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沾点滴
众人不意眼前这小厮竟能说出这话来,愕然之余,不觉相顾莞尔。
一来是觉出了众人的异状,二来也自觉自己今儿说的有些多,文安抿紧了薄唇,便不言语了。好在众人行了一阵,此刻也已到了这文宣阁大堂跟前。
文安引了众人入内,才进了大堂,早有伙计迎了上来,向他笑道:“文安,你身后这几位,便是昨儿晚间匆匆入住翠竹园的客人吗?”文安闻言,忙笑着点头示意正是。那人便朝众人作了个揖,道:“诸位客官请随我进来!”他说了这话后,那边文安便忙告退,转身去了。
原来这文宣阁内,除却天地玄黄四等客房外,另有梅兰竹菊等四个单独小院,而众人昨儿入住的翠竹园正是四个独立小院中的一个。
萧呈烨与凌远清都是自幼在平京长大,在外交游也算得广阔二字,因而这文宣阁从前都是来过的。但这文宣阁的大堂,二人却还真是第一次来,因此看着,都觉有些新鲜。
这个中的道理,说起来,其实倒也简单。只因这文宣阁大堂内,是没有雅间的。没有雅间,对于旧友重逢,谑笑无忌、推杯换盏自是多有不宜,但对于众学子在茶余饭后交流学问却是颇有益处。此刻天时说来也已不早,堂内许多举子都已用过了饭,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或谈论国事、或研讨学问,倒是热闹非常。
众人走了进去时,堂内也只有寥寥数人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凌远萱身上时,却不免稍稍停留了一刻,显是惊于凌远萱年纪的幼小,但很快也便转了开去。
那伙计引了众人入内。一面走一面笑问道:“此处空桌不少,不知几位客官中意哪一张?”
萧呈烨目光一动,便指了西侧临窗的一张桌子。道:“那边即可!”当下众人过去坐了,萧呈烨便又吩咐道:“也不必点了,你只挑拿手的送上就是了!”
那伙计闻声,少不得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不过片刻工夫,已送了一壶六安瓜片来。萧呈烨便提壶为众人斟上,且笑道:“说起来。这文宣阁却不简单,连小厮也颇有志气!”
适才与文安说话说的最多的却是凌远萱,此刻听了这话,她便忙笑道:“我也觉那文安很有些意思呢!”她说着,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转向凌远清道:“六哥。你说,我们若出资助那文安进学参考,会不会十年后,他真中个状元回来?”
凌远清听她说的天真,不觉失笑道:“这天下学子何其多,而这许多学子中,有谁不想中状元的?但再如何想法,大周三年也只出得一位状元。这状元,又岂是那么好中的!”
众人这里说着。那边远黛却是忽而一笑,道:“我倒觉得那文安颇有些意思!”
因着适才那几句话,萧呈娴对那文安却也颇具好感,闻说此语后,不免笑道:“你若当真如此觉得,其实大可委了沅真照顾他一番。这也算是他的一段机缘!”
远黛为之莞尔,毕竟道:“这主意倒好!等回头我便使文屏送封信去给沅真!”
因众人此刻都做了男装,而沅真却仍是女装,若与众人同来这文宣阁大堂用饭,却未免太过张扬,因而众人出来时,她便辞了众人,仍回回春药铺去了。
众人各自点头,对于文安这等样的小厮,自然值不得谈论许多。那伙计送了早点来时,众人便也不再言语,只低头各自用饭。那边堂内已有数名举人用过了饭,起身离去,但更多的举子却仍坐在堂内,饮着清茶,议论着时事、时文,更不时引经据典的争辩上几句。
众人才喝了一盅茶,那边大堂门口却又有人走了进来。凌远萱所坐位置却是正对大门,见有人进来,她便自然的扫了一眼。目光才一落到那人面上,她的脸色便是一僵,纤手也随之一颤,盅内才刚倒满的清茶旋溅出几滴,落在她皓白的腕上。
这茶水已送来有一会了,其实早已不那么烫,但凌远萱这反常的行为却还是引来她身侧所坐的远黛与萧呈娴的注目。几乎不约而同的,二人同时抬眸看向门口。
门口进来的那人甚是年轻,生的颇为白净清秀,一袭青色儒衫,身材也只中等,虽不如何俊美显眼,却也温文沉稳,气度颇是不凡。远黛一眼认出,这人可不正是陆维杰了。
她正欲暗示萧呈娴此人身份,那边早有识得陆维杰之人起身向他笑道:“维杰兄,这边坐!”
