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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菩     边戎txt下载     边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八六章 国亡四方祸至(下)

    杨应麒的职责分为常、变两大部分。常是对日常政务的分派和监督变则是对时局的因应和谋划。汉部正处于开拓阶段在这种非常时期许多军政事务都显得十分微妙而复杂。即使是一些看似区域性的事件也需要用全局的眼光去判断用整体的思维去突破。所以杨应麒不仅仅是折彦冲的后勤部长在军谋枢密等大事上也有他不可替代的作用。

    如果光从制度建设层面来讲核心领导人权责过滥原是大忌但在开拓进取的时代制度制衡在效率与功用面前往往要向后靠因为一个新生命在崛起时期最大追求的不是稳定而是扩张!在大扩张时代中枢人物不一定要躲在后方的。正如曹广弼所说眼前的汉部需要的杨应麒不是萧何而是诸葛亮或者王猛!

    虽然杨应麒不觉得自己应该负担起那么重的任务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津门从后方支持哥哥们去冲闯。但这毕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表面想法而已。比如燕云这件大事由于要调动的力量以及会造成的影响太过巨大汉部找不到第二个人有适合的地位和足够的能力来掌控这件事情所以还是需要他亲自来操刀。早在陈正汇回来之前杨应麒就已经安排各项渡海事宜准备前往塘沽以便更直接地去推动这件事情。而陈正汇不但赶在他出之前归来还出人意料地与他达成相当深的默契更是让他大感放心。

    汉部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特别是在海上!南洋香料商路通畅以后涌过去的大商人是一波胜似一波!在东海没得到什么利益的福建陈家由于最早转向第一个运用“背靠汉部势力南下”这个模式竟在香料生意上大放异彩声势之盛直迫本已将之远远甩开的林家。此外一些新的家族也在崛起比如颜氏钱氏李氏等等。在汉部还没有正式进入南洋群岛之前这些商人们早就闻着铜臭深入到各个盛产香料的岛屿。有一些家族凭借自己的力量建立了一些据点甚至海外称王!对在麻逸以外活动的家族汉部目前没有进行强有力的约束只要他们没有触犯汉部的核心利益便由他们折腾去但名义上仍然宣称他们都是汉部的附属。

    这些远在数千海里外的大事杨应麒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来进行有效的干涉。汉部的海务部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要。杨朴、张浩等人在陈正汇旅宋期间接手处理过部分事宜后也对这个宋籍士人更为看重因为他们进入过以后才深知海务之难。

    就在杨应麒安排好各方面事宜准备前往塘沽时东海方面又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七将军日本那边出事了!”

    “什么?”

    虽然日本在这个时代的世界一点也不重要但在杨应麒脑中却仍占有一定的分量。他细翻谍报一时间百感交集。

    原来当先降后叛的宋江一伙竟然在九州一带成了气候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此时日本正当平安王朝晚期国力不振何况九州又是边远外藩所以无法及时集结强大的力量加以镇压。结果宋江这颗雪球越滚越大九州的附藩有一些受不住竟然投降了宋江。水浒众在东瀛有了据点以后更是呼啸而起像一股血旋风一样向本州岛扫去。

    事态展成这个样子实在大出常人意料之外。对于日本人杨应麒可没什么好感。但毕竟都是人嘛听说他们被祸害得很惨恻隐之心总是有的。可是离得这么远又不是自己直属的势力范围就是想插手干预也难啊。但要是不干预让宋江在日本列岛展下去将来形势会变成什么样子却也难说。

    “万一黑旋风他们把日本人给杀光了……”想到这种可能性杨应麒心中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唉呀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人啊要有一点人道主义情怀的。还是希望日本人能抵御得住这批强盗吧……嗯不过要是抵御不住我也没办法啊。唉愿他们的神保佑他们吧。阿门!”

    他把出的时间押后了传来陈正汇和他领导的海务班子让他们说说对这件事情的看法。陈正汇认为日本岛国虽然向来桀骜不逊但毕竟久受中华文化也算是同文之邦如今流贼东窜应该给他们一些帮助。

    “帮他们?”杨应麒皱眉道:“他们又没来求助咱们就这么巴巴地跑过去太‘急人之难’了吧。”

    陈正汇道:“但若让宋江一伙在东海成了气候这批人是大盗之性只怕对我们海上的事业大是有害。再说这批人是从我们这里逃过去的我们驱贼入邻家似乎不应袖手旁观。”

    杨应麒摇头道:“我听说现在聚集在宋江旗下的有很多都是倭种。他们一旦和地方势力结合便未必会继续做贼了。也许会变成一个新的国王呢。嗯我记得日本如今的王室好像也是从高丽这边登6入主和现在的情形倒是有些相似。不过如今形势一片混乱而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又不多所以既不能过早介入但也不应该掉以轻心。”

    “那七将军的意思是?”

    “我想还是在观望观望。”

    陈正汇沉吟半晌说道:“这也好。不过我们得加强对日本列岛的谍报万万不能让局势失控。”说到这里叹道:“听说宋江等人在彼处杀戮甚重只望不要亡了倭种才好。”

    杨应麒点头道:“是啊。我也是这样希望的。毕竟我还是希望能和他们做友邦的。”

    陈正汇忽然拍手道:“对了!”

    杨应麒问:“怎么了?”

    陈正汇道:“最近一段时间日本那边来的货物特别多!他们那边现在正乱着呢商人如何有能力渡海来贸易?所以我怀疑是有商人和这些盗贼私通!还有最近一些运送移民的船只在琉球、麻逸靠岸的时候都没有人只有东洋货我怀疑船只上的人口也是在日本登了岸然后买了货物转到琉球、麻逸贸易。”

    杨应麒满脸讶异道:“有这种事!不过话说回来商人逐利而往去到哪里不是做生意?也不算私通。”

    “可那些是盗贼啊!”

    “虽然这样说但是……”杨应麒道:“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在我们境内犯法。虽则宋江他们杀人如麻我们在道义上应该谴责他们而且跟他们划清界线。可是要因此而怪罪商人是不是太过了?”

    陈正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杨应麒的了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杨应麒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简直扑簌迷离让他摸不到头脑:“那七将军的意思是放任这些商人不管了?”

    杨应麒正色道:“自然不是不管!嗯我们要义正词严地告诫这些商人:跟杀人如麻的强盗做生意是不对的!虽然汉部现在管不到那里但对那边毕竟还是关心的。他们在那边如果只是单纯做生意也就算了却万万不能介入到强盗事件去尤其是不能做出伤害汉部威严的事情。我中华与倭族、和族的感情源远流长不能因为他们的鼠目寸光而伤害到民族间的深厚友谊。”

    陈正汇听得一头雾水:“那究竟是禁还是不禁?”

    杨应麒正色道:“依法办事秉公处理。”

    于是陈正汇去找李阶两人翻遍汉部律法暂时也找不到惩戒这些商人的条例来。由于这件事情这时还不算十分重要而陈正汇又事务繁忙没多久这件一时间讨论不出结果的事情便搁浅了。国之将兴如有神助;国之将亡事多荒唐。此时大辽已是摇摇欲坠但国中贵族不以救亡图存为第一考虑反而为眼前的一己私欲闹起了分裂:留守燕京的秦晋国王、大辽都元帅耶律淳在参知政事李处温、大臣耶律大石、重将萧干、怨军领郭药师等的拥立下称帝。

    当时金军压境切断了辽主和燕云路之间的联系南京路人心惶惶驻守燕京的臣工将领要拥立一个领导人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当李处温询问留守燕京的南府宰相张琳时张琳便劝李处温等只拥立耶律淳为摄政王而不是皇帝。但李处温提出这样的建议既有他自己的私念在也离不开背后耶律淳蠢蠢欲动的野心所以态度极为强硬。到最后把天命什么的也搬出来了这位南府宰相不是傻瓜马上知道耶律淳想称帝完全是出于私心。

    张琳等骨头不够硬不敢强抗只好附议与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一班文官率领番、汉百官诸军及燕京父老来到耶律淳府前先来一番典故引用唐肃宗在安史之乱中称帝以稳人心的旧事说明他们这样做是有法理依据的;然后李处温的儿子李奭手捧龙袍帮耶律淳披上跟着文武百官跪满一地山呼万岁。

    当此情景耶律淳不免“大惊”问明缘由少不了推却一番但最后当然推却不过去勉为其难地坐上了龙椅。群臣上尊号曰天锡皇帝改元建福以妻萧氏为德妃。接着是耶律淳给一批识趣的文武加官进爵晋李处温为太尉张琳为太师又以耶律大石总领军务萧干为都统改怨军为常胜军遥降辽主耶律延禧为湘阴王。

    耶律淳所建立的这个政权世称北辽。北辽政权的建立使契丹彻底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南边是耶律淳所控制的燕、云及中京、辽西残余之地北边则是耶律延禧控制的漠北、西南、西北两都招讨府和诸番部族。

    耶律淳从称帝的第一天起就面临着三面不讨好的尴尬:耶律延禧固然容不得它;而将燕京视为囊中之物的大金和大宋也不可能承认它的存在。所以耶律淳称帝以后慌忙地请和于金、求附于宋却都不被允许。

    消息传到津门刚刚要登船的杨应麒抚掌大笑杨朴、陈正汇都有来送行见他大笑忙问缘故杨应麒将谍报给他们看了笑道:“大辽南北分裂大利我们办事!按国主的习性必然会先追杀耶律延禧再图燕京。漠南漠北浩瀚千里等国主捉到耶律延禧燕京战事早了结了!”

    杨朴道:“燕京乃是天下名城宋人攻得下来么?”

    杨应麒笑道:“名城不名城要看在谁手里!燕云之兵我已知其虚实。此行必能成功!”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的因素总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守将不力、人心不齐虽有名城要塞也挡不住兵败如山倒。和燕京析津府齐名的云中大同府便在金军的强攻下不旬日而沦陷西京所属州县无不望风投降。

    但攻下大同府以后金军主力的锋芒也开始疲了。实际上之前阿骨打和斜也等老一辈统帅对这一轮进军能否攻下西京已存疑问因为这里毕竟远离会宁三千里当地民心未附而由于远离后方军心也不稳定这次在宗翰力排众议之下一鼓作气攻下西京对金人来说已是喜出望外。但此战胜利以后金军这一波的进攻也到达了他们的极限。宗翰等都不得不停下来进行修整一面巩固已有战果征集粮草同时也就地取人募集新兵。

    阿骨打所创建的民族政策简单而有效由于金军赏罚分明许多汉儿、渤海、契丹也乐为其用所以金军才能横行千里越战越强。

    宗翰停了下来萧铁奴却没有停!听说辽主逃往阴山他连大同府也不进拔了营帐就向阴山赶来。

    参军卢彦伦道:“我军自上京至西京奔袭二千里无日得歇如今主军也已驻军修整我们却孤军前往会不会太急躁了。”

    萧铁奴冷笑道:“你懂什么!”等部伍越过了长城故址这才深吸一口长气放声大笑麾下几个老部将却跟着萧铁奴的笑声嚎叫起来。萧铁奴对卢彦伦笑道:“这里!不!这里再往北去的地方才是我的老窝啊!”

    纵马走远百余步卢彦伦勉强跟上身边更无旁人萧铁奴指着穹庐天、茫茫野道:“当初折老大到了海边便忍不住对我们兄弟几人道:‘从今往后国主只能羁縻我了!事若顺大业如何我们几个心中有数!事若不顺泛舟入海也是海阔天空!’今日我等也如此!你看这草原!看见没有!这就是我的大海!”

    卢彦伦心中剧震!萧铁奴在杨应麒到达上京道之前身边便已经聚集了一批像卢彦伦这样的文吏。杨应麒到达后这批人在小麒麟的指点下经略上京道这期间卢彦伦等人在与杨应麒幕僚共事时学到的东西比他们之前十年劳务庶政学到的还多!这个团体当然还没能像津门文官系统那样严密但简单有效的作风却更适合北国的社会形态。

    慢慢的萧铁奴越来越觉得离不开这批人了离开上京道南下会师时也把这批人带在身边只留下一小部分继续经营和监督上京道牧场、林场、农场的运作。萧铁奴当年自败于折彦冲之手后常常寻思自己失败的原因最后总结为一点:那就是身边没有良辅尤其是杨应麒!在这个七弟身上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深悉根据地的重要性。虽然他的部伍对后勤的依赖不像曹广弼所部那样严重但仍然需要大批的财物来激励士气笼络人心所以从客观上来讲他也一直也没有脱离津门财政力量的笼罩。但从他的马蹄重新踏足脚下这块土地开始一切也许会生变化!这片敕勒川未必会成为他萧铁奴的王国却可能会成为他的起点。卢彦伦等人自然不能和杨应麒相比但他萧铁奴也不需要那么强势的辅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而能干的管家罢了!

    “走走走!”

    萧字旗下有不少是汉人、高丽人、渤海人但在萧铁奴手下呆得久了竟然也都沾染了狼性见到这片草原便如见到了故乡!女真兵锋之钝其实不完全是军士身体上的疲倦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不适应所以才需要停下来调整。但萧铁奴麾下数千人马进入这大草原以后人人精神振奋纵马奔驰所向无前。

    契丹人起自漠北深知草原民族的长短——长者在马匹多人种强短者在铁器少工匠缺。所以大辽二百年天下对统治西北的第一要务便是严禁铁器运出长城!同时将各部割裂分治防止他们抱成一团。所以在大辽时代大漠南北的非契丹游牧部落连弓箭都多用骨镞铁器极少。直到后世女真代辽铁器之防渐渐懈怠大量铁器、工匠流入漠北才有蒙古诸部落的勃兴。

    而这时的阴山南北以小部落自治的阻卜部和白鞑靼部面对兵器精良、马力雄健、组织有序的萧铁奴部哪里是对手?甫一接锋纷纷败北。萧铁奴也不虐待他们只要投降的便加以部勒安抚打入原来的部伍当中。当他到达阴山之时麾下精兵已有五千人大辽西南路招讨司治下的部落有一半都已向他臣服。萧铁奴军中马匹比出长城之前多了五倍。但是兵器却有些不够用了。

第二八七章 竟破塘沽之堵(上)

    在杨应麒的远景规划中有一座敕勒城的存在。不过这时候他的心思还没去到那里。眼前最重要的是燕京!

    他毫不声张地登上塘沽的码头来接他的只有欧阳适和邓肃中层以下官吏兵将都不知道七将军和他的幕僚班子又来了。

    短短几个月间塘沽的情况已经大大不同。之前那道临时的城墙已经拆毁由于燕京上下自顾不暇让欧阳适得以大大方方地从大宋境内雇佣工匠民夫在那道临时城墙外面另外建了一道更结实的城墙围成了一座海边港城。城内分为军区和民区两块。军区内是营房政厅廊舍仓库;民区内则主要是商业区和住宅区区内有法庭有学舍有寺庙。当然这些设施的建筑大多只是草草搭就有许多还处于兴建当中。商业街的店铺有一半都是搭了个帐篷就开始经营但这种简陋并不妨碍商人们数钱的漏*点。

    政厅之内邓肃对杨应麒道:“大宋终于兵了。”塘沽开港以后汉部谍报系统的回报渠道又多了一路关于大宋的谍报塘沽方面不必再从登州辗转取得汴梁方面最新的消息有一些邓肃知道得比杨应麒还早。

    杨应麒问邓肃道:“兵马多少?主帅是谁?”

    邓肃道:“兵马多少难以确知但依当年太宗皇帝北伐的规模以及此次征调对民间经济的影响推测当在十万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二十万人。主帅是童贯。”

    对于由童太监来任主帅杨应麒并不意外但这时听说仍忍不住失望又问:“军中有宿将没有?”

    邓肃道:“听说都统制会是小种经略相公。”

    杨应麒又惊又喜:“小种经略相公?种师道?”

    邓肃道:“不错!就是老种。”

    杨应麒大喜道:“成了成了!兵多将老天时利我这事想不成都难了!”

    小种经略相公何许人也?为何让杨应麒如此高兴?原来由于澶渊之盟的存在宋辽边境的和平已有百年所以这百年来大宋用兵多在西北。多战之地民风悍勇因此大宋以西北兵将最可用。种师道为西北干城大宋名将用兵能纵观大局进退均有法度。只是种家乃是大宋的“名将世家”种师道幼承庭训对武将不干政略原则极为恪守这一点在杨应麒、曹广弼眼中乃是极为难得的武德但在萧铁奴那里却被视为迂腐。

    这次杨应麒听说种师道可能会来便知北伐宋军必多西兵。他们之前和燕京守军打过一仗深知大辽兵马已无当年之劲因此对成就此事又多了三成把握。

    杨应麒指着壁上一副大辽南京道的地图说道:“当初宋使和国主谈判的时候一开始说‘愿得石敬瑭贿契丹旧地’。这句话文采是很好的却留下了严重的瑕疵。因平、滦两地并不在‘石敬瑭贿契丹旧地’当中。此后国主志向渐广赵良嗣现问题再想修改国主也不肯给他们了。这也是我对海上之盟最担心的地方之一。”

    平州滦州地扼辽西走廊正是榆关(山海关)的所在地和西面的得胜口、居庸关一带是燕京东西两个门户!平滦若失则燕京难保!榆关不得则大宋的北伐至少要丧失一半以上的战略意义。

    这次金军的要战略目标是捉拿耶律延禧以图斩草除根彻底瓦解契丹人的士气。金军主力从北路压下不入南京道追着辽主直达大同府所以眼下平州滦州还在辽人手里。

    杨应麒又道:“国家疆土以战而得则固!岂能仅仅依赖条约?若要等他人来赠更属荒谬!虽然当初的盟约没说平滦归宋可也没说归金!未入盟约之地先到者得!只要大宋兵马先一步占据榆关和居庸关除非国主不顾脸皮撕破盟约否则便无叩关之理了。”

    欧阳适忽然道:“老二现在就驻扎在平州东面吧?”

    杨应麒道:“不错。大哥在大定府负责后方粮秣转运二哥统率三千人马兵临榆关。”

    欧阳适道:“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让老二打进来!”

    杨应麒摇头道:“不妥不妥。当初海上之盟曾有约定:为捉耶律延禧大金兵马可先入云中但不得无故过榆关以南。咱们如果这样做是违盟的会同时得罪会宁和汴梁。别说眼下国主并没有下令他便是让我们进军我们也得抵制。燕京若被二哥打下仍然是算在大金的帐面上和我们的方略有所冲突。”

    欧阳适冷眼不语邓肃则点头称是说道:“沧州较偏大宋北伐必从雄州而来。我们许诺的十万石粮草是否循界河逆流而上给他们送去?”

    杨应麒笑眯眯道:“这事不急吧。再说这次送粮不是我们汉部送给大宋是四哥送给童贯啊。这种‘私人’事情四哥去处理就好了。”

    欧阳适一听忍不住轻笑邓肃却皱起了眉头单刀直入问道:“四将军七将军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给大宋送粮对么?”

    杨应麒见他不悦连忙安慰道:“志宏不要这样。此次大宋北伐是有备而来军中粮草必多。若真到他们缺粮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邓肃这才神色稍缓道:“邓肃不是迂腐只是这等大事若不兑现只恐会失信于天下士民。”

    欧阳适道:“这事若出什么岔子由我揽着你担心什么!”

    杨应麒想了想道:“邓志宏说的也有道理。对于大宋士民最重要的就是得立一个信字!这样吧反正我们如今的存粮也足不如便将这十万石粮草分为五批每半年一批给他们送去。第一批两万石由水路出在北伐军到达时候往雄州送去算是一份见面礼。我们的押粮官也好趁机到大宋军中看看便宜行事。”

    欧阳适问:“押粮官由谁担当为好?”

    杨应麒看了邓肃一样道:“就由邓志宏来担当吧如何?”

    邓肃道:“必不辱命。”

    三人商量好助宋取燕之策只等宋军北来。结果南边宋军未到北边却传来了一个噩耗:“先帝”乌雅束之子、完颜虎胞兄、折彦冲妻舅、杨应麒的良友完颜宗雄在军中暴病逝世了。宗雄的病来得很突然!

    他本是一个十分雄壮的汉子但一生中曾受过两次重伤颇伤元气之后虽然病愈汉部的良医仍劝他多休养少暴动。但宗雄岂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一等自己觉得身体无恙又见伐辽在即马上请战出征。年初还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至少在外表看不出半点身体不适的征兆谁知大病骤来没几天就卧床不起药石无效。

    宗雄是女真上一代都勃极烈乌雅束的继承人虽然长房(乌雅束)这一支无论人丁还是功勋都远远比不上二房(阿骨打)但他的死毕竟是一件大事!斜也、宗翰下令女真直系全军服丧并派重将护送其灵柩前往中军。

    而早在宗雄病将不起时宗翰便让人快马通知远在黄龙府的阿骨打和驻守中京的折彦冲但由于宗雄走得太快无论阿骨打还是折彦冲都来不及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其时中京在折彦冲的抚略下已经逐渐安定他听说宗雄大病后大惊失色匆匆安排好各方事宜后便领着百余人朝西京方向赶来却只在路上遇到这位妻舅的灵柩!扶棺而来的蒲鲁虎(宗雄长子)不到二十岁一路跟随折彦冲的安塔海(宗雄次子)才十五岁——两个少年上了战场倒是如狼似虎但遇到这等人生大事却都又悲又慌。直到见着姑丈蒲鲁虎才心神略定哭着请折彦冲主持后事。

    折彦冲和宗雄交情很好但他毕竟是一时之雄眼中虽然含悲心中主意不乱。指挥护送灵柩的人马向中京进。到中京后一路护柩而来的女真将领还想前行折彦冲怒道:“都已经走了上千里路了再折腾下去棺材都散了!”

    那将领诺诺道:“是元帅(斜也)和粘罕将军吩咐要送到黄龙府的……”

    他还没说完折彦冲虎目一张精光暴射那将领吓得瑟瑟抖不敢再提。折彦冲就在中京城内设了灵堂由灵昭寺(原圣昭寺)的天台宗和尚主持。留守中京的大金官员以及投降的辽国文武都来参拜。一切礼仪既依汉礼又不犯女真忌讳。

    这晚挂上白灯笼的中京城门已经关闭忽有一队人马从东南驰来烟尘滚滚直到城下叫门。

    城上守军望着不像敌人叫道:“城门已闭若非敌寇请明日再来。”

    城下一个极粗的女子声音叫道:“瞎了你的狗眼!虎公主殿下来了!还不开门!”

    城上守军吃了一惊多点***照下果见这队人马中有不少粗壮的女将。城门官不敢造次大声道:“末将张丰严曾在大将军跟前行走识得公主的声音。请公主开金口说两句话好让末将……”

    他还没说完城下完颜虎叫道:“别罗嗦了开门开门!”

    那城门官惊喜道:“真是公主!”忙唤开了城门一边派人去跟折彦冲禀告。

    城门打开吊桥还没放实完颜虎已经纵马跳了过去冲入城中。张丰严等知道她的性情不敢多加阻拦只是派了一个马术甚精的小兵冲上去叫道:“公主!我来引路!”

    马蹄声踏破中京夜晚的宁静直抵宗雄的灵堂灵堂内***通明似乎尚有人声。领路的小兵一近灵堂大门便叫道:“公主殿下来了!”堂内守护的人听见连忙出来迎接。

    完颜虎飞身下马谁也不管便冲了进去还没进内堂脸便全湿了哪里顾得烧香行礼?冲入帘幕之内抱住灵柩痛声哀号。守灵堂的人都围了上来却不敢劝只有轮到守夜的蒲鲁虎抱住姑母哭道:“姑姑别这样。”

    折彦冲和安塔海都在旁边房里休息听到消息后赶了出来。折彦冲把妻子抱住道:“我知道你悲痛但放着蒲鲁虎和安塔海在这里你便是长辈!你得坚强些!要不孩子们也会跟着乱了!”

