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五章 晋北的财路(上)
塘沽和燕南战场距离不远但有两道围墙隔着辽人又暂时无力来犯所以让这个小天地显得异常平静和雄州因为大军到来所造成的紊乱简直判若天渊。走在塘沽的街道上竞不像身处宋辽边境而像是身处江南商业繁华的市镇。
塘沽的城市布局大体是仿照津门而略有变化市井中既有供大宗交易用的铺面也参差着大大小小的茶楼酒家才竣工不到一个月的同福酒楼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据说这家酒楼的老板虽然姓李但背后实际上有汉部大商人刘介的势力在左右。
种彦崧是大家子弟常年活动的陕边、洛阳在这个时代经济均己颇为破落所以举止穿着都不是很合沿海的新潮流到了塘沽的商业核心地带和周围的人一对比竞有些像乡下的土地主进城。不过他毕竟是将门之后身上自有一种自尊不卑的气质让人不敢小看他。
种彦崧在种福的陪同下走进门来早有衣衫光洁的小二跑上来问好听说是约了林公子腰不禁多哈了两分酒楼掌柜闻讯亲自引了种彦崧上楼穿堂来到小东壁阁楼。这个阁楼位于同福酒楼的顶层有一个阳台面朝东南眺目远望可以观潮是同福酒楼轻易不肯开放的顶缓房号平时就是有钱也未必能订到但这次作东的是林家大当家酒楼的老板自然要把最得意的雅净房间拿出来招待。
小东壁阁楼有内外两道门门之间是玄关那掌柜在玄关鞠了个躬往内门一指就退了出去。种彦崧推开雕花小门门后又有一帘琉璃幕拨开琉璃幕地上铺着辽南产西域样式的飞天绣边地毯居中摆着一张檀木圆桌桌上几样茶点桌子那边一个白衣人临窗而坐正望着远处出神。
种福见对方没有从人陪伴便拉了一下种彦崧的袖口道:“老奴到门外等候。”
他出去后那白衣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起身微笑道:“种公子?福建白衣林翎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种彦崧一时间看得呆了心道:“都说南边人物隽秀果不其然。相貌声音都这样温婉倒像女孩子一般。”举手作揖口称“林公子”。不知怎地竞有些不自在。
林翎此时虽也只是二十几岁人物但年少当家常年打交道的不是北**政大豪就是东海猾商巨贾所以气度见识都大为不凡。人与人交接因智商、身份、气度、见识而会产生高下之分高者视下如翔鹰俯一览无余而下者仰望则常常如樵夫在山脚看山只能得见其一隅。所以种彦崧看不透林翎的深浅林翎却只望了他一眼心中便道:“这少年还嫩着多半是家荫深厚缺少磨难要想成大器还得多历练。”脸上却一直保持微笑。
若是刘介、赵履民这样的老狐狸跟人谈生意就是扯上半天也能话不绝口而没一句与正题有关种彦崧却没这功夫没说几句话就愣愣问道:“林公子此次见邀可有什么见教么?’
林翎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种家乃是我大宋西北面之长城小种经略相公的威名就是在我们这些小商人这里也是如雷贯耳只是我等一直在东南活动也没机会得见虎威今日刚好来塘沽做点买卖听说种相公的孙少爷竞在塘沽心想虽未能见得种相公见到种公子也算聊慰我等多年来的仰幕之心。”
种彦崧哦了一声心中只想着如何把话题引到军饷上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翎见他如此问道:“听说种公子在塘沽原是养病如今看来身体早就大好了却不知是准备南下还是有意留在北国建功立业?”
种彦崧道:“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情暂时且不回去。”
林翎哦了一声道:“是与大宋攻略燕云之事有关么?”
种彦崧一时犹豫起来这等军国大事本不该与一个商人谈论的但眼下自己有求于人却不得不说当下道:“我如今在塘沽领得一支人马只等王师再次北上便起兵相应。”林翎大喜道:“原来如此!听说大宋上次北征战况不是很顺利我等虽僻处东海却也忧心。可惜双拳无勇上不得战场只能在后方空紧张不像种公子这样的将门才俊可以挥刀上马杀敌报国。”
种彦崧虽然年轻不经事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听到这几句话惭愧道:“说什么将门才俊小时候我也常梦想如家祖父般提兵纵横如今独掌一军才知这为将的难处。才俊什么是不敢称的我只望不要太丢祖父的脸面就行了。”
林翎讶异道:“种公子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
种彦崧叹道:“如今我这支人马尚未得朝廷承认在塘沽无依无靠。虽有汉部暂时接济但那毕竟不是长久之策。军饷的问题解决不了这支人马解散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林翎哦了一声道:“原来种公子是为了军饷之事而烦恼。自古打仗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种家名将之门就没传授一些养军的法门么?”
种彦崧道:“养军之道要之有三一是受朝廷供养二是征敛三是劫掠。我如今既未能得朝廷养护也没个领地征敛劫掠又非所愿如何谋划养军?”
林翎沉吟片刻问道:“种公子手下不知有多少人马?如今驻扎在何处?”
种彦崧心中一动心想对方如此问莫非有意相助?便道:“就在塘沽城外约有一千。
林翎又问:“汉部对于种公子的行动是否支持’”
种彦崧欣然道:“欧阳将军、邓大人他们对我大宋甚有恩情若不是他们帮忙我如何能支持到现在?”
林翎抚掌道:“那便行了。林翎有办法让种公子养得千军剽悍、万马肥壮。”
种彦崧大喜问道:“什么办法?”
林翎道:“财货之本在人财货之源在地如今种公子两样都有了还怕没钱粮?”
种彦崧道:“这人也算是有一千兵马。这地却在哪里?”
林翎笑道:“种公子如今驻扎的地方不正是一大片无主空地么?”
种彦崧摇头道:“林公子说的是两道围墙之间的地方么’那里时时会受辽人侵扰如何营利?”
林翎笑道:“种公子手中不是有兵马么?若种公子能打退辽人的袭扰那两道围墙之间的土地就成了种公子生财之源了!”
种彦崧被林翎这一点拨心中豁然开朗隐隐看到了一条养军自强的康庄大道。
当初萧干驱逐民夫建造围墙把塘沽围住为了防止汉部袭扰把围墙筑得远远的所以在契丹围墙和塘沽城墙之间确实有一大片的土地这片土地上原来也有居民但靠近契丹围墙者都被喝令内迁而靠近汉部城墙的居民则逃入塘沽避难谋生久而久之这片扇环型的土地便荒芜了成了一片无主之地。若是种彦崧能以兵力拓土确实可以取得一片完全由他拿主意的地盘来。
打开了土地方面的思路后林翎又献上遁财之计。
这半年来燕云、两河动乱频起由于塘沽可以躲避兵火的侵扰两河以及燕云的许多富商大户都纷纷入驻看好汉部的人把这里作为新的定居点不太看好汉部的人也在这里营建狡兔之窝。所以短短几个月间塘沽地价暴涨但塘沽围墙早己圈定向外无法展商业区、居民区便转而向内扩张挤压汉部专门辟出来收留逃难贫民的贫民区。结果贫民区被越挤越小而因战乱流入的贫民却越来越多对于这个问题塘沽的政务官员都大感头痛一些人甚至开始怂恿四将军、七将军将塘沽的城墙外移。但杨应麒考虑到好不容易才和辽人取得戥契互不侵扰为大局计也不宜让汉部和北辽政权的直接冲突扩大因此一直不肯答应。
这时林翎对种彦崧道:“贫民区地方狭窄没有空间给流民们营生。所以这几个月来这些流民吃的都是汉部的赈济米这对汉部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两道围墙之间的土地比墙内塘沽港城大出数倍尽可种植营利。若能建成一些狭长的村庄在里面种粮可以养兵刈草可以牧马种菜可以卖给塘沽市集等人口繁密必有商人往来到时候平输转运、坐地收租何愁无钱养军?”
种彦崧道:“养军最是费钱这样种粮种菜就能养活一支军队么?再则募人垦殖也要先投钱的这笔钱却从何而来?还有我对货殖之事不大懂手底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不知该怎么去做。”
林翎见他问得出这三个问题心中己在点头口中却笑道:“种公子是将门出身所以不知商贾之事。从来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货有货的地方就会有钱钱一流动便能十倍百倍增殖。种将军坐拥大片的空地背靠着塘沽这样一个富港只要经营得当还怕没有来钱的门路’前期的投入我自会帮公子想办法筹集大宋忧心国事的商人甚多不愁找不到钱。至于人才若种公子信任林翎倒也能推荐一些可信赖的人到种公子手下行走。货殖之事可深可浅:就深处来说那是学一辈子也学不完;就浅处来说只要找到可靠的人付托其事做到知人善用、赏罚分明便可成就功业。”
种彦崧听得连连点头当下敞开心胸不再拘束但有不懂处便问。世家子弟最怕的就是无知兼且自大不懂偏要装懂。这时种彦崧虚心请教林翎见了反而欢喜心道:“他总算没看错人。这个小将虽然少不经事但能虚心学习总有成才的一天。”
两人从货殖布局说到征榷利率最后说到军旅布防之事林翎道:“这个我可就不懂了得靠将军另想办法。”
种彦崧听了这句话脸上一红心想要是什么事情都由别人安排好还要自己这个将领来干什么?
与林翎告辞回营后便召集李成以及军中头领说知要屯口放牧、立村自养等事。这些头领大多出身民夫农氓听他这么说倒也没多大的反应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原来他们毕竟是通过严格挑选、经过正规训练的军士对种彦崧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并不敬畏只是按照汉部的军纪教育因他是领而服从命令而己。
种彦崧看在眼里心道:“大家互不认识他们不服我倒也应该。可我怎么才能让他们心服?嗯爷爷说过领兵之要旨在于上下同欲。只要我持之以恒迟早能获得他们的认同。”从此收敛心性与军士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训练轮成也在一起。慢慢地他的体形越来越壮健而兵将们虽不畏他却渐渐和他亲近愿意与这样一个上级同进退了。
种彦崧逐步掌握军心的同时林翎推荐的人才也一步步到位为的却是林翎的弟弟林翼。林翼比种彦崧大一岁这时己是二十有零的青年。他是商人家出身自少年时代便跟杨应麒、曹广弼、邓肃等走南闯北书卷学问没进步多少人却历练得精干异常对于以军队为靠山在边境经营货殖安排起来头头是道种彦崧和他接触了几回深感信任便把军资方面的事情交给他全权处理。不久几个竖起种字大旗的农庄、牧庄便出现在两道围墙之间。辽军守将望见一开始以为汉部有意外拓大为紧张派了使者前来交涉希望汉部退回围墙之内。汉部却很不客气地回复说这支人马是大宋的边军虽和汉部遁商但其军务却不受汉部节制汉部无权下令。
辽将惊疑交加交涉了几次没结果便出动骑兵前来袭扰。种彦崧命屯民人人自便不击刁斗自卫自己领兵与大队契丹骑兵周旋。种家常年在陕边守牧对付骑兵袭扰有一套家传的心得这时由种彦崧在塘沽城外牛刀小试竞和辽人打了个难分难解。一开始农庄牧庄损失颇重但种彦崧习战渐多对如何领兵打仗越来越顺手慢慢地竟然占了上风甚至反守为攻向契丹围墙逼进而村民也大起胆来一手拿锄头一手拿刀枪在种彦崧的卫护下将农牧地点越拓越远。这时北辽政权由于耶律淳方死内部危机深重也没能花太大的力气来粉碎这种渐进式的蚕食只是命边将严守围墙以防种彦崧越墙而己。
杨应麒见种彦崧有如此战绩倒也喜出望外对林翎道:“一开始只希望他能勉强维持便可到时候我们好借他这面旗帜行事。现在看来他还真有这方面的才能。”
林翎一笑道:“就是中人之才生意做得多了也会变成熟手的想来打仗也是如此。更何况你又安排了这么多人帮他。”
杨应麒道:“虽然安排了不少人帮他但也要他争气才行啊。现在看来他至少不负你我之望。”
林翎把头一偏道:“少来!别老把我和你扯在一起。我这次做的事情可都是遵从你的安排与我自己无关。”
杨应麒笑道:“一开始自然是我的安排但到了后期你明显变得很积极啊。我猜你也有意从这个小伙子身上干一点自己的事情吧?”
林翎笑了笑道:“确实有一点。如今阿翼涉足军政己颇深看来是没心思回家做个商人了。如果他能从这里谋个进身之阶也算一条路子。”
杨应麒怔了一下道:“你们不打算让阿翼继承家业了?”
林翎点了点头道:“我跟他谈过的他自己也不希望只做一个商人。”
杨应麒又问:“那林家的继承人怎么办?”
林翎淡淡道:“我身体虽然薄弱但毕竟年轻撑个二三十年的想必没问题。”
杨应麒道:“二三十年之后呢?”
林翎道:“那时候舆儿也长大了不正好继承祖业么?”
杨应麒一听瞪着眼睛逼视林翎哼了一声道:“你打算让舆儿用什么身份继承林家?
林翎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情。我打算等他再大一些就以我养子的身份到福建走一趟告知宗族父老继承林家香火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杨应麒怒道:“我的意思?你这分明是早就打好的算盘还来问我的意思?”
林翎低声劝道:“你别这么生气嘛。反正你还年轻又位高权重将来有的是机会养孩子。就让舆儿姓林吧。”
杨应麒咬了咬牙随即戟指咆哮道:“你!你!好哇!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你一开始就存着这样的心思!你把我当什么了?看我人品优良把我当精子库了么?”林翎不知精子库是什么意思但猜想不是好话软语求道:“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也知道你的感受但你也知道我的处境这么难……”
杨应麒怒道:“处境难?把事情挑明了不就行?’哼!这两年你越来越不在意掩饰了不就是打算把这层灯笼纸挑破么?”
林翎摇头道:“我这两年在装扮上是疏略很多了但从来没打算挑破这层灯笼纸!挑明了不好的不好的。其实现在许多外人像刘介、赵履民他们多半也都心里明了但这层灯笼纸有挑破没挑破还是不一样的。”
杨应麒冷笑道:“对你不一样对你们林家也不一样但对我没什么不一样的!”
林翎沉吟片刻说道:“好吧就算是我自私但说句心里话自古王侯子孙多不幸尤其在乱世。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做你儿子真是一件好事么?若你将来成为……那时候做你的儿子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更何况他出生的时机又是那样尴尬现在汉部礼仪未各也许没人会说什么但将来呢?”
杨应麒本来狂怒听得这里却静了下来说道:“那他跟着你就会好很多么?”
“至少他会自由很多。”林翎道:“作为林舆生活的话他也就是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儿不必去做别人的表率更不会成为别人利用来争权的工具。将来或从商或入士大有进逗的余地。就是他什么也不干躲在一个小岛上自娱终老也没人会去说他。”
杨应麒默然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带他南下的事情不用那么早办他现在还小就让他在辽口多逍遥几年吧。”
林翎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九六章 东海的不满(下)
对于林翎杨应麒始终觉得有些难以琢磨。自两人欢好以来林翎反而尽量与杨应麒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公事上林家初期在立场上似乎有过摇摆但经杨应麒警告过后便老实起来再没犯过他的忌并高度配合杨应麒所推行的各种涉商事务。而在私事上林翎也始终和杨应麒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杨应麒很希望两人的距离能再拉近一些但林翎却总是制造一些不太过份的隔阂——包括利益上的隔阂和情感上的隔阂——以维持目前的状态。
“她干嘛老干这种不招人喜欢的事情?”杨应麒不懂他忽然有些羡幕萧铁奴老六身边的女人个个对他服服帖帖的哪一个敢给她们的主人脸色看?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算了其实他既不像萧铁奴那样有大纳女宠的癖好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上情感上的空虚偶尔也有但那种情况并不多。至于说到建立一个比较稳定的家庭他却觉得还早。
“二哥四哥六哥都不成亲凭什么要我先成亲?”
“七将军。”
这声急报把杨应麒从私情中拉了回来:“什么事?”
“赵良嗣到了。”
杨应麒眉毛动了动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道:“好。大宋终于出兵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正与邓肃大人谈话。”那幕僚问道:“七将军可要见他?”
杨应麒想了想道:“不见。”
那幕僚道:“但只是由邓大人接待恐怕不足以令他安心。”
杨应麒道:“要安他的心的话就让他去见四将军。等他会过了四将军再让邓肃跟他谈具体事宜。”
那幕僚应命去后杨应麒叹道:“大宋的家底可真厚。败了这么多年还有这样的财力物力-我原以为赵官人想再次北伐至少得准各个一年半载的没想到说兴兵便兴兵。”
原来大宋宰相王稀不甘北伐大功就此搁浅听说耶律淳病死便怂恿赵佶命童贯、蔡攸治兵以刘延庆为都统制遣陈遘经制江、淮七路以供馈饷。虽然在短时间内就筹到大笔的钱粮但江淮七路经过这一轮盘剥民怨又沸腾了三分。这次林翎北上虽然没有评议汉部的政略却详详细细地跟杨应麒述说东南七路百姓所受纷扰之苦楚杨应麒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也不好受:“东南百姓因这次事情如此受苦唉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而事情干到这份上却再容不得他回头眼下最迫切的事情仍然是拿下燕京。
他召来负责燕京秘事的幕僚问:“赵观那边进度如何?”
那幕僚道:“赵大人己与李处温接上了头李处温收了我们的礼物但杨朴大人、张浩大人的书信则被当场烧掉。”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他有什么新的要求么?”
那幕僚道:“要求没说但似乎对我们的立场有些疑惑。”
杨应麒奇道:“立场?”
那幕僚道:“他奇怪我们汉部明明是大金附属为何却要他投诚大宋。”
杨应麒被这句话撞得心头一闷心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之前那种‘心照不宣’的做法开始碰到硬石头了。”脸上却没在下属面前透露半分挥手对那幕僚道:“等赵良嗣见过四将军安排他到我的办事厅与邓肃说话。”
那幕僚问道:“七将军要在帘后指点?”
杨应麒点头道:“我的意思邓肃早己知晓何必指点’我只是想当场听听赵良嗣的口风
当晚邓肃便在杨应麒日常办公的地方与赵良嗣密谈赵良嗣透露大宋此次兴师二十万号称二百万分东西两路进军。有了上次惨败的经验童贯这回谨慎多了消了之前的狂妄不求垄断战功但求能顺利收复燕云重拾赵佶对他的信任。而赵佶面对举国上下的民怨士疑也巴不得快点大功告成——只要能收复这片疆土那他便是太祖太宗皇帝以下在开边上功业最著的皇帝士林就算有什么怨言也可以那这块挡箭牌来搪塞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宋朝廷对金国的期望越来越大而童贯对欧阳适的姿态也低了三分。说到后来赵良嗣竞试探性地请求汉部出兵相助。
杨应麒吃了一惊:“童贯疯了么?当初好不容易说得国主答应不入榆关现在竟然要向金国借兵!这究竟是童贯的意思还是赵佶也有这种想法?”
大宋朝廷不知是何缘故在那次以拙劣手段收买折彦冲不成后便一直将汉部简单理解为大金的一部分虽然这个理解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也没错但汉部本身有自己的政治意志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而让杨应麒难以理解的是以童贯为主导的对金外交一直没有将会宁的意志与津门的意志区分开来哪怕杨应麒在许多场合中己经给足了暗示。
直到此刻赵良嗣提出借兵的话里头大金与四将军都是混着用一所以杨应麒对于童贯有意请求汉部出兵才会气急因为童贯眼下请求汉部出兵等于是有意请求金国出兵-这可是杨应麒极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由这个提议便猜到童贯己有些气急败坏所以才会冒出向金国借兵攻打燕京的念头。
邓肃听到赵良嗣忽然提出这个请求也吃惊不小。他对说服杨应麒直接出兵也颇为动心但想起这样做后患甚大终于压下冲动对赵良嗣道:“北国出兵燕京与海上之盟不合。”
赵良嗣听了有些失望邓肃又道:“不过塘沽己为大宋养了一支兵马所募均为宋人统领也是宋将。将来伐燕之举或有奇效。”
赵良嗣大喜忙问端的等听到这支兵马才一千人不到情绪又马上跌入谷底再听到领兵的是种师道的孙子不由得摇头道:“邓大人、童太师和种相公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让种相公羁留在塘沽养病的孙子作统帅这支人马就是再能打太师也不会重用的。”
邓肃道:“国事当前这等小恩怨却且放下。还望童太师能给这支部伍一个番号才好。将来这支打着种氏旗号的部伍行动之时汉部的兵卒在后边呐喊助威也是可以的。”
赵良嗣闻言大喜知道邓肃是在暗示汉部兵马可能会借着这个旗号行动那又大大不同了。当下保证回去后定奏禀太师尽弃前嫌给种彦崧一个正式的品阶。
跟着邓肃又与赵良嗣说起燕京内部的局势之前汉部向童贯透露己和李处温取得联系之事只是李处温未得大宋高层应承有些犹疑。这次赵良嗣北来特地带了童贯的亲笔书信来还盖上了他的关防大印保证只要李处温能在燕云归附的事情上立功宋廷不但赐爵封侯而且还会让李家在北地为牧世袭罔替。
杨应麒在幕后听二人密谈心道:“这次大宋扔下的筹码又比上次阔气得多了看来是势在必得。但看赵良嗣这样沉不住气多半是背后童贯催得他急了。而童贯如此急切怕是受了赵官人的影响。君臣将相使者都如此操切可不是好事。以如此浮躁之人领衔北征太也令人担心-看来种彦崧这支部队还是很有必要的。唉只是老这样偷偷摸摸做事太不爽了在燕云遇到的这一连挫折让杨应麒将汉部从幕后带到台前的**越来越烈他忽然很希望这次要夺取燕云的是汉部而不是大宋那他就能明目张胆的布兵用谋不用像现在这样干什么都畏畏尾更不用担心整个方略被没有执行力的腐兵颓将弄得一团糟。
“那一天会到来么?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赵良嗣带来的书信由邓肃收了交给杨应麒的幕僚备份后通过海上快船在平州西界登6走一条由燕云商人掘的秘密商路避开辽人盘查严密的南边军镇过新仓、香河进入大辽南京道析津府。
其时耶律淳才病死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北辽政权更是人心惶惶在政权中央有李处温等人密谋不轨在地方上则有张觉之流暗中扩展自己的势力以窥时局。
赵观得到书信后密晤李处温出示童贯亲笔李处温见了再无怀疑大喜道:“圣天子洪福齐天此次兵马未动耶律淳这边虏便己归西。赵大人放心上次进兵王师虽为耶律大石、萧干等悖逆不识天命之人所阻但这次本相己有计较定叫王师兵不血刃平定燕京。
赵观一开始听得有点懵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李处温这样说话己经是完全自居为大宋臣子所以连刚刚死掉的北辽皇帝耶律淳也斥为边虏而圣天子云云自然指的是道君皇帝赵佶。赵观脑袋转了几转才勉强弄清楚了李处温的意思问道:“李相按照我们七将军嗯还有童太师的意思是希望在王师与契丹兵马接锋之时李相想办法探知耶律大石的军谋以利刘大帅知己知彼。若王师打到燕京更请李相开城相迎。但听李相刚才的意思莫非另有计较?”
李处温笑道:“不错。这段时间本相没有答应赵大人什么并非故意推诿拖延而是一边等待童太师的回音一边暗中做了安排。还请赵大人秘达童太师:燕京己在李某掌握当中。请王师北上交接防务。”
赵观又惊又喜又疑问道:“李相赵观虽知道李相所谋必然机密但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告知一二否则赵某人如何取信于太师?”
李处温含笑道:“如今皇宫宿卫均己向我暗中投诚四门将领也在我掌控之中满朝文武更是唯我马是瞻。本相只需一声令下萧妃(耶律淳之妻萧太后)便成阶下之囚。燕京既在我控制之中要捉耶律大石、萧干之辈不过反掌之间。待得童太师入驻析津府平州与居庸关人马可传檄而定。”
赵观惊道:“如今惊人谋略若能成功确是奇功一件。只是事关重大还请李相谨慎。
李处温笑道:“耶律淳死后燕京一路人人危惧。除了归附大宋哪里还有别的出路?燕京本是汉地汉人士子遍布朝野。上次之所以抵抗王师一来是畏惧耶律淳等积威二来也是士林大多不知朝廷圣谕推恩之旨。如今却不同了。”说着又取出两封书信来道:“易州知州高风来信信中所言与我不谋而合。常胜军领郭药师也来信问讯希望为本相行走。由此可知归附大宋己是燕京军民共识。赵大人无须担心但催童太师早日进兵便可。”
赵观离开以后李处温便知会儿子亲信准备动手他儿子李爽道:“爹爹等南朝的大军到达以后再动手会不会稳妥些?”
