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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无望之城竖降旗(下)

    大宋宣和二年春大辽东路都统耶律余睹忽然接到北院枢密军令命他南下接受封赏并商量东征女真事宜。

    耶律余睹闻言大惊问来传命的使者道:“怎么忽然又要东征?太仓促了!”

    那使者道:“此事下官亦不赞成只是下官人微言轻无权参与这等大事的决议。不过听说还在商议请都统大人火南下阻止此事。”

    耶律余睹道:“我这就回去!”送使者出帐后召集诸将道:“我得回中京一趟临潢府的军务暂且交给你们。幸好现在我们和萧铁奴之间的兵势已经见稳只要谨慎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篓子。”

    韩福奴等问耶律余睹为何忽然要回中京耶律余睹道:“圣上不知为何又要东征!这如何了得!我们现在能守住就已经不错了没准备好就贸贸然出兵到头来只怕徒耗国力。我大辽再经不起一场大败了。”

    萧庆道:“都统这事只怕有些蹊跷。”

    “蹊跷?”

    萧庆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虽说主上常常干这等心血来潮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

    耶律余睹给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问道:“哪些不对?”

    萧庆仔细问明白经过说道:“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半点征兆都没有。而且对都统的召唤又太急!都统您现在是北线干城如何能说走就走?这不大合规矩。整理还有那个使者应该是萧奉先一系的人萧奉先的手下对我们这些武将向来是指手画脚、呼来喝去这次却礼貌得有些克制了甚至还说出‘下官亦不赞成’的话!我看他未必是要急着要都统去挽回东征之议只怕急的仅仅是要都统‘火南下’而已。”

    韩福奴等心腹干将闻言无不变色道:“你是说萧奉先要对都统不利么?”

    萧庆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们不能不防。”

    耶律余睹沉吟道:“依你说该如何防范?”

    萧庆道:“不如这样!这次是议东征都统便以会师为由尽起临潢府兵马南下……”

    众将闻言无不骇然面面相觑连萧庆自己也不敢说下去。耶律余睹皱眉道:“你这是犯上作乱!如今形势到底是怎么样还不清楚我岂能因为你这种未必有的蠡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萧庆忙跪下道:“属下该死!请都统降罪!”

    耶律余睹叹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只是太着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莫再提起。”

    韩福奴则劝道:“都统!萧将军所言未必不可行!我们也不是心怀叵测只是如今国政荒殆要真想救大辽唯有‘清君侧’一途!”

    耶律余睹摇头道:“不可!若我们尽起临潢府大军南下临潢府多半不保萧铁奴这头嗅着血腥咬屁股的狼一定会跟在我们后面!且不说中京必有防备我们未必能够得手!就算得手怕也会拼得两败俱伤!到时候不过是白白便宜金人!”

    韩福奴道:“那我们不如先拖着等探听清楚再说。”

    耶律余睹道:“使者催得好急只怕推脱不得。若这事真是皇上的意思只怕我去迟了反而让萧奉先有口实在御前说我坏话。”

    萧庆又道:“上上之计仍然是冒险一博但都统既然无此决心则退而求其次只引本部亲兵南下一路缓缓而行一边打探消息一边让人驰书向京中萧驸马、达哈拉将军问讯。若萧驸马等均言可去而且各路将帅、部族领果然齐聚中京则这事多半不假都统可放心进城料那萧奉先不敢当着各藩王、将帅的面胡来。万一有什么变故我们手头有兵有将临事也有个回旋的余地不至于任人宰割。”驸马萧昱和耶律达哈里都是辽廷要人和耶律余睹同气连枝都是拥护晋王敖鲁斡的派系。

    耶律余睹犹豫片刻终于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且不说耶律余睹将大部分兵马在临潢府各处布置妥当以防萧铁奴来犯自己引本部千人迤逦南下却说奉命前来的使者见他如此行动先一步派人飞马到中京报讯。

    萧奉先接信后冷笑道:“这家伙倒也谨慎!”

    萧昂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萧奉先道:“本来想等他入城后再寻个名目整他现在看来得另寻计策了!”

    萧昂问计萧奉先一副成竹在胸的神算模样笑了笑却不肯说只是吩咐心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便换上一副气急败坏的脸来见正在赶海东青扑杀野鸟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一见面就惊呼道:“皇上!祸事了!”

    耶律延禧满脸不悦:“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萧奉先请求摒退闲杂人等这才道:“耶律余睹勾结驸马萧昱、耶律达哈里等人想要谋立晋王尊皇上为太上皇!”

    耶律延禧一听惊得连赶海东青也顾不上了气急败坏道:“真有这事?”

    萧奉先道:“耶律余睹的前锋军马已经向中京开来陛下若不信派人一探便知!不过在此之前可得先把晋王、萧昱等人看住免得变起肘腋难以善了!”

    耶律延禧对国内造反最是敏感连忙下令一面调集自己信得过的将帅护驾一面派兵看住自己的儿子晋王、妹夫萧昱、连襟耶律达哈里等人同时又派遣心腹密探前往北线勘探。那探子受了萧奉先的贿赂回京禀告时把耶律余睹带兵南下之景况十倍夸大耶律延禧闻报大怒道:“反了反了!”传令让萧奉先将所有谋逆者全部处死!

    萧奉先假装不懂问道:“全部?那晋王还有文妃……”

    耶律延禧怒道:“都给我杀了!”

    萧奉先又道:“陛下!晋王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亲生儿子?”耶律延禧冷笑道:“他谋逆的时候就不想想我是他亲生老子?”

    萧奉先又道:“虽说军情紧急但陛下是不是该好好审一审免得冤枉了晋王——也许只是耶律余睹和达哈里他们谋反和晋王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耶律延禧冷笑道:“达哈里是他的大姨丈耶律余睹是他的小姨丈!会和他没关系?哼!不用问了都杀了吧!”

    “那文妃娘娘……”

    “你今天怎么这么罗嗦!杀!哼!赶紧除了这些内应再想想怎么对付耶律余睹!”

第二七九章 姜桂之性多老辣

    深夜耶律余睹军营。

    “报——都统!不好了!”

    一直没能入睡的耶律余睹猛地跳起来问有何事。

    “中京出大事了!晋王……晋王被赐死了。”

    “什么!”耶律余睹肩上的袍子掉了下来定住心神道:“你再说一次!”

    “晋王被皇上赐死了!”

    耶律余睹连晃了两晃颤声问道:“什么罪名?”

    “谋反。”

    “什么!谋反?!”他大叫声中帐外脚步声响起却是韩福奴、萧庆、高佛留等心腹将领到了。“晋王怎么会谋反……怎么会……那文妃娘娘……”

    “也被赐死了。”

    帐外诸将听了无不哗然耶律余睹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半晌作声不得帐外萧庆问道:“此事是谁主持办理?受牵连的都还有什么人?”

    “是萧相爷主持萧驸马、达哈里将军都已经被抄家问斩了。”

    耶律余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众将大惊韩福奴等连忙救护萧庆传令全军警戒同时派侦骑以防万一。

    耶律余睹方才是急怒攻心韩福奴等将他救醒劝道:“都统以眼下形势看来这分明是萧奉先有心陷害!既然连文妃娘娘和晋王他们都已遇害则下一步就轮到我们了!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自保!”

    高佛留也道:“正是!论亲皇上和文妃娘娘有夫妻之情和晋王殿下有父子之义但如今都被害了。看来皇上已经昏头了!我们就是回到中京九成九也是没用了!不如就反了吧!”

    韩福奴道:“反?如今晋王已死我们拿什么旗号造反?咱们现在就这点兵马没有晋王这个旗号来号召军民如何成事?”

    高佛留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回临潢府部署定了再作打算!”

    “来不及了!”帐幕一掀萧庆冲进来道:“西南、正西、西北都有行军痕迹甚至北边也不安静!看来人家部署早定已经派兵马绕到我们后面去想对我们来个围抄!”

    韩福奴等无不失色耶律余睹坐了起来惨笑道:“这……算是十面埋伏么?”

    萧庆跪下劝道:“都统!你要振作!大家的身家性命都靠你撑着啊!眼下虽然危险但我们还没全输!”耶律余睹这次抗击女真救援上京是大亲族入伍捐资兵将子弟亲人多在军中因此这支队伍不但是一支军队更是一个部族!

    耶律余睹叹道:“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往南往西都不行了;他们要防我夺回临潢府兵权北线也一定布置了重兵!就算冲得过去等我们到了临潢府说不定那边的兵权也已被别人接掌。”

    萧庆道:“那就向东!”

    “东?”耶律余睹一震道:“东边有折彦冲在啊!这……这怎么可以!”

    萧庆道:“都统还记得阿骨打招降的那封信么?”

    众将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萧庆这话意味着什么!

    “都统!”韩福奴道:“向东吧!耶律延禧这样的主子不值得我们尽忠!”他叫出耶律延禧的名字那是不以臣子自居了。

    “可是……”

    “都统!”萧庆道:“不如便投了女真罢!一来亲族子弟得以活命二来也可借女真兵力给文妃娘娘、晋王殿下和萧驸马他们报仇!”

    “可是……”

    高佛留道:“若都统实在不愿降金便请下令向南!我们兵力不足打不过便死在中京城下至少要让大辽的百姓知道我们是冤枉的!”

    耶律余睹还在犹豫众将都跪了下来:“都统!请决断!”

    “天啊!”耶律余睹仰天哭道:“难道真是天灭我大辽么?”

    耶律余睹眼前不断晃过各种不同的结局:跪在阿骨打面前的结局或是自己的头被装在匣子里的结局——不!不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在这里?

    “契丹在阿适那里已经完了……可是我不能陪他殉葬!不能!不能!”

    可是投降阿骨打契丹人就有出路么?

    耶律余睹不知道!可是如果他要看到那么一天他就得活下去无论真正的理由是为了眼前这些亲人、部将还是仅仅为了他自己!

    终于耶律余睹在诸路军队合围前拔营夜遁一路向东直逃出百余里眼见后面追兵一时赶不到众将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忽然一彪军马朝横地里杀出统帅却是一名奚族大将!萧庆等人看清了是奚族大将萧锡默的旗号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耶律余睹临危不乱下令掉头向东北逃走!

    锡默军从后掩杀而来本来耶律余睹军已经颇为疲惫但奇怪的是锡默军竟然走得比他们还慢没多久距离渐渐拉开最后竟成功将之抛离。韩福奴等无不奇怪耶律余睹回顾道:“锡默素来不服萧奉先这次怕是有意放水!”

    萧庆道:“不如让我驰入彼军劝锡默将军一劝。”

    耶律余睹摇头道:“锡默甚忠勇这次能放我们一马已经很难得了要他跟着我们反戈叛国怕是妄想!他若有此意早追上来和我们会师了!罢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已是无奈何必拖累别人下水?”

    他的军队向东开来终于抵达辽金边境却见眼前一个寨子上空旗帜飘扬大书“耶律”二字耶律余睹道:“这寨子设在金国地界怎地却飘着‘耶律’旗号?整理却不知是哪个将领把守?是辽将?还是金将?”派人去探没多久探子回来道:“寨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竟是一座空寨!但粮草食水燃料一应俱全!”

    韩福奴道:“这个寨子好蹊跷!待我去看看!”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道:“我仔细探查过了寨中没有伏兵!食物也没下毒!”

    萧庆等都道:“这更奇了!”

    耶律余睹忽然问道:“有没有见到书信之类的东西?”

    “书信?没有。”

    耶律余睹亲自领人来到寨前看着那领绣着“耶律”的大旗呆部将们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韩福奴忽然叫道:“旗杆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

    耶律余睹点了点头派人爬上去摘下却是一封用羊皮为信封的书信封泥是一只麒麟信封上有“大都统耶律余睹亲启”字样。

    韩福奴道:“待我试试有没有毒!”

    耶律余睹哼了一声道:“毒?若真是他哪里会用这等下作手段!”抢了过来拆开信封只见信上写道:“闻将军不容于国特备边境小寨以供稍息。”落款仍是一只麒麟。

    耶律余睹无名火起就要撕信手举起了又放下喃喃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我们本有罅隙外人焉能下手?”长叹一声对部将们道:“进寨吧。”

第二八零章 兰蕙之心常忧疑(上)

    耶律余睹不知道他读到的那封信并不是杨应麒的笔迹而是杨朴代劳。

    当初耶律余睹本人离开临潢府以后尽管留下来的部将掩饰得甚好但仍然被萧铁奴和杨应麒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杨应麒至此才将自己的计划和萧铁奴说了萧铁奴不悦道:“老幺你还有当我是你六哥没?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事先和我透透气!”

    杨应麒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要我怎么跟你说?这事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我怕丢脸啊!”

    萧铁奴笑道:“所以你就交给别人去做?万一搞砸了也好下台?”

    “那倒不是杨朴从来就是我的分身。至于邓肃他的入局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事情。”杨应麒道:“要不是大哥严令禁止我真想到你这里转一圈后就冒险南下呢。”

    萧铁奴道:“说起来你让一个才来没多久的人去办这么重要的事情会不会太仓促了?你对这个邓肃你就这样信任?”

    杨应麒想了想道:“最信任他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二哥。我对邓志宏现在也就是一般信任。”

    “老二?”萧铁奴奇道:“这个邓肃不是你在汴梁认识的朋友么?”

    杨应麒叹道:“所谓白如新倾盖如故!论相交先后则我在前但不知怎么的他和二哥却特别投缘没处多久便好上了!”

    萧铁奴冷笑道:“这层倒不难解!这姓邓的是个宋人老二又是个整天想着大宋老家的人两个人撞在一起还有不打个火热的么?其实老幺啊不是我说你对那些大宋来的读书人也太宽容了!有些时候该管的就得管!那些读书人都是贱骨头!只要先打他们两棒再扔些肉给他们吃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忠心耿耿!若你一开始就对他们太好只会惯得他们尾巴高高翘起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杨应麒笑道:“六哥别忘了我也是读书人。”

    “那怎么同!”萧铁奴道:“你是能靠自己吃饭的人读书不过是兼着。大宋来的那些都是捧着空饭碗等着我们喂的!”

    杨应麒道:“虽然六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读书人有可怜处也有可尊贵处。将来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很多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便宽容些何妨?不过我最近有些担心。”

    萧铁奴便问:“担心什么?”

    杨应麒道:“大流求岛的事情六哥清楚么?”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那是老四的地方我不清楚只听说他让一个叫陈正汇的宋人帮忙处理政务。不过我看你去年千里迢迢跑下去多半是这姓陈的不太老实你不放心对吧?”

    杨应麒啧啧连声称赞不绝:“六哥真是了不起!料事如神!隔得这么远居然连陈正汇也知道。”

    萧铁奴笑道:“我当然知道!海边一会之后老四和我提过他的。”

    杨应麒微感吃惊:“四哥和你提起过?”

    “嗯。”萧铁奴道:“那家伙来了几个月老四见他确实有些才干便让他去干些实事。听说你出事病倒之后他本来想把那个陈正汇一起带到津门来的后来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考验他的机会便把他搁在流求还放了一些有关我们汉部的文档在办公的地方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蠢到拿这些东西去朝廷告密。”

    杨应麒心道:“四哥跟我说起陈正汇时只是略略带过何曾跟我提起这些?”口中笑道:“所以四哥他外松实严庶政尽让陈正汇去理兵权却抓得实实的!如果陈正汇真有什么拿不上台面的心思也休想掀起什么风浪来。”

    萧铁奴冷笑道:“对付这些读书人容易得很在他身边安一把刀子就行!不过流求毕竟离得太远有些事情老幺你还是小心点好。别让那些书生把老四煽动起来到时候你在东海的一番辛劳不免白费!”

    杨应麒微笑道:“我却觉得跟读书人交往还是交心一些好我希望他们能真心接受汉部而不是拿刀子去防范威逼。所以四哥这种做法只是权宜之计就算不得已如此也不值得提倡。”

    萧铁奴大不以为然但他知道说服不了杨应麒便只是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杨应麒又道:“不过啊六哥最近那些读书人似乎开始打小九九了。”

    “哦?他们怎么了?”

    杨应麒道:“杨朴、张浩这些渤海士子看见南方士子越来越多怕自己的饭碗端不稳似乎开始排斥南边来的人了。不过眼下这个问题还不严重。反而是南方士子那边的动态却让我稍稍感到不安。整理有些人想做什么事情也不好好来跟我说却先跑到二哥那里鼓噪。”

    萧铁奴听了这句话转头瞪住杨应麒道:“老二被他们哄了?”

    杨应麒道:“有些事情现在还没成型不过我有些担心将来要是对一些事情有分歧万一陈正汇、李阶——也就是管宁学舍如今的山长——还有二哥要是联合起来……”

    萧铁奴冷笑道:“我说呢!你这么会万里迢迢跑来临潢府!原来是要拉我给你撑腰啊!老幺你放心!只要你不是豆腐塞住了脑窍犯糊涂六哥我一定撑你!什么陈正汇李某某!我一个哈欠把他们喷到大食国去!”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六哥你肯帮我自然最好但这毕竟是汉部的内政。六哥若要干涉也得是你身在汉部之内才行啊。”

    萧铁奴脸色一变道:“应麒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应麒道:“如今大哥爵位才是猛安而六哥竟然也是猛安了。大哥被晾在南线六哥则在北边过得风光无限把我们兄弟几个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国主这样看重六哥六哥你说国主是什么意思?六哥你吞了原属三哥旗下的兵马虽然这是国主的指令但六哥却一直没给大哥、三哥和我一个明白的说法六哥你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顺着国主的意思脱离汉部算了?”

    萧铁奴给杨应麒说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下意识地握了握刀随即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放开——他以手握刀倒不是就想对杨应麒不利而是因为内心的一些想法被人捅破一时间不免有些慌乱需要抓住自己最信任的东西——武器——来给自己增加一点安全感。

    他联想起杨应麒刚来时跟他说的那番话知道这个七弟说的不错!阿骨打是不会把临潢府这片地皮长久地交给他的!甚至阿骨打如此提拔他也是出于分化汉部这个大目标!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完全脱离汉部那阿骨打只怕也会像如今闲置折彦冲一样把他晾起来!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别看萧铁奴这三个字如今在临潢府声威煊赫其实他的根基还浅!如果阿骨打有意随时可以将他连根拔起!

    他看了杨应麒一眼小麒麟也正看着他萧铁奴立刻知道杨应麒在等自己选择了!如果是别人也许自己可以糊弄过去但杨应麒可以么?

    如果杨应麒要的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那他又当何去何从?没错阿骨打这个后台现在确实比汉部更大更强但是他萧铁奴和完颜部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形成亲密无间的关系——看折彦冲就知道了!连乌雅束的女婿也如此见忌何况他萧铁奴?

    “如果我投靠阿骨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能得到比在汉部内部大得多的草原么?能得到比老大更大的信任么?能得到比应麒那里更多的钱粮么?不不可能!”萧铁奴心里盘算着:“最终还是得像一条狗一样被飬养起来!这样的话还不如和兄弟们一起快活些至少打架还有曹老二他们做帮手!平时又有应麒源源不断送钱给我花!”蓦地想起杨应麒在临潢府一带的安排心中豁然开朗说道:“老幺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利用国主的意思把队伍越带越大的。以后我的兵马到了哪里你手下那些商人就能跟到哪里!”

    杨应麒点了点头知道六哥这样说是打算明里顺从会宁暗中仍为汉部了——这也正是他想要争取到的结局。但他随即又摇头道:“这还不够。其他兄弟还是会有疑虑的。”

    萧铁奴沉吟道:“那你说还得怎么样?”

    杨应麒道:“看国主的意思是一定要你压着二哥了。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和大哥平起平坐否则我们这个团体就会没了尊卑乱了次序!”

    萧铁奴道:“你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无论在什么时候大哥的官爵一定要比你大!”

    “那……”萧铁奴道:“等这一仗结束我便自请去了猛安之号。”

    杨应麒笑道:“那却不用!这猛安之号得之不易为什么白白不要?”

    “那你的意思是?”

    “六哥倒也不用自请降级不过……”杨应麒道:“大哥好像很久没升官了……”

    和萧铁奴达成内外两方面的默契后不久耶律余睹“叛国”的消息也到了。萧铁奴大喜杨应麒道:“六哥接下来有你忙的了我就不阻你立功了。不过听说耶律余睹在临潢府还有一些旧部在这次耶律余睹叛辽临潢府势必易帅耶律余睹旧部非面临一次大清洗不可。若有人逃到你这里来不妨卖耶律余睹一个人情妥为收容。”

    萧铁奴笑道:“放心放心这个我理会得!”

    杨应麒一行离开以后萧铁奴送出数十里望着这支队伍末端的尘埃忽然笑道:“老幺你确实很聪明!不过在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围着你转的!”

    卢彦伦就在他身边闻言道:“六将军七将军留在我们这里的那些商人……”

    萧铁奴略一思索道:“这些人能替我们赚钱就按老七说的做吧!”

第二八零章 兰蕙之心常忧疑(下)

    听说耶律余睹向大金东路军送款以后阿骨打大喜命地方好好安置。又召耶律余睹来黄龙府觐见。

    这时宗雄已经病愈听说耶律余睹来了正想去看看这个伤了自己的契丹贤将忽然小儿子来报:“姑姑去找那个什么耶律‘鱼肚’了!”

    宗雄大惊道:“她去干什么?”

    “姑姑不知听谁说那个‘鱼肚’来了挽起袖口说:‘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三头六臂!竟然能伤我哥!’”

    宗雄连忙赶来到了耶律余睹住处门口果然有汉部的卫兵他闯了进来大叫道:“阿虎别乱来!”进了门却见耶律余睹和完颜虎分宾主坐着三人见面都是一怔完颜虎随即醒悟过来笑道:“哥你怕我来找耶律将军麻烦啊?我在你们眼中就这样不识大体么?”

    宗雄尴尬地笑了一笑耶律余睹也从两人的对话中猜出宗雄的身份起身谢罪道:“辽水一战各为其主情非得以还请完颜将军赎罪。”

    宗雄慨然道:“这是什么话!两军对敌你能伤到我是你本事!”

    两人以酒释仇都起了相惜之意。完颜虎也拿起一杯酒来道:“我哥哥不记恨耶律将军耶律将军可也不能记恨应麒!”

    “公主说的是小杨将军?”耶律余睹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耶律余睹岂敢!”说完与完颜虎一起一饮而尽。

    饮毕三人大笑一个汉部侍卫来报完颜虎:“公主七将军也来黄龙府了或许明天就能赶到。”

    完颜虎大喜宗雄对耶律余睹道:“等应麒来了一定要替耶律将军引见!你们一定也能成为好朋友的。”

    耶律余睹笑笑而已。

    杨应麒这次是在临潢府的帐篷中过的年东归时春芽已。耶律余睹一叛变临潢府一带的辽军登时乱了套杨应麒胆子也大了起来竟不向北绕泰州这条路了在徐文等的拥簇下径直向黄龙府而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到黄龙府时邓肃已经在城外等着了两人见面执手相贺杨应麒道:“干得漂亮啊!”

