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回、梅效跨江挑罗比,樱宁毒计烧骑军
自八仙过海起,至胡春进入龙山与龙感姑相聚,人间的安史之乱已经平定。曾率军阻止叛军南下,并在郭子仪麾下攻进洛阳的将军梅效功勋卓著。被封为西河侯,关中地战乱虽已平定,但世上高人之间的纷争却愈演愈烈。天庭东海边的诸位仙家自然没有参与人间地争斗。
胡春进入龙山后。青帝正在与徐妖王说话,人间地梅毅却出事了。地仙之身被斩灭。神识涣散重入轮回。怎会出这种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就在李亨自行称帝架空父皇李隆基地第二年正月,安庆绪杀了双目失明地父亲安禄山,篡大燕皇帝位,于此同时。叛军将领史思明进攻太原败于李光弼。叛军北方战事受阻图谋南下。派突厥将军阿史那承庆率两万骑兵渡过黄河,进犯至徐州、毫州一代。
阿史那承庆南下时。永王李璘刚刚到达彭泽,尚在整顿久未成军的彭泽水师,远水救不了近火,各州无江淮震动。这时梅效率领芜州军兵与地方民勇跨长江北上出战,听闻芜州出兵,附近的州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派临时调集的军马与民勇支援,渡江之后未到淮河。梅效麾下已有六万军马,包括芜州、和州、舒州、润州、徐州各地之兵。
梅效地兵力虽三倍于敌,但大多是临时集结未经操练,他命令手下一批懂兵法的亲随花了很大精力演练军阵,挑选其中懂武艺、会骑射者,勉强编成一千重骑、八千轻骑、三千陌刀队。三千弓弩手,另外还有一万水师。其余三万余人编成刀盾与长矛相配合的步卒方阵。
这已经是江南一带仓促间能集结地所有军事力量了。演练了不足一月时间。刚刚掌握随军旗与金鼓的号令指挥。各战阵之间地进退配合,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梅效心里清楚。这支部队不可能在开阔地带正面抵挡住两万突厥骑兵。只要对方一个冲锋。前面阵型一乱。后面没有作战经验的大部人马很可能会溃散。
仓促成军之后。叛军已经开拔到淮河北岸。梅效也率军渡过了长江向淮河南岸逼近。六万人的军队需要后勤支持十分庞大,后方有十几万民夫在各地官差地指挥下筹集、运送粮草军需,还好江南各州富庶。钱粮倒是不缺。就是组织、协调起来很复杂。
军事上地指挥当然是梅效。但这支军队名义上的领是梅应行,梅应行年纪虽然不大。但有父辈的光环余荫在。同时军中最骨干的力量来自梅家子弟。只有他才能镇地住场面,也可稳定军心。
在芜州时,关于是否跨江迎敌还生过一场争论。樱宁认为芜州之兵只能据城自保。带着一批没打过仗民勇过江等于送死,而梅效指着图册道:“仅芜州一地之兵自然不可迎敌。但如今各州慌乱。淮南道无法整军合力,正缺志士登高一呼。可乘机收聚附近各州兵马。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樱宁才不在乎世间谁跟谁打仗呢。只是为梅应行考虑。指着地图又说道:“芜州梅家精壮两千人在军中,你带着他们渡过长江,一旦失利将无退路。这是要效仿楚霸王背水一战吗?”
梅效摇头道:“突厥大部早已不成气候,依附叛军作乱凶残成性,此番南来先是劫掠财物、人口、军需。带不走也会烧杀不留于敌。他们若败自有退路。无非再回草原。而江淮民勇为身后家园本就无路可退。你还不清楚这种狼兵过境之后是怎样一副凄惊场景。”
一直没说话地梅应行突然拍案道:“过江!战力本就不如,再不聚众激扬斗志。仗还怎么打?”
事情果如梅效所料。以过江迎敌之举为号召。短时间内集结了一支大军。起码可以一战了。听涛山庄接到了芜州刺史于文摩的信。也派了一位修士宇文登带着两个侄子于文龙、于文虎赶到军中。个别修士在千军万马阵前起到作用并不大,但适合传信、侦察、护卫大将、刺探军情。
梅应行没有上过战场但也读过兵书,过江之后曾对梅效说道:“兵书有云。敌半渡之时前锋立足未稳。尾不能呼应,袭之最佳。我们是否应该派轻骑兼程赶到淮河岸边。趁对方渡河时攻击?”
梅效摇头道:“阿史那承庆在安禄山麾下久经战阵,岂能不知兵法?所谓半渡夹击须拥有地利,常在在敌方不备或不得不渡之时,于敌军冒险强攻或撤退时最佳,我们地轻骑战力不足。后面大部军马无法同时跟上。又不能左右对方在何时、何地渡河。疲劳袭远恐前锋先溃。只能合军推进。择地利迎敌。”
过了两天,侦骑回报,阿史那承庆大军已在濠州渡过淮河,当时选择地地方两岸视野开阔,不适合动伏击。夜间派人洇渡过河探查周围地形与敌情,在高处建立烽火寮望暗哨,天明集结附近所有渡船,架上箭楼急渡,在南岸护住滩头阵地。火搭起浮桥。骑兵并不下马快冲过了河。
而这时梅效大军刚刚进入濠州境。离淮河还有三百多里。确实来不及夹渡迎击。若只派轻骑冒进。恐怕很难取胜。如果前方士气一失。后面地仗就难打了,因为手下这些兵根本就没打过仗。
敌兵过淮之后。沿运河南下,却没走水路,而是沿运河边地官道在6上行军。可能是因为骑兵上船比较麻烦,而突厥士兵大多不熟水性不习惯坐船。推测他们的行军方向。应该是攻占润州。
润州是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连接长江之地。江南赋税、钱粮、贡品、商贸货物运往北方地中转站。那里囤积了大量钱财与各种物资,人烟也最为稠密。聚集了各种商铺、作坊、手工艺人。
无论是从战略角度考虑。还是仅想兴兵掠夺。润州都是叛军必攻之地。
闻讯之后。梅效下令停止前进,全军往后退了五十里,在官道前方扎下营寨。粮草辎重都运入到大寨后方地天水县,撤退的同时,沿途悄悄留下了三百名擅长潜伏的亲兵。不知不觉的逐个消失于密林、河沟、芦苇荡中。
他们有侦骑对方也有侦骑。这么大地部队行军不可能隐瞒,对方肯定知道他们地动态。但是六万大军闻敌撤退,路上6续“丢”了三百人,不会引起特别地注意,这三百人都是梅家亲信子弟,换了便装做樵夫、猎户、渔民地打扮。带着三天地干粮。分散潜伏在官道西南方的密林与芦苇中。这些人撒出去之后,别说敌方。就连梅应行自己也无法都找出来。
敌兵渡过淮河一天半之后。就达到了距梅效大军三十里之外的地方,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他们每人都不止一匹马。军需大多靠劫掠补给。因此行军极快、机动性很强。
两万骑兵在官道上行军。分前、中、后三军。绵延二十里,前方就接近敌营了。
侦骑回报。唐军离城扎营。已经在大营外摆开战阵。突厥前锋将领阿史那罗比下令前军放慢度,收拢队形。列成冲锋阵形。同时派人回报中军主帅承庆。
叛军显然没有把前方的江南兵马放在眼里。不怕打遭遇战,而梅效手下军卒都有些紧张。大阵之中有不少人握刀地手都出汗了,照说此时应该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战阵未完全摆开时,派重骑沿官道进击才对。但梅效却按兵未动。
不知是因为害怕手下的军队放出就无法收拢,还是在等待更好地战机。中军旗下地梅效一直在眺望远方。
地平线上传来号角声。紧接着是马蹄奔腾声。地面隐越在震颤。敌兵先锋在三里之外列成几路战阵,纵马飞奔过来。冲锋加以挥铁骑最大的威力,远远可看见烟尘四起。
阵中鸦雀无声。就听当啷一声,后面有个年轻人也许是太紧张了,手中的盾牌倒在地上,赶紧又拣了起来,这时不得不有所动做了。一直在吹地西南风忽然变大了,梅效一举手,中军旗左右挥动两下。战鼓声擂响。弓上弦、刀出鞘,三千陌刀手列队。随着战鼓节奏踏步前行引领中军。
刀阵之后是是三千佩刀弓弩手。弓手搭箭、弩手上弦。按号令斜指向天空。又有一百弩手骑着马在队伍地最后盯着前面地战阵,只要有人临敌逃窜乱了阵型。立刻就一箭射杀。
轻骑兵摆开在中军地两侧。可以随时包夹冲出。刀盾与长矛步兵方阵列在骑兵后方。一千重骑兵集结在战场左侧。远离运河地方向,这样有最大的开阔地带可以冲击。雷鸣般地战鼓声响起。似乎震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众兵将的紧张之心淡去。随着整齐地踏步节奏变得越来越兴奋。
就在这时。阿斑生一声大吼。带着穿云破空的冲击之力传遍数十里。近处有几匹马受惊出长嘶,竟然将背上的骑士摔了下来。
阿斑的吼声传了出去,地平线上已经看见对方地骑兵,就在这时,敌军地左侧升起一股浓烟,紧接着又有一道道浓烟升起。一直延伸到远方。——叛军前锋列队冲出来了,但是中军与后军却乱了。
需要介绍一下这里的地形。天长县以北水系沿运河很达。沿途有有成子湖、洪泽湖、白马湖、高邮湖等大大小小湖泊无数。到处芦苇丛生,只有沿运河的官道可以通行大队骑兵。而到了天长县城外是一片适合大军会战地开阔地带,梅效就列阵在这里等着。
梅应行留下地那三百人。就躲在官道西南侧的芦苇荡里,分散潜伏大约三十里,这两天刮的是西南风。而官道地另一侧是高邮湖,听见阿斑地吼声。他们同时动手引火,点燃了附近地山林与芦苇丛。
初冬草干。火借风势蔓延。向着官道方向烧去。到处都是浓烟滚滚,火攻这一招是樱宁出的主意,其作用有三:其一是三十里路皆有浓烟起,敌军不知有什么埋伏,定然分心慌乱。短时间不能集结全部力量与梅效作战。
其二因为紧邻官道旁很多地方就是树林与芦苇丛,烟火袭来,大军没地方退避。另一侧就是高邮湖。躲到湖边就算烧不死。还怎么整军作战?其三就算人可以避烟火不乱,但是战马难免被烟火所惊四散逃窜,战马一乱军阵也就乱了。
几十里路旁不可能都是芦苇和山林。但只要乱了突厥大军就有机可趁!这一招可够狠的,也果然凑效了。
行军防火攻是个常识。突厥军马沿途戒备,道旁有密林和大片芦苇时也分批行进加快度。并没有现敌踪出没。但谁能想到对方会在一里外地地方。沿路几十里数百处同时放火呢?沿途道旁还有几十座村庄,虽然老百姓都逃走了。但是房舍田园都在。
威胁最大的并不是火,而是随风飘来地浓烟。战马熏得睁不开眼,出阵阵嘶鸣四处乱窜,军中领大声呼喝部下。好不容易收拢军阵在稍稍远离烟火处集结,但是大军整体已乱,两万骑兵中真正被火烧死的只有数百人。落马被践踏而死的有上千人,慌乱中被挤落高邮湖中淹死地有上千人。其余一万多人没有及时成军参战。
只有前锋阿史那罗比按计划率四千骑兵冲到开阔地带,与梅效六万大军正面作战,两军刚一交锋。就听对面阵中欢呼声如雷。回头一看,身后来处已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士气这个东西很奇怪。就算江南兵马再无用,突厥骑兵再骁勇。六万人欺负一时没有后援的四千人谁不会起劲啊?有很多普通人。胆寒逃命时可能跑地比谁都快,但是一鼓作气挥舞刀枪时。当他在震天喊杀声中砍出第一刀就会忘记了害怕。再当他将第一个敌人踩在脚下。仿佛又成了无所畏惧的勇士。
第一阵梅效大胜。他亲手一枪将罗比挑于马下。四千敌军伤亡殆尽。这一天午后,突厥主帅承庆收拢兵马杀到,真正的恶战才开始。
312回、百年身一朝殒尽,福禄寿齐赴黄泉
如果不是刚胜了第一阵士气正旺,让大家有了胜利地信心,大军可能挡不住阿史那承庆的一万多骑兵地冲击。战场形成了绞杀地局面,梅效所在地中军未乱但已向中央收缩。两侧地轻骑起了反冲锋。后方地步卒投入了战斗。
突厥骑兵身后的山林与芦苇火势正旺。只有一条官道可以通行。既然已经冲出来作战,不可能再整军撤退了。没有退路的敌手也杀红了眼。就在这时。战场上空风势突然变了。四周传来怪异地风声,远方刮起了很大的北风。
“不好,对方有高人施法。御风转向来烧我们。”阵中的宇文登惊呼道。
樱宁一皱眉:“火在敌军身后。浓烟袭来倒霉的先是他们自己才对。”
宇文登一指天空:“不对,对方的手段不简单!”
只见远处地风不是平地里直接吹来。而是卷向了高空。带着无数燃烧的草茎、树枝、火星飞起,越过了突厥军马。唐军集结的上方天空成了一片火海,眼看就要落下来,这果然是修行高人在施法,他们不能改变天地之间大范围自然地风向,却能改变局部地风势。
梅应行一言不抽出了紫藤枝。朝天一抽法力激荡而出。看上去并不是斗法。反而像是施法相助。顺着对方法力的方向又加大了风势。他一见对方出手。就知远在自己之上。直接斗法不是对手,也不可能把这阵风势给逼回去。很聪明的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施法再加一阵风。
樱宁与宇文龙、宇文虎等修士见此情景也都反应过来。各祭法器御风,他们的周围有一股狂风升起。寻常人几乎站不住脚,此时中军旗已经向前进。梅效率着刀阵与弓弩手在前方死战推进,后面留下了一片开阔地带。两翼是轻骑兵保护。
个别修士直接在战阵面前厮杀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想当年梅孝朗率大军与突厥叛军决战时。对方阵前也有数十名萨满巫师。刀阵推过只损失了上百名战士,那些身怀神通法力地萨满巫师就已被乱刃分尸。只逃走了几个人。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杀一个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假如在开阔地带遭遇作战。几百名持刀战士还不够几十名巫师塞牙缝的,但在无数箭弩配合下、整齐地大军杀阵面前。巫师施法瞬间击倒三、五个人地同时,十几把刀与上百只箭也到了。
但这些人在战阵中起到的作用很特别,能够间接产生巨大地杀伤力,比如对方祭出的这阵风与梅应行等人施法对抗,两方法力相合的结果,狂风卷起的火海在空中又往前飘了好几里,没有落在战场上,而是落在了唐军身后地大营里。
栅栏、营帐都被点燃了,唐军大营燃起了大火,军阵最后的步卒现自己地营房被烧了,起了一阵慌乱,有人转身想回去救火。
梅效手下有六万人,并没有全部投入战斗。这么大的战场摆开之后也不可能全部在前方绞杀,大阵后有六千人分为三个方阵一直未动,那是掠阵的预备队。如果前方战阵溃散他们要负责补上。如果主帅下令撤退。他们要负责断后掩护全军退入大营。
除此之外,战场左侧的一千重骑兵也一直未动,因为数量太少也是最后地精锐。前方战场形成绞杀局面。也不适合重骑此时冲锋。只是列阵防止敌方派小股游骑从侧翼包剿。战场远方地右侧还有一万水师在高邮湖中,截断突厥人往东地退路。也防止小股游骑从另一侧包抄,毕竟突厥骑兵的机动性太强了。
见身后大营火起。后备军阵慌乱,中军旗连连打出旗语,战鼓声又响了起来。指挥最后面的地军阵不得乱也不许救火。离开大营向前推进。大部分粮草辎重都在天水城中。这一座大营烧就烧了吧。
唐军大阵未乱,对方高人施法无功,只听云端上传来一声怪笑,飞卷的火海中一只白骨嶙嶙的硕大怪手突然伸了出来。抓向开阔地带地一众修士,梅应行与宇文登同时飞身而起,梅应行手中地紫藤枝化为一根十余丈长的藤条向怪手抽去。宇文登手中地分水刺出浪涛之声,一道碧绿地如海浪般的青光涌向云端。
怪手中指一弹。将碧绿波光瞬间弹灭,宇文登身形一震飞出很远,紧接着怪手握拳一抓,扯断了空中的藤条,一拳砸了下来。梅应行奋力一挥紫藤枝架住,木藤打在白骨指节上,竟然砸出了一流火星,法器与身心一体,梅应行等于同时受了这一击。惊呼一声从空中跌落。
怪手顺势张开又抓了下来。宇文龙、宇文虎同时举起了法器向上迎击。
樱宁飘身而起避到了侧翼。手中的空桑杖化为一道碧光直射云端,而阿斑怒吼一声腾空而起直接朝空中地怪手撞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地剑光从天际飞来,正斩在这只白骨怪手上。怪手被击碎成一堆白骨,然后在空中化为白烟消失,阿斑耳中只听见梅毅喝道:“快带小少爷走!”
梅振衣去天庭之前。曾将亲眷与一批大弟子带到地昆仑仙境无名山庄,吩咐众晚辈在此修行不得擅自离开。但梅毅不是晚辈也不受此限,世间纷乱牵扯修行人争斗,昆仑仙境中不少多年清修之士也由于各种原因回人世间。
梅毅察知这一情况,也离开无名山庄回到芜州看看情况。正一门倒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梅应行随梅效临时组织的大军过江了。他也随之赶到江淮之间,恰好遇到这一出。
梅应行受伤了。那一下直接交锋所受的法力冲击甚巨,经脉受损神识一时恍惚。人昏迷过去,阿斑在空中一打滚现出原身。将落下的梅应行接住。向着芜州方向撒腿就跑,他可不管是不是在战阵中。保护小少爷是他唯一地任务。
阿斑如今已有飞天之能,天生神异擅长疾驰,他全力跑起来连御剑飞仙也追不上。阿斑一走天上地对手卷起妖云就要追,梅毅御剑而来拦在前方喝道:“骨笃禄。你还没死?”也不等对方答话挥剑就劈了过去。空中剑芒四射威不可挡。
云端上地高人就是几十年前曾在突厥人大军中现身地萨满大巫骨笃禄,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此人还在世上,而且修为更进法力更强,此番阿史那承庆率兵南袭,他也随军相助。
骨笃禄挥动一根顶端镶着骷髅地骨杖。招架之间连连后退。他不是梅毅地对手。远方传来连声长啸,又有两人持骨杖飞了过来,截住梅毅团团相斗。天空到处都是幻化地白骨怪爪与梅毅祭出地激射剑光。
增援者是骨笃禄地两位师兄,名叫骨笃福与骨笃寿,百年来享受草原游牧民众地供奉,偶尔教弟子施法给牧民治病祈福。被当地人与众弟子奉为神灵。这两人长年在大漠中清修。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也极少沾染红尘业力纠缠,此番却被师弟骨笃禄说动出山。
一方面是因为同门之谊不好推辞,另一方面骨笃禄巧舌如策。告诉他们安禄山反叛大唐。突厥可借机恢复元气。若此番获胜将与大燕共享天下,萨满一教也将大行中原,最后这一句话让两位高人动心了,终于带着几名弟子跟随骨笃禄来到承庆军中,他们地修为远在师弟骨笃禄之上。
梅毅独斗骨笃福与骨笃寿。一时无法获胜,宇文登飞上云端持分水刺助阵,同时吩咐两名晚辈道:“你们护卫中军。”
天上打了起来。地上的形势也起了变化。双方御风地法术都收了。怪风不再刮起。那些被卷到中途的火星都落了下来。不分彼此洒落入绞杀的战场中。虽然只是一些燃烧地草叶与树枝,零零星星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却引起了巨大地惊骇。
古人多迷信。普通的士兵并不知道修行人斗法的内情,见远方狂风卷起火海落入己方的大营,以为对方有神灵相助心中震骇。士气无形中就弱了三分。等到云端中伸出怪手,那就意味着神灵已直接现身了,很多人几乎想逃跑。
后来不少眼睛一花。好像有什么人飞上了天空,云端上传来澎湃如巨浪狂涛之声。光华纵横。云朵就似无数地怪爪翻卷。那应该是神灵在相斗,却不知是什么场面?漫天火星落下,身后地大营正在燃烧。唐军虽然未乱阵但许多士兵已经没了斗志。形势的转变无疑对突厥大军更有利。
唐军本占上风。此时战事却进入了胶着地状态,突厥人越战越勇,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梅效一见这个场面心中也在考虑是否撤军?突厥人伤亡近半。已经无力再大举进犯。而自己手下的士兵初上大阵不善久战。退守天水重新整军固守,不失为另一种明智地选择。
梅效心中整军后退地念头方起,就听云端上梅毅来神念喝道:“退则两败俱伤。进则一战功成。应整全军进击!”
梅毅久经战阵,在云端上形势看地很清楚,突厥骑兵身后是遍野大火,只有一条官道可逃,不可能列阵撤退,如果溃阵地话就是全军覆没地下场。而对于唐军而言,可以选择退入天水县城。但那样就错过了全歼敌军地良机。这一战等于是两败俱伤。
大火一灭敌军后撤整顿、再四下游击袭扰。后面战事就复杂了,所以应该一鼓作气仗着兵力优势将敌人逼入大火是最上策。
梅效听了这句话也突然清醒过来,此时万不能松懈。中军旗向前一挥再度击鼓。将全部地预备队都投入了战斗,已是孤注一掷。
突厥骑兵突然现对方地中军刀阵退后了。战场前让出了一片开阔空间,齐声呐喊趁势向前掩杀。这时地面突然出了震颤,战场左侧地一千重骑兵贴着中军前翼冲了过来。人数不多却声势骇人。所过之处敌军一路人仰马翻。
最前面一员大将身披重铠策马飞奔。鞍前挂着满满两壶箭,此人骑在马上左右手都能开弓。而且能控弦连。弓弦响处百步之内必有敌骑落马。在他冲锋的方向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挡,左右亲兵举盾掩护。似一把穿插的尖刀直接就撞进了突厥地骑兵大阵中。
重骑兵的领叫南霁云。自由家境贫寒是魏州猎户子弟,一个偶然地机会,被乌梅山庄总管梅五中收为弟子,教授武艺与骑射,他曾随张果到过芜州,也曾得到梅毅的亲自指点,梅毅曾评价此人难成修行仙道,却能练就一身群地武艺。很像当年的自己。
梅效年轻时就认识南霁云。后来推荐他到真源令张巡门下从军,很受张巡地重用,阿史那承庆率叛军南下,张巡恐江淮有失,派南霁云飞骑示警,恰好迎住了梅效大军,军中缺能指挥重骑冲锋的战将。这一战南霁云就成了重骑领军。
在一千重骑的身后。六千步卒举着盾牌稳步推进,盾牌后是如林的长枪。而战场地右侧。唐军水师已经登岸,数千人包夹过来,像个张开地口袋将突厥大军牢牢的困在了原地,这一战一直打到后半夜。远方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渐渐淡了下去。梅效大军伤亡近万人,而叛军只有几百名精锐骑兵掩护着主帅承庆从官道逃走。
就在突厥兵行将败阵之时,骨笃寿与骨笃福一起弃斗而走。却分别往不同地方向。骨笃福见战场上横尸遍野,阿史那承庆麾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突然飞下了云端杀入唐军大阵直扑中军旗。企图行刺唐军主帅梅效扭转战局。
梅效左右亲兵奋勇护主,前方刀阵中近百名甲士被白骨怪爪绞杀。听涛山庄弟子宇文龙亦死于他手,骨笃福在混战中连中了回马赶来地南霁云两箭。其中一箭穿透了琵琶骨,然后被天空飞下的梅毅一剑斩杀。
骨笃寿则落入突厥乱军中。趁着混乱钻入了烟火丛林。他有神通不惧烟火,想借此掩护逃走,梅毅斩杀骨笃福之后。飞天追击三百多里。在淮河岸边又将逃离战阵的骨笃寿斩杀。
两位多年不问世事地萨满大巫殒命,煽动他们出山的师弟骨笃禄哪去了?福寿双修缠住梅毅时。骨笃禄瞅了个空子去追驮着梅应行地阿斑了,阿斑脚踏祥云跑得太快了。他一直没追上,越过长江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让过阿斑把他拦住,来者是一位手持金丝佛尘地女子。
骨笃禄在云端上大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去路?”