    若折彦冲不在跟前完颜虎说不定还能振作起来这时却只是恸哭。折彦冲叹了一声知道劝无可劝只好抱紧了妻子任她流泪。

    折彦冲护灵期间中京军政要务在杨开远、杨朴、张应古等人的主持下依然保持通畅运作。宗雄虽然也是金国的重要将领但近年来的地位其实有些被边缘化了所以金国的大攻势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有丝毫动摇。

    完颜虎到达后第三日阿骨打也到了。他近来身体颇为不适但听到消息后还是不顾病情赶了过来。如今大金不比往年人人都知道女真已经取代契丹成为北国霸主!金国的势力每强盛一分阿骨打的威仪便更甚一分!当他来到灵堂时堂内堂外黑压压的跪满了接驾的文武百官、亲贵重将!唯有折彦冲走过来行礼还没开口阿骨打颤声问道:“去了?”原来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宗雄还未去世。

    折彦冲虎目含泪道:“是。”

    阿骨打长长哀叹一声踏步入内扶着灵桌问:“已经入土没?”

    折彦冲道:“用胡人献上来的法子以石灰、香料、药物护住了身体还没敢动。”

    阿骨打道:“我看看。”

    折彦冲领了他到帘幕之后指点蒲鲁虎和安塔海抬起棺盖阿骨打脚抬了抬终于不忍过去看叫道:“盖起来盖起来!”捶胸叫道:“阿谋啊阿谋!你怎么就先我而去!”声泪俱下如丧亲子!

    他身体本不好这一番痛哭竟哭得摇摇欲倒。折彦冲等近在咫尺却不敢伸手扶他。

    完颜虎这时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上前泣道:“叔叔你身系社稷千万得保重要不哥哥在地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阿骨打泪流稍止问左右道:“阿谋去之前谁在场?”

    蒲鲁虎上前跪下道:“孙儿在。”

    阿骨打问道:“你父亲可有什么交代么?”

    蒲鲁虎看了看折彦冲说道:“父亲让我跟随姑丈助叔公平定大辽。”

    阿骨打眉头微皱问折彦冲道:“这是你教他的?”

    折彦冲身子一挺道:“彦冲岂是捏造有无之人!叔叔如此看待彦冲?”

    阿骨打眼帘稍敛道:“我知你不是。”又问蒲鲁虎:“还有么?”

    蒲鲁虎道:“父亲希望能葬在鞍坡附近坟墓向南。”

    阿骨打奇道:“这是为何?”

    蒲鲁虎袖抹泪眼哭道:“我也不知道……父亲说完这句话就……就去了……”

第二八七章 竟破塘沽之堵(下)

    宗雄之死对完颜虎来说犹如天崩地陷但对天下人来说也不过是北国死了一个将军女真死了一个贵族。眼前辽、金、宋三国在燕云地区的纠纷正处关键时刻谁也缓不出功夫来理会这些悲伤。不但斜也、宗翰等人在前方继续指挥战争就连杨应麒也因为远隔渤海不能前来给宗雄送行。

    对于宗雄的遗嘱大多数人都不甚理解但还是依照他的意思将他葬在鞍坡。上京打下以后鞍坡的驻军便裁撤掉了。但由于积年开的缘故此时鞍坡已经形成了一座矿城矿城中的工匠主体是从汉部辖地过来的移民虽然向会宁政府交纳丁税但民间的社会秩序则与辽口、津门无异。

    实际上不仅鞍坡如此辽河流域新崛起的一座座农村也大多是这种情况。如今的辽阳府究竟有多少汉人人口呢?户口计算方法落后的大金辽阳府主管官员竟然也弄不清楚反倒是杨应麒心中有底。

    宗雄灵柩东运下葬之行阿骨打并没有同来他在中京呆了两天后便抱病到前线督军去了。到鞍坡时黄龙府方面有使者来报:两宫皇后到辽阳府了。完颜虎大吃一惊连忙去接母亲和姨妈。

    大唐括氏虽然喜欢辽南但她的身份毕竟不同一般在辽南住了一段时间后仍然回会宁去了。这回再次南下却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心中伤痛难以言喻。但她是在战乱中活下来的积年老妇甚是坚强心中虽极悲伤外表却比女儿冷静得多只是默默垂泪。

    燕云事态正紧杨应麒这次实在没法抽身前来只好安排下若干要紧事宜派了燕青来办。燕青在宗雄墓旁买了千亩土地置下守墓之家四十户又呈上杨应麒书信:“请嫂嫂见谅。”

    完颜虎泣道:“不怪他。哥哥出事之前他就出海去了去哪里连我也不说我便知他必有大事要办。虽然到底生了什么我不甚清楚但看叔叔病成那样还到前线去便知事情非同小可。我们是王侯之家从来知道家事要给国事让路的。”

    一群妇孺在宗雄坟墓旁守了三个多月小唐括氏便劝大唐括氏北归。完颜虎担心母亲身体领着两个外甥送到会宁。

    大唐括氏、宗雄和完颜虎在会宁各有住处。大唐括氏住在阿骨打为她兴建的宫殿里宗雄自己有一座府第位于原会宁汉村的母村之内完颜虎则住在西村。其时北国礼仪未大备对皇后的拘束不如大宋之严。大唐括氏嫌皇宫冷清完颜虎在会宁时便依女儿住宗雄在会宁时便依儿子住儿子女儿都不在跟前时则常常把媳妇叫到宫里相伴度日。

    宗雄的妻已死眼下这个续弦虽然年过三十但容貌极美望之若二十几许人。她虽是蒲鲁虎、安塔海的后母但为人温婉贤惠和宗雄前妻留下的儿女相处甚恰蒲鲁虎、安塔海等也亲之敬之犹如生母。大唐括氏南下理丧前吩咐她留下看家所以没有一起前往。这时蒲鲁虎和安塔海送了祖母到西村姑姑处住下便朝自家府第而来。

    才回到村中有家奴望见他们忙奔过来叩头道:“两位小主子你们可回来了!”

    蒲鲁虎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那家奴欲语还休蒲鲁虎和安塔海都心中起疑安塔海问道:“家里出事了么?”见那家奴迁延不答忙和哥哥朝家中奔来才到门前便见一个男人伸了个懒腰走出来见到他们兄弟俩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回来了。”

    蒲鲁虎和安塔海也是一怔同时叫道:“叔怎么是你。”

    从门内走出来的却是阿骨打的庶长子宗干。阿骨打一系人丁旺盛几个儿子中嫡长子宗峻秉性较文弱近两年频频生病不甚与闻军政要务;嫡次子宗望是大将之才族内大老均以“不下粘罕”誉之;此下宗弼、宗隽等人也有军功;宗干年纪最大虽是庶出但毕竟是长子所以阿骨打也颇为看重他战功一般但和完颜吴乞买一样擅长料理政事大军远征时或在前线参谋或在后方督运在国中权势甚大。

    这时蒲鲁虎和安塔海见他从自家门里出来都十分疑惑宗干却半点不在意说道:“劝劝你们娘别哭坏了身子。”便骑马远去了。

    安塔海低声问兄长道:“你看……”

    蒲鲁虎咬牙道:“先进去再说。”

    进了门来见后母宗雄的妻子见他们来了哭着奔了出来问宗雄出殡的景况一边听蒲鲁虎说一边流泪。蒲鲁虎诉说的时候安塔海冷眼旁观忽然道:“娘宗干叔来干什么?”他们兄弟久在折彦冲跟前素来习惯以汉名称呼女真群将。

    宗雄的妻子低着头不开口只是哭蒲鲁虎和安塔海更是起疑。两人从后母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便告退了到静处商量。

    蒲鲁虎道:“你看宗干叔究竟为什么而来?”

    安塔海年纪比他大哥小人却比兄长精明!冷笑道:“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事牵扯到娘咱们不好胡猜。大哥你且定些等我去叫来管家和看门分别问便能得出详情!”

    当下定计蒲鲁虎先叫来看门到密处命他跪下大喝道:“该死的奴才!你知罪么?”

    那看门吓得捣头如捣蒜连声赌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知哪里犯了小主子的忌讳!请小主子明言。若奴才真的有罪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不让小主子砍。”

    蒲鲁虎冷笑道:“十个脑袋!我就要你一个脑袋!”

    那看门吓得两腿颤不知如何是好。女真贵族的家奴毫无独立人格可言蒲鲁虎要找个罪名杀他他便是无罪也有罪。当下只是磕头一边求饶命一边请“小主子恩知为何要杀奴才”。

    蒲鲁虎冷笑道:“我问你父亲与我们不在会宁时宗干叔叔一共来了多少次?”

    那看门一个听到这话人反而镇定下来说道:“小主子原来说的是这件事情……”眼见蒲鲁虎脸色不善连忙又紧张起来道:“回小主子的话其实大皇子他以前来的也不勤但主子去世以后他便来得多了。小主子大皇子每次来都是光天化日下来的并不偷偷摸摸。他或进或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问?哪里敢拦?所以请小主子明鉴。”

    蒲鲁虎问:“他来干什么?”

    这句话问得太没技巧立马把他年轻不经事给暴露了那看门一听心里便松了口气知道这个小主人为的是什么口中答道:“奴才也就是开门哪里敢过问?不过奴才留了心从大皇后南下之后起大皇子一共来了二十四次每次都是来见夫人……”

    蒲鲁虎脸上变色那门子又小声道:“最近几次还过了夜咱家上下都知道的……”

    蒲鲁虎勃然变色啪的一声一件唐三彩掉在地面碎了。却说蒲鲁虎听了门子的话勃然大怒掣了刀就要去杀后母冲到门外被安塔海抱住道:“事情还不清楚不能听这门子一面之词。不如先召管家来问。”

    蒲鲁虎听了这句话怒气稍息先将那门子拘禁起来又叫来了管家。这管家是从乌雅束时代就服侍过来的老家人甚是忠心对这两天生的事情也看出些端倪一听蒲鲁虎问起垂泪哭道:“小主子!小主子!这等事情我们原不敢瞒只是又不好说!其实小主子你不知道我们现在这位夫人在还没过门之前大皇子就有意了。只是先主子英雄了得这才得了夫人的芳心。但照老奴日常所见大皇子这些年来就没死心过。不过碍着先主子不好动手。如今听说先主子去了便又来得勤了。”

    蒲鲁虎怒火冲天问:“那他们可有苟且之事?”

    老管家道:“房门一关我们哪里知道里面的事情?不过过夜的事情是有过的。”

    蒲鲁虎气得抖老管家又劝道:“小主子如今大皇子那边势大我们怕争不过的。我们女真的规矩兄长死了弟弟娶嫂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如……”

    蒲鲁虎怒道:“你闭嘴!”他虽然也是个女真但跟随折彦冲日久心中有了伦理是非怎能容忍这种事情?

    那老管家却会错了意以为蒲鲁虎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便说道:“小主子说的是。这女人进来咱们家的门便是咱们家的人怎么能轻易让出去?但看大皇子的意思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蒲鲁虎哼了一声道:“不肯罢休又能怎样?”

    老管家道:“大皇子毕竟势大先主子这一死夫人便没了主。他要来娶我们怕也拦不住。除非……”

    蒲鲁虎问道:“除非什么?”

    老管家说道:“除非小主子你先一步把她收了吧。那大皇子便不好来聒噪了。”

    蒲鲁虎听得目瞪口呆父亲死儿子娶后母在北国也是常有的事这一点蒲鲁虎倒也知道但却无论如何没法接受怒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禽兽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

    老管家见蒲鲁虎如此反应大惑不解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主子你要怎的?”

    蒲鲁虎咬一咬牙提了刀来到后母房中他后母看见他带刀前来吃了一惊随即好像明白过来黯然道:“大倌你要杀我么?”

    蒲鲁虎咬着牙一时动不了手。那女人又哭道:“我不想的啊可家里又没个男人护持我……”

    蒲鲁虎哼了一声说:“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那女人止了泪说:“我不想离开这个家的。”

    蒲鲁虎听了这句话怒气稍歇那女人又道:“大倌要不你就收了我吧。”

    蒲鲁虎听得一震刀掉在地上作声不得。那女人爬过来抱住他的大腿说:“大倌你就收了我吧。没个名份我怎么活啊。”

    蒲鲁虎满脸通红大叫一声把后母踢倒在地夺门而出。才出了门便现安塔海在门外听着他满脸羞愧奔回主房安塔海跟了来说道:“不知羞耻不知羞耻!这种事情要让汉部的朋友听见咱们还有脸见人么?”

    蒲鲁虎哼了一声说:“要不是有这些禽兽般的陋习他们汉人怎么会看不起我们?怎么会把我们叫做胡种、蛮人?”

    安塔海见哥哥虽然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但那层血晕从额头红到脖子上迟迟不退怀疑地问道:“大哥你该不会对她动心了吧?”

    蒲鲁虎全身剧震随即吼道:“你别胡说!就是收猪收狗我也不会收她的!”

    安塔海点头道:“那就好……”忽听门外琅佩声动冲了出去却只在转角处看到一个背影回房跟蒲鲁虎道:“好像是她。”

    蒲鲁虎哼道:“她偷听我们说话干什么?”

    安塔海道:“我怎么知道……”

    兄弟两人商量了一会还没得出个主意来便见老管家匆匆来报:“不好夫人……那女人从后门走了!”

    兄弟俩一怔安塔海先反应过来:“快追!”

    但当他们追到宗干府第门前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闪入门内的背影。两个少年踯躅不前蒲鲁虎恨道:“我去把她提出来!”

    安塔海却想了一下说:“不如先去告诉姑姑。”

    蒲鲁虎叫道:“现在不进去待会让她藏了起来便没对证了!”

    安塔海道:“那我们分头行事。你进去能提她出来便提她出来提不出来也拖着我去找姑姑。”他匆匆忙忙往西村奔去完颜虎和大唐括氏见他怒火燎天冲了进来都感诧异。安塔海口才颇便捷三言两语把事情本末说了个大概。

    完颜虎还没听完便浓眉倒竖怒道:“大哥尸骨未寒!他们就欺上门来不嫌太操切了么?”取了刀弓就要去找宗干算帐。

    大唐括氏拦住她道:“虎儿别急。要说兄妻弟承也是我们女真的习俗你且静下来想好了再说。”

    完颜虎大声叫道:“习俗!习俗!这什么见鬼的习俗!汉部便没这习俗!”

    大唐括氏道:“但这里毕竟是会宁。”

    “会宁又怎么样!”完颜虎道:“这女真的天下虽然二叔功勋盖世但乌雅束的子孙便没份么?我们这一系也没想要去争这皇帝的位置只想安安份份过我们的日子。但如今大哥人才走他的女人就……我咽不下这口气!”

    吩咐西村村长尽起兵马要来抢人。

    汉部在西村如今有一百多户人家家家都有上马便能打仗的男丁。折彦冲不在护卫完颜虎的常备军马也约有一百多人。由燕青带来的人马也有数十人。完颜虎又让安塔海尽起宗雄本族家奴旧部聚了五百多人骑马挎弓向宗干的府第杀来。

    大唐括氏苦劝不住只好偷偷派了侍女去给留守会宁的谙班勃极烈吴乞买报信要他赶紧出面调解。

    完颜虎的人马才到宗干府前便见蒲鲁虎脸青鼻肿在门外徘徊。原来他毕竟年轻临事不够稳重老辣冲进宗干府内之后被宗干两三句话便挤兑得哑口无言。急怒之下动手抢人又被宗干打了两巴掌命人轰出。

    完颜虎听完经过犹如火上加油大喝道:“好!好!好!这都不顾半点兄弟叔侄的情分了!来啊!给我冲进去!”

    麾下兵将闻言都有些胆怯不前燕青劝道:“公主!这里毕竟是会宁闹大了不好。不如禀告谙班勃极烈请他定夺。”

    完颜虎喝道:“闹大了就闹大!他们都明目张胆来抢人了!我们还窝窝囊囊任他欺负不成?冲!冲!捉了这对狗男女我亲自绑了到二叔跟前论理去!若二叔要护短怪罪便让他杀我头好了!上!把门砸了!”

    兵将见公主如此谁不卖力?推上刀剑纵开马匹撞破了宗干府第的大门。

第二八八章 乃合燕京之围(上)

    会宁生的这起家务事如果涉事者完全按照汉俗处理、或者完全按照胡俗处理都不会闹得像现在这么大然而在急剧变化着的北国同时存在着两种尚未揉合的价值观让这次涉事诸人都在这起扭曲了的冲突中显得有些尴尬。再加上利害关系纠缠盘结竟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宗干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引起完颜虎这么大的反应因此府中并无准备大批兵将。他在会宁权势虽大但家里能有多少家奴卫兵?眼见大势不妙慌忙带着妻儿老小从后门鼠窜而逃。

    完颜虎冲进宗干府中却搜不到嫂子原来也被宗干带走了。她拿了管家来问那管家跪在地上瑟瑟抖不敢说话。便有兵丁叫道:“后门开着!他们从后门跑了!”

    完颜虎带了几十骑从后门追去燕青和西村村长、卫队头领商量了一会下令不许汉部人马擅动宗干府中一草一木违令者重处。又把人马分成两拨:燕青和卫队头领带一百人前去接应西村村长带领其他人回西村待命。

    那边完颜虎快马加鞭没多久便追上了宗干的尾梢。但会宁能有多大?追到时已近皇宫。宗干冲了进去大叫:“母后救我!母后救我!阿虎要造反了!”

    皇后小唐括氏大惊出来看时只见宗干一家狼狈不堪惊道:“出什么事情?谁造反了?”

    话音未落马蹄声已近宗干大叫:“快!保护皇后!”皇宫执勤护卫闻言执戈张弓挡在宫门前面。

    小唐括氏见到如此情景吃惊不小但见那队骑兵冲进为的却是个女子不是完颜虎是谁心中惊疑叫道:“阿虎你带了这么些人来干什么?”

    宗干叫道:“她要造反!”

    完颜虎喝道:“你胡说什么!我乃完颜宗室嫡系造谁的反去!”从马上翻下对小唐括氏哀声道:“姨!婶婶!斡本他欺负我!”

    小唐括氏听到这句话松了一口气以为是他兄妹俩闹别扭喝退左右刀弓手责道:“你们两兄妹搞什么鬼!国都之内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完颜虎放声大哭道:“婶婶!你护着他!你护着他!”

    她这一哭宗干作为一个男人便不好搭腔乱语小唐括氏的心也向她这边偏了些走过来摸着她的头问:“他怎么欺负你了?”

    完颜虎道:“他不止是欺负我他是要把我们乌雅束的子孙都踩在脚下让我们做不得人!”

    小唐括氏脸上变色道:“你胡说什么!兄妹俩拌拌嘴就算了扯得这么严重!”要知乌雅束一脉虽衰但毕竟是前代都勃极烈阿骨打的江山也是从乌雅束手里接过来的。要是两房闹起大矛盾在底下的人看来女真便有分裂之征兆完颜虎是乌雅束最有影响力的女儿她背后的汉部又势力雄厚所以这么严重的话本来是万万不能轻易出口的。

    但这时完颜虎暴怒之下哪里还管这些?戟指指着宗干叫道:“你问他!你问他!我哥哥才死了多久!尸骨都还没冷呢!他就霸占了他的府第霸占了他的女人!还把蒲鲁虎给打了出来!婶你说!这不是要把我们母女、兄妹、姑侄都做不得人么?”

    小唐括氏脸色大变喝问宗干道:“有这种事?”

    宗干叫屈道:“不是这样!”

    完颜虎怒道:“蒲鲁虎上来!”指着外甥青肿的脸道:“你敢说这不是你打的!”

    宗干冷笑道:“我是他叔他没礼没貌不知尊卑我教训他两下又算什么!”

    完颜虎不搭他的话指着他背后那群男女妇孺中宗雄的遗孀厉声叫道:“这个又是谁!”

    宗干一时语塞小唐括氏望去宗雄的妻子她如何不认得?脸色便难看了几分。

    宗干讷讷道:“是她自己过来的。”

    完颜虎暴喝道:“她自己过去的?那我问你蒲鲁虎和安塔海他们回家时从他们家里走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是条狗么?”

    宗干被她激得大怒道:“虎女!你真当我怕你么?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

    完颜虎截断道:“你就怎么样?像扫蒲鲁虎一样扫我两巴掌么?还是像赶他出门一样把我们赶出会宁?”

    完颜虎这些年和杨应麒混得多了粗豪中带着三分细心。虽然双方吵得面红耳赤但宗干其实已堕入她的圈套。听在小唐括氏耳朵里倒像是宗干真的霸占了宗雄的妻子和府第并把蒲鲁虎兄弟赶出家门一般。她越听越难受喝道:“都别吵了!一个是国家重臣一个是大国公主这样当众喧扰不觉丢脸么?”这句话各打二十大板但说话时面向宗干却是对他更不满些。

    完颜虎听小唐括氏这么一喝便住了嘴宗干却仍道:“皇后你不知道她刚才竟然带了人……”

    “够了!”小唐括氏喝道:“你们做的事情我搞不清楚!也不想听了!等你们四叔来了让他来理会!”

    说曹操曹操到。小唐括氏话才落地便有人叫道:“谙班来了。”

    吴乞买飞马近前先给小唐括氏行礼然后喝完颜虎道:“国都之内怎准你胡乱兴兵?”

    完颜虎一听嚎啕大哭道:“四叔!你别的不问就先来责我!”

    吴乞买道:“不管为什么事乱起兵马就是不对!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会宁不乱了套了?你这样胡来我就是治你个谋反之罪也使得!”

    汉部人马听了无不寒心完颜虎却走上一步扯出刀来吴乞买等大惊道:“你做什么!”

    完颜虎倒转刀柄叫道:“四叔!你既然有心偏袒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你就当场以谋反之罪斩了我吧!”

    吴乞买双眉倒竖还没说话小唐括氏怕他真的一怒之下害了完颜虎连忙喝道:“阿虎!你疯了么?对你四叔说这样的话!”

    完颜虎环顾众人一眼凄然道:“婶!皇后!你听不出四叔话里的意思么?他眼下是谙班可他有一天是要做皇帝的没有斡本的支持不行啊!所以不管我们俩干了什么错的都是我!”

    吴乞买脸色大变伸手夺过完颜虎手中之刀就要砍了她!完颜虎收泪瞪眼伸长了脖子让他砍。小唐括氏大惊扑上来抱住完颜虎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吴乞买的刀叫道:“四叔!阿虎从小不知轻重你不要当真!”

    吴乞买怒喝道:“什么话都可以乱说的么?就算她是公主也容不得她这么放肆!什么从小不知轻重!分明是她恃着有丈夫给她撑腰!好我就斩了她!让臣民们看看大金到底是谁当家!”

    忽听一个老妇哀声道:“四叔阿虎这样是我纵的你要杀先杀我吧。”人群两边退开安塔海扶着一个老妇人走过来正是乌雅束的遗孀大唐括氏。

    小唐括氏叫道:“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大唐括氏道:“我才没了个儿子再不来女儿也没了。”

    吴乞买听到这话连忙放下刀来道:“大嫂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教训教训阿虎难道还真能为难她不成?”

    大唐括氏摇头道:“你们男人的心思我是不大清楚的。不过这事终究得有个定论。四叔是谙班二叔不在会宁便由你作主。如何落请四叔给个判言吧。”吴乞买这次来得较迟来之前已经将事情打听清楚。这时听大唐括氏这么说便道:“依我们女真的礼俗兄妻弟承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问宗雄的遗孀道:“你要跟着斡本还是蒲鲁虎?”

    那女人低着头小声说:“蒲鲁虎他……我愿意跟着大皇子。”

    完颜虎大怒便要说话却被母亲扯住道:“听四叔安排。”

    吴乞买哼了一声道:“既然是你情我愿那就名正言顺了。这婚姻就这么定了不过斡本得赔蒲鲁虎一百匹马一百头牛谷子一百担外加五十斤茶一百匹布。”

    宗干道:“四叔断得公道。”

    蒲鲁虎却怒道:“谁要他的东西!”