    邓肃微微一笑道:“幸不辱命而已。”

    杨应麒牵了他到空旷处低声道:“志宏说句实在话在这件事情之前我对你不无疑虑关于汉部的事情对你也有所保留但现在大家都已经可以敞开胸怀说明亮话了。此事你功劳甚大可需我禀明国主给你加官进爵?”

    邓肃摇头道:“我忝为辽口参谋自当干这些事情。再说此事定策的是七将军总领方略的是杨朴大人真正干事的是赵观、赵登等人我不过在旁多几句嘴罢了有什么功劳!再说大金官爵非我所愿回头你给我多送几坛好酒来就行了。”

    杨应麒笑道:“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就老大不客气把这功劳据为己有了!”

    两人就在城外作别邓肃即日南归杨应麒则入城来阿骨打的行宫见驾。进了大殿却是好大的场面:不但阿骨打在连亲贵重将、各部族长也多在场。阿骨打左坐着一个脸孔陌生的将军披着刚刚蒙赐的虎皮袍王公大将都轮流到他桌边劝酒!杨应麒便猜这人多半是耶律余睹!

    果然阿骨打见他进来便招他上前对那将军道:“耶律将军!来来来!这就是我们大金的小麒麟!哈哈这次你能弃暗投明多亏了他从中穿针引线!”

    耶律余睹眯着眼睛将这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青年上下打量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杨应麒听了阿骨打的话则连忙道:“都是托国主洪福!”斟了一杯酒到耶律桌前道:“彼时各为其主多有得罪还望大都统能够见谅!”

    耶律余睹慌忙站起来道:“当日得知七将军驾临上京余睹是慌得头也白了几十根但左防右防不见七将军出招正在奇怪谁知转眼便落入七将军网中!嘿嘿!”

    杨应麒不安道:“大都统这样说是不肯见谅了。”

    耶律余睹一笑道:“七将军言重了!今日之耶律余睹已非昔日之耶律余睹。与大金为敌之人已在入边境空寨之前死去!既已死去何来得罪?既无得罪何来见谅?”

    杨应麒大喜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众将见他们两人冰释前嫌都来道贺。阿骨打道:“应麒这次你引得耶律将军前来相投得一耶律余睹胜过攻陷三座大辽上京!来上前听封!”

    杨应麒上前跪下阿骨打道:“从今天起你也是猛安了!”

    杨应麒慌忙谢恩宗翰、宗望又来恭喜杨应麒又道:“国主我们兄弟几人以我大哥为弟弟们有了功劳哥哥自然要分一半。这次六哥功勋不小固然是六哥自己努力的原因但也少不了大哥平日指点的功劳。而我这次能够成功更少不了大哥的支持!所以国主你是否也该给我大哥加加官爵了?”其实他自己要求做猛安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却是要阿骨打给折彦冲升官。

    此次耶律余睹来归阿骨打邀了许多部族领袖前来要他们见识大金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势所趋。这些部族领袖听了杨应麒的话都道:“折驸马功勋素著正当封赏!”

    这几年里归附大金的城池、部族时叛时降今年年初还生了烛偎水部反抗大金征收军马、旋即被斡鲁以雷霆手段镇压的大事!唯有折彦冲不但把辽南料理得歌舞升平连带着临近的部族、州县也都归心这些功劳大金国内也都有目共睹!

    阿骨打沉吟片刻道:“应麒你说我该升彦冲什么官好?勃极烈么?”

    众人吃了一惊宗雄出列道:“彦冲功劳虽大尚当不得勃极烈!叔叔我看能否晋他为世袭猛安?”

    诸王、诸将、诸部孛堇咸称善。阿骨打环扫当场说道:“彦冲这次在南线虽然没有战事但他以区区二三千人拖住了契丹人大部分兵马也是大功一件。好吧我就晋他为世袭猛安。以他的亲贵、威望、资历也完全当得起!”

    杨应麒大喜山呼“国主英明”!

    忽闻歌声悲凉随风传来却是汉曲传入辽国后混成的新调想来是被掳掠来的契丹奴隶乐工在奏唱。杨应麒侧耳细听那词:“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这曲格调颇高非靡靡燕乐阿骨打竟也听得入神问左右这歌说的是什么左右都不知杨应麒道:“这是大辽文妃讽喻耶律延禧所作之歌!”跟着解释了歌词大意。

    宗雄心道:“词中夷人说的不就是我们么?朝清漠北不就是要灭我女真么?”怕阿骨打听了不乐意。

    谁知阿骨打却没往这方面想只是道:“耶律延禧的女人倒是很不错的。我们大金便没这样会写诗作曲的才女!夕枕燕云……夕枕燕云……”

    众将听阿骨打最后一句话心中均有所悟唯有耶律余睹神色萧索几欲泪下!但这时众人眼光都聚集在阿骨打身上谁也没注意他。

    阿骨打忽然举杯笑道:“来来!让我们早日能够朝清漠北、夕枕燕云!”众将尚未应和阿骨打忽然手一颤酒杯跌落洒得满桌。在座见着无不大骇!连奏乐的都停了。

    宗望跨上一步喝道:“主管器皿的是谁!该死!竟呈上这等油滑不堪的杯盘!”

    负责的吏员听见连爬带滚伏到座前请罪宗望取剑在手就要斩了他阿骨打摆手道:“小四算了。今天父皇高兴就饶了他吧。来来吃酒吃酒!”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音袅袅乐飘飘满座谁敢不尽兴!

    ——————第七卷《萧墙内外》完请关注第八卷《拓土攻心》

第二八一章 南北两种人心(上)

    从辽河的入海口向东南延伸过去直到鸭绿江入海口这条没有正式划分的边界线以南就是大金驸马、辽南都统折彦冲的势力范围。

    确切来说折彦冲的封地仅局限于复州但开州、辰州两州官吏的任命基本上也由他拿主意。西面的辽口早已不在前线但仍是汉部兵员、物资的中转站如今已经展成为一个军、商、政合一的重要城镇。而鸭绿江入海口的新港城——东津也在王政的主持下日渐繁华。高丽人对女真的侵略性始终抱怀警惕但庞大的走私队伍早已和**的地方政治抟成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甚至连执掌朝政的开京权贵也需要这股势力提供财力支持因此对其西北边疆走私的管制形同虚设物产商品源源不绝在东津进进出出。

    这个时代整个世界到处乱糟糟的唯有辽东半岛却保持了良好的区域性和平。汉部到这里安家转眼已有五年。这五年里汉部没少动配合会宁方面的对外战争也调动过各种力量安抚、镇压长白山一带的造反部族。但这些战争都生在辽南本土以外除了耗费一定的钱粮人力并没有对辽南居民的生活产生多少负面影响。任何人只要越过辽口-东津一线置身于辽口-东津-津门这个三角形区域里面便会感受别处没有的安全——这里不但没有战争连来自官方的不良骚扰也较为罕见。淳劲的民风、初生的政权加上相对良好的上、下沟通体系让辽南三州拥有了这个时代最有效率的庶政系统。

    对于好的政治体系的憧憬和模仿几乎是人群展的天性!辽口以北的州县虽然不属于折彦冲统辖但社会结构、官吏作风却都向辽南看齐——正如两年前辰州、开州向复州看齐一样。

    折彦冲指挥、征纳的权力基本到辽口、东津一线为止几年来都没有扩展过。就是辰州、开州的赋税也有部分要直接上交会宁。但我们这位驸马的政治影响力却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一般早已深深渗入整个辽阳府甚至影响到了高丽。大金自咸州以南已经逐渐习惯按照折彦冲的规则办事!

    不过规则虽然是各地在汉部的影响下形成但短期内最大的受益方却是大金政权。流入辽河流域的汉人移民创造的农业税收是直接向会宁上交的降附部族被征入伍后也是直接归入辽东路、咸州路都统旗下。大金的贵族对新移民强大的生产力和罕有的温顺性十分满意因此并不把杨应麒的移民政策当作坏事。反倒是对汉部政府而言在短期内杨应麒向北国各地推广移民的种种努力实在看不到有什么好处。

    但陈正汇却不如此想这个刚刚踏足津门的汉部方面大员此刻的见识和眼光已经不像他初入汉部时那么狭隘。纵观杨应麒在北国的种种规划他忽然有种知己的感觉。他认为杨应麒在一片平静中其实隐藏着很深的野心也很乐意见到这种野心——因为这符合他的远望。

    过去的这一年里东南生了太多的大事其中尤以方腊之乱几乎摧毁了宋皇朝的根基。在这场刚刚平息的大乱中陈正汇第一次深刻地品尝到了调控权力以影响天下事态的滋味:欧阳适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地和江南、福建的士绅建立了各种或深或浅的联系一些江南的士绅在欧阳适的接引下移民流求福建的一些财主在方腊势力最盛的时候也都打点行装准备随时入海。

    在扑灭方腊之乱的这场战争里童贯是明里进行的一只手而欧阳适和陈正汇则是暗中助理的一只手欧阳适还应童贯的请求出兵剿灭了准备从水路流窜的方腊败兵他甚至想趁机在大6建立一块海边根据地最后在陈正汇的劝阻下放弃了——这也博得了江南士绅的群体好感认为大流求的这个小政权不是为了趁火打劫而出人出力。

    “正汇兄的想法是对的!”坐在巡视辽东半岛的四轮马车上杨应麒对陈正汇道:“咱们无缘无故在江南驻兵道义上太说不过去。”

    陈正汇本来在去年就准备北上述职的因为方腊之乱而被迫推迟直到今年洋流北上才随大队商船前来。刚刚从北边归来的杨应麒亲自到码头迎接给予他规格很高但相对简单的欢迎仪式。陈正汇的事业癖比杨应麒还要严重得多所以杨应麒没有安排酒宴之类的交际很称他的心。两人坐着杨应麒的大马车在辽南各地跑来跑去陈正汇见识了辽南农场后道:“这里的土地气候虽然不如流求富庶但农民的农务却十分精熟。津门、辽口不务农的人虽多这里也应该供应得起啊怎么每年还要从流求运这么多大米过来?”

    杨应麒压低了声音道:“是你我才说可别让别人听见!这几年里辽南其实都有余粮的但收成的三分之一都被我扣住了所以市面上才那么短缺。大家都知道我们汉部有备战、备荒两仓但里面究竟有多少也就我、杨朴、张浩和大哥三哥才清楚!”

    陈正汇惊道:“海运所费甚是严重七将军你这样扣不但民间民力大耗连汉部官家也不好受啊。”

    “还好啦。费用虽多但航路也刺激起来了彼此消长短期来讲好坏平摊长期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杨应麒道:“而且我这样搜肠刮肚地准备粮草其实还有别的用意你应该明白的。”

    陈正汇沉吟道:“七将军是怕打仗?”

    “就是怕打仗!而且怕打大仗!”杨应麒道:“手里有兵兜里有粮这日子才过得安心!咱们汉部眼下民多兵少正好存粮!这是其一。现在辽南的粮食还够自给自足但长远来说一定会不够的与其等到那时才慌慌张张想办法不如现在就打下海运的底子!这是其二。”

    陈正汇听他提起兵说道:“谈到兵咱们汉部如今水兵比6兵还多只怕不是很对路。”

    杨应麒点头道:“没办法啊。水兵多是要打击一日比一日猖獗的海盗反正水兵数目会宁从来不管我们便乐得按需增益。但6上兵马招募得太多的话一来招人闲话二来养兵之费也太多。不过辽南如今武风甚盛我和二哥另有藏兵于民之法再过几年便可成型只要近期内大金不乱这个便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在半岛上转了一圈陈正汇忍住了没要求再往北边走回到津门杨应麒问道:“大流求如今形势如何?”

    陈正汇道:“各县各港的吏治都已上路眼下人口日繁隐隐然成为一个大郡了。承江南大乱余绪人心向治所以容易管理。”

    杨应麒笑道:“这都托正汇兄的大才!我想请你入驻津门委屈些做我的副手如何?”

    陈正汇怔了一下问道:“不是有张浩在么?”

    “咱们的事业越做越大杨朴已经专门去管政、军交接的事宜了。张浩虽然升作转运使但他一个人帮我料理所有政务也忙不过来了。”杨应麒道:“我的意思是让他主管北面的、6上的事务你主管南面的、海上的事务。这个担子可比远在流求要重得多也繁难得多!不知你可愿意?”

    提议暂时裂流求为诸县、从津门进行遥控是陈正汇不久前才跟杨应麒说起的没想到杨应麒的回复来得这么快!不过对此他也没有感到太过吃惊只是问:“那流求方面的事务……”

    杨应麒笑了笑道:“各县各港不都有主事官员么?至于总体方略自然是由你遥控。如你所说反正现在流求的吏治已上轨道只要没有大的外患短时间内乱不了。”陈正汇这次北上之前杨应麒也透露了一些口风他私下揣摩猜到杨应麒多半要留他在辽南任职因此这次出前他便做好了安排不但流求方面的事务均有准备还带了不少随身的吏员幕宾。正式在流求开府设衙后他又从津门原来的官吏系统以及管宁学舍的毕业生员中挑选英才任职——前者多是他之前推荐北来的吏员后者则多出李阶门下陈正汇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此外曾随杨应麒考察流求的那批文吏也有不少拨到他手下任事。

    陈正汇对大金朝廷公开的头衔是“汉部世袭猛安”的海务少宰职权是帮这位折侯爷管理他在海上的私产——也就是折彦冲的一个副管家不算大金朝廷的臣子。但实际上这位副管家的职权范围却大得有点可怕!杨应麒在地图上一划笑道:“大海上所有还没开化的海岛都是正汇兄的天下了。”

    陈正汇原本还有些担心杨应麒将他架空谁知道杨应麒赋予他的权力竟然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而且对他日常的政务也不怎么干涉体现了极大的信任。

    杨朴张浩看陈正汇如此得势私下都有些不忿杨应麒察觉到之后又去做这些渤海士子的工作又举办了好几场诗会酒会帮助陈正汇在津门站稳脚跟。

    对于这一切如果说陈正汇心中对此完全没有感念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做事。不过来到津门以后陈正汇除了履行他和欧阳适的一些约定之外就再也没有背着杨应麒做其它的小动作。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的陈少宰上任后除了料理日常事务把海务衙门带上轨道以外就将主要的心力都放在移民麻逸群岛和整肃海盗上。

    自从津门开港以来东海海盗之患便随着商路的繁荣而日益严重。欧阳适这几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里。但在帆船时代船队相对于浩瀚的大海来说控制力实在太弱了。要靠几百几千片风帆把上千里的海面整肃干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欧阳适能做到的也就是将可能成气候的大海盗各个击破吸纳其中能够遵守汉部纪律的海盗力量成为汉部水师的新血再利用各种威压、羁縻、挑拨、离间、策反等手段把海盗船队的力量压制在商家船队的力量以下。可以说在整肃海盗的事情上政治手段比军事手段更为重要!

    这几年来在欧阳适的努力下东海的兵、商、盗势力已趋平衡海盗多了汉部水军和商家私军也在增强而且后者能压服前者控制住整体局面所以东海商路大体无阻。汉部在半岛、流求的安平统治也让海滨居民大多能过上日子——这便从上游减少了海民入海为盗的欲求。不过大宋东南的动乱却扰乱了这个格局!

    方腊之乱残破大宋六州、五十二县平民被害者达二百万。未曾罹难却被迫流离的难民更是难以穷数。涌入东海的难民大部分被汉部船只接往流求、麻逸等地但小部分桀骜不逊者却乘机成为海盗!其中尤其让欧阳适头疼的莫过于先降后叛的宋江!

    这个横行山东、转掠十郡的大强盗被大宋名臣张叔夜设计打败。三十六个赫赫有名的强盗头子给张叔夜一场大火烧得斗志全消或死或伤。宋江当时便想投降吴加亮劝道:“常听闻东海汉部局势非凡而且他们好像也是下等人出身不像朝廷这么迂腐。与其去投朝廷不如去投汉部!”几个核心兄弟都赞成这拨人便趁夜逃窜在淮南找到一艘旧海船兜兜转转竟然真让他们遇到了汉部的水师!宋江当下向欧阳适表示投诚欧阳适见他们个个雄壮有心让他们组成一支队伍谁知杨应麒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定要调这批人全数到津门相见!

    水浒众心中惴惴来到津门杨应麒看见他们后不停地问:“哪位是智多星?哪位是豹子头?哪位是青面兽?哪位是九纹龙?”把二十几个人问得目瞪口呆。他们不知杨应麒将他们调来并没存在什么功利想法只是要亲眼看看这批在他梦中“大名鼎鼎”的梦幻人物。

    小杨将军三分热情过后马上理性地考虑事情暗中观察觉得这批人聚在一起太不合适便吩咐打散了林冲、秦明、花荣、徐宁、索、董平等人配到曹广弼辽口军中听命武松、鲁志深到悟明和尚的禅武学院去领俸教授武功燕青留在身边剩下的宋江、杨志、李进义、王雄、柴进、张青、李应、穆横、关胜、孙立、吴加亮、刘唐、阮进、阮通、阮小七、杜千、张岑等回流求岛欧阳适旗下。

    林冲等人本是大宋的军官能到辽口军中效命也算遂愿。武松、鲁志深、燕青留在津门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唯有宋江吴用等人大感郁闷心想没来由千里北来被拆散了以后又没来由千里南下风浪滔滔前程未卜一时火起强盗性竟然劫了乘坐的海船呼啸风浪去了。

    这批人不愧是名扬古今的大盗个个都有过人的天赋!虽然活动处所从6地转向海洋但没多久便适应了将一路强盗兵法在风浪中运用得出神入化又吸纳了一些熟悉海路的海盗老手在各个海岛中神出鬼没本想赶上来杀鸡儆猴的欧阳适费了好几个月也没能将他们剿干净最后也只是在陈正汇的配合下才将这批人逼到东瀛列岛去。

    宋江等人造反以后辽口的林冲、津门的燕青等都大为不安。他们身在客地汉部脑若要杀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幸好曹广弼对林冲等的武艺颇为欣赏而杨应麒也对燕青的玲珑七巧十分喜欢分别安抚这才让他们定下性来。

    这日燕青风闻宋江等人被逼到日本前来求见杨应麒希望杨应麒准许他前去招安。

    杨应麒问道:“你要离开我这里么?要离开的话直接跟我说便是了无需借口。我看你是条好汉子年纪又轻染墨未深所以才留你在身边你若要走我送你些盘缠做生意去也算尽了咱们宾主之谊别再去做强盗了。”

    燕青感激道:“七将军小乙不是这个意思!真是希望为汉部出力。若招安了宋公明哥哥他们一来报了七将军的知遇之恩二来也了了结拜之情。”

    杨应麒沉吟道:“我本来是要宋江他们到南洋效力那里海阔天空自有一番事业等着他们!谁知他们自己心存狐疑犯了我对此也是始料不及!至于说你去投书招安那不必了。一来海路凶险我舍不得你去二来他们如今已远在倭国快活未必会听你的特意回来投降受拘束!这样吧你给他们写一封信我派人送过去同时传我诺言:只要他们不出日本列岛海域不妄犯与我汉部有关的商船我们便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他们对汉部心存敬畏我甚至可以允许商船们和他们做生意。”

    燕青在汉部日浅来求情之前就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受祸的心理准备杨应麒能如此回复他已经喜出望外了赶紧恩谢了。

    杨应麒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和你投缘一见就喜欢!嗯我有一封要紧书信要给虎公主你可敢到会宁走走?”

    燕青大喜!杨应麒派他给公主送信那是有意收他为心腹了连忙答应。

    ——————注:关于水浒人物演义写得太强太夸张了正史又太简略这里的姓名、事迹多据似史似稗的《宣和遗事》正合阿菩胃口。阿菩很崇拜施大大所以借几个人物来过过场不会影响主线故事展。以闻。

第二八一章 南北两种人心(下)

    秋。

    完颜虎喜冲冲来信告诉杨应麒:她母亲有意要到辽南走一趟看看好久没见的三个外孙问杨应麒是否方便。杨应麒当然乐意!特地派燕青去回这封信!燕青是第一次北上会宁因此杨应麒又给他安排了个熟悉各种事务的副手。燕青见那副手资历明明比自己深经验也比自己老到但杨应麒偏偏让自己做正使那是有意栽培自己了当下更加用心。他是机巧无双的人物诸般事情一问就懂一学就会。

    完颜虎看了杨应麒的来信再看看送信人如此伶俐知道杨应麒对这件事情十分看重更是高兴。去和叔叔说了后便奉母亲大唐括氏南下。

    大唐括氏是阿骨打的大嫂乌雅束的遗孀大金“先帝”的皇后在族内位望极尊但她是和乌雅束一起挨过苦来的女儿完颜虎没个公主的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半点皇后的架子说话处事和贫远山区一个土财主的母亲差不多。

    完颜虎的心思较为单纯这次请母亲南下并没有想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和普通人家的儿女一样她只是因为夫婿达便要请母亲到家里一同高兴如此而已。大唐括氏的心思也差不多她既被女儿说得意动差点就要带着妹妹小唐括氏一起去“阿虎婆家”串门阿骨打也不好太过刻意地拦阻嫂子只是嘱咐完颜虎“早去早回”小唐括氏虽然也有些想去但看看丈夫的脸色还是罢了。

    大唐括氏年纪不上六十身子骨也还硬朗从会宁到津门竟有一半的路程是骑马。完颜虎一来有心让母亲多看看风景二来怕走快了母亲劳累这一路走得便很慢。燕青在这段路程中也渐渐摸准了自己的位置在副手的帮助下把杂务料理得妥妥帖帖。

    才过东京折彦冲便亲自来接。从东京再往南每过一县都有十数家大商户抢着承包迎接鸾驾事宜焰火炮竹满天丝竹管弦不绝热闹得让老太太笑不拢嘴。她在会宁虽尊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很多事情自知不该太出风头因此平素都是寂寞自守。到了这里无论兵将士庶商贾既敬她是大金的皇后更敬她是折彦冲的外母!人人奉承个个巴结这等风光、这等气派乌雅束在时她固未曾经历过(那时女真还穷)乌雅束去世后她也未曾拥有过。

    过了辽口又是另一番景象!方腊之乱如果生在汉部南下之初那对津门的展恐怕将是致命性的打击!但现在辽南的农业已经展起来汉部的人口结构有了庞大的农民作为底子基业便不容易动摇。津门和远洋大食诸国也已建立商业联系虽然江南方面的生意大受打击但来往大食、天竺的船只这一年却增多了日本的航路也一日比一日达所以今岁津门的经济也只是比往年略显萧条而辽南腹心地带的乡村则依旧一片兴平气象。

    杨应麒早已抛下政务带着折彦冲的长子长女来迎接。完颜虎前年又生了个儿子后回娘家时便只把幼子带在身边长子长女都留在津门所以这两个外孙大唐括氏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这时路上见到亲得比待孙子蒲鲁虎犹甚。

    杨应麒和大唐括氏也很熟络有他在旁边没大没小这一路就更有趣了。

    这一日鸾驾才过永宁河北方有快马来传阿骨打旨意要他赶紧北上商量军务。折彦冲来请辞完颜虎稍微不悦大唐括氏却责女儿不识大体对折彦冲道:“国事要紧你快去吧!这里有阿虎在你不用挂心。”折彦冲正要走大唐括氏又把他叫回来要他近前摩挲着女婿的手道:“阿虎这辈子最有福气的就是嫁了你这个丈夫!”