李处温冷笑道:“你懂什么。若等童贯兵临城下我们再开城出降那时我便只是一众降臣之有何功劳可言?但现在我们只要劫了萧氏再赚得耶律大石、萧干等人进城诛之到时候六州十一县均在我等掌中他童贯就是想要湮没我等功劳也难了。”
且不说李处温加紧布置谋划却说赵观当时听李处温说的头头是道一时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只是将所闻牢牢记住回去后给杨应麒连写三道密码鸽书告知李处温将谋之事。
鸽书南飞其中一只遇野鹰被食;一只在低掠时被辽军射下幸而辽军看不懂鸽书上那扭扭曲曲的文字才没识破机关;只有最后一只安全到达。飞信处人员的递上鸽书密码员细心翻译后呈给杨应麒主管北路要事的幕僚。那幕僚见是顶级要秘不敢拆看直接呈给杨应麒。杨应麒正在点看之前在李处温处得到的‘燕京六州十一县要吏名表)随手接过鸽书扫了一眼只看了两行便叫了起来左右都吃了一惊忙问何事。杨应麒憋着气把鸽书读完大声问道:“赵良嗣回去没有?”左右道:“昨日回去了。”
杨应麒又问:“邓肃呢?跟着走了没?”
左右道:“邓大人并未与赵良嗣一起启程他本准备今日出不知去了未曾。”
杨应麒叫道:“去把他找来。就算己经出也给我追回来。”
一个擅长骑术的幕僚去了杨应麒又道:“笔墨笔墨。”写了一封书信命密码员赶紧译成鸽书连五道。书信才送出去邓肃便风尘满面赶来了问出了何事。
杨应麒摒退左右取了鸽书给邓肃看邓肃读完惊道:“这个李处温这么大胆。”
杨应麒冷笑道:“这不是大胆这是争功劳迷了心窍。”
邓肃道:“这事我看有点玄七将军你以为如何?”
“当然是必败无疑、”杨应麒道:“自古意图叛国之兵变哪有由文官来起的-他李处温说好听了是文官之但在这动乱四起之地胡汉并存之城他说白了也只是一个书生如何干得了这事?我己经给赵观信让他尽力劝阻希望来得及才好。”
邓肃也甚是忧心若他和赵观易地而处定会力劝李处温谨慎但这时身在百里之外也只能盼局势不要朝坏的方面展安慰杨应麒道:“七将军你也莫要太过担忧。汉唐宦官亦非有甚强武力只因掌控了宫廷禁卫所以常能劫持帝主。若李处温确实成功收买了辽宫将领成败尚未可知。”
杨应麒拍桌道:“邓志宏你怎么这样糊涂汉唐宦官之所以能劫持帝主一来因为那时皇室权威甚重大臣们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二来被劫持的不是孤儿寡妇就是文弱无谋之君。如今且不说这个萧妃未必软弱就算宫廷真被李处温控制了契丹、奚族的将帅也不会乖乖听他李处温摆布的啊-别忘了大辽的正主儿可是耶律延禧耶律淳己属篡位何况他留下来的寡妇’耶律大石他们会为了这个不敢动李处温?”说到这里叹道:“赵观毕竟小器做个间谍、密使他算是合格了但遇到这等大事却未能纵观全局。”
邓肃却觉得杨应麒对赵观苛求了毕竟赵观的身份只是一个密使要他不经中枢授意而全力阻止这件事情既乎他的能力也乎他的权限。当下道:“要不要我马上赶往燕京一趟?”
杨应麒道:“不。你现在过去太过危险。我可不想连你也陷进去。”
邓肃心中颇为感动说道:“谢七将军关心。不过公事在前岂敢惜身’”
杨应麒摇头道:“你不惜我惜咱们汉部最大的财富就是人。土地城池这次没取成可以再想办法人才没了可就不能重生了——何况这次我们要取的地方还不是装进自己口袋的。”
邓肃还要请缨杨应麒挥手道:“我己经知会赵观让他全力阻止了若他阻止不了或者来不及你去了恐怕也一样。我们还是安排下一步的计划吧。”
“下一步?”
杨应麒道:“就是李处温万一败了的补救措施。嗯这次鸽书中有个次重要的信息大可利用那就是易州高风己有投宋之心。你马上南下和童贯联系无论李处温倒不倒都想办法劝诱这个高风归降大宋、”
邓肃沉吟道:“降了一个易州未必能动摇全局。”
杨应麒道:“以现在的时局边地降附的事情是很容易引连锁反应的。易州若降和他相邻的涿州也会受到影响!涿州驻军是郭药师所率常胜军那是辽地汉人的队伍。若能招降郭药师整个燕地的汉民都会闻风心动而契丹本族又会加深对麾下汉人的猜忌届时契丹、奚族和辽地汉人互起疑心仗还没打整个北辽便先分崩离析了。”
第二九七章 太子的良心(上)
塘沽南部面向界河由于大宋正与汉部交好两地来往略无阻滞每天都有无数民间船只往来于沧州与塘沽之间。
邓肃是在码头上让杨应麒的幕僚追回来的回来后两人商议了半日邓肃也不管日己西斜抢着上路。渡过界河也不去会李应古了直奔童贯的驻地。
到得高阳关赵良嗣听说他来亲自迎出城来接了他去见童贯。路上赵良嗣道:“童太师甚是大量虽不喜种氏为人却仍擢他为武翼郎其所部人马号‘忠武军’。这件事情太师可是给了欧阳将军天大的面子。”见邓肃眉头紧皱奇道:“邓大人如此还不满意么?”
邓肃叹道:“这件事情现在己不急了我心中另有急事所以愁眉。”
赵良嗣微惊道:“又有什么变故了么?”
邓肃压低了声音道:“李处温己经接了童太师书信决意投诚了。”
赵良嗣大喜道:“这是好事啊。”
邓肃道:“本来是好事但他立功心切竞要提前动兵变劫持萧妃。七……四将军怕事情会搞砸。”
赵良嗣闻言忙道:“若是如此那我们的事情可就得加紧了。”
两人见了童贯禀知李处温之事童贯听了也微感不悦觉得李处温太独断。赵良嗣道:“燕京至此相去三五百里我们便是要帮忙只怕也是来不及了如今只能盼着李处温计谋得成了。”
邓肃道:“无论计谋成与不成我们都不能作壁上观。”
赵良嗣道:“邓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赶紧出兵为援么?”
“不”邓肃道:“大军之动乃是大事不宜草率不过眼下耶律淳方死大辽边将守臣无不心躁难安。‘四将军’的意思是不管李处温成败我们都可先拉拢燕南兵将以助王师声威。”跟着说了策反高风、常胜军之谋。
童贯听说能不费力气便招降燕地边将大感兴趣再听邓肃说愿亲入辽京招降高凤、郭药师更是欣然对邓肃道:“上使如此为大宋出力甚是令人敬佩。待本相回汴粱后定要奏明圣上厚加封赏。”
赵良嗣一听也道:“听闻邓大人本是宋人如今为国奔走多立奇功。他日若衣锦还乡必得重用。”他两人这么说那是以高官厚禄来引诱邓肃了。
若是几个月前邓肃无论答应不答应至少会颇为心动这时却有些烦心道:“如今燕京大事就要爆你们还跟我扯这些-我若是贪图富贵当初就不会诗讽权贵、泛舟入海了!”但这时为大局计却不好去忤童贯的意只是道:“此事以后再说。如今最急切的是平定燕云!”
当下献上计策:先由赵良嗣前往易州劝说高凤若高凤夷快答应自然最好若有支吾则用他私通李处温一事为要挟不反也要逼得他反。同时邓肃车驾前往涿州只要高凤投诚之事一传开马上入见郭药师策他同反。
这些都是不需费童贯半点力气便能成就大功的计策他如何不欢喜?便让邓肃去库中自择宝货以作收买高药师等人之用。邓肃也不客气到了库中一看不禁呆了他也不是感叹这库中宝物之多而是感叹这些宝物大多和汉部大有关联:就算不是汉部所产也多是经由汉部转口到大宋——有些宝物边角上所贴的汉部海关标签甚至没有撕下。当日邓、赵二人分别取了轻便贵重之物持招降书信出国门那边童贯也命刘延庆整兵待。邓肃才到白淘便有密子飞奔前来递上鸽书。邓肃打开一看暗叫一声苦心道:“七将军料事果然奇准!”
这封鸽书转自塘沽离杨应麒得到消息有所延后。当时杨应麒正签批陈正汇、杨朴等人转来的文书忽然有幕僚疾步进来道:“七将军!燕京的密子赵登来了!”
杨应麒吃了一惊道:“他怎么来了?快传!”
便见赵登满面尘灰跪倒在杨应麒面前呼道:“七将军小人赵登无能小人该死。”
杨应麒喝道:“你怎么没半点消息就跑来了?鸽书也不先一封?”
赵登痛声道:“事出突然我们只来得及把文件全部焚毁却没能放飞鸽传书。唉我们在燕京数年的经营却因一时大意而毁于一旦。这、这……”说着竞痛哭起来。
杨应麒见他手指指甲里都是泥土衣服上颇见血迹又惊叹叹感慨说道:“这一路你一定极不容易。罢了且莫悲痛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赵登止了泪惨然道:“那日我们收到将军的鸽书急信赵观大人便去见李处温婉转劝他谨慎从事。但据赵观大人转述李处温当时只是微笑道:‘燕京之势非你所知。’赵观大人见劝不住只好先回住所。”
杨应麒点头道:“李处温自己既然早有打算多半听不进别人的话了那倒也在意料之中。”
赵登接着道:“赵观大人回到住所便下令转移据点同时要给七将军一封急信。但他进门不久我便现不对赵观大人给七将军的信才写了一半外边忽有异常响动我急看窗外时但见墙外己出现了刀斧弓箭手-人数也不知有多少将我们所在的院子团团围住-
杨应麒道:“是李处温出卖了你们还是他所谋泄漏?”
赵登道:“从后来的事看来应该是他所谋之事被人现了。也许赵观大人从李府出来便被人盯住了。当时我们骤然被围都有些慌了幸而遇变时当如何应对的步骤我们训练有素。当下焚毁文件、毒杀飞鸽跟着赵观大人便把我与负责翻译的程亮推入地道他自己则留下周旋。”说到这里哀声道:“我们进入地道之前己瞥见门桂将断唉若迟了一步那就……”
杨应麒道:“他为何不和你们一起走?”
赵登道:“我本要拖赵大人一起走但他说若没个人留下周旋地道口多半很快会被现我们逃也逃不远。赵大人又说他多半己被跟踪的人看见相貌若他不在辽人也会起疑所以……”说到这里喉音哽咽。
杨应麒叹道:“没想到他如此侠气。后来呢’辽人害了他没有?”
赵登道:“我们从地道逸出后躲在暗处见辽人绑了他回衙想来还未遇害。我们也不敢多看循小路跑到备用据点路上经过李府附近但见***耀天多半李处温也出事了。我和程亮还没到达备用据点便差点被人现。当时形势颇乱有些地方传来刀兵相格之声想来是李处温的人在抵抗。我想燕京内部己无鸽书可用不如趁早偷出城来到塘沽报知否则等辽人平定局面全城戒备再要出城可就难了。当下我和程亮商议:一个留下通知城内其他密子潜伏勿动一个回塘沽报信。那时刚好有一队兵马驱赶着百姓冲向尚未合起的西门我冒险混在那群百姓中逃了出来出城后脱了人群寻觅路上虽有磨难但幸而有惊无险一路辗转到了塘沽。”
杨应麒心道:“这次主据点一出事整个燕京的密子就都有些乱了看来我们的谍报系统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当下安慰了赵登一会说道:“赵观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希望辽人还没害了他。”
赵登惊喜道:“七将军能救赵大人?”
杨应麒道:“我这便给二哥一道鸽书让他代表大哥知会萧妃就说我们愿出钱把赵观赎回来。”
赵登惊道:“这样我们的来历不就暴露了?”
杨应麒淡淡道:“这个不要紧按如今的形势我们并不怕北辽知道我们在打他们的主意。再说赵观是为汉部舍身犯险咱们不能负他。”
赵登一听泣道:“七将军……这……我……不负!不负!”他虽因激动而难以成声但从此愿誓死相报的意思旁人却也都明白了。
邓肃收到塘沽方面的书信后怕剧变再起便在边境稍作逗留。两天后西北捷讯传来:易州归降了邓肃大喜心想事不宜迟便换上契丹人服饰到涿州自称易州来的军吏奉命求见郭药师。
郭药师早听说易州降了高凤和他守地既近又都是汉人其中一个变节另一个所受冲击之大不言而喻-这时听说高凤的使者求见心中一凛命人把邓肃带到密室亲讯。
邓肃一进门郭药师便拔刀冷笑道:“好个奸细竟敢到我涿州来自投罗网且留下头来。”
邓肃见他如此反而笑道:“蒺藜山之战郭将军逃得好快以二将军、六将军用兵之神竞也没把郭将军拿住佩服佩服。”
蒺藜山之战是常胜军(当时还叫怨军)与汉部第一次交锋那一战郭药师败得极惨差点就万劫不复所以这时听邓肃提起马上脸色一变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这里胡说八道。”
邓肃笑道:“在下辽口参军邓肃奉了二将军将令来问郭将军几句话。”
郭药师冷笑道:“曹……曹某人也来了么?”
邓肃道:“塘沽之战以八百人全胜耶律大石数千兵马郭将军认为是谁的手段?”
郭药师惊道:“但曹某人不是在榆关外边么?怎么会跑到塘沽来?”
邓肃笑道:“此等军情恕不能奉告。”
郭药师哼了一声道:“曹某人要你来说什么事情?”
邓肃道:“二将军要我来问郭将军是要与他为友还是与他为敌。”
郭药师问道:“为友如何?为敌又如何?”
邓肃笑道:“若是为敌那便简单了郭将军将我头颅斩下送往塘沽便是。如今汉部有精锐万人眼下就驻扎在榆关外面郭将军认为以张觉之才是否挡得住五将军的铁骑?又有二将军麾下精锐万人己经进入塘沽只要大宋兵旗一指马上响应直指析津府。不知耶律大石、萧干还有多少人马是否挡得住二将军的攻势?眼下耶律淳己死北辽之势危若悬卵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郭将军若不想为契丹异族殉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上次白沟一战之后辽人己颇看不起宋军但郭药师对曹广弼仍极为忌惮。刚才邓肃这段话中半真半假比如曹广弼并不在塘沽榆关外汉部驻军也不是由阿鲁蛮统领两部人马也绝无“万人”之数。但听在郭药师耳中却似汉部正倾国来与大宋夹攻燕京一般。他想起曹广弼、萧铁奴等人用兵之狠辣心中暗怀惊惧问道:“若是为友是要我投奔汉部么?嘿嘿要我投奔汉部还不如到西京去投奔金主折某人在大金也是人下之人我岂能与他为臣?”
邓肃听到“人下之人”。语心头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不然。投奔金主对郭将军来说也未必是最好的打算。”
郭药师道:“哦?”
邓肃道:“如今大金国势方雄郭将军前往依附国主未必会如何重视。为郭将军计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郭药师道:“大宋?”
“不错。”邓肃道:“大宋坐有中原之地国力雄浑。白沟虽败未伤根本。但就眼前而论则气势颇沮。若郭将军前往依附大宋天子必然厚待-届时高官厚禄唾手可得拜将封侯旦夕可期。而且背靠大宋大有进退之余地岂不远胜在一个寡妇手底下朝不保夕?”
郭药师哼了一声道:“你究竟是为大金来说我?还是为大宋来说我?”
邓肃微笑道:“据海上之盟燕京当归大宋。如今两国交好我汉部只求契丹早灭燕京早平郭将军归金归宋于我部都无分别。”
郭药师冷笑道:“我看是折彦冲怕我归了大金与他争功。”
邓肃哈哈一笑道:“郭将军若要这般想那也无妨。”
郭药师正自沉吟忽然属下入报:“萧都统来了。”
郭药师大惊对邓肃道:“请少待。”示意属下看好邓肃便疾步奔了出去过了半日才回来。
邓肃看他脸色不善问道:“是萧干来了么?可是要夺将军兵权?”
郭药师哈哈笑道:“夺我兵权?他带着一小队人马便能夺我兵权’嘿他是代太后来赏赐我的。”
邓肃道:“萧妃若是真心赏赐将军何必让萧干来?派一个内侍便可。今番萧干来分明是见李处温谋反高凤降宋便怀疑上了郭将军。只是他们一时间来不及调动大军这才让萧干前来赏赐——名为赏赐实为督警-要郭将军不敢妄动。但郭将军若真被他吓住嘿嘿只怕不出三日耶律大石的大军便要兵临范阳到时耶律大石命将军交出兵权不知将军是交还是不交?”
郭药师被邓肃说中最怕的事情脸上忍不住显出不自然来邓肃见状趁热打铁问:“萧干走了没有?”
郭药师略一迟疑道:“走了。”
邓肃道:“他来得这样突然又走得这么急显然是对郭将军极不信任来得突然是要让郭将军措手不及;走得急忙是怕郭将军反噬。如今局势己如此明朗郭将军再不决定难道真要等耶律大石来到再任人宰割么?”说到后来声音提高有如斥责。
郭药师却不见怪反而道:“如今待要降金却隔着燕京;待要归宋却又没个牵线的人。我出身低贱只怕南朝皇帝未必乐意善待我。”
邓肃笑道:“那郭将军可就错了。”取出童贯手札道:“郭将军看这是什么。”
郭药师接过他于文字上水平甚浅但那个大印还是看得懂的不由得大喜道:“原来童太师早有招抚之意邓大人怎么不早说。”
邓肃微笑道:“然则郭将军的意思是……”
郭药师道:“还请刘大帅赶紧拔军北上郭药师在涿州城下相迎。”
邓肃道:“郭将军可不要是诈降。”
郭药师愤然道:“这是什么话也罢郭药师妻小就在城中若邓大人不信便携了回雄州以证本将诚意。”
邓肃道:“不然。邓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刘大帅大兵未必在一二日内能到若耶律大石大军早一步到达涿州岂非陷郭将军于重围之中?为今之计莫如尽拆涿州各寨城防然后将军领兵南下归附。等南朝大军北上如风行草上所至披靡。而郭将军归宋之意不表自明童太师、刘大帅也不至有疑它之意且将军也不需担心耶律大石、萧干之徒兴师问难。区区之谋将军以为如何?”
郭药师思虑半晌以刀斫几道:“好就这么办。”
第二日郭药师便偕其偏将甄五臣等拥所部八千人来降。童贯大喜以闻宋廷。赵佶听说“燕地汉军阖军来归”不由得喜上眉梢诏授郭药师恩州观察使以兵隶刘延庆。
常胜军这一投降犹如在燕京地区引了一场地震-不但燕京上下人心思变连萧太后都坐立不安。
邓肃回到塘沽后杨应麒松了一口气道:“好了好了这下差不多了。志宏南北奔波可感疲累?”
邓肃笑道:“劳而有功哪里会累?七将军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吩咐要我去跑腿?”
杨应麒笑道:“你不累便好。如今常胜军一降燕京上下必然惊骇我想你再去跑一趟促萧妃投降。”
邓肃沉吟道:“辽人会乖乖把燕京交出来?”
杨应麒道:“他们肯乖乖投降自然最好。不过我看他们没那么顺从。所以事情还是得作两手打算。一边劝降一边进兵。”
邓肃道:“只是我如今乃是汉部之臣去为大宋招降却有些不妥。”
杨应麒点头道:“确实有些不妥。嗯若是有个能干的宋臣在这里就好了。”
他话才出口幕僚便来报道:“大宋派马扩来求见四将军七将军是否要见他一见?”
杨应麒笑道:“来得巧了来得巧了。”
邓肃道:“却不知马扩此来所为何事。”
杨应麒笑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邓肃从杨应麒处出快马奔到码头上了欧阳适的座船。他让门卫官且不禀报进入舱中躲在后舱要听马扩来干什么。才在后舱站定便听欧阳适冷笑道:“人家都说鸟尽弓蕺兔死狗烹。如今鸟还没打下来兔子也还活蹦乱跳你们就要藏弓烹狗不嫌太快了么?”
邓肃听欧阳适话里有刺愣了一下心道:“四将军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是马扩说错话了么?”酎心听了一阵才明白过来。
第二九七章 太子的良心(下)
“纳款……那就是给钱了。”杨应麒弹了弹谍报道:“可惜大宋这次要的不是一个愿意接受羁靡的藩属,而是整个燕京啊!”
果然没过多久,谍报便陆续飞来:大宋果然不满意萧后只纳款不纳土,令刘延庆即刻进兵。宋军漫山遍野,长蛇推进,耶律大石和萧干竞也毫不示弱,两军对垒,大宋主力号称五十万,实为十五万,而辽军兵马尚不足两万人,但两军在料石冈接刃后互有胜败,竟然转入拉锯战。辽军开沟立壁自守,一时间竞扼得宋军无计可施。
杨应麒正想着怎么打破这个僵局,一个幕僚来报道:“忠武军种将军听说辽宋会战,致书四将军要求前去支援,不知当如何回复?”
种彦崧统领的忠武军名义上是大宋边军,本不需受欧阳适节制。但这支军队毕竟是寄人篱下,要行动时至少得和主人打个招呼。
杨应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也正是他们立功的机会。”
种彦崧得了汉部的支持,欢天喜地领了军马去了。他走后杨应麒下令徐文率部出城,帮种彦崧守护塘沽城外的村寨。
种彦崧从沧州、雄州绕了个***来到前线,驻扎在渫水南岸。但对于这支人马刘延庆却并没有起用的意思,种彦崧连连请战,刘延庆却置若罔闻,对左右冷笑道:“他以为他是谁?他爷爷种帅么?领着千来人便急着请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重!”
不但不让忠武军上第一线,连前方战况也没跟他打招呼。种彦崧满腔热血跑过来却被晾在一边,心中郁闷,但也知道军人当以服从上级安排为第一纪律,只好每日家巡视各营,暗中空叹。
这日李成忽然道:“不对!不对!这两天怕要生什么大事!”
种彦崧心中一凛问道:“大事?”
李成道:“刘帅的兵马推过白沟后,攻势一天狠似一天,但这两天却显得有些平静,只怕前方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种彦崧道:“待我函问问。”
但他派人去帅营打听,碰到的仍是一堵冷冰冰的墙一种彦崧叹道:“看来刘帅是不打算用我们了,真是可惜,好容易有收复燕云的机会,我等竞上不了战场。”
李成道:“让我们在这里待命我没意见,但至少得让我们知道要生什么事情-要不种将军,我们去找邓大人打听打听?”
种彦崧也觉得邓肃可能会知道得多一些,但李成这句话他听了却很是难受,心道:“我乃宋人,如今领的也是大宋的衔,邓大哥是汉部的官员。现在在大宋军中,我竞要去找邓大哥打听消息,这算什么,且慢,难道……难刘帅他们都把我当成汉部的附属了不成?”
种彦崧的猜测没错,刘延庆等人对于忠武军并无好感。虽然种彦崧是种师道的孙子,但这支部队的来历实在有些怪异,由不得刘延庆等人不怀疑。但种彦崧还没找到邓肃,邓肃却找上了他。
原来两日前刘延庆为打破宋辽僵持之局召开军事会议,杨可世、杨惟忠等或认为当急,或认为当缓,争执不下。刘延庆问郭药师,郭药师道:“燕京兵马己经不多,平州张觉在耶律淳死后便不听调遣,常胜军己归顺大宋,除去居庸关守军、塘沽围墙外守军以及各处边州守军外,耶律大石和萧干能调动的人马不会过三万人。此时他们倾全力以拒王师,燕京必然空虚。若觅小道直抵城下,析津府反掌可下。’
这一招避实捣虚、奔袭敌后的策略虽然危险,但若用得恰当却往往能收奇效。刘延庆考虑过后觉得可行,便命郭药师率轻骑千人为向导,赵鹤寿、杨可世等率六千人为主力,从固安小道出,准备连夜衔枚倍道偷袭燕京。
此事进行得极为隐秘,但邓肃当时就在军中,他和赵良嗣被安排在同一军帐中,一来是宋军陪客之意,二来也是让邓肃接受赵良嗣的监视。只是邓肃和赵良嗣合作己久,心中均有默契,彼此有什么事大多会相互告知,这日赵良嗣忽然告知要出外公干,也没说什么事情,邓肃在他要离开之前扯住他道:“你这一去,可是要偷袭燕京?”
赵良嗣大惊,以为谋泻,问道:“邓大人你从何处听来?”
邓肃道:“我并不是听来,而是猜想一对于燕京的虚实,我知道的不比郭药师少,如今燕京空虚,若是能找到一条道路连夜奔袭,成算极大。”他见赵良嗣沉吟不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说道:“如今我们两家同进同退,赵大人何必瞒得我太过?”
赵良嗣道:“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此事毕竟是军方大谋,岂能轻泄?如今既被邓大人觑破,还请勿泄于旁人。”
邓肃道:“这个自然,不过此事我既知晓,不知能否请求同行?”
赵良嗣惊道:“这如何使得?”