    吴乞买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吴乞买是蒲鲁虎的叔公宗雄在时也不敢犯他虎威何况蒲鲁虎?这少年吓得缩了缩大唐括氏握住孙子的手微笑道:“四叔既然这样断那便这样吧。不过阿谋才死了几个月现在就要他妻子改嫁就算是女真习俗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吴乞买道:“这个自然。完婚之期得推迟一年。一年之后才许完婚。”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蒲鲁虎要杀他后母所以让他后母再回家住也不妥当了。这样吧斡本你另外寻个地方好好安置她。但一年之内断断不许你上门去乱了礼俗!”

    宗干应道:“这个自然。”

    吴乞买又道:“阿虎这次事情做得鲁莽!但念在她丧兄之后不知轻重从轻落。哼!便罚你一个月内不许出门一步西村汉部兵器通通没收!此次参与者一律杖责二十以警来者!”

    完颜虎听到这等判言气得全身颤大唐括氏捏了捏她的掌心对吴乞买道:“四叔代国主行责。既然这样判那便这样吧。”左手拉了女儿右手拉了孙子告别而去。

    汉部随从、宗雄嫡派谁也不服但大唐括氏既已话谁也不敢出言含忿离去。

    小唐括氏有些担心地道:“四叔会不会判得……重了?”

    吴乞买哼了一声道:“重?我觉得轻了!”

    宗干也道:“母后你不知道阿虎和她丈夫在南边有多跋扈!眼下四叔的判言一来是秉公行事二来也是压一压他们的气焰让他们知道一点尊卑!”

    西村那边完颜虎一进村便埋头痛哭大唐括氏连声安慰蒲鲁虎跳脚道:“奶奶!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在会宁立足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忍让?我们……我们……”

    大唐括氏喝道:“你住口!这种事情闹大了对谁有好处?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安塔海道:“奶奶这不是一个女人两个女人的问题这……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完颜虎恨道:“不错!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蒲鲁虎叫道:“我这就到中京去请姑丈来主持公道!”

    完颜虎一听颇为心动大唐括氏却大怒站起来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咱们家就剩彦冲这一根柱子了!他有多难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要去给他添乱!你是不是要累得他被你二叔公贬官削爵才肯罢休?”

    蒲鲁虎被祖母一巴掌打得不敢吭声安塔海道:“奶奶这事若就这么算了对姑丈也不好。姑丈处事向来不让人的若因这次的事情被人看成孬种那我们家以后就任人搓圆搓扁了。不过该怎么做才合适我年纪小心里没底。但至少得让姑丈他知道!津门那边谋士如林一定会有好办法的。”

    完颜虎点头道:“不错!安塔海你马上写信把事情的本末跟你姑丈说明白!还有给津门那边也拟一封让应麒想办法教训教训他们!”

    其时离宗雄去世已有数月书信到达折彦冲、杨朴手里已是秋季。杨应麒的燕云方略正在紧张处无论如何抽不出手来理会。杨朴不敢自专找来张浩陈正汇商量陈正汇道:“七将军虽将内部大事交托给我们但这事涉及会宁亲贵非同小可非我等所能决。”

    杨朴道:“若七将军在此以他的身份可以决断。但现在燕云那边事态正紧恐怕这书信就是到了七将军手上他也无力顾及。”

    张浩道:“其实就算七将军要决断此事也得先问过大将军。”

    杨朴恍然道:“不错!我这便准备一下去见大将军。”

    陈正汇问道:“大将军若问对策你当如何回应?”

    杨朴沉吟道:“其实此事不宜闹大否则于我汉部无益。咱们关起门来说句实在话虎公主这次行事间是有些鲁莽了。”

    张浩冷笑道:“但要就这么算了只怕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完颜部要是连公主和大将军都看轻了还会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么?连我们也被人看孬汉部的部民还能抬起头来做人么?北国之人先论强弱再论对错!这次公主就算行事间有不当的地方我们也得撑她撑到底!”

    陈正汇道:“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

    杨朴张浩忙问:“正汇兄有何妙策?”

    “妙策说不上。”陈正汇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论什么对错也无意义。而且我们在会宁怕也争不过谙班他们。进一步焦头烂额退一步海阔天空!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另作谋划!如果大将军觉得可行那么……那么……”

    杨朴张浩齐声问:“那么什么?”

    陈正汇道:“那么我们便找个理由请公主邀大皇后凤驾南巡。我们在津门修一座行宫请大皇后在津门长住如何?”

    杨朴和张浩面面相觑隐隐猜到了陈正汇的意图张浩道:“凤驾南巡在私可以省却大皇后许多烦恼蒲鲁虎他们也可伺机举家南迁。至于在公……”他和杨朴对望一眼却没说在公怎么样只是道:“然而这等大事国主只怕不允。”

    陈正汇道:“公开说长住当然不允但若以暂住为名而行长住之实国主怕便奈何不了我们了。”

    杨朴道:“邀请大皇后再次南下想来可以办到。但要长住……会宁那边来催凤驾北归时却该如何应付?”

    陈正汇笑道:“若大皇后在津门生病了国主、谙班他们也好意思催促大皇后上路么?”

    “生病?”张浩目光闪了两闪笑道:“托病这一招却是可一而不可再啊。”

    说到这里杨朴也笑道:“不然。若是像二将军这样的年纪自然病不久。但大皇后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老人家常年抱病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再说大皇后有国母之尊汉部良医为大金之冠。国母帷幕放下哪个大胆的使者敢上前探视?汉部良医众口一词说皇后有病大金境内谁说得清楚个中是非?难道他们还好意思让萨满巫师到津门来跳大神不成?”

    说完三人一起放声大笑。

    这段时间杨朴本来就是在津门、辽口、中京等地来回跑要去中京也不需先请示。他在津门把军政事务托付好才要北上折彦冲便有书信从中京来要他前往议“会宁之事”。

第二八八章 乃合燕京之围(下)

    杨朴往中京见过折彦冲之后随即北上会宁。他有一年多没来了每次来都觉得会宁有所变化而这次变化尤大。

    大金经过这些年的扩张幅员日渐辽阔作为国都的会宁也一天比一天繁华。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便会现会宁实体性的经济其实并无展。为何?

    原来完颜部贵族由于攻掠所得足以温饱富贵因此再无心于务农、经商、营工。要是国中基本的生活物资(如粮食)缺乏那女真统治者也许还会被迫重视农业手工业但偏偏辽南的崛起让这一切变得毫无必要。围绕汉部布开的经济网络不但控制着流求乃至南洋稻谷的流动而且控制着辽河流域所产的小麦和玉米。小商人们看着大商人大家族的脸色行事大商人大家族看着杨应麒的脸色行事。小麒麟一旦有什么暗示出来几大家族马上会风闻而动并迅影响整个商场。杨应麒的手抬得高些汉部备用仓的粮食倾出一点大金境内的粮价就会低下去;杨应麒的手压低一些汉部备用仓的官员变得吝啬商人们一听到消息赶紧囤积居奇大金的粮价就会浮起来。其它重要物资的价格如茶与盐也是如此。

    幸好这些年杨应麒并无捣乱大金经济的意思所以大金的物价波动颇为平缓而对经济原理几乎一无所知的金国统治阶层在这种温水环境中却没有察觉到这种潜控制力的可怕!

    大金的战士每年都从对辽战役中掠夺到大量的财富但这些财富并没有在会宁生根而是很快地变成香料、盐、茶、瓷器、丝绸、布匹以及各种奢侈物。当然会宁的粮食缺口甚至武器缺口也需要用这些财物来补足。

    在这种形势下会宁的农业如何能有展?杨朴到达时看到的是日渐荒芜的田亩——就算是会宁的贵族们从汉部手里夺走的汉村良田如今也多生荒草。在辽南米谷的供养下完颜部腹地甚至连家奴们都变得懒惰起来。

    同样会宁的手工业也没用进步甚至倒退。以锻造为例女真的乌春良工在北国原本是很有名的但这些年下来却赶不上汉部锻造业的展步伐。汉部锻造业的起步本来就不低而齿轮等物的明水力鼓风机的使用焦煤等燃料上的变革倭刀锻造法的引入等等更让汉部的兵器制造在短短十年内便傲视天下。和辽口造出来的刀剑相比乌春工匠的产品便显得寒碜土气。由于汉部与完颜部同属一国再加上杨应麒有意推动所以辽南与会宁之间的兵器流通并无太大阻滞目前会宁的贵族要从汉部商人那里购买兵器比在本地工匠那里订造还要方便。在这种情况下乌春的铁匠如何竞争得过汉部的良才?一旦失去市场女真的铁匠不但失去了前进的动力甚至连生存都成问题许多人在汉部商人的引诱下成批南下另谋生路。不过由于目前兵器供应十分充足所以许多女真人也都没有意识到其中暗藏的危机。

    杨朴策马于会宁的街道上这里的商业倒是颇为达。但卖东西的大多是南边来的商人就算有一些色目人的商号也大多是津门总店的分号。而买东西的则大部分是女真贵族、士兵以及他们的家人。

    这次杨朴来的时候正遇上市集的低谷期。何谓低谷期?每次大金前线打了胜仗归来便会有大批的财富汇集到会宁来那时候市集的生意最好做!几斤盐能换到流入辽境的苏东坡手迹几斤茶可以换到耶律延禧的宝石戒指甚至有人用一石稻米就换到了大辽宣献太后陪葬的翡翠枕头——那个时候便是全城内外一片狂欢的高峰期。反之大金的军队还没有回来市井萧条时便是会宁市集的低谷期。

    “杨大人来了!”

    燕青向完颜虎禀告完颜虎忙让侍女传见。她被罚不准出门但她也没怎么严格遵守这项她极不服气的禁令只是不出汉村惹吴乞买生气罢了。

    “公主你受委屈了。”杨朴行礼道:“七将军还没回津门大将军让你不要太急一切从长计议。”

    完颜虎那天冷静下来以后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本来还有些担心丈夫埋怨自己惹事这时听见这话心中暗暗高兴问道:“大将军还怎么说?”

    杨朴道:“大将军道公主这次行事虽有不当之处但谙班这样判太不服人。只是我们寄居客地争不过他们而且眼下燕云军国大事正在紧要关头这件事情还是暂时寄下以后再说。”

    完颜虎眉头一皱道:“就这么算了?”

    杨朴道:“当然不是这么算了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完颜虎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颔道:“好。他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再忍些时日吧。”顿了顿又问:“刚才你说应麒还没回津门?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

    杨朴道:“汉部规矩非居其职不闻其秘。公主一定要知道么?”

    完颜虎骂道:“不能说便不能说绕什么弯子!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出海可不是好玩的。”

    杨朴道:“公主放心有四将军跟着在一起呢。”

    完颜虎点了点头便不再问只是叹道:“这里虽是我生长之乡但这次事情生以后我对这里也烦了。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

    杨朴趁机道:“既然如此公主不如等禁闭期限一过我们便回去吧。”

    “回去?”完颜虎黯然道:“我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撇不下母后。如今我在这里她老人家都这样忍气吞声何况我不在时?我虽然想念津门但如何放心她老人家独个儿在这里受罪?”

    杨朴问道:“大皇后身体还安康么?还受得了车马劳顿么?”

    完颜虎奇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嗯她老人家身体都还好但我看她虽然脸上没事心里只怕不好受。”

    杨朴道:“既然这样不如就连同大皇后也一起请到津门养老!一来公主可以奉养母亲二来可以就近照顾几位公子小姐三来祖母孙儿三代可以共聚天伦岂不三全其美?公主以为如何?”

    完颜虎听得呆住了过了一会才说道:“好是好但只怕二叔四叔他们不答应。”

    杨朴道:“我们也不说是请大皇后下去养老就先找个由头比如说要去给宗雄将军扫墓。到鞍坡后再称病转往津门‘疗养’。等到了津门该怎么办还不由我们说了算?”

    完颜虎大喜道:“好主意!好主意!我说这是应麒的点子吧?”

    杨朴被完颜虎问得一窒终于还是照直说道:“是陈正汇陈大人的主意。”

    “哦是那个流求来的福建人啊。”完颜虎道:“应麒提拔这个人果然大有道理。”对于完颜虎的提议大唐括氏一开始有些犹豫。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一去后果只怕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宗雄还在她一定会拒绝。但现在儿子没了两个孙儿又还未成气候她最能依靠的人反而是女儿女婿。大唐括氏权衡良久最终觉得自己的荣辱已与女儿女婿绑在一起便答应了。

    关于南下的理由杨朴等人本已想好了但大唐括氏却没用。老妇人自有老妇人的办法!等完颜虎禁闭期过了半个月以后大唐括氏忽然变得忧郁起来日间默然夜里流泪。左右看见的自有人去向小唐括氏报知。小唐括氏听说了赶紧跑来慰问:“姐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大唐括氏泣道:“我梦见阿谋(宗雄)了说他的坟被什么树精缠着害得他日夜难受。”

    小唐括氏惊道:“有这种事?那得赶紧派人去看看。”

    大唐括氏叹道:“就算派了人去我终究也不放心。万一底下那些人没个轻重事情没办好反而扰阿谋在地下也不安宁。”

    小唐括氏道:“那便让阿虎或蒲鲁虎他们下去。”

    “蒲鲁虎?那个小子胡子还没长齐全我如何能指望他?就是阿虎唉这个女儿可半点不像有三个儿女的人!做事又鲁莽如何能够托付?”大唐括氏摇头道:“要是彦冲在就好了。这个女婿稳重大方办事的时候又够细心。若是他去我就放心了。唉就是不知这次打仗什么时候才完。”

    小唐括氏也忍不住叹息。过了一会大唐括氏道:“不行不行不能再等了。妹妹我要下去一趟。到底有没有树精坟墓有没有问题我得亲自见了才安心。”

    小唐括氏道:“姐姐你要下去?这都入冬了。现在下去还没问题就怕回来的时候冰雪塞路不方便。”

    大唐括氏叹道:“别说是冰雪塞路便是满路都是火炭我也要踩过去。难道要我晚晚梦见阿谋来哭诉不成?”

    小唐括氏也是有儿女的人深知念儿之苦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大唐括氏道:“我明天就去和四叔说。妹妹你帮我准备一下行装这次我去了就来不用像上次那样让人来送。”

    小唐括氏道:“嗯那好。不过过冬的衣服得备足。还有阿虎的禁闭也过了一段时间了让她陪你下去吧要不然我们都不放心。”

    第二日大唐括氏便去跟吴乞买说吴乞买也没理由拦她去看儿子的坟墓只是吩咐了宗磐点了几百兵马一路护送。到了鞍坡阿鲁蛮早就奉命前来护驾。

    大唐括氏细细察看宗雄坟墓四周的树木又请了几个江西风水师最终没现什么树精作怪这才“安心”。宗磐便要护送她北归这位大伯母却忽然病了。上了年纪的大皇后在畿外得病委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其时宋辽金三国在燕云的纠纷正处白热化大金上下没多少精力来顾及这个老妇人的隐晦心思而宗磐威风压不得阿鲁蛮手腕比不上杨朴最终只好任由大唐括氏留在辽南疗养。

    大唐括氏这次南下以后便再没回去了。津门有女儿有女婿有外孙有外孙女两个孙子也会在折彦冲麾下行走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何况这里人人奉承她逢年过节以及她的生日整个津门都会举行盛大的庆贺活动。不但汉部的官员来拜寿、商家的代表来献礼、佛门的高僧来祝愿连外国也有使者来逗她开心。虽然大唐括氏没有作威作福的习性但老年人被人看重和被人冷落差别还是很大的。在会宁时别人也尊重她但那是礼貌性地尊重。但在津门市民们是真的喜欢这个皇后不但因为她是“大将军的丈母娘”不但因为她是辽南地位最尊之人也因为她曾真心关怀过汉部的民众。

    海边的生活陌生而新鲜行宫的氛围温馨而热闹却不比会宁那几间冷冷清清的大砖房胜过百倍?于是大唐括氏便在这里安心住下了会宁来了使者催促自然有杨朴陈正汇等想办法去应付不需要她操心。

    对于大唐括氏南来一事杨应麒得到消息比事情生要迟延些。陈正汇等人给他的信中有隐晦地向他提起凤驾南来的谋划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干涉。等事情办成以后才给他们转了个批语:“办得很好。”然后便更加放心地把后方事务交给他们几个人。

    这段期间燕云地面生了许多事情。乌雅束家族受辱以及所引起的余波只是汉部与完颜部一次若隐若现的冲突而杨应麒正在应付的却是几大势力真刀真枪的较量!这场较量旷持日久从军事到政治从政治到外交到处充满了阴谋与阳谋。参与的各方所出的招数有的精妙绝伦也有的愚蠢透顶!这场多方登场的较量改变了许多事情甚至可以说改变了整个东方世界的政治格局!就连杨应麒也被迫在这场较量中改变了自己的整个对宋方略!虽然对一些事情他早有准备但那却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局面。可是掌控天下事走向的造化并不理会任何人的感情好恶只是默默地检验世人们的行为。

    杨应麒在受到这场教训以后深切地认识到武力的重要性。虽然他所掌控的经济力已足以左右东海他所掌控的文化力已足以影响北国的人心甚至能够利用物价波动等手段来掠夺女真人的财富但这一切如果缺少刀与马的保障将变成一片虚无。

    但是目前汉部军事力量的家底如果完全亮出来也许足以让阿骨打有所忌惮可那并不是杨应麒想看到的结果。别说汉部总体的军事力量还不如女真就算已经能够和女真相抗衡他也不想双方决裂!为什么呢?如果萧铁奴有心的话他应该记得杨应麒的那句话:他不想要一个打烂了的辽南更不想要一个打烂了的汉部!

    “能够和平那是最好。”杨应麒在离开塘沽之前的最后一个早晨面对着海上方升之旭日喃喃道:“彼消我长之势已成我们的崛起亦不可抵挡既然如此一定要拖到我们的力量足以左右全局之时。到了那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昔年与今日的屈辱也会一并洗去。可是我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么?”

第二八九章 大汉新政新局(上)

    大宋宣和四年道君皇帝因方腊一事颇悔用兵但赵良嗣等人坚持说平燕易如反掌在宰相王黼等人利劝善诱下赵佶终于再次决意北伐。王黼于三省之中特设经抚房专治边务竟把北伐事宜独立于枢密院之外。又括天下丁夫计口出算得钱六千二百万缗以充军用。一时间燕云未得而国内浮怨已起。

    但道君皇帝和童贯哪管这些?该享乐的继续享乐要立功的赶紧立功。刚好北辽政权派遣使者来告即位又底气不足地表明愿意“免除岁币”宋廷太宰少宰枢密宣抚都认为辽人可欺于是进兵的决心更为坚定以两个不通军事政务、北国详情的权臣童贯、蔡攸(蔡京之子)为正副宣抚使引兵十五万北上巡边。入宫辞驾之日童贯在赵佶面前大言炎炎将燕云十六州说成唾手可得之物而赵佶亦觉理所当然同时指点了童贯一些军国大计云云。

    杨应麒在塘沽听说童贯将至雄州便派邓肃为使者运了两万石粮草前去犒军。杨应麒有意窥探大宋军势以定谋略所以也扮成随使商人前往。邓肃见欧阳适竟然全无拦阻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劝。

    运粮道路是先从界河逆水而上跟着转入清河过保定军直达雄州城附近的码头。清河在大宋境内北面有白沟河作为屏障。界河却是辽、宋的边界。但这几个月来汉部的船厂运了好多适合江面作战的小战船来时时在界河上巡弋萧干纵马来干涉过几次却都讨不了好去派使者到沧州责问李应古李应古却以“彼非我大宋军民”推诿到后来萧干无法只得放弃界河水面只在岸上防范。

    汉部兵船在江心游弋护航运粮船只则靠南岸行走。转入清河后汉部的兵船便不再跟去以恪守兵马不入宋境的约定。

    这是邓肃第一次以汉部官员的身份回宋境办事所以对此行十分看重连穿什么衣服都做了一番思量。

    汉部官员在杨应麒的影响下本来都不怎么计较穿着举止随心但宋籍士子多了以后不少人见办公官吏服饰杂乱政厅有如市集太不像样。在他们的呼吁下汉部文官系统才开始出现正式的官服。按照李阶等人的设想最好是把宋朝的官服照搬过来但杨应麒却嫌那些官服太不方便双方讨价还价了好几个会合最后采纳了管宁学舍一个学生的设计制作了三套大方得体的官服:第一套是正式的礼服只在特殊的场合才穿着长袖长袍观履皆备极为隆重;第二套是胡俗便服;第三套是汉俗便服。邓肃此时穿的正是汉俗便服虽叫“便服”其实款式也颇为正式而且风格类于大宋官服所以雄州守臣和铣一见之下便感奇怪:眼前这个“大金”来的使者从头到脚实在看不出半点胡人味道。

    和铣的这眼光让邓肃颇不舒服。虽然他对汉部已产生了相当的认同感但在他内心深处仍认为大宋士子于北国为臣是不得已的事情。在辽南军中时这种感觉还不怎么明显此刻一与大宋官员交接这种情绪马上涌了上来。所以当和铣委婉打探他的籍贯学源时邓肃的第一反应就是含糊带过两三句话便把话题带到粮草上面。

    和铣也算是个有为国之心的书生对粮草的兴趣比打听邓肃来历浓厚得多。本来他是不赞成北伐的但运粮的事童贯派人打过招呼要他好生接待汉部使者。而且友邦在战前无条件赠粮无论如何也算是件好事甚至可以视为一种吉兆。当下和铣便在邓肃的带领下亲自来到清河的码头边看着一袋袋的粮草运将上来心中高兴大赞欧阳将军守诺又问:“这些粮草有十万石么?”

    邓肃道:“敝邦去年年成不好兼且海路遥远十万石粮草一时难以毕集。因此打算分五次送来这是第一批两万石。”

    和铣哦了一声颇为失望随即想起人家毕竟是无条件来送东西的而且年成不好、海路遥远也似乎都是实情不好拿冷眼给人家看。

    邓肃又道:“这十万石粮草是欧阳将军给童太师的私赠所以这次下官到来一是与和大人交割粮草入仓二是要面见童太师。这第一件事已经完毕第二件事却还得请和大人促成。”

    和铣道:“朝廷先锋兵马虽到但童太师的虎驾怕要几日后才能到达雄州。”

    邓肃道:“既如此能否请和大人安排一下让下官于城中等候?”

    和铣见邓肃的随从不过十余人手却往运粮的民夫一指说道:“邓大人留下可以只是这些运粮的兵丁……”

    邓肃一听笑道:“这些哪里是兵丁?这只是我们从沧州招徕的民夫说来都是大宋的子民。此次下官前来随行的都是文官并无兵将。”

    和铣听了稍觉奇怪说道:“我看他们衣物整齐行走进退均有法度还以为他们是贵国的厢军呢。”

    原来汉部在塘沽立定脚跟以后为因应各方面需要而有步骤地招募民夫。华夏土地经过百多年的生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所以汉部一立出招募牌子便有无数流民涌了过来。但汉部对于这些流民也不是来了就要而是挑选其中质朴强壮者给衣物、饷粮又由汉部的工兵进行培训培训完了以后分成队伍每个民夫队伍都由汉部的老工兵作为正副队长带领。短短几个月间这批宋籍农民已经成为塘沽建设、助防、运输、治安等事务不可缺乏的力量。由于吃得饱穿得暖加上训练得宜所以这些人和大宋的厢兵相比不但衣甲鲜明而且绝无厢兵身上的惫懒气息。甚至就是和大宋的禁军相比也更精神些。

    正因为这些民夫具备以上特征所以才会让和铣有所误会。实际上他听了邓肃的话也并不深信若有意若无意地走近几个民夫休息的地方听见他们用以交谈的都是河北地区的汉儿土话这才信了几分却仍道:“北伐大军将至雄州已成要地。这些民夫运粮之责已完留在这里一来人多口杂恐生是非二来也没有必要不如……”

    邓肃道:“和大人放心等他们干完了活我就命他们回去。”

    和铣这才释疑安排他们一行入住雄州城内。

    入城后邓肃见杨应麒的眼光四处游走低声问他在找什么杨应麒叹道:“不是在找什么只是故地重游想看看有什么变化。”

    邓肃怔了一下道:“故地?啊!我忘了七……七哥儿你来过的。”随即想起当初汉部被拒对杨应麒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便不再提转了个话题道:“七哥儿看这位和铣如何?”

