉子叫道:“张万仙,你是不是饿糊涂了!我们造反的事情都干了,官兵还真能放过我们?再说,这即墨小城能有多少粮食,还能让我们吃一辈子不成?照我说,赶紧把这即墨攻下,抢了粮食,趁早往登州去才好。”

    他这话说得许多人心动,便在这时,即墨城中千余人齐声叫道:“城中粮草百万担,足够你们吃一年!若是谁敢来攻城,攻城的城下死,胁从的没饭吃!”这几句话半押韵半不押韵,但听在城外十万饥民耳中却如同雷响。

    那张迪大怒道:“是谁把我们逼上这绝路的?还不是你们官府?这些狗屁话,老子不信!有种的,跟老子冲啊!”说着便领头冲了过来。

    在一种喧闹的情况下,很多人根本就弄不清楚局势,看见很多人往城墙冲也跟着冲了过去。一两万人冲到城下时,原来决定要守规矩的也有不少开始动摇,甚至开始迈步了。

    忽然!城头千弩齐,冲在最前面的人当场倒下!跟着城门打开,冲出数百骑兵来,为一人直逼张迪,正是赵立。骑兵冲垮了张迪周围掩护的人马,赵立大刀一挥,将赵立连头带肩膀砍了下来,他的副手用长矛挑起他的缓,大声叫道:“贼人领己死!放下兵器,免罪派粮!”

    城中数百人一起大声道:“放下兵器,免罪派粮!”

    哐啷,有刀跌下了。噗噗,有棍子跌下了。跟着是无数兵器落地的声响,数千膝盖跪下的场面。

    赵立叫道:“没作乱的人里面,有没有领头的,出来答话!”

    刚才被张迪叫做张万仙的汉子在后方的人群中走出几步,大声说:“官爷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立问道:“矛上这缓,可是张迪的?”

    张万仙道:“不错!”

    赵立道:“你们都是大宋良民,被迫起事,实属无奈。如今犯张迪己死,其他人既往不咎!今天明天,我军会继续派粮。后天开始我们派十日干粮,安排你们去一个有活干、有饭吃的地方。你们可得老老实实列队前往!若敢同事,格杀勿论!”

    张万仙道:“官爷明鉴。只要有口饭吃,谁愿意干这掉脑袋的事情!”

    “好!”赵立道:“从今天起,这批人便由你暂时领着。明天你开始你将人群分为十人一组、百人一队,千人为一拨。后天我们会有人领你们坐船去南方,那里有东西吃,有地种。听清楚没有?”

    张万仙道:“听清楚了。”回头举起手来问那十万饥民:“大伙儿听清楚没有?”

    几万人一起道:“清楚了。”

    “好!r赵立道:“我先回城!若有什么事情,派人来城门边问询!”赵立回城以后城门关闭,城内继续扔下粮食来。张万仙一边派人到城下接取粮食,一边派人清理城墙边的尸体。活下来的人大多数庆幸自己没站错队伍,否则自己很可能就会成为那些尸体中的一个。

    那张万仙颇有组织能力,第二日果然将那十万人分为十人一组,百人一队,千人一拨。人头压压时谁也不知城外究竟多少人,但这么一组织马上出了一个比较确切的数字:十一万六千五百余人。

    赵立领人出来收缴了铁制兵器,只留下棍棒给他们防身。这时登州军马己在饥民心中建立起了初步信任,因此无人反抗。第三天放干粮,让第一拨千人队跟着一队骑兵向南走,其他各拨也陆续启程。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大多数人其实心里没底,不过拿着干粮,感觉这次派粮的官爷还是挺讲信用的。十万人分为三批陆续抵达崂山湾,在那里早堆着好些木料,候着数百民夫。几个文官指挥着饥民措建码头,于是崂山湾附近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工地。有正经活干以后,人的心思就不易走入邪路。而连续十几天都按时派粮食又建立了这批官爷在他们心目中的信誉中国农民其实还是很好哄的啊,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只要你能让他们活下去,便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了。

    由于人手足,没多久码头便搭建起来,跟着几十艘大船陆续靠近,把愿意上船的人都接了上去,部分运往清阳港转塘沽及辽口,部分运往流求转麻逸,剩下一万多个身体较为强壮、愿意打工过活的则留了下来,准备留在登州、莱州做工。赵立又从这一万人中选出一千五百人来,由张万仙统领着到胶水西岸扎下一个板桥寨,作为莱州东部的屏障,听即墨知县节制。至于钱粮供应,则由清阳港按月拨给。即墨知县对此当然没意见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就多了一拨守土安民的武装力量,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就这样,一场差点荼毒整个山东半岛的农民起事被登州名臣王师中学士消弭于无形。王师中和即墨知县的捷报飞往汴粱,由于事先己走了蔡攸等人的后门,自宰相以下对此无不称誉。道君皇帝龙颜大悦,特赐御笔亲书,准备提拔王师中入京参政。商人们大惊,多方设法苦苦挽留,于是有官员奏称山东诸路不靖,正需要王师中这样的能吏镇守边陲。而且汴粱一位神机妙算的道家真人在卜算之后,声称山东这几年需由一个“三横一竖者”镇守方能保得太平,于是道君皇帝无法,只给王师中加多了几个头衔,以京东转运副使继续在登州为国效力,分君之忧。

    从即墨到汴粱生的种种事情让王师中看得心中毛。十几万的饥民,当真是被那个七将军反掌间解决得一千二净!甚至朝中的局势变化,怎么看都像是按照杨应麒编好的剧本在演。

    “今日之大宋!究竟是谁人之天下?!”

    王师中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到了最后决定不再想它!回到登州州城后王师中干脆不再打理政务,从此沉醉于酒色之中以遣岁月。

    但是王师中的种种德政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行遍登州,甚至渗入到莱州。栖霞、牟东、福山三寨在这次事件上建立起了越地方厢军的威望,成为山东半岛上最让百姓信赖的武装力量。而板桥寨由于有来自辽南的高人亲临指导,加上物资充足,也慢慢地朝着栖霞寨的方向蜕变。

    登州莱州在赵家官人没空理会的情况下变得越来越安全,越来越富裕。越来越多的人跑到这个在十年前人烟还算稀少的半岛来做工找口饭吃。这里的耕地并不十分充足,但杨应麒设立的那几座大粮仓却足够养活他们有余。

    不久新的莱州知州上任了,这位叫赵名诚的官员并无特别杰出的经济才能,而在王师中学士那强大的影响力之下,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萧规曹随。无论是在边疆还是中枢,大宋的家法都正变得越来越疲弱无力,那或许是因为这一代的宋家家长,实在是个硬不起的软蛋!

    大宋宣和六年到宣和七年的这个年,杨应麒竟是在登州度过。

    清阳港原先只是很局限的一块海边荒地,但随着贸易的展,不到两年便不够地方用了。那一两年间环绕在清阳港这个小寨子外边的,本是一些本地人经营的食肆、酒馆之类供应寨内商人消费的店铺。清阳港地方不够用以后,清阳港商会通过决议,拆撤清阳港寨边的栅栏,将寨内完全变成大宗货物交易以及商会办公的地方,清阳港商人的吃、住都自己到外围解决。王师中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慢慢的清阳港渐扩渐远,竞由一个海边小寨变成一个港城。在最初这里从事的主要是贸易活动,但中原生存环境的恶化迫使许多工匠逃到此处谋生,渐渐依靠着这个港城形成了几个手工业基地,到宣和六年末,登州竞己是工商两业俱有所成了。

    这几个月杨应麒就住在栖霞山上的蓬莱学舍,刘介在学舍旁边本有一座小庄园,杨应麒来了以后就住在这里,上午以杨廷之名到学舍讲学,下午回庄园办公,生活竞和他在津门管宁学舍时没什么两样!

    蓬莱学舍资金充足,后台又硬,再加上挂着王师中学士的大名,对那些不得意的大宋才子很有吸引力。一些大宋士人被东海新学风所吸引,又不愿渡海前往津门,许多便留在了蓬莱学舍教授讲学——而这些人的学问素养往往又比渡海者更深更执着。所以蓬莱学舍和管宁学舍相比,学问之新蓬莱不如管宁,学术路子往往跟在管宁后面,但蓬莱学舍学者二度力的深入程度与完备程度,却常令管宁学舍师生为之叹服。

    这蓬莱学舍此时己成为登州一处风流文雅的胜地,王师中也是常来的,他见杨应麒赖在栖霞山不走心头不免惴惴不安。幸而杨应麒在平定农民起事之后对他一直十分礼貌,并没半分凌辱压迫威胁的意思,在蓬莱学舍师生面前更以山野闲人自居,尊王师中以父母官礼,才让他的心理稍稍平衡,对杨应麒的芥蒂渐渐消解。

    这日一场春雪方罢,两人正饮酒吟诗,忽然蓬莱学舍的山长派学生来传言:莱州知州赵明诚大人到了。

    “哎哟,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王师中慌忙前去迎接。原来昨日莱州知州赵明诚来访,两人公务交流之余,王师中不免要安捧赵明诚四处看看,而蓬莱学舍自然成了第一个要来的地方。因赵明诚是当世有名的大学者,因此蓬莱的山长还安排了一次讲学活动。

    王师中问杨应麒是否一起前去,杨应麒对赵明诚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区区一个莱州知州他也不放在眼里,笑了笑道:“我还有些事情,待会再过去。”取了津门转来的公文批阅了半个多时辰,有些乏了,心道:“不如去看看那赵明诚讲些什么。”

    向书童问明了地点寻来,却见几十个学生坐在干净的地上,静听一个形貌清朗的中年懦生讲金石之学。这金石之学乃是极精极深极富贵的学问,杨应麒所学广博而偏浅,但他是大富大贵之人,经手摸过的周鼎汉碑不知有多少,接触得多了,自然便懂了。这时听了几句,觉得这赵明诚讲得甚是不错。听了有半个多时辰,赵明诚才把他既定的话题讲完。跟着有学生站起来问,前面三个问题赵明诚对答入流,到了第四个问题却被难住了,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女子走上一步,雅音如缕,三两句话便把问题解决了。杨应麒听得暗赞不己:“大宋果然人才辈出,连女儿家也有这等修养!”

    讲学罢,王师中便介绍赵明诚与杨应麒相见。杨应麒不重他知州之位,却佩服他学养精深。赵明诚不知杨应麒真实身份,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说不到两句话便知杨应麒也是个大有学问的人。两人互相钦服,进而惺惺相惜。杨应麒又问起那女子的身份,才知道是赵明诚的夫人。心道:“可惜她成日家海上奔劳,否则以她的聪明智慧,用之于学问文词,或许也能如这位赵夫人般清雅风流。”

    当晚月下茗茶,尽欢而散。

    第二日清晨杨应麒正在读书,赵明诚又骑驴而来。原来他是个大雅之人,仕官不过是尽忠之务,为学才是其人生寄托,一到这蓬莱学舍便被这里的风气吸引了。杨应麒心道:“可惜他身为大宋朝廷命官,否则非挖他到管宁学舍或蓬莱学舍执教不可。”

    两人信步游览栖霞山,今番不谈金石,而论诗词。赵明诚于此也有非凡造诣,指点风景,出口成章。杨应麒对诗词的喜好远在经史之上,他自己做不来诗词,但品评褒贬,往往能得其中三味。

    做诗的人最庆幸的莫过于遇到个懂诗的人,赵明诚越谈越是高兴,忽然想起一事道:“本待明日回莱州,如今却有一事要请教杨兄,明日我再留一日。”

    杨应麒道:“请教不敢?不知是什么事情,请德甫兄直说吧。”

    赵明诚想了想道:“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杨应麒听得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要这样神秘兮兮。第二日一早便见赵明诚捧了一堆纸张来,纸上全是词句,兴冲冲道:“杨兄,这是明诚所作的长短句,虽是敝物,亦常自珍。今日厚着脸皮,想借杨兄慧眼,看看哪最佳。”

    杨应麒一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看那墨色甚新,想必是他昨日回去后连夜默写出来的。他看了几,觉得词虽工整,却没什么出奇之处,正想着怎么批评才不算谄媚又不削了赵明诚的面子,忽有一从众多词章中跳了出来,抓得杨应麒的眼睛再不能放开!

    赵明诚见他神色有异,紧张地问:“怎么了?”

    杨应麒指着那词道:“这词,是德甫兄作的?”

    赵明诚一听这话面如土色,长叹道:“果然瞒不过杨兄的法眼!罢了罢了!我认输便是

    杨应麒奇道:“认输?”

    赵明诚叹道:“这词,并不是我作的,而是拙荆手笔。”

    杨应麒惊道:“赵夫人!”

    “嗯!”赵明诚道:“词林中人都说她的词写得比我好!我虽然也知她是个才女,却总不服气!以为大家因看她是女人家,品评时说高两分……”随即像泄气的气球般太息道:“如今看来,我确不如她远矣!”说着摇头晃脑告辞而去。

    赵明诚离开了好久,杨应麒回过神来,喃喃道:“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将手上那词读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怅惘:“竟然会遇上她……唉,我怎么便没想到呢!那般的学问,那般的气质……唉……这便是我大宋的人物,这便是我大宋的风流啊!”

    那词写的究竟是什么?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第三一五章 兵来将挡(下)

    第一七二章信任(上)

    次月,吴乞买下诏安抚各地契丹、奚族新降之民,建乾元殿,赐娄室丹书铁券,斡鲁献上大辽传国之玺,宗干召集原辽属懦生,议礼制,正官名,定服色,兴学校,设选举,要与汉部争夺人心士心。

    消息传到登州,杨应麒既感到惊震,又知事情必然如此,交代好登州莱州的事务后,第二日便趁着南风回津门。

    “七将军1?杨朴见到杨应麒才把心放下一半来:“终于来了1?

    终于来了?是说杨应麒终于回来了,还是说会宁方面的压力终于要来了?

    这么久过去,大家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两全之策,而金、汉的军事力量对比,也难以在这短短一年中生颠覆性的变化。

    万不得己时,汉部也只能从金侵宋了。想到这里杨应麒不禁暗中叹息,这一场仗打下来,赵氏家族的兴灭均不足惜,但中原不知会有多少家庭残破,多少黎庶遭劫,多少像赵名诚夫妇那样的璧人劳燕分飞!这些杨应麒能无动于衷么?想到赵名诚夫妇,杨应麒的心又更软了些。相对于概念中的人口毁灭,盛极一时的大宋文明更是他难以舍弃的梦!

    “唉,为什么我们的力量,不能更强大一些?强大得可以压制女真!强大得可以统一北国!强大得可以完全主导这场战争!”

    想要的东西太多,而自己的力量却还不足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唯一的出路便只有舍弃!

    杨应麒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如果他能完全把这场战争当成游戏,把人命的生死视作棋子的得失,将毁灭文明的大火当作世间最华丽的画卷那事情可能会简单很多、顺利得多。

    “不管怎么样,两边的事情要一起准备1?杨应麒想道:“在北边,要尽量让女真没借口来攻打我们,同时部署兵力,以防吴乞买趁机抄我们的后门1?如果这样,那汉部便不能派出绝大部分的兵力,但派出去的这部分兵力却必须是汉部的精锐。

    “没办法,只有让六哥去了。”这是一开始大家就都想到了的结果。“而在南边”

    这次山东半岛之行,让杨应麒再一次看到了大宋的虚弱:“登州、莱州唾手可得,可是如果要再东进,恐怕还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为了防范女真,辽南其实调不出多少兵力进入山东。如果单靠山东半岛的那些民兵,别说直捣开封,甚至连征服山东也有问题。

    大宋的大部分官吏都是吃白饭的,但还是有小部分能力吓死人的家伙在,比如拦在登州与开封之间的青州便有个张叔夜。当年宋江横行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芒,却仍被这个手下只有一群赢兵弱卒的老家伙反手间逼得无法在大陆立足!幸好有大宋的体制束缚着这些奇才,张叔夜手下此刻恐怕没多少可用的兵马,但有他坐镇,青州便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地方!

    “还是没胜算啊!单单靠六哥的话是没法跟宗翰、宗望他们争夺成果的!可是派出太多的力量又会使辽南出现真空1?杨应麒寻思,如果由欧阳适的水师来经略山东,事情也未必会进行得很顺。而且得罪了大宋士大夫以后,汉部再要统治中原便步步维艰了。“如果能再等几年,情况可能会好得多。”

    而更麻烦的还是汉部内部的情况。听说耶律延禧被捉住后,曹广弼己经住到海船上去了。他虽然还没走,但己是在向折彦冲和杨应麒表态:一旦汉部精骑南下,他马上就扬帆赴宋

    曹广弼如果南下,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杨应麒不知道。或许大宋根本就不会理睬二哥,甚至会把二哥当成奸细。但如果出现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可能:汴粱诸公竟然采用了曹广弼的建议那二哥会提什么样的建议呢?