    折彦冲夫妇对望一眼丈夫笑了笑妻子却叫道:“谁有福气?是他!”

    折彦冲笑着也不和完颜虎争再次别过。他离开没多久杨应麒对大唐括氏道:“大娘娘你先和嫂子聊我去跟大哥说几句公事就回来。”

    策马追上折彦冲问道:“国主密令中说了什么事没?”

    折彦冲道:“月前宗翰曾奏请国主大意说:‘辽主失德中外离心如今耶律余睹来归契丹虚实我等已尽知。今当乘其疲病而袭取之天时人事均不可失!若根本不除后必为患!’此事他曾与我通过声气。如今国主密令中说得简略只道‘议粘罕所奏请事’!想必就是为此。”

    杨应麒道:“大宋才除方腊之害不知可有国力兴师北伐!若错过了夹攻时机却麻烦了。但为兵事而拖垮大宋财政民力却也非我等所愿。”

    折彦冲沉默半晌说道:“应麒!我向来视你为一体比其他几个弟弟不同!因此有你主理内外诸务我都十分放心。但你近年对大宋的事情似乎有些拘泥了。”

    杨应麒心中一凛折彦冲又道:“大宋的事情终究要由汴梁的那些人去理会!我们身在外国力所能及便帮它修补一下边角要想帮它全盘考虑一来没有用处二来人家也不领情!”

    杨应麒问道:“大哥你还在怨当初边境见拒一事么?”

    折彦冲长长叹了口气道:“别提那伤人心肺的事情了!”

    杨应麒道:“大哥的意思是撒手不管他们了?”

    折彦冲叹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啊!大宋这艘船太大我们几个力气又还太小拉它不动扭它不转!只能冀望它能早日回头免得我们老是左右为难!”

    杨应麒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我每次想起当日在汴梁的情景都要伤心。对赵家更是爱恨交加!唉大哥咱们的力量要是再强一些那多好。”

    折彦冲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咱们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么?”

    “当然还不够强!”

    “哦?那怎么才算强?”

    杨应麒道:“若我们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各国战事消弭于无形那才是真正的强大啊。”

    折彦冲听了哈哈大笑:“要真有那么一天那可真是人生大快事!”说完扬鞭领了亲兵向北扬长而去。折彦冲马蹄北踏过拉林河后忽遇大雨他避了半日不见雨停心想阿骨打令约之期将近不敢迟延冒雨而行这一番千里奔波又受了风寒见阿骨打时已觉不适议事到半夜回到西村竟病倒了。

    折彦冲自忖病势来得虽快自己身体健壮当不至有虞吩咐不许告知津门免得扰乱过甚。但会宁的王侯却都有些慌了纷纷前来探问。宗雄不分昼夜守在外室连阿骨打也来看视过三次。

    折彦冲病倒后诸将都道今年若是出师只恐不利不如且待来年。

    阿骨打问了几人都不合自己心意不由恹恹单独叫宗翰来问:“你看今年是否真的不宜出师?”

    宗翰道:“今年雨天来得太频这已连下了十几天雨了还不见停!也看不到它什么时候会停眼下确实不宜进军但却得准备!无论如何出师一事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阿骨打精神一振道:“说下去!为何不能拖延?”

    宗翰道:“我大金已得契丹虚实而观契丹边防无所改措可知辽主至今未将耶律余睹投降我大金一事放在心上!因此当趁其无备剜其心腹以成全功!”

    阿骨打点头道:“这个你以前说过了。”

    宗翰又道:“如今诸将有不愿进兵之语虽然事出有因但却已显露我大金最大的隐患!”

    阿骨打脸色沉了下来:“什么隐患?”

    “懈怠!”宗翰道:“凡人穷困之时必然思变变则动动则通!且贫者忘命忘命者勇!我女真起兵以来所以战无不胜皇上您妙机神勇固是因而士卒悍勇可用也极为重要!但自从我大金得了东京道忠勇兵将多得封赏个个成了富翁!如今仅辽阳府一路赋税及辽南每年贡品已经比我完颜部起事前合部所产多出数倍!这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好事就是我们财力足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担心三餐不继;坏事就是诸将多有懈怠之心认为光是眼前这江山便够享用了!尤其是津门开港以后海外奇货北输如流许多兵将都开始玩物丧志!皇上您屡倡节俭但政令下去总成为空文。若一旦豪雄腐化士卒惜命犹如契丹——那我大金还怎么去横扫天下?”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在理!”

    宗翰道:“眼下老一辈余勇尚可用而年轻一辈多有功勋未建、野心勃勃者我们当趁兵将劲风未衰一鼓作气灭大辽以窥天下。若等人心思安那时再要振作远征只怕便更难了!这些天虽然阴雨绵绵但雨总有停的时候!一等阴云消散便是进兵良机!这一次我们不但是要胜过大辽还要激起年轻一辈的雄心!”

    阿骨打大喜抚宗翰背脊道:“有你在此犹胜国相再生!好好用心!你上面虽然还有几个叔叔在但论才能你早已胜他们多多!眼下我还跑得动等我老得跑不动时大金元帅之任非你莫属!”

    当下传令命各部仍备粮秣马勿让兵器生锈!又派使者前往汴梁催促大宋准备夹攻。

    消息传到辽口邓肃对曹广弼道:“去年年底我在大辽中京摒绝它务一心都扑在耶律余睹的事情上竟不知大宋出了方腊这样的大害!如今巨疮方除朝廷如何有力量兴兵北伐?二将军你能设法延缓一二年么?”

    曹广弼苦笑道:“大哥就在会宁我看他未必没有和你我一般的心思!现在备战之令既已传到显然是大哥对此也没办法。连他都没办法我便更加束手无策了!这样吧你到津门走一趟跟应麒商量一下。”

    邓肃当即南下一路见道路泥泞地势低洼些的庄稼都泡在水中心道:“今年只怕会收成欠佳!希望备荒仓能派上用场!”他马不停蹄驰入津门左右找不到杨应麒一问才知道杨应麒陪伴皇后大唐括氏到永宁去了。邓肃心道:“凤驾若在永宁怎么我经过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回头来到永宁县县城里找不到大唐括氏说是到都在城外防涝。邓肃奔出城外向低洼处走去果然见远处拥着一群人拉了一个杨应麒的幕客问明情由不禁心中感叹。

    原来今年阴雨连绵辽南受害不浅永宁河新修的水利甚至有不支的危险但杨应麒接到灾情汇报后只是吩咐卢克忠、张浩等设法抢救自己却笑着脸和完颜虎陪在大唐括氏身边。

    完颜虎是管农务出身见那雨接连下了好多天先不安起来问起杨应麒杨应麒知道瞒不过她只好跟她说了实情。又道:“大娘娘好容易来一次嫂子您就别太操心这事了。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担心就好。”完颜虎虽然答应了但她却没杨应麒那样深的城府没半天就在母亲面前露了马脚。大唐括氏问明实情将两人都骂了一通道:“我看着这天就不对劲!汉人不是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么?如今你们是连天也不要就知道守着我这个老婆子!”

    完颜虎被母亲骂得不好受讷讷说道:“娘你好容易来一次我不想扫你的兴啊!”

    大唐括氏哼了一声道:“扫我的兴?总胜过坏了庄稼人的收成让他们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吧?”

    杨应麒忙跟完颜虎使了个眼色道:“嫂子大娘娘说的是!我这就去照看您陪大娘娘到孤山寺祈福去。”

    大唐括氏想了想却道:“我也去看看。”

    完颜虎和杨应麒都惊道:“去看什么?”

    “去看看淋成什么样子了!”大唐括氏道:“来的时候你们带我看过庄稼地的我知道哪些地方会受涝!”

    “这!娘!把您淋坏了可怎么办?”

    “淋坏个什么!”大唐括氏道:“这事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不去看看不放心!”

    完颜虎和杨应麒都扭不过她只好动辽南军民把抗灾的事情红红火火地搞了起来。浅演之族统治阶层和民众相去未远。所以多有恤民之心。

    邓肃到永宁时大唐括氏正领着女儿在阡陌上看庄稼母女俩都卷了裤腿赤着脚就像两个农妇要不是她们身上衣服的上乘料子以及头上那一顶溅了不少泥水的凤銮旁人断断看不出她们是大金国的皇后和公主!

    凤銮远处高地上搭着一个竹棚竹棚棚顶显然甚密一滴水也没滴下来。地面上铺着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两个女佣候在一边一看哪里有雨水溅进棚内便赶紧抹干。

    棚内一张太师椅椅上铺着干爽的狐腋裘裘上坐着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正看着雨天打哈欠邓肃走近一看惊道:“七将军!你怎么敢坐在这里!”

第二八二章 君臣各自算盘(上)

    杨应麒看见邓肃随口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邓肃往凤銮一指:“皇后和公主都在那边你居然在这里干看!”

    杨应麒不以为然道:“她们跑田里去那是她们自己乐意!我跑去干什么?忙又帮不上!明知帮不上忙还跑过去那不是做秀给人看么?我应该完成的任务是涝灾未时候修好堤岸涝灾来到时安排好抗灾的人手、准备好赈灾的钱粮——这些事情我早干完了为什么还要赤脚跑田里去受无谓的罪?”

    邓肃不知道做秀是什么意思摇头道:“您到田里去让人瞧见也能振作抗涝军民的士气啊!”

    “振作士气?士气能当饭吃啊?再说有皇后公主在这士气也够振作了不在乎少我一个七将军。”

    邓肃叹道:“但皇后公主在那边您至少过去跟着啊。”

    “跟过去?淋了雨生了病可怎么办?辽南就是所有田亩都淹坏了也不要紧但要是把七将军我给淋坏了那非出乱子不可!”

    邓肃苦笑两声走近一步道:“我的意思是……是怕皇后公主因此生你的气啊。这是为你打算来着。”

    杨应麒笑了笑道:“其实是她们让我呆这里的。”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唉这天气特别想睡觉。”

    邓肃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再劝两句背后咋咋声响大唐括氏和完颜虎走了过来邓肃让在一边斜眼一看只见杨应麒已经站了起来却仍然站在棚里笑着对大唐括氏道:“大娘娘您放心没啊?这永宁河的河道原本就不容易泛滥我这堤岸又修得结实不会有事的啦。”

    大唐括氏向他招了招手道:“我再到前面看看。”忽见一阵风吹来几点雨打在杨应麒脸上忙道:“你又帮不上忙别在这里淋雨了!回去吧!回去!”说完带着完颜虎又向下游走去。

    邓肃凑近了对杨应麒笑道:“七将军你可真好命!谁都惯着你!”

    杨应麒低声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宁那些女人个个认为我身体很弱好像我风也吹不得似的。其实我就是保养功夫做得足一些罢了哪有她们想的那么不堪!”

    邓肃道:“不光是她们津门酒馆茶馆说俗家变文的也有专门讲到七将军的故事。故事里的七将军都是病恹恹的啊。”

    杨应麒奇道:“专门说我的变文?我怎么没听过?”

    邓肃笑道:“那些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传说甚至胡扯!比如说你是杨家将的后代又说你在大宋时得了诸葛武侯的遁甲天书所以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种故事当然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杨应麒听得大感兴趣又问:“可为什么故事里的我总是病恹恹的呢?”

    邓肃随口应道:“大概和七将军你不能人道的谣传有关吧。大家都说……”说到这里忽然硬生生打住大感后悔那是杨应麒最大的痛脚如何说得?

    果然杨应麒瞪了他一眼邓肃忙转换话题压低了声音道:“七将军!这次来是跟您商量大宋的事情来着。”

    杨应麒又做了一个杀人的眼神这才道:“走吧我们回津门谈!”吩咐属下好好伺候皇后公主一招手便有一辆小马车驶来载他到了大路又换了一辆大马车。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一路杨应麒都懒懒的直到进了大将军府下人来回:“林府那边送来了一壶姜茶在厨房温着将军您要不要喝一杯驱寒?”

    杨应麒道:“好给邓先生也来一杯。”

    喝了姜茶邓肃这才说起来由杨应麒沉吟道:“志宏你来汉部也有一段时间了会宁朝廷对我们的态度想来也早已深知。此事完颜希尹看得紧我实在是难以插手!至于会宁的军政决策更不是我能左右!”

    邓肃道:“这事的难处我自然知道二将军也别无善法甚至大将军可能也无能为力。正是因此才要借用七将军你的智计!”

    “我?你太看得起我了!”杨应麒道:“在大金国主刻意要把我们晾起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乖乖地在海上找财路大6的勾当我们只能帮衬着没法主导。至于大宋赵家天子对我们可不怎么信任啊!我们就算有心帮忙也无从出手!”

    邓肃知道杨应麒的性子若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定会立即拒绝这时见他这样推脱心中反而有了点底子问道:“七将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否心中已有计较?”

    杨应麒看了他两眼笑道:“还是瞒不过你。其实啊我也有意要打开一点局面。哼!促成了海上之盟这么大的事情总不成我们就站在旁边看别人表演吧?那多吃亏!所以我们无论如何得登台唱戏!只有先想办法掺活进去后期才可能对各方面施加我们的影响力。”

    邓肃点头道:“不错!”

    “可我的想法有没有用处、有多大的用处却还难说。而且这事颇难真要干怕得二哥、四哥一起出手才行。”

    邓肃欣然道:“七将军的计策定然是大有道理的!不知邓肃能否与闻?”

    杨应麒道:“你和陈正汇他们几个都有心要帮大宋打赢对辽之战所以老是怂恿我二哥、四哥我早知道了也不怪你们因为我其实也一样!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说我对父母之邦的感情未必比不上二哥啊。”

    邓肃为人却比陈正汇直截了当得多敞开来问道:“七将军你忽然这样说是在责志宏不当从二将军处出身么?”

    杨应麒也没想到他一下子把事情挑得这么明但他应变也不慢笑道:“你在二哥处和在我这里有何区别?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有事直接和我说不要转弯抹角。好闲话少提我们言归正传!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想在宋、辽、金三国的事情上有所作为的却总是被两个麻烦绑住了手脚让我难以出手。”

    邓肃问道:“哪两个麻烦?”

    杨应麒道:“其一我们无法代表大金去和大宋朝廷沟通因此我们就算有什么计策也没法影响宋廷更没法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思路去做——难不成让我们直接出兵帮大宋把燕云打下来不成?其二国主有意把我们晾在后方二哥空有一身力气却一直上不了大场面最多只能在不重要的地方牵制辽人或者在后方押运粮草!正是有这两方面的限制在这几年来我们汉部才会把偌大的财力物力投在内部的建设以及海外的拓展上!但大海再大再阔归根到底还要依靠6上的财力物力才能活转起来!如今东海、南海各岛还不足以靠其内在潜力来展壮大所以倘若在大6失去根本占据再多的荒岛也是一场空!”

    邓肃点头道:“正是!无论是为我们自己还是为大宋嗯以及大金对这场大事我们都不应袖手旁观。却不知七将军可有善法化解这两个麻烦?”

    杨应麒道:“我的想法是:没法直接影响大宋朝廷便试着影响大宋的地方要员——一来可能阻力比较小二来也不会被人认为我们谮越!我们汉部是大金的局部局部对局部彼此的规格刚好!对于大6上的地盘我们也不要大片大片的土地、城池只要些靠海的边边角角就好了。弄个小寨子做些生意国主就算知道了也不好为这点‘小事’来和我们脾气!这招就叫‘避重就轻痛痒处安钉’!”

    说着摊开一幅地图来指着界河入海口道:“我想在界河北端筑一个小港寨规模不用大刚好能让我们的人在水兵增援下凭寨自守就好。国主若不知道我们就不通知他了若等我们事情干成被他知道那就用做生意和骚扰辽人后方为名你看如何?”

    这界河入海口即后海河入海口所在。杨应麒没说这个港寨有什么用处但邓肃看到这个小寨所处的地理位置却心中一震说道:“界河乃是宋辽边境!双方必屯重兵!要在入海口筑港只怕难以办到!”

    杨应麒道:“若是在一百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但依现在的形势我觉得还是有想头的!”

    邓肃见地图上界河入海口附近标有“塘沽”两个小字心道:“原来你连名字都起好了!可笑我刚才还怕你不肯动手呢!只是要在燕云骑兵的虎视下筑港这想法未免有些疯狂……”

    大宋宣和三年辽东半岛的农业收成因为不适时的阴雨天气而大受影响庄稼总体收成只有平岁的六成下农几难自己糊口中农交完赋税便无多少剩余而上农的粮食在按规定卖给汉部政府后也没有多余的粮草供应辽口、津门的非农部民。

    但津门的粮价出乎意料地没有生太大的波动原来南边的大流求岛丰收了!望天就知道不妙的商家早在庄稼收成之前就都已经预料到本地的收成不好所以从流求大量进粮。欧阳适这次北上坐的就是一艘运粮的大海船!

    津门的造船业越来越达了汉部治下的船厂成功地嫁接了大宋的造船、航海技术并在连年增长的市场需求的刺激下不断展。尤其让人惊喜的是地中海特有的一种转变风向动力的机器居然由一个胡人明了!杨应麒曾怀疑这个胡人其实不是明而是“传入”但这个区别对政治家和商人来说一点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机器不但拓宽了汉部船只在黑水洋行走的时间而且让环渤海航线更加顺畅。如今汉部水师在渤海行走和楚地渔民在洞庭湖行走也没多大区别了。当然汉部眼下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也还没有取得划时代的突破展而仅仅是将这个时代的各种技术不断整合并运用得越来越成熟。

    欧阳适到津门时听说完颜虎的母亲也在竟然心生怯意码头也不上换了一艘快船转到辽口来要到曹广弼处躲躲。欧阳适为什么怕大唐括氏?原来他怕这个老女人会罗嗦着给他牵线找老婆!

    在兄弟七人里面折彦冲、杨开远、阿鲁蛮都已经成亲。萧铁奴太花杨应麒“不行”他们自己不提起便没人敢主动要把女儿嫁给他们。曹广弼有些古板就是见到大唐括氏等贵妇时也都是一副铁打的脸孔这些老女人见到他就像碰见一块石头也都不愿和他打交道。倒是论讨人喜欢仅次于杨应麒的欧阳适年纪也有二十好远了早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正好让这些贵妇们满足她们做媒人的瘾。但欧阳适在大海上正风流快活呢!哪里肯现在就娶一个累赘?而且想到折彦冲和杨应麒的悲惨遭遇更是胆战心惊所以他一见到这些女人就害怕惹又惹她们不起只好躲开!

    到辽口时杨应麒竟然也在反是杨开远出门去了欧阳适一问才知道前段时间折彦冲病得不轻但直到快病愈了南方的几个弟弟才知道。折彦冲让他们不必分心来探望自己但杨开远和阿鲁蛮还是代表兄弟们上去了。

    欧阳适到达曹广弼在辽口的将军府时见他正和杨应麒、邓肃商量事情。

    杨应麒见到欧阳适笑道:“才说四哥呢竟然就来了!看来这事得预他一份了。”

    欧阳适问是什么事情杨应麒便把自己想在辽宋边界弄一个港口的事情说了。欧阳适心道:“陈正汇办事得力!”口中却说道:“老七你在燕云、沧州一带素有布置这个我是知道的!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动作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行动?再说在那个地方开港可能么?你认为辽人会许你这么做?国主他同意没?还有开这个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杨应麒道:“你的问题好多我该先回答哪个?嗯先这样说吧这次我倡议在界河入海口北部开港并没有打算弄成像辽口、津门这样大的规模只是有一个登6的码头、码头外面有一圈围墙就是!简言之就是在边角上有一个小小的据点。我想辽人大概不会因为这个小据点而大受刺激吧?”

    欧阳适冷笑道:“不会大受刺激?有了这个据点我们的人马就可以源源不绝地通过海上运过去啊!要是我的话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你们上岸!”

    杨应麒笑道:“可惜你不是燕京的守将啊。再说契丹人来骚扰我早就计算在内了可是他们能派多少人来呢?一万?十万?还是倾国来攻?契丹游牧之族对于海边滩涂上出现一个小寨子自然是不乐意的但现在他们在南边的力量自守都未必有余能调多少力量来到宋、辽边境攻击一个海边小寨!若他们派出来的人手够多那我们另想办法若他们派来的人不多或者干脆不管这事那我们的人或许能够在那里站住脚!”

    欧阳适看了好一会的地图说道:“你圈住的这个地方三面都是水可以停泊安有床弩的大船。一艘大船就是一个不怕骑兵冲突的堡垒!若在这里筑上一道墙就是一个三面临水的寨子有个一两千人便能守住了。不过……”他抬起头来问道:“如果契丹人眼睁睁看着我们立寨便算了如果他们在我们立寨的时候派人来骚扰那筑城之前这功夫可真不好做!老七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占这个巴掌大的地方?难道……难道你想从后方袭击直取燕京不成?”

    杨应麒的眼睛亮了一下燕京啊那是多好的地方但看了邓肃一眼后便摇头道:“燕京?算了!且不说我们是否有力量单独把燕京给打下来就算我们得了燕京大宋来过问的时候我们给不给他们?国主过来问的时候我们给不给他们?不给他们跟我们翻脸可怎么办?那时岂非腹背受敌?不划算不划算。”

    “那你想干什么?”

    “我取这个地方是要在渤海西岸安一个点。有了这个点哪怕是再小的一个水寨也能让我们有个由头去干预燕云要生的事情了。嗯直说了吧我就是想在大宋攻打燕京的时候给他们帮一点小忙。”

    欧阳适看了邓肃一眼又看了曹广弼一眼随即竖起拇指对杨应麒道:“赵家天子真是有福气啊!有你这样一尊大神照拂他!干这种出钱出人出力的蠢事!”

    曹广弼按了欧阳适一把说道:“老四别这样说。大宋毕竟是我们的父母之邦。为大宋出点力不但是我们兄弟几个的感念也算是我部部民对故国的报答。再说大宋稳住了对汉部也有好处的!若是金国一家独大我们的日子只怕反而没那么舒坦!”

    欧阳适看了曹广弼一眼又看了邓肃一眼笑道:“好好好!反正老二你老被国主这样晾着也不好宝刀太久不用也要生锈的!不过这个港口和大宋靠得这么近不和大宋通一点声气是不行的!嗯界河南边这个是沧州吧?现在沧州的知州是谁?什么来历?利害不?可别是一个像张叔夜那样的辣手!或者宗泽那样的老顽固!那便难办了。”

    杨应麒道:“这知州叫李应古是童贯的门生。”

    “童贯的门生?”欧阳适大喜道:“巧啊!这次我在江南帮过童贯的一点小忙套上了一点交情!这个胡子剃不干净的童太监最好糊弄了。他尚且如此何况他的门生!老七我看不如这样吧就像清阳港一样把这港口安在界河南边算了!有我出马保证能把这个什么李应古玩弄于掌心之中!”