女子摇头道:“你有今日修为也颇为不易,何必呢?若答应从此归山清修。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骨笃禄一言不。挥骨杖念动法咒,云端上阴风四起。无数怪爪来摄拦路地正一门掌门应愿,应愿一挥金丝佛尘。万道飞丝洒出化解对方的法术。将将够抵挡并未反击。
骨笃禄见对方也不过如此。怪叫一声飞身上前,挥杖直击应愿。骨杖顶端地骷髅幻化成巨大的形状,突然张开森森大口噬人。
应愿一弹指。金丝化成霹雳电光击碎幻化地骷髅,开口呵斥道:“我念你一世修行不易,因此出手留情,还不快立下誓言。回头!”
骨笃禄一见难以取胜,呼喝一声突然变换身形企图绕过应愿而走,仍然追向阿斑逃走地方向。一直没有全力出手的应愿又叹了一口气,金丝拂尘展开如漫天舒卷。罩住骨笃禄的身形一绞,只听一声惨叫。这位修行百年的萨满大巫旋即化为飞灰。
应愿真地不愿意多惹业力,但骨笃禄法力太强又不知进退。她不得不下了杀手。
应愿杀人地动作很轻柔。用漫天金丝缠住了骨笃禄的身形,澎湃地法力破了他地护身法术,而真正的致命一击。只是轻轻地一道电光击中眉心取其性命。然后施法将他地尸身绞为飞灰。只要出手伤人就是天刑中积累的业力。真正诛敌之时应尽量避免使用惊天动地的莫大威力——这是许多修士并不清楚地。
阿斑驮着昏迷不醒的梅应行跑了两千多里,一头钻进了青漪三山,把掌门大弟子蓝采和吓了一跳,赶紧为小师叔查看伤势。梅应行伤地其实不算重。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被**力直接砸在法器上,炉鼎腑藏皆受震动。如不想影响以后地修行。需调养较长一段时间慢慢恢复。
蓝采和没有直接把他救醒。而是用药安定神识让梅应行继续昏迷。这种伤势在青漪三山中自然不难医治。蓝采和并不求用最快的时间把他治好。而是用最稳妥的方式让他恢复。
如果换一个人来治地话。可能半个月后就可以自如行动了,但梅应行三个月后才醒来,一年多以后才能运转法力,这与蓝采和所用的疗伤手段有关。
313回、三川北虏乱如麻,休言谈笑静胡沙
梅效率军迎击阿史那承庆大获全胜,江淮之危暂解,但是他手下地六万大军也散了,梅效本人地身份不过是七品左牵牛卫长史,不可能指挥江南、淮南各州军马,当叛军南袭之时情况危急。各州临时调集地军马都归到他的麾下。
当危机暂时解除。各州府都有据城自保之心,纷纷将地方守备军马召回,假如梅效把这支军队带走了,叛军再度袭来。各地方没有军马守备怎么办?各地长官都在打小算盘。加上梅效没有正式调军之权。此次出军也不是正式奉旨,他也无法约束与号令各州府。只能长叹一声。
到最后梅效手下还剩下七千人,除了跟随他的两千梅家精壮子弟。芜州府拨地一外,剩下的四千人都是各地自愿投军地民勇。梅效在天水县整顿这七而南霁云却向梅效借兵北上。就在这时。梅效收到了两份“诏书”。
一份是天下兵马副帅郭子仪传新皇李亨的诏令。加封梅效为讨逆将军。命他率本部军马驰援关中围攻长安。另一份是永王李璘派使者送来地手诏。加封梅效为靖淮将军,命他率本部兵马南下。与永王地水师汇合。
梅效拿着这两份诏书左右为难。于是去请教梅毅。梅毅说道:“我来时听说太子已登基,对永王下达了讨伐令。你起兵地目的是为了建功立业,但莫要陷入这无谓的手足相残,去关中吧。”
梅效分了两南霁云,包括一千骑兵与一千步卒,让他带着这些人北上,自己率五进往关中投奔郭子仪。梅效连永王地诏书都未理会,为什么会答应分兵给南霁云呢?
叛军虽然势大。但河南一带的州府并未完全陷落,仍有人在坚持抵抗,唐时地大运河并非与如今一样从燕京到杭州。而是从洛阳一带往东南入淮河,淮阳城是河洛一带进入江淮地咽喉,尤其当江南军吗击退阿史那承庆地骑兵奔袭之后。淮阳城地战略地位就变得尤其重要。
长安陷落之后叛军势大。淮阳太守许远请真源令张巡援救,协助他守淮阳。张巡派南霁云南下一是为了示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请求援军。梅效军马有限,尽最大的力量拨给了南霁云两千精锐。让他带兵回援淮阳。
两路兵马都走了。梅毅却留了下来,渡苦海劫之后心境已与常人不同,众生轮回中种种兴衰事大多也都看透了。这位曾杀人无数地大将军自从成就地仙,只求脱轮回再未卷入杀伐争斗,此番还是第一次出手斩了骨笃福与骨笃寿。
梅毅回芜州看梅应行的情况。却在青漪三山之外遇到了另一个人,把此人拦在了路上。
“樱宁,你是来看行儿地吗?”在齐云峰脚下青漪湖边,梅毅按剑问道。
来者正是樱宁。她神色颇为担忧地答道:“是的,不知行儿弟弟的伤势如何?”
梅毅:“行儿无恙,但尚需昏睡数月,你见他也没用,还是回去吧。”
樱宁愣住了。脸色有些白,忍不住问道:“前辈让我往何处去?”
梅毅淡淡道:“我也不知,你自有你的去处。”
一听这话,聪明地樱宁立刻明白了梅毅地意思。他不想让她继续与梅应行在一起。至少不是在青漪三山中相伴,很委屈的说:“我只是担忧行儿弟弟地伤势,别无企图,为何不让我见他一面呢?”
梅毅看着她。眼神中大有深意。开口道:“你与行儿的关系,若是普通道友也没什么。若是人间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以你之愿为修行道侣的话,恐怕并不合适。行儿在战阵中受伤时,你去了哪里?”
那天战场上空中怪手击下时,梅应行第一个挥紫藤枝相迎,宇文登也随之飞天而起,宇文龙与宇文虎各举法器迎敌。虎头虎脑地阿斑随着梅应行一头就往天上撞了过去。按对方的来势看。他们是抵挡不住的。但是每一个人都未退。因为自己一退别人受到的冲击就更大了,尤其是在战阵之中不能失去相互掩护地位置。
只有樱宁及时退避到一旁,从侧翼向云端反击。这时梅毅赶到了,修行人遭遇强敌。斗法之时避敌锋芒先保自身。是一种很正常地举动,论修为她在梅应行之上。但她正面出手恐怕也挡不住空中地怪爪,不能因此指责她什么。
梅毅并未指责樱宁,只是说她不适合为梅应行地道侣,应将此愿消去。樱宁闻言身体微微颤了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梅毅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的又说道:“你身在军中应知军纪,当年我也是吴王杜伏威身边年纪最小的亲兵。当日那萨满大巫杀入阵中时,梅效身前的亲兵明知不敌却拼死抵抗。你可知为何?”
所谓亲兵,就是将领身边最精锐的亲随护卫。平时拿最高地饷银,拥有最好地装备与待遇。军中地位很高,但有一点。若在战阵中敌方冲到阵前欲斩杀将领。大将危亡而亲兵未上前,就是死罪!
樱宁低下头,弱弱地说道:“可是我……”她想说自己并不是梅应行的亲兵,但这句话又说不出口。
梅毅打断她地话道:“我知道你不是行儿地亲兵。他也不是真正地行军将领,你只是一位来相助地修士。把自己当作顺手帮忙的世外高人,若是这么论的话。应该谢谢你才对,绝无可责之处,……但行儿欲以你为道侣,而你所为却非道侣之行,还是早断了他这个念想吧。”
普通朋友之间。不能指责樱宁做的不够多,但若是修行道侣之间。不应是樱宁那般所为。若对敌之人是梅振衣。知焰绝对不会避敌锋芒选择先保自身,而是尽最大可能与梅振衣合击互为攻防。这是连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不让樱宁再入青漪三山陪梅应行疗伤,假如换一个人不会做的如此绝情。但梅毅向来做事直接不讲情面,他这么处置也正常梅振衣当初不喜欢樱宁。也可能早看透了此女子地心性。确实不是适合的道侣。
梅毅身为行儿的尊长住山路表明了态度,樱宁无奈只得转身离去,她的眼圈已经红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
梅效未奉永王之诏。永王率军到达广陵时。他领军已北上,但有一人接受了永王李璘的邀请,从庐山上下来。沿长江直追永王大军。他就是大名鼎鼎地李白。
李白曾在天宝初年奉诏入长安。位居翰林供奉,草制诏书,一度很受恩宠,但时间过了没两年。李白就被排挤出京。美其名曰赐金还山,李白的理想是施展定国安邦的宰相之才。并不甘心做一个闲文添锦的散臣。而玄宗用他不过就是用其文采。并不打算用他治国。
李白在长安日子过地越来越苦闷,难免有牢骚之词,曾写下“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这样的诗句。自视为白雪高洁,又讥讽朝中权贵为青蝇互聚。时间一长自然会被小人抓住把柄进谗言,他被玄宗疏远放还也不算意外,离京时留下了那传颂千古地名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但李白这个人并不是伪作清高。而是骨子里真正的清高。他一辈子写过很多诗,交往过很多人。在民间有祈求举荐之作,比如献给玉真公主地诗,在朝中也有歌功颂德之作,比如在翰林供奉任上所做的赋文与诏诰,这些可以视作他为实现理想抱负所做的努力和妥协。
公允而论,李白做为文人还是有真正的气节。藐视权贵也不是虚言,在朝中时。不论是宫中掌权地高力士还是朝中掌权地李林甫。要想从仕途往上爬必须奉承这两个人。而李白从来没有,不因为功名心而折节攀附自己厌恶地人,并不假以辞色。同时李白也能与市井民众真正的结交,并不轻视对方低贱地身份,比如芜州的纪叟。
李白离开长安之后曾云游天下各地。也来过芜州数次,最近在庐山上隐居修道,永王李璘派使者韦子春三顾茅庐,邀李白相助他平定天下。将李白已经熄灭的雄心壮志再度点燃,欣然下山追随李璘而去。
在沿江东去的路上。李白还写了一诗“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他自比南朝谢安,期翼在大帐中运筹帷幄。谈笑之间扫平叛军。在李白眼里,永王是真正能够赏识他才华地人。就像三顾茅庐请诸葛出山地刘备,追随永王可施展平定天下地抱负,长风破浪、直挂云帆的机会终于等到了。
当时永王已经过了金陵。李白坐船顺江追赶。这天中午恰好经过芜州以北。他在船仓中吟诗,念到“为君谈笑静胡沙”一句时。船头突有人问道:“太白先生。好久不见。何事如此逸兴横飞啊?”
李白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船在江心怎么会有陌生人突然说话。而操舟地船夫一点都没察觉。看来是有修行地高人。他刚刚起身。就见梅毅托着一坛老春黄酒挑帘而入。点头笑道:“太白先生过境,梅某人特送酒于船上。不请自来。勿怪打扰。”
李白认识梅毅。早年在芜州行游时就有结交。他擅长剑术梅毅也擅剑术。还在一起对演过剑法。若论杀气之威,李白自不能与梅毅相比,但论剑法精妙,梅毅也很赞赏李白。
李白正是得意时,见高人故友突然现身相见还带着美酒,自然十分高兴。请梅毅坐下对饮。
梅毅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他是来劝阻李白莫要追随永王。一开始并未多话,只是边饮酒边聊当年之事,等到酒喝的差不多了。梅毅突然问道:“方才听先生之诗,自比东晋谢安石,难道先生真地自以为有一代名相文治武功之才吗?”
李白愣了愣。他不好自我吹嘘说有。但也不愿说没有。只得反问道:“将军以为呢?”
梅毅摇了摇头道:“我不识谢安。但我追随主公梅孝朗多年,故南鲁公文武双全。为相数朝有大功于国,若论文采剑术。故主公远不如太白先生,但论治国安邦。相较之下,实非先生所长。”
梅毅这人说话很直接。他没当过宰相。却在宰相身边待过很多年。知道梅孝朗是怎样一个人,都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什么样地才华和手段,拿梅孝朗做比较。可见李白确实不是这块材料。为何非要去追求这样地理想呢?
这番话差点没把李白给呛着。他端杯饮酒不言。梅毅又说道:“先皇用先生为翰林供奉,而非先生所欲相位,先生或有不满以为未足志,但在我看来也无他憾,先生诗文名动天下,正是千古翰林表率,而非宰相之业,……先生是修道之人。应知‘适志’之说。”
这几句话更有意思。比如在现代社会,一个人学问做得很好,可以专心去做学问,如果贡献很大,还可以评选为院士之类,受人尊敬享受应有的待遇与地位。但没必要一定提拔为行政领导,做部长、书记一类地官员,如果专业不对或者本人没这方面的才能。那就更没有必要。
李隆基用李林甫为相也许错了。但封李白为翰林供奉,算是量才而用并无什么不当。以李白的名望与才华,在那种环境下受到官场排挤。被赐金放还,这从侧面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并不懂为官之道,江湖术还讲究“尖”与“里”并重呢,文治武功不是靠理想或希望就能凭空实现。需要很现实地官场手段去一步步经营。而李白不愿也不能。
这番话很逆耳。但以梅毅脾性说地已经足够委婉了。李白端杯半天没说话。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将军现身舟中。是想劝我莫受永王之邀吗?”
梅毅点头道:“永王此请。借太白先生之名望而已,非欲用先生立功业,况且新皇已登基。永王来江南整军并未请旨恐师出无名,永王之举如今非但不能平定天下之乱,更有自乱之危,先生何苦追随?”
314回、四季夕光谈亭晚,归尘巫山枉断肠
李白连连摇头道:“永王乃太皇之子。今皇之弟。奉太皇之命下广陵,何乱之有?我欲谏永王领水师出长江口,取海路北上攻击燕地,与郭子仪大军两路夹击,何愁叛乱不平?”
梅毅叹道:“长江水师跨海北上并非良策。长袭自损战力且入不明之地,永王若有拥兵自重之心。断不会听从。”
李白看着手中地酒杯:“闲居多年不得大用。今逢礼待,我必要见永王谏策,了慰平生之憾,将军且饮酒,休再多言。”
李白并不计较梅毅说的话。但也不听他的劝告。喝完了这一坛酒梅毅只得告辞。站在长江波涛之上。看着李白的船扬帆顺流东去。梅毅连连摇头却又无计可施。
如果换一个知道更多内情玄机地人。比如梅振衣或钟离权,是不会在此时劝阻李白的,长庚星君李太白谪身下界这一世,求地并不是修行神通。也不是以脱轮回为目地,这些成就他早已拥有,就是来见证世间从未有过地这样一种人、这样一世的经历,最终堪透“适志”之心。
谪身下界不带着仙家神识与轮回之外地见知,就是以李白之身见证这一世。求愿圆满。若这一世未能堪透,那么就在轮回中继续堪悟。这些是梅毅尚未触及的境界。一位才华冠绝千古之士,他身处人世间究竟有哪些成就能越历史。又有哪些作为不得不屈服于历史?便是李白留下地思考。
李白到了广陵之后。果如梅毅所料。并未受到永王真正的重用,李白地献策也未被采纳。永王招李白入幕府。不过就是利用他的名望,来彰显自己的招贤纳士之心,当时兵乱并未波及江南。与北方地满目疮痍不同。江南仍是繁华富足。府库租赋堆积如山。
永王一见这个景像,就有些不想离开了,起了拥兵割据之心。在广陵止步不前。李亨当然也预料到这种可能。派人下诏命李璘回到川中太上皇地身边,而永王不听。
吴郡采访使李希言派人送来公文,诘问永王为何率军无旨东来?文中以平级对等地语气,直呼李璘之名。
李璘被激怒了,认为对方“平牒抗威”。派手下将军进攻李希言,并且向四周派兵命各州服从。势力一直延伸到芜州北境的当涂一带。李白就是李璘派往当涂的使者。
北方战乱未平,皇家兄弟之间地内战却在江南打响了,但这场内战结束地很快,广陵采访使李成式与河北招讨使皇甫铣进攻永王,未及交战永王手下地将帅先叛了一大半——他们也看清了形势并不想跟着永王造反。永王身边领兵地武将只剩下了一位高仙琦,就是请青城剑派众高人出山地那位。
永王的军队在丹阳大败,高仙琦护着永王向鄱阳逃窜。一直逃到了大庆岭,最终完全溃败,永王李璘中箭被俘,皇甫铣为绝后患将他杀了。高仙琦在高人的保护下逃走。
永王本人尚且被杀,他手下的将官以及谋士自然不能幸免,大多死于乱军之中。只有李白仗着高的剑术自保,并未死于乱军。别人能逃走,他却不能逃。他地志向是建功立业安邦定国。现在却落了跟随永王反叛地罪名,他如果逃走不再露面。这一世的罪名就座实了,莫谈什么适志之论。
李白离开乱军之后到了彭泽向官府自,彭泽府一听来人是李白都吃了一惊,李白当时地名气很大,而他接受永王的邀请去广陵的事情,川中以及江淮一带都听说了,只能以附逆地罪名将李白投入狱中。
狱中地李白也看透了这场叛乱,曾写了一诗言道“汉谣一斗粟。不与淮南春,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从?”暗指李亨与李璘兄弟,他所勘悟地并不是仅是世情,也包括这一生的志向所求。无所谓悔恨。只是悟透而已。
李白已经在狱中等死了,有很多人都向皇上谏言要杀了他,这样的一世见知。长庚星君在天上做众生观是很难感悟地。只有谪身入世自己去造就才能有所得。但朝中也有人爱惜其才,知其无辜,通过种种方式为其减罪。
御史中丞宋若思将李白从狱中放了出来,安置在自己地幕府中,但李白最终未能免罪,被长流夜郎。
一生仗剑行游清高狂放的李白何曾受过这种罪?以李白地身份名望。在流放途中并未受多少苦,他地妻子宗氏一直把他送到浔阳。沿途也有与地方官吏饮酒赋诗游山玩水的应酬,但他的心境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年三月,当时长安与洛阳相继已收复。因关内大旱,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流罪以下一切放免。李白也获释了。当时他刚刚经过巫峡。接到释令之后,立刻调转船头东下又回到了江南。
至此。谪仙李太白这一世多姿多彩地见知终于完满。见证了这世上前所未遇地兴衰冷暖。只等着最后堪透一点灵犀的时刻到来。
……
且不说李白地去处。永王叛乱虽已平定。但引起地波折并没有消失。永王军中有青城剑派地高人相助,李亨派来地平叛部队中也有妙法门与王屋派地高人,大庆岭决战中,两派修士出手斗法了,按修行人地行止,照说乱战平定之后他们就应该收手。但积怨已深仍纠缠不休。
阵前斗法之时,掌门四季书斩了妙法门掌门彩琴,三派弟子都死伤不少,修行人的折损比起普通的士兵而言是小巫见大巫,当时这一场斗法混战剑气纵横,双方地士兵受波及死伤一片,他们并没有改变永王叛乱的事实与最终的结果。却无端增加了数千士兵死伤。
如果是普通地争执还可以化解。但一派掌门斩了另一派掌门。这仇怨就解不开了。大战接近尾声时。晚谈亭见势不可为带着高仙琦离开,命四季书率众弟子撤出斗法立刻回山。
按修行界参与这种争斗的惯例,他们只是互相斗法一般不直接向普通人出手。局面已定立刻撤出斗阵。各修士在人世间的纠纷不牵扯世外门派之间的恩怨。这是一种很明智的做法,因为修行人得神通法力地最终目地并不是为了互相厮杀。只是在修行中有自保形神的能力,在长久岁月中追求脱轮回。
但这一次不同。青城剑派撤走之后,对方仍然没有放弃门派之间的争斗。
四季书命门下弟子护送受伤地同门先行。自己断后等待师父晚谈亭回山,经过巫峡的时候突然遭遇到三名飞天高手的伏击。这三人一男两女皆以法器蒙面。神识也探不透形容。四季书拔剑相斗。通过法器与法术认出了那三个人。分别是妙门法护法素琴以及掌门大弟子竹音。还有王屋派掌门行芸生。
四季书并开口问话。但无论他怎么说,这三人一言不出手全是狠招。就是要取四季书的性命。与通常的修行同道之间的斗法完全不同。修行人以斗法解决争端,通常只是分出胜负而已。并不以生死杀业为目地,就如当年知焰与钟离权斗法。
四季书也明白是为什么。在大庆岭上他使出了掌门绝技裂刃飞虹术。这威力巨大地法术出之后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混战中斩杀了妙法门掌门彩琴。然后场面就乱了。波及了太多地人。对方此刻就是来报仇地,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奋力一战了。
素琴的法器是一根白色地长丝带,在空中舒卷就像带着利刃地长虹。绣音地法器是一支七孔长笛。挥动之间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扰人神识,还能出一**风刃伤人。行芸生的法器是一根铁藜杖,能化出数十丈漫天的杖影,舞动之间声势骇人。
四季书修为高不再任何一人之下。但也无法抵挡三人的合击。最终施展裂刃飞虹术重创竹音,却被行芸生地从幻化的棍影中突然飞出的铁藜杖击中胸口。四季书一声大叫从空中跌落,下方就是激流滚滚的巫峡江水。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惊呼,万千道丝光袭向空中三人,这根根丝光如同飞芒之刺追着身形缠绕。又有高手赶到了。三人并未纠缠。素琴抱着受伤地竹音与行芸生分两个方向飞离去。
远方飞来的是孤云川掌门屡归尘,她早知四季书追随永王下江东之事,但出山的弟子都是以个人地身份而不是以青城剑派的名义,也无意将孤云川牵扯其中。所以孤云川不知详情。
屡归尘这一日在山中忽感心惊肉跳,灵觉躁动不安。总觉得远方有什么地方要出事,于是飞天赶来察看。却恰好遇见了四季书被人围攻重创,对手逃走她不及追赶,将将在水面上接住跌落的四季书。
……
奇丽的的巫山神女峰下。四季书静静的躺在屡归尘地怀中,五官已成了淡金色,全身骨节都在战。脸颊上却有一抹怪异地潮红,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以微弱地神念道:“阿尘。这么多年来。我只在幻境中感受你的怀抱。而今天。终于有机会……”
屡归尘一向冷艳的面孔此刻温柔无比,她想哭。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四季书地伤势极重。腑藏皆碎经络神气不行,全身的骨节寸断。那一杖虽然只点在胸口。但劲力却蔓延到整个炉鼎,四季书还没散架,是运转一身法力维持,但他这条命恐怕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我地护身仙霞刺。刺疼你了吗?”屡归尘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开口却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四季书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无所谓了。我的炉鼎已伤无可伤。你修地这件无形仙霞衣挡了我多年,今天终于挡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它,就像感觉到你一样。”
“是谁伤的你?”屡归尘颤声问道。
四季书地全身骨节出一连串地脆响。这是一生内劲功力散去的征兆,他勉强能动了。抬起手握住屡归尘地手道:“我要去了,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这一生永远不要打听他们是谁。我清修一世本有仙缘。最终惹了如此大的杀业,终究仙道难成,我不希望你也与我一般。”
屡归尘握着他地手说不开口,四季书挣扎着又说道:“你知道是谁伤的我又能如何?是我种下缘法在前。眼见天下大乱将至,又何苦将你卷入。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闭不上眼睛。”
四季书地手握的很紧,临终之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屡归尘无声地点了点头。
四季书又说道:“再托你传我遗言,传掌门之位于云缥缈。青城剑派自掌门以下弟子应善护宗门,不得因我之故主动寻仇……”
说到这里他的地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没有哭声,但屡归尘地脸颊上泪如雨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人无声地站在那里也是老泪纵横。正是四季书的师父晚谈亭。
晚谈亭深为自责。今天这一幕都是因为他答应了高仙琦的请求而引起。却连累了这么多人,当屡归尘将四季书的遗体送回青城剑派。晚谈亭立云飘渺为掌门,并严令众弟子不得出山寻仇,违令离山的弟子将不再具备青城剑派传人的资格。
之后晚谈亭又做了一个决定。在历代祖师像前自罚离山。掌门云飘渺知道师祖为什么要这样做。定是想追究四季书遇害地内情——他终究放不下。云飘渺也想随师祖去,但宗门传承大任所在,奉师命他只能留在青城道场。
青城剑派道场封闭。晚谈亭走了,太上护法醉剑客也随师兄一起离山。他们很清楚是什么人要杀四季书,以个人身份去妙法门做个了断,在路上遇到了行游昆仑仙境结识地旧友、碧山潭掌门元湛。
元湛来人世间游历。顺便寻找久未归山的弟子樱宁,还真巧。他曾在昆仑仙境与妙法门弟子起过冲突,听闻事情经过,也愿意与故友一起去妙法门问个究竟。
315回、野哭几家闻战伐 天涯霜雪霁寒宵
他们到达妙法门时。因为世间其他地争斗,另一修行门派连云派恰好前来寻仇,混战已经展开。他们一来就被当成了连云派地帮手。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卷了进去,连云派此番举派而来,而妙法门已元气大伤。混战的结果是全派被灭。根本道场也被连云派攻占。
醉剑客等人清楚世间妙法门虽然并不太强大。但昆仑仙境地妙法门可是千年大派,晚谈亭、醉剑客、元湛三人并不是来灭妙法门地。他们只想质问妙法门何故伏击下杀手。这般手法非修行人所为,却卷进了这么一场门派相争,无形中也脱不了关系。
人世间的门派传承被灭,惊动了昆仑仙境中地妙法群山。有大批高人来到人世间,连云派也被灭了,妙法群山中地修士也找到了晚谈亭与醉剑客。一番斗法之后两位剑仙斩杀了对方数人自己也受了伤。与元湛一起来到了昆仑仙境的碧山潭。
这场争斗已经脱离了人世间地战乱,成了纯粹的世外高人争端,波及的范围极广,碧山潭一派在昆仑仙境中被妙法门所灭,传承断绝,惊动易水仙人下界,此事引起了与碧山潭有结交地一众散修与小门派地不满。接连争斗不休。也惊动了杨天感下界。
带领妙法群山修士前往碧山潭地是妙法门太上长老、人妙节,这位妙节长老也是杨天感早年在在妙法群山的传法上师。妙节为了世间妙法门被灭之事去质问碧山。本不想波及旁人。只要碧山潭交出晚谈亭、醉剑客、元湛三人。晚谈亭与醉剑客不想连累老友。自己站出来了。
元湛哪能让两位老友如此。一定要同进退。于是生了冲突,最终不可收拾,若不是为了保护老友。元湛可能会选择与晚谈亭一样独自离山求了断,一动念之差却累及整个碧山潭。
易水仙人下界时,碧山潭已无传人。
……
书说两头。樱宁离开青漪三山。天下之大不知往何处去,她的心境很乱。恍惚间又回到了隐居多年的龙隐岛。此处福地仿佛没有人间岁月的痕迹。樱宁看见胡冲天地墓碑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了这里,旋即想起这里也是正一门所属的福地。
此处福地是铁拐师父“借”给她清修地,思前想后,这些年来自己的修行几乎全部是借助梅家,梅毅说的话让她很委屈。等心境稍定之后她也在反问自己——对行儿弟弟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自昆仑仙境中无意间结识梅应行。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对于有修为的高人来说这个时间很短,其实真正相处的时日也只有三年多,但对于凡人一世而言已经相当长了。樱宁自问。假如她是一个凡人女子,愿不愿意嫁给梅应行?答案是——当然愿意!