    杨应麒捂住了口,“如果二哥建议汴粱朝廷鼓动汉部与会宁自相残杀”

    “七将军!”

    正在打寒战的杨应麒回过神来问:“什么事?”

    “大同府那边来人了。”

    杨应麒心中一凛:宗翰派人来了?来干什么?口中问:“是完颜希尹么?”

    “不是,是韩昉。”

    “韩昉!?杨应麒略略感到惊讶,看来韩昉在宗翰身边混得不错啊!!?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己经进了大将军府。大将军让您一个时辰后过去一趟。”

    一个时辰后?为什么是一个时辰之后呢?

    杨应麒没问,这个问题来人是回答不出来的。

    一个时辰后,杨应麒来到大将军府的时候,韩昉刚好出来。他见到杨应麒迎面而来时怔了一怔,在人前施礼后,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杨应麒进了府,见折彦冲身边站着萧铁奴,心里忽然感到一丝不快,看萧铁奴时,见他脸色虽然平静,眼中还是泄漏了几分得意。

    “大哥。”杨应麒问道:“韩昉来干什么?”

    折彦冲仿佛没有注意到杨应麒看见萧铁奴时眼神的细微变化,回答道:“是关于伐宋的事情。”

    “伐宋?”杨应麒听了有些意外:“现在虽然捉到了耶律延禧,宗望、宗翰也己归心,完颜部的后方算是稳住了。但他们女真人喜欢在冬日动手,如今还不到四月。无论是要对付我们,还是真要伐宋,应该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啊。”

    萧铁奴在旁边笑道:“老七,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仗当然不是现在就打,但这次打的又不是奇袭,打仗之前各方面总得拉来锯去讲讲价钱啊。几轮价钱谈下来,冬天就到了。

    杨应麒道:“那宗翰开出的是什么价钱?”

    萧铁奴道:“他让韩昉来说:如果我们能真心伐宋,那么他可以保证伐宋期间会宁不会对辽南动手。还有,如果女真人占据了两河、陕西,那山东便可划归汉部。如果大宋整个儿覆灭,他会”说到这里萧铁奴顿下来,有些神秘地说道:“老七,你猜宗翰给个什么价钱我们?”

    杨应麒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萧铁奴哈哈笑道:“他说,如果我们得了大宋全境,他会建议国主把江南全划出来给我们,用江南来换辽南。”

    “什么!”杨应麒听得张大了嘴巴:“用江南换辽南?”

    江南和辽南虽然叫起来都有个“南”字,但一大一小,一重一轻,差距大得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就算这只是一个诱惑,这个诱惑也未免太让人无法拒绝了!

    “老七,”萧铁奴说:“你觉得怎么样?”

    杨应麒没回答,却问折彦冲道:“大哥,你觉得呢?”

    第一七二章信任(下)

    折彦冲听杨应麒问他,反问道:“你怎么看?”

    杨应麒道:“如果不考虑其它因素,真能用江南换辽南,那傻瓜才不换呢。但辽南虽小,毕竟是拿在我们手里了的东西。江南虽大,却是镜中花、水中月,当不得真。”

    折彦冲道:“你的意思是拒绝宗翰了?”

    杨应麒道:“我只是说这个价钱当不得真,并没说一定要拒绝。不管怎么说,宗翰会私下派人来,就说明他的立场和会宁、和宗望都有些区别了。这一点我们要好好利用。”

    折彦冲点头道:“不错。”

    杨应麒又问:“那大哥你究竟怎么答复韩眆的?”

    折彦冲道:“我让韩眆去告诉宗翰,我觉得大金眼下的权力格局并不是最好的。”

    杨应麒怔了一怔问:“大金眼下的权力格局?”有些不明白折彦冲怎么忽然把事情扯到大金的内政上面。

    折彦冲道:“我让韩眆告诉宗翰,阿虎虽是劾里钵公(阿骨打他爹)一脉,但我折彦冲再怎么说也只是驸马,不是姓完颜的。有些位子,做女婿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是永远坐不上去的这一点我早就很清楚了,也并不贪图。不过我希望他能在大金的内政上再积极些。这一年来新主不断扶植盈歌公一脉的势力,又纵容宗磐在中枢横行霸道,我很看不过眼,希望他能带头制止。如果是那样,我会全力支持。”

    盈歌是劾里钵的弟弟、阿骨打的叔叔、乌雅柬之前的完颜之主。吴乞买虽是劾里钵的儿子,但曾过继给盈歌,所以他同时被视为劾里钵和盈歌的继承人。如今吴乞买倚为左膀右臂的弟弟挞懒就是盈歌的儿子他不重用胞弟而重用堂弟,那显然是有意扶植和自己利益冲突较小的人来制约与他相对疏远些的宗望、宗翰了。这是金国王族内部极为微妙的关系,当时除了王室成员,很少有人能对此洞察入微。

    但杨应麒却很清楚这层利害关系,思忖片刻道:“目前宗翰和新主的关系并不紧张,大哥你现在抛出这个,恐怕用处不大。反而只会让宗翰觉得你糟蹋了他的一番好意。”

    “好意?”

    “就是伐宋的建议。”杨应麒道:“其实他能如此,己经很难得了。从前年开始,会宁和津门之间就摆下了不止十个火药桶!现在导火线己经点燃,我们要不想被这些火药桶炸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火药桶移开。”移开,那自然是移到大宋去。

    萧铁奴问道:“什么是火药桶?”

    杨应麒愣了一下道:“是一种很利害的武器,唉,可惜锻造屋还没开出来。”

    萧铁奴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这么说来,你也是赞成伐宋了?”

    杨应麒道:“我们还有选择吗?”说着向折彦冲望去,有些奇怪怎么大哥怎么反而变卦起来了。

    折彦冲忽然问:“广弼呢?走了没有?”

    杨应麒道:“二哥己经到船上住着了。大哥,要不要请二哥来商量商量?”

    折彦冲道:“你觉得他的态度会有改变么?”

    “这……”杨应麒苦笑道:“恐怕不会。”“这便是了。”折彦冲道:“他的意思我们己经很了解了。除非是他己经改变主意,否则又何必多说?”

    杨应麒问道:“大哥,你还想挽回二哥么?”

    “是。”折彦冲道:“无论如何,我希望我们兄弟七人能善始善终。”

    杨应麒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折彦冲道:“再等等。”

    “等?”

    “对,等。”折彦冲道:“等女真人给我们更多的承诺。”

    “大哥你还想要什么承诺?”

    “入宋境而不扰宋民。”折彦冲道:“希望这一条会让二弟满意。”

    杨应麒叹道:“让一群浪冲进羊群里不吃肉,这、这只怕不可能。”

    “尽量争取吧。”折彦冲道:“同时我们还要准备好辽南的防务,免得一旦谈判破裂他们冲下来时我们措手不及。”

    杨应麒离开大将军府以后萧铁奴道:“老大,这事不跟老七说,好么?”

    折彦冲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从大将军府走出来以后杨应麒有些奇怪,不但奇怪折彦冲的态度,也奇怪萧铁奴的态度

    “他们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大哥的立场不对劲,六哥的态度也不对劲!可他们到底瞒着我们什么呢?”

    他想暗中召韩眆来问,才现韩眆己经离开津门了。而跟他一起去复命的,竟然是卢彦伦。

    杨应麒忽然感到一阵难受:“为什么是卢彦伦而不是杨朴!难道难道大哥己经不信任我了么?”

    杨应麒不断地回想这段时间来自己和折彦冲之间所生的事情,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曾生过会引兄弟俩隔膜的事情来!

    “难道大哥对六哥的信任,己经过对我的信任了?”这个念头在杨应麒心中只闪了一闪,便被他自己强行压下了。他拒绝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下去。

    他一直很不信任萧铁奴,因为萧铁奴身上有他最害怕的东西:肆无忌惮的武力!杨应麒总认为如果六哥失去了压制与约束,那他对汉部造成的破坏力也许会比任何外敌都可怕!

    可是,折彦冲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却和杨应麒存在着分歧。杨应麒不愿意用过份的恶意去揣摩萧铁奴因为他感到六哥对自己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可是他还是没法放开对萧铁奴这匹野狼的警惕!

    “大哥啊!你要是太相信他,迟早会出事的!”

    杨应麒感到害怕,感到彷徨。却没法找人商量去!这种还没有确定的事情,他能找谁说去!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如果有个妻子……是啊,这种事情,如果有个贤内助说说,那该多好。可惜他没有。林翎有这样的才智,可惜林翎的心并没有放在他这里——至少没有把大部分的心放在他这里。杨应麒感觉这个和自己关系特别的女人对感情看得也很淡,淡得若有若无、捉摸不透。

    杨应麒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掌控了这么大的财力权力,培养了那么多的官员门生,到头来却连个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

    人生一世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和别人商量,有些需要和父母商量,有些需要和妻子商量,有些需要和朋友商量,有些需要和朋友商量。有些话,可以和兄弟说,却很难对父母开口;有些事,可以跟朋友讲,却无法与妻子说。人需要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因为在特定的时候需要特定的倾诉对象。但现在杨应麒到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去?

    梦醒以后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独。这种难熬的孤独伴随着杨应麒度过了接下来的半年。

    在这看似平静的半年里,杨应麒完成了对登州教育、经济与防卫权力的控制,而吴乞买也结柬了他继承阿骨打遗产后的过渡期。北国几大势力都在摩拳擦掌,什么阴谋阳谋兵事政事都全面启动了,而这时候道君皇帝还在汴粱为最新收到的一批花石定品赐名。

第三一六章 塘沽民心(上)

    童贯重获道君皇帝欢心之后不久便再次接掌燕云事务。根据宋神宗遗训:臣子能复全燕之境者,胙土,锡以王爵。因此童贯便得封为广阳郡王。一时威风无二,两河侧目。

    其时大宋各地均告灾荒,其中河北与河东尤其严重!而这个皇朝的政治、边防危机也因为经济困境而急剧加深!

    在河东,宋政权对从燕云来归的汉儿不但善加安抚,而且还主动招揽尚在金国境内的汉儿。按中央政府的政策,对这些来归的汉儿,河东各地所在官府必须优先照顾。一开始倒也上下两安,号称德政,但这两年连续遭灾后,各州各府的仓廪一齐告匮,不但无法按照一开始的许诺供应燕云来归的汉儿,甚至连让他们吃饱饭也做不到,结果导致这些人怨声载道,以为大宋一开始的“德政”是在敷衍他们、欺骗他们;而同样因为仓廪不足而欠饷的大宋正规军队又认为导致眼前困境的缘由在于政府对这些来归汉儿的优先照顾,且认为这些人来自境外,“从胡己久,其心必异”,相逢往往辱骂殴打。双方矛盾越积越深,慢慢的连隔阂百年、各在一国而积下的旧怨也被挖了出来,终于使得治下旧民抱怨于朝廷,而新归汉儿怀叛于大宋。

    到了宣和七年年中,隆德府义胜军团粮饷久久不,怒而起事,一路劫掠,变乱河东。种彦崧闻讯率五百骑南下,破义胜军数千人。义胜军残部遁入云中,将两河虚实尽数告知宗翰。宗翰听说大宋如此虚弱,原己跃跃欲试的侵宋之心又活了三分。

    而在燕京,童贯那条“以燕民换常胜军、以燕民口宅供养之,使朝廷不费钱粮而得捍边之师”的妙计显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常胜军在占据了原来燕民口宅之余,依然不断向大宋朝廷伸手。对这批降附大宋的“有功之士”,大宋朝廷既没法用之有度,燕京守臣也不能抚之有节。一开始汴粱诸公一味讨好他们,郭药师要什么就给什么,从粮饷马匹到精良兵甲无所不从。结果郭药师拿了这些东西除了部分用以武装自家军队之外,竟然还干起走私的勾当:把汴粱朝廷给的军资拿到塘沽倒卖,换了大批海外奇货贿赂道君皇帝周围的太监、宫人、宠臣,结果皇帝的周围便塞满了对郭药师的交誉之言,公卿肉食者无不以为郭药师是个大大的忠臣,遂任他*燕山一路,尽取所得募兵买马,号称三十万,而全军不换上大宋军装,全作契丹服饰!

    这般大事,边臣竟然知而不敢言,直到被种彦崧揭破!

    原来郭药师贩卖的军资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流入林翼手中,有生意做的林翼来者不拒,种彦崧知道后却大怒,上表揭,朝中御使、都中懦生知道后群起弹劾,这才同得汴粱诸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为此,朝廷卖弄起明升暗降的伎俩,诏拜郭药师为太尉,召他入朝,但郭药师竟然不应!这下连道君皇帝也警惕起来了,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派遣他高度信任、智勇双全的太监元帅童贯大王到燕云视边,吩咐童大王暗中观察常胜军的动向:如果现郭药师图谋不轨,当场便挟制他回汴粱!

    这边童贯才奉命北行,那边郭药师便己得到讯息。童贯才到燕京路最南边的易州,郭药师便拦道来迎。一路上郭药师自居儿子,把童贯当亲爹来供,让童贯大感受用,渐渐地放松了警惕。郭药师见童贯心智己弛,便请他阅师,童贯J改然应承。

    第二日童贯被郭药师带到一片旷野,眼见举目无人,正自奇怪,郭药师忽然下马挥动令旗,霎时间无数铁骑从四面山谷中奔出,精光耀日,莫测其数,蹄声如雷,震破人胆!童贯等人无不失色,再看郭药师时,只见他恭顺的容貌下却暗藏着阴恶!童贯在这方面不愧是个洞察人心的天才!马上理解郭药师的意思:你童贯要么就与我郭药师彼此成全,要么就准备把命撂在这里!

    当晚回去童贯与幕僚反复商议,觉得若据实禀告,朝廷必会勒令童贯拿郭药师回朝看眼下的情势哪里办得到!若是童贯没法拿他回去,好不容易回来的这点宠信只怕又要泡汤了!当下定下妙计,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回到京城后信誓旦旦说郭药师忠心不二、必能内安燕京、外抗女真!而收了好处的副宰相蔡攸也大卖力气为郭药师说话,认为他可以倚靠!于是道君皇帝放下了心,从此自燕京以至于汴粱的千里平原不再增兵设防,任其空虚。虽然从汉部、燕云甚至福建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奏报密报来说女真必将南下,但宰相枢密看了也都扔在一边不加理会。

    与此同时,北国几大势力的磨合却己接近最后阶段!宋境兵将的叛变告密不断向宗望、宗翰透露这样的信息:快来吧,快来吧!大宋这头猪又软又肥又香又嫩,而且还四脚朝天把肚子露出来好让请女真大爷开刀呢!真是不宰白不宰,宰了也是白宰一

    再加上燕京士子的怂恿鼓动,连一开始完全以驱汉伐宋作为平灭汉部的手段的宗望也有些动摇了!

    究竟应该先平汉部,还是先伐大宋?

    如果先平汉部,有可能会导致女真核心战力受损,从而没有能力南侵,甚至没法稳定金国己有的局面。可是如果先伐宋,宗望又担心会陷入宋人的抗金战争中不能自拔!但是南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诱人,以至于宗望也开始有些希望汉部能够领命南伐。

    这时候宗翰派来了密使,提出新的策略:驱汉灭宋,然后以宋土易辽南。

    “以宋土易辽南”

    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汉部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其影响力深入到女真的各个方面一所以折彦冲即使贵为勃极烈、亲为驸马也不得不除!正如一颗长在心头上的肿瘤,割起来大伤元气,但不割又不行。

    可要是汉部统治的把汉部的势力驱逐出去,保持了女真在关外统治的完整,那汉部的祸害就会由心腹之疾降为手足之患,无论是任它独立还是兴兵讨伐,对女真来说伤害都会小得多。

    “二太子,”刘彦宗道:“折驸马的人,己随韩昉到了中京府潭州附近。”

    宗翰和折彦冲暗中联系的事,瞒着吴乞买和挞懒,却事先与宗望通过声气。挞懒驻兵中京路大定府,但潭州却在宗望嫡系的控制底下。

    “让他们过去吧。”既然宗翰没忘记和自己遁声气,也就是说他还需要自己配合一无论他们商量成什么样子,最后猪肉总得分宗望一份而且是大大的一份。毕竟宗望是现在对汉攻略的直接主导者。如果双方交换的条件宗望不满意的话,事情是没法顺利进行的。

    道君皇帝此刻全然不知宗翰、宗望和折彦冲、杨应麒正分别望着大宋的地图不停地摸啊摸啊,如果他知道,不知会不会寒得大起鸡皮疙瘩。不过就算他再怎么起鸡皮疙瘩,也挡不住这些北方的豪强们对他上下其手虽然中原此刻还在道君皇帝手里,但宗望宗翰、折杨萧欧等人都己经在想着要怎么分了。

    “这就是折彦冲的回复!?