    杨应麒笑道:“地是故地人是故人!只不过这些年没见他好像升官了。唉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我。但要是二哥来他一定记得!”军伍行走不可能十五万人同时出、同时到达。童贯虽然未到但先头部队早已进入雄州境内有在城外安营有的在城内驻扎。

    从清河到雄州城内短短的几里路程中往来兵丁甚多。杨应麒举目望去但见番汉掺杂竟比汉部兵马还不像中原军队。为何会这样?原来宋廷此次兴兵多用秦晋两地兵员其中有不少是大宋境内的少数民族。就算这样军队中汉人兵员也远比少数民族为多可是由于许多兵丁是临时征集而来少经训练举止之间像个边荒农民远多过一个战士言行惫懒散漫和杨应麒印象中“中原军队纪律较好、举止较文明”的印象大相径庭!因其蛮野所以气质便和他心目中的蛮夷有相类处。

    杨应麒再细心观察他们的衣甲兵器越看越觉窝心。大宋兵制与女真不同:女真之兵都是自备兵器衣甲大宋军队的装备却是由朝廷提供。自澶渊之盟以后宋辽边疆和平已久所以武备日渐荒废。熙宁一朝曾力图振作一时间兵器犀利武备大兴。但蔡京当权以后又废弛下来朝廷的税赋都用于建道观、起园林、聚奇宝、搜花石兵府甲库里面的东西几十年间竟然都没更换过这次贸然兴兵事前也没经过详密的筹划只是将十几万人拉起来再将兵府甲库里的东西下去。甚至放物资的官吏也是马虎了事。杨应麒见一些高个子穿着露肚脐的短甲一些矮子却批着及膝的长袍!心道:“穿成这样走路都不方便还打什么仗?”又扫了几眼他们的兵器配备钝的刀锈的刃腐烂的柄鞘缺角的鞍鞯!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些人就是和我们刚刚招募来的民夫打只怕也打不过!”

    忽然前方一声“救命”打破了杨应麒的冥思他回过神来只见一群军士逐着一个蓬头乱的女子朝这边而来。那女子一脸的惊惶那些军士却是满面的淫笑。那女人边叫救命边逃那些军士却猫捉老鼠般不慌不忙似乎吃定了她。周围有不少兵将看见这场面都驻足观看却没人出头。

    邓肃怒道:“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竟敢行此伤风败俗之事!大宋没有王法了么?”

    那女子正孤苦无援听见这句话稍觉振作又见邓肃一行的打扮似乎是官爷连忙跑了过来乞求庇护。

    护送邓肃进城的雄州文吏劝邓肃道:“贵使这里是大宋不是贵国。这些事情你还是少理为是。”

    那女子本来正跪在地下求援诉苦听见这话身子忍不住后倾。邓肃听到这句劝告也是犹豫了一下怕因这些枝节误了大事回头看了杨应麒一眼杨应麒低声哼道:“良心!”

    邓肃一震心中叫了声惭愧对那文吏道:“天下不平事天下人管得!大宋哪条律令军规允许军士在大街上为非作歹了?”

    那女子听了大喜那文吏却苦笑道:“贵使太憨直了!本国的事情你哪里知道?”

    他还没说完那些追逐而来的军士已经跑到跟前为那人约四十多岁年纪满脸的横肉指着邓肃叫道:“什么东西!敢管爷爷的事!来啊!拿下!”

    他身后的喽啰就要上前那雄州文吏忙拦住道:“不可!这几位是童太师的贵客!”

    那些喽啰听到“童太师”三个字连忙住手为那人却仍傲然道:“我爷爷的贵客?本少爷怎不知道?”

    那文吏一听惊道:“原来是童万宝童少爷!”

    邓肃听得一怔杨应麒却忍不住笑道:“爷爷?童贯好像没那么老吧?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那童万宝喝道:“大胆!我爷爷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那文吏一听忙道:“童爷息怒这几位是外邦人士不知中原礼仪还请见谅。”

    “外邦人士?”童万宝看了邓肃等一眼说:“辽人?”

    那文吏道:“不不是金国的上使。”

    邓肃纠正道:“是汉部靖海将军的使者。”

    那文吏可搞不明白这些只是应道:“是是。”对童万宝说:“这次邓大人为使是要面见童太师的。大家本是一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要是闹大了将来童太师面前怕不好看。还请童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了。”

    童万宝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说道:“是东海那个欧阳将军的人么?嘿!我也听爷爷提起过说是来给爷爷送大礼的。既然是爷爷的贵宾那我就从轻落。让他们把那女子交出来这事就算了吧。”

    那文吏又凑到邓肃这边来陪笑道:“邓大人看如何?”

    邓肃还未说话杨应麒问那女子道:“你是这姓童的家奴?”

    那女子慌忙摇头。

    杨应麒又问:“那是他家的姬妾了。”

    那女子跪在地上哭诉起来“奴家并不认得这位……童爷只是刚才在市集卖刺绣忽然这几位爷围了过来然后……”说着又哭。

    邓肃喝道:“如此说来便是强抢民女了!”

    童万宝怒道:“强抢民女又怎么样?我们姓童的别说民女就是官女抢了又怎么地?我爷爷马上就要封王了!到时爷爷我便是王子王孙!这些女人能得爷爷我的临幸那是她们的福分。”

    邓肃听他爷爷来爷爷去怒火中烧手按佩剑竟是颤抖不能自已。杨应麒见他如此大失分寸颇为奇怪:“这事虽令人义愤但志宏不是量浅不能忍的人怎么会如此过分激动?”

    杨应麒却不知道他如此激动由来有因。要是邓肃在汉部境内见到这样的事情多半能平静处理。但这次是出境后次回到大宋对他来说这片土地乃是他的故国在这里他内心深处实以主人自居而视杨应麒等为客。他多希望大宋展现在杨应麒眼中的是一个富强而文明的形象但现实却完全相反!当此末世就是都汴梁的民间秩序也已不能和津门、辽口相比何况这即将成为童太监作威作福之所的边陲之地?这种心理落差戳破的其实正是邓肃内心不愿承认的一种自欺!对于这种自欺的剥离陈正汇也曾有过不过当时他是自己独个儿渐进自省不像邓肃这样一入宋境就在杨应麒面前遇上这等丑事!但这些只是他内心隐秘处的波澜起伏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明了别人却如何能理解?

    那文吏见邓肃脸色不善暗叫糟糕杨应麒扯了一下邓肃的衣袖道:“邓大人!您受欧阳将军所托凡事谨慎。”

    邓肃毕竟不是莽夫醒悟过来手脱剑柄心念一转已有主意说道:“下官虽在境外为官但见胡人也知礼仪廉耻!何况大宋!童太师位极人臣更当自律!这位童官爷你此刻在雄州的作为童太师知道么?在外部使者面前强抢豪夺不知在大宋算不算有失国体?若童太师听说了这件事情不知会如何处置?”

    那童万宝被邓肃几句话挤兑得狼狈不堪既不敢恃强夺人又不愿就此离去。他那几个不知好歹的手下看见竟然怂恿道:“童爷!理他们干什么!咱们就把这小娘子拿回府去看他们敢怎么样!”

    要邓肃等是本国士人也许童万宝早就下令乱来了。但他们毕竟是童贯的贵宾心中存了忌惮虽然被喽啰们怂恿得心动几次想动手却每每悬崖勒马犹豫不前。忽然几员骑士拥着一辆马车走近其中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骑士上前来问:“前面什么事情?你们为何在此堵塞道路?”

    童万宝正愁没台阶下听见这话跳了起来指着那骑士骂道:“你什么东西!敢来管你童爷爷的事情!来啊给我把他扯下来打!”这招叫转移焦点要借着教训这几个不知好歹的路人来挽回自己的面子却是古人一千多年前便会了的招数。

    那群痞子军丁一听都拥了上去扯打那少年骑士无缘无故挨打一时愣了一边勒马躲避一边大叫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邓肃看了一眼杨应麒杨应麒低声笑道:“这驾马车周围的人个个精神抖擞只怕不是个好惹的人!看热闹吧。”

    果然马车旁冲出一个身穿便装的青年来手挥马鞭就朝那群痞子军定抽去!他下手又准又狠又重啪啪啪啪十几声连响竟抽得那群乌合之众四散逃命跑回童万宝背后躲避。

    童万宝见这青年这般武艺心里有些吃惊却仍死撑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惹我们童家!”

    那青年骑士听见这话一怔道:“童家?”

    童万宝得意洋洋道:“不错!童太师就是老子的爷爷识趣的赶紧下马磕头认错那老子还可以饶你们不死。”

    那青年微微皱眉这时马车已驶近内里一个厚重沉稳的声音问道:“彦崇是什么人闹事?”

    那青年彦崇道:“好像是童某人的干孙。”

    车内人道:“彦崧问清楚是什么事情。”

    那少年彦崧下了马上前问道:“这里有地方官员么?”

    雄州那文吏也看出对方来头不小应了一声。那少年彦崧问他生何事那文吏委婉回答几方面都不得罪但不免把童万宝的恶迹隐了。邓肃在旁看不惯一见那文吏不敢说的地方便朗声直言中间不免掺杂那女子的哭声杨应麒的冷笑以及童万宝一党的喝骂。好容易把事情分说清楚车内人道:“原来是外邦贵使来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顿了顿道:“这位童万宝身上有军职?”

    童万宝昂然道:“不错。”

    车内人道:“强抢民女已是目无军纪。何况是在外宾面前?大失国体!彦崧依本朝军律在职军士强抢民女当定何罪?”

    那少年道:“死罪!”

第二八九章 大汉新政新局(下)

    听那少年说出“死罪”二字童万宝倒也吃了一惊。

    却听那青年笑道:“不对不对。他还没抢成死罪却是重了。”

    那少年低了头车内人道:“死罪便免了吧活罪却少不了否则如何正我军纪?彦崇将他拿下杖责四十。当众处罚以儆效尤!”

    那青年道:“现在哪里找杖去?”

    车内人道:“那便以鞭代杖。”

    那青年叫了声好便带着弟弟策马冲了过来童万宝的手下早看出不对见这形势如鸟兽散。童万宝被那青年一鞭抽翻在地口中叫道:“大胆!大胆!我爷爷是两河宣抚使!就要北伐封王了!你们……哎哟!哎哟!爷爷啊……哎哟……妈呀……”

    这对来历奇特的兄弟轮流下鞭打得那童万宝皮开肉绽。邓肃看得大快连叫:“打得好!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那青年打完笑道:“小子!有劳你种大爷亲自挥鞭伺候算是你这屁股的福分!”

    童万宝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他的余党躲得远远的竟不敢来扶他。

    杨应麒听这青年自称姓种心中一凛。邓肃上前施礼问:“这位可是种家的将军?车内可是小种经略相公?”

    那青年马上还礼道:“我等正是种家子弟贱名彦崇这个是舍弟彦崧车内正是家祖父种讳师道。”

    邓肃大喜道:“不意在此得遇种相公!幸甚幸甚。”

    种师道在车中道:“敝邦军中出此杂种贻羞天下。贵使见义勇为甚是令人敬佩。师道尚有他事便不下车相见了后会有期。”

    说完马车便在种彦崧等人的拥簇下缓缓离去种彦崇押后看了邓肃和杨应麒等人几眼问邓肃道:“邓大人真是外国人么?”

    邓肃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种彦崇以为他不愿回答一笑告别。

    邓肃望着马车呆杨应麒点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宋武风虽不振但仍有不凡子弟。”

    那边童万宝的喽啰见马车远走这才跑过来扶起主子。童万宝已经痛得连哎哟也不出来了。

    忽然马蹄声响起那少年种彦崧跑了回来童万宝吃了一惊叫道:“种爷爷啊!还要打吗?我不敢啦。”

    种彦崧大笑道:“哈哈!你逢人就叫爷爷么?哼!既然知怕那就快滚!”

    童万宝忙叫道:“快走!快走!”

    等他们走远邓肃向种彦崧拱手道:“种公子可有什么见教么?”

    种彦崧道:“见教不敢。只是我们走出一段路程后我爷爷忽然想起这弱女子在雄州只怕难以立足了要我过来给她安排个归宿。”

    杨应麒赞道:“种相公想得果然周到!”

    种彦崧问那女子家中可有亲人那女子哭道:“没有了。奴家老家被贼军烧了独个儿从京东路流浪到此幸好得一个长者可怜借间茅屋住着卖绣为生。”

    种彦崧想了想说:“你可愿到陕边去?我帮你安排个活路。”

    那女子有些犹豫她也知道留在这儿多半会有后患但陕边委实又太远无奈之下正要点头杨应麒已经道:“种公子我看别让她去陕边了。那里太远。而且你们这次来有要务在身只怕也分不出身来照料这点小事。这事不如便交给我们吧。我在登州有个好朋友给她安排个生计不成问题。”

    那女子大喜磕头道谢。

    种彦崧点头道:“难得这位大哥好心。但你是外国人怎么会有登州的朋友?”

    杨应麒笑道:“我不是外国人我是江南人。只是被花石纲祸乱了家业不得已扬帆出海谋生计所以在登州、泉州、明州等地都有朋友。这次是到塘沽做些买卖。因听说邓大人要来大宋我便蹭着跟来做点小买卖其实也是想来看看我大宋北疆的风光。”

    种彦崧喜道:“我说你这样的人物半点不像胡人嘛!原来是江南子弟。”原来历朝历代番邦入贡使者多会夹带一些商人所以种彦崧对此毫不奇怪和杨应麒通问姓名杨应麒自称杨廷小名小七。

    种彦崧道:“我不能耽搁太久要不爷爷他们会担心。我们住在城西馆驿门口挂着种家的牌号一找就到。小七哥要是得便记得来找我喝两杯!”

    杨应麒哈哈一笑道:“一定!”

    不说杨应麒吩咐了一个从人带那女子去塘沽安置却说种彦崧赶上了种师道的车马时已到馆驿门前。

    种彦崇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那小娘子呢?”

    种彦崧道:“有人答应照顾他了。”

    种彦崇问道:“谁?”

    车内种师道说道:“进去再说。”迈出车来望了一下太阳眼睛一眯说:“好久没晒晒日人都霉了。”半眯的眼皮下是无数皱纹每一条皱纹中都记载着一次厮杀。

    他扶着孙子的手进了馆驿喝了半杯清水这才问孙子道:“是那群金国的使者接的手么?”

    种彦崧道:“爷爷真是未卜先知!没错就是他们。”

    种彦崇皱眉道:“你好鲁莽怎么把人交到外国人手上去了!”

    种彦崧叫道:“那杨小七不是外国人!”跟着便述说了他的来历。

    种彦崇听得有些稀奇说道:“有这等事情!”

    种师道说道:“这几个人来历有些奇特啊。彦崇彦崧你们注意到没有?这群人的领表面上是那个姓邓的但实际上他却还得看这个杨小七的脸色行事!”

    种彦崧听得瞪大眼睛说:“爷爷你是说……”

    种师道说道:“我说这杨小七可能才是真正的领!”

    “可是……”种彦崧道:“他才多大怕也大不了我几岁!”

    种师道说道:“胡儿十岁能骑马!人小位高并不奇怪。”

    种彦崧道:“可是他是汉人啊!”

    种彦崇冷笑道:“他们这么说你就信!”

    “他是汉人这一点或许没错。”种师道说道:“他们的官话说得很溜啊。嗯?杨小七……杨小七……这个名字……”

    种彦崧问道:“爷爷有什么问题么?”

    种师道思忖片刻道:“彦崧去把爷爷存放要紧书信的匣子拿来。”

    种彦崧依言取来种师道亲手打开捡出最底下的一封种彦崇瞥见印泥道:“是了翁的遗笔么?”

    种师道点了点头取信细阅半晌手掌击桌喝道:“难道是他!”此次大宋兴师以童贯为宣抚使蔡攸为副述古殿学士刘韐为行军参谋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统制此外刘延庆、种师中、杨惟忠、王坪、赵明、辛兴宗、王渊、焦安节、刘光国、冀景、曲奇、王育、吴子厚、刘光世等等均是大宋名臣宿将。一时间雄州虎踞蛟栖豹伏鲸跃。可惜虎豹与猫鼠同处蛟鲸与杂鱼并陈而更加要命的是那领队:远望肥大魁梧近看几根胡子正是一头割不干净的阉骡!

    这次童贯引兵北来一路上大小官员匍匐迎送那个威风啊就是孙吴重生、霍李复起也望尘莫及。连刘延庆这样的一方将帅见到童贯也无不俯伏叩。他车驾到雄州时满城出迎如接圣驾。王瑰上前称已经备好接风洗尘的酒席童贯哈哈笑道:“本太师这次奉旨北伐不是来吃酒的。军务要紧先到军营看看。”

    左右听了无不赞叹童太师忠勇为国古今无双。

    童贯来到军营未阅兵先点将。自刘延庆以下均行叩拜之礼唯有一个病躯巍巍的七旬老头和他对揖。童贯看见了冷笑道:“原来是老种啊!你都古稀之年了路还跑得这么快比我还早到半天难得难得!辛苦辛苦!”原来两人在高阳关已经会过一次了。

    种师道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童贯冷笑道:“听说老种昨日在雄州大街上大动肝火可别烧坏了身子。”

    种师道淡淡道:“谢太师关心。”

    群臣众将见两人冷言冷语蔡攸是毫不理会自顾自喝自己的清凉汤刘延庆以下均不敢来插口只有刘韐忙上来打和场——他和童贯关系很深又和种师道共事过官位也高因此插得上话。

    童贯不喜种师道但深知他在军中威望极高现在大战在即却不便和他破脸冷笑几声便命诸将就座商议军务。

    童贯道:“此次本太师奉旨北伐以顺讨逆救燕云百姓于水火之中复祖宗疆土为永固之业!此为百年不遇之良机正要靠诸位奋勇向前共成此不世奇功!”

    诸将咸称善种师道道:“大宋之患病根在内而不在外。边将本不敢擅议朝政只是仓促北伐实属孟浪!就我大宋而言此番准备只怕并不充足;就彼辽国而言契丹与我有百年之约疆域早固何苦自毁其盟?而女真之蛮远过百年前之契丹岂是能共存之邻邦?今日之举犹如盗入邻家我不能救反而趁火打劫与盗贼分邻家资产于情于理只怕都说不过去。而且……”

    童贯没等他说完便大怒道:“放肆!北伐之举乃是圣裁!焉是你老匹夫所能擅议!”

    种师道神色为之一黯。若他是萧铁奴那样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定会拍案对喝若明里争不过也要暗中想办法把军队指挥权抢过手再说。但种师道毕竟不是萧铁奴种家乃是大宋军方名门大宋特有的武德在他身上印记极深。对他来说恪守武将本份已不仅仅是一种自觉甚至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因此种师道此刻嘴唇颤了颤终于没再争默为叹息而已。

    童贯见他不说话气焰更盛冷笑道:“如今兵马未动你便慢我军心!本该重处!念你年老暂且寄下。等燕云平定之后再计功过与你算帐!”

    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和西军将领闻言均感不忿但种师道既不抗争他们也不敢胡乱出头。

    童贯见状大感快意!他当年也曾到西夏边境做监军但那时的权力和威风都远远不如今天种师道对他的颐指气使敷衍应付指挥作战时更是自行其是虽然后来打了胜仗他这个稳居后方的监军窃取到的功劳比任何人都大却仍对“胡乱指挥、不听劝告”的种师道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

    这时形势大变他已经是河东、河北两路宣抚使全军名正言顺的统帅眼见刘延庆匍匐听命种师道沉默服软一时间竟有些得意忘形环顾诸将道:“这次北伐蒙圣天子庇佑尚未出师已有友邦送来粮草十万石!这真是天大的福分!”其实汉部送来的粮草只有两万石但童贯好脸自己先给补足了。

    果然刘延庆等都道:“皇上洪福齐天太师威风远绥。”

    童贯被这两句话拍得颇爽继续道:“金人不但万里迢迢给我们运粮还给我们送来了两幅图来。一幅是《燕京地形图》一幅是《契丹南京道军营布略图》。有了这两幅图咱们进出燕京便如进自家门庭了。”

    听到这里连种师道都吃了一惊:“这等重要图谱金人如何肯给我们?”

    童贯笑道:“老种世道早变了!你以为这里是陕边么?”

    种师道说道:“太师可得谨慎莫要是个陷阱!”

    童贯冷笑道:“哪来那么多的陷阱!”便命人取图挂上!

    那两幅图却是管宁学舍高材生综合旧有典籍以及汉部密子近年来的打探绘就用的是新式地图法。这种新式地图大宋诸将都没见过但种师道何等是何等眼光一眼就看出这两幅图制作精良费了不少心血。尤其《契丹南京道军营布略图》下方又有长达千字的蝇头注释说明这些军营布略是什么时候调查到哪些短期内不可能更改哪些可能会有变化哪些地区暂时调查不到但可能会有布置等等。

    种师道看了一阵心道:“这图不是伪造的!”问道:“太师这图是那叫邓肃的人送来的么?”

    童贯冷笑道:“不错!原来你也认得他!”邓肃虽然和童万宝起过冲突但童万宝也知道这个干爷爷其实也不怎么将自己放在心上多半不会为了给自己出气而得罪金国。再说打他的又是种师道因此在向童贯诉苦时便集中火力把一肚子怨气都在种家处。童贯和邓肃因此竟没产生什么芥蒂。

    种师道说道:“这个胡人为何会献上如此重要的地图太师可曾追问过?”

    童贯笑道:“这人原来是我大宋的士子虽在外邦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才会把这等机密地图献给本太师。”

    种师道摇头道:“不通不通。无事献殷勤只怕……”

    刘延庆阻住他的话头:“种帅!你且说这图是真是假?”

    种师道道:“我于燕京地形不熟但观此图体制便是内容有假也有可用之处!”

    刘延庆道:“既然如此那何必又来怀疑这些胡人慕我中华之意?这分明是圣天子洪福所至所以四方豪杰、九天神灵都来相助。”

    诸将无不称是。

    种师道叹道:“但愿如此。”

    刘延庆又道:“据当日通真达林先生所言当今圣上乃是长生大帝君!童太师乃帝君座下仙官位列仙班。所以如今兵马未动粮草、图册均已齐备这不正是‘如有神助’么?”

    杨可世道:“什么如有神助根本就是神仙开路。”

    诸将纷纷献言好不热闹。童贯得意洋洋对种师道笑道:“老种!兵家胜负下者斗勇次者谋略上者应天!你在大宋诸将里面算得上谋略这一层。但应天而行便不是你能懂的了。”

    种师道太息一声道:“惭愧!惭愧。”

    议论许久诸将方散。出了营帐后种师中道:“兄长所谓‘兵家胜负、上者应天’云云自然都是扯淡!但如今契丹方弱我们趁其病收其地却也应该。兄长却打出盗入邻家之喻会否太迂腐了?”

    种师道摇头道:“契丹疲弱我们便不疲弱么?就算贪心别人的财物也要先想想自己有多少斤两!纸扎的老虎远远蹲着还能吓唬不知情者如何能真的放出去咬人?”