可惜樱宁不是,也不愿意做个平凡地女子。她从小就是个修行人。一心追求修为精进神通广大,因此才离开碧山潭不远万里找到青漪三山,在她眼里青漪三山就是一座宝山。而梅应行就是打开这座宝山地钥匙。
她是有求而来。但和梅应行相处地过程中。确实也是真心喜欢他。当年李元中劝她离开芜州。却把她带到龙感岛,她一直在岛上清修没有离开,破妄成就大成真人,所行便是所愿。她愿意在这里等梅应行。也愿意与梅应行上相伴。
樱宁是个心机颇重、但天性惊薄之人,否则也不会离开碧山潭这么多年不设法回去。因为与梅应行在一起对自己地修行更有利。这并不违反门规与师命。元湛让她自己去、自己回,当她没有穿越昆仑界结界的修为时。就可以不回山复命。
梅应行长大后来找她时。手里还拿着当年那根紫藤枝。樱宁欣喜异常。觉得有莫大的幸福与满足。其实梅毅并不清楚,她是梅应行第一个女人。当年地欢爱有点像偷情。这五湖岛的朱果树下,也是她地第一次,就在重逢后的第一个晚上。
当时两人都很紧张也都很兴奋,动作略显笨拙。却感受到了此生以来最大地欢愉。
假如梅应行也是一个凡人。以他的身家地位,恐怕早已妻妾成群了吧?梅家地长辈断不会对梅应行的妻妾有那样的要求,但梅应行不是凡人。他与樱宁的关系也不仅是凡间情爱男女,他把樱宁当作自己地终生伴侣与道侣——樱宁心里清楚。
那么樱宁自己呢,定然不愿只与梅应行是如同凡人夫妻的关系。她又想做什么呢?那天战场上空中怪爪击下时。她本与梅应行并肩而立。见对方威势不可挡。立刻飘身退避。而梅应行挥紫藤枝奋起抵挡。他们两人心性中自然的选择是不一样的。
设身处地,至少梅毅有一点说的很对。那里是战场,不是其它情况下修行人之间的斗法。如果人人都与樱宁一般选择。仗就别打了!
以樱宁地心性。并未指望其他人能在生死关头不离不弃。因为她自己也做不到。对梅应行也无此要求,只要行儿弟弟平常时能对她好就行。但她很清楚。假如当时与梅应行调个位置,行儿弟弟绝对不会像她那般做地。
梅毅拦在青漪三山门前。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这一点,并没有指责她,也没有让她永远不见梅应行,只是公然表态不承认她与梅应行的修行道侣关系。至于其它的关系梅毅管不着,但做为正一门的长辈,梅毅有权不让她进入青漪三山道场。
还有一点樱宁很清楚。梅应行本人并不会因此责怪她,待他伤好之后一定会来找她的,也一定会到龙感岛上来找,想到这里樱宁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回到此地,她还是在等梅应行。
樱宁有些期盼,有些遗憾。有些委屈,甚至有些愤怒。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愤怒。是难道是因为梅毅提出了自己做不到的要求吗?不对。梅毅没有要求她做什么,只是点明了她做不到什么,那一句“非道侣之行”。很是刺人。
想着想着,樱宁地心境又乱了。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没什么,却是修行人地大忌。碰到这种情况。要么收摄心神安定灵台一如既往。要么堪破这种纠结以求精进转变。否则修为会止步不前,甚至有自损之危。
胡冲天的墓碑就在不远处。仿佛在无声的言语,樱宁眼角地余光看见了墓碑上地字迹。灵台稍稍清宁,有一种想到了什么却偏偏想不起来地感觉。
“樱宁。以你地修为,何故心境如此之乱?”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直接切入神识中,就像一只柔和地手安抚杂乱的思绪,让她暂时清静下来。
樱宁立刻起身回头,只见岛边的惊亭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深碧色道装上有浅紫色地流水花纹。面如冠玉五官清癯,虽从未见过本人,但樱宁一眼就认了出来。自小在碧山潭的祖师殿中就见过他地画像。
“晚辈弟子樱宁拜见易水祖师,您老人家怎会突然下界来到此处?”樱宁赶紧跪拜于地。
易水的神色不知为何很有些感慨:“我是为碧山潭传承而来,也是为你而来,刚才见你心境纷乱似悟非悟。故此开口点醒。”
樱宁:“弟子心境确实有些乱。求祖师爷指点。”
易水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在人自悟,有些心境,在人自明。为师长者只能点化,却不能替你堪破,你地遭遇我大致已清楚。只想问一句。此时此刻。你欲往何处去、应往何处去?”
樱宁来到龙隐岛,潜意识中还是在等梅应行来找她。因为她清楚梅应行一定会来的。此时听仙人祖师如此问,突然万千感慨一时涌上心头,想明白了一件事。叩头道:“弟子离山已太长时间。早就该回碧山潭复命,祖师能带我回到昆仑仙境吗?”
易水点了点头。眸子深处有些哀伤,缓缓道:“很好,你终于答出了我想要地答案。只可惜昆仑仙境碧山潭已不在,传承门派被灭,人世间只留下你这一个传人。”
樱宁如遭雷殛。一时间竟然傻了,过了半天才直着眼神问了一句话:“这是真地吗?”
易水长叹一声,语气充满悲惊:“千真万确,碧山潭一派自掌门元湛以下皆已不在世。世间纷乱波及修士争斗。缘法复杂一言难尽。”
樱宁就似石像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身体突然一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天性惊薄却非冷血,还是有情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年师父以及同门的音容笑貌一齐出现在眼前,诸多回忆点滴齐涌心头,一时哀恸难止。
先被梅毅拦回不得见梅应行心境纷乱刚刚决定要回师门。紧接着听闻碧山潭已灭。天地悠悠却有一种独弃于世地感觉,无论为人为己。都不可能不伤心欲绝,这一哭就是很长时间。到最后声音都嘶哑了。
易水并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樱宁哭地没力气了。只剩下轻轻的抽泣。他才走过去把她扶起道:“你离山已久,当初修为尚浅。并未得传碧山潭完整地法诀,若你还认我这个祖师。认自己是碧山潭传人。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祖师请说,樱宁无不答应。”这位聪明伶俐地姑娘,此刻满脸泪痕神情已经木。
易水:“其一,我会将碧山潭一派完整的法诀都传给你。你能领悟地我就在此地教授,你尚不能领悟地。我会留下心印。同时留下一卷《碧山诀》传于后世,其二,你莫去寻仇,此事缘法复杂也不是你所能解,前事已如此,后代传人莫重蹈覆辙。”
易水仙人没有带樱宁走,而是留在龙隐岛传授樱宁法诀。亲自指点她的修行。回答各种疑惑与修行中遇到的问题。有些仙家法诀还不是樱宁此时所能领悟,易水在她的灵台中留下了心印,并留了一卷《碧山诀》。
有很多修为境界是不能用文字直传。但并不意味着经卷无用。否则佛陀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经文,经诀中描述地境界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地步才能有切身的感受。这在修行中叫作“证”。未证果而空谈不是真修行。对于已入门者,有了这一派地修为根基。当师长不在也未受心印时。经卷是印证修行次第最好地指引。
易水在龙隐岛上待了三个月,尽传法诀后离开。而樱宁遭此变故心境沉静了不少,又在龙隐岛上清修了一年,这一段时间她的修为精进神,人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究竟什么地方变了,却很难形容出来。
易水让樱宁答应莫再寻仇。自己离开龙隐岛之后却去了昆仑仙境妙法群山。哪怕身为仙人。他也毕竟动念了,不解此事不欲回头。如果他留下传承于樱宁就回仙界,恐怕也没有后来的遭遇。
易水以仙人地身份找到了妙节长老。责问他何故灭碧山潭一派?其实妙节老长率众弟子前去碧山潭。本意也不是要灭了门派,这是修行界的大忌,他不过是要追究参与世间妙法门被灭事件地元湛、晚谈亭、醉剑客三个人。
但当时碧山潭弟子群情激愤,最后纷纷出手,场面已经失控了,导致了这么一场变故,很难说责任全在妙节长老,但也不能说他没有责任,毕竟碧山潭被灭是事实。怎么解释也是多余。易水要求与妙节之间以仙人地身份斗法了结。败者殒身入轮回,由不得妙节不答应。
约定的斗法地点在远离妙法群山蛮荒之中。这一战地结果是妙节败了,被易水仙人直接打入轮回。易水随后离去不知所踪。杨天感的师父被斩,他悲痛之余也四处寻找易水。
……
人间乱相四起,不及一一叙述,再回头说梅效。他率大军投奔大唐兵马副帅郭子仪麾下进军长安,叛军节节败退。当年九月收复了长安。
长安战事顺利地同时。南霁云所在地淮阳城打的却异常惨烈。可以说淮阳守卫战是安史之乱中最为惨烈的一战。因为西线战事吃紧。叛军更加希望能向方江淮一带拓展腹地,轻骑远袭已经失败,接下来采取了稳步推进地战略,而扼守江淮地淮阳成了最重要的战略咽喉
连同南霁云带回地两千援兵,淮阳城中只有六卫,前后面对地十余万大军地围攻,在张巡地指挥下。从去年一直坚守到这一年地十月,到最后城中粮绝,战马、树皮、甚至连老鼠、麻雀都吃光了,全城只剩下了四百人。终于被叛军攻破。
守城总指挥张巡、淮阳太守许远,大将南霁云等皆誓死不降。最终以身殉城。虽然城破身死,但从战略意义上来说,淮阳守卫者当于一场大胜,它成功的牵制了大量叛军,同时阻止了叛军南下江淮。
叛军虽然攻占了淮阳。但已无暇南下了,一个月前郭子仪大军攻下长安。趁势挥兵东进,就在淮阳陷落仅仅三天后,河南地节度使张率军赶到收复了淮阳。又过了七天。梅效随郭子仪率军收复了洛阳。至此两京光复,叛军只能向东北燕地逃窜。
就差了三天啊。张巡、南霁云等人之死令人扼腕叹息。虽然安史之乱未平,其后战事还多有波折。但至此大局已定。当年十一月,太上皇李隆基从蜀中回到了长安,早已物是人非。
梅效在军中听闻淮阳城破,南霁云殉国,于洛阳城中泣血痛哭,他深恨自己没有来得及去援救淮阳城,当时他从长安出攻打洛阳战事正紧,不可能擅自领兵离开。他同时也深恨另一个人。就是淮阳城破之前见死不救的御史大夫、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
贺兰进明原为北海太守,当初李隆基下“分制诏”时。李亨已自行登基,贺兰进明在新皇李亨面前说了一段很有挑拨意味的话:“圣皇于南朝分制天下,以永王为江南节度。奉诏之臣虽于圣皇似忠。于陛下非忠也。”
他口中的圣皇当然指地是李隆基,陛下指地是李亨。认为分制诏只对太上皇有利,对陛下李亨并不利。应该立刻采取对策,这番话说到了李亨心坎里,急令永王回川。永王暂时未从,李亨立刻就下达了讨伐令。
贺兰进明因此得到了李亨地赏识。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后来又被提拔为临淮节度使。淮阳城也在他地管辖下。
张巡身边地将军南霁云勇冠三军,有万夫莫挡之勇。当淮阳城危机之时。南霁云带领三十名重骑勇士杀出重围,向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求援。他请求贺兰进明军援救。就算不能亲自兵。借给他一支军队也行。
但是贺兰进明没有兵也没有借兵。至于原因,有人说是贺兰进明害怕叛兵势大,不敢率兵援救被重重围困地淮阳城。也有人说贺兰进明妒忌张巡在淮阳城战中建立地声望于功业,已经远远过了他这位临淮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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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回、壮士箭穿临淮塔,不灭贺兰恨未完
贺兰进明还做了一件令人深为不耻的事情,既不兵求睢阳,又见大将南霁云勇猛善战,希望把南霁云留下为自己所用,设宴款待南霁云,席间的酒菜十分丰盛,劝他莫要再回睢阳送死就留在临淮自己军中。
南霁云离席流泪道:“我来时睢阳城中已断粮月余,虽食且不下咽。”说着话拔出佩刀自断一指明志,出门上马告辞。
贺兰进明这个人做事也太损毒了,睢阳危急不兵相救,求援的南霁云来了,一看将才可用,居然想把他留下也不要再去救睢阳。
临淮城门边有一座砖葺的佛塔,南霁云出城时突然回马射了一箭,这一箭深深的**了塔砖中,他指箭誓道:“破贼之后,必杀贺兰进明,此矢为志!”然后回到睢阳守城,直至城陷身死,可惜他没有办法完成必杀贺兰进明的誓言了。
梅效是梅六的儿子,三岁那年被梅二南收养,而南霁云是梅五中的弟子,比梅应行大几岁,比梅效年轻很多,他们几人虽然不是亲兄弟,关系却情同手足。
收复洛阳后,梅效因军功被封爵为西河侯,想起功劳更大但却身死睢阳的南霁云,怎能不恨?受封赏的当天,他就以西河侯的身份上书弹劾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告此人失职乱事、心机险毒。梅效恨不手剁了贺兰进明,但他身为大将仍在军中作战,不可能擅自斩杀朝中大臣。
皇上李亨对贺兰进明还有回护之心,梅效的奏折未予处置。军中将士多有不满,连郭子仪也上书弹劾。叛乱未平需要军心稳定,贺兰进明引起了军方的仇视,就算皇上有心偏袒他也不得不处置了,将之贬为秦州司马。
消息传到芜州,这时梅应行早已醒来,修为法力也正在恢复中,蓝采和的疗伤手段和用药自然高明。他地修行不仅未受影响,在伤势缓慢恢复的同时反而更有精进。梅应行接到了北方梅效的捷报,同时也听说了南霁云的死讯,对贺兰进明恨的咬牙切齿。
当初跟随南霁云杀出重围向贺兰进明求援的三十名勇士几乎全是梅家子弟,睢阳城中也有三百多名梅氏子弟殉城。南霁云曾在临淮的砖塔上留了一只箭,誓要杀贺兰进明,如今已成为遗愿。梅效身为大唐西河侯不方便亲自动手,可梅应行打算替南霁云完成遗愿。
梅应行伤好后就要离开青漪三山,镇守山中的梅毅问他往哪里去?梅应行回答去找樱宁。梅毅叹了一口气。告诉他当日在齐云峰下拦住樱宁地经过,又问道:“你真想去找她吗?”
梅应行点头道:“是的。总教头为什么不让她入正一门,她做的事确实不是真正的修行道侣所为,但我也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并也不曾责怪她。……更何况就算不为道侣,她也是我地女人。不仅仅是朋友。”说到最后一句头已经低了下去,脸也红了。
梅毅一摆手:“那你就去吧。你地私事我管不了。外面很乱。要小心。”
梅应行没有告诉梅毅自己要去杀贺兰进明。只说去找樱宁。他也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离开了芜州。以他地修为虽不能与世外高人争锋。但在乱世之中自保足够了。如果只是去找一个人。乔装打扮行走世间应该没什么危险。
只要他愿意。青漪三山中有地是帮手。梅应行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杀贺兰进明?这牵涉到自古以来人世间与修行界约定俗成地两条惯例。听上去似乎有些矛盾:人世间地惯例是战阵之中不记私仇;修行界地惯例是修士私斗不牵师门。
大战之中不谈什么私人恩怨。千军万马地混战有一个人战死了。这不是仇杀也不是个人当时能左右地。从另一方面说。若修士以个人意愿争斗。不要以所出身门派地名义。自己地事不能把世外师门都牵连进去。修士上人间战场也应以私人身份。
换一种通俗地说法——某做地事、说地话。是否合于佛法精神与人间法度。在于他自己地修行。而与佛祖无关。
近年修行界生地一系列风波乱象。大多与这两条惯例被打破有关。梅应行欲擅杀朝廷命官是很严重地一件事。是他私人完成南霁云地遗愿。与与他在修行界地身份无关。他也不想扯上别人。梅应行打算先杀了贺兰进明。再去找樱宁。
他先北上来到了满目凄凉地睢阳城,悼念祭奠南霁云以及殉城的将士,然后悄然离开。第二天上午,临淮百姓突然现南霁云将军射在佛塔上的那一只箭,昨天夜里不知被何人取走了。
贺兰进明四旬年纪,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才子,满腹经论所做诗文也很有名,学问不错可惜为人心地不正、心机歹毒。他投新皇李亨所好,挑唆兄弟反目江南内战,终于爬上了高位,又被弹劾贬为秦州司马。调任秦州之后,贺兰进明仍在琢磨东山再起之计。
古时秦州位于河西甘肃一带,是通往丝绸之路的要地,历史悠久,据说是上古青帝伏羲的故乡,在唐代很繁华。这一天上半夜,新任秦州司马贺兰进明正在书房中读史,突然案上的烛光跳动了几下,隐隐出绿色。他握卷的手微微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续看书。
室内无风,烛光忽凭空跳动,屋子里一片昏暗,接着又恢复了明亮。贺兰进明抬起头,忽然现桌案对面站了一个人,是个身材矫健的男子,黑纱蒙面右手中拿着一根树藤,左手拿着一支箭。箭簇上已有斑驳的锈迹。
贺兰进明推案大惊道:“你是何人,是怎么进来的?”
梅应行沉声道:“司马大人莫问我是谁,你还记得睢阳城之围、南霁云之誓吗?我是来替南霁云向你索命地!”
贺兰进明向后退了两步,将椅子给撞翻了,朝外惊慌的大喊:“来人呐!”
“不要喊,没用的,这座司马府中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家眷与护卫都睡着了。明日五更之前不会醒来。”梅应行冷冷的说道,他是用药高手,让整座府邸中的普通人都昏睡一夜自然毫无问题。
门外是沉沉的夜色,并无一人答话,贺兰进明面如死灰。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哀求道:“睢阳城之难不能怪我呀,我也十分敬重张巡、许远二位大人,但皇上有令命我死守临淮不得有失,职责所在无法分兵去救。我爱惜南霁云将军地勇猛。曾想保他性命留在身边,可惜他不听。……壮士饶命!”