邓肃道:“我汉部在燕京中伏得有人,若我同往,或能助一臂之力。”
赵良嗣道:“此事却需与刘帅商议。”
当下跑去和刘延庆商量,刘延庆听说机谋被邓肃窥破,几乎就想将此事搁浅,赵良嗣和郭药师都苦劝,认为事情被邓肃知道不至于会坏事,赵良嗣道:“年来与汉部合作,汉部未曾误我们一事。且常胜军来归,邓参军实有功劳,太师对他也甚信任,不如便让他参与此事
刘延庆听赵良嗣提起童贯,这才答应,邀了邓肃来商议军计,刘延庆要求邓肃不得将此谋告知塘沽,邓肃应承后也请以种彦崧所部千人随行,刘延庆道:“常胜军等筹谋有日,准备今晚便出。现在才让种彦崧随行恐怕来不及了。若要为了他一部人马而让此事迟延,似乎也不妥当。”
邓肃道:“现在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刘帅试传命令:令种彦崧在日落之前轻骑便甲到中军集合。若种彦崧能按时到达、部伍齐整便是可用之军,若不能按时到达,或者到达后兵甲不齐部伍不整便是不可用之军,仍令他们回后方去押粮防贼。”
刘延庆暗中盘算了一下,忠武军的驻地快马来回要半个时辰,若是部伍行军没有一个时辰到达不了,再加上整军的时间,无论如何来不及,便笑着答应了。传令官飞马前去,命种彦崧“于日落前到中军集结,轻骑便甲,有要事。”
种彦崧听到这个消息惊喜交加,也来不及召李成等商量,当下传下擂鼓集结。若是大宋兵马,蓦然得令拖拖拉拉的也得花上半个时辰,但忠武军承汉部辽口军伍传统,行动甚快,只一刻不到便集结完毕,分批出。一路兵马不乱,到了中军只传下个列队站好的命令便告完成,而夕阳尚余半轮。
刘延庆没想到种彦崧能来得这么快一心中吃了一惊,随即以为是邓肃预先通知过他了,转复冷笑。只是话既出口,不好更改,便命种彦崧入帐聆听密令,随杨可世、郭药师袭取燕京。
第二九八章 萧帅的大意(上)
当晚刘延庆主力动夜战吸引耶律大石和萧干的注意力,杨可世、郭药师等以轻骑由固安渡卢河,一路潜行,到三家店整军休息。郭药师联络郊外的当地汉儿,邓肃则想办法联络城内汉部密子,第二日天将破晓时,郭药师命其副将甄五臣领常胜军五十人与燕京城外听从号令的汉儿百姓,去军甲,着民衣,蕺兵器,扮成等开城的农氓来到迎春门底下。
当时前线传来的战讯都说防守稳固未有败绩,因此燕京军民并未如何警觉。等到五更,吊桥放下,城门开了一缝,一骑飞出似乎是去送信。甄五臣等就要趁机进去,守门士兵挥手道:“走走走-还不到开城门的时候,这次是送军爷出城。”
甄五臣等几个人加快几步上前道:“既然开了,就让我们进去吧。”说着就往里面挤。那卫兵怒道:“好啊!都让你们走还来!找死么”拔出刀来要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农氓吓退,甄五臣却快了一步拿出匕叫道:“哎呀!官爷要杀人了!”
门外等着的几十个伪装兵马听了一齐拥过来,守城的几个卫兵眼见声势不对,叫道:“干什么!造反啊!快收吊桥!”却哪里来得及?甄五臣等匕现刀出,杀了进去。守城士兵措手不及,竟然在片刻间被杀了数十人。甄五臣夺了迎春门后,城外潜伏的兵马一齐现身,拥入城来。杨可世眼见成功夺门,心头狂喜。暂领汉部燕京密子的程亮上前参见邓肃,引宋军进驻悯忠寺,一个亲汉部的商人派了家奴呈上食物茶水犒军。
郭药师道:“迎春门虽得,尚不能大意。”杨可世称是,分遣七将,每将率二百人在汉部密子的引领下夺取燕京七门。其时北辽外实内虚,精锐兵马都调到前线抵挡刘延庆,燕京防务空虚,宋军的行动竞顺利得难以置信。直到诸门被夺,燕京军民才从梦中惊醒!
这天早晨北辽的臣工听说宋军己经入城夺门,个个吓得动弹不得,一些脑袋快一点的赶紧跑到皇宫哭爹喊娘,萧后在寝宫听得哭声,一手持刀,一手持弓,领着武装了的女婢冲了出来,喝令文武勿慌,一面命心腹想法潜出城外到萧干处求援,一面命人紧闭宫门以图应变。她坐在龙椅上,神色镇定,若无异状,实际上那只蕺在背后的右手却颤抖个不停。
“外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时郭药师的令谕随着一支羽箭射进了皇宫,一个文官拾了起来,跪在萧后面前,不敢念,又终于不敢不念:“大军进城!释甲拜降者不杀!”
啪的一声萧后手中的刀跌落在地,阶下的文武官员全乱了!怎么办?怎么办?
燕京的普通民众,反应比臣工们还乱-大宋军队进城了,他们又该怎么办?毕竟他们己经给大辽统治了二百年,什么中原正统早就忘光了。如果不是在民族标签上还贴着汉儿的印记,也许就连最后一点认同感都没有了。郭药师和邓肃四处联络,和他们有些关联的燕京本地权势者渐渐看到了一条新的道路:是啊!大宋的军队来了,机会啊!升官财的机会啊!一些或许是心系中原的士人先聚集了起来,跟着是那些在北辽政权中沉沦下僚的不得意者,跟着是一批想要趁火打劫者,在整座燕京城都被宋军进城搅得人心惶惶以后,一种“大辽完了”的氛围像Bd一样迅蔓延开来,大部分的民众都关紧了门户,大胆一点的地痞无赖都涌向悯忠寺投效。宋军进城当天下午,燕京城内的汉儿驻军动摇了,一百人、两百人、三百人……最后是集体投降。
聚集在悯忠寺的人越来越多了,悯忠寺外人头涌动。燕京各坊不断有人来报捷,日未西斜,燕京除皇宫外的所有据点都己宣称降附。悯忠寺外,带甲者己近万人,个个都仰着头等待杨可世布命令。
“杨将军!不世奇功啊!”赵良嗣的一个族兄马贤良跪上前来,献诗道:“破虏将军晓入燕,满城和气接尧天!油然疆瑷兰千里,洗尽腥膻二百年!”他忽然在一大帮喧嚣的武夫中念他文绉绉的诗句非但没有显得斯文,反而显得滑稽。
此时悯忠寺的兵将部分是各路厢军的凑集,部分是行止若盗贼的常胜军,部分是刚刚降附的兵痞无赖,谁听得懂这些?私下纷纷道:“这老头在诌什么?”
“不知道啊。”“我说怎么这位将军还不下令抢啊!”
“是啊,我火把都准备好了。”
杨可世听了这诗却颇为陶醉,上次北征他败得极惨,此时听见“洗尽腥膻二百年”,不有得醺醺然起来,叫道:“好!好!好!雪耻!雪耻了!二百年之耻,就在今日!”
兵痞盗将们一听都吼了起来:“雪耻啊!”
一些经历过白沟惨败的兵将则大呼:“报仇!”
跟着是无数人失控一般大叫:“杀啊!杀啊!”
“杀尽契丹狗!报仇!”
不知多少人一听杀字都兴奋起来,大声叫道:“杀!杀!杀!”
未经引导的愤怒通常是愚蠢而可怕的,杨可世等几个核心将领一开始对部下变得这样兴奋还有些警惕,但随即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
邓肃在旁,一开始也颇为感动,但后来见这些人变成这样却害怕起来。他在辽口日久,多知军伍之事情,但这种名城骤破后兵将的群情汹汹却未曾经历过。若是这整个战略是折彦冲所布置,则入城前后的种种步骤都会提前安排妥当;若此时领军进城的是曹广弼,他也会懂得如何引导这种群体性情绪。但邓肃却还不懂,只是隐隐感到不妥,趋前对杨可世道:“杨将军!萧妃还没降呢!当前要务是攻克皇宫!”
杨可世叫道:“不错!”当下传令,分三路向皇宫进。
那成千上万人听说要出了个个兴高采烈,抡起刀枪剑棒大叫:“杀啊!杀啊!”一路烧杀掳掠,大多数人并不笔直向皇宫开去,而是就像一群群的蝗虫在燕京乱窜!
邓肃远远望见四方火起,大惊道:“杨将军!军伍怎么乱起来了?赶快下令止杀!”
杨可世哼了一声道:“止杀?为什么要止杀?契丹侵我国土二百年,杀我军民逾百万一现在正是报仇良机,为何要放过他们!”
邓肃道:“如此烧杀掳掠,与盗贼何异?再说城中尚有汉人!”
杨可世冷笑道:“许兵将抢掠乃是犒军古法,你懂什么!至于汉人……”命属下传令,动城中汉人揭邻里,只要是契丹、奚族人种,杀伤无罪,家产充公。在乱军中所谓的充公,其实就是任抢!
邓肃还要说话,杨可世挥手道:“别说了!如今我军士气高昂,难道你要我下令打击他们的气势么?上次白沟之败,就是因为有那条不准杀害辽人的乱命!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要的只是一座燕京,一座汉人的燕京!这些契丹狗留来作什么!通通杀了才干净!”一面命人出城告捷并促刘延庆大帅进兵,一面亲领人马,向皇宫杀来。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邓肃喃喃道:“士气高昂?士气高?’不,这不是士气!这是杀气!是暴虐!”
燕京城内的契丹、奚族人口并不占多数,但在大祸临头的情况下却迅团结起来!他们己经没有选择了!不抵抗就得死!所以连妇孺也都操起了兵戈。这时候北辽政权在燕京还剩下最后一座摇摇欲坠的堡垒——皇宫!于是幸免于难的胡族都向那里聚集!他们冲破皇宫周围千余人的包围圈,背靠皇宫围墙,兵器向外准备死战。
“太后!汉人要杀光我们!”
萧后骇然道:“杀光我们’不是说释甲归降就”
“骗人的,骗人的!”逃进来的契丹贵族痛哭道:“我的府第己经被他们全烧了!他们进来就杀,就烧,就抢!口中喊的都是杀光胡人!太后!不能投降啊!降了也是一死!”
萧后气得抖,又怕得抖!降是死,但战呢?
这时十几头猎鹰忽而盘旋在皇宫上空,一个奚奴望见,惊呼道:“那好像是萧都统养的猎鹰!”
宫中众将听了无不惊喜-猎鹰在天上盘旋,腿上并没有绑着书信,但它们却带来了希望!
萧后的手渐渐稳了起来,喝道:“好!守住!守住!”
聚集在皇宫内的契丹人行动了起来,他们逼退进攻的人马,放负墙顽抗的族人进宫,跟着萧后亲自登上宫墙,持弓矢,辽人士气大振。杨可世赶到时北辽皇宫的防务己各,他连续动三次攻击都没能冲破这个最后堡垒。
北辽皇宫的战况种彦崧知道的并不清楚,但宋军在城内放火杀人他还是看见了。汉部军纪严明,除非是主帅下令动战略性的敌后掠夺,否则烧杀抢掠者都要面临重处,所以群体性的烧抢疯狂虽感染得忠武军颇为心动,但却没有像宋军和常胜军那样疯狂。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眼前在燕京城内流窜的是一支没有纪律可言的军队,甚至算不得一支正规军队!郭药师部下常胜军本来就是辽主为抵挡女真而临时募集的渤海流民,还在辽国时就经常祸害地方,只是北辽因为时局而不得不保留这支队伍的建制;而刘延庆部下的大宋北伐军的组成则是禁军、厢军和临时拉丁入伍的民夫,民夫与厢军基本没经过什么训练,而禁军的建制也早就破落得比国初地方厢军还不如。正因如此,刘延庆的二十万大军才吃不下耶律大石的两万人马!
种彦崧看着自己的同胞干出这等愚蠢之事,心中甚是苦恼。他心目中宋军的形象逐渐崩溃了。可是种彦崧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机智魄力都不如乃兄,平时正正经经地领军作战还可以,但在这乱糟糟的局面中便缺乏应变之才,只是空自担心,消极地守住迎春门。
当杨可世和郭药师的部下在燕京城内大肆烧掠的时候,另外一支军队正悄悄地掩近。他们没有逼近布置严密的迎春门,而是从另外一个方向逼近。宋军进城时只有七千人左右,由于大量地痞无赖的加入,一日之间宋军的人数己经过一万,但新增加的全都是乌合之众,不但没什么战斗力可言,反而拖累了宋军的组织性。经过一个白天的抢掠,宋军掳掠到了大量的财富,他们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而胜利的幻象则塞满了他们的大脑。夜幕垂下,北辽的皇宫还未攻破,一些本地豪强送来了美酒佳肴,燕京的征服者欣然接受。反正北辽皇宫也就几百人,想来掀不起什么风浪!
眼见许多部下饮酒醉倒,杨可世开始有些后悔了,但军心经过一个白天的折腾早己散掉,面对瘫痪的军队就是绝世名将根本就无计可施——何况他杨可世还算不上名将。
“我好像犯了个错误……”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但现在他只能盼望着天快点亮,以便度过这个疲弱的夜晚重新整军。而郭药师则希望刘延庆赶紧起兵呼应。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西南城门外忽然出现无数旗帜,宋军醉眼朦胧中以为刘延庆的援兵到了,但***亮起,才现是契丹服饰。
“辽军?辽军!”
但见来者约有万骑,西南城门的兵将只望了一眼便逃光了。萧干带领兵马入城,一路宰杀过去,如屠病猪。白天归附的燕地军民如鸟兽散,纷纷带着钱财逃窜藏匿,那些宣誓效忠大宋的各坊豪强也忽然不见了,杨可世对燕京的控制权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之间宋军几千人马就变成燕京城十万军民中的小舟,既没有可靠的据点,也没有可信任的本地力量。辽人铁骑在市井中奔驰,杨可世勉强组织起人手抵抗,结果三战三败,退到迎春门后忠武军横出殿后,败势这才稍止。杨可世收拾人马,只得八百余人,马只剩下四百余匹。眼见燕京大势己不可为,而萧干既来则南方战况也不可知,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撤军。萧干收兵甲戮降俘,得缓四千余人,马五千四百匹,因怕城中有变所以没有穷追不舍,这才让杨可世郭药师等逃得性命。
杨可世等沿着来袭道路退回,到辽军驻防十里以外却见宋辽对峙的北阵***延绵百里,竞似满山遍野都是辽人军马。杨可世大骇,不敢逼近,邓肃道:“疑兵!这一定是疑兵!”
杨可世质问郭药师辽人到底还有多少兵马,郭药师讷讷道:“居庸关或有二三万人,平州张觉手下新近扩军后据说有五六万,若他们全来了便不好说了。”
杨可世怒道:“你先前又说他们不会来!”但杨可世和郭药师被萧干杀怕了,风声鹤唳之下却都不敢去探探这百里***的虚实,众将商议了一会决定绕过武清辽军据点退入塘沽围墙之内,再由塘沽折回沧州。
经过武清时被辽军驻军现,双方厮杀起来,杨应麒闻讯后命徐文炸烂一段外城墙墙根出墙参战,将宋军接了进来,辽人忌惮汉部人马,追杀了一阵便放杨可世等进入外围城,随即把缺口堵上。
此时旭日早己高升,杨应麒在塘沽内城墙的墙上望见宋军余部惨败之景况,一颗心沉了下去,召邓肃来问明因果,呆了半晌,蓦地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从城墙的阶梯上滚了下来,头碰到石阶,就此昏迷。
第二九八章萧帅的大意(下)
“有没有兴趣陪我玩一个游戏么?”
“什么是游戏?”
“在这个游戏里,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游戏,整个世界也不会围绕你的意志而转动,所以你会害怕死亡,害怕贫穷,害怕失败因为你把一切都看得太认真了。”
“那这个游戏岂不是和真正的人生差不多了?”
“是啊……所以……所以……”
“七将军,七将军!”
杨应麒醒了过来,只见左右站着好几个人:一个医生,一个和尚,两个服侍他的下人,欧阳适也在,而最后一个人,赫然是陈正汇!
杨应麒见到他惊道:“你……你怎么来了!”
陈正汇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便听杨应麒叫道:“头疼,头疼。”
欧阳适摆了摆手道:“好了,老七刚醒,我们别烦他,先让他休息一下。”便领着众人出去了,只留下和尚助他宁神。
过了半日,杨应麒从朦朦胧胧中完全清醒过来,问那和尚:“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了。”
“两天?”杨应麒想起了那个怪梦,但随即跳起来道:“不好!燕云的战况不知如何了!”便把梦境都抛之脑后,命人唤邓肃来。
和尚出去后不久,一个人推门进来,不是邓肃,却是陈正汇,进门道:“七将军,邓志宏去雄州了,你找他可有什么事情么?”
杨应麒道:“雄州……我想找他问问这两天事情的变化。”
陈正汇道:“七将军若是要问这个,正汇或可代为回答。”
杨应麒皱了一下眉头道:“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来呢。还有,你来多久了?”
“两天了。”陈正汇道:“我这次来,本来是要和七将军商量一下大皇后的事情。到的时候,七将军刚好从城墙上摔下,我一问才知道燕云战况大坏,颇足忧怀。不过这两天城外的契丹守军没什么动作,想必还是很忌惮我们汉部的兵马。至于刘延庆那边,情况还不明朗
杨应麒又问:“杨可世他们呢?”
陈正汇道:“目前驻扎在外城,与种彦崧他们并营而立。”
塘沽城墙和契丹城墙之间本来是块用以缓冲的空地,但自杨应麒促使种彦崧出墙开拓以后,塘沽的人渐渐改口把这片地方称为外城。相对的,两道城墙的称呼也就变成外城墙和内城墙了。不过现在外城墙大部分还控制在契丹人手里,所以所谓的外城也不甚安全。
杨应麒又问了许多这两日生的情况,终于顿足骂杨可世道:“愚蠢!愚蠢!”
陈正汇道:“杨氏虽鲁莽,但一将之失尚不足为根本之患。”杨应麒沉吟道:“你是说……”
“兵!”陈正汇道:“此次燕京巷战我也早听说了,大宋军队才夺了城池便饮酒作乐,将官或无法管制,或干脆就与兵丁同流合污-这样的兵如何能用?将不好,可以换,若兵都不能用,这仗还怎么打?但兵之所以坏,问题却是出在大宋的政治上!大宋的心脑全是毒素,四肢如何不萎缩?”
杨应麒叹道:“不错,我虽知宋事难为,可也没想到会糜烂到如此地步!”
陈正汇道:“大宋军纪紊乱,上面是不正之横粱,下面是腐朽之地基,正所谓朽木不可雕,粪墙不可圬!七将军,我看燕云之事要另做打算了。”
杨应麒拍了一下手掌道:“不错!你马上帮我拟信,知会二哥让他调派辽口援军过来。
陈正汇愕然道:“辽口援军?调辽口援军过来干什么?”
杨应麒道:“如今塘沽有徐文精兵千人,种彦崧部亦可用,再调辽口精兵三千人,有五千人足以与耶律大石正面一战!”
陈正汇惊道:“七将军,你要直接出兵介入燕云么?”
杨应麒道:“哼一眼下杨可世在这里,我们便打着‘杨’字旗号,却待我领兵去会会耶律大石和萧干一千!我们从西路起兵,让刘延庆从南路夹攻!刘延庆兵多,我们兵精,两面夹击,我就不信杀不败这耶律大石!”
陈正汇大惊道:“这怎么可以!七将军,你糊涂了!”
杨应麒瞪眼道:“我糊涂?你敢说我糊涂!”
陈正汇苦笑道:“自古政务之突然自署为将帅领兵上阵,很少有好结果的。眼下形势未明,七将军你作这等唐突之事,恐怕……恐怕后果难测!”
杨应麒哼了一声道:“你刚才不是让我早作打算么?”
陈正汇道:“我虽然让七将军早作打算,但不是这个意思。”
杨应麒道:“那是什么意思?”
陈正汇一时间竞不知如何回答,杨应麒挥手道:“就这样吧!赶紧拟书,我就不信打不赢耶律大石!”
陈正汇心中苦笑,暗道:“七将军在燕云的事情上太投入了,一时竞转不过弯来。但我那主意却不好出口,该如何说才好呢?”
杨应麒见他既不开口又不动,催着他办事,陈正汇正不知如何是好,便有鸽书密报传来。陈正汇打开一看,黯然道:“七将军,我们也不用争了。”
杨应麒奇道:“为什么?鸽书上说什么了?”
陈正汇叹道:“刘延庆败了,而且败得极惨。”
杨应麒怔道:“败了?怎么会……就算败,也不用败得这么快吧?鸽书!鸽书!给我看看!”接过来一看,但见鸽书上写着:“刘延庆大败,宋军陈尸百里,百万军粮俱为辽人所焚。”杨应麒手一颤,鸽书跌落在地上,过了好久才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啊!天啊!”
陈正汇黯然道:“具体如何,还得等邓志宏回来才能知道详情。七将军,调遣援军的事情我看也不急,等弄清楚情况再说吧。”
杨应麒挥手掩面道:“出去!出去!我要静一静!”
陈正汇阖上了门,便听见门内杨应麒突然嚎叫起来,叫得让人胆战心惊。门外的下人、幕僚无不惊恐,目视陈正汇询问他是否要进去看看,陈正汇却摇了摇头,守在门外,直到杨应麒嚎声渐歇。
邓肃终于回来了,满脸尘土地回来了。这些天他不是没有机会洗去脸上的灰尘,而是根本没有心思。这个一向颇注重仪表的书生此时脸上竞长出了厚厚的胡渣,可见宋军此败对他影响之大!
这些天汉部落力收集各方面的谍报,再加上邓肃带来的信息,几方面综合终于把这次战争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耶律大石听说燕京被袭,在一段时间的惊惶后便镇定下来,命萧干带领主力急回援,自己则留下驱使兵丁民夫布下一个长选数十里的***疑阵-本来跟郭药师约好举兵北进响应的刘延庆见到这等阵势竟然不敢动弹!白白失去了一举击垮耶律大石的良机!
偷袭燕京的宋军败北以后,耶律大石和萧干连夜分兵截断宋军粮道,擒获护粮将王渊,将他的亲兵留在帐中,夜里故意泄漏消息,大意云:杨可世己败,郭药师己降,金国汉部同意与北辽修好,如今数路大军齐至,平州援军在左,居庸关援军在右,以举火为号,耶律大石与萧干将以精兵冲击宋军主力,届时诸路并起,誓要将刘延庆二十万大军全歼于卢淘之南-跟着又卖了个破绽让王渊的亲兵逃出去向刘延庆报信!果然刘延庆由于上次被辽人打怕了,这次竞轻易地便信了这条消息,心中惊惧,第二日但见火起来,以为辽军大至,马上烧营焚粮而逃。契丹骑兵未到而宋军士卒自相践踏而死己是不可胜数!耶律大石和萧干趁机各领五千兵马纵横冲击,一日之间把大宋二十万大军的建制全部瓦解。从此宋人退居白淘之南,闻辽色变,童贯连听到马蹄声也睡不安稳!
邓肃愤然道:“我见到刘延庆时,他正准备退兵。我极言兵不可退!又言金国汉部之盟必然不逾,且耶律大石绝无全歼大宋北征军之兵力!但他竞全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一边说他一边指挥属下收拾东西-我还没说完他己经骑上马准备走了!他尚且如此,何况他手下的兵将?主帅令旗未动,那些先得到消息的兵将便都先跑了!当时兵荒马乱,若不是有一位相熟的韩将军护送,我只怕也会失陷在乱军之中!”
杨应麒此刻没心思留意关于那位“韩将军”的细节,只是听着邓肃的叙述呆。宋军此败对杨应麒和邓肃打击很大,欧阳适的心境却没受什么影响很正常,而陈正汇竞也出奇的平静。几位领人物说完宋军败绩的事情以后,陈正汇便劝邓肃暂且宽怀,回住所先好好睡一觉再想办法应对眼前的时局。
邓肃临走前仰天叹道:“都成这样子了,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这便是天意?”
杨应麒听到天意二字脸色一黯,站起来也回去了。屋内只剩下两人时,欧阳适道:“此间之事,你看如何?”
陈正汇道:“七将军只是一时沉迷,过几天便好。这几天暂时由我主政,四将军主军,先把外城墙拿下来再说。”
欧阳适奇道:“辽人方胜,士气正旺,现在就去夺外城墙,怕会碰壁!”
陈正汇道:“不然!辽人方胜,胜的是宋人,徐文李成他们未必会受影响。而且如今北辽国势狭促,决可能两面作战!耶律大石他们能够大胜宋人,必然是在南路组织了大规模的兵力,眼下外城墙的辽军兵力多半反而不如平时强劲!所以如果我们现在反扑,多半能够成功!此战若胜,对提高我汉部在燕云、两河的威望将大有好处!”
欧阳适笑道:“有理!有理!”顿了顿道:“忽然之间,好像回到了我们在大流求合作的日子了。”陈正汇闻言大笑。
当日陈正汇在杨应麒的默许下暂时接掌了塘沽政务,配合欧阳适准备夺取外城墙。杨可世等尚滞留于外城,听说汉部要以区区数千人反攻契丹无不惊疑交加。欧阳适一开始心里也没底,不但调集能登岸作战的部分水兵和种彦崧作为左右两翼,而且还让人组织工兵民兵准备随时增援。谁知道水兵和忠武军还没动,徐文八百军马一出外城墙便把北辽守军打得七零八落。原来辽人虚实果如陈正汇所料:北辽的国力兵力根本无法支持耶律大石两面作战,耶律大石为了集中兵力对付宋军把东路驻防的精锐也调空了-而为了维护对宋大胜的战果,辽人的精锐一时间也没能迅地调回一直显得颇为老实的塘沽城外。耶律大石的这种布置与其说是冒险,不如说是无奈!