第二九零章 小辈新人新事(上)

    种师道和种师中分别后回到住处越想越不安心让孙子请种师中过门和他商议邓肃一行之事。

    种师中道:“据了翁来信那汉部的事业已经极大。而且如果了翁所知不假所言不虚那他们赠我们粮草地图或许都是出自真心。”

    种师道摇头道:“就算他们心怀故国出这么大的力气也是可疑。赠粮也就算了我听说他们还在界河北岸立了个港口且与辽人起过冲突!这是何等大事恐怕不是一句‘故国之情’所能说得过去的。”

    种师中道:“兄长是怕他们另有阴谋?”

    种师道沉吟道:“若是阴谋也便罢了。我怕的是阳谋。”

    “阳谋?”

    种师道拍了一下手掌道:“收买人心!”

    种师中惊道:“收买人心?他们要收买谁的人心?”

    种师道却叹道:“这也只是我的揣测作不得准。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其它能说得过去的缘由了。可惜我身为大将不能孟浪行事否则去找那杨应麒谈一谈或许能窥知他的一些底细!”

    “杨应麒?”种师中道:“是了翁书信中提到的那个汉部文官之么?”

    “不错。”

    种师中道:“此人远在海外兄长便想见他如何见得他着?”

    种师道沉吟半晌说道:“我怀疑他此刻就在雄州城内!”

    种师中大惊道:“什么?”种师道这才把自己关于杨小七可能是杨应麒的推测说了种师中听得一凛道:“这个汉部如此大胆!此事非同小可是否要会同诸将商议?”

    种师道摇头道:“只怕不妥一来我们没什么证据二来那杨应麒要是没什么恶意我们岂非妄作小人?”

    种师中道:“但既然有此疑心我们便不能毫无作为。有了!兄长不是怀疑那地图有误么?不如便以探究地图为名光明正大地叫他前来一问!”

    种师道沉默半晌道:“好。”

    种师中当下去求见童贯童贯不喜种家兄弟但他们毕竟是西北干城面子上不能做得太过份只让门子刁难了种师中半天便放他进来。

    种师中进了大堂只见堂上坐着一个青年似乎童贯有客人在便抱拳道:“太师末将有军情相请。”那是要童贯先摒退客人了。

    童贯冷冷道:“什么军情?但说无妨。”

    种师中看了那青年一眼童贯这才会意笑道:“这位是邓上使东海欧阳将军的参军。”

    种师中眉毛扬起道:“原来如此那正好!末将此来正是代家兄请这位贵宾过府一见。”

    童贯问种师道为何要找邓肃种师中道:“日间看了金使所赠地图家兄有多处不明因此要请这位邓大人过府询问。”

    童贯皱了皱眉道:“晚宴就要开始。这事再说吧。”

    种师中正要强请邓肃背后侍立着的杨应麒站出来道:“地图的事情小七比邓大人清楚。能否由我去给种帅说明。”

    童贯笑道:“你一个小小商人也懂得这个?”

    杨应麒道:“小七是管宁学舍读过书这地图下面的字有些就是小七写的。这次既是帮欧阳将军做事也是帮大宋故国做事小七乐意效劳。”

    童贯点了点头道:“难得。”问种师中道:“如何?”

    种师中看了杨应麒两眼说道:“这样也好。”

    邓肃问杨应麒道:“地图的事情你记得‘周全’?”

    杨应麒道:“应该不会有什么漏子。”

    这两句暗语听在童贯耳朵里毫无特别处种师中认为别有含意却也不说破。带了杨应麒出门到了师道住处请杨应麒先坐:“我去告知家兄。”

    种彦崧在旁见到杨应麒上前问道:“小七哥你怎么来了?”

    杨应麒笑道:“你爷爷让我来解说地图。”

    种彦崧奇道:“地图?什么地图?”

    旁边种彦崇咳嗽一声道:“爷爷要问的事多半是军中要务你多什么嘴!”

    种彦崧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军中要务?”他毕竟是将门子弟庭训谨严口中和兄长抬杠却没真问下去转了个话题问那女子怎么样了。

    杨应麒道:“我吩咐的人办事谨慎妥当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

    跟着两人又说了一些齐东野语海外见闻。种彦崧言语貌似无忌其实关于大宋军政之务半点不提说话甚有分寸。汉部的事情杨应麒不是怕宋人知道而是怕宋人不知道因此有问必答将津门、辽口的繁庶一一叙述到后来不但种彦崧津津有味连种彦崇也听进去了。

    忽然杨应麒道:“种帅怎么还不见召莫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种彦崇忙道:“我去看看崧弟你陪着杨兄。”掀开帷幕才进后堂便见祖父和叔祖一坐一立都在隔壁。他怔了一下做了个询问的手势种师道示意孙子自己还要再听一听种彦崇会意便出来道:“杨兄家祖父毕竟是上了年纪方才微感不适正在服药。须过一会再出来相见还请见谅。”

    杨应麒溜了帷幕一眼笑道:“无妨。”便和种彦崧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着说着讲起汉部诸领来从狄喻开始说到折彦冲、曹广弼、杨开远、欧阳适等人萧铁奴、阿鲁蛮和自己却略略带过。

    种彦崧道:“这么说来你们汉部的领都是我大宋子民了?折、曹、杨都是我大宋将门之姓不知有无关系。大哥你知道么?”

    种彦崇见识较广说道:“曹家似乎有旁支子孙在雄州但听说家道中落已久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还有折家嗯‘德御惟继、克可彦知’那位折大将军不知是不是折家的子弟。”

    杨应麒听了心中倒是一突:“大哥二哥的家世连我都不是很清楚。难道种家却知道?嗯若二哥祖上是大宋将门那和种家有些牵连也不奇怪。二哥至少自己还明白自己的来历但大哥除非记忆恢复否则只怕是谁也说不明白了”

    又听种彦崇道:“至于杨家听杨兄讲好像汉部的这两位杨将军是江南人啊多半和北地杨门没什么关系。”

    种彦崧忽然问杨应麒道:“小七哥这两位将军姓杨你也姓杨;他们是江南人你也是江南人——真是好巧啊!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种师道猜测杨小七就是杨应麒只是兹事体大当时并未向孙子说明。但种彦崧兄弟聪明颖悟虽然没读过陈瓘给祖父的信件心中却都有些怀疑杨应麒身份不寻常。因此刚才的那席话半是闲聊半是试探。

    杨应麒听种彦崧这一问笑道:“我和大杨将军是本家。嘻嘻。”

    他要是推说没关系种家兄弟多半不信这时自承“本家”种家兄弟反而第一反应地怀疑他在攀附。种彦崧笑道:“小七哥你既然是那位大杨将军的本家干嘛不去金国讨个出身还这么辛苦在海上跑生意?嗯你这次临时来帮那个欧阳将军做事是有在金国入士的打算了吗?”

    杨应麒道:“也是也不是。一来嘛在汉部辖地做生意比在大宋容易并不比做官辛苦。二来嘛每天跑大杨将军那里打秋风的人多了去了我现在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没必要通过这条路子去讨出身。三来嘛我虽然身在海外但大宋毕竟是父母之邦现在我做的生意对自己来说固然有赚头对大宋也颇为有利所以不辞辛苦冒风破浪前来。”

    种彦崧哦了一声问杨应麒做的是什么生意。杨应麒道:“我卖的是燕窝等药材。”

    种彦崧奇道:“卖燕窝对大宋有什么利处?”

    杨应麒笑道:“你不懂啦。有些药材在海外便宜得很在大宋却很昂贵很多人都受不起。所以我们运来卖只是收取一点应得的利润既让自己有些赚头也能惠及大宋。这却不是一举两得?”

    种彦崧一时没听明白问道:“海外燕窝很便宜么?还有燕窝能做药材吗?”

    种彦崇却凝眉片刻接过话头问道:“除了燕窝还有什么药材?”

    杨应麒道:“一些消肿胀、去邪魔的药材也有可惜找不到买家。”

    种彦崧年纪虽小但毕竟出身名门也听得出杨应麒话里有话。忽而帷幕后咳嗽一声杨应麒一听咳嗽便知是种师道要出来了连忙起立。

    帷幕掀起种世道迈了出来杨应麒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样一个干瘪老头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气?连二哥都那般折服?”

    种彦崇在旁边道:“杨兄这位便是家祖父。”

    杨应麒忙道:“江南杨小七见过经略相公。”膝盖弯下便要磕头种师道伸手扶起道:“不敢。”

    杨应麒道:“经略相公年高德勋当得晚辈们敬仰叩拜。”

    种师道道:“杨先生是义商又通医术老朽正有事请教不必多礼了。”

    种彦崇兄弟见祖父对杨应麒如此客气心中均微感意外。

    那边种师道兄弟已与杨应麒分宾主坐定种彦崇见叔祖示意便带了弟弟出去了。种师道道:“我有一故人之子姓陈名正汇乃八闽陈了翁的公子听说流落海外逾年不知杨先生可知道他的消息?”

    杨应麒问道:“相公认得了翁?”

    种师道笑道:“莹中(陈瓘)是明道(程颢)高足老朽是横渠(张载)门下彼此音讯相通如何不识?莹中临终前曾遗老朽尺牍一封提起正汇贤侄之事因此我知他在海外。”

    杨应麒心中一凛:“我只道他种家是西北将门之后没想到他们和中原大儒的关系也如此密切!陈正汇说他父亲临终前写了七封信原来其中一封到了他手上!”口中道:“陈大人在汉部甚见重用。眼前这些事情比如晚辈渡海卖药等等也多是他在推动。”

    种师道道:“有心了有心了。只是我大宋之民患的多是脏腑之疾怕不是外伤药物疗得的。”

    杨应麒道:“据晚辈所见却是内病外伤都有。外伤急内病缓应该先把伤口包扎好再慢慢调理内病。”

    种师道道:“我怕的是药下得乱了旧伤未愈又添新病。”

    杨应麒问:“眼下这药有什么不妥么?”

    种师道道:“杨先生医术或许高明可惜对大宋的水土似乎了解不深只怕会弄巧成拙。”

    杨应麒沉思半晌道:“当日沧州设港之时晚辈也在场见了一些战事不知相公可愿意听听?”

    种师道还未开口种师中道:“愿闻其详。”

    杨应麒便说起当初塘沽开港时那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战争他本人也颇通军事口才又好从天时、地利到双方兵力、建制、武将、士气娓娓道来让种师道和种师中有如亲临战场。种师道兄弟都是百战之躯战场上的事情是真是假一听便心中了然。听完杨应麒叙述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讶异之色!

    杨应麒以为他们只是讶异大宋北伐军队未到而燕地已有过一场冲突谁知道种师中却嘿了一声道:“了翁信中所言我本以为太过了!今日看来却是……嘿嘿!汉部汉部!好个汉部!看来连大辽你们也不放在眼里了!”

    杨应麒怔了一下道:“大辽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战之兵已经不多敢战之将也没几个了。当日我们八百兵马便几乎全胜他们二千人。如今有种帅在!十万大军横扫过去还怕取不了一个小小的燕京?”

    种师道淡然一笑道:“杨先生太看得起老朽了。”他说话甚有分寸涉及己方军务便打住顿了一下道:“刚才杨先生提到的这位曹将军现在可在塘沽?”

    杨应麒道:“不在。”

    种师道道:“可惜。那是见不着他了。杨先生汉部之中如曹将军之将才者有几人?大金国内又有几人?”

    杨应麒沉吟道:“大金国内人物有规矩在恕不能奉告。汉部之内或一二人或二三人。”

    种师道点头道:“难得难得。”又道:“方才孙儿问杨先生为何千辛万苦跨海来贩药。杨先生道是念故国之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

    杨应麒沉默半晌说道:“我们在外海做生意是背靠大宋的人力、财力才能做到现在这么大。大宋稳了对我们大有好处。”

    种师道点头道:“这才像句实在话。”忽闻三更梆声想起种师道道:“本待与杨先生长谈只是如今晚了老朽身居危位不便留客。”

    杨应麒忙起身告辞种师道派种彦崇兄弟护送他回去。不说杨应麒才出路口便有密子跟上保护却说他走了以后种师中对种师道道:“此人如何了?可要扣住?”

    种师道道:“暂时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心!若他是好心而我们妨害他岂不是恩将仇报?只怕反而误了大事。再说我看此人不似鲁莽之徒他既敢来多半有把握我们害不得他!或者不敢害他!”

    种师中冷笑道:“不敢?”

    种师道道:“总之这人的事情就当我们不知道彦崇、彦崧他们也不令得知。”这也是他刚才和杨应麒对话时没有点破最后一层灯笼纸的缘故。

    种师中问:“童某人那边呢?”

    种师道叹道:“我们便告诉了他他会信?便信了又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种师中黯然道:“不错。这场仗着实令人担心。大哥你可有把握?”

    种师道道:“如今看来他们汉部转呈过来的情报颇可信任。若依他们所言大辽承衰败余绪南京道精兵不过万人。耶律醇谮越以后扩军拉丁所扩亦不过五六万人。平州之兵要防备辽西的金军不敢动弹。而新招之兵或可用或不可用要看将帅的才干如何了。若此次我得专军权……或能不败。”

    种师中道:“这次童某人可不再是能架空的监军!只怕他不肯放权。”

    种师道叹道:“尽力而为吧。”

第二九零章 小辈新人新事(下)

    杨应麒回到住处和邓肃说起经过邓肃惊道:“七将军你好大胆!虽说老种乃天下名将行事磊落。但你这样自暴身份未免也太危险了。”

    杨应麒笑道:“你过虑了。北国的英雄看重我若是现我在他们境内现身或许会不顾信义把我留住。但大宋人物——特别是内6的豪杰大多还都把我们汉部看得太轻这种思维惯势不是一两件事可以改变的。既不看重我们便不会花大代价来相害。所以我算准他们不会对我们这些心怀好意的‘海酋’不顾道义。再说以老种的立场扣住我未必有什么好处。”

    邓肃道:“现在没生什么你自然可以这样轻松。但毕竟人心难测如今粮食也送了地图也赠了这雄州的士气民风你也看了甚至连老种也见了。如果没什么事情七将军你还是安排一下先回塘沽去吧。”

    杨应麒沉吟道:“雄州的兵备确实让我担心。听说童贯和种师道又不和这可不是好兆头。”

    邓肃道:“目前看来大宋的隐忧不少但契丹那边忧患更多。大宋兵多将广契丹只剩下燕京一路以一路抗一国如何能敌?”

    杨应麒点头道:“不错。打仗打的毕竟是国力。耶律淳那点家底无论如何扛不住大宋倾国来攻的。嗯再说我们看到的也不是宋军的全部面貌也许宋人另有杀手锏也未可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有些奇怪不知道种师道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信心的样子。二哥常说老种是当世他最为佩服的名将二哥臧否人物向来谨慎想来总是有道理的。难道……难道种师道认为这场仗赢不了?还有他看来不像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和童太监闹别扭?”

    杨应麒埋怨种师道不处理好人际关系却是冤枉对方了。童贯和种师道的矛盾既不是一些日常礼节问题、近日私怨小仇所引起更不是种师道“通情达理”些就能解决。童、种两人的深层矛盾归根到底在于对军队领导权的争夺!

    真正有足够的才能与威信来做这十几万大军最高统帅的其实应该是种师道而绝不是童贯!这一点三军将士知道辽夏敌军知道甚至连大宋皇帝也都知道!但是赵佶还是派了童贯压在种师道头上委他以方面决断之权而童贯也拒绝承认自己不如种师道。他不但要证明自己比种师道强而且也要垄断这一次北伐的军功!原来自太宗北征失败后赵家天子便立下世代相传的训示:无论同姓异姓凡能规复燕云者即封王!这是大宋高得不能再高的荣誉。无论是谁成就了这件事情生前固然位极人臣死后也将名垂青史!

    此番平燕之议肇于燕人赵良嗣。赵良嗣在辽廷混不下去跑到了汴梁他手头无它物可以卖给赵家只好卖燕京——要想在大宋升官财唯一的途径就是立下平燕大功。而为了说服北宋朝廷出兵瓦解反对派的持议他又把燕人对大宋的向往以及辽军的软弱大大夸张甚至扭曲了。其实契丹南京道境内百姓真实的想法如何赵良嗣也未必不知道但他在道君皇帝面前既已说成那样此后便再也改不了口了。大宋朝廷对燕京的了解又基本来自赵良嗣和雄州守臣和铣而和铣所知其实也受过赵良嗣的重大影响所以大宋对北伐对象的形势来源几乎全是赵良嗣的一面之词。

    和铣平庸之辈李应古碌碌之徒当代宋廷北疆重臣不是像和铣这样的腐儒就是像李应古这样的佞臣都没有能力甚至没有兴趣去了解契丹的实际情况。至于蔡京、王黼、童贯等人节制下的大小官吏要么就是坐而论策要么就是道听途说都不肯花死功夫去做一点老老实实的间谍工作。甚至汉部透过一些途径白送过来的谍报也因为与当前权贵的喜好不同而被层层官僚系统过滤掉。

    谎言累积得多了以后几乎连说谎人自己都开始相信而人云亦云者更成为谎言的坚实拥趸。虽然种师道等少数人出于“常理”的判断觉得事有蹊跷但军中高层相信燕人“望南师如鱼望水”的仍大有人在尤其是道君皇帝和童贯对此深信不疑。既然被女真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契丹人软弱可欺而燕京的百姓又如此拥护大宋北伐那这一仗除了胜利以外难道还能有别的结果么?既然胜利是唾手可得的事情那打仗就不再是重要的事情了至少对童贯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垄断这件必然会到手的大功。

    这两日大军在雄州休整期间种师道忙着收集内外各方面的情报而童贯却在为如何架空种师道大费苦心。

    大宋部署未定而契丹精锐却已南下。邓肃催促杨应麒道:“听说耶律淳已命耶律大石为西南路都统萧干为副屯兵涿州新城。大战随时触七将军你再不走只怕就要直接卷入战火之中了。”

    杨应麒也知道就算形势不急自己也不应该长时间离开塘沽当下答应了说道:“你安排一下吧我就回去。”想了想先派人去跟种师道请辞。

    邓肃道:“经略相公虽是正人但他毕竟是大宋都统制这事还是别告诉他了免得节外生枝。”

    杨应麒道:“不然。这里是大宋境内以他的身份能耐若有心要扣留我必然在附近安排下监视的耳目。瞒怕是瞒不过他的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跟他告别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邓肃说不过杨应麒只好从他。而种师道果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派了种彦崇以私人身份来送行。临别之际杨应麒见种彦崇神色恍惚似有心事问起缘由才知道种彦崧病了而且病势不轻。原来种氏兄弟那晚护送杨应麒回来时刚好遇到这一年最后一次回春寒种彦崧当晚就感不适回去后竟病倒了。

    杨应麒惊道:“这可是我累了彦崧贤弟了!”

    种彦崇忙道:“不能这么说。其实这几天军中病倒的人不在少数而且崧弟病倒一半是因为风寒一半也是因为水土不服。”

    杨应麒道:“我在海外做生意本不敢妄议大宋军务。但看雄州如今的布置对士兵的护理注意得很不够。可别临阵弄出疫病来才好。”

    种彦崇忙道:“此事家祖父也十分在意如今已催人着手去办。幸好生病的人暂时没有继续增多之势。”

    杨应麒道:“汴梁的医士灵药天下无双。只是不知军中有多少?若有不足处可来信告知我……我定劝欧阳将军派医送药来援。还有汉部良医对风寒症尤有心得在这一项上或许不下汴梁御医。我回去后马上请国手来为彦崧贤弟看视。”

    种彦崇见他如此热心心中感动道:“小七兄多谢了。”

    此番送别无歌无酒却因此而另有一番执手咛咛。种师道对孙子种彦崧的病虽然挂怀但他毕竟是老于行伍、久经生死的名将大战当前一切私事都往后靠。数日来他多方留心有心整顿军纪奈何权限所规难以展布因此日日盼着召开新一轮的军事会议以便安排各方事宜。

    这日种彦崇的病情已经是第三次恶化了种师道正自忧心门下来报:童太师点将了。

    种师道怔了一下道:“就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孙子的额头对种彦崇道:“照顾好弟弟。”他才离开片刻汉部的良医便赶到了。

    种师道却不知这些径朝大营而来进了门却见诸将都已经等在那里童贯冷笑道:“老种好大的架子啊!要这么多人等你!连军法都要迁就你啊!嘿嘿。”

    种师道眉头微微一皱马上明白这是童贯在玩弄小把戏。种师中站出来就要说话种师道却没心思来和童贯计较这些对种师中摇了摇头归列入座。

    由于应否出兵的质疑已被童贯以皇帝的权威压下这日议的便是如何进兵。

    蔡攸哼了几句废话刘韐拉了一会皮条童贯便抛出正题分派指挥权大致以种师道总东路兵屯白沟王禀将前军杨惟世忠将左军种师中将右军王坪将后军赵明、杨志将选锋军;又以辛兴宗总西路兵屯范村杨可世将前军焦安节将左军刘光国将右军曲奇将后军刘光世将选锋军。又以刘延庆居统帅部助童贯、蔡攸节制诸军。

    这个分派说出来后帐内登时鸦雀无声。种师道是全军都统制除了童贯以及蔡攸、刘韐这两个文臣以外武将中以他品阶最高!实际上如果童贯是一个清静无为的宣抚使将军务完全交托给种师道也不算做错——这对大宋来说或许也会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就算童贯不肯将全军实际作战的指挥权交给他至少也要留他在统帅部参谋军计、节制诸军。但现在这般安排不但把种师道贬到和辛兴宗同等的地位由全军武将之变成一路统领而且在实际作战中还要接受刘延庆的节制。刘延庆、辛兴宗都是童贯之党此事军中谁人不知?所以童贯这样安排的目的众将心中无不了然可谁也不敢开口。

    种师道本要反对仓促进兵建议先整肃军纪挑选良才再图北进。但忽然听到这般分派分明是要踢他出决策圈这可比具体的军务布置更为严重因此心头大震不得不先把原先的想法压下扶住了虎皮椅喘息一阵这才道:“太师师道是今上御笔亲题的都统制。如此安排似乎不妥。”

    童贯冷笑道:“有何不妥?圣上已许我专断之权临事之际有所变更有何不妥!”

    种师道沉默片刻他官位在童贯之下如果童贯来硬的他除了动导致军变或者指挥权分裂的激烈行动外也难有别的办法。不过以他的性格自然不可能这么做只是坚持道:“御笔亲题焉可擅改?要除了我这都统制之‘实’先请来朝廷旨意再说!”跟眼前这个童太监根本没法讲道理便只有拿出御笔来抗争了。

    童贯哼了一声道:“什么事都要请示朝廷还要我这个两河宣抚来干什么?种都统会师以来你事事与本相作对究竟是何居心?”

    种师道道:“师道行事无不秉持忠君爱国之心。太师削我兵权那便罢了偏偏又使东、西兵将鱼龙混杂可用不可用之兵将互为参差兵将不熟这仗还如何打?”

    童贯冷笑道:“将帅轮戍乃是本朝兵法!再说此次出征的无不是骄兵悍将哪来什么可用不可用的分别?”

    种师道道:“那也没有临阵易将的道理。如此无理派遣如何令人心服?再说当下军中不可用之兵将甚多。将且不论兵员从京城、河东、夏边开到这里一路逃走的不知有多少。但如今雄州大军不见少反而见多何故?分明是北来期间临时拉丁入伍。这样的兵能有什么用?”

    军队还没开打就出现逃卒对总统帅来说是丢大脸的事情所以童贯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喝道:“胡说八道!大军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拉丁入伍之事?就是有一些新人也是慕天威而来助阵的民兵!”

    种师道道:“真是如此么?那我们便去阅阅行伍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打仗!”

    童贯被逼得没躲避处恼羞成怒喝道:“种匹夫!你这样处处刁难究竟为的是什么?别人猜不透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这里的骄兵悍将泰半出自你西路旗下!你要将西兵西将聚在一起是想在燕云建立你的种家军么?还是说你想干脆在这里割据一方当你的种大王?”