贺兰进明跪在地上求饶辩解。猛一抬头现那位蒙面似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一言不摘下身背的一张弓,控弦搭箭缓缓对准了他。这是一张军阵中的硬弓,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将没穿铠甲的贺兰进明射个对穿。
“壮士饶命,您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贺兰进明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人趴在地上求饶。
梅应行:“我什么别地都不想要,就是要你的命!”
贺兰进明:“壮士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与南霁云是什么关系?”
梅应行没有再回答。手中弓弦一声崩响,这一箭射了出去。恰在此时异变陡生。桌案上的烛火突然变成了幽暗的绿光,室中一片黑暗,只听“铮”的一声,这一箭钉在了砖地上没有射中贺兰进明。
说时迟那时快,以神识灵觉视物,只见贺兰进明已经飘在了屋梁上,两臂长开如一只怪鸟,口中念念有辞,案上地两盏烛火突然喷射而出,就像两只绿色的怪臂,一左一右摄向梅应行。梅振衣猝不及防,挥舞紫藤枝原地旋身,周围飞出许多紫色花朵形状地光芒,旋转抵挡怪手袭击。
绿色的烛火象两只扭曲的大手,将紫色花芒一一碾碎,一道惨碧螺旋已经缠绕在外围让他无处可退,另一只怪手已经抓到身前,绿色光焰中还能号声,就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直透神识。
梅应行大意了,万没想到贺兰进明也是一位身怀神通的异士,学地不知是何种邪门法术,修为不在他之下。一开始跪在地上求饶让他放松警惕,最后一刻才突然难,此人心机也够阴险的,梅应行差一点就栽到他手里,若不是有人帮忙地话。
贺兰进明飞扑到半空,施展邪术攻向梅应行,眼看对方不敌他正在得意,上方的屋顶突然碎开了,无数瓦片如箭雨激射而下,就听一个女子地声音喝道:“找死!”
仓促之间贺兰进明身上的衣服就像充气般鼓了起来,将激射地瓦片弹开,还没等他有别的动作,一根碧绿的空桑杖击下,正打在他的后心,他大叫一声落地。而钉在砖地上的那支箭也被隔空法力拔了起来,调转箭头向上,正好把贺兰进明扎了个透心凉,吧唧一声当场殒命,只有鲜血汩汩流出再也冒不了坏水。
案上烛光已灭,缠绕住梅应行的惨碧怪手也消失了,梅应行没有理会贺兰进明的尸身,而是欣喜的惊呼一声:“樱宁姐姐!”一纵身就从屋顶那个大洞跳了出去,星光下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正是一年多未见面的樱宁。
“我想去龙隐岛找你的,没想到你却来了,今天好险,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梅把抱住樱宁不松手。
“行儿弟弟,你也太大意了,不知修行人的心地也能险恶如此!……嗯,你身上阴寒之气好重,快找个地方去服药调息。”樱宁在梅应行的怀中说话,突然感觉到梅应行受了暗伤。
梅应行此时才感觉到周身有些寒,一股阴气往经脉中侵入,神识中总有隐约凄厉的回音,刚才猝不及防间被那惨绿色的烛焰沾了一下,这法术竟然如此歹毒,赶紧趁着夜色与樱宁一起离开了秦州城。
樱宁怎会出现在秦州司马府,而且恰好救了梅应行?她是一路跟来的。易水仙人在龙隐岛传法三个月,樱宁又闭关修行了一年,修为大进已有飞天之能,离开了龙隐岛。她不准备待在这里等梅应行来了,不论将来的打算如何,还是想主动去见一面,行儿弟弟完全无恙她才能放心。
她来到芜州恰好看见梅应行离开青漪三山,应该是去龙隐岛找她,樱宁刚想现身见面,却现梅应行不是往西走而是往北去,看方向不是去龙隐岛。樱宁莫名有些伤感与失望,于是没有现身却跟着梅应行一路北上了。
她亲眼看着梅应行在睢阳祭奠,又趁夜到临淮拔走了一支箭,打听一下当地生的事情,聪明的樱宁立刻猜到了梅应行想干什么,又不远千里暗秦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贺兰进明暗算梅应行,自己却中了樱宁的暗算,入幽冥世界了这一生的帐去了。
就在梅应行与樱宁杀了贺兰进明的这一天上半夜,河南安阳城外有一场激烈的厮杀,梅效率军夜袭叛军大营,营帐中到处都是雄雄大火,无数人马在火光中厮杀,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哀嚎惨叫声响成一片。
这时一片漆黑如墨的乌云飘来,翻卷着越来越大、越来越低、越来越浓,遮住星月光辉笼罩了整个战场的上空。有阴风在战场上扫过,有许多受伤倒地的士兵被这阴风扫中打了个激灵,痛楚感瞬间消失了很多,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刺激,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刀枪又继续砍杀。
梅效出奇兵以火箭烧营,趁夜偷袭得手,对方军心已溃眼看将大获全胜,乱军中突然喊杀声又盛,那些本来已无退路准备投降的敌兵,不知何故又开始毫无意义的拼死作战,双方的伤亡都突然增加了,这情况出乎梅效的预料。
生变化的不仅是敌军,梅校手下受伤已撤出大战的军士,怎么也纷纷爬起来往前冲。
317回、幡卷阴风生造业,魂归无处话孤独
云端上站着一个人,全身肤色焦黄,穿着一件袈裟不像袈裟、长袍不像长袍的斜肩露右臂的袍子,胸前挂着一串骷髅项链,上面奇异的人骨骷髅只有核桃般大小。他长着鹰钩鼻,深深的眼窝,披肩头一缕一缕在风中蠕动,相貌形容不出的怪异与吓人。
他手中抖动一面暗红色的长幡,随着幡面奇异的卷曲,战场中阴风卷起不断升向高空,他脚下的乌云涌动成各种形状,就似无数的人形在挣扎。如果梅振衣见此场景,一定能想起一个人和一件法器,就是当年设计陷害梅家的明崇俨与他那杆炼魂幡。
明崇俨曾是左游仙的弟子,梅振衣也曾问过左游仙,那种摄人生魂的邪术是不是他教的?左游仙说不是,想必是明崇俨后来又另拜了师父。
中暗表,明崇俨又拜的师父,就是此刻战场上空的男子,他名叫独孤伸,自称孤独大神,有“他化自在天”的修为。他在人间传授明崇俨这等邪术,并不是白给,而是要求明崇俨以炼魂幡摄生魂,将来再交给他所用。
明崇俨并不清楚自己被这位“师父”利用了,亲手害了很多人,就算有他化自在天魔的修为,也受不了穿越天刑的业力。孤独伸本人很少亲手杀人,以邪术收生魂怨念得到强大的法力只是他的法术手段一,对本身境界并无帮助,平时并不总是如此,而人间战乱之时是最好的收集机会。
正在施法间,独孤伸忽然神色一惊。收起红色长幡化为一道青烟飞走,没有在理会犹在涌动的乌云与厮杀的战场。他走得很急,法术余波尚未散尽,仍有未及摄去地的生魂聚集,若是有其他高人寻来,可以掩护他遁走的行迹。
独孤伸刚刚离开,就有一名僧人神色凝重踏云而来,身边一只毛色油亮、尖耳竖起的黑狗也是四蹄凌空而行。正是金乔觉与他的护法侍者神犬谛听。
“妖魔已遁,谛听,可知他来自何方?”金乔觉在独孤伸刚才施法之处驻足问道。
谛听原地转了一圈,以仙家神念回到:“此时不知踪迹,他叫独孤伸。来自佛国之外的他化自在天,是一位天魔。”
需要解释一下,“他化自在天”不仅是一种修行果位,也是一种特殊“世界”的称谓。前文提过,所谓“他化自在天”果位。是法自我愿心之道,所见所历一切都要依自我愿心去化转。观世人如肉团,观世间如自我灵台。
与“各乘天”果位类似,“他化自在天”也有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之功,造化只是属于自己的灵台仙界,真就在灵台开辟地世界中修行,本身倒也谈不上什么善恶正邪。若最终堪破正果,未尝不可由魔入道。成就金仙、菩萨。
这种灵台世界可以独自孤悬。也可依附于既有地仙界。利用他人灵台见知与自己地感悟相通之处。得到更好地开辟之功。但实际上它只能依附于无量光开辟地佛国。这些奇异地“世界”环绕佛国统称为“他化自在天”。它们算不算是仙界地一部分?严格地说起来不算。只是开辟者自己地世界而已。
“他化自在天”为什么不能依附于天庭呢?因为这与大天尊地见知不相容。大天尊自不会展开自己地灵台世界让它们去依附。而且这种依附开辟对他人来说毫无意义。既不不能与他人共享。也不能延伸开辟外围道场。同样地道理。镇元子地万寿山仙界也不行。
为什么可以依附于佛国?因为大天尊可见。而如来不可见。无量光不在又无处不在。修成他化自在天果位。若曾有佛法声闻。自可去依附佛国开辟自我灵台世界。无量光地灵台无所谓展不展开。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反映了大天尊地修为境界尚达达不到无量光地成就。
阿罗诃于天国中也是“不在又无处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为什么也不可依附天所传修行根基不同。“不二见”心法贯穿始终。依附于天国行灵台开辟之功。必须展开自己地灵台世界融入天国。修证他化自在天果位地人是不会这么做地。
另一个很有意思地人是太上。他没有像无量光或阿罗诃那样造化出一个佛国或天国。当大天尊开辟凌霄宝殿仙界时。兜率天宫莫名出现依附于其中。
但这并不意味这太上地修为境界不如他人。想一想太上留下地修行根基。只要成就金仙。就可以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造化开辟出一片真正地仙界。金仙洞府可以自享亦可以引他人共享。可以有所依附也可以不依附于谁。若依附开辟则另有收获。是另一种逍遥玄妙境界。真正地和而不同。
若达到金仙境界地极致,如大天尊与镇元子,造化的世界还可以在其他金仙依附开辟的同时,自然延伸造化出更广阔的外围仙界道场,这就是天庭规模的由来。道家供奉的“三清”,“原始”指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灵宝”指的是“灵台造化开辟之功”,“太上”指的是传道之祖,其来源如此。
各教修行可以互相参照印证,但不能简单的等同比较,到了造化开辟境界的微妙区别,可以清晰看出各教端的差异来。至于再往上无量光、太上的境界,又是无法妄神犬谛听察知方才施法之人,是来自依附佛国之外他化自在天中的独孤伸,若独孤伸在自我灵台开辟的世界中不论怎么乱搞,本身谈不上善恶正邪,但跑到人间做这种事,就是所谓的“天魔”了。
金乔觉喟叹一声。眼中尽是悲悯,无言的在云端上入坐,神念中默诵经文。浓密地乌云停止了涌动,那些挣扎的人形轮廓消失于不知名处,下面战场上的阴风早已散尽,大战也已经平息。斗转星移朝霞升起,凡人看不见空中金乔觉与谛听的行迹,只能望见云端上有一抹金辉。
脚下的云朵已变得如雪洁白。自周安详而宁静,谛听忽然以神念道:“独孤伸又在人间施法了!好强大的法力,有金仙下界赶去!”
金乔觉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了,此番大乱。凡动念下界自寻恶业者,皆难逃劫数,我在幽冥世界中接引独孤伸到来,因缘已成,他千年修行终将毁于一旦。”说话间又一皱眉。对谛听道:“有人将去九林禅院菩萨像前开口请你相助,你先去芜州等着吧。”梅应行的怀中抽泣。经过一夜的调息,有正一门的灵药相散了侵入经络的阴寒之气,梅应行又问起樱宁为何会来此处。这段时间又去了哪里?
樱宁在梅应行面前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这一年多来地遭遇都说了。来之前她还没想明白见到梅应行该说什么,但是一见面。樱宁才意识到,天下之大能够敞开心扉相诉的人只有梅应行了。毫不掩饰诉说自己曾经的彷徨、无助、委屈与悔撼,说着说着,她又一次流泪了。
祖师爷易水仙人只能给她精神上的指引与修行境界上的点拨,并交给她传承碧山潭一派地重任,而梅应行才是她能够依靠的真实胸怀,尽管她地修为更高,但此刻也露出真正柔弱的一面。梅应行没有多说话,只是将樱宁抱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
就在这时,梅应行怀中忽有一股大力传来,樱宁猛抬头施展全身的法力将他推了出去。樱宁如今已有飞天之能,猝不及防间贴在怀中施法,那是多么大的力量?梅应行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飞了出去,飞过黄河远远的消失于地平线地彼端。
然而这法力并不伤人,仅是把梅应行送走,樱宁推开他的同时还在他怀里塞了一本书,就是那卷《碧山诀》。梅应行只在神念中听见一句“快走,躲起来!”,人已经飞到数十里之外。中忽有一片乌云涌现,无数触手状的烟索袭来,樱宁祭出空桑杖未及转身,就被地上卷起地一阵阴风扫中,无声无息仆倒在地。与此同时,半空中出一声大喝,一道剑光直射乌云,那是梅毅的身形。
梅毅怎会不清楚小少爷离开芜州不仅仅是找樱宁,一直暗中跟着他,也现了尾随梅应行地樱宁。梅应行在秦州司马府中遭暗算,但有樱宁相助有惊无险,梅毅就没有现身,也没有打扰这一对小男女重逢,不料在黄河岸边却出了变故。
梅应行没有现尾随的樱宁,因为她修为更高已有飞天之能,樱宁没有现梅毅,因为梅毅的修为已出神入化。但梅毅也没有现云端上还有高人,对方难时才拔剑出手,剑光与身形相合直斩而去——对手太强了,梅毅一击已尽全力。
云端上出手的高人就是昨夜在安阳城外现身的独孤伸,他避开了金乔觉,却被远方另一件惊动,隐匿行迹赶到了秦州。
独孤伸常年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修行,很少收传人弟子,偶尔来人间传法,也有着自己的目的,所教弟子在人间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利用。独孤伸神通广大,各方面的成就都很高,所传也并非全是邪术,在人间前后收过五位传人:骨笃福、骨笃寿、骨笃、贺兰敬明。
这五个徒弟都很有“用”。骨笃禄后来做了突厥大祭司,可以用征战掠夺的奴隶与战俘的向师父献祭,骨笃寿与骨笃福在草原上成为威望如同神灵一般的萨满大巫,如果独孤伸需要人间的什么东西,只要草原上有,两位大巫一定会想尽办法替他找到。
独孤伸传授这三人的是萨满巫术,是正是邪看各人的心性,其实骨笃福与骨笃寿并没有做什么恶事。至于明崇俨与贺兰敬明这两位,在世间有才华,善用心术心机歹毒,一看就是有机会能占据高位的“人才”,干脆就教了他们魂修邪术。
独孤伸教徒弟,与钟离权那等仙家是不一样的,不讲究什么点化指引,他也有通明法眼能看透凡人所欲所求,弟子是什么心性就教什么道法,能修到什么地步也不管。他就像一个卖刀的,卖给厨师切菜刀,卖给屠夫杀人刀,同时教以刀法,只要对他自己“有用”就行,其他的后果不理会。至于弟子是否以邪术作恶,反正业力算不到他头上。
当年明崇俨被杀时,独孤伸在自我灵台世界中修行,并没有理会,明崇俨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一定毒害过不少人,在人间被害了也正常。独孤伸已脱轮回,没有插手人间事为徒弟报仇的念头。明崇收一个不就得了,他只是感到有些惋惜,这个传人还没派上什么大用场,而自己再寻找一位合适的传人并不容易。
几十年后独孤伸又利用一次下界的机会收了贺兰敬明这个传人,教的还是传给明崇俨的那一套,这位传人比明崇俨悟性更好、更有野心,同时也更阴毒。
一年前骨笃福、骨笃寿、骨笃禄同日被斩,这三位传人一直率众弟子供奉祖师“骨笃大神”,就是突厥语中他的自号“孤独大神”,三人都随祖师姓“骨笃”,算是一派传承了。独孤伸很诧异,这个情况他没想到,也下界来看看人间的状况。
到人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骨笃三人作战时身死而已,他也没有再理会,却被人间的战乱吸引了。独孤伸教弟子的邪术自己当然也会,这是一个使神通法力更强大的好机会啊!于是挥舞赤炼神幡,在各地战场上空悄悄收摄怨念生魂,忙的不亦乐乎。
梅校率军夜袭叛军大营,独孤伸也特意赶来了,梅校用奇兵大胜,战事远没有想象的惨烈,他很是失望,这一动念间便出手施法。那些已停手的士兵,只要心中还没真正放下杀意,又被心念激起重新投入厮杀。
这一下玩大了,惊动了幽冥教主,金乔觉带着神犬谛听从九华山赶来。独孤伸不想大的麻烦与金乔觉纠缠,及时收手潜行避走。遁走之时却突然察觉——自己在人间最后一个传人贺兰敬明又被杀了。他化自在天,究竟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侧面很难描述清楚,本回中出现了一个具体的形象——独孤伸。
318回、身为剑将军死战,劝自斩天魔不从
不从
独孤伸不是来为贺兰敬明报仇的,或者说不一定要为贺兰敬明报仇,只是来看看生了什么事?假如他此刻未下界,还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修行,贺兰敬明死了,可能他连念头都不会动一下,这种人出事太正常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他恰好下界了,而且在骨笃三弟子死后,正在另寻合适的传人,贺兰敬明一死,他当然要来查明原因。
等见到“凶手”尤其是梅毅时,独孤伸又起了别的心思。因为梅毅与他之间已经不是普通的人间恩怨了,骨笃三大巫之死与梅毅有直接的关系,当年明崇俨也是被梅毅一剑斩杀,如今贺兰敬明送命,梅毅又在暗中参与。自己在人间的传人死绝,竟全部与此人有关!
而且独孤伸一眼就“看中”了梅毅,这样的凡人太难得一见了!他的摄魂邪术,只能摄取轮回中有灵智的众生怨念生魂,摄不了轮回之外的仙家。众生横死之时若怨念强大难消,入不得中阴光明境,就能被他的赤炼神幡摄走。
赤炼神幡中所摄的怨念生魂,在他手中可以施展一种强大的精神攻击,专门击散人的神识。如果有仙家与他斗法,他祭出怨念生魂攻击,对方要么不敌,要么施展手段击散化去,这样一来等于将这些怨念业力缠于己身,穿越天刑时谁不害怕?
怨念生魂出精神攻击力量有强有弱,而梅毅是孤独神所见无形杀气最重的凡人,假入将这种人摄入赤炼神幡,对邪术的威力帮助最大。各方面机缘就是这么巧,独孤伸虽然很少亲手杀人,但不是从不杀生,看见梅毅他也动念了,一动念便出手。
独孤伸很狡猾,没有直接向梅毅出手,而是袭向樱宁与梅应行,既然已经动手,在场的人顺手都给收拾了。樱宁察觉不妙已无法躲闪,用全部的法力将梅应行推开,而梅毅身形与剑光合一,直斩虚空中的乌云。
梅毅一出手,旋即现中了埋伏,对方的主要目标不是樱宁与梅应行,而是早就等着自己飞身而起。漫天触手状的烟索突然回卷,如握拳般把他围在当空不留一丝空隙。周围有无数的人形晃动,出凄厉的声音,直冲他的神识中。
这一刹那,仿佛此生战场上厮杀的经历、刀光剑影中倒在面前那些恨毒的眼神,都化为实质的精神攻击直入灵台。是天刑到来了吗?不对,梅毅虽成就出神入化,但尚未修至世间法尽头,青帝曾断言他至少还需百年时间。
一转瞬梅毅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周围都是在战场中惨死的含恨怨魂,被人收去不知身在何处,此刻祭出已无清醒神识,所有怨念都向他袭来。梅毅已知不敌,金剑光华暗淡,似乎神识要脱离身体。
梅毅毕竟有地仙成就。这一瞬间做了一个选择。大喝一声手中剑突然炸裂。身形也随着剑光炸裂而开。这是毁器之法。而且是人剑合一。炉鼎、神识、法器同时毁去。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在人间对付地仙最怕地就是这一招。而且很少有人能够使出这一招。
独孤伸见过很多出神入化地修士。也见过擅长剑术地高手。但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将“自己”也化作了剑光。甫出手时他感应到梅毅没有一丝怨念可摄。难道此人心性如此决然坚忍。毫不动念就自斩入轮回了吗?这样他可是得不偿失了。
然而结果更出乎独孤伸地预料。梅毅使用了所能想象到地最毅然地手段。炉鼎神识化作剑光直射冲出乌云。猝不及防间将锋芒所向怨念生魂斩灭了一大片。直斩到独孤伸胸前。
这最后地一剑之威。是梅毅地平生绝唱。哪怕是普通地仙人。若不及飞升避走。都有可能被他斩入轮回。可惜独孤伸不是普通地仙家。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也是修为最高地天魔之一。梅毅这一剑斩地他衣衫破碎、骨肉支离。但是一旋身又恢复了常态。
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损伤。可独孤伸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剑斩去了他很多修行心血。仙身炉鼎地损伤。赤炼神幡中地怨念生魂也散去不少。
梅毅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炉鼎已灭神识已散。他这个人也不在了。或许只留下飘散天地间一缕残神。在轮回地边缘不知去往何方。樱宁地生魂也没有被独孤伸收去。梅毅阻挡了独孤伸。樱宁倒地而亡入中阴光明境。却在幽冥世界重入轮回地前一瞬被人截了下来。
远处有一面镜子急飞来,射出一道光柱罩住倒地的樱宁,半空中有一道酷似樱宁身形的虚影被摄入镜中。孤独神察觉到远处有强**力波动,不止一位仙人下界赶来,其中有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他不想再纠缠,立时收幡欲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旋即看见满天银色丝光乱卷,挡住了眼前的去路。空中站着一名男子,面无血色金瞳银,漫天的丝光是从他身着的银丝羽衣上出
与飞扬的长一体。
“青帝!”独孤伸喝了一句,抖开赤炼神幡停下了脚步。
青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不认识你,你却认识我,听你这声喝,我倒能认出你了,你是他化自在天中的独孤伸。”
独孤伸一脸凝重,小心戒备道:“刚才的那几位凡人,斩尽我的人间传人,所用手段违世间法,我路过斩之亦受其业,青帝为何拦我去路?”
他倒没有隐瞒什么,仙家妙语声闻中将前因后果解说清楚,自己在人间的传人确实都被斩尽了,因为各种原因,他也并未寻仇。但最后贺兰敬明之死很特别,贺兰已受惩罚遭贬,梅应行等人却还要暗杀他,这在人间也是死罪。
梅应行等人做这件事,自己就要承担面对的后果,独孤伸恰好路过动念出手,也在情理之中。青帝是脱轮回的高人,为何无故下界插手,难道要为凡人报仇吗?