    杨应麒连忙摇头道:“四哥你别胡说!清阳港那边是大宋境内的商人自己管自己而且还要服登州知州管辖的依的是‘乡贤理乡’的礼法和我们汉部没什么关系!在大宋的领土里驻扎兵马更是不合规矩。对大宋疆土我们秋毫不犯只在契丹人的土地上搞点小意思。将来宋、金两国把燕云十六州交割清楚我们马上退出绝不搞鬼!这次我们要干的完全是为义不为利!”他抬头对邓肃道:“邓大哥对吧?”

    邓肃微微一笑道:“没错。”

    欧阳适分别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展颜笑道:“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先这样干吧。老七的眼光总是不错的!将来的事情鬼知道会怎么样!”

第二八二章 君臣各自算盘(下)

    大宋宣和三年冬五艘来历奇特的商船在沧州海岸搁浅沧州的厢兵报知沧州知州李应古李应古怕是契丹的细作忙派人把那些船只包围起来又命人前去盘问究竟。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是金国的商船因为被海风打坏了船只漂流到此搁浅。他们派了几个商人带着重礼入城求见知州大人请李应古允许他们将船只修好再离开。

    李应古听说了事情始末后十分奇怪:“金国的船只怎么会漂到我沧州地面来呢?”

    按理说沧州在渤海西岸离津门的直线距离很近。但李应古脑中竟然完全没有这种地理概念!

    原来大宋初年太祖虽然削藩镇收兵权但对西、北戎边将帅还颇为优容边将财力丰裕因此能激励吏士、精选间谍以此抵御尚强的契丹、刺探外族消息。但宋太宗以后此法渐隳财权收归中央地方守臣平时无以筹谋展布战时又无以应急。到本朝天子手中重边要地的守臣多出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门下在任以搜刮奉上为第一要务什么军务政务都得靠边何况是和仕途没什么关联的外国地理?李应古对金国的认知是从汴梁来而汴梁对汉部的了解则从登州来从登州到汴梁再辗转传到沧州各方面的信息已经十分滞后所以沧州和津门虽然隔海相望但李应古对女真、金国的了解竟然和陕西、湖广的庸吏差不多!

    李应古召集幕客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其中一个幕客道:“当今圣上要结好女真上下皆知!他们的商船遇难理应好生照看才是。”这个叫罗贤齐的幕客是两年前来投的这人别的本事平平无奇但对购买琉璃、名马、倭刀等海外奇货有独到的门路不但定能买到精品而且往往价格较市价为低。李应古常要给童贯等京中权贵孝敬因此需要这样一个幕客。

    这个幕客的这两句话说得李应古暗中点头他是童贯的门人心想:“如今江南已平朝廷委童太师为陕西、两河宣抚使显然是要对契丹用兵了!既对契丹用兵对金国必然借重这些金国来的商人便不能怠慢。”

    当下命人去请那几个商人来见这些人都说汉话衣着模样也和宋人无异李应古见了已经放心许多等到那几个商人献上宝物李应古更是大喜对其中那面琉璃镜尤喜爱心想正好拿来转贿童贯!说话间问起他们要去哪里做生意那几个商人都说要去登州跟着说了登州货物出入之大又隐隐透露王师中每年收益极丰!

    李应古心道:“登州本来不算是个肥缺但这几年王师中却十分得宠屡考得优想来是他大把花钱的缘故。”心中隐隐妒忌起来:“要是沧州也有个榷场岂非极妙!”

    他心中才动此念便有一个商人道:“登州的生意现在都没那么好做了。要是沧州这里也有个榷场那可多好!”

    李应古问道:“我沧州离你们金国近么?”

    那商人道:“不远!津门到这里和到登州也差不太多!大人能否请朝廷再开一榷场让小人们多条生计的路子?”

    李应古却肃容道:“这是什么话!榷场事宜朝廷自有定夺岂能因尔等一二言语所能预!”

    那几个商人连忙顿称是。那几个商人在沧州逗留了约半个月向沧州人买木求水修好船后果然走了。谁知没过几天又来了几艘大船为那正是上次来到过的商船之一。沧州厢兵因有了上次的经验就不那么着急了容那船上的人登岸。

    李应古问那求见的商人:“你怎么又来了?”

    那商人道:“小人几个的商船出海不久便遇上欧阳大人的船只。欧阳大人正要来沧州便让小人带路顺便呈上书信一封。”

    李应古问:“哪个欧阳大人?”

    那商人一脸敬仰道:“是我们大金的靖海将军欧阳适大人!我们这些人在海上讨生活全靠欧阳大人庇护。”

    李应古哦了一声道:“金国的将军?”接过书信只见上面写着“大金汉部靖海将军欧阳字付大宋沧州刺史大人李”打开一看却是欧阳适邀他上船叙话信中自称和童贯颇有交情听说李应古是童贯的门生特来邀见。

    李应古问那商人:“你们这位欧阳将军请我上船说话?不知是何用意?”

    那商人道:“这个小人哪里得知?不过欧阳将军说大金和大宋虽然交好但他毕竟是领兵的将军又不是使臣不宜擅自踏入大宋疆土因此请李大人移尊步到船上一会。”

    李应古心道:“这个金国将军自称和童太师有交情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正该好好结交才是。金国交涉的事务本来就由童太师主持想来他老人家认识金国的将军也有可能。只是这事来得太过突然万一是个骗局我贸贸然上船岂不便成了阶下囚?”思来想去终究不敢回绝决定先派幕客持自己的回信上船去探个究竟。

    其他幕客听了这差遣个个面有难色只有罗贤齐自告奋勇李应古派厢军护他上船第二日罗贤齐才来回命请座主摒退左右这才道:“父母大人!这个金国将军看来是真的!”

    “哦?何以见得?”

    罗贤齐道:“晚生上得他船见船上排场甚是严谨不像盗贼假扮也不像契丹奸细。不过晚生谨慎怕误了大人不敢就轻信只是恭他敬他要看他言语间有无破绽!”

    李应古颔道:“不错!罗先生做事果然谨慎。”

    罗贤齐继续道:“那欧阳将军见大人您没到只派晚生去脸上就老大的不高兴!对晚生说道:‘我和你们童太师也是平坐论交今天宴请他一个门生居然请不来!嘿!好大的架子!’”

    “哦?那你如何应对?”

    罗贤齐道:“晚生想若他们是假的不要紧若真的是和童太师有交情那可不能得罪。就暂且当他们是真的替大人代为婉转说道:‘李大人身居要职委实走不开。而且他是朝廷大员不得朝廷允许不能出海的。’又委婉道出大人从来没有听过童太师有个叫欧阳适的朋友。谁料晚生虽说得婉转但那欧阳将军却也是个利害人物马上作色道:‘你这样说是怀疑我冒名了!’大喝一声‘来人啊!’……”

    李应古虽知他必然无恙否则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却仍忍不住问:“他要对你示威、不利么?”

    罗贤齐叹道:“我当时也以为如此委实吓了一跳还好他并不是要为难我而是叫人捧来一个黄金打成、珍珠为缀的匣子从匣子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对我道:‘这是你们童太师的笔迹!不过谅你这个幕僚也没见过童太师的手迹且拿去给你们知州大人看看!便知真伪!’”

    李应古哦了一声忙道:“信在哪里?”

    罗贤齐珍而重之地从怀中取出说道:“信在此。一路来晚生却不敢擅看。”

    李应古取信一看见上面写着“大宋江淮荆浙宣抚使童致大金靖海将军欧阳”一眼就看出这几个字不是童贯的字迹而是童贯一个幕僚的字迹。打开书信一看里面却都是通问之辞并没有重要的内容但字迹和信封字迹一样只有最后签押才真是童贯的亲笔李应古看毕惊道:“果然是童太师的字迹!”

    若这封不甚重要的信件全是童贯的字迹李应古反而要起疑怕是别人仿冒字迹。但这封信大部分内容都由幕僚代笔只有最后落款是童贯亲笔——这才合理。

    罗贤齐听了李应古的话后也道:“大人是童太师门生想来错不了!”

    李应古又问:“你可曾问他们此番来到是要干什么来?”

    罗贤齐道:“那金国将军似乎有要紧事要与大人面议。”

    “什么要紧事?”

    “嗯他却不肯对晚生泄漏是什么要事!一定要和见了面再说。”

    罗贤齐这时却还不敢对那个金国将军信个十足踌躇道:“我去他船上恐不合适不如就请他登岸如何?”

    “我也曾试过他的口风可这位将军不肯啊。”李应古道:“他总是坚持说‘两国盟约非得对方朝廷允许一兵一将不得逾界’他不敢为了一己方便使金国负背盟之名!”

    李应古心中一凛:“这两国盟约的条款连我也不得而知不过盟约中有这么一条倒是情理中事。”沉吟道:“和外国大将交接终究是大事此事不如待我禀明了朝廷再说。”

    罗贤齐劝道:“大人此事自然要禀明朝廷不过现在大人连这欧阳将军的意图都不明了这奏章却怎么写?”

    “那依你说又当如何?”

    罗贤齐道:“晚生已经想了一个法子大人看能否行得!那金国将军不肯上岸我们便在海中和他相见——却又不是上他们的船而是让他们上我们的船!”

    “我们的船?”李应古略一沉思随即道:“妙!妙!这样便不怕他们使诈了!好就这样!你着手去办吧!”

    这沧州和辽国南京道以河为界军中原备有两层楼高的战船在当年乃是极为先进的水上利器!熙宁以后武备日废罗贤齐寻遍边界三寨竟然连一艘可用的战船也无。泥沽寨的知寨倒还保留了一艘却已经改成了一艘供行乐的画舫!但此事情急也没其它办法且将这艘最上得台面的画舫借来让纤夫沿着海岸向南拉来约好时日李应古又怕出意外调了上千厢兵、上百片舢板把画舫围住只等那欧阳将军来赴约。

    时刻将到李应古正在画舫中候着忽然外头喧哗起来李应古探头外望便见两艘比这双层画舫大出一倍有余的海船冲了过来周围的舢板见了无不散开怕被海船荡过来的浪花撞翻。李应古吓得脸上变色忙命人去叫那海船停住!幸而那海船不知是怕搁浅还是听了李应古从人的叫喊在二三里外停住放下一艘小船载了四五人当头一个锦衣矮子年纪虽轻但顾盼之间甚有威风!他跳上画舫船头罗贤齐引了进来对李应古道:“大人这位便是欧阳将军!”

    李应古上前寒暄欧阳适把画舫打量了一会笑道:“这花船倒也不错!但该放在苏州的小河、杭州的西湖才对搁这里却是不伦不类!”

    李应古一听不免有些尴尬罗贤齐连忙来打圆场请两人入席奉菜上酒。酒过三巡李应古问起欧阳适如何识得童太师欧阳适道:“大宋和大金交好本来就是我汉部牵的线!童太师又是大宋方面的联盟主帅算来和我们便有三分亲!去年方腊之乱虽然是生在江南但海外亦受震动!一些流贼冲入海中为祸我沿岸搜剿曾和童太师的前锋将军隔水会过面。后来书信来往我托他些事情承他面子成了;他托我办的事情也已幸不辱命!因而交情日深虽未谋面却已订下高山流水之谊!”

    李应古其实并不知这些事的详情只是唯唯诺诺道:“原来如此!”

    又喝一巡欧阳适道:“当日在江南我曾对童太师许下一诺!今日前来正是来践约来着。却不知大宋北伐之师到了没?可别误了两国会师之期!”

    李应古听他问起北伐之师已吃了一惊!这事他如何知道?不敢答应只是试着问:“不知将军当初许下什么诺言?”

    “就是我汉部将馈赠贵国粮草之诺!”欧阳适说到这里忽而惊道:“难道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李应古忙道:“这件大事太师另有措置所以……”

    欧阳适打断他道:“我只问你你可有份参与海上联盟之事?”

    李应古不敢欺瞒:“朝廷虽未下旨意到沧州……”

    “那就是没了!”欧阳适道:“若是这样我就不便向你透露太多了!真是奇怪王师中也是临海守臣怎的他就与闻此事?你不是童太师门生么?辖地又是宋辽前线!这事居然没你的份!你们大宋的军务政务可真是奇怪。”

    李应古给他说得心里不好受讷讷道:“既然如此便由在下禀明朝廷再给将军回复!”

    欧阳适摇头道:“馈赠粮草乃是我与你家童太师的私诺算是彼此一场交情并不是金国送给大宋而是我送给童太师!这样吧你既是童太师门生不如就由你修书让童太师派一个通晓宋金事务的人来!这事可得快些我那十万石粮草就快到了别到时粮草到了没地方卸!”

    李应古惊道:“十万石!”

    “是啊!”欧阳适似乎对说漏嘴颇感后悔忙道:“此事乃是军谋不可轻泄!”

    李应古忙道:“这个自然!”

    两人别后欧阳适便先回去了只留下一艘海船候命。李应古则派心腹快马加急前去报知童贯。

    方腊之乱以后朝廷对是否北伐又起争议就连道君皇帝也举棋不定几乎就想罢约。但事情展到这份上已不是赵佶想罢手便罢手的了。没多久方腊这块伤疤在道君皇帝心中痊愈了开疆拓土的野心又冒了出来便命童贯复为陕西、两河宣抚使总领北伐事宜。

    童贯领命后不久李应古的人便到了童贯听了这事大感稀奇左右问道:“太师真有此事?”

    童贯笑道:“约莫记得有这事。当初那个欧阳适帮我们收服海边的方腊余党我和他通过几次书信。其中有一次谈到江南初乱北伐之粮一时难集他回信时模模糊糊说愿帮衬些许。当时也没说死是多少谁知他一给就是十万石!难得难得!”

    左右都奉承道:“太师洪福齐天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番朝廷的兵马还没动呢先有人给太师运十万石粮草到沧州了!”

    童贯道:“他们有心我们却不能用冷屁股去贴人的热脸!得派个得力的人去接头让沧州的孩儿好好接待着。”

    左右都称是推来荐去推出刚刚回国复命的马扩来。童贯叫来马扩说知事情始末马扩这几年南北历练日渐沉稳谏道:“太师!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十万石粮草来得突兀可得小心!”

    童贯不悦说道:“人家白白将十万石粮草送到家门口难道还把东西往门外推不成?”

    马扩道:“就因为是白白送来的所以更加可疑!”

    童贯闻言骂道:“迂腐!这般畏畏尾成什么大事!”便不派马扩而遣一个听话的僚属王瑰北上受粮。

第二八三章 年少正当磨练(上)

    王瑰倍道至沧州后汉部留候着的手下放出飞鸽没几日欧阳适便破浪而来这次跟着来的还有两艘千料大船舱中都是粮草。王瑰上船看了粮草大喜就要派人来卸。

    欧阳适道:“且慢!这两艘大船只是打前锋后面的船队还多着呢!只是你们沧州没个像样的码头只怕到时候上百艘大海船拥上来连个像样的登6地方都没有!而且我们这么多船来要等候、要卸粮也不可能今天来明天走总得有个船坞港口让我们避风避浪啊!”

    和东南诸港的对外开放不同沧州处宋辽两国要冲当初为防契丹早将一切利于登岸的设施全部拆掉许多地方甚至设置了种种障碍以阻船只靠近。因此王瑰问李应古哪里有好地方登6时李应古竟说不上来。最后王瑰道:“若现在没个现成的好地段只好调民夫建一个!”

    李应古皱眉道:“这几年沧州民力甚疲只怕没钱粮来征民夫。再说未得朝廷允许擅自开港恐怕于制不合。”

    王瑰道:“你怎么这般短视?等那十万石粮草来了不就有钱了么?”

    欧阳适一听怒道:“我这十万石粮草是要给童太师犒军的!怎么能给你用来浪费在征调民夫上!”

    王瑰被欧阳适说得面红耳赤欧阳适骂完了道:“不行不行!你们这等行径我这粮草不能就这么交给你们!需等童太师来再交接!”问道:“你们大宋北伐的人马到底什么时候来?”

    “这个……”王瑰与李应古面面相觑哪里回答得出来?

    欧阳适不悦道:“哼!你们大宋的官员办事太也不可靠!若在这里等着你们北伐之师到来才想办法我的粮草都烂在海水里了!”想了想道:“罢了!港口的事情我们也一并给你们办了吧我们出钱出船就在沧州买些泥沙、木头建好港口屯好粮等北伐的大军来到就交接如何?”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李应古和王瑰无不大喜哪还有不答应的?只是港口的地址选在哪里却颇为踌躇。

    欧阳适道:“既然你们怕坏了祖制我倒有一个主意!便把地方选在界河北岸如何?”

    李应古惊道:“界河北岸那里可是契丹地界!”

    欧阳适道:“就是设在契丹地界这样才免了你们为难嘛。将来北伐童太师肯定是要直指燕云的!等他伐过了界河白沟那个港口就成后方了!刚好是个屯粮的好地方!”

    李应古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天真说道:“那时自然如此但现在……现在那边还是契丹人的天下啊!”

    王瑰也迟疑道:“万一引得契丹人警戒惹起兵祸……”

    欧阳适冷笑道:“你们这些人胆子怎么这么小?都要去攻打人家了还说什么怕惹兵祸?我们两国联盟的事情大辽只怕早就知道了!这次就算契丹人不动手我们两家也要动手的是不是?”

    李应古和王瑰对视一眼王瑰道:“那说的也是。”

    欧阳适道:“再说万一真的开战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出兵帮忙能否在界河北岸筑得成港这风险我们自己冒!你们就让我们的商人在沧州境内买泥沙土木就好了。”

    李应古和王瑰反复琢磨都觉得这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坏事:反正一切事情都是他们在忙就算对方起什么歹心那个港口也是在大宋境外根本不关大宋的事情更不关自己的事!

    王瑰比李应古想深一层问道:“若将来我大宋收复燕云那这个港口……”

    欧阳适道:“等两国交割清楚我们自然马上撤走!绝无二诺!”

    王瑰再三思量觉得不可能会出乱子这才冲着李应古点了点头!

    宋人默许以后津门、辽口开往沧州沿岸的船只便多了起来。许多船载着工兵、马匹、兵器都在近海的一个沙岛堆着附船而来的商人则进入沧州买卖筑港所用事物然后不绝地往海边运来先搬上了小船再转入大船!

    宋境生的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南京守备换作个愚钝点的也许就不放在心上但正在南京道驻防的耶律大石闻此动静连夜请命率领二千骑兵南下在沧州北界逡巡不去。

    此时界河北部没有任何工事、险要可供防守汉部工兵见状不敢贸然登岸。而耶律大石流连数日非但不退竟然就在界河北岸不远处安营扎寨不走了!

    欧阳适心道:“这次老七开口说要在这边多开一个港口一来可作沟通河北东路之用二来以后也可作为参与燕云攻略的据点!我则要利用这个机会介入中枢!当时他说这事最好等来年开春再全面推行我为抢功在他俩面前夸下海口说有我出马便十个港口也拿下了!谁知道竟遇到个扎手的人物!若老二的人手到来前仍然干不成这事我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他若令汉部兵马强行登6麾下的水兵在6地可未必胜得过耶律大石就算勉强胜了一场大辽方面势必增兵彼此拉锯作战汉部只怕更难在界河北部筑港!若尽起汉部兵力或许也能和燕京的契丹军拼一拼但这样的话这场战争就不是争夺一个小小的落脚点而是不陷燕京难以罢休了!

    杨应麒这次的打算是要战决在各方面势力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作为一个局部的、无关大局的“小事件”结束掉!事情若闹得太大传到会宁大金朝内必然有人非议搞不好还要受一个不受节制、妄自出兵的弹劾!而且大宋方面也必然警惕!这一来和杨应麒一开始的计划也不符!

    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日欧阳适正在苦思东边海面竟有船只出现。欧阳适船上的副官看出是自己人的船只放它靠近前来。两船才接弦欧阳适便看见了甲板上站着两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你们怎么来了?”见到曹广弼和杨应麒欧阳适不悦道:“不是说了这事由我包办么?当初我和你们约了二月以前必成如今还剩一个多月你们急什么!”

    杨应麒忙道:“四哥我们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不过你看!”掏出一封诏书来欧阳适打开一看竟是阿骨打给杨应麒的伐辽诏令:“辽政不纲人神共弃。今命国论昊勃极烈杲(斜也)统帅大军以行讨伐辽南都统折彦冲都督粮道尔当善筹粮饷以期必继。”

    欧阳适扫了一眼惊道:“这就伐辽了?这么快?”

    曹广弼道:“秋季的雨才停宗翰便促请伐辽。国主已下令以斜也为内外诸军都统以宗翰、宗望、宗磬、宗雄为副大哥督运粮草耶律余睹为前锋直逼大辽中京。”

    欧阳适问他:“那你呢?还有老五老六他们可有什么安排?”

    “我是大哥的副手。老五被派往东海女真处抚略后方六奴儿会从临潢府南下会师。”曹广弼道:“这次我是托病出来又调了辽口闲置的兵马八百人到此!”

    杨应麒道:“大军粮饷方面的事情我有准备但具体的事宜其实都是杨朴在做。这次我上了船说是前往辽口视察粮道其实却是会合了二哥前来寻你。这事不能再拖延了得快些动手!”

    欧阳适道:“时机未到如何动手?那个耶律大石整天在边界逡巡要筑港也没个空隙啊!”

    杨应麒听到这个名字惊呼道:“耶律大石!”

    欧阳适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杨应麒沉吟道:“我只是隐约记得不是个易与的人物。”

    欧阳适道:“你的谍报做得可真细致!不错这人确实有两下子这几天我都找不到他什么破绽。”

    杨应麒问道:“他已知道我们要筑港了么?”

    “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船都停在界河以南的沙岛契丹人望不到的。那耶律大石要是知道是我们来了一定会紧紧盯住那片海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来回走动。”欧阳适道:“我揣摩着他应该是听闻大宋这边有人大批地买木头沙石心中起疑所以过来巡边。但我们到底要干什么他应该还没弄明白。”

    杨应麒沉吟片刻道:“我们兄弟三人到此便没有空隙也要造出空隙来!”想了片刻已有主意:“辽人近来对南边已经疏松了很多本来希望在他们没注意的情况下先把港口船坞弄好的然后陈兵筑城现在只有反过来了——我们先让兵马登6然后筑港!”

    欧阳适怔了一下道:“没有港口东西如何上岸?再说界河北岸没有城防如何对抗契丹骑兵的冲击?”

    杨应麒道:“我这次向三哥借来了不少人手又带了半船好东西来!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垒起一道沿海堤墙!我们先凭借着这道墙守住阵脚再让工兵在墙后慢慢动工!”

    欧阳适皱眉道:“一道堤墙能守住么?”

    杨应麒道:“我的计划本不止此但国主动得太快很多事情只能提前进行所以有些仓促了。”

    曹广弼问道:“那个耶律大石手里有多少人马?”

    欧阳适道:“大概二千多人。”

    曹广弼冷笑道:“好登6以后他由我来应付你们操心别的吧。”

    欧阳适道:“这样的话就得先用小船把大船的兵马运上岸!接着运帐篷接着运篱笆最后运泥砖土木!”

    杨应麒问:“那大概要多久?”

    欧阳适道:“全部搬上岸大概要半天!”

    “半天……把那道堤墙垒起来大概要一天然后还要一天来凝固……”杨应麒脑袋一转:“夜里可以干活么?”