    种师道大惊道:“太师!兵是朝廷的兵将是朝廷的将!师道一门忠烈世代相传但愿以老兵终于行伍之间绝无求取显赫之意何况是什么割据、称王?这、这、这等说法简直是血口喷人!”重将专权乃是赵宋大忌所以种师道听了不禁紧张。

    童贯语气缓了一缓道:“不是就好。其实此次朝廷任命种公为都统制本来便是信任之意。不过方才见你如此执着于兵权若传到朝中只怕会落人口实。”

    种师道眉头一皱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味道?只是这等言语最易犯忌讳他生性谨慎正暗思对策童贯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说道:“既然种公已无异议……”

    种师道叫了声“太师且慢……”

    童贯却不理会他继续用更大的声音道:“此次大军北征乃是吊民伐罪!因此有征无战。诸军抵前线后务要体念圣天子泽被天下之意严禁士兵擅动刀枪毋得与燕人相斗!倘与辽兵相接只可招抚不许动武。凡敢擅自开衅者以扰民之罪论!诸军敢擅杀一人一骑者军法伺候!”

    种师道被童贯抢了话头只要等他停下便加以辨白哪知听到后来竟完全呆住了讷讷道:“不得擅杀一人一骑?这?这……”到后来竟是说不出话来!不许士兵动武这条禁令又比削他种师道的兵权严重得多了!童贯今天给他的震惊不但接二连三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

    童贯哼了一声道:“种公此令有什么不妥吗?”

    种师道还没说话连杨可世等也已忍不住道:“太师!不许杀敌一人一骑这仗还怎么打?”

    童贯笑道:“谁说要打仗的?”

    杨可世等糊涂了:“不用打仗?”

    童贯笑道:“听说那耶律淳已经卧病在床燕京上下全凭他妻室在支撑。谅一个妇道人家敢与我辈抗衡?再说燕京上下望南师如赤子之望父母我军一入北境势必箪食壶浆来迎届时传我圣天子恩令彼必望风来归这便叫得民心者天下顺之。”

    杨可世道:“但辽军若来犯……”

    童贯喝道:“我辈待彼以仁义彼岂有无故启衅之理?不用说了!诸将但需恪守将令如有故意违抗者……”看了种师道一眼道:“自都统制以下均以抗旨之罪查办!绝不轻饶!”

    诸将听到这里都不敢开口种师道咳嗽了两声道:“太师燕地民心太师从何得知?怎知燕人乐我北征?”

    童贯一听笑了起来似乎早就猜到种师道会有此一问。问赵良嗣道:“赵大人北国的情况这里没有比你更了解的了你来告诉我们的都统制:燕人到底欢不欢迎王师?”

    赵良嗣忙道:“燕地民众本是汉种久受契丹欺压。如今王师来解此悬壶之厄哪有不额手称庆的道理?”

    童贯又问和铣和铣道:“契丹与我有百年之约此次北征实乃师出无名。不过如今宣抚使既至其势已不可止却仍当以严饬帅臣、毋令引惹生事为上。下官之意莫若造白心旗以为凭付予向化之人。凡先行来附者便以官爵笼络以收燕地上下士心民心。”

    童贯闻言大喜种师道却道:“和大人所言自然是极仁义的怕只怕是书生空坐而论兵有乖实情。”

    童贯冷笑道:“种都统!从辽廷来归的赵大人不知燕人民情久在雄州镇守边境的和大人你也说是书生论兵。这么说来就只有你种都统制什么事都懂得什么事都不会错了?”

    种师道叹道:“不敢。师道也只是依常理推测。”

    “常理?哈哈!”童贯道:“说起来真正空坐论兵的其实是节下!种相公!种都统制!你在夏边自然是威风八面但这里毕竟是北疆!这次要取的也不是西夏而是燕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情况就别乱搅和!”

    种师道默然片刻又道:“只是不许兵将主动攻击这一条似乎太也无理。万一出了乱子这责任却由谁来负?”

    童贯哈哈一笑道:“所以我说种公老了!只知谋略不知应天知运!终究是未得兵家之三味!节下所虑其实早在圣天子料之中。”

    种师道愕然道:“圣上明见及此?”

    童贯笑道:“圣天子陛下在我离阙之前赐我锦囊三个内书上、中、下三策。如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如便请出圣天子锦囊以定大计如何?”

    刘延庆等慌忙山呼万岁连称“最好”。童贯看了种师道一眼眼神中似乎在说:“你不是一直御笔御笔地反复提起么?现在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御笔!”

    种师道甚是不安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也不敢反对。

    当下香案摆开童贯请出锦囊让刘韐当众宣读。先打开下策大意云:若见燕京未可收取但提兵巡边大势略定以后引兵而回便可。读完遍示诸将果然是赵佶的笔迹字写得极为漂亮!

    刘延庆、辛兴宗等都道:“圣天子考虑得周到。只是既名为下策想必是不得已方行之的万全之计。却不知中策如何。”

    刘韐打开第二个锦囊中策的大意则是让耶律淳称藩纳款。众将都道比下策妙得多“想必上策更是高明”。

    当下刘韐打开第三个锦囊宣读上策大意是欲得燕土需先得燕人之民心万不可对燕地百姓行冒犯骚扰之事以干天和。

    刘韐才读完童贯便伏地南拜呼道:“天子圣明!洞察万里之外如在眼前天下大计均在胸中。圣明啊!”

    诸将一见慌忙向南跪拜高呼圣明。

    种师道已连叹息也不敢颤巍巍跌跪在地叩山呼。

第二九一章 漠北汉地孰先(上)

    宋军的军事会议邓肃无法与闻杨应麒更没能知道详情。但童贯严令全军不得向辽人启衅动武这样重大而奇特的举动邓肃便想不知道也难!而已经回到塘沽的杨应麒收到鸽书后看得目瞪口呆亲自去找那鸽书密码的翻译人员骂了一通训斥他们胡乱翻译。那翻译暗暗叫苦将鸽书的原件呈上让杨应麒过目。杨应麒看了后以为是雄州方面出了差错便命人专门信把雄州方面的负责人重责一番又命重此文。

    没多久鸽书又来雄州方面的鸽书起草者并未抗辩只是把那份谍报原原本本重新了一遍还特地请邓肃在末端画押证实。

    杨应麒将这份邓肃画押的鸽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一手拍在额头上扑地就倒左右连忙拥上来叫道:“七将军!怎么了?”

    “啊!我……我没事……”杨应麒躺在地上茫然望着苍天哭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创意不足跟不上赵官人和童宣抚使的创新思维啊。”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得他在说什么忽然整个人跳了起来叫道:“走!走!到四将军船上去!”

    这边杨应麒自去会欧阳适那边童贯一边催促诸路准备进兵一边先派使者入燕京招降。躺在病榻上的耶律淳拿到招谕看也不看扯得粉碎下命大起兵马支援坐镇前方的耶律大石。

    当初耶律淳谮立患麾下兵少便听从了萧干的建议将东奚、西奚、岭外南北诸部编户计口每户抽取一丁入军称为瘦军。燕京在这内忧外患的当口其实没有多余的钱粮来养活这支军队因此便任由这支军队在涿州、易州之间自己讨生活——其实就是放任他们在这个地方抢掠以此养军。此外又有常胜军(即原怨军)万人以及奚部族军万人共计三万余人开赴前线听耶律大石调遣。

    耶律大石和萧干在前线本来忧心忡忡听闻后方援军大至心中略定又见宋军举止奇怪和己方隔河相对射过来的箭全都没有箭头只绑着一些“顺天知命”“恩德威服”之类的招降言语。耶律大石拿了对萧干道:“你看种师道是在弄什么玄机?”

    萧干道:“看不明白。不过此人用兵极稳在西夏经营多年罕有破绽需得小心。”

    耶律大石道:“我也多闻他的威名。只是看近日宋军的动静和他以往所为大相径庭所以担心怕他弄什么诡计。”

    萧干道:“种师道也就罢了我最怕的是金国汉部的人会趁着我们两家厮杀的时候冲出来那就难当得很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探查耶律大石早已知道在塘沽开港的是汉部不过一直没能来拔掉这边角之刺所幸的是汉部在塘沽开港以后便没有主动出击过似乎他们真的只是来这里做生意。虽然耶律大石等人绝不信汉部的目的会如此单纯但在当前的形势下也确实没功夫来对付他们了。这时听萧干提起说道:“我派人打扮成商人混进去过得知那里面分成军、民二区。虽然我们的人进不了军区但看那片地方的布置他们在这里常驻的兵不会很多。守或守得住要再分出大兵来进击冒犯想来不能。所以这次我们的大敌是南路的种师道只要击退了他我军士气大振咱们契丹人便有翻本的机会!”

    萧干道:“都统有计较未?”

    耶律大石沉吟道:“如今大辽五路已失其四这燕京若再不保我们这些人还能往哪里去?所以卫燕之战关系我契丹生死存亡!如今新城、永清以南坚壁清野宋人若乖乖待在白沟南边便罢若敢过界哼我们要么便是把自己的尸体撂在这里要么就是把他们的头颅踩在马下!”

    萧干道:“不错!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不是宋败就是我亡!”

    白沟南边即将离开雄州城的种师道最后一次来看视孙子种彦崧。虽然他早就看惯了人生无常却仍然想不到半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孙子会忽然病得这么严重。

    “唉该生病的本应该是我这无用的垂死残躯啊。”他手抚着不停起伏的胸口不知是否在祈祷上苍将孙子的病转加在自己身上。

    这两日种彦崧吃了汉部特派良医的药病情其实已有起色这时虽还下不得床神志却不迷糊了听祖父这样说忙道:“爷爷!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如今大战在即大宋少一百个种彦崧都不打紧却少不得您啊!”

    种师道苦笑道:“胡说!胡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我大宋的将来!爷爷撑得过一年两年撑不过十年八年!咱们种家……唉不说了不说了。总之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

    种彦崧道:“好。等爷爷打了胜仗回来我亲自出城去接您!”

    种师道心中一沉脸上却满是慈祥的笑容说道:“好好。”抚了一番孙儿的头转身出门不再回顾。

    种彦崧对就要随祖父离去的种彦崇道:“大哥!这次我不能随行了你要保护好爷爷。”

    种彦崇道:“放心!有大哥在绝不会让冷箭伤到爷爷半点皮毛的。”

    他追了出来却见种师道正在院子中呆呼唤了一声种师道回过神来道:“汉部那医士是你引进来的?”

    种彦崇道:“不错。当时孙儿见彦崧病重存着姑且一试之心便让他进来看视。没想到他开的方、带的药还真不错眼下彦崧已经好了几分了。爷爷这事……我没做错吧?”

    种师道颔道:“没有没有。能救活你弟弟便是最对的事情。”

    种彦崇又道:“弟弟的病虽有起色但雄州缺医少药怕不是养病的好地方。”如今雄州医药相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并不丰足而且大战在即种师道身为全军表率既不好把军中最好的医士拴在孙子床边随时照看也不好将最上品的药材都搬来用在孙子身上。

    种师道听种彦崇如此说问道:“你是想听从汉部那医士的话了?”

    种彦崇低头道:“孙儿不忍弟弟受苦。而且那医生说了他虽将医馆开在塘沽但他本是江南人和金国没什么关系。只要等弟弟病势稍痊还可马上转移到登州去——在那里有更好的医馆。”

    种师道踌躇良久终于道:“罢了罢了便算我们种家欠他一个大人情吧。”顿了顿又道:“对那医士说这次我们欠他们的是一条人命乃是私恩。将来有所回报的也必然是私情就是还上一条性命也没问题若是涉及公务之事却请休提!”

    种彦崇点头道:“孩儿懂得懂得。”

    大军将进邓肃乞求随军同行。童贯考虑到金主让赵良嗣、马扩等随军的前例也想让邓肃等见识自己的威风便应允了让刘延庆派人保护。

    刘延庆知道童贯很重视这位使者不敢马虎心道:“这次可得派一个有本事的人才好。”忽然想起一人来心道:“非此人不可!”命传承节郎韩某人。

    那韩承节郎入帐参见兴冲冲问:“刘帅可是要用小人做先锋么?”

    刘延庆道:“有比先锋更要紧的事情做得周全了却是大功一件。”

    那韩承节郎大喜忙问什么事情刘延庆便把让他保护邓肃的事情说了那韩承节郎听完不悦道:“大战在前不令上前杀敌却要去保护一个番邦使者?太鸟气了!”

    刘延庆怒道:“你胡说什么!金国上使便是朝廷也敬如上宾!要你保护是抬举你居然口出恶言!还有点军纪没有?”

    那韩承节郎跪下请令道:“北征燕云乃是百年不遇之大快事!当兵的一辈子只怕也遇不上一遭还请刘帅成全!”

    刘延庆喝道:“胡闹!兵将如何部署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这差事你是接还是不接?不接明天就回原籍当厢兵去!”

    那韩承节郎大惊不得已只好接了。刘延庆这才请邓肃来给他介

    绍这个韩某人。

    邓肃与他相见时但见对方风骨伟岸目瞬如电刘帐虽大似乎还容不下这头在笼虎豹心中喜道:“谁说我大宋无人!如此兵将怕什么契丹!”便请教姓名籍贯。

    那韩承节郎道:“鄙姓韩名世忠字良臣延安府一武夫不识礼数有怠慢处还请贵使见谅。”

    邓肃忙道:“好说好说。”

    当日邓肃便在韩世忠所率五十骑拥护下向北行进。这五十余骑大多是数年来跟韩世忠惯了的老兵精神面貌与别部不同;小部分是北伐军出时新拨的丁卒但被一头老虎带着想不猛恶起来都不行。邓肃和他们在一起眼见兵强将勇心中对此次战局便大感乐观!

    按下韩世忠邓肃不提且说那边种师道兵屯白沟辛兴宗兵屯范村都按童贯的严令不敢起主动攻击只是坐等辽人来降。童贯又怕种师道乱来搅了自己的大计想起和铣最近的表现大副己望便委任他作种师道的副手。名为副手实有牵制之意。

    杨可世的先锋部伍箭去镞、刀归鞘拿着新任副都统制和铣所监制的白心旗喊着“天威浩荡”向燕京迤逦而来。一路之上不见有人不少兵卒慨叹“胡地怎么如此荒凉?”都起了懈怠之心。

    耶律大石早就在前面打好了埋伏看到这形势却大感踌躇。

    萧干道:“这不会是引我们上当的疑兵吧?”

    耶律大石也道:“应该是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先锋?”

    然而见宋军刀马无备不断前行前无哨骑后无伏兵在踏入包围圈后耶律大石终于下定决心道:“动手吧!就算有诈解决了这部人马以后谨慎些便是了!”

    当下与萧干各引精兵忽然杀出忧心忡忡的杨可世大骇想要抵抗脑中却闪过了那条“杀一人一骑者军法处置”的严令不由得踌躇。他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辽兵袭来之际尚未接锋宋军阵势已乱甫一接刃逃散者十有六七一些老兵阵脚站得稳些但拔刀时想起禁令也延误了先制人的良机!结果耶律大石和萧干只一冲便冲得杨可世部七零八碎几个老兵拥着杨可世仓惶逃命来时不似前锋去时犹如鸟兽。

    萧干驰近耶律大石问:“追?还是不追?”

    耶律大石沉吟片刻道:“宋军情况有些异常且驱逐着试试。据探子回报种师道的帅旗在东路他就让我来对付!本部及大部族军归我你引精兵千人及瘦军、常胜军冲击西路。”

    两人分派已定便各引大军赶得宋军哭爹喊娘四处乱逃。耶律大石看出宋军溃败不是作伪精神大振部署着骑兵来回冲突截杀不让过界宋兵抱团。而西路辛兴宗面对萧干也是一触即溃全没半分抵抗的余地!

    在战争中己方从前方败退下来的溃兵有时候比敌人的精锐更加可怕!为何?因为败兵逃来杀又杀不得乱又止不住不但弓弩等长距离武器会因为溃兵而失去作用更为致命的是本部兵马会因见到前方兵败而士气大降甚至产生“一起逃命”的连锁反应!

    “打败了!打败了!”

    不知是谁喊着。

    “完了!完了!”

    不知是谁叫着。

    “妈妈呀……”

    不知是谁哭着!

    北边的溃兵像潮水般涌了过来这次北伐大军中新兵和路上强拉入伍的民夫特别多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军事素养甚至没有半点战场的常识!他们看见种字大旗也不懂得列队靠拢只是慌慌张张地要躲在别人后边本能地逃命!

    种彦崇等人四处喝止却根本起不了作用!这些人还是逃、逃、逃!却不知在战场上没有纪律才是最大的危险。

    种师道心中在哀叹皱巴巴的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点慌张——他甚至一句话也没说但这反而给了身边部将一些希望。溃兵的形势终于有止住的趋势而耶律大石隔河望见巍然不动的种字大旗也缓下了脚步不敢就来冒犯。

    就在这时雄州方面急报传来命种师道赶紧后撤回援。原来童贯听说前锋大败吓得屁滚尿流瞬间从极度的乐观变成极度的胆怯恨不得剩下的十万大军都围在自己身边保护才好。

    种师道见了将令又急又怒道:“逃兵之势尚未止住如何能回撤?当前形势只能进不能退!”

    和铣惊道:“如今前方已败如何能进?”

    种师道喝道:“就是因为败所以得进!”

    和铣道:“但童太师催得这样急不会是契丹人绕到我们后面去了吧?”

    种师道道:“这不大可能!”

    和铣道:“但也未必不可能!听说西路也已溃败若是……若是我们后路被断那便危险了!”

    种师道不听!

    但不久催促回援的将领一道接一道传来一道比一道严厉和铣又连番苦劝种师道无法只得传令:整饬队伍缓缓后退。

    但种师道错了!退兵是一门比进军更难的学问他如今麾下的这支队伍根本就不是能贯彻他命令的队伍!这是一支杂牌军不是一支能够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有序缓退的部队。种师道也知道这支军队不行但他还是没想到这支部队糜烂到这种程度!在这种形势下兵丁们竟然连列队后退也无法做到甚至无法了解这道命令的真正含义他们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啊又要逃了!”种字大旗一动白沟驿外围的宋军就像刚被注水捏成一团又旋即被抽干了水份的沙子散了。

第二九二章 兄弟父子难言(下)

    种师道是将帅中的良才却不是将帅中的霸者。他身上有许多太平社会需要的那种将领的特征比如对中枢朝命的恪守比如面对“战时受命、兵罢归田”的平和心态再比如身为将帅不参加朝政争端的自觉。这是一种珍贵的修养与品质可惜具有这种修养的他生错了年代——赵宋皇朝连让他挥平常实力的平台都没有。

    当童贯的乱命传来之时种师道还是惯性地妥协了。他身边的种彦崇忽然有些不乐虽然没说什么却觉得爷爷应该更强硬一些。他却不知道在这个皇朝的体制下性格强硬的人是根本无法上位的。叛逆如萧铁奴者只能去做盗贼执着如曹广弼者只能被迫流亡。不是这个朝代的人都软弱而是这个体制选择了那些适合它的人。

    对岸的辽兵忽然动了宋军北上时在白沟搭了浮桥当初种师道眼见大势不好不顾和铣“先让败兵都过来了再说”的劝告下令断桥。但派去的官吏竟然中途逃跑也没人来回报所以种师道直到登高望见胡马南渡才知道这情况不由得连连跌足暗中叫苦——眼下围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万人马还有多少是他能指挥的呢?军令传下去无法执行这仗还怎么打?

    “唉……”

    他终于叹出声来整个军势已是一团糟。宋军的高层将领逃了三成中层将领逃了一半整个军伍就像一个被切断了神经的绝症病人瘫在那里烂在那里只等契丹人来宰割!辽军还没冲过来宋兵自相践踏就死了好多人。所谓兵败如山倒再高明的良将面对这种情况又能如何?

    和铣左顾右盼搓手道:“种帅快想想办法!”

    种彦崇喝道:“你们这些文官指手画脚得少点就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

    和铣被他说得大窘种师道却喝道:“竖子!不得无礼!”

    种彦崇正要抗辩忽然北边传来燕地口音的汉语呼喝:“全歼宋军!活捉种师道!全歼宋军!活捉种师道!”

    第一声呼喝还在白沟边到了第十声便近了许多似乎辽军逼来如入无人之境!

    种彦崇大惊叫道:“爷爷!快走吧。”

    种师道喝道:“走?去哪里?混帐东西!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种彦崇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种师道嘿了一声道:“青山都快倒了还能剩下什么柴?传令:解除主动出击禁令!凡杀敌者有功!”

    种彦崇一怔和铣心道:“现在还传这种解禁令有何作用?”却不想自己当初是这禁令的拥护者。

    种彦崇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却有老于行伍的传令官出去叫道:“种帅有令:杀敌者有功无罪!”

    种师道又道:“传令:兵将能战者上前!各自为战!”

    又有一个传令官跑了出去高声呼传。这两声命令传开去乱军中自有熟悉种师道临阵之法的西兵闻声应和一声声传了开去不片刻整个战场的人都听说了。

    种彦崇耳听胡音呼喝越来越近促请祖父快走种师道抖落战袍盔甲取了一支巨梃登上一辆高高的马车车顶叫道:“把我帅旗移来跟着马车走!”

    种彦崇叫道:“爷爷你干什么?”却已经有几个西兵推了帅旗过来。

    种师道道:“走!向北!”

    种彦崇大惊!此刻宋军组织已乱爷爷孤身向北那不是去送死么?但早有两个视小种经略相公有如神明的老兵跳上马车向北驰去!种彦崇不敢多说挥鞭策马跟了上来。

    种字帅旗终于动了!而且是向北动!

    契丹人比忙着逃命的宋军现得更早!跟着有人望见了帅旗前面那辆逆着败兵之流北进的马车!再跟着有人看见了马车上站着一个干枯的老人!

    “都统!有俘虏认出说那人就是大宋的老种!”

    “什么?”

    “老种?”

    “他竟然还过来还站在那种地方?不是等着做我们的靶子吗?”

    “挑衅!挑衅!”

    “都统!请下令我去活捉了他来!”

    耶律大石略一迟疑下令进军!

    而就在这时忙着逃跑的宋兵也现了!

    “咦!天!是种相公!种相公!”

    “什么!”

    “帅旗!帅旗!”

    “马车上是种相公啊!”

    “怎么往北?”

    “不逃了吗?”

    “逃?妈的!种帅向北我们怎么能逃?向北!向北!”

    “向北!向北!”

    “跟着马车!跟着帅旗!”

    “向北!向北!”

    最先反应的是在夏边跟随过种师道的西兵!他们望见种师道孤车向北以后几乎是本能地跟着逆向北冲!宋军构成很杂乱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几百个最先反应过来的西兵就像江流里的几滴水一开始看不出什么但不一会便引起了许多同袍的注意一些人是被他们感染另外一些则根本不知怎么回事和刚才看见有人逃跑就逃跑一样这会是看见有人往北走也就跟着往北走!于是渐渐形成了细流渐渐形成了浪涛!

    “不好!”耶律大石叫道:“不活捉了!骑射!逼近过去!射!”

    一队骑射兵冲了过去宋军前方的步兵拦不住让骑射兵直冲到马车射程范围之内站在高处的种师道立刻变成了一个又大又明显的靶子!

    “是契丹的骑射!”“保护种帅!保护种帅!”

    箭雨!

    马车车夫以及跟在马车旁的骑士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团团抱住马车车顶那个干枯的老人然后变成尸体滑落下来尸体滑落后那个巍然不动的老人依然站着。身边死了多少忠心的人和无关的人他竟都无动于衷!仿佛现在他的存在意义就是在那里站着!

    “种帅没事!种帅没事!”

    那是宋兵的呼声。

    “再射!连珠!”

    那是契丹的胡语!

    在箭雨动之前又一帮人扑了上去挡箭这次死的人更多了!马车没了车夫轮子下面又堆了尸体根本就走不动了。可宋军的溃退却奇迹般的止住了。围绕在马车帅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就像螺旋波浪一样先向内聚集跟着向外荡漾!