塘沽一战的全胜在燕云、两河地区产生极为奇妙的舆论效果:大宋二十万大军打不过契丹两万人马,而契丹数千人马在汉部八百众面前却不堪一击-这一仗的胜利不但让汉部扩大了塘沽的实际控制面积,而且让一部分在各方势力摇摆不定的人在内心的利益天平上又朝汉部这边倾斜。
邓肃在这次大胜之后精神为之一振,杨应麒低落的情绪却半点不受影响。陈正汇见他这样,问他为何不高兴,杨应麒淡淡道:“这种胜利,对维持我原先的战略规划一点意义都没有。”
陈正汇道:“七将军心中的战略规划,正汇不敢说完全明了。但见七将军如此烦恼,想必是那规划难以维系了。”
杨应麒叹道:“不错。很难,很难。”
陈正汇道:“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立身之志当如磐石不可转移,为政之道当如流水变化随势!如今局势如此,七将军若再拘泥于原先的方略,会不会太”
杨应麒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要说我太迂腐?还是要说我太不识时务?”
“不敢。”陈正汇道:“只是该变化时,便当变化。”
杨应麒哼了一声道:“如何变化?”
陈正汇道:“鸡肋鸡肋。”
杨应麒怫然道:“你要我弃燕云么?”
陈正汇道:“是。”
杨应麒怒道:“你可知道弃燕云意味着什么?”
陈正汇道:“一城一地,不足萦怀。”
杨应麒冷笑道:“一城一地?别人关心的是眼前的胜败,我想到的却是十年内的大局!以眼前局势而言,确实只是一城一地,但若以十年之视野来看,今日弃燕云,明日便是弃大宋-陈正汇,你是要怂恿我弃大宋么?”
陈正{[脸色为之一黯,叹道:“世间若无汉部,则我陈正汇当与大宋同生死,虽知其不可而不敢变节。但世间己有汉部,则我辈有用之躯,何必为一失去天命人心之赵氏而赴其必败之难?”
杨应麒冷笑道:“赵家官人的荣辱祸福关我屁事-但燕云不取则中原难保-中原一旦沦陷,千万同胞陷身水火,你陈正汇也能视若无睹么?看着同胞的尸山血河,你的良心能安么?”陈正汇沉吟道:“那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我本来希望赵官人能暂时维持个十年八年,等我们在长城外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那时再来料理长城内的事情!可现在……”
陈正汇应声道:“可现在七将军的这想法,只怕己经很难行得通了!”
杨应麒长叹道:“不错。”
陈正汇又道:“自保保人自是上策,但上策不得行,只好取中策:先行自保,再窥时局1!”
杨应麒道:“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但一来我忍不下这心,二来我怕二哥他们会有意见!”
陈正汇道:“当断不断,时机一过,我怕到时候我们便想自保也难了!而且汉部非二将军一人之物!辽南、流求、麻逸三地百万军民,岂能为二将军一人之高志而冒蹈水火入刀山之奇险!”
杨应麒道:“这不是二哥一人的高志,相反,应该说二哥是有此等志气者的代表-我怕的不是二哥不高兴,我怕的是汉部会分裂!”顿了顿又道:“这群人数量未必很多,但他们的执着乃是我汉部最大的财富!这等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精神一旦沦丧,那这个汉部还有多少值得我们留恋的地方?若是只以成败与利益论英雄,那我们就该推六哥来作我们的领了?”
陈正汇道:“但汉部要走的路,也不能以二将军心中所思所想为主导-否则我们接下来的路,只怕便会很坎坷了。”
杨应麒沉吟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陈正汇道:“七将军,回津门吧。”
杨应麒一震道:“回去?现在?”
“不错!”陈正汇道:“回去!现在!如今北面之事亦有变化,需要七将军回去坐镇!
杨应麒问:“那燕云呢?”
“燕云之事,只能顺其自然了。”陈正汇道:“不管怎么样,七将军都己经尽力了!这一点,汉部内外知情者均有目共睹。就是二将军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杨应麒目视陈正汇,良久,良久,才道:“若杨朴来跟我说这番话,我不奇怪。但没想到会是你来说!”
陈正汇太息道:“正汇从楚州回来以后,心志便变得比朴之他们更为执着——这一点七将军难道还没现么?如今我心中己视汉部为正统一大宋于我,正如商之于周人,秦之于汉人,隋之于唐人!彼是养我之父母,育我之故邦-然旧屋既坏,自当另起楼台!”
杨应麒冷笑道:“若在金国为官,你也说这等话么?”
陈正汇变色道:“七将军何必诬我为胡人!”
杨应麒淡淡道:“在宋人眼中,我们未必不是胡人。”
陈正汇正色道:“华夷之辩,要者有四,日种,日文,日志,日制!如今汉部部民以汉裔为主,以华统为宗,以大公为志,虽部内种族在数量上有主干支流之分,但无胡人迫汉、汉人迫胡之制——若这样也是胡人,陈正汇又何妨做个胡人!”
杨应麒听了这番话默默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一直以来我都很在乎宋人对我们的看法,现在看来,我反而不如你想得清楚。罢了罢了-燕云之事我们己无能为力,接下来便靠赵官人自己的了。我们把塘沽的事情料理一下,若无变故便回去吧。”
陈正汇道:“二将军那边……”
杨应麒道:“等燕云之事告一段落,我便促请大哥召开一次最大规模的元部民会议,让六哥、四哥都到辽口聚聚。大家的想法虽然有些出入,但几兄弟们聚在一起当面说清楚,或许能想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来。”
陈正汇见杨应麒精神恢复旧观,心中大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他走了以后,杨应麒换上便衣,只带了两个心腹护卫来到海边散步。
其时月明星稀,海风抚面,杨应麒踩着海滩上的沙砾贝壳,心道:“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夜景,若有机会,不知会是几时!”
他在海边一直待到天亮,直到塘沽的晨钟传来,唤醒了这座新兴港城的居民,也引起了杨应麒内心的共鸣。
旭日高升以后,塘沽港口开始有船只扬帆出海。面对变化莫测的大海,没有人知道这艘船的未来会怎么样一是满载着财富、荣誉与欢乐回来,还是被暴风雨打得四分五裂而沉没!
第二九九章 谷物与泥沙(上)
大宋宣和四年己近尾声。
赵佶闻北征军再次败绩,羞恼难当,派宦官遗童贯书云:“今后不再信汝!”童贯大是恐慌,与幕僚商议了多次,终于议出“请金兵夹攻”的妙策。其时大宋兵将己无勇气与实力进犯燕京,因此童贯心里的图谋说得好听点是夹攻,说得直接点就是要促请金国出兵攻克燕京,然后童贯再想办法从金人手中弄过来。而童贯所能想到的办法,无非就是用钱去换。
大宋的使节赵良嗣将行,常年奔走于辽、金、宋之间的干臣马扩听说了童贯的决议后大惊失色,对赵良嗣道:“我军虽两番大败,幸而北国谣言纷纷,金人一时尚不知此间虚实。在我当固守前约,且云:‘缘贵朝不报师期,疑海道难测,所以不俟的音,即举兵相应。今仍趣宣抚司进兵,克期下燕。’如此,则既于夹攻之约不夷,又绝日后金人轻我侮我之患。奈何自去布露腹心,倾身倚之,只怕请兵之议一入金主之耳,则大事去矣!”
赵良嗣道:“燕南之败,金国汉部多预其事,此事焉能瞒得过他们?”
“不然!”马扩道:“我观汉部之志,似与金国女真本部有所区别。我军之败,金国女真未必知道得详尽!”
赵良嗣愕然日:“但童太师克尽全力亦不能取,若不以金币借女真之力取之,何以得燕?”
马扩大声道:“既知燕京力不能取,何不将燕京明白尽与金国,宣抚使退修边各,尚可保我旧疆!安能贪眼前小利而不虞日后大患?若宣抚使一意孤行,只怕将来会爱指失掌!”
赵良嗣沉默半晌,虽知道马扩的话有道理,但这道理却和他的利益与立场互相违背,终于还是说道:“朝廷之意己定,童太师之谋不可易。我们身为使节,不可越权,亦无法越权
马扩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两人到了塘沽,要从塘沽出绕道去见金主。这时杨应麒己经离开了三天了,邓肃问明来意,骇然道:“此事万万不可!若是大金国主自去取燕,将来大宋尚可用彼不能遵海上之盟相责,双方讨价还价时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由大宋自己出面去求,恐怕大宋军力的虚实便再也瞒不过国主了。”
马扩亦请,赵良嗣心道:“自我变节南投献取燕之计,到如今己有数年。大宋费钱过亿,劳民百万。若再取不得燕京,我哪里还能在汴粱立足?”而且赵良嗣见邓肃是金国的参军,对他的诚意甚不信任,因此不管邓肃连番劝阻,只是不断要求邓肃提供船只让他渡海绕道去见阿骨打。
邓肃阻拦不住,只好一边拖着,一边修书往津门请杨应麒想办法应对。杨应麒收到信件后拿给陈正汇看,陈正汇道:“童贯疯了!若依了他的言语主动请国主入居庸关,我们在北地散播的谣言势必不攻自破!若国主知道大宋败得如此难看,只怕会另起觊觎之心!如此示人以弱,和开门揖盗有什么区别!”
杨应麒道:“我们在塘沽时也扶不起童贯这杯烂泥,何况现在远在津门!”
陈正汇道:“无论如何此事却得阻止。”当下由津门中枢传令,知会渤海所有船只不得渡赵良嗣过海。赵良嗣在塘沽空待了十来天却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愤愤回到雄州告诉童贯,童贯怒道:“这个汉部,行径怎么如此不可理喻?先前送粮助兵,态度好得不得了。但现在说变脸就变脸,竞来阻本太师的好事!”从此与汉部不和,给朝廷的奏本里也痛斥汉部心怀奸谋,表示取燕之败很可能便是由于汉部从中作梗,把责任全推在汉部头上!汴粱方面听信了童贯的说法,从此与汉部越走越远,对汉部传来的消息更加不信了。
杨应麒控制得了渤海的兵船商船,却控制不了童贯的自作聪明。海上的道路走不通,赵良嗣便取道易州飞狐路,从西面陆路取道大同府,出长城旧址,直抵己在金军控制下的西京地面。
阿骨打、宗望、宗翰等人听说宋使来到,无不奇怪,阿骨打且不召见,却命完颜希尹去探口风。两人一见面,完颜希尹便责大宋出兵失期,赵良嗣是败兵之使,心中没有底气,在此事上只是唯唯诺诺而己。
完颜希尹见状步步进逼,渐渐的双方又说到国界上的事情,完颜希尹知阿骨打有不愿归还西京路大同府之意,便道:“海上之盟订立己久,事情多有变化。你大宋既不出兵来夹攻,于取西京道又不出半点力气!我主的意思,是谁取谁得,西京归金,燕京归宋。燕地六州土地民众,我国秋毫不犯,任大宋去取。至于西京,则划归我国。”
赵良嗣抗辩道:“海上之盟,原约好了是燕云十七州全归大宋,如今忽然要毁盟,大金的信义安在?”
完颜希尹也觉这事有些说不过去,便不太坚持,说道:“西京路交割给贵国亦可,只是我大金兵马从北路来西京,绕得甚远,若将来宋兵入燕,得了平州滦州,我大金兵马班师时将从平州、滦州借道取辽西走廊回归本国,免得又绕道北路,大废周折。”
赵良嗣道:“本朝若是得燕,必要分兵屯守,贵国人马经过,非得大宋天子肯,不敢借道!”
完颜希尹见他坚持不肯借道,心想这也不是一件太要害的事情,正想算了,忽然想起来一事,心道:“有传言说大宋在燕南被辽人打得大败,不知是真是假!”便冷笑道:“你但知阻我借路过关,于贵国人马大败于燕南却只字不提!”说完小心留意赵良嗣的脸色,却见他眼神黯然,原来赵良嗣不知由于杨应麒的捣乱,北国谣言纷纷,金国竟到现在也没得到燕南战况的实讯,心中没有准备,所以轻易地便露出了马脚。完颜希尹见状心道:“看来大宋果然败了!此事还得再议!”便拂袖道:“今日且说到这里,明日再谈其它!”
赵良嗣道:“且慢,尚有一事相商。”
完颜希尹问什么事情,赵良嗣便把希望金国出兵夹攻燕京的事情说了。完颜希尹听得惊疑交加,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国要借道榆关,尚被贵国指责是违约,何况要我们兴兵入燕?”
赵良嗣大感不安道:“此是童太师相邀,所以不算违约。”
完颜希尹闻言笑了笑道:“好吧,我且禀告皇上,看皇上如何定夺。”说完便来见阿骨打,将交涉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宗望大喜道:“看来大宋是真的败了!而且还败得极惨!”
宗翰也道:“定是如此,要不然不会一反先前姿态,来求我们出兵夹攻。”问阿骨打道:“皇上,你看此事如何’”
阿骨打道:“看来交割西京道的事情得缓一缓了。”
完颜希尹道:“那夹攻燕京的事情呢?”
宗望冷笑道:“自然答应!等取了燕京,该怎么着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第二日完颜希尹便来告知赵良嗣阿骨打同意出兵,赵良嗣大喜过望,又道:“既得贵国出兵,甚是感念。只是贵国若得了燕京,也须与西京一同归还本朝海上盟约上写得明白,不可违了。”
完颜希尹既知大宋败绩,口气又硬了几分,冷笑道:“归金归宋,到时一言可决!现在城池都还没打下,何必在这里喋喋不休!交割领土的事情,等到燕京再派人来面议吧!”
杨应麒从塘沽方面得到消息,知道没能阻止童贯去请阿骨打出兵,心中懊恼,然而亦无可奈何。他收到消息的时候,阿骨打己经从拔营南下,宗望以精兵七千人为先锋,萧铁奴为左翼取得胜口,宗望自取居庸关。
北辽萧太后闻金兵南下,连上五表请阿骨打立耶律延禧的儿子秦王耶律定,愿以燕京为大金藩属之国。阿骨打哪里会理她,只催着进兵。
辽人无奈,尽起燕地精兵守居庸关。耶律大石觉得南边大宋新败无甚可虑,但东南塘沽的动态却委实让人难以琢磨。然而北辽此时绝无力量进行多线作战,诸害相权取其轻,不得己冒险抽调各路精兵屯据西北以防金国主力。
宗望到居庸关前时,才要下令攻打,忽然关上崖石崩塌,辽军被压死者不可胜数,辽人不战而溃。宗望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便得了居庸关,度关而南,逼近燕京。燕地契丹、奚、汉各部闻风而降者不计其数,又有文官告密、武将送款之事,辽人之怕女真,正如宋人之怕契丹,积败既久,望见便不敢战。金兵所过之处,就算有坚城强寨拦道,也往往是金人登高一喝,城内辽人要么马上投降,要么马上逃跑-竞没半分斗志!如果说童贯的北征军对上辽军是羊遇到狼,那辽人遇见女真便是狼遇到虎-宗望和萧铁奴两路横扫过来,辽军望风解体,耶律大石和萧干在对宋的战争中颇显才干,但才能虽佳妙也挡不住全军上下人心惶惶。金军克燕之役半点也不精彩——因为根本就没打过硬仗!
金军进兵之神连他们自己也有些意外,十二月初进兵,没等到过年金军便兵临燕京城下。辽军精锐部分在居庸关逃散,部分跟随耶律大石逃窜于边隅之地。所以金兵数千人马夺门而入时遇到的抵抗也不大,萧铁奴等在城头列阵时,城内兵将多己逃光,萧后也和萧干从小道逃往漠北。当时金军兵马不多,因此只能扼守要道,却没法把几百里的地方控制得滴水不漏。
燕京城内剩下的大多是跑不动的汉儿文臣,在宰相左企弓、参政虞仲文、康公弼、枢密使曹勇义、张彦忠、刘彦宗等人带领下捧了降表到阿骨打营中磕头。与杨可世还没真正控制燕京便大杀契丹人不同的是,阿骨打采取的是安抚姿态,一见左企弓等便赦免其顽抗之罪,命他们各守旧职。等左企弓等渐觉安心,又开始采取分化政策,对重要的官员提拔一部分,压制一部分,好让他们都忙于向新主子献媚而忘了团结抵抗。应该说,女真人虽是后起之族,但在法术权谋上有它特有的天赋,阴谋诡计玩起来半点不输汉族中的阴柔之辈。女真本族人马虽精不多,对外征服一般采用破其脑、抚其四肢为主要手段。
阿骨打在打听了燕地主要官员的能力威望以后,提拔刘彦宗为左仆射,派遣左企弓等抚定燕京诸州县,左企弓抚略燕京以南,康公弼抚略燕京以东。当时燕京路境内除了析津府这个小中枢之外比较有实力的据点还有两个,一个是连辽人也摸不透底细的塘沽,一个是控制着榆关(后世之山海关)的平州。
平州位于燕京东面,扼守着辽西走廊的出入口。当初金兵攻克中京的消息传来,平州驻军大哗,节度使萧底里有意投金,结果他的副手张觉先制人,杀了萧底里,抚平乱军,被众将推为平州领事。耶律淳死后,张觉见北辽岌岌可危,便大肆扩军,拉得壮丁上万人,括得马匹数千,日日练兵以各有变。宗翰本要亲自领兵攻陷,刚刚投降的康公弼正要在新主子面前立功,劝道:“若贸然加兵,是促其反。若由臣下去,定能说得他柬马来降。”宗翰听其计,康公弼便往见张觉,果然张觉见大辽五京全归金国所有,自知难以支撑,又见榆关外曹广弼的人马蠢蠢欲动,便厚贿康公弼,表示投降,并让他回燕京后多说好话。又怕曹广弼行韩信伐齐之事,求康公弼请阿骨打下令命曹广弼退兵。
果然康公弼见宗翰后说道:“张觉不足虑。”宗翰信之,奏明了阿骨打,升平州为南京,加张觉为试中书门下平章事,主掌“南京之事”。又驰书曹广弼,告知张觉己降,命他不得攻打,先退回来州军寨。
曹广弼接到书信,听来使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闷闷不乐。石康道:“二将军是恨得不到这场功劳么?若是如此,我们便以张觉投靠之意不诚为由,进兵攻打便是。”
曹广弼摇头叹道:“不是。如今辽人败势己成,余下的都是些落水猫狗、搁浅鱼虾,我曹广弼何许人!捡这些便宜作什么?张觉降便降了,那也没什么。只是看国主给他的头衔,命他掌‘南京’之事,那是决议要以平州为南京,无论如何不肯还给大宋了。”
石康沉着脸道:“七将军在南边折腾了那么久,结果燕京还是落在国主手中!哼!如今的形势,别说平州,便是燕京城,既然国主己经吃了,难道还肯吐出来不成?”
曹广弼摆手道:“燕京的事情,怨不得应麒,他也己经尽力。但大宋仍然输得如此难看,唉,莫非是天意么?”
不说曹广弼退兵,却说左企弓抚略燕京南部,萧铁奴领兵作他的护卫。阿骨打本来的打算是左企弓的嘴皮子管用便招降,嘴皮子不管用便让萧铁奴直接开打。结果一路都未遇到抵抗,直到塘沽城外。
这时左企弓见到的塘沽城,己不是当初港口初筑的那个小港寨,而是一座规模颇为宏的海边新城-原来欧阳适听说北兵南下,忙命徐文出兵把武清驻军驱逐干净,同时让塘沽行政官员组织农夫、工兵修葺外城墙,不多时便将塘沽改造成一座拥有一内一外两道城墙的新港城。在汉部登岸之前塘沽只是一个小小港口,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己变成一个海边重镇-当然,这时塘沽真正繁华的其实还只是内城那一小块地方,外城的大多数土地其实都还没有开。
左企弓见到塘沽高耸的城墙吃了一惊,这道城墙耶律大石和萧干本来就筑得不矮,再经过汉部一轮改造,就实用而言己不在燕京之下。由于津门是座没有城墙的市民城市,辽口由于贯彻韬晦方略一直维持比较低矮的城墙,因此以规模而论,此时的塘沽竞可以说是汉部辖地下的第一坚城。当然,这里所谓的第一坚城也是相对而言,毕竟塘沽修建日浅,许多工程都只是打了个胚胎而己。
左企弓是辽国旧臣,素知这里原来只是一片荒地,断断没想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展成如此规模,这里和原北辽控制下的州县不同,里面的守臣左企弓半点也不认得,但这时奉了阿骨打的命令来招降,只好硬着头皮命人上前送招降书信进去,希望城内守臣慑服于大金的威名,乖乖开城投降才好。
第二九九章 谷物与泥沙(下)
塘沽城内各方势力对金兵的来到反应不一。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商人,他们早在左企弓和宗弼没有到达之前就探到了消息。畏兀儿籍的商人觉得无所谓,因为他们在各个势力交叉控制的地方上做惯生意了;和汉部渊源较深的商人也不放在心上,从汉部以往的作风来看欧阳适一定会保护他们的;燕云籍和宋籍的商人就有些慌了,不知金兵来了以后会不会弄出什么乱子来。
塘沽商会的会长见状赶紧跑到欧阳适的座船来见他,请他出面安抚众商人的情绪。欧阳适笑道:“你们怕个鸟!只要有我在一日!这塘沽便仍然是你们赚钱的好地方!只要有汉部在一日,你们的身家性命便丢不了!”
那商会会长陪笑道:“这个我们自然知道,但那些才从大宋和燕京来的商人却不懂得这个理儿。”
欧阳适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那商会会长道:“若四将军能上岸走一遭,那塘沽的人心多半便会安稳下来。”
欧阳适笑笑道:“现在陆上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那商会会长道:“自然有!就怕四将军不肯赏脸。”
欧阳适笑道:“好吧,我便上岸玩几天。”
欧阳适两脚一上岸,塘沽的商人便都安了心,纷纷出钱请欧阳适吃喝嫖赌,见他谈笑风生,对金兵将来之事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才都安下心来。
这日听说左企弓已到城外,邓肃来见欧阳适道:“半个月前还在讨论怎么劝阻童贯,如今国主说来就来,燕京说陷便陷,便像燕京是纸做的一般!”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我都说了契丹人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宋人太没用!”
邓肃道:“我们原先的计划,是帮大宋攻克燕京。那样塘沽的虚实国主便未必能知道得详尽。如今形势大变,国主一入燕京,塘沽的事情便瞒不得了!”
欧阳适道:“我们原本就没瞒啊,应麒不是给会宁那边上过奏本了么?”
邓肃忍不住笑道:“四将军!我们那奏本,国主都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那毕竟只是拿来搪塞的借口,国主是何等样人,事到临头哪里真能糊弄他!若不能找个好些的理由,保不定国主会大怒!”
欧阳适沉吟道:“那你说当如何?”
邓肃道:“我看四将军不如去见见国主吧。塘沽城内,就以四将军身份最高。”
欧阳适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在东海地位是不低,便是海外那些自称国王啊天皇啊的家伙对我也是俯俯脑的。但北国那群人可没怎么把我放在眼里。若我去见国主,徒然受辱而已。在北边,老二老六他们的威望都比我强得多。不如你修书让应麒来办。”
邓肃顿足道:“这哪里来得及?”
两人正商议着,徐文已匆匆命副手送来左企弓的招降:“这个官儿,似乎还不怎么知道我们的底细!”又问:“他可有带兵马来?”
徐文的副手道:“有,看旗帜是‘汉’字在阳面、‘萧’字在阴面的将旗,应该是六将军的人马。”
欧阳适和邓肃对望一眼,欧阳适随即大笑道:“原来是六奴儿啊!他来了,怎么不先通个信!”
邓肃也舒了一口气道:“若是六将军,那便好办了。”
欧阳适拍拍邓肃的肩膀道:“你还没见过老六吧,便出城去会会他,顺便商量一下事情该怎么办。”
邓肃道:“六将军志宏只在辽口见过画像,却没见过真人,怕认错被骗了。”
欧阳适笑道:“不要紧,我派个认得他的下人跟你去。”又道:“我再写封书信,把你的地位跟他说说。六奴儿这人眼高过顶,最看不起读书人。若不打个底儿,只怕你到了他面前得受气!”
当晚邓肃带了两个人连夜出城,徐文以精骑百人护送。萧铁奴这三千兵马是数千里征战杀出来的,个个狰狞雄野。幸好曹广弼留在塘沽的这部分人马也自不俗,大部分是边地农夫出身,经过严格训练后碰上胡人也敢冲敢撞。到得军营前护送邓肃的队长亮出字号,萧铁奴部下便以自家人规格接他们进去。欧阳适的家奴先去见萧铁奴呈上书信,然后才来请邓肃去议事。
邓肃进了主帐,帐内除了欧阳适的家奴外尚有三人:居中一人满脸杀气藏在脸皮底下半点不露,邓肃便知道必是萧铁奴;其他两人,年轻那个短须如刺,竟然是个残废了一只手的独臂汉;年纪大一点的儒冠儒服,却颇染北国风霜。欧阳适的家奴引见道:“六将军,这位便是塘沽的邓参军。邓参军,这位便是六将军。”又指着旁边那个儒服者道:“这两位是卢彦伦大人和种去病大人。”
邓肃分别见过后,欧阳适的家奴便出去了。杨应麒上下打量了邓肃一眼笑道:“听说你在老二、老四、老七手下都很吃得开啊。要伺候得他们三人都满意,难得,难得。”
邓肃闻言正色道:“三位将军虽然是邓肃的上司,但位有上下,份属同僚,何来伺候之言?”