    “嗯可以不过慢些。”

    “那好!我们就找个黄昏开始动手这样不会那么容易被现。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把那个耶律大石调开几天!嗯这件事情还得请大宋的官员帮忙。”

    ——————岁末将至王瑰和李应古正在商量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什么好处。

    原来他们已经飞马向童贯邀功邀功的那篇文章写得十分漂亮得体大意是讲那个金国将军如何蛮横、吝啬十万石粮草差点没能倒手幸亏王瑰应对巧妙不但让金国将军转怒为喜而且也维护了大宋以及童太师的体面!后来金国将军又出难题要他们筑港以供停船这事既费民力又有违大宋祖制。幸好有李应古略施小计不但说得金人到契丹境内筑港开坞而且还让那个金国将军自己出钱出力!

    两人讨论着这封由罗贤齐出创意、王瑰起草、李应古润色的书信都觉得童太师见到一定欢喜升官财指日可待!正说到好处忽然罗贤齐来报:“欧阳将军请两位大人画舫上相见。”

    两人一听均想:“又出了什么事情了?”这时他们都已和欧阳适打过几次交道不像先前那样畏畏尾便朝海边而来。上了船欧阳适已经等在那里摆下一席好丰盛的酒宴。

    两人见欧阳适礼貌甚恭和之前的傲慢大相径庭都感奇怪。酒过三巡王瑰试探着问:“欧阳将军此次见邀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欧阳适道:“这一桌酒菜一来是表示本将的一点歉意二来则是向二位告辞。”

    王、李两人惊道:“什么歉意?将军要去哪里?”

    欧阳适叹道:“本将无能当初夸下海口说要靠自己的能耐登6筑港谁知道那个辽将来得这么快!如今砖瓦才准备妥当他却已在界北徘徊不去让我等如何登岸?连岸都登不了如何筑港?”

    王瑰道:“这……那欧阳将军的意思是不想筑港了?”

    欧阳适道:“是。”

    “那……”李应古试探着问道:“那十万石粮草……”

    “粮草嘛……”欧阳适瞄了他们一眼说道:“等童太师来了你们再通知我送来吧。”

    李应古和王瑰脸上登时像涂上了一层猪血急得连脖子都红了。李应古忍不住道:“欧阳将军您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心想报功的书信已经过去了到时候童贯来了却没看见东西自己的仕途还有希望么?

    欧阳适却漫不经心道:“不是我出尔反尔是实在上不了对岸啊。反正当初我和童太师的约定并没说这粮草是什么时候给他。”

    李应古和王瑰对望一眼心中都想:“你是没应承他可我们已经给他报功了啊!”心中对那封书信忽然恨得要死!

    王瑰劝道:“欧阳将军难道就完全没挽回的余地了么?这样吧我们马上征集民夫在沧州海界筑港如何?”

    欧阳适听得心里一动在沧州筑港那可容易得多随即转念:“不行!若在南边动工港口再大再好粮食送来了就得还给大宋。难道我们这次来真是为了给童贯送粮草不成?但在界河北边筑港便大大不同!筑得一寸一尺都可以牢牢抓在手里!虽然应麒说什么‘金宋两国交割清楚就把港口还给大宋’但两国究竟能否交割清楚还难说呢!就算真的交割清楚嘿嘿落入我欧阳适兜里的港口想拿回去也没那么容易!”口中长叹道:“不可不可!”

    王、李一起问道:“为何不可?”

    欧阳适道:“在沧州筑港不是与贵国祖制不合么?”其实他哪里管什么合不合大宋祖制但有心刁难便没有理由也要寻个理由出来。

    李应古吃吃道:“这个……虽有祖制也可以变通嘛。”

    欧阳适仍是摇头:“总觉得不太妥当。”

    王瑰问:“又有何处不妥?”

    欧阳适道:“我说过这粮草要亲自送给童太师。这样吧等童太师来了你们先把港口筑好到时候只要海风顺我再把粮草运来。”

    若在第一次见面时他这样说王、李两人都不会有意见但现在如何能放他就这样走了?说什么“海风顺”就会来万一海风不顺呢?何况自己既已向童太师邀功若童贯来到时一看现什么也没有那如何了得?

    但欧阳适说不干就不干在这个问题上固执得要死!王瑰低声请求他不要爽约他不肯改口李应古出言讽刺他出尔反尔他也置之不顾。双方越说越僵李应古把话说得重了欧阳适大怒拂袖而起就要离开。

    王、李两人大急心想这个原本十分合作的金国将军怎么忽然变得“蛮横、吝啬”而王瑰固然不知如何巧妙应对李应古也略施不出什么小计眼见这次谈判就要崩李应古的幕宾罗贤齐上前一步跪下道:“欧阳将军、两位大人息怒!晚生有一计可退耶律大石!”

    欧阳适哦了一声停下脚步李应古也是一喜忙问计将安出。

    罗贤齐道:“其实辽人会来本是欧阳将军意料中事。现在遇到难处只是在于这个耶律大石来得太快!”

    欧阳适点了点头道:“不错!若他迟来几天等我在北岸布置妥当就不怕他了。”

    罗贤齐道:“这样说来只要把这耶律大石引开几天让将军得以从容布置便可成全功了?”

    欧阳适点头道:“是啊!有个三五天就够了!”

    “这就容易了!”罗贤齐道:“只要来个祸水西引便行了。”

    李应古和王瑰听了都是一奇问道:“引向何处?”

    罗贤齐道:“那辽将此来想是风闻我朝有些动作但显然知道得不仔细所以才把兵马停在清州北界与沧州北界之间而不是直接驻扎在海边!”

    欧阳适点头道:“想来如此。”

    罗贤齐道:“既然如此若雄州那边出现更大的状况只怕他就会往那边去了。”

    李应古和王瑰都是眼睛一亮欧阳适却摇头道:“现在你们大宋北伐的军队都还没到呢!雄州能有什么状况!”

    王瑰笑道:“雄州要出状况这却容易!”

第二八三章年少正当磨练(下)

    欧阳适听王瑰说能让雄州出状况略感惊讶这次却是真的惊讶了问他:“王大人能让雄州出什么状况?”

    王瑰道:“如今童太师已是两河宣抚使正是雄州知州和铣的顶头上司……”

    欧阳适听见和铣这个名字心里一突便听王瑰继续说道:“……我有童太师的信物!待我前去雄州让和铣增筑城墙以备迎接即将北伐的王师!这样一来那个耶律大石非往雄州去不可!”

    罗贤齐一听赞道:“妙计!妙计!王大人神机妙算晚生望尘莫及!”

    李应古也十分满意。这些天耶律大石在他家门口徘徊不去搞得他十分不自在怕对方一个不对付冲了过来。现在若把耶律大石西引就算在雄州那边闹翻了天也不关他事——至于雄州也是大宋疆土、兵祸若起举国同殃等问题却不是他考虑的重点。李应古想到这里也忙帮口大赞王瑰有诸葛之才孔明之智!

    欧阳适听了心道:“大宋出的这帮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他们蠢有时候却又聪明无比!这王瑰的计策和应麒简直如出一辙!但说他们聪明嘛怎么偏偏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愚蠢无比!”口中却装傻道:“雄州增筑城墙又关那个辽将什么事情?”

    王瑰笑吟吟道:“这个嘛其中自有奥妙!”卖了好一会关子才说出缘由来。

    原来当年宋辽妥协订下澶渊之盟盟约中有一条极重要的内容便是两国交界城池虽可保存修葺但不能增筑创新。这不但是宋辽两国“和平”的象征更是一种相互的军事限制!所以地理位置比沧州犹为重要的雄州一旦开始增筑城防哪怕只是一个幌子耶律大石的注意力也一定会被吸引过去。

    欧阳适听完解释也赞叹道:“妙计啊!只是此事关系不小可别让两位难做才好。还有王大人调得动和铣么?”

    王瑰笑道:“正如欧阳将军所说朝廷都要北伐了这澶渊之盟迟早要毁!我持了童太师的信物去谅和铣不敢不听!”

    欧阳适道:“虽然有童太师的信物但万一那个和铣是个腐儒岂非糟糕?破坏澶渊之盟毕竟不是小事没有正式公文他未必听你的。”故作沉思状想了一下说道:“有了!不如这样你去到雄州先探探和铣的口风他肯合作自然最好若是不合作你便退而求其次让他在城墙上搭竹架子。”

    王瑰愕然道:“竹架子?”

    欧阳适道:“是啊!反正大宋这次是要进攻只要哄哄辽人就行用不着真的增筑城墙。你就让和铣在城墙上搭竹架子同时我们这边再大摇大摆运些土木瓦石过去装成我们前一段时间收集土木就是为了运去雄州。这样一来‘祸水西引’的目的也达到了搭个竹架子也不算坏了辽宋旧约。万一事情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也有个推脱的余地。”

    最后一句话正中王、李二人下怀连番称妙。让和铣在城墙上搭几个竹架子却又比让他增筑城墙容易多了而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能推卸责任更是深得做官的窍门!当下几人又商量了许多细节终于敲定了时间。

    大宋宣和四年辽保大二年正月天色转阴在军中过年的耶律大石望望南边又望望北边眉间颇见忧色。营外忽有马蹄声急响探子来报:“雄州归信、容城、安新三处都搭起了竹架子似乎要增筑城防!”

    耶律大石脸色一变。不久他的副将萧干匆匆跑来道:“沧州境内消息那些土木瓦石正向雄州方向运去!”

    耶律大石惊道:“果然是雄州!”

    萧干问:“怎么办?”

    耶律大石道:“拔营!走!”

    萧干道:“如今北边正不稳若南边再起隙那可……”

    耶律大石道:“先去看看再说!也不一定就会开战。哼!宋人就喜欢搞这些小动作!以前他们在边界植柳、筑堤、犁地、开塘搞得还少么?”

    契丹骑兵利害宋廷倒也深知。对付游牧民族宋人也有自己的农民办法:植柳筑堤是让地形变得没那么开阔犁地开塘是把地表弄得坑坑洼洼都是限制马足的土办法——但也十分有效。

    萧干也道:“希望他们这次也只是试探一下我们。”

    耶律大石道:“所以就更不能示弱!”

    辽军在黄昏拔营拥众西行走没多远便下起了鹅毛大雪萧干道:“好天气!南人不习寒冷这样的天气下他们就算有什么不轨也会被冻回老窝去!”

    远在海上的杨应麒突然打了一个哆嗦钻入船舱舱内燃着煤炉但杨应麒还是觉得冷。

    曹广弼跨步进来见到他这个样子冷笑道:“老七你用得着这样么?到会宁也这么些年了还没习惯?在死谷时、在大鲜卑山中可没见你这么不中用!”

    杨应麒叹道:“当初在死谷、在大鲜卑山没条件啊所以不习惯也得习惯。后来在会宁安顿下来有了好房子好煤炉竟然又变得怕冷了。唉这大概就叫耐寒于忧患、怕冷于安乐!”

    “哈哈你自己也知道啊!”说这句话的却是欧阳适。杨应麒见他进来问道:“说起来你去大流求两年了那边天气那样暖和怎么你就没变得怕冷?”

    欧阳适冷笑道:“我是抱着一腔怨毒过去的立誓不闯出一片天下不回津门!现在那边虽然开起来了可我就没过过一天的舒坦日子哪里像你?”

    杨应麒笑了笑问:“四哥你是在怪我么?”

    欧阳适笑眯眯道:“怪你什么?你又没用肮脏手段做的也没错。不过啊我还是比较喜欢这北边的天气。冷是冷了些可冻得人精神!”

    杨应麒眼中神光闪烁问道:“四哥你……”

    欧阳适打断他道:“别说这些闲话了!我刚刚收到消息!耶律大石拔营了!”

    曹广弼和杨应麒都是眼睛一亮曹广弼拍拍杨应麒的肩头道:“做得好!”

    杨应麒皱眉道:“可是这样的天气……唉正月里有这样的天气也算正常可是这两天实在变得太冷了。”

    曹广弼道:“不管了赶紧动手!时机稍纵即失听你们说那个耶律大石不是像李应古那样的昏庸之徒别让他看破了机关那时候我们就只好乖乖打道回府了!”

    当即欧阳适下令所有船只立即北移小船准备靠岸。曹广弼也下令八百劲卒准备登岸。

    海岸边的视野内已无辽军数十水军踏着舢板上岸勘探确定没有陷阱以后曹广弼麾下步兵便先上岸跟着是骑兵跟着是马!马匹在船上困了这许久一着地面无不欢跃。

    再跟着杨应麒带来的工兵连同欧阳适的水军便流水价把各种物资搬上岸第一批是篱笆帐篷跟着才是泥瓦砖石。由于天气太冷搬运的进度便比原来慢了许多。

    正在界河南边泥沽寨的李应古听说欧阳适已经动干脆派遣民夫过来相助。其时界河已经结冰宋境的民夫过来也不用坐船探了一条稳当的凌道便牵着骡马过来了。连准备在海边的土木也不用海船转运了直接从冰面上拉过界去。

    “这个沧州知州……”看到李应古这么帮忙杨应麒站在船头叹道:“我该怎么说他好呢。”

    “这个沧州知州……”望见潞水时耶律大石问萧干:“好像是个不怎么样的角色啊。”这时候他的部下正在结冰的潞水上探路。

    “嗯听说是因为傍着童贯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还没想清楚但总觉得不太对头。”耶律大石道:“这次沧州的异动不像商人买卖一些要紧的地方我们的探子都进不去一些可疑的地方都没能探出消息来!还有你好像说其中两个最干练的失踪了?”

    “是。”

    “那就更不对了!”耶律大石沉吟道:“你马上派一小队人马从小南河寨对面一直到海边沿着界河给我跑一遍!”

    就在这时部下来报:已经探到一条稳当的凌道可以过潞水了。

    “不过河了!”耶律大石下令:“就地驻扎听候差遣!”

    界河北边的这个三角海岸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工地。数千军民在寒风中忙得热火朝天筑墙、安寨的物资都已经运上了岸只是筑墙却遇到了问题。原来杨应麒这次还特地带了许多粗水泥来——这是这些年大造灯塔激生出来的产物——希望能加快筑墙的进度。谁知道天气太冷岸上只有冰没有水!这粗水泥竟然没法使用!

    杨应麒冒着严寒上岸看着已经垒起的那道长长的堤墙大感丢脸。

    这道根本不算墙的“墙”是以砖块做底子上面堆起石子泥沙泥沙上面再堆杂物。这道墙若用水泥来凝固可以在一两天之内变成一面坚固的墙壁把这片临海的区域围住将这片土地变成一座6上孤岛!汉部兵将守在里面临河靠海便不怕耶律大石的骑兵。只要站住了阵脚再在墙后筑起船坞将津门、辽口的各种防守设备、物资源源不绝地运过来地面上有坚墙为防海面上有船只为援辽人就是用数万大军前来攻打也不怕了——因为地形所限这个小三角形地带的受攻击面极小进攻方人数少了没用人数多了也无法拥上前来!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粗水泥可以使用这个前提上!

    “七将军要不我们烧冰为水吧。”有人建议。

    “烧水?”杨应麒苦笑道:“我们的燃料本来就不多再说这要烧到什么时候!唉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几个工兵开始试着烧冰但冰块烧溶了再搅和水泥泥沙还没等工序完成便凝固了。其中一个手艺极好的工兵倒是成功地调成但别人未必都能做得像他那样巧而且那种小心翼翼的做法也没法让进度快起来。而最要命的还是用烧水的办法实在太慢!

    又有一个工兵献策道:“这样水太少了!我们船上有霹雳火球不如拿来把临海河道的冰面炸开从河里取水。”汉部的霹雳火球是把制好的火药和铁片、毒药拌和然后用多层纸糊成球型硬壳壳外再涂上易燃的引火之物。杨应麒十分重视热兵器的展这些年汉部的巧匠逐年改进霹雳火球已展为初级爆炸武器。虽然爆破的威力还不足以炸开太过坚厚的冰层但界河临海的冰层结得不厚底下都是潜流。如果选好位置烧开一些冰窟窿挑水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杨应麒心道:“这个办法好比烧水快。可现在这天气调水泥还是太慢了水泥还没下雪花先飘里面去了。这次提前动百忙中没算到天时可真失算了。”

    忽然前头一阵哗然杨应麒心中一凛便见一骑驰到他面前滚下马来小声道:“七将军契丹人的侯骑!”

    杨应麒忍不住啊了一声肩头一振天鹅袍跌落在地他也丝毫没有察觉问道:“拦住没有?”

    “二将军已经派人去拦截了但距离有些远怕追不上!”

    杨应麒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向曹广弼所在的方向驰去那个骑士怔了一会道:“七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健了?”

    旁边一个老部民听见道:“七将军好像以前就是这样的啊不过后来好像变嫩了。说起来也真是奇怪。”

    ——————“不等了!”耶律大石道:“雄州增筑城墙虽然值得注意但不是什么急事。可沧州那边的事情可还不知道是什么!”

    萧干道:“但现在已将入夜我们走了一天人疲马乏就是那边生什么事情我们赶过去也没用。”

    耶律大石沉吟道:“你说的有理。传令:明日四更出!”

    ——————“怎么办?”欧阳适道:“这侯骑一去不半日契丹人便知道了!”

    曹广弼哼了一声道:“知道又怎么样!我的人马已经可以开打就让我来斗斗那个辽将!”汉部精锐与女真相捋在北边的各种战斗中对上契丹军队就是以一敌五、甚至以一敌十也常常获胜曹广弼手头有八百精兵所以并不怎么把耶律大石的两千多人马放在眼里。

    杨应麒道:“我们一直接触的都是契丹北路的兵马燕云这边的兵马处于大宋前线未必也像北方的那么弱。”

    曹广弼冷笑道:“那你可就错了!宋辽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打过大仗了。燕云这边的兵马其实也不怎么样。”

    “可是打赢了这一仗又如何呢?”杨应麒道:“打胜仗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我们的目的是在界河北岸取得一个小据点而现在……”他指着那道长长的堤墙道:“那道墙就像是纸糊的马踢一脚就得坍掉一边!”

    欧阳适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不成?好容易遇到两个好糊弄的宋人又费了这么多精神力气就这样回去实在不甘!不如这样我们到南岸去让李应古划一片地方给我们筑港算了。再想办法让他欺上瞒下给我们做掩护。”

    杨应麒摇头道:“这种事情迟早穿梆。”

    欧阳适道:“穿梆就穿梆!怕什么!清阳港不也一样么?”

    杨应麒却只是摇头:“清阳港的情况和这边不同的。”

    曹广弼道:“我也不赞成去宋境开港。不过也不能这样退回去。反正我们还有些时间老七你让工兵们尽快。辽人来时有我顶着。”

    杨应麒盘算道:“耶律大石已经去了一日他的侯骑去到他现在的驻地估计也得是明天早上或中午。他快马加鞭回来至少又要大半日。也就是说如果他判断正确最快也是明天黄昏到达。我估计耶律大石的人马吃不下二哥——万一他们赢了那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他们输了或者和我们相持不下他一定会回燕京调兵。一来一回加上耽搁大概要三到五天燕京的大部兵马就会到。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五到七天之内完成负隅顽抗的工程!可是如今这堤墙建设出了问题按现在的进度光是这道墙只怕就得耗掉我们五六天时间无论如何来不及!”

    欧阳适忍不住骂道:“都是这鬼天气害的!”

    杨应麒苦笑道:“不能全怪老天。本来我的计划是一两个月后才开始的那时候就算还没到春暖花开时节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冷。谁知道国主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累得我们也提前动手把节奏都打乱了。”

    ——————耶律大石沾了枕却没睡瞪了一会眼睛唤门口侍卫进来道:“去跟萧干说我只让他睡到三更!”

    那侍卫出去以后他便倒头呼呼大睡。

第二八四章 老成偶尔张狂(上)

    “现在到底怎么样?继续?还是退走?”

    他们三人商议的时候工兵们还在继续劳作着而曹广弼的人马却已经奉命休息。

    杨应麒心中踌躇欧阳适指着结冰的界河道:“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输给了老天。”

    曹广弼摇头道:“跟老天较什么劲!天时这东西对大家最公平了只是看人怎么用。”

    “哦?”欧阳适冷笑道:“那你倒是用给我看看啊!”

    杨应麒听到这话怔了一下脑中闪电般一闪笑道:“有了有了!不错不错!呆子呆子!”

    欧阳适奇道:“什么有了有了?为何又说不错不错?你又在说谁是呆子?”

    杨应麒微笑道:“我说我是呆子!哈哈未来人的科技真不可靠我们还是学学古人吧。”

    曹广弼和欧阳适一起瞪了瞪眼睛不知他在说什么。

    杨应麒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学学曹操。”

    “曹操?”

    “不错。”杨应麒道:“我们一直埋怨那些泥浆凝固得太快可怎么就没想到凝固得快是好事啊。”

    他说到这里曹广弼和欧阳适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杨应麒道:“不用水泥了在江面烧开一个冰窟窿挑水就往墙上泼!”

    欧阳适一听哈哈大笑道:“好你个老七这样的办法也想得出来!”

    杨应麒微笑道:“我不是想出来的是记起来!当年曹操在渭河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废话少提动手吧!”

    欧阳适立即传令让水兵拿了霹雳火球把岸边的江面烧开一些窟窿就地取水泼墙。杨应麒则指挥着工兵把还没围上的地方围上。

    这道墙从界河北岸按地面延展过去一直抵达东北面的海岸形成一个不规则扇型。在扇型中间留着有一个缺口——那是留着以后做城门用的曹广弼的人马就把帐篷安在这个缺口前方堵住帐篷前面又有一道篱笆墙。为了保养体力以应付战斗这八百人都进帐篷睡觉去了。曹广弼也丝毫不受工兵、水师热情的影响坐在帐中闭目养神。

    汉部兵将尽管久经锻炼但白天忙了一天入夜后又忙了个通宵个个疲倦不堪。东方白时个个动作迟缓杨应麒知道再这样下去效率只会越来越低眼见围墙已成了个样子便下令让他们在墙内搭帐篷休息两个时辰。这一夜北风甚紧飘雪大如鹅毛围墙内帐篷又少几千工兵民夫塞在几百个草草搭起的帐篷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两个时辰后铜锣敲响士兵们挣扎着爬出帐篷帐篷外已是一层雪被。两个时辰的休息实在不够因此个个都搭拉着眼皮。忽然有人惊叫一声旁边的人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彼此传染没多久几千人都向围墙的方向望去就连一些赖在帐篷里瑟瑟嗦嗦的民夫听见帐篷外的声响也都爬出来看是什么热闹结果爬起来一看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原来那道墙壁从昨晚被北风吹到现在泥沙杂物砖石都已冻紧一上午的雪花落下把整座高高的围墙洒得白花花的一片极为漂亮!有人试着过去狠狠踢一脚却像踢到了花岗岩一边哇哇叫痛一边叫道:“这墙就像铁铸的!”