    宗翰几乎连眉毛都竖起来了!那种刀锋般的冷笑,连韩企先和韩昉看见都不寒而栗。

    卢彦伦也有些害怕,他并非刚胆烈性之人,但在交涉场合中,外交官员的表现不仅仅和个人的胆色才能有关,更与外交官员背后所倚仗的势力有关!卢彦伦虽智不如陈正汇、烈不如邓志宏,但他此刻所代表的却是稳如山岳坚如磐石的折彦冲一所以他有资格在宗翰面前挺直腰板,也必须挺直腰板!汉部派出去的使者如果是表现出非策略性的懦弱,便有叛部之嫌!

    “大将军的意思,正是如此!?卢彦伦道:“宋邦乃故国,宋民乃亲人,汉部不忍伐,亦不能伐!若汉部作为大金前驱南下,则我大将军便成数祖忘典之人!此事汉部上下,无人敢为!”

    宗翰大笑道:“那你汉部上下可知道:女真之兵若不向西南,便要下辽南么!?

    “大金若与大宋起龌龊,则我汉部唯两不相助而己。若国主定要逼我汉部作为侵宋前锋

    宗翰冷笑道:“如何?”

    卢彦伦正色道:“国主是君,大将军是臣。臣不敢抗君,下不敢抗上。若国主执意如此,大将军惟有披入长白山,不敢再过问天下之事!?

    宗翰听了这等说辞不禁怔了怔:“彦冲要披入山?那汉部怎么办?”

    “彦伦西来前,曾听大将军道:我若上不能报国主,下不能安黎庶,内不能保辽南,外不能亲故国,则天地虽大,再无我容身之处!辽南之事,请部内另推高贤主之!?

    砍了宗翰的头他也不信折彦冲会披入山,但对于折彦冲这等激烈的宣言还是有些准备不足。

    韩企先踏上一步,冷笑道:“当年周郎将引兵向西,据说刘大耳也自称与刘璋同宗同脉,大?吴兵一入蜀境,各便披入山?之言!与大将军之誓言何其相似!后来周郎一死,刘各马上兴兵入川!不知将来汉部准备充足以后,是不是也学刘各,来个并‘故国’、吞‘亲人’!”

    卢彦伦正色道:“韩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将军仁义无双,信昭天下,又岂是刘各反复无常之辈可比!”

    韩企先冷笑道:“当刘玄德未入川之时,天下人还不是也称他仁义有信!后来又如何!

    卢彦伦道:“当时事以当时论!后来事以后来论!岂可混为一谈!?

    韩企先仰天大笑道:“要这样说,我们总得等折驸马吞了大宋,再加议论了?”

    卢彦伦道:“大将军吞宋了么?没有!既然没有,韩大人怎能以此子虚乌有之臆测来作诬我大将军无信无义之罪行!?

    韩昉踏上一步,便要辩驳,在一旁听得头大如斗的宗翰挥手喝道:“够了!?冷眼看了卢彦伦两眼,冷笑道:“去告诉折彦冲!我给他开的价钱,己是看在老交情上才许下的,皇上还未必能准呢!既然他无心合作,此事就此作罢一日后皇上和老四决意出兵时,让他别哭着来求我!”

    卢彦伦默然片刻,说道:“国相!让大将军为伐宋前锋,委实为难。此事能否再委婉一二?如伐中京、西京一般,只让大将军在后方督运粮草?”

    宗翰冷冷道:“没这般便宜事!?

    卢彦伦道:“然则如攻黄龙府般,汉部之以兵马相随,国相与二太子在前面下一城,大将军便在后面安一城?”

    宗翰哼道:“不行!汉部兵马一定得做前锋!?

    卢彦伦甚感为难,说道:“然则国相可否答应:大兵过处,不扰大宋百姓?不焚官私殿宇?不掠子女人家?”

    宗翰道:“此次是深入大宋,前途难知,哪里能自己绑住自己的马蹄!你道我和宋人那般愚蠢么?仗还没打,先把刀剑收起来谈什么仁义!?

    卢彦伦无法,终于叹道:“战场杀人,实不得己。国相能否许诺,只战于战场,不旁及平民?”

    宗翰淡淡道:“这是战机问题!等到了战场,相机而定!?

    卢彦伦黯然道:“然则国相什么都不能答应了?”

    宗翰怒道:“我什么都不答应?我应承的还不够多么?若得大宋之半,山东归你;若得大宋全土,江南归你!又保你汉部后方无虞!你们还嫌不够!”

    “山东与江南,大将军宁可不要!?卢彦伦道:“大将军只望故国之民免于涂炭,故国之士免于战乱,故国之文免于水火。大将军之心,全在保民安天下,至于财货土地,非我汉部所求!”

    宗翰哈哈狂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这就回去,让折彦冲准备安天下吧一下次皇上南巡时,我与宗望都会扈从!且让我看看折彦冲如何安天下!?手一拂,韩企先道:“卢大人,请吧!r

    卢彦伦退开两步,忽又前趋,跪了下来。宗翰等人见状无不一奇。

    韩企先问道:“卢大人,你这是为何?”

    卢彦伦道:“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国相说。”

    韩企先与韩昉一听都皱起了眉头,卢彦伦这般说话,分明是要宗翰摒退他们两个!

    宗翰道:“他们都是我心腹,有什么便直说吧!?

    卢彦伦道:“国相听说之后,若觉得可以告知二位韩公时再告之无妨;但现在便留二位韩公在此,彦伦不敢开口!”

    宗翰尚未出言,韩企先和韩昉己站出来道:“既如此,下官请先告退。”

    宗翰略一犹豫,点头允了,等二韩出去后问道:“彦冲到底还有什么事要说?搞得这般鬼祟!”

    卢彦伦道:“不是大将军有话要与国相说,是六将军有话要启禀国相。”

    宗翰呆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卢彦伦重复道:“六将军让小的带几句话来给国相。”

    听了卢彦伦这两句话,绕是宗翰奸猾无比,也要怔个片刻才明白过来,大笑道:“你到底是代表折彦冲来与我谈,还是代表萧铁奴’”

    卢彦伦道:“刚才的话,都是代表大将军说的。下面要说的话,则都是六将军的肺腑之言。”

    宗翰冷笑道:“在临潢府时,在敕勒川时,在燕京时候,他萧铁奴都不来与我完颜部说肺腑之言,前年象棋也摆了,辽口也烧了这时才来说什么肺腑之言,不嫌太迟了么?”

    卢彦伦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六将军尚迷,如今六将军己悟-迷时做错悟时改,善莫大焉?”

    宗翰笑道:“好-我便听你说说他悟出了什么!”

第三一六章 塘沽民心(下)

    卢彦伦跪在宗翰面前,说道:“六将军与大将军,不但有上下忠信之分,而且有兄弟结义之情。自随大金起兵以来,汉部大小百战,六将军的功勋不但在众兄弟中称得上第一,甚至其他兄弟加起来也不及六将军一人!?

    宗翰微微点头道:“不错。”

    卢彦伦道:“可惜大将军有奸臣!借着与大将军亲近,竟然屡进谗言,使大将军亲身边无功之近臣而疏战场有功之大将!?

    宗翰奇道道:“彦冲疏远铁奴了么?若是以前,那便罢了。可这段时间折彦冲不是对萧铁奴不错么?”

    “不错!?卢彦伦道:“自六将军从燕京归来,大将军便倚若心腹。六将军也因此卖命,所以才有辽口那次不当为之事。而经此一事,六将军亦自谓大将军心中己明辩忠奸贤最!谁知伐宋之议一起,大将军的态度又有反复!?

    宗翰问:“有什么反复?”

    卢彦伦道:“从金伐宋,本是天经地义,于汉部、于完颜是两全其美之事,所以六将军打一开始便十分赞成。”

    对于萧铁奴赞成伐宋,宗翰倒也不感意外。

    卢彦伦继续道:“但部内偏偏有人不知出何居心,竟然阻挠此事!甚至不惜为了他一己之私,挑起完颜部与汉部之争端!?

    宗翰沉吟道:“你们部内起争端,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若说一己之私如何私法?”

    卢彦伦道:“那奸人善步战,六将军擅骑战。汉部若退居海岛,于他无妨,但六将军却从此无用武之地!六将军无用武之地,则那奸人便可控制汉部军伍,上挟大将军,中结无聊文官,下制图利之奸民!然后便可控制汉部为所欲为一所以那人实在恨不得金国内乱、辽南涂炭!”

    宗翰道:“那人是这样的人么?”

    卢彦伦道:“若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必出尽肮脏手段阻止从金伐宋!?

    宗翰哦了一声问:“什么肮脏手段?”

    卢彦伦道:“汉部曾召开大会议,与部民商讨此事,本来从金伐宋之事己经定下。谁知那人竟然以兄弟之情相要挟,而大将军一时心软,竞不顾部民之议!正是如此才令六将军大感寒心,觉得当借国相之力来制止大将军这等既无利于汉部、又不忠于大金的最行!?

    宗翰道:“你们要借我之力?怎么借?”

    卢彦伦道:“六将军的意思,是希望能保得汉部之全、大将军之忠,同时逐奸人于部外

    宗翰皱眉道:“你们汉人说话,怎么喜欢乱兜***?萧铁奴到底想怎么样,痛痛快快说吧!若他确实意诚,能给他的,我自然会给他!”

    “是一下官替六将军拜谢国相。”卢彦伦磕了个头,这才道:“国相可知道,那曹某人眼见部民决意从金伐宋,竟然想回大宋么?”

    宗翰悚然道:“有这等事情!?曹广弼深知北国虚实,若他归宋,无论对汉部还是对女真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思虑及此问道:“这件事情彦冲知道么?”

    “知道?”

    “他若知道,难道还容曹广弼离开不成?”

    卢彦伦叹道:“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心软。”

    宗翰道:“彦冲的意思,是不是曹广弼要走也由得他?”

    “是!?卢彦伦道:“不仅如此,大将军听说那曹某人要走,竟然改了主意,宁可把辽南打烂也要保全兄弟之情可大将军就不想想,他的兄弟可不止二将军一人!偏偏七将军在此事上又偏心于那曹某人,六将军在部内竟是孤掌难鸣!不得己,只好只好另想办法劝谏了。”

    宗翰问道:“萧铁奴打算怎么劝谏?”

    卢彦伦道:“只要促成汉部伐宋,那曹某人就一定非离开汉部不可一只要曹某人一离开,汉部军方便是六将军之天下。届时”说到这里卢彦伦笑了:“届时六将军便有办法拨乱反正了!而国相换山东、换江南之议也可顺利推行!?

    宗翰心道:“曹广弼若走,汉部势必分崩离析!到时候只要能控制住折彦冲,萧铁奴确实有机会独掌大权!?又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有杨应麒在,萧铁奴想接手汉部恐怕也不容易吧?”

    “若有曹某人在,自然不易!?卢彦伦道:“但曹某人若走,七将军在军中失去奥援,成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的领,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若再由六将军来直接对大将军?尽忠?,汉部便可走出眼前之混乱而回归正道!?

    听到这里宗翰终于明白萧铁奴的意思:他是想先逼走曹广弼,控制兵权,然后软禁折彦冲,架空杨应麒来左右汉部!但折彦冲与杨应麒是何许人物?这事能轻易成功么?想到这里摇头道:“恐怕不易。”

    卢彦伦道:“此事成与不成,自有六将军做!国相只需事后给予支持便可!?

    宗翰笑道:“那倒也是。”他不管萧铁奴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这个马贼敢这样做,汉部必乱无疑!而大金和他宗翰在这件事情上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就算折彦冲能顺利平灭萧铁奴,汉部也势必元气大伤。那时女真再找个借口出面介入“调停”,可比对付眼前这个抱团的汉部容易得多了。心道:“父亲的计谋果然利害一只一个口风漏出去,便能逼得他们内讧1??

    又听卢彦伦道:“只是六将军要行这等兵谏之事,尚有两难!?

    宗翰知道接下来是萧铁奴求自己如何配合了若萧铁奴自己便能直接动此事,又何必来找他宗翰!便挥手道:“说!”

    卢彦伦道:“第一难,曹某人尚未离开汉部!此人一日不走,汉部两万步骑便难控制。再加上那群文官内外把持,六将军便难有机会向大将军?尽忠!!”

    宗翰颉道:“还有呢?”

    卢彦伦道:“还有,就是得让大将军有机会临幸六将军军中。惟有如此,六将军才有尽忠劝谏的机会!”

    宗翰问道:“萧铁奴要我帮他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卢彦伦道:“第一个难处,只要想办法让汉部从金伐宋便可解决!第二个问题,则是希望国相能制造机会,让六将军保护大将军!?

    宗翰想了一下道:“好!这两件事情我会帮他想办法。你回去再告诉萧铁奴:等平了山东,大金会封折彦冲为鲁王,封他做鲁公。等灭了大宋,哈哈,就让他带上辽南的人去江南做汉王!”

    卢彦伦大喜,叩头山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国相干岁千岁千千岁!”

    卢彦伦出去后,宗翰召韩企先韩昉等入帐,先问韩昉道:“此去津门,见闻中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韩昉道:“汉部的人对昉等貌似尊贵,其实防得极紧!难有出去的机会,便出去了,所见所闻也都甚是寻常!昉常怀疑那些是不是他们布置好了故意让我看的!?想了想道:“不过见到折彦冲时,昉略有些疑惑:总听说他最信的是杨应麒,但此次前去,常常陪在他身边的却是萧铁奴!又听人说那曹二不住辽口,而居津门。近来甚至搬到海船上住,不知搞什么鬼!?

    宗翰听了但点头而己。韩企先问:“那卢彦伦所奏究竟何事,不知企先等可否与闻?”

    宗望一笑,把卢彦伦的来意说了。

    韩企先沉吟未语,韩昉道:“国相!恐防有诈!?

    宗翰问:“诈?”

    韩昉道:“听说之前折、萧二人颇为疏远,那时候萧铁奴不肯来投。近来萧铁奴在折彦冲跟前甚是得宠,此事汉部上下无人不知,怎么反而来投?”

    韩企先道:“公美此疑惑虽然有理,但此事若是有诈,他萧铁奴能得到什么好处?折彦冲能得到什么好处?汉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韩昉沉吟道:“这个暂时却想不出来。只是萧铁奴既然得宠,为何要反呢?”

    宗翰笑道:“这个却也没什么难解的!你们不知道这马贼的脾性!他之前不反,正是尚未得折彦冲信任!如今得折彦冲信任,所以要反!?

    韩企先与韩昉对望一眼,一齐道:“企先(昉)愚昧不解,请国相指点!?

    宗翰道:“他之前孤军在外,若反了折彦冲,所得不过自己所部兵马,甚至还会因为有人不愿跟随而令麾下人马折损过半。但选择这个时候反,若真给他成功控制了折彦冲,却有可能得到整个汉部!?

    韩昉恍然道:“不错!他是要挟折彦冲以令汉部!?

    韩企先也道:“如果他能逼走曹二,挟制杨七,汉部确实非落入他手中不可。”

    宗翰又道:“除了能得到整个汉部之外,他也能从我完颜部这边拿到更多东西!?哈哈笑道:“这个马贼,倒也会挑时候!自从?南巡?一事之后,我完颜部对汉部更为看重!若是?南巡?之前,这封王之议就算只是虚诺,我们也绝不肯轻易出口的!?

    韩企先道:“总之此事无论怎么看于我大金都无妨碍,于他汉部都无好处!何不顺水推舟,看他们如何同?”

    宗翰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

    韩昉道:“只是萧铁奴要我们帮他们的事情”

    韩企先道:“第一件事情是继续逼他汉部伐宋,以迫曹广弼远走这件事我们本来就在做!至于第二件事情这却难了!我们总不能命令折彦冲去萧铁奴营里去吧?”

    韩昉亦称难,宗翰却笑道:“这有何难!?说了自己的看法,喜得韩企先与韩昉均道:“国相所虑深远,非我等所及。”

    韩昉又道:“此事虽妙!却得防那杨应麒!昉与他对弈过,深知他棋路缜密,极少破绽,且善于洞察人心。若给他事前窥破,只怕此事便难成功。”

    宗翰亦有同感,说道:“你现在便去二太子处,告知他此事,由他督办。”

    韩昉道:“都直说么?”

    宗翰沉吟道:“都直说!这事情我们与他没冲突。”

    韩昉又问:“那会宁那边”

    宗翰道:“会宁那边该怎么处理,二太子会有主张的。”顿了顿道:“你这次不用急着回来禀报。到时候我会亲自来与二太子相会。此事颇密,除你二人外,莫要再让其他汉臣知道。杨应麒那厮极会收买人!汉臣里面恐怕没几个可以深信的!?