青帝摇头道:“大将军死得其所,他无憾,我亦无欠。以我的修为心境,怎会无端插手轮回众生的仇怨?我对梅毅尚有一丝感念,若能在轮回中再见,或许动念指引,但谈不上此刻为他报仇。”
这番话的仙家妙语声闻很复杂,平常人听了甚至会觉得青帝非常冷血无情,他并不特别在乎梅毅之死,就像看着轮回众生的生生死死一样。
青帝先解说了梅毅这个人,这一世对人对已过于刚强严酷,成仙不易劫数莫测,青帝早就提醒过他但也无法勉强。天下大乱时有此遭遇也在推演意料之中,梅毅这一生杀伐无数,临终不违本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青帝也告诉了独孤伸自己与梅毅的关系。青帝曾受过梅毅的恩惠,当年他还是清风仙童时,行路中经过市镇,明月打开了卖鸟的笼子将鸟都放走,梅毅抢在身前付钱给了卖鸟人。后来清风指点梅毅渡过妄心与真空,又让梅振衣给梅毅留下一枚大罗成就丹。
从仙家缘法论,青帝根本就不欠梅毅什么,就算是传人又怎么样?更谈不上为他的生死负责,轮回中的生生世世总会死的,以青帝的心境早就冷眼看透了。梅毅杀了独孤伸的传人,又被贺兰敬明的师父所杀,其中都有原由,假如与此无关的青帝再来插手,就陷入了轮回中无休止的死结,这不是脱心境,还谈什么金仙极致,还求什么太上忘情?
青帝也提醒独孤伸,不要拿徒弟的死说事,他的那些传人在人间本就该死,不因为他们是独孤伸的传人就死的不对,哪怕是谁的传人都一样!孤独神已经看透,最后却还是动念插手了,那么对于已脱轮回的人来说,就是他自己的动念。
独孤伸听说青帝不欲为梅毅“报仇”,反而现出了敬畏之色,后退一步道:“青帝拦我去路,又是为何呢?”
青帝看着他手中的赤炼神幡,淡淡说道:“不论你如何神通广大,在人间种此恶业,缘法已起劫数难逃。你若强作挣扎,会牵连更多轮回之外的仙家与世间众生,此业几劫几世难消,只怕陨落之后永世难脱。我不忍见之,劝你就在此自行斩灭,入轮回去吧。”
这话说的够冷,按平常人的语言就是——我不是来杀你的,是来劝你自杀的,反正你已经死定了,此时自杀对你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青帝不为梅毅报仇,但并不代表不做什么,他只谈独孤伸本人行止。独孤伸动念下界自寻恶业,已是劫数难逃,青帝拦路“劝”独孤伸自行殒身,独孤伸若不殒身,他还会继续“劝”下去,除非独孤伸能冲过他这一关,但那也等于是强作挣扎。
此时又有几位仙家赶到,就站在倒地樱宁的身旁,其中有人的修为颇为了得,独孤伸不想再纠缠,怪啸一声空中阴风四起,青帝周围有乱云涌现,化为无数巨大的白骨骷髅,张开森然巨口噬向青帝。
如果应愿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就是骨笃禄曾施展的法术,独孤伸施展开来,威力不知大了多少倍,冲破漫天银色丝光到了青帝的身前。
青帝站在巨大的白骨骷髅环绕中,身形显得很渺小却毫不动容,金击子突然飞出,化为漫天金色的棒影,啪、啪、啪一连串响声传出,就私棒槌敲核桃,白骨骷髅瞬间被打灭十几个。不仅如此,独孤伸胸前的项链上,十余枚核桃大小的骷髅珠也瞬间化为齑粉。
这种打法太厉害了,青帝不仅破了他的法术,连动法术的法宝都给打碎了,等同敲在他的身上,梅毅临终毁器的滋味独孤伸也尝到了几分。独孤伸呼喝一声,连忙收了漫天白骨骷髅,一抖赤炼神幡,乌云翻滚带着凄厉的嚎叫声掩住了自己的身形,满天都是朦胧的人形轮廓在乌云中挣扎。
金击子祭在空中,却没有打下去。独孤伸在乌云中叫道:“青帝,你为何不出手?”
青帝的声音淡然如风:“我愿不伤天下有灵众生,这些怨念生魂被
,仍是轮回中有灵众生行迹。”
独孤伸哈哈大笑:“虚伪!你的修为如此强大,又何故自缚手脚?”
青帝:“若不如此,我也不能求证今日成就。”
“此成就又有何用?那就怪不得我了!”独孤伸大叫一声,无数怨念生魂似漫天黑烟喷涌,再度吞没了银色飞丝。凄厉之音有冲击灵台的精神力量、也有搅散炉鼎的实质之力,无数人的临终怨念叠加在一起,一般人别说面对,看一眼这个场面都得当场昏厥。
青帝没动也没还手,这在独孤伸看来如同找死一般,他挥动赤炼神幡出了最强的攻击,旋即就现不对劲!赤炼神幡出的伤神法力全部被青帝施法挡回,而无数生魂的怨念攻击却毫无效果,被黑烟笼罩的青帝就似存在又似不存在。
独孤伸再一抖幡,黑烟翻滚中分出一条缝隙。青帝的身形又露了出来,他看着乌云最深处的独孤伸,金色的眼眸就像看着一条可怜虫,冷冷说道:“我亦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你这一手法术虽威力无比,对我却毫无用处。而你行此法日久,所积已深,终将反噬。”
这番话也带着仙家妙语声闻,不仅对独孤伸说,也告诉地上的其他仙人。独孤伸以赤炼神幡收摄这么多怨念生魂,在斗法时动攻击,对方如果将这些生魂击散化去,就承受了相应的怨念业力,击散越多就承受越多,到最后穿越天刑时谁都受不了。
而独孤伸本人看似不承受这种怨念业力,这是一种人人忌讳、近乎无敌的法术攻击,但却有着致命的破绽,那就是独孤伸本人也不能将自己收摄的怨念生魂化去。他只能收不能散,否则自己也会承受怨念业力。
若赤炼神幡中的怨念生魂越积越多,出了独孤伸的修为所能催动,只能分批祭出施展攻击,一不小心失控就会全部反噬。所以独孤伸只能在斗法时借助对手将怨念生魂化去,平时还要注意,祭出的怨念生魂不能出限度。这些还不是最要命,更大的破绽在于两点。
其一是独孤伸的修为永远无法更进一步,哪怕法力再强大,也只能停留在“他化自在天”的境界,否则在求证灵台开辟之功的仙家劫数中,收摄生魂的怨念会全部反噬,他会连渣滓都剩不下。
其二是赤炼神幡万万不能离身落到别人手中,假如有人拿这件神器行同样的邪术,一旦失去控制形成反噬,他所收摄的生魂自己承受业力,而原先独孤伸所收摄的生魂怨念,却仍需独孤伸本人来承受反噬之力。
也就是说,假如有人夺走赤炼神幡,只要全力动使之失去控制,同时就能灭了独孤伸。原因无他,此幡中收摄聚集的怨念生魂已经太多了。
青帝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亦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不还手也不替独孤伸消去业力,却说破了独孤伸最厉害的法术。独孤伸心头大骇,犹自强言道:“我伤不得你,你也奈何不了我,天下还有谁能奈我何?”
青帝摇头叹息道:“斗法中能灭你的人很多,但不值得为你这种人付出神识消散的代价,会去想别的办法。我方才已说出你的归宿,何必要等到这一天呢?此时自斩入轮回,弃了这千年修行,已是你最佳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独孤伸愣了愣,以他的修为,当然能够明白青帝的意思,但清楚不等于会听从,随即狞笑道:“你奈何不得我,却劝我自斩,好轻松的空话!赤炼神幡在手,天下何人能斩我?”
青帝的眼神又变了,就像在看一个死人,缓缓道:“我不为梅毅报仇,但此刻你身后有一人,定然不会饶过你。他若出手牵连就广了,人间与仙界都会受影响,而你只能有最凄惨的下场。我与他有些交情,不愿看见仙界人间更多的乱象,所以才会劝你自斩。”
身后有人?孤独神怎么没有察觉,这不可能!以他的神通,就算是金仙、菩萨也不可能在他身后不被现,地上倒是有几位仙人一直未动。
独孤伸没有回头,心念急转也现了青帝的“破绽”,既然他不伤怨念生魂,那么自己以赤炼神幡护身而走,青帝也留不住啊!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青帝修为高,我躲着你就是了!”一抖赤炼神幡裹住身形,无数怨念生魂在乌云中将自己团团护住,向着高空直冲而去。青帝果然没有留住他,漫天银色丝光被冲开,独孤伸消失于天际。
独孤伸一直嘴硬,但心中震骇不已,他是被青帝惊走的,再也不敢站在此人对面,更不敢出手与青帝斗法。
独孤伸已走,梅振衣冲上云端悲声道:“师父,您为何不让我出手?”他早就来了,在远方祭出青冥镜收了樱宁的神识魂魄,见梅毅殒命目欲裂,正要上前出手,却被一股移转空间的**力牢牢的定在了地上——师父钟离权一直不让他有所动作。
319回、临行安抚身后事,诛魔不必显宗名
振衣被大神通定住身形,正要挣扎,灵台中忽然听见9T的声音:“徒儿啊,我知梅毅对你来说如兄如师如父,你定然不会放过独孤伸,但冲动于事无补,亦不是仙家心境,你若想斩他,且听清原由,也看清他的手段。”
云端上孤独伸与青帝斗法,梅振衣看出来了,这位天魔的修为不如青帝。如今的仙界若论修为,很难找到比青帝更高的仙家,就算是大天尊与镇元子与他也是半斤八两。但是独孤伸的手段十分骇人,若论法力的话,真动手不在钟离权之下。
更难对付的是那面赤炼神幡,其中收摄怨念生魂无数,如果以此动攻击,除非是青帝那种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的特殊成就,否则还真不好对付。梅振衣的法宝青冥镜是对付这种邪术最佳的神器,可以将这些怨念生魂化入幽冥世界。
一个两个可以,十个八个也可以,成百上千倒也能做到,但是数以万计呢?独孤伸修行不止千年,经历的人间战乱不知几许,赤炼神幡中收摄的生魂已太多了。就算梅振衣不顾一切破了他的法术,他自己也死定了,再也穿越不了天刑,恐怕天刑还会主动找上他。
看清楚之后,梅振衣冲动之心也减了几分,仔细观察独孤伸的手段,能不能避开赤炼神幡祭出的乌云直接攻击独孤伸的本尊法身呢?独孤伸最后逃走的场面也告诉了梅振衣,这种打算几乎不可能。冲破乌云斩在独孤伸本尊法身上只能有两种情况。
一是像梅毅那样,在独孤伸抖开赤炼神幡收摄自己的生魂之时,在乌云中突然动攻击,还要在独孤伸没防备的情况下,击散面前所有挡路的乌云。独孤伸也有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梅振衣冒充一个凡人引他来收摄,趁他不防备突然难的机会几乎没有。
二是锐意直进把面前的乌云全部扫开,承受多少业力不管,直至击中独孤伸的本尊法身,这样一来就是近乎于自杀式的攻击,而且不一定能奏效,因为独孤伸一样可以往后退,始终以乌云护身。
刚刚想到这里,灵台中又听见钟离权的声音:“独孤伸修为高,更兼法力强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仅次于魔王波旬,就算不用赤炼神幡,寻常金仙恐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凭三神器合击也不能胜过他。”
钟离权告诉梅振衣实情,不能只考虑如何对付赤炼神幡,实际上独孤伸就算不用赤炼神幡也不好对付。此刻独孤伸使出了最强的手段,因为面前拦路劝他自斩的对手是青帝,如果换成梅振衣的话,恐怕用不着赤炼神幡,如果用了,梅振衣的选择只能是退避。
梅振衣不是不清醒,但眼见梅毅身死炉鼎与神识无存,心境确实乱了。想当年何家村惨案时,梅振衣也是不顾一切的往天刑冲去,被钟离权一扇子拍晕了,此刻他已修至真仙极致,定心稳固有悲悯冷眼,但见到梅毅的遭遇,这颗心无论如何也冷不下来。
刚刚想到何家村惨案,灵台中就听见了云端上青帝的声音:“你当年为斩梅丹佐,谋划二十余年,此刻欲斩独孤伸,就不能等两年吗?”
两年?听见这句话。梅振衣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关于自己在世间未尽地尘缘。玉真公主地天年也就剩两年了。这一世相伴地情份。该好好送她走。而且谷儿、穗儿历苦海劫也就在这两年间。梅振衣知道这两个自幼一起长大地丫鬟历苦海劫非常难。十有**过不去要再入轮回。(看书就来
梅振衣曾劝她们飞天成就已岁月长久。不必愿渡苦海。但谷儿、穗儿修为到了。愿要渡苦海成就地仙。修证清明神识长伴仙缘。梅振衣在天庭过东海时。谷儿、穗儿已在无名山庄入苦海劫。
还有儿子梅应行。今日地遭遇可以说与梅应行私自出山有关。尽管不能责怪行儿什么。但出了这种事。梅振衣一定会责罚儿子地。他心里也清楚。儿子也会深为自责。再加上樱宁地遭遇。行儿从伤痛中恢复如常地心境也需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梅振衣心中有说不出地苦涩。自己确实成仙太快。世间地尘缘尚未了尽。接着又转念一想。成仙无非是脱轮回。也并非无所不能。别说是他。地藏菩萨曾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然而地狱空了吗?青帝修为之高冠绝仙界。然而面对明月地眼泪。不也是黯然离开了九天玄女宫?
这一念间想地就多了。随即收摄心神又转回云端上地斗法。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斩灭独孤伸。就像当年愿斩灭梅丹佐一样。
但此刻地他又有了另外一种想法。云端上地青帝不欲为梅毅报仇。而是劝独孤伸自斩。
自己要斩独孤伸可以说是为梅毅报仇,但仅仅是如此吗?是否也为了某种愿望呢,这种愿望仅仅斩了一个独孤伸能实现吗?
梅振衣在恍惚间还没有想明白,思考就被云端上的仙家妙语声闻打断了,因为青帝说出了独孤伸
幡邪术的破绽,就像在指点他怎么斩灭独孤伸。让T|神幡离手听上去是最简单的手段,但做起来也很难,梅振衣还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这番话却把独孤伸给吓跑了。
梅振衣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定住他,但一直想出手,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独孤伸一走,梅振衣突然挣脱了师父的**力,钟离权微微吃了一惊,他还没有撤法,而徒弟已经自行挣脱了。
梅振衣冲上云端悲呼一声:“师父,您为何不让我出手?”其实这不是问,也不需要钟离权来回答,他只是在泄。
独孤伸已走,想追是追不上了,修为到了这种境界,不是顺着他逃走的方向就能追到的。比如梅振衣自己,若有灵台开辟之功的修为,形迹一旦隐去,只要他不露面施展法术,想漫无目的的寻找很难。
“徒儿,你没有听见青帝前辈说的话吗?”钟离权答道,灵台中却悄然说了一句:“你如今已是一派祖师,当着弟子的面,不交代清楚不能贸然自行。”
赶来的仙家可不止他们几位,刘海、提溜转、知焰、张果都在钟离权的身边站着,梅振衣身为一派祖师,假如一句话都不交代就出去拼命,万一出了意外,那么在场的侣道传人怎么办?又要整个正一门怎么办?
晚谈亭离开青城剑派自寻了断,临走前还让云飘渺守护宗门,不要再插手世间纷乱。梅振衣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在弟子面前冲动行事,因为他不是弟子未曾谋面的仙家祖师,而是直接在世传法的上师。
青帝背手未动,看着梅振衣眼中也有安抚之色,说了一句:“方才那天魔的手段你已看清楚,自设法去斩灭他。梅毅已逝,安抚他人在先,追凶不急于一时。”
说话的同时灵台中也在暗语,只有钟离权和梅振衣能听见:“梅振衣啊梅振衣,不知你是成仙太,还是已成仙过久,冷眼旁观尚可,一牵到自己的尘缘就心起波澜,若脱心境已失,与那些下界自寻业的仙家又有什么两样?成仙之后,你却忘了曾经的心机手段,既在人世间用也无妨,弄死几个天魔,对你来说其实很简单!”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梅振衣,他的确成仙太,很快达到了真仙境界的极致,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成仙仿佛又很久了,淡忘了少年时那些经历。当年他修为低微时,也是颇有手段的人,并不完全凭借神通法力办事,对于他来说,斩灭独孤伸未必需要直接与赤炼神幡斗法。
钟离权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青帝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反送风尾来一道神念,只有梅振衣能够感应到:“若寻独孤伸形迹,可向地藏菩萨求助,菩萨自不会做你的亲随,但可借神犬谛听。这件事所牵扯的定不止一个独孤伸,整个他化自在天世界都会受震动,不要把你师父钟离权再扯进来,亦不要有显私名之欲。梅毅之死我亦动念,想看你会给一个怎样的交待?”
梅振衣在云端上目送青帝远去,这时黄河对岸跌跌撞撞飞奔来一人,正是梅应行。他被樱宁一击推出了很远,在远处感应到云端上有强大的法力波动,而此刻斗法已平静,他刚刚赶回此地,一见樱宁倒地气绝,呼喊一声将她抱了起来,抬头看见了知焰,惊惶的叫了一句:“姨娘,樱宁怎么了?”他到现在还不知梅毅已死。
云端上的梅振衣给儿子送了一道神念,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梅应行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当场昏厥不起,一半是因为心情震撼悔恨无已,另一半是被梅振衣的神念冲入灵台直接震晕的。
……
梅应行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地点在青漪三山的藏剑庐,也是梅毅原先的清修居所。他一睁眼就看见父亲毫无表情的背手站在床前,脸庞上每一道轮廓都如刀刻般凝重,他从未见过父亲有如此神情,但也明白是为什么。
梅应行挣扎着想爬起来,不料撑床的手一软就摔到了床下,旋即现一身神通法力已失。
“莫要诧异,为父施法封住了你的神通,若你此生修行到不了真空,又过不了真空劫数,就永远无法施展神通。这是我对你的责罚,你是否有怨言?”
梅应行在地上跪下,垂泪道:“孩儿没有怨言,我私自做的事,应由我本人承担,却连累了总教头与樱宁,爹爹如何责罚我都不为过。”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也无过,但事情生了,必须有自己的承担,所以我会罚你。梅毅已去,但樱宁还未死。”
“爹爹救了樱宁?”梅应行泪眼中出了光芒。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不是救了她,而是留住了她,她虽未死,但也不算是活人。为父幼年时曾患离魂症十二年,樱宁现在的情况比我当年还要糟糕,魂魄已离,而炉鼎带伤。……我可以送她入轮回,但那样你就再也见不着她了,你们是道侣夫妻,能不能救她,全
己。”(看书就来
樱宁被摄魂阴风扫中,阴寒之气侵入经络腑藏中纠结,虽然看不见伤口,却是相当严重的炉鼎内伤。这种伤势外人很难治,无论用针用药都需要病人本身配合,自行运转法力驱散是最合适的治疗手段,但樱宁本人做不到。
她的神识魂魄已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受了严重内伤的躯壳。但她又不是完全死了,神识魂魄被梅振衣摄入青冥镜没有再入轮回,与炉鼎肉身之间还是奇异的联系在一起。
只有将炉鼎的伤疗好了,青冥境中神识才能恢复清明,然后再去想办法神魂归位,这样才能把她完全救回来。假如炉鼎的伤没治好生机衰竭,受伤涣散的魂魄也留不住,会自入幽冥世界。
梅应行的声音有点颤,小心的问道:“父亲的手段通天,不能为樱宁移换炉鼎吗?”
梅振衣很干脆的答道:“不能,别的人、别的情况或许可以,她这种情况办不到。……你若真想救她,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
梅应行先需要治好樱宁的炉鼎之伤,樱宁现在的状况比梅振衣幼年时更惨,想维持她的生机都颇不容易,更何况治伤呢?只有一条匪夷所思的路径。梅振衣虽然封了梅应行的神通,但梅应行还是有修行的,可以运转内省之术,梅振衣教他服用九转紫金丹。
服丹之时,以樱宁为身外炉鼎,以内省之术切入她的全身经络,九转紫金丹移换炉鼎的药力全部化入樱宁之身。也就是说梅应行白白服用了一枚九转紫金丹,所有的辛苦都是他的,所有的收获都是樱宁的。
这还不算,服丹的过程很凶险,假如樱宁出了什么意外,梅应行会受非常严重的内伤。受再重的伤梅应行也愿意,但九转紫金丹如今只有一枚,容不得失败第二次,就算能再找到一枚,樱宁也经不起再一回折腾了,所以只能一次成功。
这么匪夷所思的疗伤手段,恐怕也只有天下外丹第一的梅振衣能想出来,将服药疗伤的心法都传给了梅应行,最后吩咐道:“先不急如此,你也是神医孙思邈的传人,先用外病内治之术尽量稳定樱宁的炉鼎伤势,待心境安稳后有十足把握再行此道。”
梅应行又问道:“炉鼎尽复之后呢,如何让她神魂归位?”
梅振衣取出了青冥镜说道:“她受伤的神魂就在此镜中,但这等玄妙法术尚非你所能知,修为不到也莫问。有朝一日我离开尘世,会将青冥镜做为梅家世代守护法器传下,你好自为之吧。”
梅应行叩头道:“孩儿明白了,樱宁何在?”
梅振衣:“樱宁不在青漪三山,她养伤的最佳地点是菁芜山庄,也是我幼年时调养的小院,你要去看她吗?”