萧铁奴一听不由得有些尴尬,心道:“果然是老二那边的人,一样的臭脾气!”看在杨应麒与曹广弼的面子,脸上勉强干笑两声道:“是我唐突了,邓先生莫怪。”
邓肃也便趁机下台道:“听说六将军喜欢玩笑,只是邓某生性呆板,不惯如此。”
萧铁奴见他是个无趣的人,便不与他乱扯,直入正题道:“应麒还在塘沽么?”原来欧阳适的信里只介绍了一下邓肃,并未多说什么。
邓肃道:“七将军见助大宋取燕云之事不可为,已经回去了。”
萧铁奴道:“那如今塘沽是老四在当家了?”
邓肃道:“正是。”
萧铁奴又问城内都有哪些兵马,邓肃道:“四将军的船队泊在塘沽,所以城内兵马其实不少,但大多是水兵。陆上兵马,以二将军拨调过来的精锐千人为主干,主将叫徐文。此外尚有工兵二千人,能供使唤的民夫二千人。”顿了顿道:“大宋主力败退后,还有些人残留在塘沽外城。”跟着解释了塘沽外城的情形,以及种彦崧忠武军的来历。
萧铁奴心道:“这忠武军人数虽少,那种彦崧听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大能耐,但应麒这样扶植,看来必然有后着!”
那边种去病听见种彦崧的名字却忍不住耳垂跳了跳,幸好萧铁奴和卢彦伦都在听邓肃述说,未曾留意到。
萧铁奴道:“塘沽的外城,地方大不大?”
“大得很!”邓肃道:“虽然种彦崧之前开拓过一些地方,但毕竟为时尚短,外城多是荒地。不过如今内城不大够用,所以外城的土地虽荒,许多商家正盯着呢。只是七将军嘱咐过说塘沽外城的开不必太急,要一步步来,所以目前只放出一小部分最靠近内城市集的,准备移动内城城墙,将两片地方并作一块。”
萧铁奴看了卢彦伦一眼道:“老七就是有办法,他走过的地方都掉油水,嘿嘿!这塘沽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只是没想到富得这么快!”言下之意,是你卢彦伦便没这本事。
卢彦伦跟杨应麒接触过,对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也甚是佩服,说道:“七将军确实了不起。”
萧铁奴便对邓肃道:“你去跟老四说一声,就说我这里三千人,明天就开进外城去驻扎。”
邓肃愣了一下道:“六将军要进城?”
“那当然!”萧铁奴道:“这里是汉部的地盘!便是我们的老窝了!哪有到了家门口不进去的?”
邓肃沉吟道:“左企弓那边……”
萧铁奴笑道:“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手无寸铁、给国主跑腿的没用书生罢了。我们想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
邓肃又道:“左企弓好对付,但国主那边只怕不好搪塞。”
萧铁奴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邓肃道:“六将军不知道么?我们在塘沽闹出这么大的动作,国主只怕还不是很清楚。”说着把杨应麒开港时如何轻描淡写拟奏折、助宋大战时如何放谣言扰乱视听等事情择要说了一遍。末了道:“国主若不入燕京,这些事情还可以遮掩。现在既到了燕京,我们便想再瞒也瞒不住了。”
萧铁奴哦了一声道:“国主这边,自然得由我去应付。至于具体如何,等我跟老四再商量商量吧。你这便进城,先去划出一块地方来,我们随军带有帐篷,到时候在外城驻扎便是。让卢彦伦跟你一块去,我这边的事情他熟。”
邓肃又道:“不知六将军的人马在塘沽是要长住,还是短住?”
萧铁奴道:“自然是短住!等燕云的事情一定,我便上船回辽南去。”
邓肃愕道:“六将军要回辽南?”
萧铁奴道:“此事一了,我估计我这拨人马暂时就没仗打了。离开辽南很久了,总得回去跟兄弟们聚聚。”
邓肃便要告辞,萧铁奴又问:“这次南下我没带多少粮来,城中粮草够不够?若不够我先去打些草谷再进去。”
邓肃忙道:“够的够的!海上来去方便,六将军便是有两三万人马也养得起。”
萧铁奴点了点头,转向种去病道:“进城后你可得辛苦些。咱们手下这批人,留了一大批最有纪律的在阴山下助防了。现在这三千人里至少有一半是习惯了在草原胡闹的。但塘沽是我们的窝,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回头便传下死命令:敢进内城的我便打断他的腿!你也帮我看紧点,别让他们闹事!”
种去病问:“可否喝酒?”
萧铁奴想了想道:“分作三班轮流:一班去城外打土匪虎豹去,一班守外城,没轮到的可以休息,休息的才可以喝酒。喝酒的要先把兵器收起来。”
种去病又问:“他们要女人怎么办?”
萧铁奴道:“让他们先憋着。我进城后问问老四,看看内城**多不多。”
邓肃来的时候是半夜,谈了许久,出来时尚日出。萧铁奴的帐篷内点有火把,但不知为何,邓肃却反而觉得外面连月亮也没有、只有几颗星星的暗夜也没有帐篷内那么阴森,心道:“虽然看得出六将军能顾大局,但他带兵的手段,委实与二将军大大不同!”
他离开后,种去病才从帐中出来,心道:“他似乎没认出我,是因为没有留心,还是因为夜里看不清楚?”忽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我的样子已经变得连他也认不出来了?”
不说这边种去病感叹身世,却说卢彦伦第二日跟邓肃来见欧阳适,一路上卢彦伦只看得两眼直!他虽然在大辽上京呆过,上京的城市面积比塘沽内城要大得多,但如何有这等繁华的商业气息,口中啧啧称赞,心中道:“要是六将军不加约束,让军中那帮崽子看到这些富贵,不疯来抢才怪呢!”又想:“听说这里才建港一年多,若是津门,不知是什么样的气象!这次回辽南,一定要见识见识。”又想:“津门虽好,但比起汴梁的百年基业又有不如!若有机会到汴梁走一遭,那才不枉了呢!”忽然竟想到汴梁不算汉部的“窝”,不知七将军会否容许军马入城抢掠一番,脑袋里胡思乱想,脚下已到了欧阳适的寓所。
卢彦伦进门,邓肃引见过后,便陈述萧铁奴的意思。
欧阳适听了道:“老六到了家门口,自然要进来的。不过内城军区狭窄,确实纳不下太多人了,他安扎在外城也好。这事情你差人去办吧。”
邓肃便要与卢彦伦同去,卢彦伦道:“六将军有些私人事情要我转告。”邓肃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到外厅等候。”
邓肃出去后,卢彦伦便上前磕头道:“四将军万安。”
欧阳适呵呵笑道:“老六调教出来的人就是知趣!不像老二老七身边的人那般无聊!起来吧,你主子让你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卢彦伦颇知萧铁奴和眼前这位四将军的交情与别个不同,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道:“六将军让小的转问四将军,可有什么他进城前才方便作做的事情没有?”
欧阳适想了想道:“没有。我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逍遥得很。你让铁奴快些进来,兄弟俩一起快活快活。”
卢彦伦道:“既然如此,小的便出去办事了。”磕了个头,这才出门。
欧阳适叹道:“六奴儿手下的人可真是懂事。怎么陈正汇便没这么乖巧呢?”摇了摇头,便听下人来报:“忠武军种彦崧、滞留宋将杨可世求见。”
欧阳适冷笑道:“他们来干什么?”
那下人道:“好像是听说金军要进城,要来将军这里问些什么消息。”
欧阳适道:“我不见他们。你找个借口帮我推了。”顿了顿道:“以后他们的事情,都转到邓肃那里去,让邓肃去处理!”
主子的态度,那下人全看在眼里,出去后便没怎么给杨可世种彦崧好脸色看,杨可世忿忿不平,回去后便张罗着早日南下,不久雄州方面传来命令,让他前往沧州镇守边寨。
种彦崧见欧阳适的态度转冷,心中也不好受。眼见杨可世南归也请命归宋。但童贯对他可没什么好感,加上他们对忠武军的来历本来就有些疑心,原先是因为看汉部的面子才给他番号官爵,这时一与汉部交恶,连带着连忠武军也厌恶起来。童贯本不打算理会他,但幕僚王瑰献计,建议调忠武军去太行山一带平贼。原来耶律大石和萧干等相继兵败以后,辽军逃入边鄙者甚多,其中相当一部分窜入燕云、两河交界处的山地,凭借复杂的地形落草为寇。那一带无论对雄州来说,还是对析津府、大同府、太原府来说都是鞭长莫及,眼下金宋两国的主要矛盾集中在燕京的归属问题上,谁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盗贼,因此太行山山脉在辽宋旧界一带便成了逃兵聚集呼啸的渊薮,不但形势复杂,而且兵力加起来也有数万人之多。童贯的幕僚这般建议就算不是借刀杀人,至少也是把种彦崧往火坑里推!
但种彦崧却没考虑这些,他年纪还轻,身上的荣誉感甚强,在他心里,有个正经的军事行动让他去干,却远胜过在塘沽的外城空耗,因此接到命令后马上下令准备出。
这时林翼正在种彦崧军中负责平输转运的钱粮事宜,听到消息赶紧来见种彦崧,跟他剖析时局,劝他不要去送死。
种彦崧听了林翼的话,沉吟半晌道:“既是军人,便当为国家效力!听说太行山那边的盗贼逃兵四处劫掠,祸害周边百姓,我们此番去不但是为国,而且也是为民。若不幸战死沙场,却也不丢了祖宗的脸面。”
林翼呆了呆,心道:“以前总觉得只是一个世家子弟而已,如今看来七将军选中他确有道理——他未必不知道此去之难,却是知难而行!”心中微生敬意,但仍然劝道:“就算要去,也不能去得仓促!种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这一千多个弟兄考虑啊!”
种彦崧怔了一怔,随即微感愧疚,他和手下相处经月,感情早已颇深,这时想到自己如果孟浪行事会给他们带来大危险不禁自责,说道:“谢林兄直言。只是军命已下,我若不去,却也不成!”顿了顿又道:“太行山那边盗匪虽多,但大部分是乌合之众,我这一去未必没有胜算。”
林翼道:“打仗的事情种兄想来心里已有打算,但粮饷却该如何解决?”
种彦崧怔了怔道:“粮饷?童太师既然下令,想来必有粮饷接应。”
林翼冷笑道:“他有说要负责我们的粮饷么?”
种彦崧奇道:“这还用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林翼苦笑道:“种兄太老实了!且不说童太师和令祖一向不和,就是不计较这层关系,但看他的作风,只怕向他要钱粮也甚难。再说,我们忠武军一向是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忽然要伸手去求人,却不窝囊!”
种彦崧被林翼点破后也觉得有理,对于入山打贼他还是有些把握的,但要是童贯给他来一手毒招断了他的粮饷,那时便进退两难了!当下道:“林兄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林翼道:“我的意思是:粮食我们也自己带着。”
种彦崧道:“这外城的农庄牧庄,我们也才搞了几个月,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呢!哪里有那么多粮饷给我们带去?”
林翼道:“这些农庄牧庄虽还没到收成的时候,但基业已经打下,眼看过个一两年就会变成一块快宝地。这可是可居奇货啊!不如便把这些地方卖了,套成现钱现粮,带到太行山去也够我们吃一段时间了!”
种彦崧喜道:“好主意!咱们手里若有粮草,一来不用去耗费大宋国库,二来也不用去看童贯的脸色行事!只是卖地买粮不和汉部打个招呼不行,但如今欧阳将军对我们冷淡得很,这事怕不好办。他若说这地本来就是他们的,白白要收回去,我们也无可奈何。”
林翼道:“既然欧阳将军难说话,我们不如直接找小杨将军!”
种彦崧心中一凛,问道:“小杨将军?他也在塘沽?”
林翼道:“他不在,但他跟家兄多有生意来往,我有把握能找到他!若是得他支持,那时候要钱有钱,要粮有粮,甚至兵器、马匹、人才也可多要些!只是我们却得把出兵的事情略为延缓。”
种彦崧沉吟道:“好!反正童太师那边也没催得很急。这事就拜托林兄了。”
林翼当下拟了书信飞鸽传往津门,跟杨应麒说了自己的计划。陈正汇看了后道:“林翼建议顺水推舟让这支人马进驻太行山,这提议有些意思。”见杨应麒却连连摇头,陈正汇奇道:“七将军反对这件事么?”
杨应麒笑道:“我不是反对,我是觉得林翼胆子和器量都太小!他竟然只想着带一大批钱粮过去,却没想到把那一带变成一个根据地!”
陈正汇眼睛一亮道:“根据地?这……这行么?”
杨应麒道:“那个地方,产粮牧马未必足以自给自足,但若加上经商,多半便可以了。”
陈正汇道:“经商?可那里道路阻隔,交通甚是不便。而且离塘沽又有些远,这商路未必走得通畅。”
杨应麒道:“不然!那里离塘沽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尤其有三大条件,为别处所不及。”
陈正汇便问是哪三大条件,杨应麒道:“第一,便是地处边界,又是山区,加上山高林密,龙蛇混杂,只怕几年内金宋两国都没功夫管到那里去,正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所以容易展成自由度极高的自治领地!第二,那片地方在行政上是边鄙,在地理上却是几处要地的中心!往西北是大同,往西南是太原,至于东面,更有燕京、塘沽、雄州!若能拓开往南的商路,则沿太行而下,离汴梁其实也不是很远。第三,那个地区,附近有用的物产极多,据我所知,光是煤铁二项,便足以立起一个国内之国了!若种彦崧能把那边地方的盗贼处理干净,嘿!前途不可限量!”
陈正汇沉思半晌,忽然道:“既然那里这么好,为何汉部当初不直接在那里扎根呢?”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因为汉部当年没有忠武军如今的条件啊!”
陈正汇问道:“忠武军有哪些汉部没有的条件?”
杨应麒笑道:“忠武军的条件,可比我们当时好得太多了。最要紧的一个,是他们有大宋的正式番号,入山讨贼又是名正言顺,所以他们进入山林后只要主事者处理得宜,便不会沦为盗贼。再者,由于忠武军打的是大宋旗号,河东、河北一带的富商闻到铜臭过去投资也不会有太多的顾忌,不用害怕被朝廷目为通贼!还有,将来那里出来的商人,有大宋正规军队的番号作掩护,西入太原、南下汴梁都会比较顺利。最后……”
陈正汇不等杨应麒说完便道:“最后,忠武军有我们做靠山,不但后勤无虞,而且西北入大同、阴山,东北入燕京、塘沽都会有我们照拂——七将军,我说的没错吧?”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所以我刚才才说林翼的建议,无论格局器量都太小了!这事你亲自安排一下,除了给忠武军增加一些农夫、车马以外,再调一批工匠和僧人!此外,再从管宁学舍物色几个可用的学生到忠武军中学着当幕僚,同时看看那边的地形人情,若可以便在那边建一所学舍。嘿,咱们好不容易拉起这样一批人马,又得了这样一个好机会,不能浪费了。”
第三百章 坚毅与警觉(上)
那姓李的文书被宣入帐,眼见阿骨打神色不善,心中便有些嘀咕。完颜希尹问道:“天辅五年冬,津门杨应麒副都统可曾行公文来?”
那文:“有的。汉部汉部每个月都有许多公文奏上。”原来杨应麒这人心肠大大的坏,欺负女真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每个月都奏报大量的公文。这些公文用词甚雅,别说阿骨打,便是北国水平差一点的汉人知识分子也未必能准确无误地把意思给弄明白了。而且由于数量太多,重要的消息和不重要的消息互相掺杂,往往便让沙子埋没了金子一对于津门的奏报,阿骨打一开始还命汉儿文书一封封翻译了读给他听,但听到第五十封上便再没酎心,只是命汉儿宰相将那些重要的捡出来奏报。但论起在奏报中玩虚虚实实的机巧,会宁那帮文人哪里是津门文人的对手?所以塘沽开港一事被淹没并不是一个单独的个案,而是众多被忽略了的大事中的一件。
完颜希尹听那文书说有,便问:“可有关于塘沽的奏报?”
那文:“塘沽、塘沽……似乎没有。”
萧铁奴喝道:“你可想清楚了!若将来在会宁找到了奏报原件,小心你的脑袋!”
那文:“奴才再想想,奴才再想想。”
萧铁奴沉吟道:“对了,塘沽这个名字当时还没起,也许只是说渤海沿岸、燕京东部之类的话。”
那文书给萧铁奴这么一提点,啊了一声道:“渤海西岸!有的,有的!当时有一封奏报,大略云:‘天辅五年冬,有本国商船漂至渤海西岸,为辽人所迫。遣水师数百人救护之,因势就利,辟船坞水寨,作遁商扰敌之用。’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阿骨打听得眉头皱了起来道:“水寨?塘沽现在可不是一个水寨吧!”
萧铁奴忙道:“国主容禀!当初在塘沽开寨,确实只是偶然。应麒曾来,开这港口,一开始并没有把它做大的意思。允许商人们在里面交易,也只是为了维持塘沽几百驻军的口粮。谁知道这边的生意竟然出奇的好做,这水寨越辟越大,后来竞变成了一座港城-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阿骨打冷冷道:“真的只是这样?”
萧铁奴道:“自然是这样!”他抬起头来道:“不然还能如何?”
阿骨打眼中透着十二分的不信,但怒色一现即隐,随即对那文:“大金的大事,都被你这些没用的书生给误了!拖出去,重打四十鞭子!”
那文书吓得魂不附体,萧铁奴知道阿骨打是在迁怒,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这狗奴才,该打!”
阿骨打目视萧铁奴,忽然道:“我在大同府的那几个月里,应麒就呆在塘沽吧?”
萧铁奴心头一震,幸好他早有准备,脱口就答道:“是。”
阿骨打问:“他来塘沽干什么?”
萧铁奴道:“这个老七,迂腐得很!他说什么我们汉部出身大宋,现在有能力了,应该帮故国一点忙。于是跑到塘沽来,又是送钱,又是送粮,还帮大宋的宣抚使童贯出主意!”
阿骨打没料到萧铁奴回答得如此坦白,反而微微一怔,冷笑道:“没见他对大金这么热心!”
萧铁奴笑道:“国主这么说可冤枉他了!大金马蹄过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且兵多将广,良才如云,应麒他是没处使力气,哪里是不出力?耶律余睹的事情国主一交给他,他不是便办得漂漂亮亮的了么?”
阿骨打神色稍绥道:“不错。”又问:“后来呢?他怎么帮的童贯?”
萧铁奴道:“应麒帮童贯设计了许多计谋,如何巧取,如何豪夺,可惜童贯因他是我大金的官员,竟然一条也没采用。结果他们大宋兵败国辱,而应麒也觉得自己热烘烘的脸贴上了冷屁股,搞了这么多的事情却没半点成效,甚是丢脸,所以对这件事情谁也不愿提起,而对大宋这个所谓的故国也冷了心。他跟我说,从此见到宋人的嘴脸就烦!”
阿骨打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宋人本来就不知好歹-你们不就是从大宋逃出来的么’在境内时尚不能用,何况现在!”
萧铁奴忙道:“是,是。”
宗望在旁道:“不管怎么说,他私通外国,就是不对!”
宗翰则道:“应麒心怀故国,大宋之前与我们又交好,他跑去帮帮童贯的忙也算不上什么大罪过。不过这等大事,以后还是要先奏明皇上才好!”
萧铁奴忙道:“这个自然!”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他擅来擅去,太没规矩了-粘罕,你明日便派人宣他到军中听令!我要重重罚他!”
萧铁奴吃了一惊,忙道:“国主,老七他毕竟年纪小……”
阿骨打喝道:“小?他还小?”
萧铁奴道:“是,是。现在不小了。但他是我们的七弟,平常我们都惯着他,所以他年龄虽然大了,人却还有些孩子气,做事有时候也有些没分寸。但他忠君爱国之心,天日可鉴,还请国主明察!”他说到杨应麒“忠君爱国”时自己心中不禁一乐,却硬生生把差点忍不住的邪笑给吞了下去。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该怎么罚他,等他来到再说。”顿了顿道:“把彦冲也叫来-弟弟有功劳大哥分享,弟弟犯了错大哥也当一起受罚!”对完颜希尹道:“你亲自往中京跑一趟-替了彦冲的职务,把他换回来!”
完颜希尹应声去了,阿骨打这才问萧铁奴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铁奴道:“国主,这燕京我们真的便让给大宋?太亏了吧?”
阿骨打目视萧铁奴,颇露赞赏之意,似乎觉得他与杨应麒等人究竟不一样,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这燕京是我亲口许了他们的,不好失信于天下。若赵家肯乖乖给钱,便归了他们吧。你们若有不甘,等我死后再做打算。”这两句话己说得十分明白:他要保全自己的信誉,子孙要毁约也等他死了之后再说。北国之人,父定之约子毁之,乃是常事。
萧铁奴听了跪下道:“铁奴知道了。”又道:“铁奴这次来,一是禀告塘沽之事,二是想请国主恩准我回辽南一趟,以慰我部下思乡之苦。不过现在大哥和应麒他们既然要来,那我便不急着走了,等他们来了再说。不过我部该驻扎在什么地方,还请国主示下。”
阿骨打道:“你要回辽南?嗯,却也应该。这样吧,你也不用等彦冲他们了,我许你先回去。”顿了顿又道:“汉部就彦冲、你和应麒三个猛安。彦冲和应麒要来军中伺候,辽南便以你爵位最高。你们汉人有句俗语叫衣锦还乡。我便让你风风光光回一趟辽南。”
萧铁奴惊喜道:“国主的意思是……”阿骨打道:“我封你为辽南都统,彦冲不在时便由你权领辽南三州军政大事。”
萧铁奴惶然道:“这辽南都统,可是大哥的官位!”
阿骨打道:“彦冲这辽南都统做得也太久了!我有意升他一升,让他做中京路都统。”
萧铁奴大喜,跪下磕头道:“国主英明!”
第三百章 坚毅与警觉(下)
萧铁奴得阿骨打封为辽南都统,心中得意难以言状。这事此时虽然还不宜大肆宣扬,但他回帐后仍忍不住唤来他最信任的文官卢彦伦和最看得起的新秀种去病,告知此事。
卢彦伦毕竟是读书人,听到这个喜讯谀词泉涌,连绵不绝。萧铁奴听得甚是满意,转头见种去病沉默无语,问道:“你不替我高兴?”
种去病跪下道:“末将来归日浅,北国的事情多不清楚。不过……不过我们汉部的基业,是在辽南吧?”
萧铁奴点头道:“是啊。”
种去病道:“那国主封大将军为中京路都统……”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琢磨着怎么措辞:“这中京路乃是原大辽五京之中路,中京路都统自然是极尊贵的。但龙离海则不振,虎离山则势危。国主如此对大将军,不知算不算明升实降?”
萧铁奴脸色微变,卢彦伦喝道:“种去病!你是什么资历!大将军前大将军后的,大将军的面你都没见过,眼里便只有大将军,没有六将军了?”
种去病神色如常,说道:“去病说这话,不是为大将军打算,恰恰是为六将军打算。”
萧铁奴黑着脸沉吟半晌,终于脸色转晴,点了点头,对卢彦伦道:“别错怪他!是我刚才被利字冲昏了头!哼!国主忽然这么提拔我,难道是为我打算来着?那自然是冲着大哥去的!”
卢彦伦道:“虽然如此,但……但六将军若能入主辽南,毕竟是见美事!”
萧铁奴心中被说得蠢蠢欲动,但终于克制下来,摇头道:“辽南在大哥手里和在我手里,能挥的威力是不一样的!大哥有辽南一日,国主便不敢轻易动他!辽南有大哥一日,我们兄弟齐心协力,那片地盘才能不被吞并!所以大哥不能没有辽南,辽南也不能没有大哥!若大哥被国主斩断了手脚,我们又保不住辽南,到头来就算封我作勃极烈也是一场空欢喜!”
卢彦伦道:“但现在国主任命已下,咱们却当如何是好?”
萧铁奴道:“这……”一时竟无主意。
种去病问道:“六将军,汉部以谁为?”
萧铁奴道:“自然是大哥!”
种去病又道:“大将军以下呢?”
萧铁奴沉吟道:“近年狄叔叔已不管事。若依汉部内部次序,则大哥以下便当由二哥作主;若依金国官位排列,则大哥以下便是我。若是以亲缘而论,则大哥不在时候还可以拥立大嫂或者大虎子,不过那也需要我们兄弟几个支持。”
种去病道:“若有一日大将军忽然失踪,失踪之前也未留下交代,二将军和六将军分别站出来,空口说大将军有委任之命令,要暂代大将军行权宜之事,不知汉部内部会相信谁多一些?”
萧铁奴想了想道:“我和老二都不可能!大哥就算有委任之命,也不会直接交代老二和我。”
种去病怔了一下道:“汉部之内论亲贵爵位,还有更胜二将军和六将军的么?”
萧铁奴道:“当然有,那个人就是老七。应麒在部内地位特殊,他虽然坐的不是第一把交椅,但是他说出来的话,部内群臣诸将都不会有什么怀疑,我们兄弟几个也信任他……”说到这里恍然道:“不错!不错!”
卢彦伦和种去病问道:“什么不错?”