    韩企先与韩昉均感惕然,跪拜称是。

    二韩将退之际,韩昉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国相,我们本来的目的是先吞宋以自强,但事情起了这等变化,是不是目的也变了?”

    宗翰沉吟道:“若能先灭汉部,便先灭汉部。伐宋灭汉的次序,对我们来说大有进退的余地。不过皇上和二太子若知道此事,恐怕会大大坚定平定辽南之心毕竟这机会甚是难得!你先去吧,我们做两手准备,到时候随机应变。”

    第二日韩昉便护送卢彦伦东归,到鞍坡方回,折到平州见宗望,说知此事以及宗翰的计策。

    宗望大感惊讶,召宗辅、刘彦宗等来商议,刘彦宗叫道:“妙极!此事于我大金有利无害,于它汉部有害无利!纵然不能使汉部上下颠覆,也能叫他们祸起萧墙、自相残杀!?

    宗望也道:“先国相此策,到这一步己成了八成!好,接下来便看他们自己人互捅刀子1??

    宗辅道:“粘罕的策略,可得四叔配合!?

    宗望笑了笑道:“这个自然!?对刘彦宗道:“你与韩昉一起往都中一趟,将事情本末与大皇子说明白。该怎么办,他会处理!?又对宗辅道:“你即日整军,可别等会宁传下话来时才乱了手脚!?

    宗辅道:“折彦冲为人大气,近来又宠萧铁奴,或会被他瞒过。但杨应麒心思细密,一向又与萧铁奴不大对路,恐怕会看出破绽!?

    宗望笑道:“那更好!就让他们乱!萧铁奴是手中有兵权的人!断不会悄没声息地就被灭了!等他们杀起来!我们便下辽南给他们?劝架?去!”

    刘彦宗忽然想起事情若这样展下去,伐宋之议就要落空。他在这件事情上费了许多心血,颇不愿就此罢手,问道:“两位太子,辽南起了这等变化,那伐宋的事情”

    宗望挥手道:“先前决定伐宋,乃是遵从先弱后强之则,而且有驱狼杀象之意。如今汉部变乱将起,我们大可先平了辽南,再下燕京汴京!反正大宋就摆在那里,还怕跑了不成?

    刘彦宗忙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令彦宗茅塞顿开,茅塞顿开一只是国相许给萧铁奴的东西”

    宗望大笑道:“萧铁奴?等我们把事情完全控制住时,自然会有安排的。”

    刘彦宗道:“那萧铁奴说挟制折彦冲后伐宋”

    宗望冷笑道:“若折彦冲落入我们的手中,事情便由不得他了!到时候该这么着,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第三一七章 小延福园(上)

    种彦崧自得了祖父的嘱咐,无时无刻不关注北国动态。他的驻地邻接应、朔二州,手下商人又常走大同府和塘沽,加上由于林翼运营有道,军费充足,可以大洒金钱养密探,因此所掌握的北国信息远较王安中详尽。

    金人很可能会撕毁海上之盟兴兵南下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确切,种彦崧也常致信童贯、王安中等人,却是半点回复也没有!他亲自上表奏报,又每每被朝中宰相压下。这日他从塘沽处辗转得到消息:汉部可能会在金人的威胁下作为南侵的前锋一种彦崧知道后大吃一惊,正在拟表,忽然朝廷派使者来传旨,命他即刻入京述职。

    种彦崧心想正好,吩咐副将守好营寨兵马、林翼掌管钱粮民政,便要南下。

    林翼道:“朝廷忽然来传,事出突然,只怕不是好事1?

    种彦崧道:“能是什么坏事?”

    林翼沉吟道:“将军不如迟走一日,待我计较计较。”

    这时种彦崧对他己经相当信任,便推脱有紧急军务,告诉使者第二日再走。那使者大老远跑到这深山老林也不容易,正要歇一歇脚,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当晚林翼摆上山珍海味,陈列美女金珠,那使者是童贯一系的作风,半醉间露了口风,原来上次林翼参不倒郭药师,反被郭药师参了一本,劾他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朝廷对种彦崧印象正好,但听到这种风言***也不能不理会,马上派人来宣他入朝。

    林翼知道后大吃一惊,灌醉了那使者,连夜来与种彦崧计议,种彦崧打仗己打出了经验,政治内讧上的修养却还不合格,听说这件事情后先是不敢相信,接着是感叹愤怒,最后决定要回京理论!

    林翼道:“不可不可!那郭药师能过得了这关,定然是在朝中使了巧手段、大价钱!现在朝廷黑得有如乌鸦一般,哪里说得清楚1?

    种彦崧道:“说不清楚也要说!难道还任他们冤枉不成1?

    林翼道:“冤枉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冤枉的,不过事情也得做得巧些。”

    种彦崧问:“怎么个巧法?”

    林翼道:“自然是给钱啦。”

    “给钱?”种彦崧怔了一下,随即怒道:“你要我去贿赂?不行!我种家行事向来光明正大,我爷爷若愿行贿赂之事,还会落得今日之窘境么?行贿之事,万万不能1?

    林翼皱眉道:“若不行此事,我怕将军入汴之时,就是忠武军解散之日1?

    种彦崧哼了一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便不信这朝廷上下,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1??

    林翼又劝了几句,始终劝他不动,想了想道:“将军不肯行贿,那是千金不易的高风亮节!林翼佩服。不过为忠武军上下两万军民着想,还请将军听我一劝。”

    此时忠武军在山林谷地的据点开口打铁,牧马放羊,除常备军力二三千人外,尚有包括农牧工商学生和尚在内的两万随军驻边人口。相处得久了,林翼早把他们当亲人看待,点头道:“你说。只要不是违反彦崧庭训、国家律令之事,我都听从。”

    林翼道:“将军此去只向朝廷表明忠心便罢,万不可再提郭药师一事。”

    种彦崧问:“为何?”

    林翼道:“郭药师既然能脱了祸端且反过来陷害将军,可见他在朝中必有同党?而这个同党,说不定还是宣抚、宰相?此时敌暗我明,若将军拉郭药师下水,那么那些收过郭药师好处的人为了自保一定会死命弹劾将军,以期脱罪。所以郭药师之事不能再提!”

    种彦崧道:“可他确实图谋不轨啊!”

    林翼叹道:“将军,蔡京、童贯、朱酌的作风,令祖可是赞同的?”

    种彦崧听他提起蔡京、童贯,恨得牙痒痒道:“这几个国贼?若不是他们,大宋何至闹到今日的地步?”

    林翼问:“既然如此,种相公为何不拉他们下来?”

    “这”种彦崧叹道:“爷爷他不是不想,而是而是力所不能啊!”

    “对啊!”林翼道:“对于这个郭药师,我们也不是不想,而是力所不能?将军?你一定得答应我,到了汴京万万不能提郭药师之事,否则、否则否则我林翼马上拍手回福建,再不理将军之事了?”

    种彦崧怔道:“林兄,有必要这样吗?”

    “当然!?林翼道:“若将军你不听我劝告,郭药师的同党必然反击,那时忠武军势必解散,而我恐怕也得成为阶下之囚。林翼愿与将军战场上同患难,却不愿意因为将军之不智而蒙冤受辱、身陷囹圄!?

    种彦崧犹豫半晌,说道:“但那郭药师的事”

    林翼道:“郭药师的事,等此事过了再说一下次我们收集好铁证,定要叫他推诿不得?”

    “好吧。”种彦崧道:“我听你的。”

    林翼这才听任他南下,同时派心腹连夜赶往东京,抢在种彦崧的前头让周小昌想办法疏通关节。汉部在汴粱的贿赂系统十分顺畅,种彦崧到时各个重要部门都己经收了孝敬,暗中无不称赞种彦崧比乃祖乖巧聪明得多。道君皇帝听了白时中等的美言,再加上种彦崧召之即来,便消了对他的疑虑,偏殿召见,赐酒令回。又怕种彦崧怨怼,命童贯以好言安慰。

    种彦崧对童贯没什么好感,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现在又全面负责涉金事务,便将大金会让汉部做前锋伐宋的军情相告,希望他快些想办法?

    童贯听说汉部会从金伐宋也颇为讶异,之前也风闻过好几次女真南侵的消息,不过他都不怎么当真。但这时种彦崧言之凿凿,加上童贯与汉部多有交往,也怕汉部突然翻脸自己会受到牵连,回去后便召左右幕僚商议对策。

    马扩道:“种将军在塘沽、大同耳目众多?这个消息,十有**是真的!”

    王瑰道:“要是真的,那可如何是好?那汉部的兵马,一千人便打得赢辽人五千,可不比女真人差啊?”

    马扩道:“我与汉部官员多有接触,知道他们与女真实不同心?这次从金伐宋的消息纵然是真的,内里只怕也多有曲折?我们大可行分化之策,既以汉部来牵制女真,又引女真疑忌汉部一只要他们两相攻击,我们便可坐收渔人之利!”

    王瑰这一次难得与马扩没有冲突,说道:“马大人所言极是?属下有一计,能不费我朝一兵一卒,使得女真兵马再也无力南下!”

    童贯大喜,忙问端的。却不知往瑰所献何策,请投票之后再听分解。

    王瑰道:“如今北国不和,我们正好用间!听说那折彦冲己得金主封为汉部勃极烈,金国的勃极烈,相当于我大宋之王。我们可请命圣上,诏封折彦冲为汉王!若他受诏,便令他出兵平州为我大宋捍边!?

    马扩道:“若他不受诏呢?”

    王瑰道:“册封使臣到津门时,可以先将事情大加渲染,一来让津门心幕王化者归心,二来也让消息传出去让女真人知晓。此后不管那折彦冲受不受诏,女真人都会因此而疑他!太师处有与汉部来往的公函,大可挑出其中较有瓜口李下之嫌疑者,让人带上,加上一封册封汉部为王的真诏平州前往辽南,却遗之于女真,让他们内外互疑!如此一来,不怕他两家不火并!这便是驱虎吞狼之计!?

    童贯听完大喜道:“好计!妙计!不过说到封王,未免太过,封他为节度使、侯爵尚可办到。我马上请命,尔等准备北行吧。”

    王瑰怕死,推了另外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幕僚前去平州,马扩则拿了册封诏书前往塘沽,渡海来到津门。他在塘沽时己经放出消息,说折彦冲将成为汉部节度使,只要折彦冲领诏,不但塘沽的民众可以成为大宋百姓,就连塘沽的官员也不需要回北国,直接可以成为大宋的官吏了。

    谁知道消息传出去以后,听到的那些人大多没什么喜出望外的反应,而是个个满脸疑惑,让马扩倍感失望。

    到了津门,陈正汇听说大宋要册封折彦冲为平辽侯、辽东节度使,微感惊讶,赶紧来见杨应麒道:“事情又起如此之变,却当如何?”

    杨应麒沉吟半晌,问道:“马扩此来,是行踪悄悄,还是大肆宣扬?”

    陈正汇怔了一下,随即悟到问题关键,说道:“现在诏的却有不少了!哼!r

    杨应麒又问了大宋开出的条件,听说只是一个侯爵封号,冷笑道:“只给我们一个节度使的虚名就想我们为他拼命?赵家天子便是用间也如此小气!还是说他把我们全当傻瓜了?这条计策,也不知是谁出的!我这便去见大哥,你则帮我去问问二哥的意思。”

    “问二将军?”

    杨应麒道:“是啊。二哥的态度,便是心怀中原者的态度。弄明白二哥的态度,便可知道此事对汉部民心有无大影响。嘿!我相信二哥不会被这个蛊惑的。”

    陈正汇领了杨应麒之命,上船来见曹广弼,说知此事,问道:“七将军让正汇来问二将军对这件事怎么看?”

    曹广弼沉吟道:“你来之前,我己听说过此事了!这等大事本该机密,怎么走漏得如此之快?是应麒故意放出消息么?”

    陈正汇忙道:“不是。宋使是大摇大摆来津门,对册封之事毫无遮掩。”

    曹广弼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来赵家天子这道诏书来得不诚!这是反间计!让应麒不要理它!?

    陈正汇大喜道:“是。”就要退下,曹广弼忽然道:“等等。”

    陈正汇问:“二将军还有何吩咐?”

    曹广弼问:“以应麒的才智,不该看不出这一点!我问你,你向他汇报此事时他如何反应。”

    陈正汇据实回答道:“七将军和二将军英雄所见略同。”

    曹广弼笑了笑道:“这个老七!?便不再多言。

    陈正汇回到七将军府,杨应麒亦己回来,陈正汇将曹广弼应答询问说了,杨应麒喜道:“二哥就是二哥!虽当此境,半点不乱!”

    陈正汇道:“二将军虽然明白,但一些糊涂的家伙只怕不明白。”

    “不怕。”杨应麒道:“最忠于赵氏之辈在津门没多少,再说这般人便是想歪了我们也可不加理会!”

    陈正汇又道:“大将军呢?”

    杨应麒道:“大哥决定接见马扩。”

    陈正汇啊了一声道:“接见!大将军难道真要接诏么?”

    杨应麒道:“不是,大哥不是要接诏,而是要在大嫂、蒲鲁虎等人面前堂堂正正地告诉马扩:我们汉部现在还是金国的附属,接受大宋册封不合圣人之义。”

    陈正汇道:“但这样一来,会不会惹下嫌疑?”

    “嫌疑?”杨应麒冷笑道:“现在会宁对于我们难道还会有信任么?而我们对于会宁,也不过是不好公开反叛罢了。现在没有宗翰的支持宗望便没把握打过来,而我们如今的力量也没把握打过去,要不然何必拿大宋来说事!?

    两人正议事,忽然脚步声急响,杨朴撩起袍摆小跑进来,叫道:“七将军1?

    杨应麒怔了一下道:“朴之,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惶失措?”

    杨朴道:“完颜希尹来了!?

    “完颜希尹!?杨应麒也是一惊道:“他到了哪里了?”

    杨朴道:“我们的人从辽口出,最多只能快他半日!他这次来得好突然,显然进行得极为机密,否则我们不会等他到了辽口才知道!?

    杨应麒和陈正汇对望一眼,心中都感沉重。如今会宁与汉部隔阂己深,完颜希尹在大金地位日高,若是等闲事务不会出动他来作使者!既是由他来作使者,多半便是那件大事临头了o

    杨应麒沉声问道:“北线可曾出现兵马?中京道、东京道、平州诸处可有异动?”

    杨朴道:“鞍坡附近尚无骑踪,但前两日辽阳府却有兵粮调动的迹象。”

    杨应麒道:“赶紧以汉部枢密名义,命五哥戒备,让他随机应变若有风吹草动,便领兵前往辽口增援。”

    陈正汇早己铺纸磨墨,援笔起草。

    杨应麒又问:“辽口如今常备兵马有多少?”

    杨朴道:“工兵、警卫不算,有步骑五千人。”

    杨应麒道:“从上十二村调五千人入驻!动中部农夫、工兵,准备好锄头随时待命,只要辽口烽火一起,马上将进入辽南的道路犁断!?

    陈正汇抬头道:“农夫可以调动,但要从上十二村调动五千兵马,得有大将军的虎符印信!还有,五将军那边也得大将军同意才行。”

    杨应麒道:“你先拟好文书,我这便拿去见大哥!?

    陈正汇是倚马立就之才,刷刷刷拟好草稿,杨应麒和杨朴过目后盖上枢密之印,杨应麒便拿了前往大将军府。

    折彦冲正与萧铁奴比箭,见杨应麒匆匆而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样满头大汗的?是为了明天接见宋使的事情么?”

    杨应麒道:“不是一是完颜希尹来了!估计今天下午就会到1?

    折彦冲眉毛扬了扬,嘿道:“来得好快!?

    杨应麒把调兵文书拿给折彦冲过目,折彦冲道:“好,就这么办!?又问萧铁奴道:“你的人还驻扎在辽河西岸?”