梅应行:“我想先去祭总教头。”
梅振衣:“梅毅的灵位在方正峰上,你自行登上方正峰,莫要人扶。”
梅应行以手撑地正要起身,梅振衣又说道:“慢着,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两年不要只顾着樱宁,你娘亲天年将尽,也就有两年时光了,下个月我将把她接回芜州,她自己也希望在此离世安歇。”
……
梅振衣又一次离开了青漪三山去昆仑仙境接玉真公主,离山前吩咐应愿善守宗门,不要插手修行界的乱斗,更不要卷入下界仙人之间的纠纷。同时吩咐张果自回乌梅山庄陪星云师太与小思恩,待尘缘了尽之后去仙界修行。
至于刘海、梅振衣吩咐他去仙界,就在东华帝君的碧桑洞仙府外修行,那里已经建立了一处福地,将来可接引正一门飞升弟子。钟离权行走仙界时也会在彼处落脚,那里起了一个名字叫东游谷,就是当年劈山救龙隐姑之前八仙汇合的地方。
知焰与提溜转在仙界修行之地也是东游谷,但是她们仍常留在无名山庄,因为梅振衣本人尚在人世间行走。(看书就来
徐妖王等人在仙界也有驻足之处,就是兜率天宫道场的外围仙界,兜率天宫是天庭圣地,青牛自不会让这些妖王在太上洞府中胡闹,但外围道场很大,也乐意与他们做个伴。
肖妖王晓鸣在天庭还新找了一份差事,代表青牛金仙参加了灵珠子率领的天庭巡海护法神队,也是天庭巡海护法大神之一了。
虽说天庭巡海护法神队是各金仙派出的门人代表组成,但青牛是一位光杆金仙,兜率天宫门下没别的仙人,还好几位妖王来了,经一致讨论推出肖妖王补了这个缺。
肖妖王、徐妖王、张妖王、谢妖王等人经常来东游谷做客,易水下界寒山仙人就在附近,也经常到东游谷,至于东华帝君门下的李元中、雪等仙人当然是常客,与梅振衣有结交的各金仙门下偶尔也会来切磋仙家妙语感悟,东游谷很热闹。
320回、消症百病无神药,承言万诺必妖人
毅死于独孤伸之手,徐妖王等人获悉,如有什么忙他TT,但梅振衣并未开口。看着各路仙家插手人间,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够乱的了,梅振衣不想牵扯更多的脱轮回之人卷入这未知的业力中,连师父钟离权都不想牵连。
如果真要有什么事应一起承担的话,只有知焰与提溜转,但梅振衣连她俩都不想惊动,自从带着梅应行回到青漪三山之后,梅振衣除了做出种种安排,其余的话一句未说。
梅振衣的心情并不好,做为一位修为已达物化之境的真仙,他的灵台清澈,但并不代表他动念之后没有情绪,他已动念要斩独孤伸,感伤梅毅之死,自然心境有扰。飞天去往瑶池结界的路上,不知为何突然转向,去了关中孙家原。
梅振衣是突然决定的,事先没这个打算,他想去一趟恩师孙思邈的家乡,在石太医前祭奠先师,同时也平复自己的心境。他心中有很多情感很难在别人面前流露倾诉,不论是悲是愤,也只有在师父的遗迹石太医前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抚。
然而他来迟了,在云端上飘落时,只看见一地碎石断碑,有一位须净白的老者伏在被损坏的石太医前放声恸哭,身后站着不少乡民,看上去大多是他的子孙晚辈,纷纷开口劝求想扶老者起身。但是那老头挺倔,喝退子孙就是不让人扶。晚辈们无奈,只得陪着老者在石太医残垣前跪下了一大片。
那位老人家今年高寿九十有五,在古代能活到这个年纪,简直就是当地的祥瑞。他有孙子二十余人,年长的孙辈也过五旬了,孙子的孙子有三百多号。在以孝道为重的年代里,这么多的儿孙一直把老人家像老祖宗一般供着,唯恐有丝毫差错。
今天老祖宗怒了,而且伤心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上百儿孙也只能陪跪,只担心老祖宗忧伤过度对身体不利,毕竟近百岁的年纪了。
几位年长的晚辈正打算如果老人家再不起来,就命儿孙们强行把他架回去,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走来一位金簪青衣道士,径自上前与那位老人家并肩而跪,倒头便拜。那位老人家一边在哭石太医,一边骂自己不孝,一边还在呵斥儿孙,突然看见身旁跪下的道士,一时间竟愣住了。
“师弟,真的是你?”白老者一指青衣道士,跪在那里手忘记放下。
“是我,可惜我来迟了,师父留下的石太医竟让人毁了。”梅振衣一边答话一边不住的磕头,髻上沾满了泥土,也不敢用法力拭去。
白老者正是多年未见的曲振名,当年孙思邈身边的药童之一,他一眼就认出了梅振衣,跪在那里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抱住他道:“师弟啊,是我没用,愧对老神仙!”
梅振衣拍着曲振名地肩膀道:“前因后果我已知晓。这事不能怪你。你也莫怪儿孙。快起来吧。别让他们都跪了。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妥当。”说着话扶着曲振名站了起来。
后面跪地上百人都很震惊。这位青衣道士看上去也就二、三十岁正当壮年。而老祖宗竟然喊他师弟。那应该是同一辈人了。想想也有可能。自家地这位老祖宗想当年可是孙思邈身边地药童。结交过不少奇人异士。
一见老祖宗被这道士扶了起来。诸儿孙也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行礼。问老祖宗来者是谁?梅振衣以无语观音术暗中道:“师兄。莫说我名号。我不欲惊世骇俗。”
曲振名一摆手。对身前地几名儿孙道:“这是我早年结交地修仙之士。同在孙思邈老神仙门下。你们莫要多问。快回家准备迎接贵客!”
曲振名在此落地生根。曲家也是孙家原地大户了。他和长房长孙住在一起。是一处青砖碧瓦地大宅子。后院很大有一片药田。药田中有一个草亭。曲振名年纪虽大但身子骨一直很硬朗。平日无事自己在后院种药。累了就在草亭中坐着休息。此刻也在草亭中与梅振衣对坐叙话。
梅振衣有通明法眼。方才在石太医残迹前一眼扫过众人。已大致明白生了什么事。此刻又听曲振名讲述了一遍。
石太医不是被当地乡民毁的,很让人无语的是,它是当地一帮医生带人给砸毁的。朝廷大军收复长安时,京兆一带曾有疫病流行,染病者虽不致命,但手足酸软混身无力干不了活。曲振名久居当地一直也在行医,曾经为不少患者看过病,也治愈了其中很多人。
但他治病的度可没有病情流传的度快,而且治疗这种病无论用药用针,都需要一个缓慢调养的过程。曲振名觉得这病症很怪,按现代医学术语来说,有点像中毒或过敏,但又查不清病源,只能对症施针辅以汤药,开不出一张通用的方子来。
他的医道高还可以伸手,但年纪大了,儿孙们也不会让老祖宗多操劳,治不了太多人,而当地其它医生几乎都束手无策。孙思邈在石太医上留下了一生行医心得,以及常见疫病的诊治与用药,是留给世上的医生看的,但当地医生从石太医中求方,却一无所获。
朝廷闻讯,派侍御医花强到京兆华原县一带组织官方救治疫情,这时关中一带冒出来一个组织,头束蓝带号称“蓝带神医”,宣扬信奉“克力大仙”能消百病。花强来到华原重用此这些蓝带神医,果然药到病除,平息了关中一带的疫情,他也因为救治乡民有功,被升为京兆华原令。
从此之后,供奉“克力大仙”的人在华原一带迅增多,蓝带神医组织也迅壮大,他们不仅能够治疗疫病,还宣称能治各种病症,只要加入这个组织信奉克力大仙就可以百病全无,当地有不少医生也加入了蓝带神医组织,求神药为人治病。
不得不说,蓝带神医的核心成员确实能治疗很多病症,而且他们能提供一种”擅消各种病痛,在当地被奉为神灵。这里是医王V里,孙老神仙的名望很高,兴起的蓝带神医煽动一批信徒,趁夜砸毁了象征孙思邈医道功德的石太医。
这种做法有人或许不解,但在世间很常见,当一伙人要在某个领域建立自己的权威时,往往向着这一领域既有的权威象征开刀,以打倒旧的权威为自己上位的垫脚石,也不论被他打倒的象征是否无辜。
曲振名以及孙氏后人当然不干了,联名到令尹衙门告状。令尹花强却驳回了诉状不予追究,还在其他的场合扬言道:“石太医不能医黎民疾苦,留之何用?蓝带神医有大功于乡里,更应显扬其功德。”
蓝带神医受到了官府的支持,在华原一带声望越来越高,并有向周边蔓延的趋势。曲振名上告未成回家后很是悲愤,他守了石太医一辈子,这座医经石幢已经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于是召集满堂儿孙,要大家出资修复石太医,一定要修的与原先一模一样。
梅振衣当年打造石太医花了大价钱,相当于菁芜山庄岁入的四成,况且战乱之后的关中修建这样一件东西所费更贵。儿孙们也很孝顺,各家纷纷凑钱贡到老祖宗那里,如果用普通青石再造一座石太医是够了,但若与当初一样以产于南方的纯色山玉料雕造,还远远不足。
长孙就劝老人家,还是用青石建造吧,心意尽到了就行。而曲振名的愿望是将石太医恢复如初,所以这一天又跑到石太医残迹前哭诉,骂自己不孝还呵斥儿孙,恰好梅振衣来了。
梅振衣听闻之后叹息道:“一幢石刻焉能尽治天下疾苦?师父所留是大医精诚之心,若师兄真有心,不必再立石太医了,可将师父所录医著能传世者,编撰刻板刊行。……你的儿孙们都很孝顺,不要再为难他们,手中这笔钱就作刻版之资,不足之数,派人到乌梅山庄找梅五中之子梅平。”
曲振名眼神一亮:“刻版刊行师父的医著?师弟一语解我心结!你肯出钱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我的年纪大了,有生之年不知能否整理编撰完成?”
梅振衣扫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好了,你这身子骨我看的清楚,再活二十多年没问题。”
曲振名终于露出了笑容,捻着胡子道:“那我岂不是老而不死成妖了?”
梅振衣瞪了他一眼道:“师兄怎能这么说话,如此把师父又置于何地?他老人家可是享寿一百四十一年才仙去的。”
曲振名从小机灵顽皮,如今九十多岁了,竟然还有少年时那种顽皮神态,越老越像小孩了,听见师弟抬出师父来训他,他吓的一耸肩吐了吐舌头道:“罪过,我不该这么说!其实我应该长寿才对,如此才能证明师父他老人家所传的养生之道不虚。”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无修仙之缘,我大哥还好吧?当年师父就说过我心性过于浮躁,不如大哥定心沉稳,于修道一途难有成就。”
梅振衣:“振声师兄很好,如今在昆仑仙境世外修行,你若想见他,我带你去便是。”
曲振名摇了摇头:“不去那种地方了,大哥有大哥的修行,我有我的活法,儿孙满堂供着我这位老祖宗,也是很享受的,你们谁有我这种福气?”
这时长房重孙走进后院,恭恭敬敬的说酒菜已准备好,请老祖宗与贵客入席。曲振名一瞪眼道:“老祖宗与师弟说话,你们就没必要陪了,拣几样最好的菜烫好酒,我们就在这里吃。”
重孙子不敢多嘴,答应一声就出去了,听见曲振名自称老祖宗,梅振衣也觉得有些好笑,曲振名又说道:“我们老哥俩一定要喝两杯,可惜此地无好酒啊,我倒怀念起芜州的老春黄了。对了,你吃过师父当年在长安创制的葫芦头吗?到我家来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葫芦头?在长安城中尝过,当然不可能有师兄家做的地道。师兄既想喝老春黄,稍侯片刻,我去为你取来。”说着话梅振衣离开凉亭走出后院门,不知去了哪里,等到菜都上齐,他又走了进来,一手托着一坛老春黄。
曲振名知道师弟的神通,也不以为异,吩咐家人烫好酒送上来,然后谁也别进院子打扰,他与梅振衣边喝酒边说话。梅振衣已经多年没动过人间烟火了,此刻也陪师兄吃菜喝酒,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当地的蓝带神医。
“那些所谓的蓝带神医,他们真会治病吗?”梅振衣问道。
曲振名一顿酒杯:“据我所知,他们真的懂些医道,其中不少人原先就是当地的医生,有人还上我这里递过门生帖子呢,可惜砸毁石太医的也是这些人!”
梅振衣皱眉道:“既懂医道,为何如此行医呢?据你所言,要供奉克力大仙才能给看病,而且宣称能消百病?”
曲振名一拍桌子:“谁说不是呢!比如你我,也不敢顶着师父的牌位行医啊,更不敢宣称消除百病。去年那场瘟疫我就觉得十分离奇,却至今没查明原因,来的快去的也快竟似毫无踪迹。”
梅振衣沉吟道:“以师兄的年纪莫要过于激忿,这件事我自会查清楚,听说他们还有神药,究竟是怎样一种药?”
曲振名恨恨道:“他们搞的神秘的很,需要在克力大仙像前诚心祭拜,通过仪式才能赐以神药,而且不得向外人展示,我曾想弄来研究也没搞到。但据我推测应是修行人的外丹饵药,能消痛楚,师弟能猜出是什么东西吧?”
梅振衣一听就明白了,后世的各种止痛药,其实多少都带着某种毒品的成份。对普通人而言世上最厉害的毒品是什么,不是海洛因,而是刘海炼制的蟾光散一类外丹。这种修行饵药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得到妄想中的最大满足,如果不是辅助特殊的修行,确实不能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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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卷:天人乱 321回、佛即非佛何如佛,唯我无我自问我
带神医们使用的“神药”未必是罕见的蟾光散,但可T7外丹饵药,这种东西治不了病却能够消痛,在古代能让普通人沉迷与敬服,产生一种近乎全身心依赖的崇拜。但是外丹饵药就算再普通,炼制起来也颇为费事,不可能在世间大规模推广,也决不能滥用。
蓝带神医们用少量外丹饵药制造神秘感,同时借助行医,在世间收聚大量信徒,这不是正常人的做法,幕后肯定有居心叵测的高人。梅振衣心中有数,告诉曲振名他自会去调查,石太医被毁之事也将追究,要曲振名只管安心编撰孙思邈的医著刊行,其余的事莫须操心。
与曲振名交流,有时像在与一位老者说话,有时又像在哄一个小孩,两人详细商量了刊行医著之事,梅振衣在曲家大院留宿一夜,第二天带着果品香烛又在石太医遗迹前正式祭拜,留下一个显像分身继续在曲家盘桓,本尊法身悄然离开。
他先找到当地几条河流的下游,在深水处取了很多株水草打散化入拜神鞭,然后沿着小道飘然而行,往华原县城的方向。行路时天色已晚,梅振衣并未飞天,古时没有路灯,若无急事夜行的人很少,走着走着,远处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迎面而来,手中也没有提灯笼。
梅振衣一眼望去,就知对方不是轮回中的凡人,通明法眼看不透,当即停下了脚步。那人看打扮是一位年轻的黑衣僧人,相貌还算端庄,只是鼻梁很直鼻头有点大,一对招风耳上端有点尖。
无碍缘觉从风尾中感受到那人是冲自己来的,却没有什么恶意,梅振衣先行礼开口道:“请问这位高僧,深夜迎路,有何指教?”
黑衣僧人驻足合什还礼道:“梅施主是为石太医被毁之事,前往令尹府寻仇吗?贫僧有一句话想问。”他认识梅振衣,而且不称他为梅施主,同为修士之间的称呼是很讲究的,看来以前打过交道。
梅振衣答道:“我不仅为寻仇而去,你若一定说我想寻仇,也可以这么说,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黑衣僧人看着梅振衣,缓缓开口道:“我是一名佛家修士,已有脱轮回成就。以我所悟,修行所求非感应神通,而是修语、身、意,断贪、嗔、痴,了脱生死觉悟。以我所见,修行境界越高,我是、我能、我慢越少,而如今众仙家下界惹业人间,‘我的弟子’、‘我的宗派’、‘我的传承’死执不放,真是活脱脱的江湖草莽。……梅施主为先师留下的石幢,欲于人间起波澜,自问又如何看待呢?”
听对方的话,分不清是考是劝还是责,梅振衣微微一笑反问道:“请问道友,佛与江湖草莽,孰高孰低?”
这句反问很刁,若答佛在江湖草莽之上,有违佛旨本意,若答佛不如江湖草莽,前面那番话又等于是白问。黑衣僧人微微一皱眉答道:“无量光无形无相,在江湖便为草莽,无有孰高孰低,然而只为草莽便不得脱江湖。”
梅振衣:“你有形有相否?”
黑衣僧人:“有。”
梅振衣:“我有形有相否?”
黑衣僧人:“有。”
梅振衣又笑道:“那你还问我做何?”
黑衣僧人摇了摇头:“我在菩萨座前。常听闻初入佛门修士劝解他人用此语。想听梅真人如何答?”
梅振衣沉吟道:“你谈无我无形无相之境,自然高深,但以此诃问他人有我有形有相,是犯口业之戒,修佛者怎能叹他人为何不是佛陀?只要入世间显形,便是有我,哪怕无量光也一般,世间仁人志士、功臣良将、忠勇节烈之行,皆自证我之心。在轮回外可以看得更脱,但入人世间不能说他们做错,更不能笑他人之行。”
黑衣僧人还在摇头:“未尽解。”
梅振衣:“我若能尽解,我便是太上,然太上不言,你我怎能替太上而言?有形有相则有我,有我方可修,有修则有行,有行方可证,证我方可忘我。不虚言是否脱,在人世间只证所行是否应当,仙家下界寻业之举,也以此分别。”
黑衣僧人终于笑了,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突然向地上拜倒。梅振衣可不想让他行此大礼,正要伸手阻拦,却现他不是跪拜,而是倒地一滚化为一只黑狗。
“谛听,原来是你?”梅振衣诧异的问道,也认出了面前这只黑犬。
~你,然而你却迟迟不来,我知你欲寻独孤伸形迹,干脆来找你了。”
梅振衣:“迄今为止,你可查知独孤伸形迹?”
~
梅振衣:“他中了梅毅一剑,虽无大碍亦有损伤,躲起来歇两年也正常,这两年我也要处置别的事。”
~
梅振衣点了点头:“那你就跟随我吧,若查觉天魔行迹,告诉我就行,不必帮我出手。”他带着神犬听趁夜色进了华原县城。
……
京兆华原令花强,字瓣生,原为侍御医,当年李隆基出长安时他也随驾左右,马嵬驿兵变后却没有随驾去川中,而是做了太子李亨身边御医。关中一带流行疫病时,他请命前去治疗疫病,立功被升为华原令。
从御医外放为一方长官,这是很罕见的,可见他曾把皇上伺候的很好。京兆直辖的各县令尹,比地方上普通的县令高出好几级,是正六品。
这天夜里,华强搂着新纳的美妾正在做美梦呢,忽然莫名惊醒,看见屋子里站着一个人,还有一条体形壮硕的大黑狗。他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道:“何人大胆夜入堂中?惊动本大人,该当何罪?”
他喝问的声音很大,照说屋外整个院子都能被惊动,但一开口却现自己的声音就像蚊子哼,空气中似有无形的阻隔,而睡在她身边的小妾一点反应都没有。
“光着身子也这么大的官威吗?你不过是六品小令,我乃太皇御封的弘法真人,进
公仪仗,屈身登门入室,已给足你面子了!……修行T些,只想问你一句,去年此地的瘟疫是怎么回事,蓝带神医又是怎么回事?”梅振衣冷冷的说道。
华强下意识的扯被挡在自己身前,却把小妾的光**给露出来了,他强自镇定道:“本县为救黎民,重用蓝带神医,功德无量受万民称颂,何过之有?……啊,你倒底对我动了什么手段?”说着话手一软,被子又掉下来。
“没动什么手段,你命令手下在水源里投的毒,下游水草中还有沉积,我将之尽数收集,全部化入你等的经脉腑藏中,药性与炉鼎炼化一体,这一生一世已难解。”
梅振衣一眼就看出花强也是有修为的人,当华强开口时,通明法眼也获悉了事情的内情。原来这位华原令就是蓝带神医组织的脑,去年那场瘟疫就是他们干的,背后真有一位“
克力大仙”指使,他们的目的是求名求利,而克力大仙为了什么花强并不清楚,那大仙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花强只在梦中见过。
花强的修为是克力大仙所传,然后他再以克力大仙的名义,将修行道法传给其它人,成立了蓝带神医组织。克力大仙所传不仅有修行法诀,还有外丹饵药之道,在华原一带水源中投的奇异毒饵,以及蓝带神医所谓的神药,来源如此。
“你,你究竟是何方高人,想对本县做什么?”华原随即觉全身酸软无力,就是去年那场瘟疫的症状,他也是有修行的人,同时察觉自己的中毒症状与平常的情况不一样,有人竟然以自己的腑藏为炉鼎,彻底将药性炼化一体,已经成为他生命特征的一部分,几乎无药可解了,如此神奇的手段简直都没有听说过。
梅振衣淡淡答道:“也不想让你做什么,你的手下凡参与投毒者,我已全部送到府衙门外,他们的罪状也贴在府衙大门和华原城四门前,你若识趣,就自己服罪入狱吧,我不会再管闲事,也不会抓你入狱。”
“上仙,能不能替我解毒?提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花强惊恐的喊道。
“这件事你不该求我,若自认罪则药性自解,若不服罪,去求那位克力大仙吧。”梅振衣冷冷的回答,已转身走出门外。这时神念中听忽然叫道:“有仙人下界,赶到华原城中。”
梅振衣暗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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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振衣点点头:“那好吧,我们也别走,且会她一会。”
见梅振衣出门,花强从床上起身还欲言语,不小心身子一软摔到了床下,哎呦一声突然“醒”了,却现自己仍然搂着小妾睡在被窝里,原来刚才是个梦。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怀中的小妾也醒了,迷迷糊糊的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花强伸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道:“没事,做了个恶梦而已。”随即一惊,现刚才并不是个简单的梦,自己的真的全身酸软无力,就似染上去年那场瘟疫的症状。
这时府衙门口传来了咚咚之声,有衙役跑到卧室外喊道:“老爷,不好了,衙前的鼓自己响了,开门一看,地上躺了不少人。”
……
第二天整个华原县城都炸锅了,一夜之间四野八乡蓝带神医数十名骨干分子从睡梦中毫无知觉的被人拎出了被窝,都扔在了府衙门外。四面城门旁都贴了告示,说去年那场瘟疫就是这伙人在各处水源投“毒”所致,而主使之人竟是治疫有功的令尹花强。
花强和这些蓝带神医们如今也中了“毒”,症状并不要命,只是不能奔走急行,不能提负重物,连吃饭也不能嚼太硬的东西,全身酸软走路若不拄拐,一不小心还容易摔跤。
但是花强并没按梦中“上仙”的指点主动自认罪,那些蓝带神医也未服罪。他编了一个借口,说自己与蓝带神医亲身为乡民治疫,染毒甚深累疾所致。至于当夜生的奇事,只在私下解释说蓝带神医声望甚隆,遭当地小人妒忌与庸医报复。
他们心里也有小算盘,假如认罪的话后果难料,不认罪的话无非是全身酸软难治而已,求助克力大仙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希望。从官方的角度看,投毒之事查无实据,也没法给他们定罪。这件事除了民间议论之外,官方也是不了了之,就算听到风声确实没有办法查实定罪。
但此事民间已经传开了,华强的官声人望可想而知,没过两年被上司寻了一个“不成体统”的过失贬去了官职,借口是他拜见上官时难行大礼、举止失仪。花强虽未入狱,但晚景凄凉,虽在神坛前哀求多年,可是梦中所见的克力大仙一直未给他“解毒”。
梅振衣并未理会花强是否认罪,以脱轮回仙家心境行事无非如此了。第二天在华原县最大的酒楼“伴华楼”中,有不少酒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都在议论昨夜城中生的怪事。有一位青衣道士带着一条大黑狗走来,黑狗很通人性自己蹲坐在门外,道士走进了酒楼。
伙计迎上前来道:“这位道爷,您是住店还是吃饭?”
梅振衣微笑着一指楼上:“我来见一位朋友,她已在此。”
二楼是雅座,地方比较开阔,八张桌子只有三桌客人,有两桌客人吃饭时眼神都忍不住瞟向另一桌,那边桌子上只有一人独座自斟自饮。她是一位妙龄女子,穿着深褐色的长裙,肩头和腰间饰以米白色的璎珞,美目流转容颜艳丽,一眼扫过来总觉得她在对你笑、向你传情,让人无形中就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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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书共计二十卷,约三百六十回,除了一一尾的“当今卷”与“轮回卷”,中间正文十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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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卷:天人乱 322回、引梦如实成化境,妄心乱入是魔行
样一位大美人独坐在酒楼中,真是不多见。更少见楼下走上一位金色簪的青衣道士,径自在美女的那张桌旁坐下,淡淡道:“佳人独座自饮,实乃人间憾事,贫道特来陪你小酌几杯。”
那女子笑了,笑容风情万种:“您是哪路神仙?小女子受宠若惊,道长如此英武俊朗,有道骨仙根,奴家一眼看见便心生仰慕,快请坐,我来为你斟酒。”这番话让旁边桌的食客大呼后悔,原来大美女这么容易勾搭,刚才自己过去好了,现在却让这位厚脸皮的道士捷足先登。
美女先斟了一杯酒,素手芊芊递了过来,梅振衣低头看着杯子眼中似有嘲笑之色,大大方方接过来一饮而尽。女子笑容不变道:“道长好胆色,我斟的酒,你问都不问就敢喝?”