    童贯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用兵之道在“谋略”之上确实还有一种东西不过具备这种东西的既不是道君皇帝也不是他童贯而是一些被他们压制着的人!

    终于有几个中下层将领组织起了几个小队的兵力反向冲击把那队逼近马车帅旗的契丹骑射手逼退了!

    耶律大石眼见几万宋军忽然间陷入某种渴望厮杀甚至渴望死亡的疯狂心中一惕随即听见西路有人大叫:“刘延庆大帅来了!”果然望见西路烟尘滚滚他吃了一惊不知萧干那边胜败如何不敢停留下令退兵。

    契丹人退过白沟以后最大的危机终于过去了童贯的直系人马早就都逃光了还留在战场上的除了勇士之外就是尸体。

    当初和铣眼见种师道北行以为他准备去殉国了到后来才知道战场之上还有他这种书斋太守不能理解的情况!那是一种置生死于不顾的激昂!一种非理性所能解释的勇气!一种被畸形文官体制压抑了的武德!

    他跌坐在地忽然哭了起来。在刚才箭雨突的那一瞬就连他自己也有过扑上去帮种师道挡箭的冲动啊!但他随即冷静了下来知道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兵将不为朝廷卖命却为一个人而忘生死这怎么可以呢?这怎么可以呢?这不可以啊!

    对于西路的战况耶律大石过虑了。萧干没有败而是大获全胜!

    辛兴宗与辽军一触即溃他本人逃得无影无踪萧干赢得轻而易举分遣骑兵突击截杀。宋军的组织完全瓦解以后萧干便赶着溃兵南奔利用败兵作为自己的前锋分三路向宋境推进。

    当辛兴宗兵败之时尚不知晓的邓肃还在韩世忠的卫护下向范村前进。忽然前方大哗不断有丢盔弃甲的兵丁迎面逃窜而来。韩世忠的副手苏格冲上去喝问有几个败兵惊惶失措道:“完了完了!前面全完了!”

    韩世忠大惊亲自策马来问才问了个大概便听前方马蹄声响。宋军西路骑兵此刻不是早已南窜就是被刺俘杀所以此刻北面马蹄大响来的只能是契丹兵马!

    苏格悚然道:“听这马蹄声怕不有一二千人!”

    此时韩世忠手下不过五十余人那些败兵人数虽多但听到马蹄声无不惊惶失措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躲避。

    韩世忠环顾周遭景象但见西凭山南靠河河边有舟楫一时沉吟不语苏格劝道:“韩承节!快渡河走吧!敌众我寡打不过!”

    韩世忠哼了一声道:“走?”仰天长啸指着五十余骑道:“敢随我杀敌么?”

    几十人一齐叫道:“愿与承节共死生!”

    韩世忠喝道:“好!”对苏格道:“我不走!”

    苏格愣了一下终于也道:“好!死就死吧!”

    韩世忠笑道:“那可未必!”指着舟楫对邓肃道:“邓上使你先上船吧。”

    邓肃早为他气概所动不等他说完便拔出剑来道:“狭路相逢岂有退却之理?”

    韩世忠道:“但你是刘帅重托之贵宾……”

    邓肃回顾他的副手道:“你回去若我有不测你代我向四将军、七将军说明经过!”

    韩世忠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使者做得也恁随心了。”

    邓肃心中一沉使者!使者!他也是大宋的好男儿啊!路遇胡虏拔剑而起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现在却变得好像在胡闹一样!想到这里他的心在揪痛!难道到汉部做参军是错了的么?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如何回头?邓肃握剑的手紧了紧叫道:“此战非使者本份若在此战死邓某便是各位的同袍!”

    韩世忠怔了一下随即大笑道:“好!我认你这个同袍!”

    邓肃大喜韩世忠道:“那就听我安排!”命苏格领三十余骑布列高冈让邓肃召集溃兵聚于舟旁鼓噪助威。吩咐略定便见前方有契丹兵约二千骑驱逐败兵而至。

    韩世忠心道:“不先立威风无法收拾士气!”大喝一声举刀为令带领十余骑向契丹人冲了过去。

    这两千辽兵分为两部一部是新近募集的瘦军一部是常胜军偏师均是悍勇有余严密不足。他们一路赶着败兵追来因胜得容易所以已起懈怠之心。又百里追杀马力颇耗转过一弯蓦见一队陌生骑兵冲了过来猛如虎狼势如雷电都吃了一惊!位置靠前的常胜军便先乱了挡不住韩世忠的马蹄又被他冲入瘦军之中!

    韩世忠如龙迫杂鱼虎跃狼群十余骑在左山右林之间纵横驰骋刀不略顿马不停蹄竟冲得辽兵行伍阵势稍乱。

    那常胜军的领见状凛然知道遇上了劲敌指挥着属下向左边一个高地退却要凭高而守。瘦军的领也存着同样的心思领着部署向西北边的高地移动。

    韩世忠从他们的行动中看出破绽大喜道:“找到敌酋了!给我上!”旋马直取常胜军领催马飞蹄而进他胯下所骑乃是几年前在野外遇到、亲自驯服的野马与寻常战马大为不同四蹄翻开如飞如掣!竟把身后十余骑甩开了一段距离!常胜军见了他这等威势无不萎靡韩世忠冲了进去如神龙入水波浪自然分两边。

    常胜军的领呼喝手下齐上才呼了两句便见那宋将已在眼前脖子一冷再无感觉。

    韩世忠拖了那领的级回马出阵左右数百人竟无一个敢来拦截!他汇合了十余骑也不休息就向瘦军占据的高地冲来。

    对面高地的瘦军领望见吓得魂飞魄散拍马便走却听身后哗声大起偶一回头但见属下也跟着自己逃!那宋将胯下的马好野!没多久便追近前来他吓得屁滚尿流翻下马滚入灌木丛中。

    韩世忠夺了他令旗回马扬威苏格、邓肃在远处看得精神大振分别引兵来夹攻两部辽军登时大乱韩世忠追亡逐北斩数十而回。再到河边时身边已聚集了近千人。

    邓肃来贺韩世忠哼了一声道:“小胜不掩大败!没什么好贺的!”跟着询问各路军情。

    新附兵丁中有几个是杨可世军的败卒不知如何竟然会逃到这里!上前禀告东路军情。

    韩世忠惊道:“东路若败不知种帅那边如何!”

    邓肃道:“不如就领了这些人马沿途收兵大张旗鼓沿河东下号称西路军大举来援!若东路种帅胜则我等可助其声威;若种帅不胜则我等可张疑兵假援!”

    韩世忠大喜依言传令沿途收兵而下到白沟驿前后时已有二千余人。闻说种师道兵机危急邓肃又建议让数百人散列分开各拖树枝一边走一边激土扬灰。韩世忠喜道:“妙计!”

    果然耶律大石望见西路灰尘大起不知来了多少人又见种师道阵势已稳难以全胜只好下令退回白沟河北。

    韩世忠冲上来烧断浮桥邓肃与苏格等协助打理战场在乱军中活下来的杨可世全身浴血咬牙不止而邓肃眼见尸积如山血赤川原忍不住痛哭流涕。韩世忠见邓肃如此心中奇怪问道:“这些都是我大宋兵民我等悲痛理所当然。但邓上使毕竟是外邦人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还难过?”

    邓肃哭道:“谁说我是外邦人?我本是中华苗裔身在边胡却从未以胡人自居!若非要借汉部之兵我岂会滞留海外?”

    两人经此一战相互间已建立了信任所以韩世忠眼见邓肃真情流露不由得肃然起敬道:“原来邓兄有如此苦心!良臣之前唐突了!”

    邓肃叹道:“如今这局面……唉难了难了!”

    韩世忠道:“难?”

    邓肃道:“韩将军不知助大宋收燕云……唉我怕有人心志不坚啊!”

    韩世忠再问其详邓肃却是摇头不语。

第二九三章 远族来归何意(上)

    此次大败宋军死伤逃亡过半。但种师道心中反而略略安定。此战虽酷但淘尽黄沙始得金一些能战的兵将冒出头来军伍的组织比起战前也更严谨了一些。

    忧国之余他又想起了两个孙子:次孙种彦崧在塘沽医馆里据说病情日渐好转;而长孙种彦崇却在此战中下落不明。种家旧部在数万尸中一个个地翻看既急着找到这个少主又害怕找到这个可能摧垮小种经略相公的噩耗。

    “种帅!童太师有请。”

    雄州城内童贯高踞虎椅见到种师道怒道:“都统制好好一个局面为什么会败得如此难看?”

    左右闻言无不愕然种师道却好像早有心理准备淡淡道:“太师待要如何?”

    童贯哼了一声道:“如何?如何?本使自然要如实禀明朝廷请圣天子定夺!”

    种师道叹道:“那太师便禀明去吧。”

    屋内气氛极为诡异童贯要想作却一时找不到口实想了一下又道:“刚才耶律淳派使者来了。”

    种师道问道:“派使者来干什么?”

    童贯被他这一问竟有些讷讷原来耶律淳是派了使者来责大宋“射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新起之邻基它日之祸!”童贯对内如虎对外如猫怕辽人恼羞成怒又打过白沟来当时竟不能对。但这等丢脸的实况如何能说?过了一会才道:“他们来求和!”

    种师道哦了一声道:“求和那很好啊。就许了他们吧。”心中深深一叹几万人的性命投进去换来的却仍然是这样一个老局面。

    童贯却不乐意这次为了动北征他可是投入巨大政治资本的现在败得如此难看若就此收手不但前期的投入打水漂回京后还得面临御使的弹劾!御使的弹劾倒也罢了最怕的是道君皇帝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迁怒自己。如果失宠于皇帝那他童贯可就全完了!这次叫种师道来虽然早知道对方的脾气臭但还是存着万一的想法希望他能出个帮自己挽回局面的点子谁知对方还是这么不合作。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和立场既无法说服对方也不愿听从对方终于不欢而散。

    种师道走后王瑰上前道:“太师如今形势只怕大大不妙!”

    童贯自己也知道不妙却仍道:“说说看。”

    王瑰道:“出师之前我们可是在圣天子面前说尽必胜之言的如今却败得这么惨如何回京去见皇上?”

    童贯心中甚荏嘴唇颤了颤道:“你有什么好主意没?”

    王瑰道:“为今之计只有……找个人来背这个黑锅了。”

    “哦?”童贯问:“找谁?”

    “这个人自然得有分量!”王瑰道:“资格要老军阶要高声名要大但又和我们不是一路上的人!”

    童贯眼睛亮了一下道:“但这黑锅……该如何扣?”

    王瑰道:“此战之败实与太师指挥不当无关乃是有内鬼从中作梗所致。这个人虽然身居高位但战前慢我军心临战放水战后又惧敌求和——有此三迹可确定此人必是有心助贼!而有这样一个人前后捣鬼我军就想不败也难了。”

    童贯大喜道:“好!好!”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说得他如此过份恐怕无人相信。”

    王瑰道:“别人信不信无所谓王丞相(王黼)是一定会信的。王丞相信了就会想办法让圣天子也相信。”王黼和童贯狼狈为奸此次又一力主战战事一败他也难辞其咎所以也必然会急着找人来背黑锅。

    童贯在这方面的谋略上大有天才一点就透笑道:“妙计妙计马上写奏本劾种师道助敌致败!”

    童贯密奏一上王黼果然大怒以种师道为右卫将军致仕。而道君皇帝听说连种师道也打了败仗心中忧惧下诏班师。

    至此一场倾动十余路、费钱六千万、积尸百余里的北征便草草告一段落军中兵将听说小种经略相公独承兵败之罪无不愤怒然而种师道本人却没说什么只是让从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南归。

    北上的时候一路跟着两个活蹦乱跳的孙子回去时却再没有家事的温馨有的只是比战前更悒郁的国事忧患。如无意外的话种彦崧还有重见之日。但种彦崇呢?没人知道他的生死。也许他会像千千万万个在战场上失踪了的士兵一样从此只留在亲人的记忆中。对这种可能种师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看起来还是比战前苍老了几分。马车车门阖上小种经略相公的身影便在这北国边疆中消失了。

    “宋军班师了?”杨应麒有些失望“他们怎么来去都那么随意啊!来的时候没准备好去的时候也这么匆忙这是来干什么?来做家家酒么?”

    他有一肚子的不满却不愿意生二哥的气于是便把火全在赵佶头上。就在这时幕僚说一个叫杨永福的胡商求见塘沽政务之问杨应麒是否见见。杨应麒正没好气火道:“什么胡商!不见!”

    那幕僚补充了一句道:“那胡商好像是帮六将军做事的。”

    杨应麒眉头一皱道:“他有什么事?卖密报么?”

    “不是好像是来借钱。”

    “借钱?”杨应麒冷笑道:“我没钱!要借让他找四哥去!”

    那个汉名叫杨永福的畏兀儿人在杨应麒这里碰了个大钉子闷闷不乐地求欧阳适去了。欧阳适的情绪丝毫不受宋军胜败的影响听说杨永福是帮萧铁奴做事很乐意地接见了他。一问来由才知道他是帮萧铁奴买武器的。

    汉部军粮、武器、战马的押运有一部分是通过商人来完成的:这些商人在辽南以较市场价低的价格购入军资然后运到指定的目的地以比市场价高的价格卖给前线军方。中途如何转运全由他们自己想办法。为了防止他们买了汉部的军资后卖给其它势力汉部会将他们购销的数量、种类都记录在案:完成任务者记为红得红的次数越多就越能享受价格上的优惠;部分完成任务者记为灰灰记会抵消红记的功劳;被现倒卖军资给其它势力者则列入黑名单。

    这杨永福这段日子往来于辽口、阴山之间倒买倒卖但这次把兵器运到居庸关西北时帮他押运的部分民夫被金军强行征集入伍。他要继续前行人手又不足不把这单买卖完成又得折本想再募人钱又见底了——若募了人便没钱走到阴山了。后来想了个办法且先将货物存好硬着头皮穿过南京路进入塘沽来撞彩想办法。

    欧阳适弄明白后笑道:“你可真敢吹!只是一个运军资的商人居然敢自称和六将军有关系。罢了四将军我最近心情好便借你一些钱不过要算利息的。”

    杨永福大喜忙道:“当然!当然!”

    欧阳适又问:“你拿了钱是否就在塘沽募集人手?”

    杨永福道:“回四将军我到塘沽来本来确如将军所说一是借钱二是招募人手但到这里后才听说燕京现在正在大卖南奴价格比招民夫还便宜所以改了主意等钱到手以后就去买些。”

    欧阳适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好吧你报个数待会到帐仓领取签押。去到阴山若见到六将军代我向他问好。”

    杨永福大喜道:“一定!一定!”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把这句简简单单的“问好”转换为生意门路。

    欧阳适忽然又问:“对了你为什么要改姓杨?恩说起来好像你们畏兀儿人改姓杨的特别多。”

    杨永福道:“因为大家都说杨字是大财的姓啊。”

    欧阳适一听就明白了笑道:“大财?我看是为了要和七将军扯上一点边吧。”

    杨永福呵呵笑道:“是啊不过看来还是跟四将军姓的财多些。以后我就改姓欧阳叫欧阳永福。”

    欧阳适一听不由得放声大笑。

第二九三章 远族来归何意(下)

    让种师道忧心忡忡的种彦崇没死此刻的他身受重伤一只手已经不能用了躺在燕京南奴市场的角落里等死。然而有一个色目人却注意到了他用半吊宋钱把他买下扣了脚镣回到住处用一些廉价的药水替他洗伤口包扎跟着又给他吃了一顿饱饭。种彦崇毕竟年轻由于伤口的处理还算即时第二日精神便恢复了过来。

    那色目商人见了大喜对同伴夸耀自己有眼光:“这个南奴赎身价连同这药水算上不到平常南奴一成的钱但我敢说他至少能干半个人的活!”

    同伴们都赞道:“杨当家有眼光。”

    那色目商人笑道:“错了错了我已经改姓欧阳了。记住欧阳永福欧阳永福!”

    种彦崇被镣铐限制住了行动再加上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敢强抗只是默默顺从那色目商人的驱赶。幸好那欧阳永福也不算太过苛刻为了让他们有力气每天都用糙糠把他们喂得饱饱的。一行人偷出居庸关时种彦崇的力气已恢复了七八成。欧阳永福寻到了托寄的军资和伙计赶着这批新买的奴隶朝西而来。不久出了长城旧址过金河山进入敕勒川。从居庸关以西、以北都是金、辽交叉控制的区域一些地方和部族往往是今天降了金、明天又归了辽地面极不平静。这些畏兀儿人也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一条大致安全的道路。眼见就要进入敕勒川这里已经是萧铁奴征服过的区域了。欧阳永福大是高兴!由于这条路难走所以萧铁奴出了高价只要他把兵器运到汉部萧字旗下那他的身家就会翻上一翻!

    种彦崇是将门子弟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在陕西、陇右、河东、中原等地活动北出长城这还是第一次!但他家学渊源、见闻广博见了眼前地貌就知道到阴山下了!

    “再过去就靠近西夏东北边疆了!”

    种家对西夏有着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不是好感而是能激他们家族生命潜能的敌意!几代人了他们种家一直都是夏人最头痛的劲敌而西夏则是他们家族百年不易的目标!可以说防备和征服西夏是种氏代代相承百折不改的族命!是每个种家子弟从懂事开始便被烙上的心灵印记!所以一到这里种彦崇的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

    到了萧铁奴上次的驻地才现营帐早已转移。欧阳永福叫了声苦派出手下去找萧铁奴的营帐找了两天终于遇到汉部的骑兵了然而他们竟毫不理会欧阳永福的叫喊硬是把他们往西边赶去。

    欧阳永福一开始以为这些骑兵是要来打劫抗声争辩但这批骑兵却没有劫掠他们军资辎重的意思只是把他们赶到一处平川勒令他们不准乱跑随即离开了。

    欧阳永福糊涂了不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种彦崇向东望去东面是两座可以隐藏人马的山峰。向西望去却是一片低矮的丘山。他心中一凛走近欧阳永福低声道:“当家的我们被当成诱饵了。”

    这一路上种彦崇没有偷懒断了一只手的人比没残废的人干的活还多所以欧阳永福对他印象颇佳听到这句话惊道:“你说什么!”

    种彦崇指着那片丘陵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条浅水河后面那片丘山弯处很快会有兵马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欧阳永福早趴在地面上果然隐隐听见马蹄声他吓得跳了起来道:“糟糕!糟糕!”

    种彦崇忙扯住他道:“小声些!让其他人听见就全乱了!”

    欧阳永福急道:“这!这!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快逃!”

    “不能就这么逃!”种彦崇道:“如果我们走了谁来当诱饵?坏了人家的大事他们会放过我们?”他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我估计不错埋伏的兵马就在那两座山峰后面。如果我们逃了过去我敢说只要越过两座山峰之间的那条轴线马上会被乱箭射成刺猬。”

    “什么?这……留下不行逃也不行这可……”欧阳永福这时对种彦崇已颇为信服紧紧抓住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小兄弟你这么聪明快想个办法来!”

    种彦崇道:“你要活命么?”

    “当然!”

    这时不用趴在地面上西边的马蹄声也已隐隐可闻欧阳永福的伙计、奴隶都已经开始显出不安。

    种彦崇道:“如今我们已没有选择了。我看刚才驱赶我们来的那部兵马虽然横蛮但还有军纪如果我们能帮他们达到诱敌的目的也许他们会放我们一马。相对的西边的人马我们毫无所知所以不能把宝押在他们那里。”

    欧阳永福连连点头种彦崇又道:“但如果等在这里那也不行。东路的人马会等西路的人马把我们吃完、得意洋洋继续走到那两峰之间时才动攻击——那时我们早完了。”

    “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种彦崇道:“当家的我们这次运送的东西里面有兵器是吧?”

    “不错。”

    “那好。你打开所有奴隶的脚镣把兵器分配下去。由我来带队那也许能保住这里一半人的性命。”他指着东北面那座山峰道:“那块突起的地方是一个负隅顽抗的好地方离东路人马埋伏的地方也近。我们如果能逃到那里因为离伏兵地点太近为了防止埋伏被窥破伏兵也许会提前进击。那样我们也许会有生路!”

    欧阳永福犹豫片刻终于答应打开了种彦崇的脚镣。这时西边丘陵转弯处已经冒出骑兵的前锋。伙计和奴隶们都哗然起来。塞外兵、盗之间界限不明特别是在边境之地遇到了多半没什么好处是生是死全凭领兵者一念之差。

    种彦崇心中若说没有半点惧意那是骗人的但他不断告诉自己道:“你是种世衡的血裔!种师道的长孙!这点场面没什么好怕的!”翻身上马左手举刀对着奴隶伙计大叫道:“你们该知道会生什么事情了吧?要不要活?要的就听我吩咐!”

    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仰待命。种彦崇叫道:“所有伙计把奴隶们的脚镣都给我打开!”

    欧阳永福早把钥匙下去了种彦崇又道:“从马车上取自己能用的兵器能上马的上马能上车的上车上不了车的就给我跑!”

    众人一阵忙乱西边那路军马的主体已经完全显现在他们眼中人数约有三四千人。种彦崇只看了一眼心道:“果然是夏人!”叫道:“跟我走!”

    马蹄得得车轮辚辚一路不断有货物被迫丢下以减轻马车负重。种彦崇将刀夹在右臂下左手控马约束骑马的人不要跑得太快抛离马车又鼓励马车上的人振作以维持一个像样的队伍。等这个队伍走顺了以后他便夹马减押在最后。一些伙计奴隶本来不服他的看他居然敢在被千军万马追赶之时断后也不禁钦佩。

    种彦崇从后方看着这队仓惶逃命的商队心道:“从这里看去我们这批人马就像仓促间遇到军队而逃命的商人没有半点破绽。唉我们本来就是仓惶逃命的商人又不是假装怎么会有破绽呢?”

    西夏兵马跑得比较快慢慢追近了但种彦崇等人还是来得及在他们到达之前靠近靠近那个左岩石、右树林的地点。种彦崇呼喝着让车夫们把马车停在林、石之间斩断断缰绳推倒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道屏障跟着喝令伙计奴隶们取弓箭刀矛准备防守。

    布置未定跑在最前方的西夏骑兵已到种彦崇抛了马口中咬了一把刀手里提了一把斧跳上推翻的马车上第一个到达的骑士想纵马跃过马车障碍种彦崇看得准了凌空挥斧将他砍下那马尖嘶一声没跨过马车障碍。种彦崇跃起翻上那匹马的马背也不拉缰绳双腿夹紧马肚便向冲在最前的十几个西夏兵逆袭过去那些西夏人见这个“商人保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或闪避或迎击种彦崇也不跟他们硬碰硬在十几骑的空隙中冲进冲出刀斧如风迎击拨挡搅乱他们阵势后又冲了出来在马车障碍前方回马待敌这时障碍物后面伙计奴隶们都已张弓持斧那十几个西夏兵见了这等阵势一时不敢靠近要等大队到来才动攻击。

    野风猎猎千骑奔腾种彦崇独臂抗千军脸上残余的最后几丝稚气在马蹄声中完全消退终于青春变成了皱纹一样的伤疤。

第二九四章 大汉如日方中(上)

    萧铁奴收了种去病把欧阳永福加倍打赏了命他继续想办法押运物资。欧阳永福本来吓怕了但看看手里的财货咬一咬牙决定把这门危险的生意做下去。

    不久李良辅又来犯萧铁奴旗下不过五千人单论士兵数量只有对方两成。种去病于天文地理上家学渊深归附后踏看周遭丘壑溪流现这两个月来阴山南麓降水丰沛而左近又正好有地形可供利用便向萧铁奴献计派人堵住一无名溪涧上游诱李良辅进下游野谷然后决上游沙袋坝大水暴来淹没李良辅过半人马。萧铁奴趁机追杀直追到乌梁素海眼见夏人边兵来援方回。

    这一仗让萧铁奴在草原诸部中声威大震西夏一时也不敢来犯。刚好向杨应麒要的大批物资也辗转运到萧铁奴大赏全军在篝火宴中破格提拔种去病为蒲里衍。

    第二日萧铁奴单独召见杨应麒的使者问道:“我想在阴山下筑城一事应麒怎么说?”