    萧铁奴道:“是。”

    折彦冲点头道:“先派个得力的人去整顿整顿,以各调动。”

    萧铁奴应声去了。

    折彦冲又对杨应麒道:“那个宋使的事情,你派个文臣先应付着,这两天我怕没功夫理他了。”

    杨应麒道:“我来时己命陈正汇处理了。大哥,完颜希尹他这次”

    折彦冲一边往屋内走一边招呼杨应麒道:“他的事待会再谈,来,先把调兵文书签了再说。”

第三一七章 小延福园(下)

    完颜希尹果然赶在黄昏之前到达津门。西斜的阳光下,津门己与他上次来到大不相同:一道高度不亚于辽口的城墙从市区北部竖起,拦在山海之间。除了城墙之外,尚有许多防御工事正在动工。这道城墙的费用,汉部财政出三分之一,津门大户出了本分之一,津门市民捐了三分之一——上次金主“南巡”时的恐慌场面实在令人难忘,因此官府一表示要修建防御工事,津门上下十几万人当真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半年功夫便建起了一内一外两道城墙!此外一座靠近海边的碉堡也正建设当中,不过真要投入使用怕要一个月之后。

    如果说津门开港的前七八年是金汉“温情脉脉”、互相争取信任的和平时期,那阿骨打南巡之后就是双方撕下半边脸皮互相威慑的冷战时期。不过这道城墙虽然厚实,杨应麒却还是认为它用于威慑的作用远大于实际的效用!因为津门市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缺水!如果战争打到城墙底下,那势必是惨烈异常的倾国之战。一旦攻击方截断源于城墙外的河流与水源,津门内部的水井孰算没有全部枯竭,剩下的那些也绝难供应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军民的使用!幸好,对于水源的多少和布局,女真人未必能知道得像杨应麒这么清楚,所以这道城墙还是很能拿来吓唬人的——比如眼前这位完颜希尹,见到这道城墙后脸色明显阴暗了两分。

    杨应麒站在城门口,含笑道:“希尹兄!好久不见,想煞应麒了!”

    完颜希尹指着那城墙冷笑道:“津门不是不需要城墙的么?”

    杨应麒叹道:“没办法,最近海盗太多,弄得人心惶惶,只好把城墙修补修补,算是防盗了。”

    海盗不从南边来,却从北边来?真是荒谬!但完颜希尹听了只是一声冷笑,也不多说什么。

    杨应麒与完颜希尹并骑而行,于鞍上问道:“希尹兄这次来,是国主又要来给我大哥加官进爵么?”

    完颜希尹哈哈大笑道:“骑马都己经是勃极烈了,还怎么加?”

    杨应麒嘻嘻笑道:“这个汉部勃极烈自然是没法加了,不过像给宗翰、宗望他们一样,给我大哥一百几十个空名宣头,也是让人高兴的事。”

    完颜希尹笑道:“汉部需要这些么?”

    杨应麒道:“若是国主赐下,我们总会感恩的。”

    完颜希尹大笑道:“那容易,容易得很!不过……”

    杨应麒问:“不过什么?”

    完颜希尹道:“上次册封骑马为勃极烈,己是罕有殊恩。骑马想要再得荣光,可得先立功才好。”

    “哦?”杨应麒问:“立什么功?”

    完颜希尹道:“七将军到时候听了诏书就知道!驸马如今病好了吧?能下床接诏了吧?”

    杨应麒笑道:“大哥的病早好了!只是最近汉部事务太忙,抽不出身来到会宁参见国主。”

    完颜希尹微笑道:“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两人欢声笑语,犹如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不知道的人看见非大赞他们二人交情深厚、汉部女真亲如一家不可。

    还没进大将军府,折彦冲已亲到门口相迎,挽了完颜希尹的手进府道:“上次你来,我正病着,可失礼了!”

    完颜希尹笑道“无妨,无妨!”

    进了内府,折彦冲便要请他喝酒,完颜希尹止住道:“喝酒的事再说,先请骑马接皇上诏谕!”

    折彦冲忙吩咐摆了香案接旨,完颜希尹摊开诏书读道:“宋人狡黯无信,先结叛逆之张觉,为我大金平定后,复不还逃亡户口,且治军燕山,有不测之心!今特诏谙班勃极烈杲(斜也)会同六部路军都统昌(挞懒)、西路都统宗翰、南路都统宗望、中京路都统折彦冲、左金吾上将军耶律余睹、知枢密院事刘彦宗于大定府商议伐宋事宜。不得延误!”

    折彦冲惊道:“国主己经决意要伐宋了?”

    完颜希尹道:“驸马,先接诏吧,若有什么事情,到大定府与谙班说去。这等大事,跟我说了也没用。”

    杨应麒目视折彦冲,要他找个借口拒绝,完颜希尹瞥见他的眼色,补充了一句道:“如今东京道一带道路不靖,中京道一带又有盗贼出没。因此皇上特准与会者带兵扈从。”

    杨应麒心中一动:“吴乞买许大哥带兵前去?”便问道:“如今道路不靖,我大哥为大金南征北战,结下仇敌甚多,若无五千兵马怕会出事。”

    完颜希尹道:“五千人马?境内行军,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杨应麒道:“四千?”

    完颜希尹道:“三千之数!过之便是逾节!”

    杨应麒心道:“三千骑兵在大哥手下,攻坚取胜或者不足,防守转战绰绰有余!看来吴乞买还是真的有点诚意要与大哥商量……咦,不对,这事有些不对。可哪里不对呢?”

    那边折彦冲却己奉诏,对完颜希尹道:此诏虽接,但伐宋之议,彦冲恕难赞同。”

    完颜希尹道:“赞同与否,到谙班面前再议吧。彦冲兄,我明日便回,大定府之会,你可别迟到。”跟着说了会议开始的日期。

    折彦冲道:“放心,我准备准备就来。”

    杨应麒送了完颜希尹到驿舍休息,准备第二日再送他出城。回到大将军府,只见完颜虎正拿着诏书说:“你真要去么?”

    折彦冲道:“是。”

    完颜虎道:“伐宋不伐宋都没什么,只是我怕四叔五叔他们会为难你。”看见杨应麒来,说道:“应麒!你也来参详参详,看看这次能不能去。”

    杨应麒道:“若有三千精骑扈从,那除非是落入陷阱,否则对方便是有三万骑兵也未必能困得住大哥!”

    完颜虎道:“那万一就有陷阱呢?”

    折彦冲笑道:“放心!从辽口到大定府都是我守卫过的地方,他们要想坑我没那么容易。”

    杨应麒也道:“我们在东京道、中京道、辽西走廊耳目众多,少量兵马不怕,若是大部队调动绝对瞒不过我们!只要我们能够先制人,在这片地区完全可以来去无阻。所以这一条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国主既然肯让大哥领兵前去,想必在这一点上是要让让大哥放心的。”

    折彦冲道:“应麒说的不错!”

    “可是……”杨应麒道:“可是大哥,国主为什么要让你放心?”

    折彦冲沉吟道:“大概是怕我借故不去。”

    杨应麒道:“可是这次大定府的聚会真有那么重要么?值得国主如此退让?我看其中有诈!”

    折彦冲道:“什么诈?”

    杨应麒道:“这个……我暂时还想不出来。嗯,大哥,如果到了大定府,你打算怎么回复他们?”

    折彦冲道:“我会尽量跟他们争一争!”

    杨应麒道:“有不南侵的可能么?”

    “南侵恐怕是不可能没有的了。”折彦冲道:“但我希望他们能答应我们只取燕京路——这里从来就不是大宋的地方1然后我们再帮宗翰取西夏河套之地、帮挞懒经营大漠作为交换。希望这几条能让他们动心。”

    杨应麒沉吟道:“就算他们肯答应这个,恐怕也不过为辽南争取得三、五年时间罢了。”

    折彦冲道:“三五年还不够么?”

    杨应麒笑道:“够了,够了。”

    完颜虎在旁边瞪眼道:“什么三五年?什么够了?”

    杨应麒笑道:“大嫂,你想会宁不?”

    完颜虎怔道:“怎么突然提起会宁来了?嗯,有时候也想的,不过现在不方便回去,那也没办法。”

    杨应麒道:“希望五六年之后,我们能去看看。我也想知道那里变了多少!”

    “五六年啊……”完颜虎憧憬了一会,忽然脸色一变道:“应麒,你们要打会宁么?”

    折彦冲淡淡一笑道:“你紧张什么!这头小麒麟你还不知道他么?死人太多的仗他是不会干的。”

    完颜虎不解道:“死人太多的仗?”

    杨应麒道:“大哥这句话深得我心。上上之道,自然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这一点我们现在还远不能达到。退而求其次,便是希望国主能在我们的压力下改革,让北国大多数人都能过上比较好的生活,让会宁和津门的人能够自由来往。”

    完颜虎听得半懂不懂,问道:“那究竟是要不要打仗?”

    杨应麒反问道:“大嫂你怕打仗么?”

    完颜虎眉毛竖起,说道:“那要看跟谁打,为什么打。要是五叔像上次二叔那样,又搞一次什么南巡,那我们不打也得打!怕什么!不过若不是那样,仗还是少打些吧。反正我们现在也能自立了,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不用靠打仗掠夺来过活。”

    折彦冲笑了笑,杨应麒道:“大嫂说的太对了!我也总期盼着天下太平、四海无兵的那一天!不过我们这样想,别人可未必这样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折彦冲道:“对了大哥,这次你可打算带哪个哥哥一起去么?”

    折彦冲道:“自然要。”

    “那……”杨应麒问道:“带谁呢?”

    折彦冲道:“游战之术,自然是六弟第一。”

    杨应麒惊道:“六、六哥?”

    折彦冲奇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这个……”杨应麒道:“好像没什么不妥,可是……可是六哥合适么?”

    折彦冲笑道:“当年铁奴带着三百个马贼,便能在辽人几十万军民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如今拥劲卒三千人,背有辽南强援,前有密子探哨,你还担心什么!”

    杨应麒也知道折彦冲最近很宠信萧铁奴,而论才能萧铁奴也确实最合适。他一时答不上来自己担心什么,脑中几根线条闪来闪去,就是串不到一起。

    “难道……是我多虑了?”

    杨应麒从大将军府出来,在路上徘徊了许久,竞朝海边而来。此时夜幕己降,但杨应麒身份与众不同,自有水师校尉给他开门领路,上了曹广弼的座船。

    曹广弼所在的这艘大船不是汉部水师的船只,而是他向欧阳家买来的私船。本来欧阳济要巴结他,就想白送。但曹广弼却坚决不肯,一定要按市价买下。这艘双桅大海船价值千金,但曹广弼囊中颇丰,便买下十艘这样的大船也不会感到吃力杨应麒经营的私产里都给几个哥哥留下相应的份额,所以自曹广弼以下几个将军个个富得流油。

    曹广弼并不太习惯在船上居住,但他也不像萧铁奴那样怕水晕船,这时正皱着眉、捧着一本书在灯下看,忽听杨应麒来,微感惊讶。两人见面,曹广弼开口便问:“是宋使的事情出了什么纰漏么?”

    “不是。”杨应麒道:“是完颜希尹来了。”

    “完颜希尹1?曹广弼一凛,叹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他是来命我们侵宋的么?”

    “还不算是。”杨应麒道:“他是要大哥前往大定府走一趟,商议伐宋之事。”

    曹广弼微感意外:“让大哥去大定府?这算什么!要扣大哥为人质么?可也没把事情做得这样明显的啊。”

    杨应麒道:“他允许大哥带兵前往,但限定不能过三千人。”

    “三千人三千人够了1?曹广弼道:“如今辽口到大定府道路通畅,岔道众多,地形也利于奔驰。若有三千轻骑,除非是设下陷阱,否则是很难截杀大哥的。不过只三千人的话,大哥自保可以,要想袭击会宁黄龙府就显得力量不足了。显然会宁是考虑到既要我们放心,又要让我们的兵力处于他们能控制的情况之下。这样看来,吴乞买好像蛮有诚意的。”

    杨应麒叹道:“没错,他是有诚意,可就是太有诚意了,我们才要担心。”

    曹广弼问道:“大哥决定要去了么?”

    “嗯。”

    “他打算带谁去没有?”

    “我本来想建议大哥和二哥一起去的。”杨应麒道:“不过我还没说话,大哥便己开了口,要带六哥去。”

    曹广弼点了点头道:“老六很合适。他去比我去好。不过大哥既然决定要去,应麒你还是要做好准备,辽口、东津和曷苏馆都要进入半警戒状态,以防女真人有什么诡计1?

    杨应麒道:“二哥你在担心什么么?”

    “嗯,我也说不太清楚,只是感觉这件事情稍微有些不自然。”曹广弼道:“但我算来算去,都觉得大哥应该可以自保。”

    杨应麒道:“我的感觉和想法都与二哥一般。对了二哥,你什么时候回岸上去?”

    曹广弼奇问:“回岸上?”

    “嗯。”杨应麒道:“这次吴乞买虽然是让大哥前去商议伐宋之事,但大哥却不打算顺着他的思路走。我想,这多半是大哥舍不得你走的缘故。”

    “你是说大哥准备抗命么?”

    “我也不知算不算抗命,不过至少是比较温和地争取妥协。”杨应麒道:“大哥准备争取让宗望只取燕京路。然后我们再帮宗翰取西夏河套之地、帮挞懒经营大漠作为交换。若是这样,二哥你能不能不走?”

    曹广弼沉吟道:“这么说来,大哥是不打算按照元部民会议的决定来办了。”

    杨应麒道:“我们在元部民会议上的决定,也是说在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让会宁回心转意的情况下才从金南侵的。可不是说什么也不尝试就顺从!现在既然还有转圜的余地,总得先试试。”

    曹广弼摇头道:“这件事情,我不是很看好。宗望也就罢了,也许他真会暂时答应得了燕京就罢手也说不定。但宗翰那边,恐怕一个河套满足不了他的胃口。至于挞懒,那更不可能答应!?

    杨应麒道:“有很多事情我们一开始不都认为不大可能吗?结果不也成功了。”

    曹广弼却只是摇头,说道:“如果老大真能争取到这结果,那我便不走了。不过我还是不太看好。我们和会宁之间的关系闹得这样僵,除非是我们作出重大让步,或者让大家的火气有所转移,否则是很难和缓下来的。如今汉部上下都不愿意作大退让,剩下的选择,要么就是直接起兵拼了,要么就是把祸水引向大宋用以缓冲双方的关系我想不出第三条路了

    杨应麒道:“若是现在起兵,只怕辽南这些年的建设成果会毁于一旦!?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元部民会议表决的结果,说不定才是最对的。”曹广弼叹道:“我估计这次大哥很难争取到他想要的成果。不过他有这份心意,我己经很感动了。”

    兄弟两人一直谈论到月上中天,杨应麒这才下船,趁着夜色赶回市区。还没到七将军府,便见陈正汇的副手匆匆赶来道:“七将军!不好了!宋使和完颜希尹大人闹起来了!?

    杨应麒惊道:“闹起来?他们怎么会碰到一块去的?”

    完颜希尹和马扩虽然都住在驿舍,但待遇并不相同:完颜希尹是“本国”都中派下来的使者,代表的是金国的皇帝吴乞买,所以住在城西偏南的奉天寓;马扩是大宋来的使者,眼下宋金虽是盟国,宋、汉论文化种族也更为接近,但在行政上毕竟是外国,所以住在城西偏北的怀远寓。两个地方隔着几条街,完颜希尹和马扩怎么会闹起来呢?

    杨应麒仔细一问才知道马扩傍晚时要求到孤山寺上香,汉部虽然打算回绝他的册封,但也没有太过拘柬他,负责怀远寓的官员便派人“护送”他前去。马扩在孤山寺活动了半日,见孤山寺的主持大师们都不大敢理他,也猜出了汉部的去向,便踏月而归。

    津门此时的商业己颇为达,孤山寺出来的这片繁华区域夜里也有生意做,一路灯火明耀,犹如汴粱夜市一般。马扩来过津门不止一回,但津门的夜市却是第一次见到,一时感念颇多,走得也就不急了。他正感叹津门的文明时,忽有数骑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差点就把他给撞倒了!马扩当时就出口责备,马上那人听有人敢惹自己也停了下来,四目相对,两人竟然是旧相识马扩出使金国也不知多少回了,完颜希尹哪里会不认得?

    完颜希尹来津门十分正常,马扩也出现在这里就有些奇怪了,当下停马冷笑,问马扩又来大金干什么!

    马扩心念一动,随口就说:“这里古为大唐安东都护府辖地,今为汉部所在,没听说和大金有什么关系!”

    杨应麒听到这里暗暗叫苦,心道:“你挑拨离间也不看看时候!?汉部高层不怕得罪赵宋政权,却不愿结怨于大宋士人,所以折彦冲尽管看出宋使此次来意不诚,仍然抱着“以礼待之、以礼却之”的想法。现在马扩公然在津门大街上对着来宣诏的完颜希尹说出这等话来,这不是逼着汉部拿他问罪么?

    杨应麒问:“后来呢?”

    “希尹大人听了这句话大怒,拔出刀来就要杀马大人,谁知道马大人也不示弱,竟然拔剑相迎。陈正汇大人与下官当时刚好在场,陈大人命我赶紧来寻七将军,他留在那里应付。

    杨应麒皱眉道:“正汇虽然足智多谋,但他的身份不够,这事恐怕难以处理!?便命那文官引路,赶紧朝出事的地点赶来。

第三一八章 大汉军心(上)

    出乎杨应麒意料之外,他赶到出事地点时事情竞己平息,属官跑去询问留在当地善后的官吏,回来报告说:“七将军,原来三将军刚好路过,把相关人等都带到大将军府上去了。

    杨应麒听说是杨开远出手,心中一定:“原来是三哥来了。幸好,幸好!”