    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站在这道围墙后面无论是士兵还是民夫都有了一种安全感。而想起这样一道铁石般的围墙竟是自己在一日一夜间筑成心中又忍不住涌起一股自豪。天气还是很冷工兵、水兵和民夫们的身体也都还疲倦但他们刚刚醒来时的颓靡状态都已经一扫而空。曹广弼的部下这时也早已起来眼见自己背靠坚墙也无不振奋。

    杨应麒见士气可用让人叫道:“趁着契丹兵还没到大家一起弄一些防御工事!”

    几千人轰然应好开始踏上小船把床弩、皮帘、布幔、护城遮架等运下来尤其是那两架塞门刀车在城墙缺口处一堵更让人感到这道围墙全无破绽了。

    忙了半个多时辰已到中午。工兵门燃炉造饭先做了八百劲卒的份杨应麒亲自带人送了去工兵正要做墙内军民的份一个负责伏地听蹄的士兵来报:“西边!一刻!三百以上一千以内。”西边是敌军的方向一刻是敌军会到达的距离三百以上、一千以内则是可能的数量。

    杨应麒心中一凛知道契丹骑兵终于来了!有些吃惊道:“来得好快!”

    曹广弼冷笑道:“快是够快可惜没用了。”三两口把饭团吃了下令整军。让徐文负责五百步兵林冲、秦明各领一百五十骑兵出战。

    杨应麒见曹广弼自己没有出帐的意思。问道:“二哥你不出去?”

    曹广弼微微一笑道:“不用。”

    八百兵将动作极快契丹骑兵才出现在视野中他们已经列队出营。

    曹广弼出营望了一望道:“好像才五百人嗯这是前锋。”

    那五百契丹骑兵又走近一程在冲击距离内列队停下曹广弼点头道:“烂船也有几根钉!这部兵马还可以。”

    杨应麒问道:“我们能赢么?”

    曹广弼笑了笑道:“我们一夜成城士气正高涨又是以逸待劳跟什么人打都输不了!何况眼前这些契丹人马在现在大辽的部队里算是不错的了但也只能算是合格的军人而已。”

    “合格?”杨应麒眼中露出笑意来:“那二哥的人马呢?”

    曹广弼嘿了一声并不回答却道:“看这拨人的样子怕是刚走了一二百里路吧。现在阵前驻足是无法恢复马力的。我要是对方的将领在这种情况下会马上逃走。”

    辽军的将领萧干确实在那一霎那间产生过逃走的念头随即抑制下来!对方人数也没有绝对优势打都没打就逃走如何有脸去见主帅?但当他看见海岸边忽然竖起一道汉白石一般的围墙便如一夜之间在界河北岸多了一座金属城池一般心中的震撼难以言状!不过这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汉部还以为是这是宋人的把戏!

    可是南朝的军队有这样的纪律么?此时雪已经停了但天气仍然极冷而这道围墙前面的那几百步兵竟没有半点瑟缩的样子!

    “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怕冷了?”

    萧干犹豫着不仅因为他要让奔驰百里的马匹恢复脚力也因为他自己还有些迟疑。到底该进?还是退?

    “这批人不好惹!”他直觉地感到了。可是“他们毕竟只是步兵!虽然有骑兵躲在后面但望过去数量也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接战不利再退应该也来得及吧!可是他还是没有下令。作为一个在军中爬滚了不少年的将领他的本能在劝阻他。

    就在萧干还没下定决心、契丹马力尚疲的时候汉部的步兵阵已经行动了!

    汉部步兵方阵齐步而进他们走得并不快但那种齐整的踏步声却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契丹士兵的心头上。

    “刀斧!”步兵阵中一身高叫。

    “喝!”五百人一起应合!倏的大刀出鞘大斧去布一排排的冷艳兵器倒映阳光闪烁着比冰雪更令人心寒的光芒!

    “这不是钝刀是利刃!”

    在冷兵器时代这种雪花花的刀光是极有震撼力的!眼见刀阵步步逼进契丹士兵都有一种还不是很明显的恐惧:如果马腿被大斧斫中如果脖子被大刀劈中……近了近了更近了!萧干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更知道这个步兵方阵不能硬碰!高声下令:“上马!”

    契丹骑兵在萧干的带领下冲了过来但他们没有笔直冲击刀阵而是斜斜兜了个***要从后方扰袭。

    “不错嘛。”曹广弼点头道:“轻骑胜在灵动契丹人还是会打仗的。可惜……”

    可惜汉部的步兵并非单独作战!萧干才绕到刀阵左侧刀阵背后便有一队骑兵冲了过来人数只有两百人不到但这队骑兵衣甲鲜明马力亦足冲击的度比萧干所部快了半倍!萧干还来不及反应已被这队骑兵冲了进来两军才接锋又有一队骑兵从帐影中冲出并不直接参战而是绕到辽军的后方。

    “他们为什么不来帮忙?”萧干脑中这个念头一闪随即就明白了!和自己接锋的骑兵根本不需要帮忙!虽然萧干部下的人数比对方多但战力却不及对方强劲双方混战己方竟占不到一点上风!

    就在这时那声声如锤的脚步声又逼近了!这次脚步声却密集了许多显然对方的步兵团是跑过来的!如果没有这队忽然杀出的骑兵的纠缠萧干一定不会让对方的步兵靠近的但现在他想躲避已经不行了!

    汉部刀阵从契丹骑兵裸露的地方切入刀光闪处人马俱碎!

    “刀斧!”

    在声声暴喝中契丹人无不胆战心惊阵型开始混乱!萧干偷空往后边看去绕到他背后的两队骑兵还是没有参战的意思而是布列在西北虎视眈眈。忽然萧干明白了:“这种战法是要将我们全歼!”

    “这是大唐的战法!”耶律大石终于到了!但他来的时候萧干已经和汉部的刀阵接锋他再想冲过来援救已经来不及了——何况跟他一起到达的也只有不到数百人余下的大队伍作为第三拨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集合!所以他没有贸贸然加入战团而是驻足等待!

    “大唐?”耶律大石旁边一个偏将听到耶律大石的话忍不住心头一震:“这些人和大唐有什么关系?”

    “步兵以刀阵推进骑兵则相机袭扰、冲击、包抄步兵不是骑兵的附庸骑兵也不是步兵的附庸两部人马各自独立又互相配合。没错这是大唐的战法!”耶律大石叹道:“这种战法需要极犀利的兵甲和极严格的训练兵甲不利没法挥刀阵的威力训练不足则步骑无法配合。此外马匹也要足。我们大辽骑兵精锐但步卒不行。宋人盛时步兵强劲但骑兵不行。所以这种战法早已成为几百年前的传说没想到今天会让我遇到!”

    “那萧将军他……”

    “他完了……”耶律大石沉着脸道:“他的士气已经崩溃这部人马不能用了萧干能不能逃出来就看他自己了。”

    “不如我们趁现在冲过去支援!”

    “不行!”耶律大石道:“我们的马力不足现在过去根本就冲不乱那刀阵的阵脚!贸然过去是白白送死!让所有人下马养好力气再说!”

    他身边的人听见这话都是心头一震耶律大石这样说分明是要用那几百人马苟延残喘的性命来换取主力队伍聚集、休养的时间。

    ——————“这个辽将还可以。”曹广弼道:“真够狠心的。”

    杨应麒问道:“如果是二哥会怎么做?”

    曹广弼叹道:“易地而处我只怕也会那样选择吧。”

    ——————刀阵间的惨叫声中契丹人的抵抗越来越弱终于有人开始丢下兵器逃了。逃卒一出现这个队伍便崩溃得更快!处于契丹主力和厮杀场的那队骑兵来回盘旋把往西边逃的逃卒刺下马鞍竟然无一人得以成功脱逃。

    “辽将逃了!”

    果然知道必败的萧干匹马从战阵中驰出后方的那队骑兵中突出十几骑兵专门拦截他萧干连珠箭把其中两个射下马来跟着在十几骑中穿插躲避。

    曹广弼赞道:“这个辽将武艺也很了得。”

    耶律大石派出两百骑上前接应这时汉部刀阵未到秦明不敢在阵势未成之际和契丹主力缠战后退十几步。那两百骑兵接到萧干后没有再向前冲而是回归大队。

    萧干虽然没有捉到但他这一逃契丹的战阵就更乱了!阵中还幸存着的契丹人纷纷投降围墙内冲出一队工兵收缴兵器、俘虏刀阵则重新布列骑兵队缩回刀阵后方下马暂歇。

    曹广弼在帐中道:“让他们回来休息吧。”

    杨应麒问:“契丹的主力冲过来怎么办?”

    曹广弼淡淡道:“他不敢的。”

    传令官传下号令步骑缓缓后退。工兵收拾战场、押回俘虏一切井然有序。

    耶律大石看得心寒喃喃道:“这决不是宋人的军队!也不是女真!这究竟是什么人!”曹广弼带来的步、骑两部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八百人不到契丹主力的一半却令耶律大石感到不敌。

    杨应麒则指着回撤的兵马笑道:“这样的劲卒就是让我带也能百战百胜。”

    曹广弼笑道:“你这是夸我么?”

    杨应麒笑道:“也是在夸我自己啊。这支队伍没少花钱吧?没有我二哥你哪来的钱!”

    曹广弼叹道:“其实这次能胜得这样轻易是因为我们没有碰上契丹最强盛的时节。毕竟我们现在这个阵型还不完整。”

    杨应麒微感讶异道:“还不完整?”

    曹广弼道:“我们的弓弩还没一展所长呢。嗯如果再加上战车便更好了。不过这车兵该怎么弄怎么和步骑配合我一时还没想好。咿!辽人又动了!”

    刀阵这时已经退到营帐前方见契丹骑兵冲来倒转刀锋又迎上一步。

    但耶律大石却不敢来冲汉部的刀阵而是向南边迂回冲来。

    曹广弼一怔道:“他要迂回包抄我们的后方么?但这样的弧度也太大了吧……咦!这扬起的灰尘雪花不对他们在马脚上绑了什么东西了?啊!不好!他要冲入墙内!”

    杨应麒愣了一下道:“他怎么冲入墙内?这堵墙唯一的缺口已经被我们堵住了啊……啊!界河!界河!”

第二八四章 老成偶尔张狂(下)

    汉部筑起来的围墙是从界河河边一直延伸到渤海西岸本来是三面环水但现在界河却已经结冰因此契丹的人马便能踏着冰面绕进围墙!

    杨应麒跳了起来道:“我进去看看。”

    曹广弼一把拉住了他:“别去!墙内现在反而不安全了。留在我这里!”又叹道:“这个耶律大石胆子真够大的!河面的冰层没探过居然就敢这样冒险!”

    但他这一大胆的行动却转被动为主动!甚至让曹广弼等人一时间无所适从。

    这时刀阵只和营帐隔着一道篱笆徐文在刀阵内叫道:“二将军我们要不要到墙内回援?”

    曹广弼眉头跳了两跳喝道:“不!那样我们就全乱了!给我向岸边慢慢逼过去!”

    刀阵闻令而动而两队骑兵则合在一起向契丹人的后方奔了过去。

    杨应麒问:“墙内怎么办?工兵还好那些民夫可是杂乱无序啊!”

    曹广弼道:“老四在里面!现在就看他的了!希望他有应对之策。”

    这年冬天界河的冰皮结得颇为扎实耶律大石纵马从冰面踏过要迂回冲入那道围墙之中——围墙内的虚实他并不知道只是凭直觉在赌!但曹广弼的举措却让他感到迷惘:对手的刀阵竟然没有和他预料中那样回撤到墙内助防而是向自己逼来——那两队骑兵甚至又绕到背后准备包抄!

    “难道我错了么?”

    扑通扑通——冰面毕竟不是处处结实不但有马匹滑倒而且有十几个骑兵在裂开的冰窟窿中掉了下去——在军队急奔驰的情况下根本没同袍有功夫去救他们所以掉下去就是死!几十个骑兵的损失没有太过影响这支军队的战力却严重打击了耶律大石的信心。但他不知道围墙内的人此刻比他还紧张!

    汉部的工兵本来是有一战之力的但他们毕竟忙了一天一夜体力状况极差在仓促应敌的情况下能挥多大的作用实在难说。至于那些民夫更是兵马还没冲到跟前就先乱了起来!

    “慌什么!”欧阳适的副官喝道:“有欧阳将军在呢!辽人过不来!”

    欧阳将军是谁?民夫们不知道。不过既然是个将军那个官爷又这样说想必有些本事吧。在汉部工兵的组织下民夫们老老实实地列队站好算是勉强稳住了秩序——但工兵们却都知道若契丹人冲了进来这批人只怕又要乱了。

    “快快快快快!”

    还能跑动的工兵迅持了软甲、弓箭、长矛蹲俯在临河的位置上列成前后两排。他们虽然组织起来了但体力其实极弱拒马桩什么的来不及搬过来若被耶律大石过来一冲这道外强中干的防线立刻就得垮!

    近了、近了、近了!

    契丹骑兵已经进入工兵们的射程但领队却没有令——现在攻击那可笑的攻击力会把这道防线的底细暴露得一干二净!一旦被对方看出软弱那这道人墙连威慑力也没有了。

    耶律大石并不知道这些。打仗有时候很像赌博不知道对方全部底牌才有得玩。所以当耶律余睹看见围墙内那迅布列起来的两排人墙后他犹豫了。

    就在这时临海的冰面上出现了几个巨大的影子!契丹人忍不住偷空望去无不吓了一跳!船!两层楼高的船!战船!

    由于河面被冻结了所以那些大海船无法逆江上来只能徘徊在最靠近的水面上。但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还是让耶律大石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对方到底还有多少兵力没拿出来?”

    “放!”欧阳适在船上喝令便有上百枚霹雳火球抛了出来由于距离还远那些霹雳没有直接命中契丹骑兵而是砸在契丹人和工兵人墙之间的冰面上烧开了一些窟窿或裂缝。临岸的冰面本来就烧了一些取水用的窟窿再加上这一下子整片的冰面变得像蜂窝一般。骑兵奔踏的震力又导致让冰面产生了裂缝窟窿和窟窿由裂缝连接起来令本已冻结的冰皮开始动摇冰面开始出现大片崩塌的迹象。

    “不好!快退!”但急奔驰中哪里能那样从容呢?有几十骑冲得太快冲入霹雳火球燃烧处附近微弱的火苗已经无法烫伤马蹄但冰层也被烧得薄了经不起数十匹马的践踏轰隆一声裂开一个大洞把契丹骑兵连人带马都吞噬了。

    “唉……退吧。”

    欧阳适迫不及待地抛击霹雳火球以阻止契丹人靠近河岸其实已经暴露了汉部对围墙内防御力信心不足。这一点耶律大石在刹那间想到过但他还是不敢冒险。不但因为曹广弼的刀阵已经逼近更因为他对这冰皮的结实程度感到不放心。虽然他有可能在海船攻击不到的死角插入围墙内部但另一种情况也可能生那就是冰面忽然大面积崩塌把所有契丹骑兵都扯入水中!

    “可惜……”向南边回撤的时候耶律大石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河岸上的人墙慨叹自己功亏一篑。

    “还好。”欧阳适擦了一把冷汗。虽然给耶律大石冲入围墙之内汉部未必就会完败但那样一来必定损失惨重。现在的情形对汉部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耶律大石迂回着撤往西北汉部的两队骑兵没有直接迎上他们的锋头而是咬着他们的尾巴逐出十余里外才回来。耶律大石在最靠近的大辽据点武清东泊寨驻马随即让萧干赶紧前往析津府向坐镇南京的都元帅耶律淳求援。而汉部则在辽军撤退后赶紧搬拒马桩等防御器械把河岸那道缺口堵住。

    “可惜……”曹广弼叹道:“这样的局面居然还没能全胜!要是铁奴也在这里他们就一个也逃不掉了。”

    汉部的步兵本来都有配备车马的这次为了节省船舱的空间不但步兵配备的马没带来连骑兵的数量也大受限制。汉部刀阵虽强但两条腿的移动力毕竟不如四条腿的骑兵。

    不过曹广弼的这声叹息其实有些过份求全了——虽然耶律大石没有被截住但他们第一阶段的战略目的却已经完成。

    “还好……”杨应麒松了一口气心道:“这耶律大石一定会前往析津府求援这一来一回加上准备大概要四五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们可以把这道墙妥为完善再竖起两个了望塔、一个箭楼。五天之内我们的追加物资就会到那时负隅而守就是面对比这次多出十倍的军队也不怕!”

    他向曹广弼望去只见他正呆呆出神眼中竟然充满期待!“二哥竟然在盼望打仗!”杨应麒第一次在曹广弼脸上看到这种神情:“是了!这里是宋辽边境在这里作战感觉就像给大宋捍边一般。作为一个军人为大宋守卫边疆这大概是二哥从小的梦想吧。”

    曹广弼真的这样想么?他自己没说而杨应麒也没问。

    敌军退却以后小麒麟才松懈下来走开两步被一阵风一吹忽然哆嗦起来想扯天鹅袍御风却扯了个空愣了一下叫道:“我的袍子呢?怎么不见了?咿好冷!袍子谁把我的袍子拿走了?该死!”

    一个跟在杨应麒身边的幕僚把袍子捧上来道:“七将军是你自己抖落的啊。”

    杨应麒奇道:“我自己抖落的?哪有这种事情!”

    曹广弼回过神来笑道:“这说明你刚才很专注啊。”他顿了顿道:“应麒觉不觉得我们汉部富起来以后你变得有些懒散甚至迟钝了?”

    杨应麒愣了一下道:“好像是懒了些毕竟咱们汉部的人才越来越多了嘛许多事情都不用我去做了……”

    “借口!”曹广弼打断他道:“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你沉溺于和平富贵的生活太久了!应麒难道你没有现自己在前线的时候整个人会变得特别活跃?其实你是很适合这种奔波动乱的生活的。”

    “但是……”杨应麒道:“我主持的部门是汉部的中枢啊!中枢所在当稳如泰山咱们可以随便乱跑?”

    曹广弼道:“中枢当然要稳如泰山却不一定要深处内地!”

    杨应麒道:“不深处内地?哈在前线随时会生危险如何能稳如泰山?”

    曹广弼道:“你说的是守天下时的情况是脑人物才能平庸的情况。但我们现在是在打天下!打天下时脑人物反而是要‘动’的而不是‘静’的!而且像你刚才所说汉部的人才越来越多了而且人心可用内部的架构自己能运作得很好一些日常事务并不需要你整天老去看着!你可别把自己当作萧何以为坐镇后方供兵供粮就够了。我们需要你不但因为你是萧何还因为你可能是张良是诸葛亮是王猛是可以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人物!在这么乱的时局里多出来走走你的脑子会清朗很多眼光会开阔很多精神魄力也会磨得更加坚韧!津门太安全了老是躲在那里会让人感到天下太平人也会变得疲软。一个疲软的中枢是指挥不动手脚的……你明白么?”

    杨应麒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一凛口中没说什么心里却激荡犹如外海洪涛。二哥说的手脚是指萧铁奴、欧阳适和阿鲁蛮么?还是连他自己也包括进去?忽然之间他觉得二哥比起千里远遁时的二哥甚至会宁时代的二哥都不同了!不不光是二哥老四老五老六他们好像也都成长了许多。几年前兄弟七人结义的时候杨应麒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把握六个兄长的性格、能耐和意向但现在这些哥哥干的事情往往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仅仅因为他们都成长得太快的缘故么?还是说自己成长得太慢了?

    “一个疲软的中枢是指挥不动手脚的……”心里咀嚼着曹广弼的这句话杨应麒有些自失起来:“二哥是要让我变得强势一点么?”他不想这样那样太累而且也不需要——至少以前是不需要的!兄弟几人齐心协力汉部上下万众一心这些都让杨应麒觉得自己只要起到调和、引导、辅助的作用就行了。尤其是折彦冲这个对自己充分信任的大哥就像一根牢固的柱子屹立在那里仿佛就是天塌了也能顶起来!

    可是如果自己所依赖东西都变得不可靠了又该如何?

    当形势生变化时或许人会被迫走上自己不想走的路——也或许是他自己会主动走上那条路!五天过去了。

    这五天里耶律大石不断派侯骑侦探那道围墙周边的地形在脑中绘成了一副地图:“这地方选得好刁钻!”他拍了一下手心道:“以那样的劲卒来防守大概有两千人就够了。而我们若从正面进攻地方太狭要从海上迂回……”他想起了那些海船摇了摇头:“对手有那样的水上利器在我们不但不能从水上迂回而且连近海的地方也不能靠近。”

    盘算良久觉得必须趁着对方防御工事还未完成以两万到三万人马轮流强攻才能拔掉这颗钉子。

    “这批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正思忖便听属下来报:“萧将军回来了。”

    正在沉思的耶律大石听到这个消息不喜反怒:“怎么现在才来!”冲了出去只见空旷处停着一千多人马愣了一下问上前参见的萧干:“其他人呢?”

    萧干一脸黯淡:“没有其他人了。”

    “什么?”耶律大石怒道:“这点人抵得什么!那刀阵你就没看到?在那种地形三两千人冲上去只能让他们一点点吃掉!”

    萧干道:“李大人向都元帅建言说东南海边的这点小问题应该先放放回离保都统也以为不当为东南一角误西北大事。”

    耶律大石奇道:“李大人?哪个李大人?”

    萧干道:“李参政李处温!”

    耶律大石脸色一沉:“他怎么来了!还有刚才说什么西北大事西北又生什么大事了?”

    “将军!”萧干沉声道:“耶律余睹叛国引女真东来中京已经……已经被女真人攻陷了。”

    耶律大石惊道:“那皇上呢?”

    萧干道:“好像驻跸在居庸关。李相入南京或许是圣上有意临幸析津府。”

    耶律大石沉吟道:“若北线有失大辽就危险了!相较而言东南海边这个小据点确实无足轻重了。罢了我这就回南京此处兵马由你统领。”

    萧干问:“那道围墙就不管它了?”

    耶律大石沉吟道:“靠现在这几千兵马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你且好生防范一边固守武清广派谍报查查这批人是什么来历!同时派人驱遣民夫沿着那围墙外围再筑一道围墙把他们圈起来。我看这批人似乎没有进取之意若能靠这道围墙保得一时平安那就万幸了。”

    当耶律大石跟萧干交接兵权时杨应麒也接到了大辽中京已经攻陷的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道:“这中京陷落的时机正巧!中京一陷辽主必然南奔。北面战事吃紧他多半就没心思来管我们这东南小患了。好好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从容些先把船坞弄起来!”

    欧阳适道:“大辽怎么变得这样不堪!好歹中京也是一座重城。国主兵才多久这便陷落了?”

    曹广弼叹道:“你常在南边所以不知道大辽政局糜烂到什么程度!耶律余睹降敌!这是何等大事!但从这事生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契丹在西北的防务竟无多少更改增益这不是把胸膛敞开了让人家砍么?辽人能战之将已经不多北路军士气又极低落。再加上防务虚实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他们要是不败才是怪事!”

    三人谈论了一会北线的战事随即重新议定这个新港展的规划。果然几天过去契丹人没有起大攻击却开始在数里外筑起另一道围墙。杨应麒笑道:“他们居然用这笨法子防我们看来是没有主动来进攻的意思了。”

    欧阳适问道:“那我们是否派人去骚扰他们让他们筑不起来?”