    那使者道:“七将军言眼下北路烽烟未靖物资运转困难劝六将军且将此事搁下。”

    萧铁奴不悦道:“正因为四处是敌所以才要筑城自卫!”

    那使者道:“这一层七将军也考虑过但七将军道六将军是草原上的天才军马在六将军的指挥下便如一座来去如风的城堡。若仓促筑城反而束缚了六将军的手脚!”

    萧铁奴听得大感快意笑道:“好好好不筑便不筑。”

    那使者又道:“听闻国主已派斡鲁将军来敕勒川接手防务又命六将军引兵向东会师捉拿辽主不知可有此事。”

    萧铁奴道:“不错。”

    那使者又问:“六将军如何打算可有要告知大将军、七将军的?”

    萧铁奴道:“哼!这敕勒川我才站住了脚国主便急匆匆派斡鲁过来能是什么好事?我打算分兵两处:一处向东和宗翰他们会师另一处则帮斡鲁他们防备夏人。你告诉应麒让他别担心我不会吃亏的。”

    那使者道:“属下记住了。”又道:“转大将军的话:汉部元部民大会六将军有好几年没来参加了。这两年内无论如何抽空回一趟辽口以期共议大事。”

    萧铁奴道:“好!我也很久没和兄弟们聚一聚了。”

    那使者出帐时种去病望见过来问道:“这位大人可是从塘沽来?”

    那使者看了他两眼笑道:“你是新入部的吧?”

    种去病怔了一下不知如何会被他一眼看破尴尬笑了笑直言道:“是。不知大人如何得知。”

    那使者笑道:“军中老部民不会这样称呼我的。嗯看你服饰是个蒲里衍了升得不慢啊。但我们汉部的掌故礼仪却得赶紧学。”

    种去病作揖道:“受教了。”

    那使者这才问他有何事种去病本想打听一下弟弟种彦崧的情况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汉部资浅脉疏问这等事情或有后患便道:“我本是宋人关心宋辽兵事。想问问大宋北征结果如何?”

    汉部军中来自大宋的人多了去那使者听了毫不起疑压低声音道:“这事不敢说。”

    种去病奇道:“不敢说?这是为何?”

    那使者道:“七将军严令不敢说便不敢说还请见谅。若小哥你是六将军的心腹可亲自问六将军。”说完便告辞而去。

    种去病听得满腹疑云他却不知这是杨应麒回护大宋的好意!

    大宋战败影响极大极恶劣。杨应麒自己在这一场战争中将大宋军政的**看得透了却唯恐金国上层也因此瞧不起大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有心要把大宋的败绩掩盖起来但此时金军和燕南战场之间虽然隔着析津府但汉部把商路铺得太利害往来各地的商旅人多口杂而北辽政权又不可能配合杨应麒进行信息封锁这败绩本来是封不住的。

    但杨应麒不愧是深悉舆论手段的高手!封不住消息便反其道而行大肆散假消息!一些颇知道大战内情的大商人如赵履民、刘介等人在杨应麒的暗示下三缄其口而那些不可能接触宋、辽、汉三方面高层的小商人则只有人云亦云的份!在杨应麒的推动下北国在短时间内盛行着各种各样的流言和真实情况掺杂在一起不但令没有经历过的人莫衷一是就连那些身在战场却不知大局的俘虏们也说不清楚整体情况。至于北辽单方面的告捷则由于有自夸之嫌反而让人觉得可信度不高。

    种去病在萧铁奴帐外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叩帐请见。萧铁奴正在帐中饮酒见他进来将身边的女奴遣走问道:“有什么事情么?”种去病虽然还没取得他的高度信任但水淹李良辅一役后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才干已颇为看重。

    种去病道:“听闻塘沽有使者来去病想问问老家的情况。”

    萧铁奴笑道:“我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原来是这个。嗯你家里一定有个小媳妇所以紧张是不是?”

    种去病脸一红道:“没有。”

    “没有?”萧铁奴笑道:“那着什么急?”

    种去病道:“属下想知道的是大宋北征之战打得怎么样了。”

    萧铁奴呆了一下冷笑道:“燕南的仗打得怎么样你关心来什么?你在大宋时是个将军么?”

    种去病低头道:“属下在大宋时只是个未入流的小兵。”

    萧铁奴冷笑道:“这就是了大宋又没给你什么好处这么惦记着它干嘛!我跟你说像你这样的人才就是回到了大宋唯一的下场也只能是被埋没!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择!”见种去病不说话语气转缓说道:“好了好了我刚才你说得太重了。刚离老家的人嘛思乡病总是难免的。慢慢的就好了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种去病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道:“是。”

    萧铁奴又道:“你年起轻人又聪明我很看好你也别让我失望。”

    种去病又应道:“是。”

    萧铁奴见他如此心中也不恼了笑道:“别这样呆呆板板的咱们刚打了胜仗嘛高兴些。来!把这些酒肉拿回去跟你的新下属好好喝一顿。当头的不给手下人甜头使唤不动人的!”

    种去病谢赏抱了酒肉回去分给属下。晚间萧铁奴又送了个女奴来给他暖脚种去病不敢推却闭帐受了。

    当初宋金缔结“海上之盟”于两国用兵区域各有侧重:宋军主攻燕京地区金军主攻西京地区金军兵马非得大宋同意不得贸然越过松亭、古北口、榆关一线以南。宗翰平定西京大同府以后都元帅请阿骨打临军以振士气阿骨打其时已觉身子沉重但为大业计仍扶病西来因听说燕南有战事便召集诸将商议天下大事。

    由于辽南传来的战况极为复杂不但各种小道消息让人眼花缭乱就是汉部方面传来的战报也大显底气不足似乎汉部得到的消息也不准确。针对眼下各种错综复杂的消息金军高层的意见开始分为两派双方各持己见争执难下。

    如今宗字辈中青年将领已是完颜部的菁华老一辈的王公宿将如斜也、斡鲁、闇母等在宗翰、宗望面前均略显黯淡。尤其宗望在乃父患病后迅撑起二房在军方的大旗连立奇功声威之盛直逼宗翰和折彦冲所以这次争论说到后来竟成了宗翰和宗望两个人在交锋。

    宗望认为此次燕南之战很可能是大宋败了而且败得很惨。眼下大金兵力正劲当相时度势以定进退不必被海上之盟所牵绊。

    宗翰却以为:大宋立国于天下中央北有大辽西有西夏、吐蕃周边都是强国岂能没有武备?且大宋地大物博人口繁密别说此次燕南形势晦暗难明就算真的是大宋战败只怕一场战役也动摇不了它的国本。所以他认为对宋的态度应该谨慎。

    斜也听了只觉得双方都有理自己没有主意只等阿骨打定夺。

    阿骨打闭目半晌睁开眼来说道:“若是彦冲在此你们认为他会如何说?”

    宗翰和宗望面面相觑心头均是一震!

    宗望哼了一声道:“这事不能问他!他一定会帮大宋说话!”

    宗翰却道:“只看大宋能出彦冲、应麒这等人物便不能轻敌!若有一如应麒者主其政一如彦冲者主其军如萧曹诸将守其边那便是铁打的江山不可欺侮了。”

    宗望冷笑道:“只怕大宋未必有这样的人物!”

    宗翰道:“一村之中也有三五个勇士!大宋人口数千万若说连几个人才都没有那才是怪事!”

    宗望道:“有人才而不能用有等于无!你看耶律余睹如何?也算个人才吧?耶律延禧他用了么?彦冲他们要不是在大宋呆不下去会跑到我们女真来?”

    他们两个争得利害那边斜也等人一听到折彦冲的名字却都已大皱眉头。

    近年来折彦冲行止处事越来越见沉着狠辣就是完颜部老一辈的功臣宿将见到他也颇为忌惮。女真贵族许多不怕见阿骨打却怕见折彦冲!倒也不是折彦冲横蛮无理相反这位驸马爷事事占着个理字而且只要得理他谁也不怕得罪!前两年久镇咸州、风头极盛的孛堇斡鲁古横行不法闹得几个“贱民”跑到津门的华表坛哭诉折彦冲闻讯后竟匹马直入斡鲁古军中只用一条绳子就将他绑到会宁治罪!若是按折彦冲的建议当时就要把斡鲁古给斩了最后还是阿骨打念其功劳显著许他戴罪立功。

    女真权贵初得江山本来正要尽情享受尤其杀人放火、**掳掠更是人生大快事!偏偏身边多了一个好给中下层百姓说话的硬骨头阻挠诸将的好事不说甚至逼得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骨打下令禁止责罚这让女真豪强如何不讨厌他?但因自知理亏所以见到了这个驸马时又都有些心虚由心虚而渐积为不肯承认的畏惧。

    这时金国掌握的兵力大体可分为三部分:一是从会宁时代开始就围绕完颜部而团结壮大的将帅所掌控的“本国人马”这部分人马是金国最核心的战斗力而其领也是金国朝廷中的实权人物;二是东面东海女真、北面室韦等羁縻部族因为僻处山林蛮荒之地会宁政权只要求他们戴完颜氏为共主、不要时时跑出来添乱子就好对其部族领尽量优容礼貌;三是攻辽后投降的渤海、契丹、奚族、汉儿等部兵马这部分人马最受猜忌在整个金国的军政体系中处于边缘地位。如耶律余睹刚刚来归时备受尊荣但西京攻陷以后也开始被冷落了。

    而被目为“本国人马”的将帅中其实也有亲疏贵贱之分。最亲最重的自然是阿骨打的儿子们近年阿骨打虽病但庶长子宗干和嫡次子宗望一内一外已把二房撑了起来稳住了这一房在部族中的地位。其次是阿骨打的亲兄弟由于基业创建未远吴乞买、斜也等人和二房的关系仍然保持得相当密切吴乞买作为阿骨打继承人的地位也早获指定。再次就是阿骨打的堂兄弟代表人物则是宗翰国相一支虽然自知皇帝宝座轮不到自己但在宗翰的带领下依然具备左右金国内外局势的实力。而汉部作为与完颜部一同崛起的本体力量之一在金国中地位最为特殊!

    一方面汉部隐隐可以被视为完颜氏长房力量的延伸。乌雅束死后长房的势力本已日渐衰微但他的女婿折彦冲却日益壮大在一些女真人心里完颜虎折彦冲夫妇早在宗雄亡故之前就已成为长房的支柱从这个角度讲汉部之亲贵犹在国相一部之上可以和四房(吴乞买)、五房(斜也)等相提并论。但另一方面汉部却始终没能让完颜部的权贵放心由于汉部从来没有自承为女真无论风俗还是律法甚至政治立场都和完颜部权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来汉部之疏远比契丹、渤海等部犹甚因为这些刚刚跨入文明的北国部族在风俗和生活习惯上都与女真更接近些。

    这次议的本来是对宋的政策但一提到折彦冲整场讨论马上变了味道。宗翰宗望等人都隐隐感到大金内部潜藏着非同小可的危机可是这危机究竟是什么却都无法出口!

    宗望和阿骨打父子一体却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讨论这种可能引起折彦冲大反应的话题。而宗翰则是不愿意看到折彦冲无罪受损——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论亲缘他与阿骨打较亲密但论地位他又与折彦冲同殿为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若折彦冲倒下焉知下一个受到猜忌与冲击的不是他?斜也、闇母等人也各有心思。

    阿骨打沉吟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南北两个急报相继传来:在北边辽主引兵数万准备反攻;在南边才做了几个月皇帝的耶律淳病死了。

第二九四章 大汉如日方中(下)

    有人说耶律淳是被吓死的。这种说法也许有些过分但这个始终坐不稳皇帝位的契丹大豪因为忧患而让病情加重则是不争的事实。

    后人在看待历史的时候由于己经知道了结果自然可以头头是道地大谈其必然性但身处其中的人其实大多看不清整个局势更不用说准确地预测未来一眼下辽主五京己失其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耶律延禧在漠南纠集数万兵马传檄各路准备反攻从西京、南京、中京甚至黄龙府一带都有心怀故国的人起兵响应。正因为耶律延禧尚有这样的号召力所以阿骨打才会自始至终将他视为头号大敌一天没见到他的尸体都不能安心!听说他军势复振马上将南方之事压下先顾北方。

    阿骨打尚且如此耶律淳更是忧惧。当今天下各大势力就以他的处境最为糟糕!辽、金、宋三巨头谁也容不得他-由于地处各大势力的包围圈中他进不能拓疆逗不足自保临死前对称帝一事后悔莫及但事己至此他就想再回头也无可能。终于躺在龙榻上掩面而死

    耶律淳一死燕京地区更是人心浮动。杨应麒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和邓肃议事闻讯叹道:“他这个皇帝可真做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当初若不是鬼迷心窍只以摄政主持燕京和耶律延禧南北呼应也许还能多抵挡一阵现在却是见利忘身自取灭亡!”

    邓肃道:“听说耶律大石、李处温等己立耶律延禧之子耶律定为帝尊耶律淳之妻萧妃为萧太后。按大辽政俗主少国疑时必由太后摄政。七将军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杨应麒摇手道:“别这样说-欺负一个女人想想都觉得无聊-她也没资格做我们的对手。这燕京注定不是她家的若肯乖乖让出来的话还能得个善终否则的话只怕没什么好下场。只是这燕京我们汉部自己要不得大宋又己经班师咱们就算有什么招数也施展不出来。不过此战虽败得很惨童贯和王稀却都没受责罚想必是他们推诿的本事出神入化竟然把黑锅都让老种背了!这童贯咱们都会过是个立功心切的人而道君皇帝又是个爱面子的人我料他们多半还会再度兴师以雪前耻。”

    邓肃迟疑道:“七将军我……我现在有些怀疑我们是否应该助大宋取燕了。”

    杨应麒哦了一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邓肃黯然道:“若大宋不贸然进兵就算燕云不得凭河防卫至少还能自保。而且百姓也不必因为北征之事受扰。”

    杨应麒脸色一沉道:“志宏!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宋这么不争气连个小小的燕京也拿不下!但海上之盟几年前就己经定下了如今的局势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头了-我们在前面己经选错了一次现在只有选取得利最大、祸患最小的一条路走那就是帮大宋拿下燕京然后促使金宋双方以燕山为界内外分治!如今我们和李处温己接上了头万事俱各就等着大宋再派人来了!我又暗中调来大兵船数十艘。万一内应之事不偕便将宋军运到平州西界登6绕过屯有重兵的武清、新城直袭燕京!”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这些日子在沧州等地招收了几千民夫徐文从中挑选了八百健者打入塘沽守备军由二哥手下的人马手把手地训练几个月下来这批人己颇为堪用如有必要便让他们直接进入战场如何?”

    邓肃惊道:“让他们下战场和我们汉部亲自出兵又有什么区别?”汉部的兵将来自大宋的极多所以很难因为这批新军来自大宋就目为别部。

    杨应麒沉吟道:“若指挥权在我们手上那他们自然算是汉部的兵马了。但要是指挥权不在我们手上呢?”

    邓肃奇道:“不在我们手上?七将军你打算交给童贯么?”

    杨应麒苦笑道:“交给他有什么用?上次大战中从西路调来的兵马悍勇善战者何止八百人?还不是一样挥不了作用?”邓肃问道:“那七将军的意思却是交给何人?”

    杨应麒问道:“种彦崧的病养得怎么样了?”

    邓肃怔了一怔骇然道:“七将军你要把兵权交给他?”

    杨应麒笑道:“有何不可?”

    邓肃道:“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杨应麒截断他道:“年纪小不是问题-当年我们几个千里长征时大哥也才十**岁我更是十三岁都不足!还不一样横行驰骋、所向披靡?”

    邓肃皱眉道:“恐怕不能这样比!当年大将军、七将军年纪虽小但一来天资卓绝二来际遇非常所以能人所不能。但种彦崧……他虽然出身将门似乎却并无乃祖的气魄。嗯若是他哥哥种彦崇在此我倒会觉得合适。”

    杨应麒叹道:“你说的也在理但目前再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气魄不足可以慢慢历练至于眼前这件大事我己请二哥调一员干将来做他的参谋帮他临机决断大事。”

    邓肃沉思半晌说道:“七将军你执意要用种彦崧可是看重他的出身?”

    “不错!”杨应麒道:“我们汉部的组织太过强势若是个寻常人来到不用多久自然而然会被纳入我们的军政体系之中。但老种是大宋名将声威在外部队由他的孙子带领无论童贯给不给这支部队一个番号外人也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支宋人的军马。”

    邓肃听到这里己被杨应麒说服点头道:“然则七将军准备让这支军马驻扎在哪里’让种彦崧领着回大宋么?”这支小部队虽然是由汉部训练而成但一旦兵权交给了种彦崧便不宜再呆在塘沽的军区了。

    杨应麒道:“我打算让他们驻扎在围墙外边你看如何?”

    邓肃呆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塘沽开港以后在界河入海口筑起一道围墙而契丹人为了防备汉部军马又在这道围墙之外另筑一道围墙进行围堵。由于耶律大石对汉部兵马十分忌惮筑墙限敌也不敢过份逼近所以两道围墙之间的距离甚长别说几百兵马就是几万兵马也排列得开。若种彦崧带领人马驻扎在那里一来地不属汉部身份上没有瑕疵;二来也能让那八百人马时时提高警觉有利于士兵的成长。

    所以邓肃听了杨应麒的安排马上赞道:“七将军好主意!”

    宋辽大战期间种彦崧一直在塘沽养病。对战场之事他比外边的人还着急但在左右的劝说下终于安下心来将养身体。

    这段时间塘沽颇为平静环境正宜养病。而为种彦崧诊视的医生又是当世第一流的给他服用的药物也是天下最上乘的就是那些前后服侍的丫鬟仆人也都体贴入微。种彦崧毕竟年轻熬过最难熬的那一关后体力便恢复得很快。

    种彦崧病愈之前左右怕影响他的病情一直将燕南战场的消息瞒得紧紧的直等他能舞动刀剑跟随他来老家人种福才哭着向他转述大战详情种彦崧听说大宋惨败、祖父致仕、兄长失踪如同脑海中连响三个霹雳冷静下来以后便匆匆来求见邓肃请辞。

    邓肃问他:“你要去哪里?”

    种彦崧道:“自然是南下!”

    邓肃又问:“南下去干什么?”

    种彦崧被这句话问得呆了原来他只是本能地急着回去至于为何急着回去却没考虑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担心祖父恨不得马上回到他身边去。就是有什么打算也先等见到了祖父再说。”

    邓肃道:“种相公己经致仕除非是朝廷重新起用否则只怕再难有所作为。所以你就算回到他身边恐怕也帮不上多少忙。如今北国形势晦暗不明正是大丈夫报国之良机-你弃此良机而回后方恐怕会贻天下人以不智不勇之讥。”

    种彦崧道:“邓大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我赤手空拳独个儿留在这里只怕也没什么用处。”

    邓肃道:“那又不然有用无用却要看你肯不肯想办法了。”

    种彦崧问道:“邓大哥如此说想必有以教我-彦崧年幼无知还请邓大哥指点迷津。

    邓肃道:“指点迷津不敢。不过眼下确有一个机会!这次燕南大战欧阳将军他们怕塘沽也会跟着受到冲击所以招募了不少大宋民夫入伍助防。如今局势和缓这批人便用不上了准备裁撤。但我们既己招他们入伍难不成无缘无故就将他们解散让他们去做流民盗贼不成’因此欧阳将军正为此事犯难呢。若种老弟有心为国何不就去欧阳将军那里要了这部兵马过来?一来免得这批人流浪出去为患地方二来大宋王师若再次北上这支人马或许能派上用场也未可知。”

    种彦崧沉吟道:“这支军马有多少人?”

    邓肃道:“带马步兵五百骑兵三百杂役二百总共千人上下。军马、粮车、衣甲、兵器、营帐杂物等都是现成的。”

    种彦崧听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此编制欧阳将军就肯随手赠人?”

    邓肃道:“汉部拥军不能过多欧阳将军要裁撤人手也是时势所限。”

    种彦崧道:“不知我能否去军中看看。”

    邓肃道:“如今那支军马正驻扎在军区之内要进去却先得经欧阳将军许可才行。我去帮你问问吧。”

    他去了半日便来回复说欧阳适答应了让他明日前往军营看视。又道:“军区内的汉部机密颇多进去后勿要东张西望只视察那一千兵马的驻地便可免得在下难做。”种彦崧忙道:“这个自然。”

    第二日便由邓肃陪着到了那八百新军的营地当时部队正进行日常训练种彦崧只看了几眼便暗暗眼馋:这八百人虽然不及陕边精锐那般强悍但也都是十里挑一的北国汉子经过汉部正规军两个月的训练后个个精神饱满进退有度。种彦崧是将门子弟虽然没有单独领兵作战的实际经验但自幼耳濡目染眼界不低所以去了一趟兵营当晚回来便失眠了第二日主动来寻邓肃请他帮忙去跟欧阳适说情。

    这些事情背后其实都由杨应麒在操纵着所以邓肃“去和欧阳适一说”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夷快的回复一种彦崧大感兴奋听从了邓肃的建议领了那批人马到塘沽城外驻扎。他是第一次领军但种福跟了种师道几十年遁晓各种军中杂务又有一个在辽口历练过的雄州人李成做参谋诸般事宜倒也进行得有板有眼。塘沽城墙外“种”字旗升起以后种彦崧胸中不禁豪气干云脑中甚至掠过带领这支人马踏上燕京城墙的场面!但晚间种福过来只一句话便把这个小将军给难倒了-原来种福问道:“少主这支人马咱们可靠什么来养啊?”

    种彦崧一听愣住了日间的豪气一扫而空一是啊他靠什么来养这支军队呢’眼下军中尚有十日存粮但这点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他拿什么来养军呢?

    种彦崧毕竟年轻让一个刚刚出道的将门之子上战场作战容易让他们去谋生取利却不免苛求。他和种福商量了许久但这个老家人做事诚实可靠论机变却不行因此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建议道:“少主我看参军李成虽是汉部那边派来帮忙的但对少主还算恭敬不如明天请他来问问。”

    种彦崧道:“不错!”

    第二日请来李成李成是个武夫打仗是把好手在这方面其实也没什么好主意但杨应麒早帮他想好了借着李成的口道:“将军咱们这支人马既己独立出来向汉部借粮只能是权宜之计。就长远而论还需另谋军资。我有个计较说出来给将军参详参详。如今塘沽商人甚多其中有几家来自大宋似乎都有为国出力之心。不如去问问他们或能筹到钱粮。”

    种彦崧犹豫道:“向商人筹集钱粮’这样做妥当么?”

    李成道:“听说当年刘各也这么干过想来有故事可循。”

    种彦崧一听大喜道:“不错-昭烈起兵之初确实是得到义商们的支持!”

    李成瞪眼道:“昭烈是谁?”

    种彦崧奇道:“就是刘各啊。你知道他这典故怎么连他的庙号都不知道?”

    李成忙干笑道:“我们是粗人只知道些事情大概哪里弄得明白这些庙号什么的。”

    种彦崧也不见怪又问当如何去和商人联络种福在旁道:“昨日倒是有个姓林的商人派家丁来递过帖子我见是个商人咱们手头又另有要事所以只把帖子收了没答应对方什么。”

    李成闻言道:“姓林’可是福建泉州林家’”

    种福道:“好像是叫林翎。”

    李成脸作大喜状道:“这可巧了!”

    种彦崧问:“巧?”

    李成道:“将军你有所不知这福建林家富可敌国而且对国家最是热心。没想到他们的当家林翎竟在塘沽。既然这位林当家来递帖子我看将军你不如就去见一见或许对筹集军资会有帮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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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