    其实刚才事情生之时,陈正汇几乎也是在同一个地点暗中庆幸。马扩遇上完颜希尹并挑衅生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和大宋其他使臣不同,马扩的才能堪比赵良嗣而胆略远胜王瑰,他对汉部内部也有相当的了解,自觉此举之下汉部未必会当众格杀自己向女真示好,不过这也建立在他豁出性命也要不辱使命的觉悟上!

    完颜希尹动刀之时马扩也即刻拔剑反击,马扩武功不及完颜希尹,但完颜希尹一时间也还杀不了他。在津门大街上动武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不久就招来了附近巡逻的警卫,而负责“保护”完颜希尹与马扩的汉部属吏更是急得像油锅里还没烫死的青蛙。津门警卫围上来以后喝令他们住手,但完颜希尹哪里理会?而马扩也因此停不下来。

    陈正汇来了之后,这个情况也没有好转虽然他在杨应麒眼中乃是极为重要的同僚,但在完颜希尹心里,所有汉人除了汉部的几个将军之外全是奴才!完颜希尹的随从更是高声叫嚣,如果不是警卫拦住几乎就要冲上来围截马扩了!

    陈正汇心道:“再这么同下去,汉部官方在津门的威名何存!”咬了咬牙就要命警卫把完颜希尹和马扩都拿了,忽然听一个稳重而清朗的声音道:“什么人敢在津门撒野!”说的却是女真话!

    完颜希尹本来步步进逼,听到这个声音手上绥了两分。而那边陈正汇看见来人却暗中松了一口气,上前见礼道:“三将军,你来得正好”

    他话还没说完,杨开远己指着完颜希尹的几个从人道:“拿下!”

    这时津门警卫、加上一路“保护”完颜希尹、马扩而来的属吏共有几十人,把完颜希尹的几个顽抗不屈的随从围了个里外三层。完颜希尹见了放过马扩跳开来,怒道:“杨老三,你敢!”

    杨开远道:“这几个人辅主无方,不该拿下重责么?希尹兄,你来津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是国主让你来破坏汉部对大金忠诚的么?”

    完颜希尹心中微微一沉,心道:“可别误了大事!”退了一步,指着马扩道:“这人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津门,我正要找折驸马讨个说法!”

    杨开远道:“好!我们现在就去见大哥!?见马扩就要说话,截住道:“马大人,你此来是要逼我汉部对大宋起恶念么?如果不是,还请不要做太过分的事情!”只一句话便说得马扩倔气收敛,杨开远又一挥手,道:“走!把这几个辅主无方的奴才押到大将军府,由虎公主落!”然后才指着大将军府的方向分别对完颜希尹和马扩道:“希尹兄,马大人,请吧。”

    完颜希尹哼了一声,翻身上马。马扩也不为己甚,跟随而来。一行人走得不快,陈正汇派人赶在前头到大将军府报讯,众人到达时折彦冲和完颜虎早己知道事情经过。

    这事最怕的就是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大了总没好事,这时进了府门便好办多了。陈正汇帮住马扩,把他请往偏厅,马扩见自己受到如此对待大声抗议,却句句被陈正汇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

    那边杨开远请了完颜希尹在大厅见折彦冲,完颜希尹一入门便指着折彦冲问:“折驸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宋的使者怎么会出现在津门?”

    折彦冲淡淡道:“希尹兄,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大宋的使者第一次前往会宁,走的就是津门的路。如今大金、大宋尚是盟国,他们派一两个使者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此事刚刚生、我还来不及拟表奏报而己。”

    完颜希尹冷笑道:“他们第一砍来,确实是从津门路过!但那时是隔着大辽!如今燕京道路通畅,何必再借道津门?再说,这个马扩这次是要去会宁么?”

    折彦冲神色依然很平静:“我还没见他,不知他要来干什么。我本来打算傍晚接见他的,因为听说你来便把他撂下了。希尹兄,这里是辽南,是大金,算起来你是主人,他是客人。你怎么当街和客人打了起来?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他这般反应,完颜希尹反而不知如何火,哼了一声道:“你可知道他当街说什么吗?

    折彦冲问:“他说什么了?”

    完颜希尹道:“他竟然敢说这里不是大金的国土!又挑拨汉部与大金的关系,你说此人是否该杀!”

    折彦冲笑道:“他们这些大宋的官儿,就喜欢口头上占便宜,还玩什么离间计!真是肤浅得好笑!不过辽南这块地面自我来到后还不曾因言语而杀人,就是有人当街辱骂我我也只是一笑置之。希尹兄忽然要我因为一句狂言而杀人,只怕于法不合!更何况这人还是大宋的使者!”

    完颜希尹冷笑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折彦冲沉吟道:“在汉部,一切事情都得依规矩办事!我也不能例外1?吩咐左右:“请李阶先生过来!”

    完颜希尹皱眉道:“李阶?什么人?”

    折彦冲道:“是汉部的法官。汉部的律令,他比我熟。”

    完颜希尹冷笑道:“难道你还作不得主,还要问别人不成?”

    忽然门外一人笑道:“不错,按汉部的规矩,有些事情就是大哥也不能任意妄为啊!除了战场上的事情,大哥是没权力直接下令杀人的。希尹兄你对我们汉部了解非浅,不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吧?”。个因熬夜而耷拉着眼皮家伙走了进来,正是杨应麒。

    完颜希尹见到他,心想若真等那什么李阶一来,事情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略一沉吟,说道:“好!我也不杀他!但这人来津门显然是图谋不轨,我要带他回会宁,交由国主审理1??

    杨应麒道:“希尹兄,当初汉部来归女真之时,先国主作出的承诺,你可还记得?”

    完颜希尹略一皱眉问:“什么承诺?”

    杨应麒道:“汉部之内,依汉俗治理。”

    完颜希尹道:“这又如何?”

    杨应麒道:“按我汉俗,除非使者在境内犯了重法,否则我们绝不会为难、扣留他,更不要说杀人!而且马扩是光明正大地来,又不是奸细,怎么能无故处罚他呢?一切还是等大哥和他见过面以后再说吧!如果他这次来见大将军要说的是混帐话,那我们把他驱逐出境也就是了。若他所为之事有损于大金,到时候大哥自会绑了他去会宁一无论怎么处理,事后我们都会给国主一个明白的书面交代。但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要我们把他移交出去,却与我汉部的风俗、律法不合!”

    完颜希尹不悦道:“移交出去!交给皇上怎么叫移交出去!你汉部心中还有皇上没有?

    杨应麒道:“我己说过,怎么处理马扩,乃是汉部内部的事情!而汉部内部的事情由汉部自己解决,这是先国主阿骨打皇帝承诺下来的!汉部是大金之臣,事大金以忠!大金是汉部之君,待汉部以信!若希尹兄你愿意承担起令阿骨打皇帝失信天下的责任,那这个马扩,我们可以让你带走!”其实马扩一人的生死对汉部来说无足轻重,但他人在汉部,若被完颜希尹一句话就带走,汉部威信何存?

    完颜希尹道:“你只说皇帝陛下应守的信义,怎么就不提你汉部应对皇帝尽忠!”

    杨应麒道:“君臣各有其份,汉部何时不忠于大金了?”

    完颜希尹道:“好!你刚才说先国主许诺你汉部部内依汉俗自治,那我现在问你,如何向大金尽忠,你汉部当初是怎么说的?”

    杨应麒沉思片刻,说道:“平时依例纳贡,战时听候调遣。”

    “好,好!”完颜希尹回头问折彦冲道:“折勃极烈,平时依例纳贡,战时听候调遣,是这样没错吧?”

    折彦冲点头道:“不错。”这确是汉部与完颜部的约定,也是汉部的本分,北国无人不知,近十年来汉部也从未有违。就算是这几年汉部自立之势渐显,但仍然没有公然抗命之事

    当初萧铁奴在辽口回避阿骨打,一来是开展战略撤退的心理战术,二来也是要尽量不跨越这条底线!

    完颜希尹听到这里,又连说了几声好,这才道:“大定府之会,还望驸马准时来到。这次伐宋的前锋,非驸马莫属!”

    折彦冲道:“伐宋之事,到时候我再与谙班他们商量!”

    完颜希尹笑道:“驸马是我大金的一根柱子,自然有资格与论这等大事!不过论定之后,还请不要再三心二意,免得让天下英雄齿冷!”

    折彦冲闻言怒道:“完颜谷申!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三心二意?什么叫令人齿冷?你当我折彦冲是什么人?需要你来教训!”

    完颜希尹被他压得一窒,说道:“驸马忠勇,大金谁人不知。只是”

    折彦冲拂袖而起道:“希尹兄!你是国主使者,我不敢不尊你!你是彦冲的朋友,我也不好不敬你!但若是国主之命、朋友之情以外的事情,出口时还请自重!开远,应麒,替我好好招待希尹兄!我身体不适,恕不奉陪了!”

    马扩被陈正汇的态度折磨得有些烦恼时,便听门外有人道:“陈大人,马大人,大将军有请。”

    陈正汇满脸堆笑道:“马大人,这便请吧。”

    两人来到一个偏厅,折彦冲笔直地坐在那里动也没动,马扩却感到仿佛是座山般压了过来!两人依礼见过,折彦冲也不看坐,马扩积了半日的暗火直往上冲,冷笑道:“人都说大将军乐为汉奸,我原本不信,谁知道”

    他话没说完,陈正汇己变了脸色,折彦冲虎目一撑喝道:“够了!少给我废话!?

    马扩吃了一惊,忍不住退了半步。

    折彦冲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次来津门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以礼相待,不是看赵官人面子,而是看你还是一个难得的士人!你呢?把我当什么了?把我汉部当什么了?一群傻子么?”

    马扩被他道破心思,一时脸颊不住抽*动,在折彦冲巨大的压力下却不知当如何应答。又听折彦冲道:“燕云的事情,汉部瞒着女真出了多少力,别人不知道,你马扩还不知道?我们为的是什么,你们自己想想!结果呢?汴粱诸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北面的事情压下来,由我一个人顶着这也就算了!你们偏偏还来搞鬼捣乱一是不是真要大伙儿撕破脸皮才好?”

    马扩被折彦冲说得脸上一阵热,折彦冲、杨应麒等人对他们父子其实是很不错的,加上在他的观感中汉部与大宋并非真正的敌人,此时虽是各为其主,但真要让他来算计汉部他也略感不安。正要说话,折彦冲却不容他开口,挥手道:“如今的局势,己非我所能控制!汉部为求自保,有些事情也没办法了。你明日便回去吧,别在津门呆了!还有,不管这次是谁派你来干这件事的,告诉他,自求多福吧!”对陈正汇道:“正汇,送客!”

    陈正汇在旁听得暗赞不己,听到最后一句话赶紧上前道:“马大人,请吧。”便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马扩给送了出去。两人来到屋外,陈正汇执了马扩之手道:“马兄,我身在汉部,有些事情不宜多口。不过据我所知,汉部之中向大宋通风报信的人着实不少,为何河北至今未见有所防范?”

    马扩惊道:“难道说那事是真的了?”

    陈正汇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不能说。不过燕京的守臣、汴粱的宰相,可委实让人失望!马兄,我看你最好也早谋去处,免得他日慌忙。”

    马扩怔了怔,随即知道对方有招揽之意,摇头道:“马扩虽然常年奔走于边塞,但君臣之义,无时敢忘!食君之禄,忧君之事,正是我辈所当为,早谋去处云云,实乃令人闻而洗耳之词。陈大人以后请休再提起!?

    陈正汇笑了笑道:“那马大人便保重了。”

    马扩又道:“我想尽快回大宋,望陈大人念在故国情谊安排一下。”

    陈正汇道:“这个不难。如果马大人急着要走,明天便能启程。”

    马扩经历了方才之事,哪有不归心似箭的?第二日便上船出海。他一登岸便不曾停蹄,一路直入汴京。进了都门赶紧上表奏报,事情才毕便累晕了过去。

    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转,第三日去同僚处一打听,却现朝廷一点反应都没有!他问相关吏员,那些吏员却总说未有回复。马扩见他们如此敷衍为之含忿,动礼部兵部枢密相府的同僚好友去走动,却仍没有效果,原来最近汴粱正举行郊祭大典,宰相大臣恐怕妨了这大典礼,有碍推恩,因此把金国的事情搁在一边,但交边臣处理而己。

    马扩听说后顿足捶胸,却也没其它办法,只好来寻童贯。

    先前宗翰曾派使者李孝和等以辽主成擒来汴粱告庆其实是宗翰有心南侵,故意派人来探探道路虚实。道君皇帝犹不知就里,诏宇文虚中、高世则好生接待。其时河东官员早有奏报说宗翰在云中举止非常,似有南下之意,道君皇帝便命童贯再行宣抚。童贯怕北国战乱再起自己受到波及,竞不敢去,拖延着不肯启程。不久太原守臣张孝纯奏女真遣小使到太原,欲见贯商议交割云中之事其实宗翰只是以此作为幌子,要看看大宋如何反应而己。但道君皇帝喜欢相信好消息,不喜欢相信坏消息,对宗翰愿意交割云中的事情竟然毫不怀疑,便下诏催促童贯赶紧上路,童贯这才起行。

    马扩职位隶于童贯之下,在都中找不到他,便申请到童贯所在地应命这也是他的本职,不过大宋朝廷办事拖拖拉拉,搞了三四天才下公文同意他前往太原。马扩到了太原后将在津门的所见所闻尽数奏禀,童贯大感惊骇,便派马扩前往宗翰军中,谕以得旨且交蔚、应、飞狐、灵丘,其余都归大金暗中实有觇金国有无南侵之意。

    马扩来到军前,宗翰正要去大定府参加会议,听说他来特地停了一日,严兵以待。韩企先等促马扩庭参,如见金主之礼。礼毕,先议云中路交割之事,宗翰道:“我大金先帝与你赵官人交好,立下海上盟约,本希望万世无毁。谁知贵朝违约,先纳张觉,又收燕京逃去官民!本朝屡次牒追讨,贵朝总是推诿了事!今日要交割领土,且先把这其中的是非曲折弄明白了再说!”

    马扩道:“先前童太师致仕,谭稹不知军国大计,有昧贵我两朝交好之义,轻率孟}自,竞纳张觉!如今我皇帝陛下甚是后悔,己削谭稹而复童太师之职。愿国相存旧好,不以前事置胸中,乞且交蔚、应、飞狐、灵丘之地。”

    宗翰笑道:“你还想要这两州、两县?我告诉你!燕京云中,都是我家口地,这件事情不用再提!要想赎前罪,让赵官人多割几个州县来1”

    马扩大惊,还要说话,宗翰挥手让他退下道:“回去吧!回头我会再派人到你们宣抚司那里去告诉他我的意思。”

    马扩回到驿馆,忧心忡忡,韩企先亲来作陪,供具良厚,笑道:“款待马大人,这恐怕是最后一回了。”马扩听了越加心惊。不久从云中回太原,将宗翰的言语据实告诉童贯。

    童贯惊道:“金人立国才几年!就敢干这等事情?不可能吧?”

    马扩道:“北人南侵之意己极为明显!如今可作提防,迟恐有变1”

    童贯点头道:“也是,也是。”心中却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赶紧逃回汴粱,别在这个是非之地呆下去的好。

第三一八章 大汉军心(下)

    第一七八章会(上)

    大将军要去大定府参加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很多人都表示担心。不过,折彦冲毕竟是大金的重臣,而且作为大金国内最大的势力脑之一,如果不去,不但于理不合,而且太过示弱。

    “放心吧,老七。”萧铁奴在辽口对杨应麒说:“有我在,老大不会有事的。”

    “嗯。”杨应麒点头答应着。

    阿鲁蛮道:“老六,如果他们乱来你尽管动手!只要保得大哥到鞍坡附近,有五哥给你垫着!”

    萧铁奴笑笑道:“鞍坡?我才不回来呢!如果他们敢乱来,那刚好让我们有个话头起事!到时我就拥着大哥往会宁‘清君侧’去!从混同江到斡河,哪里有兵、哪里没兵,哪里有粮、哪里没粮我了如指掌!一路放火烧过去,看谁能拦得住我!”