    “骚扰?为什么要骚扰?”杨应麒道:“我只希望他们把那道新墙筑得结实可靠些。”

    欧阳适怔了一下随即也笑道:“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曹广弼道:“看来这边没什么大战了我也来了很久了该回辽口了。”

    杨应麒道:“我也该回津门了。”

    欧阳适问:“你们都走了这个还没成型的港**给谁?”

    “自然是你。”杨应麒道:“流求的局面已趋平缓日常海务又有正汇兄打理着四哥你不如就暂时把大本营安在这里。我现你跟宋官打交道很有一套。”

    杨应麒这话正中欧阳适下怀!脸上却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不过终究还是应承了。曹广弼和杨应麒走后欧阳适整个人跳起来对着港口大笑道:“这里是我的天下了!”

    他的副手奇道:“这个小港口又不是什么要紧地方四将军为什么这么得意?”

    欧阳适笑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一面让人催辽口、津门、流求的物资加紧加倍运来;一面亲临工地督促工兵民夫增修城防;又每日家到曹广弼留下的八百精兵处巡视嘘寒问暖——不过最重要的一件事则是打开大宋和大辽的走私门路。

    沧州这边事情好办李应古表面上正气凛然实际上却满肚子的小算盘!他在幕僚的怂恿下大开后门而且由于罗贤齐“放长线钓大鱼”的建议对往来商人的盘剥也克制在商人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大宋河东、河北地区本多大族近年来大宋经济不景气他们的资本都死在手里没法滚活。听到塘沽开港的消息联想起登州方面的前例无不暗中雀跃。说来真是讽刺在这动乱四起的年代本已死气沉沉的沧州竟然在一个贪官的领导下活跃起来!如果换了一个忠直的循吏来做守臣商人们反而不可能得到这样的自由。

    而往北的商路虽有一道围墙隔开但数千纪律不甚严明的军队哪里看得紧这长达二十余里的门户?商人们或冒险翻过围墙或从远僻处挖地道偷过或从离围墙不远处造船下海偷渡或干脆贿赂看守兵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总之一句话:这些商人就像闻到蜜糖的蚂蚁利用各种神通将金钱货物从这道围墙的两端搬来运去。

    如今的汉部已不是当年的汉部。五年前津门才开港的时候汉部更多的只是作为一个中转地在货物流转的过程中捞到一些好处。但今日之汉部内部已经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经济体系甚至琉球与津门之间就存在一个大宗交易的境内市场。汉部不但农产品供应辖区全体人口有余而且手工业也不再集中于琉璃等奢侈品辽南的毛纺织品、流求的棉纺织品以及山茶、蔗糖、蜜、腊、药品、山货、海产等等在大宋和大辽都很有销路。

    地域之间的经济交流导致的结果通常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输入和输出而是在交流中产生新的财富!这个杨应麒命名为塘沽的新港在欧阳适的主持下不但军备日渐完善而且还逐步成为南通大宋两河、北通大辽燕云的走私中心。不仅已经迁到辽南的燕云籍商人赵履民、刘介等家族蜂拥而至就是因为清阳港崛起而浮出水面的宋籍商人也纷纷进驻。李应古固然在坐收巨利后大开后门而耶律大石的那堵围墙也没能挡住汉部经济影响力的渗透。

    杨应麒走后不久邓肃就来了。这个带剑横行的书生欧阳适是第一次见到。两人的气质、性格都不是很合得来但邓肃是曹广弼十分看重的参军欧阳适守住塘沽需要辽口6军的配合对邓肃便礼貌了三分;而邓肃对这个和曹广弼平起平坐的四将军也是以礼相待。两人各办各的事才刚刚建港的塘沽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但欧阳适住在船上邓肃住在岸上除了公事竟然从不见面。

    塘沽建设起来以后渤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成为汉部的“内海”汉部在燕云两河地区的影响力不再仅仅是单纯的间谍行为而是经济力量、社会力量、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互为作用的综合影响力。而直到这时能深刻了解这颗“小钉子”可怕潜力的人依然寥寥可数。

    李应古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自己越来越大的积金篓。汉部与契丹对塘沽的争夺战他和王瑰虽然没有直接见到但后来从民夫的转述中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两人对汉部的战绩都十分震惊。但李应古竟然因为欧阳适的友善态度而对此十分庆幸认为多了这么一支强大的力量在身边有助于沧州的防务!更令他高兴的是欧阳适把一些契丹俘虏送给了他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马上上报称捷冒称契丹无故犯界幸而当今圣上洪福齐天又有童太师从中指点沧州兵将上下一心乃将辽将耶律大石击退斩五千俘敌数百云云。奏表一上满朝称贺都道是北伐必成之先兆。道君皇帝与童贯也更生欺辽之心以为辽国灭亡在即燕云旧地唾手可得。

    由于消息阻隔阿骨打对塘沽的情况反而不甚清楚虽然杨应麒让邓肃起草了一份奏折夹在众多军务奏折中送往会宁但那份奏折写得实在太简略了大意云:“天辅五年冬有本国商船漂至渤海西岸为辽人所迫。遣水师数百人救护之因势就利辟船坞水寨作通商扰敌之用。”

第二八五章 墙倒众人齐推(上)

    大宋宣和四年金天辅六年春女真都统斜也攻克大辽中京。辽主耶律延禧逃往居庸关但遁亡之际他仍然不忘打猎取乐。耶律余睹引兵直逼辽主行在辽主不敢进入离斜也兵锋较近的燕京而是听从萧奉先的建议西奔退守云中。

    在这场战争中完颜氏小一辈的宗望锋芒渐盛而兀术等小将也崭露头角。但他们的光芒——甚至连老一辈的宿将也算上——全都被宗翰盖过了。已经进入中年的宗翰在这场大战中显示了极高的军事才华虽然这次伐辽的统帅是斜也但整个战争的从策划、推动到后期对整个军势展的引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都是宗翰。在他手下无论是刚刚降附的耶律余睹还是桀骜不逊的萧铁奴都才尽其用。中京攻克后阿骨打怕前锋孤军深入态度转归谨慎。但宗翰见事可行促斜也进兵先败辽将锡默再取北安州兵锋所及直迫大辽西京路。

    “这连番大战的庙算宗翰做得极好!”折彦冲对“病愈归军”的曹广弼道:“与之相比我也有所不及。”

    曹广弼淡淡一笑道:“大哥过谦了。”

    由折彦冲口述的战局详况笔录送到津门杨朴看了赞叹不已杨应麒亦自佩服而陈正汇则默然不语。杨朴见状冷笑道:“我大金打了胜仗陈大人不高兴?”

    陈正汇目光一闪淡淡道:“我可惜的是大将军英雄无用武之地!”

    杨朴的挑衅极为狠辣陈正汇却封得圆转无隙既没违心话也不落半点口实。杨应麒笑了笑道:“咱们汉部只要上下一心稳住了后方便能确保大哥永立于不败之地!百战不殆可比一两次大胜难得得多!”

    杨陈两人都低了低头道:“七将军说的是。”

    三人正说公事忽有一封加密急报呈上杨应麒拆了开来竟看得怔了。杨陈两人见他如此杨朴忙问:“北线战况出什么意外了?”陈正汇则问:“辽军又犯塘沽了么?”

    杨应麒将急报折了似无意让两人看杨陈两人见了更是疑心大起。尤其是杨朴这些年杨应麒早已将他当作心腹就是再紧要的军政大事也很少有刻意瞒他的这封急报究竟说的是什么竟让杨应麒如此反常?

    杨应麒犹豫片刻对杨朴道:“朴之我有些私事想与陈大人说。”

    杨朴心头疑云更甚却也不好多问点了点头出门去了。他出去后陈正汇问:“七将军要面责正汇么?”

    “不是。你又没犯错我哪里会责你?”话是这样说但杨应麒却没继续说下去。

    陈正汇等不到杨应麒开口心中狐疑又深了几分忍不住又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请七将军明说吧!”

    杨应麒道:“说这件事情之前另有一件事还请正汇兄见谅。汉部元部的规矩对新入元部的要紧人物都有一番摸底的调查此事正汇兄想亦知道。”

    陈正汇点了点头道:“汉部派人去调查我家人了么?我陈氏内外顶天立地何怕人查?”

    “不是这个意思……”杨应麒叹道:“陈了翁为人天下谁人不知?这次派去的人本来只是走走过场。不过……唉直说了吧派去调查的人到了楚州因闻了翁正在病中怕有个意外便留下守候……”

    他还没说完陈正汇脑中已经嗡嗡作响惊叫道:“家父……家父病得重么?”

    杨应麒道:“怕是有些重……”

    这句话钻入陈正汇耳中更是搅得他心乱如麻颤声道:“七将军你别诓我家父究竟得了什么病?”

    杨应麒这才将那张纸给陈正汇看了陈正汇两手抖接过来见上面写道:“陈瓘重病或不豫。”下面便是一张药方这个时代博学士子多有略晓医理者陈正汇也是这般因此一见就知是一张“尽人事”的方子马上知道父亲快不行了。他本性孝善从小接受的又是极为正统、极为严格的忠孝教育。这几年虽然流浪海外不见父母之面久矣但那是因为忙碌公事心中有了寄托才能将这些私人情感暂时放在一边。如今忽然传来严父的消息却是一通噩耗!叫他如何不惊恐?惊恐中又夹杂着对家人的愧疚愧疚中又包含着游子在外日积月累而成的念家病几种情绪交相作用犹如几股巨力合在一起直撞他的胸膛两行泪水流了下来杨应麒大惊叫了几声陈正汇支吾咿唔竟不知作何语。

    杨应麒惊惶更甚忙唤燕青送他回府又让人飞马去请李阶到陈正汇府上去劝解。

    陈正汇走后杨朴进来问道:“七将军陈大人出什么事了?”

    杨应麒叹道:“他父亲病重怕不行了。”

    杨朴惊道:“有这等事!”顿了顿道:“朴之和陈大人政见颇不合但无私怨。一场同僚自当彼此关心。但朴之看陈大人是极孝之人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怕一时间难以理政了。无论陈大人是否回大宋料理家事七将军都应早作准备。”

    杨应麒拿正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找人顶替他的位置?”

    杨朴却摇头道:“只怕汉部一时找不到能顶上去的人!”

    杨应麒哦了一声对杨朴能这样回答心中欣慰问道:“你替他兼着如何?”

    杨朴苦笑道:“海上事务在陈大人手里是越做越细、越做越深了要我上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杨应麒点头道:“也是。咱们汉部底子就是浅一个萝卜一个坑。海务的架子正汇兄已经搭起来了但总理方略的人一时还真找不到。”

    杨朴道:“没办法七将军你只好亲自上了。”

    杨应麒一听大皱眉头摇了摇头不再提此事与杨朴一起将其它政务大略安排了便往陈正汇府上来。

    这座府邸是陈正汇未来之前杨应麒便命人修建的出钱的却是欧阳适。府邸造得不小但因为陈正汇的家人都不在因此反而显得冷清。

    进了陈府李阶早已到了正与陈正汇相对饮泣各不成声。陈正汇见到杨应麒连礼见也忘了冲过来便道:“七将军正汇心神已乱难以助七将军理政了还请七将军放正汇回家一趟以尽人子之孝。”

    杨应麒见他这个样子心道:“也是个有心肠的人。”安慰道:“正汇兄别这样这事我自有安排。你回去照顾父亲是人子因有之义不过你得答应我要收拾好情绪才去。不然不但我不放心令尊见到你的样子岂不平添担忧?”

    李阶道:“七将军姑丈于我尊之为师亲如严父请允我同行。”

    杨应麒道:“正汇兄回去海务的担子由我暂时顶着。若你也回去朱虚山可怎么办?”

    李阶道:“遽闻此事李阶哪里还有心情讲学?”

    杨应麒道:“讲学不讲学是一回事但若你们两人忽然都不见了只怕大宋来的官吏士子要起不必要的疑心。所以还得请进祖兄勉为维持。”

    李阶犹豫许久这才点头答应。在杨应麒的安排下陈正汇由燕青护卫着从津门出入登州清阳港扮作几个商人朝楚州而来。陈正汇在汉部已经是显贵人物但到了大宋却仍是一个不能公开身份的罪臣因此不能光明正大前往楚州。

    海上乘风破浪路上晓行夜宿陈正汇恨不得两肋插翼飞到父亲身边但出前他答应过杨应麒路上一切都听燕青安排燕青又以“欲则不达”的道理相劝好容易才说服他定心缓行。他们出登州后本本分分地以一行小商人行径南下一路倒也无事。

    宋人重孝士子受孝道之陶熏非后人所能想象。但陈正汇毕竟是经过风浪的成年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震惊伤心后便慢慢平静下来。虽然满心仍牵挂着父亲但长路慢慢途中不免将一些心思放在眼前的所见所闻上。

    他离开大6已有十年大宋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甚至因为怀念而有些美化了。但凡有心用世的人没有不对眼前社会现状不满的——因为任何社会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而热心者对弊端的敏感常常会压过对良性因素的关注这一点也是推动他们去改进这个社会的动力。

    陈正汇入汉部的三四年来对汉部内部许多事情也是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再将之和心目中那美化了的大宋相比便很容易得出汉部“根基毕竟太浅、胡风终究过重”的结论来。

    可是一出登州一个真正的、比他离开时恶化了十倍的大宋终于残酷地展现在他面前!一路上面有菜色的人民让他感到悲悯四处出没的盗贼让他感到忧患而设置重重关卡盘剥往来商人的贪官污吏尤其让他感到愤怒!

    不知不觉中他早已习惯了汉部内部简便高效的政府、独立公正的司法和井井有条的社会秩序。从登州到楚州的几百里路程才走了一半陈正汇便害怕起来。不是害怕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的危险而是害怕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会生颠覆性的改变!

    “难道我错了么?”

    近半年来他回归大宋的心其实已经很淡了不过仍然执着于某种似是而非的政治理念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政治理念。在这种理念的引导下他始终和杨应麒保持距离可现在几百里路走下来他竟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想念这个上司。那是一种政治上的知己感!对一个在政治立场上有坚持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拥有相同(哪怕仅仅是相似)目标的人更为难得呢?他忽然有种冲动:如果这片大地都能实现津门与流求那样的秩序……可他没有想下去他在害怕可有些思绪仍然是他不能控制的。他忽然隐隐猜到杨应麒一直以来对他这么宽容的深层原因了:因为汉部文官集团的势力与武力集团相比还很脆弱想要在决策层出自己的声音就必须抱团而在汉部八脑里面杨应麒是最能代表文官集团的旗帜!别有居心的人也许会投靠和自己相性不合者来攫取利益但是有野心要做一番真正的政治事业人却多半会被政治目标相近旗帜所吸引。

    “他没有对我出手反而对我如此纵容难道是因为……他在等我?”陈正汇摇了摇头终于克制住了不再去想。

    到楚州了。

    这里冷落着一个被大宋朝廷忘记的老人经历了这些年的放逐生涯没有人知道这个老人的人生观念是否有所改变。

    “父亲……”陈正汇心里呼唤着。

    而就在这快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忽然犹豫起来。燕青说过万一在他们到达前陈了翁就去世了汉部留守在楚州的人会在北城门外的柳树上系上一帆白布好让陈正汇在进城之前有个心理准备。走到城门边的陈正汇搜寻着北城门外果然有几株病恹恹的柳树树上什么也没有——“还好……”他松了口气却拉住了马左右踏踏竟不进城。

    “陈大人快进城吧!”燕青催促着。他对于陈正汇前半段路程急躁后半段路程踟躇的态度感到奇怪。

    燕青很聪明对生活中的人心人性把握很到位可他毕竟不是陈正汇、杨应麒这个领域的人所以有些时候便没法真正理解他们。其实现在陈正汇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把握不准。

    “嗯。”他回答着燕青的话牵马进城。

    汉部自有一个接应的密子在前引路引到陈了翁所居的院子前面便鞠了个躬消失了。

    燕青道:“陈大人我去敲门。”

    “不。”陈正汇止住了他燕青以为陈正汇自己要去敲门谁知道这个奇怪的上官却只是打量着这座有些残旧的院落呆。

    呀的一声一个皱着眉头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看见门外站着六七个人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把目光集中在陈正汇身上打量了许久终于难以置信地试叫道:“表哥?”

    陈正汇也看着这个年轻人打量了许久也试探着道:“阿郁?”

    “表哥!真是你!”年轻人冲了过来:“你……你怎么会来?是收到我的信了么?”

    “信?”

    “嗯我昨天才托人给大哥寄过去的……啊!我真是糊涂昨天才寄怎么可能你今天就到!”

    这个称陈正汇为表哥的年轻人正是陈正汇的表弟、李阶的弟弟李郁。陈了翁仕宦在外这两年正是由他在跟前伺候着。

    表兄弟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感慨陈正汇握紧李郁的手担忧地问道:“我爹爹的身子……怎么样了?”

    “这……”

    见李郁欲语还休的样子陈正汇便知病情果然难愈尽管一路上早作了心理准备这时却仍忍不住垂泪问道:“他老人家……还清醒么?”

    李郁点了点头道:“还清醒每日都让我读些诗书给他听。不过已经下不得床了。”

    陈正汇闻言捶胸哭道:“不孝子!不孝子!”

    李郁在旁跟着垂泪燕青则赶紧来劝低声说道:“陈……先生!你这样子叫老大人看见怎么安心?”

    陈正汇这才忍着收泪燕青又取了一条毛巾来让他擦脸:“先生打起精神来。莫要让老大人担心。”

    陈正汇点了点头李郁则看了燕青一眼有些疑惑燕青主动道:“我们几个是陈大人的随从一路伺候到此。”

    李郁因为李阶的关系对陈正汇在海外的事情略有所知便只当燕青是表哥的下人。

    陈正汇对李郁道:“给他们安排个屋子我……我进去看看。”

    李郁道:“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我自己进去。”

    两人退开大门院子里有两个老家人看见陈正汇等进来都有些吃惊。李郁摇了摇手让他们不要多问。陈正汇顺着表弟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在满院药香中扶着栏杆慢慢走近房门在门外停下按着房门不敢推。

    正犹豫着屋内传来一个疲弱苍老的声音:“怎么会有骡马声?门外是谁?是刘贤弟么?为何不进来?”

    陈正汇听见老父声音喉咙中犹如吞了一口盐水呃呃了几声竟说不出话。

    门内一阵沉默过了一会陈瓘的话声才再次响起:“是汇儿么?”

第二八五章 墙倒众人齐推(下)

    听老父竟然猜出是自己陈正汇再也忍不住推门冲了进去跪在床头叫道:“爹!孩儿……孩儿……”

    陈瓘看见陈正汇反应却有些奇特。一张皱巴巴的脸肃然片刻才稍稍展颜道:“我昨日才准郁儿给你们通个信你怎么能来得这么早?”

    “我……我……”摸了摸陈瓘皮包骨头般的左手哽咽道:“爹爹你……这……”

    陈瓘伸出右手抚摸着儿子的头说道:“人总该有这一程的。只是没能见到河清麟现甚是抱憾。”

    陈正汇怔了一下说道:“爹爹那些事情您就别挂心了。”

    “哦?”陈瓘道:“你的意思是寄望于你们了?”

    陈正汇道:“孩儿尽力而为。”

    陈瓘道:“尽力?如何尽力?”他见这句话竟把陈正汇给完全问住了又问道:“刚才的骡马声……”

    陈正汇道:“是跟孩儿来的人。”

    “跟你来的?”陈瓘问:“是你的下人?朋友?还是那个汉部的吏员?”

    “是……是汉部的吏员。”

    陈瓘哦了一声道:“这么想来你来得这么及时也是从汉部得来的消息了?这楚州也有汉部的人?”

    陈正汇脖子硬了一下终于点头称是。

    “了不起啊。”陈瓘道:“汉部对我大宋竟然深入到这个程度了!莫非我大宋每一个州县都有他们埋伏的人了?”

    陈正汇忙道:“没爹爹说的这么利害。汉部的密子主要是契丹燕云一带多一些大宋境内对京东东路、福建路两处也比较用心。其它地方就不怎么样了。楚州这里有人是因为孩儿的缘故。”

    陈瓘点头道:“原来如此。不错这样才合理。你们崛起才几年哪里能将耳目布满大宋的万里疆土呢?”

    陈正汇听到“你们”一词心里咯噔一下叫道:“爹爹!你……你在怪孩儿么?”

    陈瓘笑了笑道:“你怕和你现在的同僚并称么?”

    “这……”

    陈瓘又道:“你离开我身边已经很久了父子之情或许未变但你心中的君臣之念我可就不清楚了。”

    陈正汇大感惶恐挣扎着跪下顿道:“孩儿在海外虽居要位岂敢片刻忘怀父亲的教诲!”

    陈瓘道:“当真如此么?那为何所作所为并不见有利于天下苍生之事唯见助女真征伐逐鹿而已?”

    陈正汇慌道:“大宋上下自昧自蔽实不知天下大势早已大变!父亲大人困顿楚州所以对北国之人、北国之事恐怕也知之有误。”

    陈瓘转过头来直视儿子双眼陈正汇不敢回避咬着牙眼含泪水道:“请父亲大人明察!”

    陈瓘已经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但眼中神光湛然单看这双眼睛万万不像是一个垂死老人!而陈正汇呢?泪水流尽后便是赤子对父亲的亲敬和仰慕。但陈瓘却没有被儿子骗到嘴唇稍张直刺其心:“你心虚!”

    陈正汇身子一震便听父亲又道:“你在怕什么?怕什么被我知道?”

    陈正汇啪地伏在地上瑟瑟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看到儿子这个样子陈瓘也不禁有些心软。父子俩就这样一个躺在床上一个伏在地下各自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声敲门声响过后李郁走了进来口中道:“姑丈该吃药了。”待看清屋内的情景不禁愕然。

    陈正汇伏在地上不敢起来李郁不敢多问绕过去喂陈瓘把药喝下后才听陈瓘问:“你表哥带来的人呢?”

    李郁道:“已经安排在后院。他们带来了许多药材金银收不收?”

    陈瓘道:“不收。”

    李郁应道:“是。”

    陈瓘又目视伏在地下的儿子对李郁道:“扶他起来。”

    李郁扶起陈正汇暗中捏了捏他的虎口鼓励他坚强。陈瓘对李郁道:“你到外面看着。”等李郁出去又问儿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陈正汇颤声道:“我怕自己将来会违背父亲的教诲。”

    陈瓘哦了一声问道:“因什么而违背?名利么?生死么?时局么?”

    陈正汇道:“不……因为一个人。”

    陈瓘问:“什么人?”

    陈正汇道:“杨应麒。”

    陈瓘的眼光片刻没有离开过儿子的双目仿佛是用眼睛在听话:“他对你很好?”

    “我不知道但我近来总感觉我的作为他都清楚但他竟然没有遏制我的意思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也许他在等我主动去找他。”

    “哦?他希望你向他投诚?”

    “这……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那是什么?”

    陈正汇抬起头来说道:“父亲这个人要的也许并非逐鹿天下。”

    “那他要的是什么?”