萧铁奴双手一拍道:“大哥和老七,一定不能同时落在国主手中!若大哥在辽南,那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若大哥被叫到国主身边,只要有老七坐镇后方,调和诸将,我们仍能以大嫂为虚尊,应麒领政,我等统兵,就能确保大哥的安全!”
卢彦伦道:“然则眼下我们要保汉部,就得保辽南,要保辽南,就得保大将军!而要保大将军,就不能让七将军和大将军同时落在国主手中!”
萧铁奴道:“不错!”
卢彦伦道:“但如今国主召见七将军,乃是堂堂正正的理由,只怕七将军推脱不得。”
种去病道:“七将军推不得,却不知大将军推不推得?”
萧铁奴笑道:“去病说的好。国主这次召见大哥的理由是弱了点。若大哥寻得出一个理由来,或许能推脱也说不定。”对卢彦伦道:“拟鸽津门,把我们的意思说清楚,至于该怎么办,让他们想办法去!”
卢彦伦道:“但就算大将军推脱得一时,推不得一世啊!”
萧铁奴冷笑道:“何必一世?这两年来我入见必然暗中窥看国主气色,一年前他还能装得好像没事的样子,现如今却连装都装不大好了!在大宋使者面前说多了几句话胸口也会起伏不止,显然已是病入膏肓!只要大哥躲他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大金就要变天了!”
卢彦伦听了,当即草拟鸽津门。书到津门,陈正汇杨朴等见了都大吃一惊,张浩道:“六将军说国主病势已危,又忽然有这么大的动作,莫非、莫非……”他莫非了好几次,终于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莫非国主是要在临死之前把我汉部给扫除掉么?”
陈正汇和杨朴听了心头都是一震!具体到阿骨打出什么计策,以他们几个的才智都未必没有应对之道。但若如张浩所言:阿骨打是下了决心要在他死前解决汉部的问题,那便不再是一两手花招能够应对的了!读书人的所谓谋略,在真刀真枪的军力面前往往会显得极为苍白无力。
陈、杨、张想到阿骨打霸绝天下的豪魄,心中都感害怕。又想辽南腹地如此浅,如何挡得住阿骨打全力一击?只片刻间,三人竟然都乱了心神!他们三人虽然多智,但时势到了这个份上,有时候已不是智谋所能抵御。阿骨打只稍稍显露自己的意图,便压得陈、杨、张等人智不知何以出!
他们三人手足无措之际,自然而然便一起向杨应麒望去,只见杨应麒拿着那鸽书左看右看,连连点头,满脸的欣然。
陈、杨、张都不知杨应麒这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如此安然,内心都镇定了几分。三人对视一眼后,便由杨朴问道:“七将军,您笑什么?”
杨应麒道:“我很高兴啊!”
陈杨张三人异口同声奇道:“高兴?”
“是啊!你们看不出来么?”杨应麒道:“国主封了六哥做辽南都统,那是多大的诱惑!多深的陷阱!多毒的招数!而六哥竟然能忍下来不上当,那又是何等的眼光,何等的见识,何等的胸襟!我以前总有些看不起六哥的,认为他的器量不但不能和大哥相比,甚至比二哥也有所不如。但今天看来,我错了。萧铁奴,不愧是萧铁奴!”
陈正汇等被杨应麒这么一说,无不点头。
杨应麒又道:“咱们汉部,政务是我在主管,至于兵力,则在大哥主持之下,向来由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他们统领。尤其以二哥与六哥的直系最为精锐,所以他们两人在我汉部军中的影响力也最大。而我一向最担心的,就是六哥,因为他的态度总有些游离,但今天看来,六哥对汉部的忠诚,对兄弟情的执着,显然都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陈正汇叹道:“不错,不错!”
杨应麒又把那封信看了看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虽然不知道国主接下来会出什么样的招数,但以运数而论,则一国一部之败,必然先是萧墙之内四分五裂,然后外敌趁机而入——这便是败征。相反,若一国一部之兴旺,必先由内部团结一致,然后虽有艰辛险阻也必能克服——这便是胜兆!是我汉部正在走上坡路的迹象!”
陈正汇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不错!不错!如今七位将军同心同德,我汉部兴旺之象已显!国主以强弩之末,将枯之灯,如何挡得住我汉部气运如日中天!”
杨朴和张浩齐声道:“正是!”
只片刻间他们三人的心情全变了,因为杨应麒的“启”让他们隐隐感到有天命在支持他们!
天命,那是多么虚无飘渺的东西,但有时候偏偏又比百万雄师更为强大——如果大家愿意相信的话。
鸽书走得比马快,所以杨应麒知道阿骨打有意同时召他和折彦冲前往行在的时候,阿骨打的特派使者还在路上呢!
杨朴指着萧铁奴的:“六将军言:万不可使大将军与七将军同时为质!此言甚中要害!如今我们再要书请大将军莫去应命只怕已来不及了,不得已,只能请七将军‘赖’在津门不动身了。”
陈正汇摇头道:“只怕不妥!诚如六将军所言,国主召唤七将军理由甚正,我们难以推脱。如果不得已一去一留,还不如由七将军去。”
杨朴道:“我怕的是来不及!”
陈正汇道:“六将军此书必有寄给大将军一份。若大将军得了书信,多半不会贸然前往燕京!不如这样,我们趁着国主还没来召见,先制人,由七将军主动前往南京请安述职。七将军这一路却先从中京道过,若大将军还未赴行在,则找个借口请大将军回津门。若大将军已经南下,则七将军无论如何折返津门,我们另想办法搪塞!”
杨朴与张浩均称善,杨应麒便要即日起行,陈正汇道:“七将军,看国主眼下的安排,只怕是有意动手了!若他决心已定,一计不成定然再有一计!最怕的是他撕破了脸皮大兵压境!那时七将军恐怕已身系女真帐内,没法与我们商量。具体事宜我们三个自想办法,但总的方略,还请示下。”
杨应麒沉吟道:“古往今来,若双方准备都太过充分,这仗往往便打不起来。我们眼下硬碰硬恐怕还是打不赢完颜部的,所以最好莫要打仗,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得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要让国主觉得这仗一打起来便是两败俱伤,要让他知道:若杀了大哥灭了汉部,其他诸部便会寒心,大金就会四分五裂,完颜部便会众叛亲离!”
杨朴问道:“让大金四分五裂众叛亲离,这个只怕很难。”
陈正汇道:“不然,我们并非要真的让大金在短期内四分五裂众叛亲离,而是要让国主觉得会这样!大将军在大金威望素著,汉部对大金也是有功无过,若我们无故见杀,国主何以取信于各族,何以取信于天下?”
杨应麒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最怕的反而是部民眼见难敌便束手就擒,那时候国主便能找个由头把我们几个搁置起来,再派亲完颜部的官员接手津门等地。等汉部的力量被分化瓦解之后再册封我们几个虚官高爵飬养起来——那时他既不失信,又能除掉心头大患!所以应对外患最重要的地方,不在外而在内!只要部内能抱怀宁死不降的决心,这事多半便能善了——若到最后仍然不能善了,那我们宁可把辽南百里沃土夷为平地,然后荡舟入海,到海外去重新开辟一个新的国度去!”
陈、杨、张等三人听得热血沸腾,齐声道:“正是!”
当下杨应麒到大将军府来向完颜虎告辞,完颜虎见他神色大不寻常,问明原因,心中惊震,便劝杨应麒别去见阿骨打了:“叔叔的为人,平时宽厚待人,到关键时却是虎豹之性!何况他现在病着,脾气肯定更差!你这样过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杨应麒笑道:“嫂嫂别这样说!我这头羊角太长肉太膻,可不好吃呢!只要嫂嫂坐镇津门,汉部内部不乱,我便不会有事。”安慰了许久,又请她信任陈正汇、杨朴等人,必要时出面给他们撑腰,然后便荡舟入海。
从津门到燕京,若走陆路,则需先北上前往辽口,然后向西取道辽西走廊直入析津府——若剔除张觉这个变数,这条路最近。否则的话,就得绕道中京大定府,然后在折而南下——这条路更远了,但路上较为安全。当然,更快的是走海路!从津门扬帆前往塘沽,顺风的话一天便到,再快马加鞭转往燕京,整个行程可以控制在五天之内。
可是杨应麒既不走最快的那条路,也不走最慢的那条路——因为他并不急着去见阿骨打,但他急着去见折彦冲!若要见折彦冲,最快的路径是先上船,渡海前往曹广弼眼前的驻地来州,然后由曹广弼派兵护送北上经谭州、利州便可抵达中京。
津门与来州之间距离极近,只需渡过辽东湾便可。所以杨应麒连鸽书也不了,直接坐船来见曹广弼。曹广弼见他忽然来到有些讶异,问明情况变色道:“国主终于要收拾我们了么?”
杨应麒道:“眼下完颜部虽然仍在成长壮大,但我们汉部展的度却比他们更快!若国主真有心解决我们,自然越快越好。”
曹广弼道:“他若选择现在动手,只怕辽南非打烂不可!”
杨应麒道:“辽南打烂,我们便到流求去!到时候一心一意帮助大宋抵抗胡人,便免去了许多立场上的尴尬!”
曹广弼听了哈哈大笑道:“不错!那样可爽快多了!远胜过现在左右碰壁,施展不开手脚。”笑了一会又摇头道:“但那也只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杨应麒也叹道:“是。辽南若能保住,自然最好。”
兄弟两人正说着,曹广弼的副手石康匆匆掀帐进来道:“二将军,大将军来了!”
曹广弼和杨应麒对望一眼,同时脱口道:“大哥!”
两人又惊又喜,迎了出来,只见辕门外数十匹骏马嘶鸣,几十员兵将肃静,为一人挺拔英武,正是折彦冲!曹广弼和杨应麒走近前,还说话,折彦冲道:“来!我就不进去了,你们陪我纵马看看这山海之间的风光去!”
曹广弼吩咐石康看好营帐,早有人牵了两匹大宛马过来,曹广弼与杨应麒跨上马鞍,随折彦冲向营外奔去,折彦冲的随行人马落后在听不到三人讲话的距离跟着。
折彦冲一直奔到榆关十数里外一个小山丘上,前为关,左为海,右为山,山、海、关各具雄伟,煞是壮观!
折彦冲指着榆关问曹广弼:“这榆关如何?”
曹广弼道:“关隘虽佳,挡不住胡马。”
折彦冲又问:“张觉如何?”
曹广弼道:“我无意取他。若有意取他时,早在囊中了。”
折彦冲点了点头,问杨应麒道:“这片海如何?”
杨应麒道:“站在这里用肉眼看觉得壮观,但出过海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只是渤海一个拐角处罢了。而渤海又不过是东海的一个拐角处——东海虽大,却也只是东大洋靠近这片大陆的一片海域!”
折彦冲哈哈笑道:“你的胃口倒也不小,但就是这片海域,也够几个国家争了!”唏嘘道:“常来看看山海,才知道人之渺小,生之短暂。”
曹广弼应声道:“但唯有忘其渺小与短暂,才有勇气去建功立业!”
折彦冲笑道:“你言语素来谨慎,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曹广弼道:“纵横天下之志,哪个男儿没有!”
折彦冲颔道:“不错。”
三人谈论了好一阵子山水,军伍政务半点不提。忽见榆关关门打开,十几骑奔了出来似乎要来看看他们是什么人。折彦冲笑道:“若是铁奴在此,定要过去跟他们玩耍玩耍。”
杨应麒道:“大哥眼下可有此意?”
折彦冲看看天色将晚,笑道:“不了,跟一队侯骑,有什么好玩的!这便回吧。”
三人纵马回营,随行兵将在后摆开,榆关出来的侯骑眼见他们兵马雄壮,不敢靠近,跟了一段路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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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一章 胡商大算盘(上)
折彦冲进了大帐,慰问完军中干将,只留曹广弼杨应麒二人,问他二人:“铁奴有给你们写信吧?”
杨应麒道:“给我写了,我也己将内容告知二哥。我们正怕大哥你己经南下去见国主了呢。”
折彦冲道:“我见到了信,哪里还会留在那里等完颜希尹来传令?当下吩咐了文武副手看好城池州县,然后便带了亲卫到这中京路南边来巡视。”
杨应麒接口道:“巡着巡着,就巡到二哥这里来了。”
折彦冲笑了笑道:“我是真的在巡视,这两天委实给途中的老百姓干了几件实事,你去打听了就知道。”
杨应麒一听也笑了,又问:“国主那边,大哥可留下借口什么未曾?”
折彦冲笑道:“我又没见国主的特使,要什么借口?这个借口,待会你再帮我编吧。”
杨应麒喜道:“那大哥是准备回辽口了?”
折彦冲沉吟道:“看这次国主的动作,我若留在辽口也非见到他不可,我还是回津门吧
杨应麒问道:“大哥要在津门呆到什么时候?”
折彦冲道:“我上次见到国主时,见他己经病势颇重。近来也不知是讳病嫉医,还是对我们疑心加重,竟然把我派去给他诊疗的良医都赶回来了。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国主对我虽有知用之恩、叔婿之情,但如今既然生了猜忌,为自保计,我还是不见他了。只要一天他见不到我,动手之前便会有三分犹疑。”
曹广弼和杨应麒都知道这句“不见他了”可不仅仅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而是折彦冲有意避开阿骨打拖到他病死为止,曹广弼道:“国主毕竟是一代枭雄,能不和正面交锋,自然最好。”
杨应麒道:“上次大哥见到国主时,燕云局势还晦暗难明,辽、金矛盾尤重,大金内部矛盾尚隐,或许国主那时还没下定决心动我们。但如今大辽五路尽数落入国主手中,虽然西边、南边根基都还未固,但国主的身体也快撑不下去了。他若不想把我们留给兄弟子孙解决,现在也该准备动手了。如今形势,只要国主和大哥一日没有直接面对面,出了什么事情双方仍有回旋缓冲的余地。但大哥若在津门,辽口那边当由谁主持?”
折彦冲看了曹广弼一眼道:“按常理,自然是二弟。但我料国主定会想办法让二弟不在辽口。铁奴在信中提过他将回来,我打算让他接手。”问曹广弼道:“二弟,你以为如何?
曹广弼道:“铁奴之能堪当此任。”
杨应麒道:“但六哥的态度,有时候总让人感到不太放心。”
折彦冲笑道:“那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铁奴的忠诚。”
杨应麒道:“大哥这么说,那是完全信任六哥了?”
折彦冲道:“自然。若连你们几个都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去?”
曹广弼见杨应麒还有犹豫,说道:“应麒不要担心,论机变铁奴还在我之上。而且有大哥在他背后督促,多半能令国主入不得辽南!”杨应麒道:“其实我也不是不信任六哥,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二哥或许更为合适。但大哥二哥既然都这么说,便这么定吧。”
曹广弼问:“你这一路,要从陆路去燕京,还是从海路去?”
杨应麒道:“那要看让大哥回避国主的借口是什么。”
曹广弼问:“借口你想好没有?”
杨应麒道:“大哥回津门的借口,莫若称大皇后病了,大嫂派人火让他回去应变。”
曹广弼问:“若国主再派人去津门找大哥呢?”
杨应麒道:“没办法,那只好让大哥也跟着病了。”
曹广弼皱眉道:“这是否太着相了?”
折彦冲道:“无妨。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看彼此的态度是否够强硬罢了。”
杨应麒道:“若是用这个借口,那我就不要说曾到二哥这里来过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便直接去燕京。然后大哥这里则派一个文官去中京应变。”
曹广弼道:“可惜邓志宏不在这里,要不让他去中京办这件事正好。要不要调他过来?
折彦冲道:“那倒不用,而且也来不及。开远就在中京附近,派一个文官过去跟他说明,他会知道怎么应付的。”说到这里,折彦冲抚杨应麒之背道:“在这种情况下去见国主,你怕不怕?”
杨应麒想想阿骨打的反应,脖子缩了缩道:“怕。”
折彦冲道:“我也舍不得你去,但你我若都不去,只怕国主和我们之间便连缓冲也没有了。”
杨应麒道:“这我知道!我去比大哥去安全得多。同样形势下国主会不顾一切杀大哥的机会有五分的话,落到我头上便只有两分。所以只要处理得当,我应该不会有事的。”
折彦冲点了点头道:“见到他以后,凡事不要太过强硬。若真危险时,务必以你的性命为第一要务!就算他要我们把辽南和塘沽都割了,我们也给!”
杨应麒忙摇手道:“不行不行!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折彦冲闻言大笑道:“你这小市侩!”
当晚兄弟三人同帐叙话,遁宵不倦。第二日杨应麒从海路出前往津门,折彦冲则仍走陆路,路不避人,在安德州、宜州等地巡视,等到了东京路与中京路交界,这才“忽然听闻大皇后又病”,急忙吩咐属下去中京办理相关事宜,他自己则倍道驰往津门。
完颜希尹在中京见不到折彦冲己是微感吃惊,一路寻来,对折彦冲一行竟是可望不可及
原来汉部在辽西走廊一带势力己颇为深厚,谍报系统又比完颜部达,所以完颜希尹在哪里折彦冲清楚,折彦冲在哪里完颜希尹却只是风闻。
完颜希尹追到宜州时听说折彦冲回了津门更是吃惊,阿骨打本要他在折彦冲南下后接掌中京政务的,这时权衡利弊轻重,竞抛下中京道不顾,直向津门冲来。
但他到津门时折彦冲却又病了,津门的戏剧类曲艺这时己颇为达,其中不乏化妆高手。所以完颜希尹见到折彦冲时但见他躺在床上,眼眶深陷,脸上全无半点血色——原来折彦冲“连夜赶路,竟染了风塞,又诱其它隐症,所以病情来得十分猛恶”!汉部良医个个皱眉哀叹,完颜虎在一旁拿着姜汁手绢抹泪,此请此景之下,完颜希尹如何敢强请?只得留几句话后恹恹而退.
杨应麒没想到自己才离开这么几天又回到了塘沽,这次他来不必瞒着阿骨打,但仍然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入港,来见欧阳适。
这些日子欧阳适难得住在岸上,听说杨应麒来心头一凛,把他接到密室原来萧铁奴在给折彦冲、杨应麒分别信之后也己将事情原委告知他,好让他有个准备!
兄弟俩还没坐定,忽然铃响,欧阳适召管家怒道:“我不是说今天什么大事都给我搁起来么?还敲什么铃?”
那管家吓得磕头道:“四将军!六将军来了!”
欧阳适和杨应麒对望一眼,心中都道:“来得好巧!”欧阳适忙去接他进来。
萧铁奴一见杨应麒就问:“老大呢?”
杨应麒道:“回津门了。”
萧铁奴哈哈一笑道:“好!这下好玩了!”又道:“你来是打算去燕京?”
杨应麒点了点头,萧铁奴又道:“好!有胆识!”
杨应麒反问:“你呢?”
萧铁奴道:“自然是去辽南!”
杨应麒又问:“自己去,还是连带着兵马也去?”
萧铁奴道:“连兵马也带去。”
杨应麒略作沉吟,说道:“如今鞍坡的营房早被撤了,但我在辽河西岸一直留有一块荒地给六哥回辽南时驻马用。六哥的人马便直接往那里去吧。”
萧铁奴笑道:“你怕我的人到了津门会捣乱么”
杨应麒毫不掩饰:“对!”
萧铁奴也不见怪,笑道:“好好,我也知道我那帮手下是什么德行!我独自去津门见老大,让兵马直接去辽口,总可以了吧?等国主来了再去辽口帮老二守着。”
杨应麒微微一笑,对折彦冲打算让他接掌辽口的事情也不提起,问欧阳适道:“四哥,我们在各处空闲着的兵船,这段时间可得慢慢地往北边调。国主在燕京时便调到塘沽来,国主兵马西行时便调到辽南去。”汉部水师的家底杨应麒了如指掌,所以也不用问欧阳适有多少人手战船。
欧阳适道:“真要动手了么?”
杨应麒道:“不是要动手,是要以最大的决心来阻吓国主!但要是形势急转而下,或者国主失去了理性,那我们也只好动手了。”
萧铁奴问他:“辽南的兵马大概有多少?”
杨应麒道:“辽口驻军号称三千人,实有五千人,但二哥带走了三千人在来州,所以正规兵马只有两千人;东津驻军有三千人,由五哥统领。”
萧铁奴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别的——你别告诉我咱们汉部就这点家底!”
杨应麒笑了笑道:“我们挑选边地农夫牧民练成精兵,分为十二个村落,每村除工兵、杂物役卒约有千人,兵器犀利,每人两匹马,分散在辽口、东津一线上,每季轮流到辽口、津门服役。这批是我们隐藏着的正规军。”
萧铁奴道:“那就有一万两千人了。加上老二的两千人、老五的三千人,我手下的三千人,一共有两万人马。嘿!够应付了!不过辽口的城墙太不像话,这两年你们增筑没有?”
“没有!”萧铁奴还没来得及失望,便听杨应麒道:“但各方面的坯子早己打好,用以增筑城墙的石料我们也早就做好了蕺在城墙根下,这些石料和原城墙的接口都设计得极为吻合,有必要时把这些东西推上去,用水泥一固定便完事了!此外,辽口到津门的道路上,表面上一点障碍都没有,其实我在沿途一共准备了十八个地下碉堡,附近的农庄也准备了石料,到时候你雇佣农夫往那些地下碉堡上一堆便能把道路给隔断!辽南武风甚盛,若是能顺利动的话,那些维持治安的地方差兵——甚至当地农夫都能助防。你去了就知道了。”
萧铁奴听得惊喜交加道:“若是这样,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应麒你尽管去燕京,只要我们不打败仗,国主不敢动你的!”
杨应麒奇道:“六哥这么这样自信?”
萧铁奴道:“眼下国主羁靡的军队虽多,但他要来打辽南的话,耶律余睹等那些降军就用不上。为什么?因为这些降军和国主的关系,比我们和国主的关系还疏远一万一阵前反戈,事情反而麻烦。”
杨应麒点了点头,萧铁奴又道:“此外,我估计宗翰也得留下来应对燕云之事,同时也羁靡在中京、燕京、西京一带的降附人马。虽然国主可能会大量抽调人马先来对付我们,但怎么的也得给宗翰留下二三千本系人马。完颜本部能调来的,不过一万人到一万五千人,东京路留守人马不过万人,再加上和完颜部关系密切的北部胡人,我估计国主能调动到辽南的兵马不会过四万!”
杨应麒听他这么说,心中却还是没什么底,说道:“我们的正规军马,充其量也不过两万人,可未必挡得住国主的铁骑!虽然后勤后备人数不少,但打仗打的可不是人数!就像北辽这边把所有人马收拾起来也有好几万,结果在国主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我真当心辽南也是这样。”
萧铁奴放声大笑道:“耶律淳手下那些病夫怎么能和我们的人相比?我三千人就能抵他们三万人!两万兵马在大哥和我手里,灭他二三十万军队绰绰有余一所以这一仗国主不打便罢,若是打起来,他们完颜部至少要多一万个寡妇!”
杨应麒道:“那我们呢?”
萧铁奴笑道:“我们也差不多。嘿,他们攻,我们守,辽南腹地浅又没天险,这些都对我们不是很有利,所以我们的损伤可能会比他们严重些。不过国主也休想全胜!我们就算守不住辽南,也要拼他个鱼死网破!”
杨应麒眉头大皱道:“说这种事情,你怎么笑得出口!”
萧铁奴笑道:“为什么笑不出口?不就死些人么?等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男人多干几下,不就生出来了?”
欧阳适见杨应麒脸色不善,忙拦住道:“别跟应麒说这些,他向来不喜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铁奴哈哈一笑,便不再提,转了话题道:“这次你去燕京,可带了什么得力的人护卫没有?”
杨应麒道:“就带了燕青、赵观和几个能奔走的门客。我想这次一入燕京,多半就会被国主看起来,武人带多了也没用。”萧铁奴摇头道:“不然一手里有些武力总是好的。”
杨应麒道:“燕青的武功很不错,保护我绰绰有余。”
萧铁奴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是能带兵的人。”
杨应麒愕道:“带兵?我这次去又没带兵,也不能带兵,带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有什么用处?”
萧铁奴又是摇头:“老七啊!你这方面就考虑得不够周详了!一二百个人在千万大军中也算不了什么,但保不定也有大用处。嗯,这样吧,我拨一个百人队护送你去,国主见是我的人马,嘿嘿!想必不会遣回来1?摇了摇铃当,叫来随行从人道:“去外城,叫种去病过来。”
萧铁奴那从人去了后,杨应麒顺口问道:“种去病?”
萧铁奴笑道:“是我不久前收的一个宋军俘虏,为人十分聪明!”跟着便说了种去病的来历和在军中的表现。
杨应麒听得啧啧称奇道:“大宋果然出人才一只恨赵天子不能用耳!”
萧铁奴大笑道:“他要是能用,我们还用混么?”
说话间外间来报:“种校尉到了。”
不多时一个年轻而沧桑的男子大踏步进来,单膝跪下行礼道:“末将种去病,见过三位将军。”
抬起头来望见杨应麒,不禁满脸讶异,而杨应麒眼中亦略见异状。
第三零一章 胡商大算盘(下)
比起邓肃只是路上撞见,杨应麒和种去病的交情大不相同——两人不但曾近距离接触过好几次,而且还长篇大论地说过许多话。而且种家又是杨应麒心中很重要的一步棋子,所以对这对兄弟时常挂心。此时种去病不但样子与昔日大大不同,甚至外表看起来也比他在雄州时老了十几岁,但他抬头望见杨应麒时那眼光还是泄露了一点昔日的神采!