    众人听了都笑,萧铁奴说要以三千轻骑袭会宁未必太过冒险,但从辽口到大定府一带到处是汉民建起的城寨,这些城寨在行政上虽然分属宗望、挞散、斜也管辖,但受汉部影响极大,萧铁奴要在这里打游击战那当真是如鱼得水!可以说在东京道南部州县,汉部和女真之间是汉部更具备地利与人和的优势!双方若投入对等的兵力作战,胜负之数会稍微向汉部倾斜一一汉部这种地利人和的优势要到银州一带才会扭转过来。

    折彦冲对杨应麒道:“我离开前把虎符放在阿虎那里了,万一有事,你们几个商量着办吧。”

    汉部大规模的兵力调动,需要有折彦冲的虎符和杨应麒的枢密签押才算手续完整,完颜虎和杨应麒亲如姐弟,相互间信任度极高,这点阿鲁蛮等都知道,折彦冲当众这样对杨应麒讲,那是表明杨应麒在危急之事可以直接调兵遣将了。杨应麒口中答应,心中微有所动:“大哥到底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奇异的感觉?”

    他还在犹疑时,折彦冲和萧铁奴己经相继卜马,秋风中旗帜猎猎,呼啸向西北去了。(雪在坠打手)

    杨开远拍了杨应ip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嗯,我感到有些不安。”杨应麒说:“大哥最近好像有些奇怪。”

    “嗯。”杨开远道:“我也觉得。”

    杨应麒微感诧异道:“三哥你现什么了?”

    “没有。不过……”杨开远小声道:“老大这次让我回去,过问了好些边境上的防务以及后勤漏洞。”

    杨应麒道:“那没什么啊!”

    “嗯,也许没什么。”杨开远道:“但这等查缺补漏的事情,我一直都有在做的,老大一直以来也很信任我,可这次为什么却要特地过问呢?”

    杨应麒低下了头道:“确实有不少蛛丝马迹,不过……不过我总想不通他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你也想不出来?”

    “嗯。”杨应麒道:“我搞不明白大哥这样做能有什么动机……”

    阿鲁蛮忽然叫道:“你们俩在嘀咕什么!”

    杨开远笑笑道:“我们在说我们有些猜不透老大。”

    阿鲁蛮笑道:“猜不到就别猜!反正他现在没走远,赶上去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二杨对望一眼,一起微笑。

    这个时候,大定府己是一片紧张气氛!这是阿骨打死后大金几大势力的第一次聚会!聚会的地点设在大定以东、建州以西的一块丘山上。斜也的二千兵马和挞徽的八千部众己在这里布列完毕,宗望的三千兵马也己赶到,宗翰离得最远,预计到达的日期也最迟。这次各大势力出动的兵力都不是很多,但没有一支不是精锐!光是折彦冲、宗翰、宗望三支部队,如果精诚团结的话,几乎便足以横扫北国了。

    “啊!汉部的人来了!”

    “还好,看来折骑马还是心怀大金啊。”

    “是啊是啊,这次最好能一起去伐宋,太子、国相加上驸马,那是天下无敌!”

    “这么说不用打辽南了?”

    “嘘——不要命了!说这种话!”

    这次吴乞买是公开宣召各部议事,除了宗望、宗翰和折彦冲之外,还有一些小部族也在被邀之列。这些人在政治上服从会宁,在经济上又深受津门的沾润,如果会宁和津门交恶他们夹在中间便十分为难。可以说大金上层的权力斗争急剧恶化的同时,中下层的国人——无论是汉部的民众还是女真的民众其实都不希望爆“内战”。

    萧铁奴传令在偏东的地方安营扎寨,同时派人去知会己经到达的挞徽和宗望。按照以往从传统,会师的各部会各派人手负责所处方向的防务,这次也是如此——挞徽负责北面,宗望负责南面,折彦冲负责东面,还没来到的宗翰显然会负责西面,而斜也则居中策应。这是大金在无数场战争中自然形成的传统——不过在阿骨打死后,有汉部参加的这种场面己经很久没出现了。

    “老大,其实跟他们一起还是蛮不错的事情。”萧铁奴仿佛有些怀念地说:“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打起仗来又没有后顾之优!”

    折彦冲听到这句话笑了一笑,萧铁奴这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假如宗望、宗翰和自己能衷心合作的话,这个时代在战场上他们的确很难找到对手。至少只要有宗翰和宗望在,折彦冲便不必担心西面和南面会出现问题——正如其他两人相信折彦冲能应付任何变故与挑战一样。

    “啊!国相来了!”

    西路军终于也到达了。宗翰到达以后,这片丘山简直就成了一场大金国的军事展览。

    南面,是阿骨打起兵以来一路壮大的嫡系兵将,是在战斗中进化了的纯女真部队,虽然宗望在平州的军中也有大量的渤海兵、契丹兵和汉儿军勇,但这次都没有带来,所以这支队伍展现的是一种野蛮人在掌握铁器技术后的颠峰爆力,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满万不可敌”的威慑感!

    西面宗翰的部队比起宗望的东路军来略显驳杂,但综合战力却足以与东路军媲美。宗翰家族的势力早在撒改时期就己经保持着一种独当一面的地位,实际上东路军的独立态势几乎还要过汉部。不过体制与血缘的双重原因却让大同和会宁之间的关系远没有津门与会宁之间那么恶劣。眼下,与完颜部关系较为疏远的部族有许多都依附于宗翰,而得了西京道以后,契丹、奚族的战士也大多纳入西路军旗下。此时随着宗翰前来的人马共有四千五百人:其中三千人由宗翰亲自掌控,一千五百人是耶律余睹带领的以契丹为主力的混合军。

    和宗望、宗翰的部队相比,才进行大量征兵的挞徽部单兵战力便显得稍弱。作为地主的挞懒兵马就数量来说比其它几支部队都多,但给人的压迫力不但不如东路军和西路军,甚至比起随斜也而来的两千会宁人马也有所不如——当然,更比不上萧字旗下的那批半野蛮人!

    萧字旗下的三千精骑,绝对是汉部几大战力系统中和女真合作最多的一系。萧字旗兵甲犀利,编制组织和兵种类型都没有汉部主力军事系统那么繁复,最能体现汉部最高科技水平的一些火器并没有大量提供给萧铁奴手下的该些蛮汉——但那并不重要。萧铁奴用兵的哲学并不是追求最先进的武器,而是追求简单、追求有效。真正的大战打起来,最有持久战斗力的一般不是那些处于时代前沿的武器,而是那些处于时代主流的武器。利刀、快马、强弓、毒箭,在这个时代,萧铁奴有这些就够了。

    折彦冲三千人,宗望三千人,宗翰三千人,挞懒八千人,斜也两千人,耶律余睹一千五百人,其它大小各部或三百或五百共一万五千余人。三四万人聚集在这里,虽非会师,亦类于会师了。如果这次会议决定伐宋,靠这支队伍或许就足以南侵了——倘若与会者能齐心协力的话。

    各路兵马会齐后的第二天一起出营列阵,分别向前移动二十步,围成一圈。这片丘山中央的高地上早己搭好了一个高台,斜也与挞徽高坐其上,宗翰、宗望和折彦冲等各领一二个亲卫上前,蒲鲁虎和安塔海伴在折彦冲身边,萧铁奴在外围领军守望。

    商议伐宋的金国大会,终于拉开了序幕了。

    第一七八章会(下)

    大金论辈分除了斜也挞徽之外尚有一些元老,但在实力说话的北国,这些老一辈的将帅王公们显然早被宗翰、宗望和折彦冲比下去了!所以这次的大会上,斜也坐了席,他左手边是挞懒、宗望,右手边是宗翰、折彦冲,耶律余睹、刘彦宗等依次坐定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各人面前放着一条毯子,毯子上摆着些松子、酒水,圆圈中间燃了一个火堆,架起一口大锅煮水烧肉,一个室韦奴隶将烧好的肉分了送到斜也、折彦冲等人面前后俯身退下。

    宗翰顾视和他邻席的折彦冲道:“好久不见!在辽南过得还快活吧?”

    折彦冲微笑道:“你在大同有多快活,我在津门便多快活。”

    宗翰哈哈笑道:“我在西京可忙得很哪!”

    折彦冲道:“我也不闲。倭岛最近闹得很凶,倭人被流浪过去的流寇杀得差不多了,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调停调停,免得倭人亡族灭种,有干天和。你呢?在西京忙些什么?”

    女真先辈曾从海路劫掠日本,所以宗翰对倭族也不算完全陌生,听折彦冲问起说道:“我在西边,忙得最多的自然是灭辽抚夏!还有,我最近为先帝立了一座庙,希望借先帝英灵绥服地方。有空来西京看看,这些祭祀什么的事情,你比我懂得多。”

    宗翰把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在西京为阿骨打立了一座祖庙,意义不仅是宣示自己对大金政权的向心力,更是告知四方这西京他是不打算交给大宋了!

    折彦冲微一沉吟道:“西京毕竟是先主说过要给大宋的,《海上之盟》墨迹犹在,现在你这么做,宋人没意见么?”

    宗翰哈哈笑道:“他们能有什么意见?敢有什么意见?过几天我还想在太原也建一座,你看如何?”

    折彦冲还没回答,斜也己大叫道:“当然好!”

    宗望插口道:“如今我们大金以平州为南京,平州城虽好,作为陪都终究觉得局促。如果四叔同意,我也正想娜一娜地方。”

    斜也问道:“娜去那里?”

    宗望道:“比起平州来,燕京自然好得多!”

    他们三个这几句话出口,便为今日的会议定下了基调!众人或有意,或无意,都目视折彦冲,看他怎么反应。

    折彦冲道:“天大地大,为何一定要去侵扰大宋?”

    宗翰笑道:“天大地大,但缺了大宋,四周的边边角角便联不起来。没有中原,东边的高丽、西边的西夏便都显得偏远狭长。但如有了中原,我大金的领土便能成块地勾连贯通!”

    折彦冲道:“当初我们反辽,是因为大伙儿被逼得活不下去!如今有幸取辽而代之,实是上天庇佑!眼下各地物产日益丰盛,百货无缺,三百里辽河的粮产足供我大金军民享用。大家以前出生入死,为的也不过是富贵二字。如今我大金之盛,尊于大宋,境内之财,供各部有余,何必再起祸端?战事一起,不但大宋不好过,我们大金的勇士只怕也会损折不少。

    宗望冷笑道:“大丈夫生当天地之间,只有越战方能越勇!大金的勇士若不习战事,过个十几二十年就会像辽人那样都变成懦夫了一一那还不如直接战死给他的儿子、兄弟、朋友做个榜样!自起事以来,我大金每战均有损折,但兵越战越多,将越打越强——怕什么损折!”

    挞懒也道:“说到贵,咱们不在乎!都勃极烈和皇帝,勃极烈和王侯都只是一个名号罢了。但说到富,哼!大金虽然有钱,但这钱可都被驸马爷你揣在手里!我们这些谙班、国论什么的,说是大富大贵,但站在驸马爷你面前一比,哈哈,全成了乡下土财主了!”

    折彦冲不悦道:“叔叔你这是什么话!我哪有你说的那般有钱!”

    挞懒道:“你没钱?哈哈,在座所有人的钱财加起来,只怕比不上你的一个小指头!别说你,就是你手下那些生意人,比我有钱的没有一百个也有五十个!”

    折彦冲道:“津门的商人确实有钱,但那是他们的钱,不是我的!”

    挞懒道:“他们在你的地头做生意,他们的钱怎么不是你的?那些人的身家性命,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折彦冲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宗翰道:“彦冲,事实摆在眼前,如果没有大金,汉部能有今天?如今你们了大财,却只是在手指缝中流些汁水出来洒给我们——别说让人解渴,就是味道也没尝出多少来!你这般刻薄,可怪不得大家生怨!”

    各部酋长族长听到这些话无不点头称是,折彦冲道:“原来大家要的是这个,那也容易!”

    宗望、宗翰等一起哦了一声,各部酋长族长也都脸现喜色,心想折驸马如果被其他勃极烈敲出一笔大财来,就算自己占不到大头,分上一点总有指望的!谁知道折彦冲却道:“如今大金的问题,不在于没有财货,而在于许多人不知道怎么生出财货!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斜也问道:“什么办法?”

    折彦冲道:“我建议,将赋税、商贸、农工等事统合起来,设立一个宰相来处理!这个宰相,就让应麒来做!我保证五年之内,在座各位的身家至少都能翻上一番!”

    各部酋长部长闻言面面相觑,宗翰嗤的一声笑道:“说到头,还是一句空话!”

    折彦冲道:“怎么是空话!应麒的本事,粘罕你又不是不知道!”

    宗望淡淡道:“五年!何必五年!这里的人只要回去齐兵马,向南一冲,一年之内,就能得到十倍、百倍的身家!”

    折彦冲道:“那样的钱,只能赚一回!再说,侵扰无罪盟国,岂是勇者当为!”

    宗望笑道:“什么盟国!大宋那软脚病牛,也配做我们的盟国?再说,不向大宋的话,也还有另外一个去处!”

    折彦冲变色道:“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宗望道:“你不愿意我们去大宋财,那我们便到津门去。反正都一样。”

    折彦冲怒道:“你敢!”

    宗望道:“不是我敢不敢,是你挡了大家的财路,逼得大家不得如此!”指着众族长道:“你们说是不是?”

    众族长都道:“驸马爷莫要迁腐了,那个大宋,有什么好回护的。”

    折彦冲哼道:“大金的问题,不在于财货太少,而在于上下不均,生财无路!劫掠这种事情,打仗建国时不得己这么做也就算了,立国之后难道也能这样吗?辽南和汁梁的财富,可不是抢来的!与其去抢一回汁梁,不如把北国三千里都变成汁梁!眼前明明有一条善路在,为何还要去干抢掠这等事情?别忘了我们己经是大国将相,不是强盗流贼!”

    族长中有人问道:“驸马,我们真的都能变得和辽南、汴梁那样富吗?”(雪在坠/手/打)

    折彦冲道:“当然!在我汉部南下前,津门还不是一片滩涂?现在那里己经不比汴梁差多少了。津门能这样,别的地方为什么不可以?”

    折彦冲这话倒也说得一些人心动,宗翰却笑着问道:“却不知要把北国三千里都变成和津门一样,需要多少年?”

    折彦冲默然片刻,说道:“一步步来,总能做到的!”

    对他这句避重就轻的话宗翰并不上当,继续追问道:“十年可以么?”

    折彦冲道:“哪有那么快!”

    宗翰又问:“二十年可以么?”

    折彦冲皱眉不答,宗翰冷笑道:“难道要三十年、囚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哼!就算真有那么一天,这里大部分人也早入土了!彦冲,你别太执迷不悟了!这次只要你点一点头,作为伐宋先锋,将来的好处,少不了你一份!”

    折彦冲断然道:“要我做伐宋先懂,办不到!”

    宗翰脸上微现怒色,斜也喝道:“彦冲,你真要做大金的绊脚石么?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不但各族各部不服你,只怕就连你汉部内部也受不了你干这种蠢事!”

    折彦冲道:“我今日若能带兵去打大宋,明日便可能带兵反噬大金!五叔你希望我是这样的人么?”

    宗望道:“彦冲,你再这么一意孤行,阿虎会很难做的。”

    折彦冲沉吟道:“大宋与我有故,大金与我有亲——如果你们一定要打大宋,我最多两不相助!但要我做这前锋,恕我不能奉命!”

    斜也森然道:“伐宋之事,皇帝陛下已有令旨!折彦冲,难道你要抗命么?”

    宗望又大声道:“这里有谁支持折彦冲的?”他盛威之下,谁敢开口?

    宗翰道:“彦冲,你看,这次你不不止是违抗都勃极烈之命,而且还违了大金上下、各部各族的众议!”

    折彦冲冷笑道:“众议?这种谁也不敢开口的沉默就叫众议?你们真要加我罪名,直接加上来就是!何必抬出什么众议?”推席而起道:“大宋是我折彦冲父母之邦,此事天下无人不知。现在我们侵宋有利无义,我是金国大将,也是一方族长,逼大将族长杀亲叛族,恐怕对我大金不祥!”

    宗望冷笑道:“为我大金万年基业,便是不祥也要做一遭!”

    折彦冲沉吟片刻道:“你要侵宋,为的也不过是财物!这样吧,我愿倾全部之财力,帮你攻略原不属于大宋的燕京,帮粘罕经营河套,再替大金抚略漠北,以安大金,如何?”

    宗翰淡淡道:“若不是为了兼并宋土、中外一统而安抚西夏,河套早己入我囊中,何必你来多事?”

    宗望道:“伐宋之战,打到哪里便是哪里,何必划地自限!”

    挞懒也道:“漠北那种不毛之地,只要乖乖向我大金朝贡称臣便好,便要抚略,也不需你驸马爷来操心。”

    折彦冲道:“如果你们这也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了!但伐宋之令恕我难从!国主若真要因此事罚我,便让他罚我好了!彦冲不敢背叛大金,但也绝不敢屈从一时乱命去干这等毁盟杀亲的不义之事!我若干出这等事情,将来没面目去见仁慈宽厚的乌雅束岳父大人,没面目去见重义守信的先皇阿骨打皇帝!”