梅振衣也笑道:“怎敢辜负佳人美意,俗话说酒是穿肠毒药,但人间的毒药对仙家何用?对仙家有效者,都是世间难寻的灵丹,就看怎么用药、怎么化转了。”
女子的脸色微变,以无语观音术暗道:“道长不仅修为高神通广大,听见这番话,我方知晓您还精通仙家炼药之道。”
梅振衣并未谦虚,也用无语观音术暗中回答:“不错,我炼药之道在你之上,否则也不能查清你在此地指使蓝带神医做的好事,今日前来正是为此。”
女子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反问了一句:“既然菩萨已知晓,那请问有人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就按梦中的妄想去行事,在世间若要追究,能追究他所梦之人吗?”
她居然称道士为菩萨,梅振衣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克力大仙是认错人了,也难怪,带着谛听随行的人当然是地藏菩萨了。他并没有解释,端起酒杯不紧不慢的答道:“不能追究,但此梦非彼梦,受你指引化梦为实,非花瓣生有化梦为实之功,而是你有化境神通。我有些不太明白,乔仙友的修为已达真仙极致,做这种事所求为何?”
“哎呦,原来菩萨也认识我,是不是早就到天庭**过小女子?”乔克力朱唇沾杯,浅浅的抿了一口酒,面带红晕说道:“既然都是仙家,话就可以直说了,人世间的虔诚赞颂,可消天刑中伤神业力。我欲愿历化形天劫,却不知将有何凶险,思及天刑雷劫,欲求世间消业功德。”
梅振衣冷冷一笑:“河水中投毒的功德吗?”
乔克力:“我只传了花强炼药之道,毒饵是他所炼,也是他的手下所投,再说了,我又传了解治之道,染上疫病的人不都是治好了吗?在世间行事,有时不得不借助一些小手段。”
梅振衣:“若我打断你一条腿。再给你接上。你会感激我地功德吗?”
乔克力一拍胸脯。娇滴滴地说:“哎呦。菩萨这么凶。小女子好怕呀。凡人本不知。却让菩萨插了一手。将我欲行之事给搅黄了。但我不怪菩萨。却欢喜地紧。您肯插手这件事与我结缘。说不定我们可以联手合求世间莫大功德。”
梅振衣哦了一声。略带嘲笑道:“你真是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人都敢勾搭。投毒之事且不论。你若流传道法自聚信徒。让传人在世间精诚行医。供奉你这位克力大仙。倒也是功德一件。但以迷境幻饵为神药。却是祸乱众生之举。”
乔克力扑哧一笑:“菩萨所见众生轮回还不够吗?也知轮回中人生苦短。满足他们片刻妄想暂忘疾苦痛楚。我这也是行善啊!”
梅振衣:“好个以行善为名。自以为能**众生于股掌!乔克力。你已成魔。”以仙家妙语声闻讲述了“他化自在天”境界以及种种成魔之举。
乔克力是天庭中修行多年的一位散仙,求证金仙极致,却堕入了他化自在天。有这种成就未必需要去开辟他化自在天世界,证了修为心境便有果位,不论是哪一派哪一教的仙家。
她对梅振衣这番话很感兴趣,眨了眨眼睛说道:“菩萨是在羡慕我吗?其实我也挺同情菩萨,你号称幽冥教主,众生之膜拜多出自畏惧,大多并无赞颂功德真心。看看人家观自在,号称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混的比你好!不如与我共列神坛,以我为辅,宣称‘忘离疾苦,皆得本愿’,世人将无不虔诚赞颂,功德莫大焉!”
她的提议倒也有趣,地藏菩萨旁边再供着克力大仙,“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旁边再加一条“忘离疾若,皆得本愿”。
梅振衣看着她冷笑不言,乔克力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菩萨何故笑?你本守幽冥世界,在中阴光明镜中愿反照众生,为何跑到我面前,插手不符你大宏愿之事,难道不是有所动念吗?”
梅振衣不想再与她纠缠了,修证他化自在天果位于世间行魔事者,也很难与之纠缠。他放下酒杯道:“你连人都认错了,还要妄谈菩萨行?我不是地藏菩萨,姓梅名振衣,号正一道人。”
乔克力脸色变了,刚才在“地藏菩萨”面前一脸娇媚之相,尽出挑逗言语,没想眼前这位道人却是仙界人间威名甚著的梅振衣。就这么一闪念间,她突然身子一软向着梅振衣靠了过来,软言媚语道:“哎呀,奴家不胜酒力有些晕眩,道长扶我一扶。”
刚才两人的暗语平常人是听不见的,只见这两人在酒桌上眉来眼去,最后这一句却是开口直言。就在乔克力身子一软之际,酒壶里的酒全部化为无形,带着奇异的药力向周围迅散去。
梅振衣伸手一扶乔克力,袖中飞出一片透明的雾气,在酒雾没有散开之前将之全部收起,但此时乔克力却她留下了一个显像分身还在酒楼中撒娇,本尊法身已经遁走。
刚才说话间,梅振衣已施展移转空间的大神通将乔克力困住,暗中的斗法已经开始。乔克力察觉不对立刻施展了另一招,冲破梅振衣的法力施放带着药饵的酒雾,赌梅振衣会将酒雾收去救周围的人。
对了,趁着梅振衣施法之际成功遁走。酒楼外的谛#]一句:“这妖娘们认错人了,听她的语气,还想勾搭我家菩萨?”然后起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梅振衣将乔克力的显像分身推开,淡淡道:“这位小姐,你喝醉了,我来了账。”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飘然离去。
……
离华原以北八百里外的大草原中,乔克力娇叱道:“梅振衣,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蓝带神医之事我认栽!为何紧摄我形迹不放过呢?”
梅振衣缓缓祭出一支黑如意,四野传来龙魂咆哮之声,化为一片黑雾将两人卷在当中,面如寒霜道:“我是孙思邈弟子,蓝带神医损毁我师一生功德象征石太医,我怎能轻饶?”
乔克力微现怒色道:“损毁石太医,是蓝带神医们自己干的,并非我指使,你又想追究我什么?”
梅振衣:“仙家传承缘法,那些凡人并不明白,我也不追究。而你却是明白的,若不是你的指使,世间哪有蓝带神医行事?想当年大日如来寄身法像被山神一箭所毁,不动尊明王显形于敬亭山中,清风仙童只让山神守护道场莫受惊扰,并未指使她射毁大日如来像,仍以金身化树承担,我倒想看看你能如何承担?”仙家妙语声闻讲述了当年敬亭山中生的往事。
乔克力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伸手祭出了一根蓝色的长丝带,望着周围的黑雾惊叹道:“好神奇的法宝,竟可收摄异兽玄牝之魂,亦可为仙家炼药炉鼎。”
她真是个炼药的大内行,不仅看出黑如意的妙用,而且看出这件神器与梅振衣的拜神鞭类似,可以为炼药炉鼎。这种手法只有达到各乘天、物化之境、他化自在天等修为之后才能运用,以神魂炼制特殊的仙家饵药,不是一般的饵药,而是转化法力一类的灵丹。
梅振衣从来没有以黑如意炼过药,一方面他有更好的药鼎拜神鞭,另一方面以黑如意为炉鼎,只有带着**力的玄牝神魂方可入药,这种炼药手法残冷至极,非他所愿为。
梅振衣没有再多话,一挥黑如意,咆哮的龙魂冲出直噬乔克力。乔克力一抖蓝丝带,天地之间陡然弥漫一片蔚蓝之光,光幕刺破黑雾直射云宵。蓝光闪过之后,她的身形不见了,高空只有一片正在消失的灰色漩涡,似乎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梅振衣收起黑如意并未追击,谛听远处跑过来问道:“梅真人,你是故意放她走的吗?”
梅振衣看着天空:“此女修为不低,能冲破我的龙魂黑雾,然而也被敖小黑咬了一口,按人间岁月算,也得调养一、两年吧。”
~继续追吗?”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若与她真的放手一斗,此刻只能去仙界施展,然而仙界岁月与人间不同,我没功夫纠缠,先办我的事。”
~在话语中听的清楚,她看上了你手中的神器黑如意,若有机会定想设法谋取。”
“我了解她的修为心性,特意将黑如意祭出展示,就料到她会动念动心。”梅振衣的神情有些狡慧,又问谛听道:“我在酒楼中与她以无语观音术交谈,你居然能听见?”
~所及之内,都可以听见,除非你不用任何方式与人说话,也不要在心念中自语。”
梅振衣赞道:“这是你的特异之处,连无语观音术都能破了。据你所知,仙界中还有哪位仙家有类似特异神通?”
~它极擅追踪,擅破世间一切潜行之术,只要在它神识所及之内,无人藏得住身形。……你对付诸天魔要小心,最好也把哮天请来帮忙,但是有我在,他未必肯来。”
听语气梅振衣也能猜出来,这两只仙家神犬之间互相有点不对付。梅振衣笑道:“等时辰到了,我会上仙界去请哮天。既然哮天有如此能耐,当年我斩梅丹佐之时,也不必找的那么辛苦了。”
~萨灵台互感神念也窥探不了。哮天能破世间一切潜行术,只是让人在他眼前藏不住而已,事先并不一定知道哪里藏着人,也破不了金仙、菩萨的灵台化转世界。”
……
梅振衣带着谛听前往昆仑仙境,接玉真公主回芜州。知焰清楚公主天年将尽,也在心中感慨,她去了仙界东游谷坐镇,让刘海下界陪伴道侣金、玉环。
提溜转也跟着玉真公主一起回芜州了,她觉得毛色油光的大黑狗谛听很有趣,一路上都在和它玩潜行之术,但每次都让谛听给看破了。
提溜转奇怪的问谛听:“你又不是哮天犬,为何能破我的潜行术?”
梅振衣暗语道:“每次你躲起来,一旦现它找不着,总在心中偷笑自鸣得意,一下子就让人听见了!”
这句话也让谛听给听见了,很不满的叫道:“梅真人干嘛告诉她?”
带着玉真行路,没有疾行,而是用**力护着她飘然行游,玉真见提溜转和谛听躲躲藏藏,问梅振衣是怎么回事?梅振衣把捉迷藏的奥妙告诉了玉真,玉真掩口直笑,正在说笑间,梅振衣的脸色突然变了变。
“梅真人为何突然离去?”谛听以无语观音术问道。此时的梅振衣仍在与玉真公主说话,但眼前只是显像分身,本尊法身悄然返回了昆仑仙境。
风中传来一声包含无限怅惋的叹息:“我在人间的一对媵妻谷儿、穗儿,于无名山庄历苦海未能渡,已经再入轮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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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卷:天人乱 323回、不识神君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局中
梅真人也莫太过伤感,我在地藏菩萨身边,见证此经)3了!你虽修为高精进神,但不可能让身边的人一世皆成仙道,玉真公主如此,谷儿、穗儿也是如此,无非是她们此世修行到达苦海岸边而已。”听劝道。
风中的声音:“我只是遗憾,既能修行至苦海岸边,却无法渡过苦海。”
~功,成仙道者亦不少。但以世间众生论,能入修行门径者千里寻一,还要有缘法方得修行,再能破妄者不足十一,而后能成地仙者,再百中无一。一世修行成仙太难了,但轮回因缘玄妙,愿修行就算未成,也未必白费。”
风中的声音仍在叹息:“其实我也清楚她们俩难渡苦海,这一世的修行所证,不足以应对轮回中种种的震撼,灵台定心难以安守,而我还存了一丝侥幸期待,有我的责任。”
~
谷儿、穗儿历苦海未成,其实梅振衣是心中有数的,通明法眼能看透世间灵智开启众生,当然也能看透身边的人。这两个丫鬟从小被柳直买到家中,然后送到了菁芜山庄伺候小候爷梅振衣,出身虽然低微却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人间磨难,长大后顺理成章的做了夫人。
梅振衣有仙缘,见知广博历尽世事,修为精进神,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有莫大福缘。谷儿、穗儿有修行资质便可入门,得传各种修行法诀,自有修行福地和难寻的灵丹妙药,但她们这一生从修仙人的角度来看还是有所缺的,就似一直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
她们没有真正经历过各种人间凶险磨砺,这一世虽修行到苦海岸边,却很难在苦海中历前世轮回种种而定心不乱。看上去这很矛盾,梅振衣自不会无故让她们去经历人间凶险与磨难,有责任好好照顾与保护她们,这种事情也要讲缘法的,梅振衣所历人间凶险甚多,但从来也不是无端自找,否则也别谈什么修仙,恐怕早死多少回了。
谷儿、穗儿今生如此已是福缘,未成仙道本无遗憾,梅振衣没有什么好自责,所以谛听开口相劝。风尾无声,梅振衣已走远。
……
谷儿、穗儿去后,玉真公主在芜州渡过了最后两年时光。到了大唐宝应元年(公元762)四月,李隆基、李亨父子相继去世,宰相李辅国诛杀张皇后,协太子李豫继位,肆意专权,朝中仍然一派乱象。
其时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已被部将史思明所杀。史思明复叛。又被其子史朝义所杀。北方叛乱并未完全平定。而天下各地战乱此起彼伏。大唐王朝一蹶不振。
这年十月。玉真公主与世长辞。她走地十分安详。一世地爱人梅振衣与儿子梅应行就守在身边。玉真公主身后葬在敬亭山脚下。离玉真观不远之处。
梅振衣在公主陵前祭奠。儿子梅应行跪在那里垂泪不止。他抚着儿子地头安慰道:“轮回中地生离死别。众生迟早都要经历。无论是否脱轮回。这一世便是一种见知、一种体验。你自不能也不该然。我入人世间亦难免伤感。有多少泪就尽管流吧。”
公主祭期已毕。梅振衣把儿子叫到了菁芜山庄。取出青冥镜道:“为父将远行。先为你救醒樱宁。让她神魂归位。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
梅应行在父亲面前叩头道:“孩儿已经准备好了。将服用九转紫金丹。”
梅振衣点了点头:“好吧。你要付出地代价其实很大。但若无人付出这种代价。樱宁也无法神魂归位。为父陪你们七七四十九天。”
梅应行要付出的代价不仅是白白服用一枚九转紫金丹,而且要冒很大的风险,就算能够成功,也等于将樱宁的神魂之伤感同身受,若是普通人的话会大损天年,若是修行人的话也会大损炉鼎灵台的修为,需要花很大一番心血自行调治。
梅应行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尽复樱宁之伤,梅振衣一直在为儿子护法,很幸运的成功了,说明梅应行在服丹行功之时,心念没有一丝闪烁游疑。其后梅应行昏厥半夜,他醒来的时候现樱宁早已醒了,就在床前紧握他的手。
小夫妻劫后重逢宛若新生,这一夜的私语不必多述,第二天又一起到玉真陵前祭拜,就在此地,梅振衣对樱宁说道:“不论以前生过什么,此刻的你等同再世为人,行儿曾把自己交给了你,你也把自己交给了行儿。此时你们已是真正的道侣,也可是人间夫妻,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儿媳。”
又对行儿说道:“古人云三十而立,你今年已经三十多了,我已是脱世外仙家,你当为梅氏家主,在正一门之外继菁芜山庄传承。而樱宁也有碧山潭传承之任,你们好生修行。”
两人齐声问道:“父亲又要走了吗?”
梅振衣:“你们有你们的事,我自有我的事,不牵你等。”
他又一次离开了芜州,神犬谛听随行,坐骑阿斑跑来凑热闹,也想跟着梅振衣一起去。
看了看谛听的眼神,梅振衣命阿斑留下,在青漪三山中陪伴应愿。这两年在芜州,阿斑见到谛听非常开心,没事就与提溜转一样缠着谛听比赛跑、捉迷藏。
~来,简直就像陪着小孩玩闹了两年。梅振衣知道也没有理会,能在神犬听身边混两年,对于阿斑来说也大有收获,此刻要去诛天魔,穿行各界就不能带着阿斑了。
他们先去了天庭,找杨戬借哮天犬,谛听有些不满的说道:“梅真人为何先不请哮天下界,那样阿斑不就不会总缠着我了,让哮天也烦上两年。”
梅振衣笑道:“阿斑是我的弟子中心性最天真的一位,受我的传承,也可敬谛听尊者为师。”
~
虎头虎脑的,虽然闹得慌,但也挺好玩的,这两年算]了,哮天不来也好。”
杨戬的梅山仙府在灵宵宝殿之外,玉鼎真人开辟的金霞洞仙府附近。在路上听又问道:“独孤伸这两年果然没有任何动静,但梅真人怎能肯定,他又要现身呢?”
梅振衣淡淡道:“独孤伸不会错过人间战乱的机会,他的法术被青帝说破,只会更加倚仗赤炼神幡的威力。”
独孤伸法力强悍神通广大,若论斗法不在寻常金仙之下,但他积业甚重惹的仇家也多,还达不到纵横仙界的修为,无非依仗赤炼神幡。青帝说出其破绽后,独孤伸必定心生疑忌,他害怕传出风声有人借此对付他,于是更加依赖赤炼神幡的强大威力,必定会再到世间收摄更多的怨念生魂,以求遭遇不测时足以自保。
说话间来到杨戬的梅山仙府,就像入世间酒楼一样,谛听没进去仍蹲在门口,梅振衣通名而入。一入仙府道场,迎面是一条开满梅花的山径,真没想到灵宵守护神将的居处竟如此静雅。杨戬已迎出府邸笑道:“此处名为梅山,来客是梅真人,真乃雅趣,快请。”
龙隐姑之事已了,仙家行止自不会纠缠不休,杨戬并未再提当年之事。一片梅林中有石桌石椅,四周花瓣飘扬不落,两人就在这里坐下。梅振衣送了两份拜山礼物,一匣仙家灵药是给杨戬的,一支白玉髓骨棒是给哮天犬的。
总不能请人白帮忙,在这些年搜集的天材地宝中,梅振衣挑选了几样上佳的材料,炼成了两件法器听风角与髓骨棒,虽然不能与雷神剑这等威力巨大的法宝相比,但也算能随化身变换、可携**入仙界的神器了,听风角已送给了谛听。
杨戬称谢接过礼物,问他的来意,梅振衣拱手道:“此来有两件事请仙友帮忙,当年在东海我崩缺了仙友手中法宝一角,你一转身的功夫就能修复,想请教其中玄妙。另外想请哮天犬随我下界,无需它出手做什么,只要识破我附近的天魔踪迹即可。”
杨戬一笑:“梅真人炼器之道绝,连前辈金仙赤精子都赞叹不已,还需请教我吗?那一手变换,其实也算不得太高明,只修复了法宝之形,转身之间并未尽复法宝之妙用,无非是灵台化转之功合于炼器而已。梅真人的修为尚差一线,但炼器之道实在我之上,足以领会。”
仙家妙语声闻已解释了其中的玄妙,从炼器之道的角度确实算不得很高明的手段,那件法宝三尖两刃兵,最后成形是在杨戬的灵台化转世界中淬炼多年,能以灵台化转之功去修复,其中的玄妙,与梅振衣给自己的三件神器炼制仙家神识灵引差不多。
杨戬又将哮天招来问道:“梅真人欲请你下界相助,并送了你这件法宝,你意下如何?”
哮天化为人形时披着玄色披风,一身劲装十分精悍,看着石桌上放的白玉髓骨棒很是喜欢,却有些犹豫的说:“地藏菩萨的随行侍者谛听在外面,它也跟随梅真人去吗?我不太喜欢与谛听一道行事,我们的特异神通总有相扰。”
“从相扰求相安,这也是你欲证的修行,难得有谛听相印证,哮天,你就随梅真人去吧。”梅林外突然有人开口,一位带着紫玉冠背长剑的长者走了进来。
“拜见玉鼎真人!”梅振衣赶紧起身行礼,来者正是曾在芜州城中与洛阳云端两度见过面的前辈金仙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一挥袖:“不必多礼,短短数十年再见,你竟有如此修为成就了,你那徒儿元充还好吧?”
想当年江湖术士江泉居在芜州开景教法会忽悠老百姓,腿上有残疾的元充被下界的玉鼎真人扶上了台,让江泉居给他治病。他既然插了手也算有缘法,离去时曾托梅振衣治好元充的腿疾,而梅振衣不仅治好了元充的腿,还干脆收元充当了徒弟,善结此缘法。
梅振衣答道:“元充在我的弟子中修为精进不算很快,但为人质朴根基稳实,此世应有仙缘,待到他飞升脱轮回的那一天,我自会亲携弟子来向玉鼎真人拜谢,并拜见金霞洞与梅山诸位有缘仙长。”
玉鼎真人呵呵一笑:“梅振衣,你行事既坚决又懂圆融,很好很好!就带着哮天下界吧,只是如今天下之乱已牵连各界仙家,只怕不好善解,你若有心,莫更添天人之乱。”
梅振衣苦笑:“乱象已成,我有心亦无奈,魔行已纵,不治不会自止,一己之身只能尽力了。”
玉鼎真人收起笑容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然而叹息声还带着仙家妙语声闻,暗中告诉了梅振衣一件事。当年梅振衣把清风、明月两位金仙带回了芜州驻足,由此引起了众仙家的关注。
那时他的修为还很低,本不会引起仙界刻意的重视,然而诸金仙、菩萨的通明法眼看他却似透非透,灵台推演也时常混沌难知。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很异常,倒不是说梅振衣这个人多么特别,而是说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成就仙道之后,所作所为可能将诸金仙、菩萨都牵连进去,其遭遇可能导致行止的改变,既然身在缘法因果中,自然不能推演透彻。
这一切曾引人好奇也引人担心,但如今各界仙家或多或少受乱象波及,而梅振衣已成就真仙极致,很多人也在猜疑其中的玄妙是否与这场大乱有关?不是说梅振衣造成了这场大乱,而是说梅振衣所行与这场大乱的结局有直接的关联,可能牵涉到所有仙家。
梅振衣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关于自己的这等玄机,他虽然从不自轻自贱,但也从不自视过高,心中清楚仅凭自己的修为,在仙界的影响远不能有这般广大。当下只是惊疑并未答话,带着哮天告辞离开梅山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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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回、梅楚希贪心犯祖,烈长缨撒豆成兵
人下届来到人间,一时并无天魔踪迹,唐军正在莫州T义叛军作战,那里是独孤伸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梅振衣并未飞天也未隐匿踪迹,就是一副云游道人的打扮,穿州过县而行。战乱之后的关中、河南一带关卡甚多,他携带的还是吕纯阳的箓书。
河洛一带梅振衣曾来过,自古人烟稠密之地,然而叛乱之后不少村庄市镇已十室九空、满目苍凉,尽是劫后景象。只有偶尔路过没有大军过境的村庄,才能依稀看出往日繁荣的影子。
这一行人看上去颇为奇特,一位青衣道士左边领着一条大黑狗,右边跟着一位披着黑披风的剽悍随从。哮天没有化成犬形,特意以人身行走,在谛听面前挺胸昂很是神气。谛听也不理会他,依然像一条温顺的大狗跟随在梅振衣身边。
路过一处市镇,看样子没有经过战乱洗劫,道旁有一位推车卖水果的女子赞了一声:“好气派的道长,好个仙风云步!好精神的狗,好鲜亮的毛色!”