此时两人距离甚近,杨应麒先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便有些觉得熟耳,心道:“这人的口音竞有几分像种彦崇,只是嘶哑了些。”等种去病抬起头来杨应麒看见他的眼睛,不禁一怔:“他的眼睛也有些熟!”因为有了个“和种彦崇像”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心中将种去病与种彦崧的模样神态加以对比,登时起了疑心:“难道真是他!”再见种去病眼中露出讶异,那是骤见故人才有的神色,心中便敲定:“十有**是他!”
他见萧铁奴麾下的这个新晋骁将很可能就是种师道的孙子种彦崇,心中大感意外。他的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其实也只是一弹指间,但即便如此,萧铁奴仍然留意到了,问道:“你们认识?”
种去病还未回答,杨应麒的脑子己经瞬间转了三十六转,笑道:“我去雄州时应该见过他,所以看着有些眼熟!”
种去病眉不动,眼不跳,顺着杨应麒话头道:“末将当时不知七将军身份,只道是邓参军手下一个幕僚,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萧铁奴笑道:“原来如此!那你们也算是旧相识,那更好了。”种去病曾在宋军中服役,这事谁都知道,因此萧铁奴也不在意,对种去病道:“七将军的事情你也略知一二。我这次要你护送他去燕京,你可敢去?”
种去病道:“有何不敢!”
萧铁奴又道:“好!不过话说在前头,老七是我们兄弟几个心头肉,囟门骨!要是这趟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用回来了。”
种去病道:“六将军将七将军付托与末将,那是何等信任!末将便肝脑涂地,也当保七将军无虞!”
萧铁奴赞赏道:“好!你先去营里挑选一百名精锐,随时准备出。”
种去病应道:“是!”声音平稳之极,直到转身出门,眼皮才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心道:“是他!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忽然想起爷爷对杨应麒的态度,心道:“爷爷当时对他的礼貌,我便觉得有些过了!但现在想来,若爷爷早知道他就是七将军,那么那样的礼貌便不为过!难道爷爷早知道他的来历了?”
又想:“那天晚上我和彦崧出去以后,爷爷和叔公不知又和他谈了什么!嗯,彦崧居然得汉部的支持拉起一支军队!看那队伍不但兵精马壮,而且粮草充足!可见汉部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钱!这些,是不是爷爷和七将军秘密约好的呢?如果是,那爷爷和七将军的约定还有什么”前一阵种彦崧从塘沽出要到太行山平贼的时候,种去病曾在暗处偷偷看了几眼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是复杂:“七将军在雄州时与我相交甚欢,看他当时的言语不似作假。刚才他很可能己经认出了我,却又轻描淡写地把我的事情给瞒了去……然则六将军与七将军之间,其实也不是什么都说!”
他一边沉思,一边大踏步回营,看在路人眼里只觉得这个残废的小将傲无旁人,却不知他内心正思如潮涌!
种去病出去以后,萧铁奴对杨应麒道:“这个小伙子是个人才!他在大宋时郁郁不得志,来汉部的日子虽浅,但我十分信任他。大哥回津门、你到燕京的事情我也曾和他说过,所以这些事情有必要时候可以和他商量。”
杨应麒听了有些意外,说道:“他才来多久,六哥你居然便如此信任他!难得,难得!
萧铁奴笑道:“这小子,是一头不知道自己是狼的狼!若他一直留在大宋,就算右手没残废估计也干不出什么大事!不过这段日子经过我的调教己经野起来了!战场上杀男人,帐篷内干女人,半点都不含糊!”
杨应麒皱了皱眉,欧阳适笑道:“他战场上杀男人不合糊大家都看得见,但他帐篷内干女人不合糊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我们的六将军还有偷窥下属寻欢作乐的癖好?”
萧铁奴笑道:“你少给我胡扯!”
欧阳适笑着问:“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的?”
萧铁奴道:“这段时间他立了三次大功,立一次功,我便赏他一个女奴!如今头两个女人肚子己经鼓起来了,最后那个才赏了他不到一个半月,前两天他忽然请求我让那女人到内城来养身子原来也有了!你说,他是不是干得很不含糊?”
欧阳适大赞道:“果然不合糊!”眉头动了动道:“六奴儿,他不含糊,你也不含糊吧?跟四哥说说,你现在有几个儿子了?”
萧铁奴嘻嘻笑道:“不多,男娃女娃加起来十几个吧,我也懒得去数。你呢?”
欧阳适摇头道:“这方面我可就不如你了,大大不如,大大不如。”
萧铁奴不肯放过他,追问道:“到底多少嘛?”
欧阳适避不过,斜眼看了杨应麒一眼道:“反正比老七多!”
杨应麒的事情永远比其他人更有吸引力,萧铁奴一听便丢开欧阳适不问了,点头道:“这也怨不得老七,他和老大一样,好像都只对一个女人有兴趣似的!一个女人能生多少个儿子?自然不如我们了。何况林当家的又终年在海上漂泊,比我们还忙,哪里有空生儿子?说起来,咱们这头小羊羔今年也有四五岁了吧?这次回辽南一定要捏一捏他的嫩脸!”
欧阳适叹道:“听说他出世不久,脸就被你捏肿了,这次下手可得轻些!”
萧铁奴嘻嘻笑道:“会的,会的!不过还是要捏捏的,老四你没见过那羊羔,不知他和老七长得有多像!其实老七十几岁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便很想捏了,就是不大敢动手。现在做了六伯,正好拿他儿子补偿补偿。”
欧阳适一听大起同感道:“若是这样,那我也得找个机会去一趟津门!过过这瘾。”
“津门?”萧铁奴道:“羊圈不在辽口了么?”
欧阳适道:“听说大皇后南下之后,大嫂就把他接到津门去了。现在和允武允文他们在大皇后膝下混着呢。你大儿子也在那边,你都没关心过么?”
萧铁奴道:“我大儿子?哦,是大哥给起了名字叫萧骏的那个吧?”
两人说的正在兴头,杨应麒咳了一声道:“能不能不谈这个话题?”
萧铁奴笑道:“干嘛?怕我们欺负你儿子?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杨应麒不悦道:“我们现在要谈的是燕京那边的正事!诌这些干什么!”萧铁奴笑道:“这些怎么就不是正事了?再说,燕京那边的事情两句话便完了,何必废话。”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那把这两句话说来听听。”
萧铁奴道:“国主要打,我们便打!杀他个尸积成山血流成河!国主若不打,那我们就这样耗着!三年五载也好,十年八年也好,反正越耗对我们越有利,不是么?”
杨应麒道:“可要是我们败了呢?”
萧铁奴冷然道:“败?我们不会败的!”
杨应麒问为什么,萧铁奴冷笑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说不会败便不会败!”
若是别人来说这话杨应麒定会嫌他鲁莽无知,但萧铁奴说了这话却让杨应麒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萧铁奴又道:“老七你这次去国主身边,面子上自然要恭谨点,但不用太怕他!还有,要引诱他多动脑子,让他多想事情!人想得越多就越不敢做一再说以他现在那身体,事情想得越多身体就越糟糕!嘿!最好你能活活把他给耗死!那我们就轻松多了!”
杨应麒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如果我们能控制敌人的生死寿命,那很多事情确实会简单得多——但是不行啊!有些人看来身体强壮,但说倒下就倒下了,没有半分征兆就像宗雄;而有些人虽然老迈衰疲,但有可能拖个十年八载的也不肯死阎王爷不收人时,我们也没办法啊。”顿了顿道:“不过,生死的事情上我们没办法,但其它方面总可以用用手段的。六哥,你在阴山下又收了不少胡人是不是?”
萧铁奴点了点头问:“怎么了?”
杨应麒又问:“现在还留在那里的多不多?那些人可不可靠?”
萧铁奴道:“那要看什么样的人。”
杨应麒道:“还没正式纳入汉部萧字旗正规军队的部族。”
萧铁奴道:“你是说受我羁靡的那些阻卜人、室韦人和蒙古人?”
杨应麒称是。
萧铁奴道:“我远在塘沽仍然会听我话的,大概有三个部落,其中比较能相信的,大概只有一部,人数很少,只有千把人。”
杨应麒想了一下道:“够了。”
第三零二章汉廷大难题(上)
杨应麒出前往燕京的同时,萧铁奴也扬帆前往津门。此时狄喻赋闲,折彦冲装病,曹、杨、欧阳、阿鲁蛮等人都不在津门,他便隐隐然成了津门公开场合中的最高脑,一些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也都找上了他。其中最引起他兴趣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东海擂台决赛!
辽南武风极盛,杨应麒深知文武二德各有所偏:尚文之利在便于培育文明,但文人相轻,过分尚文会流于邪狭,所以在武德受到抑制的社会里,文士容易闹出小肚鸡肠的互相算计;而尚武之弊则在容易流于野蛮,但武士那种光明、直夷、勇敢的风尚却极为可贵,任何一个开拓进取的国族都必须拥有!
武风形成不易,杨应麒深知一个社会武风过盛有时虽会造成许多问题,但断不能因噎废食。对于尚武的风气,不能抑止,只能疏导,而杨应麒建立的疏导方式,主要有三:第一是鼓励禅武学校的兴建,将忠、孝、仁、义、礼、智、信蕺于佛学之中,以学济武,以教济武,企图使整个社会崇尚武德而不是纯粹的暴力;第二是促使民间形成有序的比武形式,既让暴力有个泄的地方,又引入擂台*让商业经济沾澜部分没有其它谋生技巧的武夫,使之不致于沦为盗贼;第三,便是将各种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武士引入军队,成为军队的新血,同时也以比武的形式来检验和刺激军队的武技,以避免其堕落。
萧铁奴得了折彦冲授权,以都统身份到辽口都督军务。他一开始雄心勃勃,觉得自己麾下精兵有三千人,辽口兵马据说才两千人,以三千人统帅两千人,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把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让辽口的兵将对自己惟命是从。
但他到了辽口才知道:他面对的不是一千人、两千人,而是整个汉部的政府机器!辽口的武卫营虽然只有两千人,但这两千人却只是辽南军队的刀刃!而不是辽南武装队伍的全部
各国史书上的古代各大战役,常常动不动就夸言有数十万大军,其实在打仗时真正投入战场的人数绝没有那么多,因为这类数字通常都是把后勤队伍也算了进去。特别是那种千里远征的灭国大战,沿途押运粮草的人一般比真正在战场上厮杀的还多!
辽口军队对外宣称的数量,既不包括大量的工兵,也不包括辽口城内负责治安的民卫而这些人实际上也有很严密的组织,在防御战中都可以挥一定的作用。折彦冲、曹广弼所布置的辽南军事系统与萧铁奴带出来的兵马完全是两码事,这些部队在日常训练上和调动上都有着颇为严密的程序,士兵们的经济生活和社会荣誉更与辽南政府的体制环环相扣。
当初来自大宋、室韦和东海女真的大量移民迁入以后,汉部官方通过各方面条件的筛选,将其中较为强壮的人安置在辽东半岛的北部,在几年中陆续建立起了几十个农、牧合一的村庄,每个村庄约有几百到二千人不等。这些村民的族源以宋人为主,但东胡人也不少。胡人剽悍,而能被选到这里的宋人也大多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村落建立初期,几乎天天都有人打架。津门的文官建议把胡、汉分开,免生事端,但曹广弼和杨应麒商量以后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每个村都设立擂台和打擂的规则,真遇到非动手解决的事情便上擂台见分晓但在擂台下私斗却要受到严厉的惩处。擂台设立以后这些村庄的斗殴便慢慢转变成一种公开的、有序的、受节制的比武。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些村落的胡汉居民在这种有序的比武中并没有走向骚乱,而是走向互相理解与认同。尤其在胡人们习惯用汉语交流以后,这种认同感便更加强烈。
汉部设立的这些有军事目的的村庄所在的土地并不肥沃,不过这里的村民主要任务也并不是种口养马,而是过着一种且农且牧且军的生活,由辽口兵将主持的军事训练显然才是他们生活的主题。汉部并不对这些村庄征税,相反每年都有大量的补贴奖赏那些在军事训练中表现杰出的人。
慢慢的,这些村庄中最能适应战斗生活的村民便完全脱产成为全职的战士,入驻最北线的十二座村庄,不再务农这便是被辽南军方称为上十二村的十二座和农业没有关系的村落,这些村落的兵将要轮流到辽口服役,没轮到时就呆在上十二村中训练。上十二村的全职战士又被分为上中下三等,体能和战斗技巧排在下等的兵员要定期接受中部村落排在上等的村民的挑战,如果失败就会被打回中部村落,重新过那种且农且牧且军的生活。相应的,中部村落最强悍的村民则能通过打败上十二村的下等战士得到进入上十二村的机会。而那些连中部村落也无法适应的人则会被贬迁到以务农为主的南部村庄。
如果说,津门的东海擂台是选拔城市浪人入伍的偏途,那辽东半岛北部的这一片村落便是汉部在农村选拔兵员的大道。在汉部武风兴盛的情况下,能进入上十二村本身便是一种荣誉!更何况伴随这种荣誉而来的还有经济上的保障。
萧铁奴和辽口的兵将交流过后才知道那片军事村落不但是一个选拔系统,也是一个教育系统战士们并不要求背诵四书五经,但至少要识字。上十二村的战士里那些熟悉古今战役的人也比较容易升迁。当然,忠诚与自律也是文训的内容之一。
“这些人会很听话,但也会很不听话!”萧铁奴想。
这些兵将确实听话,因为萧铁奴是汉部枢密正式任命的将军,而不是因为萧铁奴是萧铁奴!他们听的是将军的命令,而不是萧铁奴的命令。
“一个两个,都是曹老二照镜子做出来的!”萧铁奴背后骂道。可他心里其实很妒忌!在阴山脚下时他本觉得自己己经是兄弟几个展得最快的了,直到现在他才完全颠覆了内心的这种看法!辽口和上十二村的兵将数量还不算很多,尤其和汉部己有的非军事人口相比简直低得过份!如果汉部有朝一日能摆脱附庸的地位,光明正大地扩军,那种展潜力萧铁奴自己想想也感到恐怖:“五年不!三年不!一年一只要有一年时间全面征兵入伍训练,北国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不过萧铁奴隐隐猜到杨应麒短期内不会支持这种程度的扩军,因为就连他也知道那样会对汉部的经济造成太大的压力甚至破坏:“除非把他逼急了!”
到辽口以后不久,萧铁奴开始调整自己的思路:“一定要把老七兜里的钱和人都抠出来!”
对于经济、民生与军事之间的关系,萧铁奴和杨应麒都有很深的认识。但两人的出点和立足点却完全背道而驰。
杨应麒认为,军事力量是用来保障经济和民生的,非万不得己不能为了前者而干扰了后者的展;而萧铁奴却认为让百姓生活得好些就是要他们别造反,后方的经济展好了,归根到底是为了征服、征服、征服一所以杨应麒总是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汉部经济、民生和军事的平衡,一方面疏导着汉部的尚武之风,同时又千方百计地提高文官的比例,拒绝由武人的意志来主导汉部的未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杨应麒总显得太过小心,也让汉部的军事力量在短期内没有爆出萧铁奴所希望的那种水平。
一言以蔽之,杨应麒希望汉部能成长为一个民生导向的政权,而萧铁奴则希望汉部能变成一个军国!
“老七的意思,总是认为把汉部的武力维系在足以御敌的情况下就好,但但老大未必也这么想!”一念及此萧铁奴笑了,认为自己己经悟到了折彦冲重用他的原因。“看来老大和老七之间,也不是一点矛盾都没有啊!不过他毕竟不肯和老七破脸,甚至不肯摆明了站在老七对面,所以才让我来跟老七唱对台戏!”
萧铁奴明白,如果折彦冲真的打算这样做,那对他自己也没坏处:“可是老大的胃口究竟是多大呢?独立?吞金?还是……连大宋也要?”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他摸清了折彦冲的底线,那无论他做得多么过火,只要事态的展与折彦冲的期望相合,都能得到折彦冲的默许与支持!
大宋宣和二年时,由杨应麒设计、林翎投资、悟明和尚主持的东海擂台正式开擂,东海擂台才开擂就在辽南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观众如山,赌众如海!擂台的冠军不但享受到折彦冲亲自颁奖的荣耀,而且还能拿到够他享用半生的巨额采金!管宁学舍甚至派出专人来给捧名前十的高手立传!而在*中赢了钱的津门市民则纷纷出钱,将这些传记铭为碑文立在东海擂台第一次决赛的赛场上!可以说,谁能在这个擂台上屹立不倒,那他就成了津门市民眼中的英雄!成为各说书人口中的缓武士!
这种巨大的名利诱惑不胫而走,迅引起东海各国武士们的注意一所以从第二届开始,东海擂台便不再是汉部内部的擂台,而是吸引了大宋、大辽(那时中京还未陷落)、大金、日本、高丽无数武士的国际擂台,甚至连西夏、吐蕃也有人参赛!
这种跨国规模的比武大会带来的乎预料的经济效应,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商家投入其中,但每年一次涌入津门的庞大人流也给津门的治安带来了巨大的隐患尤其这些人大多是桀骜不逊的武夫!
为了因应这种状况,除了官方直接派兵防止暴动以外,由禅武学院牵头而组织起来的民间维持秩序的队伍也逐渐成型,并显示出比官方军队更有效的治安力量。由于杨应麒的预料走在事态展前面,所以比武大会的隐患在爆之前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此时折彦冲尚在“病中”,所以这一次比武大会的颁奖就由萧铁奴代替——在津门说书人的宣传下萧铁奴此时己成为参赛武士心目中“天下闻名、汉部有数的名将”!所以由他来颁象征着天下第一的刀(刀战第一)、枪(枪战第一)、弓(箭术第一)、马(骑术第一)、弓马(骑射第一)、船(水战第一)、铠甲(团体战第一)等由商人赞助的奖品,武士们感受到的荣耀并不在折彦冲亲自颁之下。
而萧铁奴则在颁奖中暗暗垂涎这些单打独斗连自己都没把握的武士,有意要把他们招揽到萧字旗下但这个念头随即让他悟出这个东海擂台背后暗含着深远的政治意图与军事意图,他现这个擂台不但掘出大量具备单兵战斗力的人才,而且还培养了辽南民间的组织力量!经历过对辽、对夏战争的萧铁奴私下品评,觉得津门民间的各支维持治安的队伍无论组织力还是战斗力都不在辽、夏精兵之下,一旦有警,这些人只要由他稍加部勒马上可以开赴战场一事后萧铁奴打听了一下,果然现这些队伍背后都要接受汉部政府的节制。
“老七说什么汉部只有两万精兵,但现在看来,他手里的存货可不止这区区两万人!”
在前去见折彦冲的路上,萧铁奴心中盘算着如果把津门的这些武人也包括进去,汉部对女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局面,心中还没算定,便见到了折彦冲。
“大哥!”萧铁奴单膝跪了下来,脸上带着明朗的狡黠:“铁奴来了!这几天想死我了!”萧铁奴来津门后因事务所阻,两人都是靠传话来沟通,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没有化妆的折彦冲看起来十分精神,对于萧铁奴流于肉麻的言语毫不见怪,笑道:“起来起来!怎么样,东海擂台好看么?”
萧铁奴站起来道:“很不错,单个儿打的话,我只怕任何一项都拿不到天下第一。”
折彦冲哈哈笑道:“那是,我也不成。”
萧铁奴道:“但武技和打仗,既是一码事,也是两码事!武技是打仗的基础,但这些人要拿来打仗,还得经过部勒才行。”
折彦冲点头道:“应麒的心思,果然让你一眼就窥破了。没错,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些人确实是很不错的后备。这几年部内许多文官都觉得办这比武大会利弊参半,认为除了带来的那点税收对汉部稗益有限,而出几个‘天下第一?的武技高手,对军国大计也并无帮助。但他们却不懂得:汉部多几个天下第一确实无关痛痒,但因‘天下第一?四字激励起来的尚武之风却是万金难买!”
萧铁奴道:“是啊。我看台下眼红着天下第一四字的武士,少说也有千把人,这些人组织起来,也是一支精兵!”
折彦冲笑了笑道:“说到打仗,除非是大军兵临城下,否则还用不上他们。”
萧铁奴愕道:“为什么?”
折彦冲道:“你到辽口后就知道了,辽南北线一带的防御军力,用以自保的话差不多也够了。”
此间没有他人,但萧铁奴却仍把声音压低了两阶道:“若是进攻呢?”
折彦冲笑了笑道:“进攻!进攻!六奴儿你这点最合我心!应麒和广弼别的都好,就是进取心不如你!广弼是整天念叨着‘苟能制侵陵、何必多杀伤?的人。应麒却是太过追求全胜!他见不得自己人流血,总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去取得最大的战果当然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当然是极好的,只是有时候很难。”
萧铁奴眼睛一亮道:“那大哥的意思,是有意进取了?”
折彦冲摇头道:“不!现在条件也还不充分。如今我们也不是没有高的机会,但胜算还太小。再等等吧,过个五六年,形势想必会更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广弼他有时候太保守了,但你有时候又太急了!凡事要稳住,若是总这么冲,我怎能放心把辽口军务交给你?”
萧铁奴一听这话心脏差点跳了出来:“辽口?大哥要把辽kj给我?”
“怎么?”折彦冲道:“不敢接手么?”
萧铁奴单膝跪下道:“都是在大哥手下驱驰,有什么敢不敢的!”
第三零二章 汉廷大难题(下)
冬天熬过去了,阿骨打自己觉得身体似乎略有起色,但大费心神的事此去彼来,竟让他一刻不得歇息。
入春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耶律余睹涉嫌谋反!耶律余睹刚投降时,阿骨打待他以宰相之礼,十分优厚,但西京攻陷后却只是给了他一个虚衔,不但不升他的官,反而削了他的权,甚至要求他把妻儿安置在黄龙府作人质!“鸟尽弓藏”这个词虽是汉人所明,但实际上天下的政治家没有一个不会用的。所以当斜也来密奏说耶律余睹意图谋反时,阿骨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他现在却还没把耶律余睹连根拔起的打算!这人在契丹人中声望不俗,仅仅因为一个还没有成型的谋反就动了他,容易引起治下契丹人的大反应。若在别的时候他也不怕这些反应,但现在处理他时机却还不对,不过不敲打敲打他也是不行的。
一切部署妥当之后,阿骨打便把耶律余睹连同他手下几名干将叫了来,直截了当问道:“听说你要造反?”
耶律余睹等听了大吃一惊,不知如何反应。阿骨打从容道:“我大金能成就今日大业,靠的不是你们,而是国中君臣的上下同心!当初我们两阵对敌时我曾给你留了一封信说:要战,就光明正大地来!如今还是如此!如果你当真有胆子与我为敌,我便给你兵器、马匹、部属!容你一战,绝不食言!但你若到时候再败,我可便容不得你了!”
耶律余睹手下听了无不战栗,耶律余睹则低头不能回答,阿骨打冷笑道:“若你不敢与我为敌,那以后便老实些。以前人家说的风言***,我也当没听说过,今后也绝不因此疑你忌你!”
耶律余睹闻言忙跪下道:“皇上圣明!余睹万不敢有欺背之心!”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好,你的事就此揭过。不过有功当赏,有罪当罚!这次你闹出一些扰乱军心的事情,不警戒警戒却也不行!”传命将他的副将萧庆打了七十杖,余人不再怪罪。
萧庆谢恩受罚,七十杖打下来痛晕过去两次又痛得醒转,但从头到尾竟哼都不哼一声!
好容易把萧庆打完,阿骨打才放他们回去。耶律余睹一行从行营中出来后但觉汗流浃背,回到居处,韩福奴道:“都统,怎么办?怎么办?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放过我们?”
萧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听到韩福奴这句话勉强开口道:“今天……他既然没有……把我们当场格杀,想必暂时不会动我们了。”
韩福奴道:“但……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叫我们怎么过!”
萧庆道:“他不动我们……是因为……大金……有内患……再等等……我们要有耐心……”
“内患?”韩福奴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内患?”
萧庆道:“折……折……”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
经过阿骨打的这一番警戒,耶律余睹果然便老实了许多,但这事才告一段落,第二件大事又冒出水面——当初阿骨打遣人给辽主耶律延禧下书,要他仿石敬瑭臣事契丹的形式臣事大金,耶律延禧积败既久,也有意求和,后来听闻金人将大辽五京的贵族、女子、财物、典章全部运往黄龙府,耶律延禧傲性忽又作,对举族被俘大感愤恨,聚拢了五千兵马又来报仇,被宗望以精兵千人杀败。但这一仗金人终究还是没能俘获耶律延禧,只擒住了他的儿子赵王讷埒和辽国的国玺。辽主逃入云内,惶惶如丧家之犬,但他毕竟曾做过阿骨打的君主,受过阿骨打的参拜,是大辽二百年天下的最后一个继承人!只要他一日不死,阿骨打便不能完全放心!