    “也许……也许他只是在等孩儿去理解他的作为。”

    “他什么作为?”

    “他……也许他是想矫正自秦以下千余年来以法术乱正道的弊制。”

    一直很淡然的陈瓘听到这句话也不禁全身一震问道:“你说什么?”

    “我看他行事着眼点似乎不在权而在制。只是他学力不足所以有些事情做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陈瓘沉吟半晌吃力地抬起手来招儿子上前道:“过来跟我说说这个杨应麒的事情。”

    陈正汇跪行向前伏在床边握紧父亲的手从汉部出死谷前后的大事说起为陈瓘一一讲述。他说得不快每逢陈瓘低眉沉思便停下直到父亲眉目再展方继续述说。这一席话好长虽然陈正汇已经删繁就简却仍说了一个多时辰。儿子固然说得口干舌燥父亲也听得极吃力。不久夕阳西斜李郁拿了油灯、粥、药进来父子两吃了陈瓘小睡到半夜便又醒来让陈正汇继续述说。

    李郁心道:“听这等要紧事务大费心力!姑丈已是油将尽、灯将枯如何经受得起?”但听话的人既不恤身李郁便都不敢劝阻陈正汇也不敢不说。

    说完汉部展的脉络陈正汇又说起杨应麒的天地自然之学。父子俩谈的本是政治话题为何突然扯到自然问题去了呢?要知在中国固有哲学中政治社会与天地自然的变化息息相关所以杨应麒对地球、太阳系、银河系等宇宙观念虽然只是停留在浅近、笼统阶段但对李阶、陈正汇等人造成的冲击却极大!大到足以颠覆他们的某些历史观!对陈、李等人来讲这些宇宙理论听起来异想天开但因为杨应麒身处高位学识广博日常讲学之风也颇为严谨因此便不敢轻易否定而且以他的这套理论来检验航海之学、天文之学也无不丝丝入扣更增加了这套说法的可信度。

    中国传统的学者不似欧洲僧侣对于大地为圆、天外有天的理论接受起来竟无甚困难。陈瓘听到宇宙大爆炸处便暗暗颔认为与先贤所传太极图之妙理暗通。他心力本来甚倦但听到这里竟然精神奕奕。

    好容易等陈正汇讲完陈瓘叹道:“这人绝非胡种已无可疑。只是他的师承学脉从何而来大可推敲!”想到深处眉头拧成一团。陈正汇和李郁看得心疼却不敢打扰。终于陈瓘睁开眼来道:“笔墨笔墨!”叫了两声忽然晕厥过去。陈瓘这一晕厥慌得他儿子外甥赶紧急救掐人中灌参汤好容易老人家悠悠醒转陈正汇哭道:“孩儿该死不该用这等烦心事来扰父亲大人。”

    陈瓘一笑一时却没力气说话。闭上眼睛休息到鸡鸣对儿子关心自己身体的话毫不理会直入正题道:“你说的对北方之事均已经非我辈所料想。即使我与你易地而处恐怕对汉部之事也是难以抉择。汉部内部的争端已不是权力之争那么简单。折彦冲心中既有华夷之辨甚是难得。而这个杨应麒亦不可限量。汉部之事已不是一句内外之别、君臣之道所能概括。我老了也没法给你立个定论一切只能由你们凭良心办事。”

    陈正汇和李郁听到这里都跪下道:“不敢忘父亲(姑丈)教诲。”

    陈正汇想了想又道:“孩儿不敢泯灭良知只是在海外甚是痛苦行事之际不知当遵汉贤经义抑或遵近贤经义。”

    陈瓘斥道:“糊涂!迂腐!什么汉贤近贤!君子掌权畏《春秋》之笔便是良心!《春秋》以下俱是后进弟子门外之学。”

    李郁还不怎的陈正汇却是心头剧震。又听父亲道:“我是你父亲向来对你很有信心但自从由他人处辗转得知一些你在海外的作为也不免怀疑你为名利生死所诱何况别人?如今听你一席话才知道你的苦处。你的行事未必全对但那也不是立志不坚只是见事不明而已。只是你能取信于我却未必能取信于士林。”

    陈正汇听了大哭道:“只要父亲能谅解孩儿孩子此刻就算死了也无憾了。”

    陈瓘道:“道德之性需磨之磋之一日不可废。我此刻只是信你的现在将来死了还要在九泉之下观望你的将来!”

    陈正汇哭道:“孩儿纵然九死不敢欺父欺天!”

    陈瓘点头道:“好好。扶我起来。郁儿准备笔墨。”

    陈正汇惊道:“父亲你要做什么?”

    陈瓘道:“我要写几封书信。”

    陈正汇忙道:“父亲口述孩儿执笔。”

    陈瓘摇头道:“不!这几封信必须是我亲笔写。否则如何见信于人?扶我起来!”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语气之坚定却不容两个子侄抗拒陈正汇只好扶他起来李郁移来桌椅铺纸磨墨。陈瓘伸手拿笔手竟是颤个不停。但他也不着急眼睛静静地看着笔端直到手稳了下来这才对陈正汇道:“你出去。”

    陈正汇怔了一下不敢多问起身出门在门外候了半个多时辰才见李郁开门出来道:“姑丈歇下了。”

    陈正汇进门看时笔墨都已经收起陈瓘双眼紧闭头上稀稀疏疏的头竟比昨日更枯萎了几分心中凄然。

    李郁在旁道:“姑丈写了七封信其中两封是交给你的另外五封让我在他老人家……百年之后亲自去送。姑丈又说让你……让你不必守三年之孝心中怀之便可。”说着取出信来却都已经封上了印泥陈正汇扫了一眼看见了两三个名字均是与父亲交好的当世大儒哽咽道:“父亲是怕我无法取信于士林这才不顾病体为不肖子沥血呕心。”跪在床边再也不肯离开片刻。

    陈瓘这一睡下便没再清醒偶尔睁开眼睛瞳孔中也是一片迷茫见儿不知是儿见甥不知是甥。燕青大把花钱但千金万贯的灵丹妙药、人参茯苓灌下去也不见好转。众人都知他大限近了只是等着阖眼之时。熬了三天终于陈瓘嘴巴苦张似有言语陈正汇凑近前去才听见喉音如缕:“欧阳等……武夫……耳……非文……士……难遂汝志……必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釜底……抽薪……以襄……麒……”

    语音渐低终于不可再闻李郁一直把着陈瓘的脉搏哭道:“表哥姑丈……去了……”

    陈正汇握着父亲干枯的手坐倒在床边的地上。他没有哭只是望着东北念叨着别人听不见的话。

    大宋宣和四年春陈瓘卒于楚州。对于这个人的死汴梁肉食者无人关心他们此刻盯紧的是那些对辽人步步进逼的女真蛮族。

    其时宗翰驻兵北安遣萧铁奴等人攻略附近州县俘获契丹重将后知道辽主已是众叛亲离西北、西南两路兵马均羸弱不能用便遣人报元帅斜也促他进兵。

    由于出兵时阿骨打嘱咐克中京后当谨慎从事以免仓促而遭大败所以斜也传令宗翰让他驻马待议。

    宗翰对完颜希尹等道:“将在外临事从权!”先斩后奏下令进兵然后再派人到斜也处报知:“初受国命虽未令便取山西亦许便宜从事。今辽人可取其势己现一失机会后难再图!今已进兵当以大军会于何地幸以见报。”

    斜也犹豫不决宗雄劝斜也道:“粘罕接连两次遣使前来想必不是轻率图功。而且他既已起兵若我等不往接应反而是陷他于孤军深入而不顾!”斜也这才定策起兵与宗翰会师。两军会于羊城泊宗望、宗弼率百骑先进萧铁奴继之。一路追亡逐北袭辽军主力于白水泊一日间辽军三战三败。辽主一路上风声鹤唳连弃辎重以轻骑逃入夹山。

    萧铁奴尾随而至路上忽有侦骑报道:“将军!前面有契丹败兵绑了三个大官来请功。”

    “哦?”萧铁奴叫道:“带上来看看!”军士带到跟前却是一老二壮问那来请赏的契丹军士道:“这三个是什么人?”

    那契丹兵道:“这个老的是北枢密使萧奉先这两个是他儿子萧昂和萧昱。”

    萧铁奴惊呼道:“萧奉先!”用马鞭抽了那老者一鞭:“就是他?”

    那契丹兵答道:“是。”

    萧铁奴笑道:“哈哈你真的是权倾北国的大辽枢密萧奉先?”

    萧奉先甚是尴尬不愿否认却又不敢承认。

    萧铁奴又问那契丹兵:“你们怎么捉到他的?是不是耶律延禧也在左近?”

    那契丹兵道:“没有契丹大队已经离开两天了。”

    萧铁奴奇道:“这就奇了难道这萧奉先会留下断后不成?”

    那契丹兵道:“启禀将军是皇……是那耶律延禧走着走着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便指着萧……这萧奉先说:‘我失去天下都是你们父子误我!今日本要杀你以平民愤只是国势如此杀了你也无补于事!’便把他们逐出大队不令随行。”

    萧铁奴更是奇怪:“他到现在才知道是谁误了他啊?哈哈我听应麒讲故事说当年吴王夫差也是等到走投无路才现他的宰相是奸臣怎么天底下的事情都这么像啊!”又喝问道:“谁是萧昂!”

    两个青年中年纪较大的那个被萧铁奴一喝吓得瑟瑟抖。萧铁奴笑道:“原来你就是萧昂!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萧昂畏畏缩缩地抬头看清萧铁奴的脸后一片迷茫。

    萧铁奴冷笑道:“不记得我了么?当年在乌古部你可把我的伙伴们害得好惨!”

    萧昂喃喃道:“乌古……啊!是你们!”

    萧铁奴哈哈笑道:“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一直和契丹作对的汉部就是当年冲你车驾的那几百人马么?可怜可怜!”

    萧昂颤声道:“将军饶命当年实在……实在……实在不知将军的神威啊。”

    萧铁奴哼道:“我是不会怎么样你的不过狄叔叔他们可就难说了。”

    吩咐下属将萧奉先和他的次子绑到斜也处领功将萧昂押到折大将军处听候落。

第二八六章 国亡四方祸至(上)

    萧铁奴的部属押了萧昂到折彦冲处折彦冲想起当年同伴的惨事怒火中烧。汉部出死谷后曾遭三难:第一是宋边受拒第二是遭遇萧铁奴第三是乌古叛友。这三件事都几乎把汉部逼入绝境而后两件事均和萧昂有关尤其是在乌古狄喻带过去的人马损折近半是汉部立部之前伤亡最惨重的一次在汉部的实录上被书为“大难”所以汉部的元老部民提起此事无不对萧昂和乌古部恨得牙痒痒的。

    折彦冲提起三尺长剑就要斩了他曹广弼拦住道:“汉部军令严禁杀俘!”

    折彦冲道:“这是报仇怎么叫杀俘?他又不是寻常士兵!”

    曹广弼道:“就是要杀他也得按规矩来。再说与他仇恨最深的是狄叔叔。”

    折彦冲醒悟过来派人将萧昂送往津门。杨应麒听说是捉了萧昂命人提上前来对杨朴感慨道:“当初汉部轫之时兵不强马不壮流浪于长城内外、大漠南北惶惶不可终日。就连萧昂这样的软脚虾也怕!当其时又有谁知我们能有今日的事业。”手一挥命人押到狄喻府上去。

    狄喻根基本厚在相助阿鲁蛮一战中身受重伤留下了病根。后来在死谷中静养数月才渐渐恢复过来但随后便千里奔波身体情况又转恶化尤其是在乌古一役惨受折磨从那以后他的武功便再无法恢复到盛年时的五六成。前几年拼着年纪不算太大在许多场合还能活动活动但近两年旧伤复便卸了军职来到津门静养。他三年前娶了张玄征的一个寡妹生下了两个儿子赋闲在家伴妻弄儿心灵有了寄托建康状况又有起色只是早年的雄心壮志却已在最近这次病苦中消磨殆尽。这日忽见杨应麒的属下押了萧昂过来又勾起了旧仇!

    但他毕竟年纪较长和折彦冲等不同看见萧昂非但未起杀念反而大起唏嘘之叹对押萧昂来的官差道:“此人不是我的仇人是汉部的仇人该如何处罚押到法官处听候吧。”

    汉部的司法体系由于杨应麒的促成从一开始就有独立司法之传统。当时部族新兴折彦冲、杨应麒等人都有自己不至于犯法的自信而全部方兴未艾之际部内权贵犯罪事件也比较少因此便没留下什么权贵干法的恶**件。

    举部南迁以后司法案件日积日多司法程序日渐复杂法律条文日益严密这才开始出现专门的司法系统。李阶北来后整理汉部旧日的案卷结合北国的传统和宋律编订了一部新律。杨应麒拿到手后将其中太过繁缛和不切实际的部分删除又添入限制部族脑权力的若干条文并将司法独立提到极显著的位置上开宗明义便是不许汉部脑(包括折彦冲和他自己)以政令干预法律的运作。这部新律后来由汉部元部民会议全票通过(折彦冲杨应麒默许的动议通常都是全票通过)成为汉部部民的第一部成文法。又当场推选了狄喻为最高司法团的最高法官从政务上退下来的张玄素为次席法官汉部的元老部民胡茂为庶务法官。

    最高法官并不处理日常事务只是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威严存在;次席法官负责督导下统的各层司法系统;庶务法官则是协助前面两位法官处理文书事宜、统筹案卷存档的职位。

    这三个人在律学上其实都是门外汉坐上这个位置主要是因为他们资历以及道德受到部民的信任本身处理案件的能力未必胜过这几年在基层做具体司法事务的青年法官们。但在现阶段这样一个粗糙的构建已经可以满足汉部的律法需要了。

    这时杨应麒的属下听了狄喻的话便押了萧昂前往津门的法庭津门法庭的第一法官是个渤海人次席是个高丽人助理法官是个福建人都是三十岁上下、未曾经历过千里“远征”的青年看到这个案子不由得蒙了。他们向来处理的大多是部内的事宜涉外的事情按传统是归入军务由军方直接处理。萧昂的这个事情与其说是判案不如说是报仇这可该如何处理?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求见张玄素询问张玄素也不知如何是好。助理法官见状便建议去问“朱虚先生”。

    朱虚先生李阶拿到宗卷后皱眉道:“狄大人糊涂了!这事不该交给津门法庭的。咱们汉部的民事律法里还没有相应的条文。”

    青年法官们便问该如何处理李阶道:“你们是法官所以处理案件本不该来问我。不过这事有些麻烦我给你们个提议:法不回溯令不二行这萧昂杀害汉部部民是我们的律法颁布之前的事情杀人的地方又在汉部统辖地以外所以用咱们的民事律法便很难处理。但汉部行事之传统向来是‘以直抱怨’。何谓直?人若犯我循天理报之谓直!这萧昂杀害汉部的亲人便是汉部的仇人。此事当由折大将军或者辽口军法处处理。”顿了顿又道:“这种事情我本来没有干涉的权力所以你们就算觉得我说的有理也该先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张玄素大人。得他许可这件事才算名正言顺。”

    几个青年法官将李阶的意思向张玄素转告张玄素心中默然说道:“就这么办吧。到辽口按军法处置。”几个青年法官走后张玄素颇感不安来见杨应麒说知此事道:“我虽得元部信任但处事不当于律文又不深悉曲折之处难以变通这次席法官的位置还请辞去。”

    杨应麒道:“张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百业草创汉部上下又有谁是一开始就深通律法的?都是一边做一边学。咱们这代人最要紧的是秉持公心办事开个好头。等过了两三代积累得多了自然会出现学力深邃的人来。”

    张玄素道:“虽然如此但这最高司法团的次席毕竟不同其他。狄大人处最高法官位置重要的是立身正持理公便能让人信服。所以坐在他这个位置德重于才亦可。而次席法官向上要襄助狄大人判难断疑向下要给那帮年轻人传律解惑所以才能与德行不可偏废!如今我自忖虽能秉公办事但才不足堪因此请辞。”

    杨应麒摇头道:“张大人啊次席法官需要德才兼备我也知道。但现在哪里找到这样一个人去!”

    张玄素道:“李阶先生如何?”

    杨应麒哦了一声沉思半晌道:“张大人提名此人按规矩也不当来与我说。我是政务之不当干预法官人选。汉部的**官提名之权在狄大人任命需经元部会议——这是规矩。”

    张玄素颔道:“既然如此我先跟狄大人商量去。”

    张玄素走后杨应麒正深思着他的提议却听侍从匆匆来报:“陈大人回来了。”陈正汇这次回到津门杨应麒并没有安排什么喧扰的欢迎活动只是和杨朴、李阶、张浩等几个关系较近的文官将他接到明伦堂去。

    津门大将军府有附近有三个很重要的建筑:第一是位于左侧的四岳殿汉部元部民会议便在此举行;第二是位于右侧的明伦堂是士人议事论政的地方;第三是位于大将军府正前方隔街相对的华表坛为四方部民陈情之地华表坛上刀刃不入言论无罪。

    此刻明伦堂内陈正汇批麻戴孝双眼深陷甚是憔悴和李阶见面后抱头痛哭。杨应麒等人好容易才劝住了。陈正汇见明伦堂挂上了白灯笼堂内群贤无论渤海高丽、华邦胡邦都为父亲默哀心中感念。

    虽说生死送别乃是一种普世的情怀但在侠客那里是傲啸激昂在战士那里是壮烈豪迈此刻明伦堂内斯文而肃穆的悼念氛围则非一群读书人凑在一起断不能有!所以杨应麒、陈正汇、李阶、杨朴、张玄素、张玄征、张浩、卢克忠等人聚在这里虽然言语不多却都很能融入这个情境若欧阳适和萧铁奴等人置身其中则势必格格不入。

    悼念结束后群贤将散李阶便要送陈正汇回府陈正汇却道:“我想在这里留一下。”又望了杨应麒一眼。

    杨应麒道:“我也留一留。”

    李阶等意会便都先行告辞。

    屋内更无他人只剩下杨陈两人对着李阶手绘的陈了翁遗像枯坐。良久杨应麒打破沉默问道:“正汇兄此行除家事外可有所见闻而回?”

    陈正汇深深一叹道:“此次回大宋一路上但见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真不敢相信彼处是我等故国!”

    杨应麒黯然道:“几年前我入汴梁时中原民生已疲听说这几年又恶化了。”

    陈正汇歉然道:“我之前在流求总觉七将军的作为太过忍心无顾念故邦之意。这次回去才深感大宋病体已重中枢又糜烂不堪士林正人远贬奸邪盈廷我等要想为之疗病也难有着手之处。回想之前种种倒不是七将军忍心而是正汇等迂腐了。”

    杨应麒听了淡淡道:“之前你们有些事情做得实在不够光明但那也是大家互相不了解所致所以我也就没说什么。但我希望从今往后不要再这样了。大宋之事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我们汉部已经渐有立国之势一切事宜当以汉部利益为依归。至于大宋能帮忙的地方我还是会想办法的。”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色平静其实心中早已心澜大泛!陈正汇的这一番话杨应麒等待了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时两人几句话说得半明半暗但双方却都已经明了对方的意图。陈正汇那里是有心和杨应麒共同努力而杨应麒这里则是声明了既往不咎。汉部内部的政治格局便因这短短几句话而彻底反转!而杨应麒和陈正汇的关系也因此大变。

    陈正汇道:“以七将军高才仅仅惠及汉部一隅岂不太过‘划地自困’了么?”他这句话出口便是不再以“外人”自居了。

    杨应麒也不回避答道:“汉部不是一隅。”

    “哦?”

    杨应麒淡淡道:“汉部在辽东便是一隅。不在辽东时便不是一隅了。”

    陈正汇目光闪烁道:“七将军的意思是有意于天下了?”

    “这种话现在是不能说的!”杨应麒道:“我本来的意思其实也是谋图自保而已。但后来现光是这个目标根本就没法喂饱雄心壮志者的胃口。这些人吃不饱便不会对汉部产生向心之力。若他们离心则汉部必弱弱则不能自保。这个怪圈从很早以前我就很清楚了所以不得已只好把蓝图越画越大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可是这些事情做得说不得!”

    陈正汇道:“这就叫心照不宣!”

    “不错。”杨应麒道:“其实我本人是不想把事业做得太大的因为事业太大了就难以控制。而我的能力其实也有限得很。但人的小算盘永远也算不过造化的大算盘。我要想汉部继续维持下去便得想办法走在时势前面——哪怕只是多走一步!可是近来我越来越感到吃力了不但私人时间给挤没了甚至处理事情也常常顾得了东边顾不得西边。顾得了外事顾不了内事!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我本人是不喜欢太过麻烦的事情的但麻烦的事情总是来找我。”

    陈正汇却微笑道:“七将军你真的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么?”

    杨应麒一怔道:“我不是?”

    “应该说不全是。”

    杨应麒失笑道:“究竟你是杨应麒还是我是杨应麒?我的性子你比我还了解不成?”

    陈正汇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事情恰恰是别人才看得更清楚些。”

    杨应麒默然。陈正汇又道:“其实七将军你也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还很不小!”

    杨应麒神色颇动却不接口。

    陈正汇道:“七将军你虽然也有一身的懒病但这不过是读书人的通病不足言道。但七将军的野心也许是深藏于你性情深处以至于你自己不知道或不承认罢了。”

    杨应麒摇头道:“你这说法有何根据?”

    “当然有!”陈正汇道:“七将军你扪心自问当你以天下为棋盘以当世英雄为对手时当你纵横捭阖算计人心局势时难道心中不会产生……产生……”

    “产生什么?”

    “快感!”陈正汇道:“这个词也是正汇在七将军处听来的。用七将军的词来形容七将军的心却不知道是否恰当?”

    杨应麒给陈正汇说得心中惘然。快感?自己确实很怕麻烦但那是在进入状态之前。一旦进入与天下英雄对局的状态中时自己又是怎么样一个状态呢?是否如陈正汇所说自己其实是沉醉于快感之中而不自觉呢?

    他晃了晃脑袋认为这是陈正汇在试图影响自己因此不肯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他怕自己被引诱!于是转了话题道:“我辈读书人最重孝道此次了翁逝世对你打击一定很大只是汉部如今少不得你我和杨朴张浩等人这些日子分别顶替你的部分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虽知道你在孝中却盼你能早日恢复过来。”

    陈正汇听杨应麒提起先父脸色转黯好一会才道:“先父遗命正是让我戴孝理事。”

    杨应麒大感欣然说道:“那你歇息两天待收拾好了心情便来交接事务。”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要离开时陈正汇取出一封信来道:“先父临终前亲笔写了七封信给到我的有两封。一封是对我这不肖子的遗命一封则是让我转交七将军。”

    杨应麒微感诧异双手接过打开来看见尺牍上既无称谓也无落款只写着十六个楷书: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执厥中。

    他凝神半晌收了起来道:“谨受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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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介绍:
我们是奴隶!没有食物,没有兵器,甚至没有自由,每天为了生存面对同胞举起的屠刀,身后是异族的铁蹄与马刀,前方只有同族的冷眼与紧闭的大门,北方强敌环伺,大宋王朝将顷,我们--一群奴隶,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下的命运?边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