    斜也背后的宗磐听见这句话怒道:“折彦冲,你是在暗示父皇不仁不慈、无信无义么?”

    折彦冲不接他话,但看那神色分明是默认!

    宗磐大怒,喝道:“折彦冲你听好!我们来前父皇己有令旨:折彦冲若不肯作伐宋先锋,就地解除所有职务,押会宁候审!”

    “好!”折彦冲道:“国主之命,彦冲不敢违抗!待我回津门召集部众,辞去大将军之任,便来会宁听候国主责罚!”对蒲鲁虎安塔海道:“我们走!”

第三一九章 云中黄河(上)

    折彦冲带着蒲鲁虎安塔海就要下台,斜也喝道:“大胆!给我拿下!”

    这个高台,上得来的除了各族族长之外,也就斜也、宗望、宗翰、折彦冲等各带了两三个人而这些人也都是宗室子弟,且都不带兵器,连耶律余赌也是空手只身上台。斜也这么一喝,宗弼、宗固、宗义等几个年轻人便拥了上来,蒲鲁虎和安塔海一前一后挡住,被斜也喝道:“你们两个小王八!别忘了你们也是姓完颜的!”

    蒲鲁虎比斜也小了两辈,宗弼宗固也是他的叔叔,在这等形势下颇为怯场,安塔海却朗声道:“叔公!大家都是自己人,大庭广众的,可别让外人笑话!”

    斜也喝道:“自己人?自己人才要教训教训!不然他连长幼尊卑都不记得了!兀术,给我上。”

    这下连安塔海都胆怯了,折彦冲横眉一扫,喝道:“斜也!你真要在这里杀我么?真要杀我,何不自己来动手!”竟然连叔叔也不叫了一眼角一扫安塔海,安塔海会意,后退两步叫声哎哟跌下阶级,爬起来后向萧铁奴奔去。

    这时台上人少,宗弼等都看住折彦冲便没法拦安塔海。但宗望、宗翰各有暗示传出,眼见冲突一触即,斜也站起来拔刀喝道:“好!我就杀了你!”

    众部长无不大惊求情道:“谙班息怒!”

    折彦冲手按剑柄道:“哈哈!什么伐宋之议!说的好听!原来也就是要把我骗来杀了!好!来啊!咱们就拼个血溅五步,看天下英雄如何评说!”

    两人横眉冷对,吓得各族族长无不惊惶,知道两人要动起手来,金国非大乱不可!折彦冲带来的人虽少,但谁知道族长中有几个是支持他的?汉部在台下还有几千精兵,虽然要打高宗望、宗翰、挞懒等人联手机会不大,但宗望等要歼灭折彦冲也不容易。混乱一起,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折彦冲虽然处于弱势,但他毕竟有能力让处于强势的斜也等人为灭他而流血甚至重伤!政治斗争总要讲究代价的,可能实现的目标有时候也会因为代价过高而被喝阻。

    就在这时,宗翰、宗望两军己经步步逼近他们并未冲杀过来,然而那步伐却让台上所有人更添惧意!而最令蒲鲁虎惊震的却是:萧字旗竟然没动一只有种去病带着一小部分人马赶到台下。忽然安塔海从人群中爬了出来叫道:“姨父!萧铁奴他他反了!”

    台上众人听说这等变故无不骇然,折彦冲蓦地回头,眼见台下局势,眼神现出忙乱来。这时宗翰站起走过来,趁机按住折彦冲的手道:“彦冲!你怎么对五叔如此无礼?还像话么???

    宗弼逼住蒲鲁虎,宗望走过来将折彦冲的剑解下道:“彦冲,还不快给五叔赔礼!”

    折彦冲望了萧字旗一眼,眼角肌肉抽搐,忽然大笑道:“你你们这便动手吧!我既敢来,便不怕你们下横手!辽口早己有各,你们便杀了我也休想得到辽南!”

    宗翰笑道:“彦冲,你今天也没喝多少酒,怎么尽说糊涂话!”对宗弼道:“小六,送彦冲下去休息吧!”

    宗弼宗固宗义便拥着折彦冲下台,由宗翰军、宗望军和种去病部曲各三百人挟持而去。

    各部族长、酋长面面相觑中,宗望道:“五叔,皇上到底有何旨意?”

    斜也还刀入鞘,他身后宗磐站出来道:“父皇的旨意,在我处!众将听令!”

    台上数十人无不肃然,听宗磐道:“依我大金皇帝、都勃极烈诏,即日便以谙班勃极烈果为都元帅,总领伐宋事宜。勃极烈宗翰为左副元帅,先锋经略使完颜希尹为右监军,左金吾上将军耶律余睹为右都监,主攻西路;尽起汉部人马,以中京路都统、汉部勃极烈折彦冲为先锋,萧铁奴为副,宗望为南路都统,圈母为副,主攻东路;刘彦宗协杨应麒部署钱粮供应!诏下之日,便令各部起兵!”

    各部族长、酋长都山呼万岁,斜也等命撤了高台,入帐议事。忽然东面萧字旗生骚动,但旋起旋息,似乎萧铁奴己经压住了场面。

    宗望冷笑道:“看来萧都统暂时没空了,咱们先入帐议事吧!”

    挞懒负责安抚骚动中的各部部众,同时监视折彦冲和萧字旗,斜也、宗望、宗翰、宗磐等相继入帐,耶律余睹、刘彦宗等竞都不得入内。斜也等还没坐定,宗望便道:“事情可比预料中来得顺利!如今折彦冲己经成擒,我在平州早有部署,就此拥兵南下,先把辽南平了再说!”

    宗翰脸色微变道:“我们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吧?”

    宗望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宗翰道:“说好了是挟持彦冲逼汉部伐宋,为何却忽然改了主意?”

    宗望哈哈笑道:“伐宋?等平了辽南再伐宋也不迟!”

    宗翰沉吟道:“我怕的就是辽南平不了一对付汉部最好的办法,是以汉制汉!让他们内乱!要是大军南下就能轻易把辽南平了,还费那么多事干什么!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当初国主南巡时你为何要临阵缩脚,为何不直接把汉部灭了再回来?”

    宗望道:“当时退兵,是因为父皇病危!”

    “先帝病危?”宗翰冷笑道:“当时先帝病危了,难道你也病危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没把握?”

    宗望哼了一声道:“粘罕!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连轻重缓急都弄不明白?大宋什么时候伐都行,但汉部乃我心腹大患!岂能不平?”

    宗翰怒道:“我脑子进水?脑子进水的是你!”

    斜也喝道:“你们俩吵什么!现在形势大好还这样吵,要是面临危难那还得了!”他却不知一个组织形势忽然大好而人各有志时,内部更容易起纠纷;相反,此时要是女真大难临头,宗翰宗望放下自己的立场寻求合作的可能性也许会更高些。

    宗翰被斜也一喝冷静了几分,哼道:“汉部,汉部!就因为汉部是心腹大患,所以才要慢慢来!如今就和汉部开打对我们没好处!就算真灭了辽南,我们得赔上多少兵将你算过没有?我听说辽口城重建以后,可比之前更为坚固了,而且津门也立起了城墙,你真有把握能打下?”

    宗望道:“彦冲在时难说,但现在他落在我们手里,萧铁奴也己归顺,这时候不动手,还等什么?”

    宗翰道:“虽然少了彦冲和那马贼,但汉部还有杨应麒在!”

    宗望啐道:“那个软蛋,你居然怕他!”

    宗翰冷笑道:“他软么?那都是装出来的!他要是真软,怎么不见被你捏死?哼!我跟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见面倒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得亲热,真涉及到钱财兵马土地就半点不让!他们汉人管这叫柔!不叫软!”

    宗望道:“柔也好,软也罢,总之说到料理政务他还可以,但说到打仗,不用考虑这人!”

    宗翰哼了一声道:“领兵的事情用不着他,但别忘了汉部还有一个姓曹的!而且曷苏馆部部众也有一战之力!”

    宗望道:“不错,他们确实还有几个领!可就是因为还有几个领而不是一个领,所以才对我们更加有利!我现在赌的,就是汉部会因此没有彦冲而大乱!”

    听到这句话宗翰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可能性也很大。

    宗望道:“眼下汉部群龙无,只要他们内部人心一乱,再好的计谋、再强的兵将也无用武之地了!”

    宗翰沉吟道:“这次我们毕竟是召折彦冲商议伐宋之事。就算他在会上抗命,但我们也己把他拿下了,再对汉部大加罪名有些说不过去。你还要下辽南,却要用什么名义?”

    宗望淡淡道:“四叔的诏书里不是说了吗?要汉部尽起兵马南下!我们现在就下去督促他们起兵、做他们的监军!”

    宗翰道:“恐怕他们不会那么听话!”

    “那正好!”宗望冷笑道:“不听话就是造反!他们敢造反,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杀进去!”顾视斜也道:“五叔,你看如何?”

    斜也沉吟道:“萧字旗虽然归顺,暂时还不能信任。单靠眼下这两三万兵马,能打下辽南么?但要是大兵马,岂非会让汉部有所准备?”

    宗望笑道:“此事我筹谋己久,平州的三万大军早己整装待一只等我们一声令下就能开往辽口与我们会师!”

    斜也想了想,问宗磐道:“你看如何?”

    宗磐道:“我支持老四!”

    斜也又问宗翰,宗翰道:“就试试吧。希望汉部己乱,那便是我大金之福!”

    斜也道:“好!既然大家都己经同意,便这么定吧!”

    宗翰忽然对宗望道:“辽南你较熟,这次可得你来主持战局了。”

    宗望也不推辞,慨然道:“好!”

    宗翰又道:“至于彦冲的营帐,便让我来盯着吧。”

    宗望微微皱眉,终于点头答应。

    辽东半岛的粮仓永宁河两岸此刻一片平静。这个地方的人虽然常常奉命外征,但就这片土地的情况而言,从汉部南下到现在,己有将近十年没打过仗了。比起中原、河北、燕云、漠南等地,这片没有战乱的农村简直就是一处世外桃源。这种情况要是在太平盛世也没什么,但经历过乱世的辽南农民们却都知道这种和平何其难得,因此对羽翼他们的汉部政权无不衷心拥戴。前年阿骨打南巡时,此地己能听到马蹄声。当时汉部己作好金瓦俱碎的最坏打算,而永宁地区的农民也纷纷据村而守和见异思迁、闻风鼠窜的商人不同,这些淳朴的农夫当时是真的准备扛起锄头和入侵者干一场的!幸而阿骨打的兵马终于没有踏足这里,否则不用到津门,只怕这里便是战场!

    “看!虎公主,虎公主啊!还有七将军!”

    “啊!真的啊!”

    无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听说后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完颜虎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甚至显得有些粗豪,但辽南的民众是真心爱戴她。如果说他们对折彦冲是敬,那对完颜虎便是亲。其实汉部立部以来折彦冲常年在外,他能在辽南各界树立起牢不可破的威望有一半要归功于他的妻子。

    “啊!公主啊这个,这个呵呵”

    不大会说话的村长捧着土特产来请完颜虎尝鲜,完颜虎笑着收下了,谢了两声便告辞了。这次她是来视察永宁粮仓的,并不打算入村。

    一路上,杨应麒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进城后完颜虎问了好几次:“怎么了?”

    杨应麒却总是说:“没什么。”

    “哼!没什么?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出了什么事情也总是认为没必要跟我们说一对吧?算了,我不管你们了!”

    “唉,嫂子,我们哪有?嗯,其实我是在担心大哥啦。”

    完颜虎一听笑了:“你大哥啊?放心放心,他不像你,是降龙伏虎的人物,去到哪里也压人一头!别说这次带了兵马去,就算是单枪匹马去会宁,我也不担心。”说到这里嘴角不禁挂着掩抑不住的幸福折彦冲是她自己选定的夫婿,她向来为有这样的丈夫自豪,也为自己的眼光而自豪。

    被完颜虎这么一说,杨应麒霎时间也轻松了许多,笑道:“大哥降龙的本事大家不知道,伏虎的手段倒是挺利害的。”

    完颜虎闻言嗔道:“死应麒!你敢取笑我!”

    两人看了几座粮仓,过了中午,杨应麒看看天色道:“嫂子,我还要赶回津门处理一些事情。”

    “嗯,你先回去吧。”完颜虎兴致不减,带了从人去巡视下一座仓库。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燕青道:“公主真是亲民有如子弟。”

    杨应麒笑道:“什么亲民!她只是乐意干这种事情罢了。她这叫特殊癖好。”

    回到津门己是黄昏,杨应麒进门就问杨朴:“北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杨朴道:“平州兵马似有调动。”

    杨应麒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大哥知道么?”

    杨朴道:“前日。情报一定会先到大将军处。”

    杨应麒合指一算道:“不怕,就有什么事情,大哥也有足够的时间应付。”

    陈正汇道:“七将军,你看这次会谈成什么样子?”

    “这个得看大哥。”杨应麒叹道:“到头来,多半还是得被迫妥协,就看大哥能争到多少成果了。”

    张浩有些担心地说:“不会谈崩了吧?”

    杨应麒一听这话脸色一沉,随即道:“不至于吧。大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知道宗翰他们要什么。”

    “急报!”

    门外突如其来的短促声音让杨应麒略感不安,杨朴己道:“进来!”

    属吏进门,递上加急密报,杨应麒打开一看,脸色一变,杨朴问:“怎么了?大定府出事了?”

    “不是一是辽口!”杨应麒道;“平州方向的兵马,竟是向辽口而来!”

    杨朴等三人无不失色,陈正汇忙问:“人数?主帅?”当此情境言语竞急有些失礼了。

    “主帅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宗望。人数在万骑以上。”杨应麒道:“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辽口早有准备,三哥应该应付得来。”

    杨朴道:“是否再调上十二村兵马增援辽口?”

    杨应麒想了想道:“事情还不清楚,再看看。”顿了顿道:“眼下在津门的大商家有哪些?”

    陈正汇道:“赵履民、刘介、阿依木思和林当家都在。”

    “好。你们准备一下,我去见一下二哥便往辽口走一趟,走之前要见见他们。”说完便命各马,出了码头来见曹广弼。

    曹广弼见到他略感诧异,问道:“最近你怎么老喜欢入夜才来找我?又出什么事情了?

    杨应麒道:“平州兵马竞向辽口而来,二哥,你看是怎么回事?”

    曹广弼略一沉吟道:“这个月混同江流域可有大征兵令?”

    杨应麒道:“没有。”

    曹广弼又问:“领兵的是宗望么?”

    杨应麒道:“据昨日收到的消息,宗望己在大定府出现,想来这次领军的不是他。”

    “这便奇了。”曹广弼道:“光是平州一路的兵马,便是宗望亲到也打不下现在的辽口,何况宗望不在。应麒,事情或有大变了。”

    杨应麒站起来道:“我这便去辽口,那边消息快些。”

    “不!”曹广弼道:“你得留在津门。”

    “留在津门?为什么?”

    曹广弼沉吟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敢断定,但但自古兵祸大起之前,总是平静中暗藏种种诡异,所以我才担心。应麒,这次万一开战,那便是倾部倾国之战。女真要打下辽南,光是宗望一路是不够的,必须尽起混同江流域女真以及东京、中京两道附属部族,抱怀破国胜敌的决心才可以压制我们。前线有开远在,辽口城防之坚远胜昔日,便有十万大军压境他应该也能撑上一段时间,你不用怕消息迟延。反倒是津门这边,若你不在,谁来调控全局、安抚人心?”

    杨应麒道:“倾国倾部之战大哥还在大定府,要是宗辅抄他后路”

    “不会有这种情况的。”曹广弼道:“大哥得到这个消息必在我们之前。如果他现平州兵马如此异动,一定会提前班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大哥现在应该己回到辽口附近了

    杨应麒喃喃道:“若大哥到了辽口,他在前线,我在后方,那事情再大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曹广弼道:“应麒,你快回城吧。先给永宁各村?防盗?警戒,以防万一!如事情失控,便动民兵自卫令,许他们杀入侵者无罪!若事态继续扩大若事态扩大,便以大哥的威望,想办法策反东京道的汉民和东海女真,把战场前推,到辽阳府和黄龙府之间打去!如果会宁真要壮士断臂,那我们便把这北国翻过来!局势大乱对我们对会宁都没什么好处!不过真逼到头上来我们也不能示弱!”

    杨应麒听得怔了,失声道:“二哥,原来你比六哥还狠!”

    曹广弼道:“不是狠,迫不得己罢了。”

    “好,我会跟大哥说的。”杨应麒转身要走,曹广弼忽然道:“应麒。”

    杨应麒停步回头,只听曹广弼道:“不管生什么,若有十万火急的事需要我上岸,便放烟火为号。”

    “嗯。”杨应麒道:“谢谢你,二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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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