辽主的事情暂时只能搁浅,而大宋的事情却一直在进行!对燕云州府的取弃,阿骨打早有打算。虽然他也有些急着要把这边的事情料理毕好去解决内忧,但在谈判时候却仍然很沉得住气,对宋使步步进逼,而大宋方面由于王黼唯求尽快解决事情以全其功劳,加上是败军之国,谈起判来没有底气,竟是一步又一步地退让,最后不但平州、营州等掌控山海关隘的边州都划归大金,大宋还得在契丹旧岁币四十万之外,每年更加燕京代税一百万缗,阿骨打这才勉强答应把燕京及涿、易、檀、顺、景、蓟六州交给大宋,至于西京大同府云中路一带却只是在纸上说明会交给大宋,但何时交接阿骨打却让宋人去和最难缠的宗翰去谈!
这日金国吩咐宗望料理燕京事务,正要休息,忽然宗翰进来道:“皇上,应麒来了。”
阿骨打微感讶异道:“他来了?怎么来得这么快?”阿骨打派去中京召唤折彦冲的完颜希尹这时还没有回音,至于去津门的使者,由于走的是陆上通道,这时只怕还在路上呢!
宗翰道:“应麒并没有见到使者,他是听说皇上打下了燕京特地渡海前来贺喜,同时也是来请罪。”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贺什么喜?请什么罪?”
宗翰道:“贺的自然是得燕之喜——虽然我们打算把燕京交给宋人,但攻城略地之威毕竟值得一贺。至于请罪,他好像是来解释他在塘沽的作为的。”
阿骨打问道:“他在塘沽的作为,你看应该如何处置?”
宗翰沉吟道:“这还得看他如何解释了。”
“解释,解释!”阿骨打道:“若非心里有鬼,何必千里迢迢跑来解释?”斜了宗翰一眼道:“刚才那几句话,怎么听起来像在替他说话一般?他贿赂你什么好东西了?可别忘了你是姓完颜的!”
宗翰忙道:“皇上这是说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帮着他呢!不过眼下他既肯主动来解释,可见心中还有敬畏。我们是听他的解释,又不是信他的解释,不过是让他刚好有个下台阶,同时杀杀他的骄气罢了。再说,眼下彦冲还没到呢,就有什么事情,不如先等彦冲来了再一并处置。”
“等彦冲来了再一并处置”——宗翰最后一句话甚得阿骨打之心,调了一会呼吸,颔道:“好吧,叫他进来!我看他怎么说!”
“又要见国主了……”
帐篷外边,和阿骨打相见的几个重要场面在杨应麒脑中一一掠过。杨应麒和阿骨打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微妙。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宋政和三年,那时候大金还没有建国,自然也就没有年号。当时阿骨打对杨应麒来说还是一个梦幻般的人物,在城寨外面见面时杨应麒一听到这个名字还差点跌了一跤,但那时候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跟着两人进了村落,初见的当晚便在篝火夜宴中开始了第一次交锋!对阿骨打来说,他并不是很清楚这个叫汉部的小部族的底细,只知道他们能造铁、懂文字、会造纸而已,因此便把他们看作一个像乌春那样的部族,希望能像同化乌春那样将他们同化,让汉部的长处转化为女真的长处,所以他提出了混居以便融合。而杨应麒则马上提出另外一个建议:要在完颜部的边缘地带自建村落。在当时这对阿骨打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汉部方来,彼此保留一点距离也可以避免两族生冲突。但阿骨打心中仍然有一个逐渐同化汉部的打算。
这就是两人的第一次交锋,杨应麒巧妙地在不触犯阿骨打底线的情况下,保住了汉部风俗、文化和经济上的独立性。那时候在阿骨打眼中杨应麒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汉部也只是一个和乌春、曷苏馆等无甚区别的部族——可惜,他在那一刻就错了!
“国主现在在想什么呢?是否在为汉部的事情生气?”杨应麒想。一直以来,他都避免触怒这个强横的部落酋长,但他的立场从来就没有软化过!特别是当汉部的根本利益有可能受到损害的时候他的反抗便十分激烈——当然,立场是坚定的,而手段则是婉转的!
当金国疆域渐广以后,杨应麒知道汉部迫切需要迁移到阿骨打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去!他从很早以前就已经相中了辽南,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泄漏半点他对这个半岛近乎狂热的向往!在他的暗中操控下,宗雄、宗干、吴乞买等人在会宁这个舞台陆续登场,当然,女主角是憨厚的完颜虎。完颜部和汉部矛盾中不是很尖锐的一部分被暴露了出来,而阿骨打这时也还没洞察到杨应麒正准备让汉部进一步脱离其羁縻的心思,不知不觉中让杨应麒完成了他最没把握的一步棋。那时候阿骨打虽然已经觉得杨应麒和普通的小孩子不同,但仍然没有将他视为一个和自己同等级的对手来看待,甚至也还没察觉到杨应麒正在一铲一铲地挖着大金的墙角!而那一次,也是杨应麒最后一次在“以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和阿骨打交锋!
“之后的日子,就很难过了。”杨应麒叹了一口气。
对谋略家来说最爽的事情莫过于当你在算计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还不知道你才是他最大敌人!汉部南迁之前杨应麒就处于这种状态中,所以那时候汉部虽然根基浅薄、实力微弱,但杨应麒在阿骨打面前却进退自如,毫无惊险。相反,南迁之后汉部的展前景海阔天空,但杨应麒本人所受的压力却变得空前巨大!尤其是阿骨打的赐婚突袭让杨应麒恍然大悟:阿骨打终于把他当作一个对手了!这令他很惶恐,惶恐到有些忙乱。不过还好,对阿骨打来说,大辽这个庞然大物依旧是他最大的敌人,为了消灭这个敌人,阿骨打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当然包括折彦冲所领导的汉部!因此阿骨打以赐婚为名的这次逆袭并没有坚持到最后,这说明当时阿骨打的决心还不够彻底!
“可是……那次之后他就没机会了。”
当杨应麒整合了流求的力量以后,汉部便拥有了一个大后方!一个马蹄跨不过去的大后方!那之后杨应麒对会宁的整个方略就开始调整了:如果说之前他都是在守,那此后他便开始谋划着攻!如果说之前他求的只是保证汉部得以生存,那此后他便开始追求汉部对金国各方面的控制权!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折彦冲开始展现出被会宁视为“跋扈”的不妥协,在民族矛盾中折彦冲撑起了各族平等的大旗,在阶层矛盾中树立起为中下层民众说话的形象,而杨应麒则为了缓和双方的关系而继续装孙子!可是在装孙子的同时,七将军再没有出让哪怕一点一滴的实质性利益!汉部的隐形力量逐渐蔓延到大金的各个层面,阿骨打征服了数千里的土地,但这些土地的财富的大部分却最终流入津门!萧铁奴为什么没有背叛汉部?仅仅因为兄弟之情?那种看不见的东西或许也是有的!但更让功利主义者信服的也许却是因为杨应麒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展示了汉部的力量!那个时候的汉部已经有力量独立了,不过代价却很高昂——那就是很可能会丧失杨应麒割舍不下的辽南!辽南的地理位置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它是不可能独立的——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原因阿骨打才允许折彦冲到这里来!所以,要保住辽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解除辽南的威胁——换言之,就是要反过来把大金给吞了!
想到这里杨应麒忍不住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把大金给吞了?”杨应麒很烦恼地摇了摇头。汉部现在的军事力量和大金相比,防守有余,进取不足!“所以我们还需要时间!得拖!”阿骨打的继承人也许能做得不比阿骨打差,但汉部和完颜部之间业已形成的那种消长关系却不是一个人、一群人的智慧所能改变!所以眼下这种关系维持得越久对汉部就越有利!
这个道理不但杨应麒懂得,连阿骨打也隐隐约约想到了!当萧铁奴从燕京传来鸽:阿骨打在平定大辽五京之后,终于把汉部视为最大的对手了!虽然现在大金各地还不是很稳定,虽然耶律余睹等新降附的部族也都还不是很听话,但他的身体终于等不起了。汉部这颗毒瘤,已经大到用肉眼也能看到了!所以一定要割除——哪怕大金会因此而流血!
“可是大金如果要割除这颗毒瘤,到底要流多少血,这一点国主是否清楚?”杨应麒觉得阿骨打在刚刚平定燕京之后马上就动对汉部的攻势,准备势必不充分,不过如今自己作为人质,事情还是尽量小心些好。
“杨应麒觐见……”帐内传来了呼传声。
杨应麒慢慢地走了进去,很小心、很小心地走着每一步:“国主对于汉部的实力应该也没有完全把握,所以如果我们能让他觉得割除毒瘤的结果是让大金这个根基尚浅的国家一齐丧命,那他就会犹豫,他如果犹豫,我们便有机会维持目前的和平!我也会有机会活着回去!”
入帐,抬头,然后才挺直了身子跪下。杨应麒的眼神依然恭谨,但他的脊梁却直得有些刺眼!
“这小子终于长大了。”阿骨打心想。
不单是杨应麒长大了,汉部也已经长大了!大金面对汉部,正如阿骨打面对杨应麒:他今天依然可以压制住这个后起之秀,但明天呢?
“国主。应麒给您请安了。”杨应麒脸上绽开了微笑。
阿骨打对他这虚伪的微笑忽然有种从心里冒出来的厌恶!他也像杨应麒刚才在帐外一样,脑中掠过两人见面的几个重要场景,在那几个场景里面,杨应麒似乎每次都是这种貌似天真的微笑!
“可恶!可恶!其心可诛!”
这几句话他当然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眼睛却泄漏了他的心意!他盯着杨应麒,忽然现这小子竟然不害怕!
“他不害怕?他为什么不害怕?他恃着什么?以为我不敢杀他么?”他几乎就像拔刀,但手才动了动忽然就想起来:“对了!彦冲还没来!”
折彦冲还没来,杨应麒便不能杀!这想法在他心中早就成熟了,但此刻却让他感到有些懊丧!
阿骨打抬起手,不知是想赐座,还是要责骂他。话还没出口,一口恶气涌了上来,竟然从虎皮上摔了下来!
“皇上!”
“国主!”
“快——快传萨满上师!”
帐内一片混乱,而杨应麒和阿骨打的会面才刚刚开始便告中断。在混乱中宗翰拍了拍杨应麒的肩膀道:“皇上忽然如此,你的事情便先寄下。但也不用急着回去,先到我营中住下,有什么事情,等皇上身体大好了再说。”
第三零三章 财神的口袋(上)
大宋宣和五年,夏。
杨应麒到了燕京的当天便被软禁在宗翰营中。由于要维持表面上的礼遇,宗翰并没有完全断绝杨应麒与外界的联系,不过为了避免杨应麒“在军中太过寂寞”,他又特地派了几个得力的文官来作陪,当然,这个举措的真正目的是监视杨应麒的行动。杨应麒对会受到这种礼遇早就心中有数,反正辽南大体的方略已经布置妥当,所以他便保持着一种颇为洒脱的心情,每日与那帮文官饮酒下棋。那帮文官是被女真杀怕了的,平时被宗翰一瞪都要吓得两腿抖。如今眼见杨应麒身陷虎穴居然还能谈笑自若无不佩服。
在和这批文官交往了一段时间以后,杨应麒慢慢地现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无法分化!
原来阿骨打克燕前后,燕京的文官有一部分不愿接受比契丹更为野蛮的女真的统治,纷纷越境南逃到大宋。大宋起初也善加礼待,把他们接到汴梁听调。后来金人施加压力,向大宋索要这批北辽士子,这批士子听到消息大为惶恐,而大宋内部对此事也分为两派:以童贯、赵良嗣为代表的一派认为眼下向金人乞求燕京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不能为这些“旁枝末节”坏了大事;而马扩等人则认为若把这批人交给金国,以后大宋在境外势必人心尽失,而且这批人已经到过汴梁,若将沿途虚实告知大金也是一件对大宋极为不利的事情!但最后马扩等人终究没法挽回童贯、赵良嗣的决心,一条绳子把这些人全绑了送到燕京!
金人向大宋要人的时候,借口是索要“逃人”,但这些文官一到燕京,宗翰马上来接,就在马前释其绳索,擢为高官——这哪里是索要逃人,分明是抢夺人才!
杨应麒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后暗暗哀叹,这批燕京的士子的文化水平和聪明才智都是相当好的,比如眼前陪在自己跟前的韩昉便绝不在杨朴之下!而且他们都是燕云地区土生土长的士子,无论谁要统治这个区域,都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而大宋就这样亲手把这批亲宋的士子绑送女真,这不但是断臂饲虎,而且还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若我等他日不得意时去汴梁寻求庇护,赵官人是否也会被国主说两句硬话就把我们绑送回来?”杨应麒心中黯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大。
正当杨应麒为韩昉等人的事情而感慨时,完颜希尹回来了,而宗翰等一现折彦冲没有跟来,心中便隐隐感到不妙。阿骨打扶病召对,见面便责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彦冲呢?”
完颜希尹自己也知道事态非常,神色凝重道:“臣奉命前往中京,到中京时才现折都统正在各处巡视,臣闻言后马上前往折都统巡视的地方相请,谁知道我走到哪里他都先一步离开,直到宜州地面,折都统忽然消失了。”
阿骨打脸色一沉:“消失?”
“是!”完颜希尹道:“臣本以为折都统已回中京,因此折回,在回中京途中遇到杨开远将军才知道原来折都统已经回津门去了!”
阿骨打惊道:“什么!”
完颜希尹继续道:“折都统回津门,据说是大皇后病重……”听到大皇后三字,阿骨打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完颜希尹不敢停顿,继续道:“臣当机立断,也回头向津门赶去,希望把折都统请回来!结果一路追到了津门,才入城,便见来接臣的张浩愁眉苦脸,一问之下,才知道大皇后的病已经好转,但折都统却又病了。”
“病?”阿骨打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哼道:“哪有这么巧的病!”
完颜希尹道:“是!臣也不敢轻信,因此极力要求见折都统一面,促他来行在见驾。张浩推诿了好久才让臣进了将军府,虎公主满脸泪痕接了臣进去,臣见折都统双目凹陷、眼圈尽黑、面无血色,竟像真的病得极重。”
阿骨打沉吟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来势会如此凶猛?”
完颜希尹道:“据汉部的医生说,折都统是操劳过度,又连日赶路,以至风寒内侵,伤了肺腑,形势十分危险。”
阿骨打问:“依你看来,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显然他仍不太相信折彦冲是真病。
完颜希尹道:“看样子不像是假的,只是如皇上所言,他这病未免太巧了!”
宗望在旁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问:“你在津门的时候,可听说过辽南军务有什么变化没有?”
完颜希尹道:“辽南军务,也没多少变化,就是听说杨应麒将军已到燕京来向皇上请安,而辽口的防务则交给了萧铁奴将军。”
宗望厉声道:“萧铁奴!他是以什么名义接掌辽口的?是以辽南都统的名义去向折彦冲要来的,还是折彦冲交给他的?”
完颜希尹心中一凛,想了想回程经过辽口的情景,说道:“辽口城头,挂的是阳面有‘汉’字的萧字旗,不见有皇上所赐‘辽南都统萧’的旗帜!”
啪的一声阿骨打座前的翡翠琉璃灯被摔成粉碎。
宗望道:“显然,风声就是从萧铁奴这里走漏的!杨应麒未宣先到,折彦冲不请而回,都是计划好的!”
阿骨打阴着脸哼道:“这个马贼儿,不识抬举!”
宗翰在旁道:“如今彦冲已有防范,辽南之事,还是缓些时候再处理吧。”
宗望道:“缓?为何要缓?辽南无天险坚城,挡得住我们万马一冲么?”
宗翰道:“我们若无缘无故就把辽南夷平了,只怕诸部会不服!”
宗望冷笑道:“无故?他敢抗旨不来,便是有不臣之心。”
宗翰道:“单单是这一条,还不足以构成铲除汉部的大罪。再说,他尚有病重的托词。”
宗望道:“托词,托词!那等我们平了他们,再寻托词好了!”
宗翰道:“若能如平定燕云二京一样顺利那是最好,但要是汉部抵抗激烈呢?别忘了汉部的兵马可不弱!何况这件事情我们本来就准备得不够,否则何须要动用萧铁奴这颗不太可靠的棋子作内应?辽南虽无天险,但若折彦冲能使其万众一心,到时候我们就算胜了,只怕也是惨胜!”
宗望听到这里才低头凝思。如果大金兵马能够将汉部迅平定,到时候各部便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出声,但要是战事迁延日久,或者完颜部的主力队伍在平汉的过程中受到重创,北国形势的变数可就多了!
完颜希尹忽然道:“杨应麒是否已经在燕京?”
宗翰点头道:“在我营里。”
完颜希尹道:“既然如此,能否利用他来做一些事情?”
宗翰沉吟片刻道:“只怕不行。他既敢来,哪能没有准备。”
几个脑议论未定,帐外亲卫来报:“宋使又来了。”
宗望不耐烦问:“他们来干什么?”
“来议交接燕京之事。”
阿骨打闻言大怒道:“这些蝼蚁!真会挑时候!”
宗望见阿骨打大怒,谏道:“父皇!眼下当以大事为重!辽、宋、西夏与汉部的事情没法同时解决的!”
阿骨打毕竟是当世枭雄,心中虽怒,神志不乱,何况他的怒火其实也不是针对大宋,只是因在汉部的事情上屡屡受挫,而大宋的使者偏偏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来这才引得他怒火勃。这时听了宗望的劝告,沉住气问道:“这个宋使我便不见了。希尹代我去见见便罢。”
完颜希尹问:“燕京真的还给他们么?”
阿骨打道:“此事我与粘罕等早已议定,便给他们吧。”
这次大宋来商议交割事宜的却是宣抚司统制官姚平仲,要来说的却是人口问题。在这个时代,人口就是生产力,所以阿骨打也将人口视为重要的财产之一。按照海上之盟的约定,以人属其地的原则,两国不得收留从对方国界逃过来的“逃人”。常胜军八千户本是辽东渤海人,如今辽东属金,所以常胜军也应该交给金国。
但这时常胜军是以有功臣民归附大宋,军中将领也多受朝廷封赏,而且童贯也正要留着常胜军来“捍边”呢,只是与两国约定颇有违碍。幸好有个幕僚献上“妙计”,那就是以燕民来换常胜军!这样不但不用交出常胜军,而且这些被迫东迁的燕民留下的土地田宅都能作为常胜军的营生产业,以他们留下来的田宅供养常胜军,不需花费朝廷额外钱银,真是一举两得啊!
童贯觉得此计大妙,而完颜希尹盘算了一番也觉得有利可图,便奏请阿骨打准了。
消息传出,燕京满城无不惊惶。金兵盘踞燕京时日已经不短,部曲剽掠之事在所难免,不过和杨可世还没站住脚跟就开始报仇不同,金人是在完全控制住局势之后才放纵自己的**,所以这其中颇有高下智愚之别。在这种扰乱纷纷的情况下,有点远见的商人早已把家迁到塘沽,害怕遭到金人残杀的契丹则窜入山林之中逃生,燕京城内许多地方已是狸栖草长,但汉儿士民仍有不少,听说要东迁到关外无不骇然,惶惶不知何以自处。
涿州、易州此时已在大宋治下,所以民众不受干扰,武清、香河五千余户听到消息纷纷迁入塘沽外城避难,金国汉臣计算燕京人口,凡家产一百五十贯以上者共得三万户——这三万户乃是燕京人口中的中坚,若一旦迁去,燕京势必成为一座荒城!
燕京士子在本地经营已久,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荒芜的东北平原去?为了避免被迫迁徙的灾难,一些原本亲宋的士子也马上变节愿做金人了,纷纷劝阿骨打不要舍弃燕京。左企弓更献诗说:“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不少女真将领也有心赖在燕京不走,甚至斜也等人也觉得燕京割与不割在两可之间,只有宗望坚持不能多线作战,认为眼下既有心要对付折彦冲,则应先把大宋和西夏稳住,等内部的事情解决掉以后再重新调整对宋、夏的方略。因此阿骨打此时的外交方略,是许割天德与夏,割燕京与宋,以偏师追捕围堵惶惶不可终日的辽主,而把最大的精力放在解决汉部上面。
左企弓等见说不动阿骨打和宗翰,回头又另想办法。韩昉道:“不如去跟那个七将军商量商量。”
左企弓冷笑道:“他名为将军,实为阶下之囚,能有什么办法!”
韩昉道:“不然。我看他虽被软禁,但日常行止却与没事人一般。再说国相(宗翰)对他也不敢无礼,可见他背后定有非凡势力。”
左企弓问:“你是说汉部?”
韩昉道:“不错!之前塘沽一战想必各位都曾听闻,据说塘沽内部几位将军在金国都很有势力。”
左企弓道:“我们于大金内部政局虽然所知不甚明白,但这七将军和大金皇帝的关系恐怕有些紧张。连诸将都改变不了大金皇帝的主意,这个年轻人会有办法让皇帝回心转意?”
韩昉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让他挽回皇帝的心意!”
众士人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他想办法。”韩昉道:“我觉得,他多半会有办法的。”
左企弓等面面相觑,均觉得希望渺茫,但韩昉决定去和杨应麒先谈谈他们也不反对。
当晚韩昉来陪杨应麒下棋时,忽然问:“近日皇上要将燕京中等人家以上三万户迁往黄龙府,不知此事七将军知道否。”
这些日子来韩昉等和杨应麒谈话从来没涉及政事,这时听韩昉忽然提起,杨应麒便知他说这话必有所图,笑了笑道:“自然听说了。我虽然坐困此地,但外面的事情其实了如指掌。怎么,你们不乐意么?”
韩昉叹道:“燕京乃我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如今迫于时势,说弃就弃,叫我们如何甘心!”
杨应麒颔道:“那你们准备如何呢?”
韩昉道:“我们这些书生,无拳无勇,又能如何?”
杨应麒心道:“他说这话,是有意来向我求教了。”笑了笑道:“燕云大势,你看如何?”
韩昉见他忽然提起这个,便知道对方也有心了,说道:“不知七将军所说是什么大势?”
杨应麒道:“便是这燕京路诸州的归属。”
韩昉沉吟道:“依据海上之盟,眼下自然归宋,但依我看,这盟约未必保得过三年!”
杨应麒心中一喜:“这人有些见识。”便问:“为何这样说?”
韩昉道:“女真性贪……啊!不,胸怀广大!如今已知大宋羸弱,日久必起欺侮……嗯,攻略之心!若他……嗯,我大金真有意与大宋结为睦邻,何必死死咬住平州地界不放?这分明是为了将来南进埋下的伏笔!如今弃燕,必是力有不及处。”
“力有不及?你是说金军保不住燕京么?”
“不。”韩昉道:“大宋胜不得耶律大石,而耶律大石在金人面前又不堪一击!只要金人留下二三千兵马在此,宋人如何敢来?下官说的力又不及,当在大金内部而言。”
杨应麒暗中吃了一惊:“难道他连这个也知道?”便问:“大金内部又有什么事情?”
韩昉道:“这个我便不得而知了,只是看其外事的举动,揣摩他的或许内部有事。”
杨应麒心道:“原来他也没知道多少事情。不过能靠燕京之景况推测到这个地步,也极为不易了!”口中问道:“按你刚才所论,则燕京之地,最后会归金,还是归宋?”
韩昉道:“宋防御得法,则归宋,防御不得法,则归金。”
杨应麒便问防御之法,韩昉苦笑道:“这个我哪里有主意!要是我有主意,大辽还至于陷落么?唉,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只是女真兵马天下无敌,我的那些办法遇上了他们的骑兵,根本就不堪一击!”
杨应麒心道:“他们是被打怕了!燕地汉人尚且如此,只怕宋人更加不堪了。”
韩昉又道:“七将军,东迁的事情,不知你能否想想办法,使我等燕人不至背井离乡。”
杨应麒道:“若是你们将来人归金国,而土地入宋,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但你们若同在一国,想来主事者为了安抚人心,必会将祖业还给你们,也用不上我来操心。”
韩昉叹道:“一来怕土地入宋而我们人众入金,二来则怕虽在一国而主事者不恤民情,所以燕京上下才人心惶惶啊!”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来问我,那便是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给你解决。这样吧,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便许你们一个好处。”
韩昉大喜,忙问端的。
杨应麒问:“你们这祖业,可有房产地契?”
韩昉道:“这个自然有!燕人虽在契丹治下两百年,但这燕京境内民约守的是大唐旧制,又不真是蛮夷,如何没有地契!”
杨应麒道:“那你们便把地契好好收藏,将来若是人、地均在一国,我会帮你们交涉让主政者把土地归还你们。若将来人、地各归一国,你们便拿了这地契到津门或者塘沽去,那里会有人按照市值七成价赎买,那样你们就算是到了黄龙府,至少也多了一笔安身立命的本钱。”
韩昉大喜道:“若如此,我代燕京三万户良民谢过七将军了。”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不用谢。”顿了顿又道:“以后出什么事情尽管来与我说,若是力所能及,我总会帮你们想想办法的。”
韩昉称谢不已,两人交情就此定下。
不过,对左企弓等人而言,韩昉带回的却仅仅是杨应麒的一个空头许诺,许多燕民听说后都摇头不信,但心里存着个侥幸,家家保好地契却是常情。而东迁之事终于不可避免。
当月上旬,阿骨打拔营向北,朝中京方向进。三万户燕民举家向东,这些都是习惯了定居生活的务农富户,是燕京一带的“中产阶级”,对于这种被迫迁徙极不适应,途中扶老牵幼,哭声满路。而燕民对于大宋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