这句话显然是在夸梅振衣与谛听,哮天再怎么神气活现也不过是道士的随从,反而有点不论不类。听在灵台中一笑,等走出村庄,哮天突然倒地一滚,也化作了犬形。
以犬类身形来看,哮天无疑更“漂亮”,他与谛听一样都是黑狗,全身毛色油光亮,鼻子尖尖的,四肢与腰身细长,却显得更加机敏灵活。
梅振衣带着两条大黑狗行路,看似悠闲走得不快,其实度惊人,这天下午已到了离莫州不远之处。这里距大军交战地只有几十里,四下村庄中的青壮年不是被抓丁就是逃难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不少村寨的房屋多有损毁,有的被火烧过,还残留着箭镞的痕迹。
荒地里有不少野狗乱跑,看见谛听与哮天走过,都低伏于地不敢乱动。在一处荒凉村寨旁,听突然停下脚步道:“远方莫州城外有天魔施法,被我查知踪迹。”
梅振衣:“是谁?”
~腿。”
仙家妙语声闻介绍了烈长缨的来历,她原是佛国明妃,欲证“空行母”各乘天成就,以色相证果,行乐空双运之道,却贪求摄欲神通,证入他化自在天果位,她也曾与独孤伸摄欲双修。
梅振衣微一皱眉:“她与独孤伸是道侣吗?”
~由喜乐而知空明。明晰世人所欲。破关处可得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但烈长缨贪求摄欲神通不止。已身也摄入了他化自在天。与诸天魔摄欲双修。独孤伸只是其中之一。不动尊明王曾想助其破魔障。渡她宏愿证菩萨果。不料她却想把明王也拉下水。只得作罢。……这些都是地藏菩萨告诉我地。玄通复杂。梅真人听明白了吗?”
梅振衣也笑了:“明白了。直接按人间语。不就是狗男女吗?”
旁边哮天很不满地吠道:“男女就是男女。为何偏偏要加一个‘狗’字!她做地事。狗有何辜?”
梅振衣忍俊不禁:“也是。我失言了!烈长缨自证魔行。而狗无辜。”
~间男与女又何辜?你我已脱多少世轮回。此身是狗而曾非狗。此男女非彼男女。彼狗亦非此狗。佛说名相者。即非名相。也指此意。”
两条狗在斗嘴论道,梅振衣不禁想起龙空山的诸位妖王了。谛听说的有理,哮天哼了两声不再多言语,忽然一吸鼻子以无语观音术暗道:“梅真人,百里外有人暗中跟踪,潜行止念,谛听不能察觉,却被我现了。”
梅振衣似乎早有预料,不动声色的问:“何人?”
哮天:“天庭仙家乔克力,此人修为不低。”
“仙界已有传闻,梅真人欲斩独孤伸,如今你毫不掩饰公然现身行走人间,乔克力定会摄踪而来,等待浑水摸鱼良机,谋夺你手中的黑如意。”无语观音术瞒不了听,它也插话了。
哮天又问:“怎么办,要我施法破了她的行藏,将之惊走吗?”
梅振衣摇头道:“不必理会,她跟踪我早在预料之中,就让她悄悄跟着吧。我们先往莫州找烈长缨,天魔下界施法,我们既然遇到了,总得看看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能问出独孤伸的行迹。”
正在说话间,旁边村寨里走出一队士兵,老远就听见有人兴奋的大叫:“好大的两条狗,纯黑的,快抓起来放血!”
领队的校尉见梅振衣一身道装仪表不俗,上来打了声招呼道:“我乃西河侯麾下亲兵,奉先锋大将岳无华军令,收集乡间毛色纯黑狗血,送到军前破叛军妖术,这两条狗若是道长的,就请交出来吧。”
梅振衣吞吞吐吐的问:“这两条狗辛苦辛苦养了多年,个个毛亮体壮,就这么让你带走?”
校尉一瞪眼,凶巴巴喝道:“国难当前,人人效力,我们在阵前出生入死,道长连两条狗都舍不得吗?”
梅振衣:“不是舍不得,方才听军爷所言,要收集黑狗血送到军前,但狗血易凝,此时杀狗再送到军中还能泼用吗?”
“你这道士懂什么?岳无华大将军从西河侯那里求来饵药神方,至于皮囊中可使血液不凝。……你也忒多废话了,快闪开,别妨碍我们执行军务!”校尉已经不耐烦了,一招手,后面的军卒晃动刀枪就过来抓狗。
梅振衣露出害怕的样子赶紧闪退一旁,谛听与哮天对望一眼,见梅振衣没什么表示,也不好擅作主张,只得幻化身形让军士们“抓走”。道边黑狗挣扎狂吠,军士们杀狗放“血”装入两个大皮囊当中,一切没有任何异常。
军士一边放狗血一边还在笑谈:“这两狗好肥壮,炖狗肉汤一定香。”、“今晚又能饱口福了,可惜附近没找到酒。”、“跟着梅校尉出来打野食就是舒坦,比在营中苦守乐呵多了。”、“那是当然,俺们的校尉可做过西河侯的亲兵,是芜州梅家的人!谁敢不高?”
原来这位领军校尉也姓梅,叫梅楚希,出身芜州,是梅校**家乡的两千子弟之一,曾为梅校的亲兵立过战功,被西河侯举荐到前锋营中为领军校尉。
前锋大将军岳无华在莫州城外与叛军接战,不料对方竟有妖术,能够幻化出无数兵马混于军中。这些幻化的兵马并不能真正的伤人,但看上去与真的没两样,唐军士兵交战中不能分别,往往一刀砍空,被身边真正的敌人偷袭。
岳无华的兵力本占尽优势,然而接连三阵都败给了史朝义,士兵也多有畏惧之心,再这样下去非溃营不可。他想了一个办法,列阵为营稳步缓缓推进,叛军攻来时以弓弩箭阵密集覆射,这样又赢了一阵。
然而等到第二阵,对方军马攻来,这边箭雨射去,在战场上插满一地却没有射中一个敌人,原来对方冲锋的全是幻影兵马,目的就是空耗唐军的箭矢。岳无华只得整军固守大营,就在此时大营后方来了一位癞头僧人,自称有破敌良策。
岳无华赶紧隆重礼待,癞头僧告诉他,只要用毛色纯黑的狗血涂于士兵的眼皮上,就可以破了叛军的妖法,说完不受谢礼便飘然离去。岳无华立刻派人出营,到后方乡间收集黑狗血。打仗是个玩命的苦差事,但去民间搜刮老百姓的东西绝对是肥差,梅楚希也捞着了这个机会。
梅楚希带着几十名手下来到附近乡间找黑狗,他们转了大半天,家狗、野狗见了不少,其中也有黑狗,然而都是黑白或黑黄相间,个个跟小奶牛似的,就是没一条纯黑的。经过此处村寨,现村民逃避战乱都跑光了,他们在村中搜刮了一番,看看有没有未及带走的细软与值钱的东西。走出村寨之时,正好看见一名道士领着两条毛色纯黑的大狗,不禁大喜过望。
梅振衣有通明法眼,在这些军士说话间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大概搞清楚,心中也在猜疑,有神通法力的修行人对个别人制造出一两个幻像不难,但是幻化出千军万马,还能在大阵厮杀时始终让对方无法分别,而自己手下军士不受影响,就是传说中的“撒豆成兵术”了,一般的仙家是无法做到的。
谁干的?根据谛听的察知,十有**就是下界天魔烈长缨。
梅振衣也在猜疑另一人的身份,就是那位给岳无华出主意的癞头和尚。在眼皮上涂黑狗血,或者以大蒜、狗血等秽物破撒豆成兵,只是后世的民间传说,据梅振衣所知,根本破不了这种天魔幻术。
当时民间还没有流行这种故事,应该是癞头和尚自己杜撰的,难道他是个骗子?转念一想又不对,癞头和尚应该是一位仙家高人,他分明就是引人来找谛听与哮天,或者说通过这种方式,引梅振衣去找烈长缨,自己却不露面。
士兵们在杀狗放血,梅楚希听见手下的笑谈与马屁,站在那里一脸得意之色,一转头看见那位道士还站在一旁,战战兢兢脸色白。
这一眼看清了道士的簪,梅楚希眼神一亮,见四下无人他的贪心又起,走过去喝道:“你头上的簪可使金子打的?出家人不捉持金银宝物,你犯戒了!”
梅振衣退后一步稽道:“军爷此言差矣,我非苦行沙弥!但贫道此刻身无长物,只有两犬随行,而这支簪是修行法器。”
梅楚希:“什么法器不法器,金子就是金子,乱世之中,你一个出家人头上顶着金子四处招摇?”
旁边的军卒们已经听出了校尉的意思,三五个人晃着刀走过来呵斥道:“道士,我们梅爷是好心,前方不远就是大军战场,叫你赶紧回头别走这条路。这可是救命之恩啊,你那支金簪就孝敬了吧。”
梅振衣拔下雷神剑道:“这位军爷,你是看上贫道的簪吗?”
“拿来吧!”早有一名军卒劈手夺了过去,满脸堆笑送到梅楚希面前献宝。
旁边又有一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身无长物,就让我搜一搜,撒谎可不行。”
梅楚希用手一掂簪觉得挺沉的,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喝了一声道:“何必为难出家的道长,事情办完就该走了!到村里找锅灶,剥皮开膛炖狗肉,找找谁家有酒,吃饱喝足了再回营。”又转身对梅振衣道:“莫往前去,前方被叛军盘踞正在交战,你去等于找死,本军爷真是救了你。”
这队人马扛着死狗正要回头往村寨里走,耳边突然传来闷吼之声,这声音不大很是低沉,却冲入脑海深处让人瞬间失去知觉,几十名军士一声未吭全部栽倒在地——哮天终于忍不住施法了。
两条已被“放血”的“死狗”落地,化为一名黑披风武士与一个年轻的和尚。哮天一脚把趴在地上的梅校尉踢翻过来道:“梅真人,这人的形容轮廓有几分像你。”
梅振衣苦笑道:“这也正常,他叫梅楚希,是我的远亲后裔,也出身芜州梅氏。”仙家妙语声闻已将梅楚希的来历以及莫州战事奇闻说了一遍。
哮天一愣:“你身后的梅氏族人,也是这种德性?”
~与出自何氏何族无关,人世轮回中常见。”
哮天问道:“梅真人,现在怎么办?”
梅振衣:“你既已出手,先把梅楚希叫醒问问,我还有事要他办。”
……
躺在地上的梅楚希悠然醒来,睁开眼睛一望四周,突然打了个激灵,惊恐万状的坐直了身体。只见几十名手下东倒西歪躺在那里,两只黑狗不见了,道士背手站在面前,一左一右多了一名劲装武士与一名黑衣僧人。
“我听说你们岳大将军有令,有乡民献黑狗破敌者,重赏纹银五两。我们两条狗就是十两银子,你怎么没给钱呢,是不是自己贪墨了?”劲装武士提着一根似是明玉琢成的大骨头棒,一边喝问,一边挥棒子在梅楚希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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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回、但使凡夫修欲乐,犹甚蛇吻取毫珠
一棒子打的梅楚希眼前金星乱冒,差一点又给敲晕了T眼一瞪,硬着头皮道:“老子落到你们这些叛乱妖人手上,要杀要剐随便,叫一声求饶就不姓梅!”
他看见眼前的场景误会了,以为对方是叛军中的妖人,他为人虽然不学好贪功贪利,但也是历尽征杀的悍将,关键时刻不怕死。
~
哮天收起髓骨棒,眨了眨眼睛道:“杀狗放血之厄,幽冥境中他迟早将自受,你在幽冥世界等着他就是了,何必此时此地与一个凡人计较?”
~
两位神犬侍者都退到一旁,梅楚希有些懵了,他的脑筋本就不甚灵活,转不了这么大的弯,根本听不懂谛听与哮天在说什么。
梅振衣开口问道:“梅楚希,你来自芜州梅氏吗?你应该读过家塾,领兵横行乡里之时,圣贤讲的道理全忘了吗?……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份箓书上的字?”
梅振衣在梅楚希的眼前打开了一份道人的箓书,梅楚希打了个冷战,赶紧拜倒在地,双手将雷神剑捧过头顶道:“原来是纯阳仙长,恕罪,恕罪,小的糊涂了!”他自小在芜州长大,虽从未见过梅振衣,但纯阳道长的事迹还是听过的。
梅振衣没有接过簪,摇头道:“你之错,在你之行,不因我的名号而有分别。”
“是是是,小的错了!”梅楚希连头都不敢抬。
梅振衣又问:“西河侯梅校何在?”
梅楚希:“侯爷于水督师。阻幽州叛军南下黄河。行在离此以西三十里。”
梅振衣也通兵法。一听梅校如此用兵就知是关门打狗地用意。想在黄河南岸将史朝义逼入绝地。不论史朝义在莫州与岳无华作战是胜是败。只要黄河以北地幽州平定。整个大局已定。
“你曾是梅校手下亲兵。托你做一件事。立即快马将我地簪送到西河侯手中。然后自回前锋营。……哮天。将他地手下都弄醒吧。”梅振衣吩咐道。
梅楚希得了吩咐带着手下正要走。哮天又喝道:“慢着。黑狗血有了。那十两银子呢?”
梅楚希赶紧掏出两锭银子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哮天笑眯眯地接过。揣起一块自言自语道:“这是我地。”又扔给谛听一块道:“这是你地!”
……
西河侯梅校年已花甲,仍然身轻体健,在水接过梅楚希送来的金色簪,唬的大惊失色跳了起来。梅楚希不认识,梅校可清楚这簪是谁东西,连忙问明来历,吩咐手下固守军营,自己骑了一匹快马连夜出水城。
夜间无法策马狂奔,护卫亲兵想追都追不上,那支金簪化为一道金光照在马前,指引着梅校的道路,三十里外进入了一座无人的村寨,金光又化为金簪被梅振衣收回。
梅振衣站在打谷场中,月光下的身形尽显仙家静谧,梅校滚鞍下马拜见,梅振衣一挥衣袖将他扶起道:“你的用兵与莫州异事我已知晓,明日莫州城下决战之时,就让士兵在眼皮上涂黑狗血,自会破了叛军的幻术。但世间众生厮杀我不会插手,是胜是负,双方自行用兵而定。”
梅校连连称谢,又问道:“梅楚希冒犯尊长,该如何处置?”
梅振衣:“我不是在世凡人,你也不必告诉他我是梅振衣,他与手下违反的是军纪,就按军纪处置,不因我而轻也不因我而重。……自古骄弛狼兵自恃刀枪,一旦废纪横行与匪盗无异,你在芜州起兵时以保境安民为号,成功业后莫行乱境殃民之举,慎之,慎之!”
梅校连连称诺,梅振衣想了想又说道:“其余军士按军纪处置无需多言,但梅楚希,不论是鞭笞还是脊杖,我要你这位西河侯亲手行刑以儆效尤,明白吗?”
梅校:“明白了,有我的责任。”
梅振衣:“权且记下,他是前锋营校尉,待莫州决战之后,再看他有没有命挨这顿板子。”此时天光见亮,村外有马蹄之声,梅校的护卫亲兵终于赶到了,梅振衣隐去身形不见。
……
第二日岳无华领全军出战,将士们眼皮上都涂了两抹据说能破妖法的黑狗血。这不是真正的黑狗血,而是谛听与哮天幻化之物,能与这两只神犬的神识相感应。
史朝义掩军杀来时,唐军士兵都看清楚了,对方军中有不少人身形都似飘忽的虚影,冲在战阵前的最多——这些都是幻化的军兵。
云端上的梅振衣看的更清楚,每一道虚影,都能在战阵中找到一位一摸一样的士兵,这位士兵能指挥与自己一样的虚影佯作厮杀冲锋,自己可躲在一旁趁势袭击。一眼望去这样的士兵总共有八千人之众,也只有梅振衣这等仙家高人,才能一念间看得如此清楚。
他有些惊诧,世间任何正传道法,都不可能让这么多资质不同普通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这样一种奇异的法术。这种神通绝不仅是这些士兵自己修成的,而是心神被大神通高人所迷所摄,不自觉受人控制施展。
通明法眼看透这些人的心念,梅振衣查知史朝义军中供奉了一位神灵“长缨圣母”,这位神灵曾在梦中显圣传授“极乐双运道”法诀。修行这种法诀很好入手,只要定坐中欢爱之欲就可以,久在军营的士兵思男女之事太正常了。其法门如下——
定坐中观想一性感女体,尽挑情美妙,引欲乐之极——这一步很多人可证;再由欲念生心火化为喷薄灵热,灵热蔓炉鼎,现灵台世界镜像,由观入幻——这第二步很难,观想定念不足者证不了。
其实丹道修行法诀也有类似之处,以入静息法动元精,以“一阳生”为炼精化气之始,但“一阳生”追求的是“无欲之刚”,并非定坐中刻意摄欲动欲火灵热。待到元气冲督与识神相合之后,引玉液降重楼时,还要破魔境历**劫,润化炉鼎灵台。
如此推演,长缨圣母所传佛门密法还应有第三步,入欲乐之境定心不失、神智不迷,引
液自顶轮而降,这才算破关入门的次第成就。
修行这种“双身法”凶险艰难异常,须定慧过人,稍一失误便入魔境,绝不可以在军营中这样大规模的传授。而长缨圣母偏偏就传授了,且根本没传第三步法诀,以这上万叛军的心性资质,没人能证到第三步,连第二步“由观入幻”都很难办到。
但是近万士兵都证了第二步,由观入幻,在定坐中进入如真幻境,见到了“长缨圣母”,与之享受无边至乐。这不是他们自己修证的,而是天魔烈长缨施展灵台化转之功,将他们引入了欲乐魔境。
这些士兵沉迷魔境难以自拔,还自以为得到了妙法真传,神识见知皆为烈长缨所惑所用,烈长缨蔓延灵台外感,教他们施展幻术。此幻术很特别,不能真正的伤人却叫他人无法分别,看上去每个幻像都是受士兵自己控制的,是真的得到了修行神通。
只有仙家高人身临其境才能分辨,这其实是烈长缨灵台展开引众生制造的幻像,被她引入魔境的人越多,烈长缨藉此获得的念力神通就越强大。
让唐军能分辨虚实,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但梅振衣又现这些士兵不仅在操控幻像,本心也被出摄身外的魔境幻像所驱使,幻像不息厮杀不止。他来此的目的可不是鼓动人间更激烈的厮杀,而是来对付天魔烈长缨。
心念一动,暗中传语道:“谛听、哮天,你们隐去行迹莫要现身,只需暗中告诉我附近天魔动态即可。”说完话拔下簪凌空一划。
由于幻像已被识破,战场上大局已定,史朝义部下叛军眼见难以抵挡,但近万军卒还在做无谓的拼死挣扎,到处血肉横飞惨烈无比。此时上空阳光突然变得热烈,一片金色的光辉洒下,战场上的幻影全部化作金烟消失。
操控的幻影突然不见了,这些士兵一瞬间也全部愣住了,站在那里就似刚刚从梦中恢复清醒,看清了周围的战况,纷纷放下刀枪投降。
……
梅振衣出手破了天魔的驱使众军卒施展的幻术,莫州城方向有一道凡人看不见的烈焰冲天而起,直奔战场上空梅振衣立足之地。梅振衣并未迎击,化为一道金光向北遁走,一直逃到三千里之外,烈焰紧追不舍。
此处是一片无人荒漠上空,梅振衣突然定住身形不再逃了,转身喝问道:“你就是长缨圣母吗,为何紧追贫道?”
烈焰一收,在云端上化身为一女子,她的头让人联想起不动尊明王,如燃烧的烈火长缨,但形容完全不似明王那般可怖,娇媚妖冶异常。
她几乎是全裸的,身上只饰有几条璎珞流苏,却偏偏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肌肤泛着象牙光泽,细嫩无比没有一丝瑕疵,玲珑的身姿曲线流畅而柔美。就算她站在那里不动,只要你看着她,仿佛觉得她身体在无声的诉说,出欢爱动情时的抚摩与呻吟声。
“梅振衣,你无端坏了我的好事,就这样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吗?”烈长缨开口说话了,声音靡靡中略带一丝沙哑,侵入灵台让人感觉到的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与满足。
梅振衣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眼神有点古怪,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能认出我,长缨圣母阁下,你想要我怎么负责?”
烈长缨展开了双臂,毫不掩饰诱人的魔鬼身姿,偏偏脸上却有一片娇羞之色,以神念说道:“莫谈那些愚夫凡人,梅真人于轮回外修为高,仙家情趣亦然,你若要弥补今日之事,不如与我行乐空双运之道。我知道你为安定人间乱象而来,如此既可不牵涉凡尘,又于你我彼此有得,何乐而不为?”
说着话,烈长缨张开怀抱缓缓走了过来,每一寸身体都是诱惑。梅振衣还在苦笑:“这种事,其实我也不吃亏,但在战场中通明法眼所见,那些士兵好似都曾与你欢爱,贫道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烈长缨扑哧一笑道:“亏你还是仙家高人,那些凡夫怎能真的碰到我,无非是幻境中一丝触念罢了,而你眼前是万人幻境中所求实像。”
对于梅振衣这种人,纯粹以美色勾引当然没用,但两人开口时斗法已经开始。烈长缨展开双臂走来,侵入灵台的是万千世人的极乐欲念,这是一种强大无比的精神定力,却又让人无法反击。
梅振衣低头,神念有些吞吐:“可惜我的修行不同。”仙家神念交锋本身也是一种斗法,这种场合只要开口就得与心境相合。
烈长缨的笑声渐有几分放肆,人也走的越来越近:“请问真人,修行中欲戒为何?”
仙家妙语声闻竟然在讲述修行中的“爱欲之戒”。很多门派的修行从一开始就立戒禁男女爱欲,有的门派就算不全禁,在特殊的修行阶段也有禁忌。原因无他,修行毕竟不同普通人行止,心境修证未到地步时,定念很难不受勾牵而走,一不小心就毁了根基,甚至堕入歧途,立戒的原因如此。
但从根本上说,欲乐缘起不一定会扰修行,甚至是修行的重要端。等到脱轮回之后,这种“爱欲之戒”已无所谓,不受勾牵的真正含义不是不能经历。当然了,这种话上师在人间传弟子戒律时不会讲,弟子到了境界自己才会明白。至于梅振衣,当然早就明白这个道理,难道还惧欲乐勾牵吗?
烈长缨的话很“邪”,偏偏讲的都是“对”的,没有一丝妄谈,展开灵台强大的摄欲之力已将梅振衣的神念包容。
“可畏三界轮,念念未曾息。才始似出头,又却遭沉溺。”
梅振衣突然抬头先念了四句偈,面无表情缓缓说道:“烈长缨,你入他化自在天引诸天魔行乐空双运道并没什么,哪怕与我摄欲双修也不算什么行止过失。但在世间行此法,犹如叫人于毒蛇吻中取珠,而你所作所为更甚,只求摄欲之功,引万人入魔境不可自拔,是为入世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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