陆维杰应声看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却有片刻的凝滞,清秀面庞上也随之现出几分不自在,但很快还是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段兄在此!”一面说着,人已走了过去。
那段兄看着却比陆维杰稍稍年长一些,生得也算端正,只是双眼稍嫌狭长,眼神又颇有些闪烁,乍一眼看去时,让人颇有些不舒服之感。
下意识的蹙了下眉,萧呈娴微微靠向萧呈烨,正欲压低了声音问他那姓段之人是谁之时,那那边陆维杰已在那段姓男子的一再要求下,在那一桌坐了。二人寒暄一刻后,那段姓男子便笑嘻嘻的问道:“说起来,倒有好几日不曾见着维英了,却不知维英又去何处寻芳了?”
这话一出,与那段姓男子同桌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显然并不愿意说及此事,陆维杰面色微僵之后,方淡淡道:“如今正是冬日,绿萼岭上正是寒梅怒绽之时,因此维英便去了绿萼岭,与我远清表兄在一处赏花!”
段姓男子嘿嘿一笑,道:“赏花我是信的,不过赏梅我却是万万不信的!”他说着,面上笑容便更多了几分猥琐:“我倒是听说,他去的乃是萧家别院。嘿嘿,萧家那一朵名花,如今可还无主呢!啊,对了,听说除了萧大小姐,那别院还有两位凌家千金!”
他说话声音虽不太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萧呈烨等人所坐的位置与他隔的偏又不算太远,加之众人见到陆维杰,不自觉的便注意上了,因此这一番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眸中不期然的闪过一丝怒意,萧呈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呈娴等人。萧呈娴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怒意来,远黛更是神色不动,唯独凌远萱抿了小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面色僵硬。
陆维杰显然也不料那段姓男子会说出这话来,面色一凛,冷冷道:“事涉闺誉,还请段兄慎言!须知这等轻浮言辞若然传到萧府与凌府,只怕他们不能善罢甘休!”
那段姓男子之所以敢说出这话来,很大原因却因陆维杰性情温和,少有与人冲突之时,故而同他说话,也便有些百无禁忌。倒是不曾料到一说起这些顽笑之辞,陆维杰竟会变脸呵斥。不无尴尬的嘿嘿一笑,不敢再说起这个,只问道:“不知维英何时回来?”
陆维杰淡淡应道:“该回来时自然便回来了!”到了这时候,他已全无与对方虚以委蛇的心思,也不顾自己才只喝了一盅茶,便自立起身来,平平道:“我忽然想到我那篇时文才刚做了一半,各位请便,我先告辞了!”说过这话后,他居然掉头就走。
那段姓男子见他如此,脸色不觉有些发黑,待要开口讽刺几句,却又碍于萧、凌、陆三家势力而不敢言语,少不得只能闭口,怏怏坐在那里。陆维杰站起身来,却未立时离去,而是行到大堂掌柜处,递过一锭银子,吩咐将那桌早饭钱结算后,这才扬长而去。
见他如此行为,凌远萱却是忍不住的轻哼了一声,意下甚是不满。
远黛见她如此,不觉嘴角微扬,却朝萧呈娴道:“想不到这人倒颇有些古风呢!”
萧呈娴一听这话,便知她这是有意说了给凌远萱听得,当下一笑,道:“可不颇有些割席断交之风!”她说着,便回看萧呈烨一眼,道:“大哥以为呢?”
萧呈烨便也笑着点了点头,看向陆维杰的神色便也愈多了几分欣赏。
割席断交,出自《世说新语?德行》“管宁、华歆共园中除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昔时管宁割席以示与华歆断交之意,今日陆维杰却因喝了段姓男子一盅清茶而索性结算了一桌早饭钱,其中不欲欠对方点滴,从此再不往来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
这个典故,凌远萱自也是知道的,当下抿了唇,也不言语了。
他们几人既看出陆维杰这明显的断交之意,那边段姓诸人自也心中有数。那段姓男子愤然冷哼一声,毕竟觉得面上无光,当下拂袖而起,带怒去了。
远黛在旁看着,却又忽而一笑道:“其实这位陆公子仍是太显厚道了些!我若是他,索性只结算那一盅茶倒更好些!”(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一章 闲游
凌远萱听得眨了眨眼,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凌远清却已失笑道:“我一贯以为九……咳,九弟你性情和婉,却不料你也有这等刻薄的一面!”
萧呈烨也在一边笑道:“虽说九弟这做法更解恨些,但陆兄终是世家出身,若然太过刻薄,却也有违君子之道!”他说着,却抬手指一指门口,轻声道:“那姓段的,我却约略知道些他的根底!说起来,潭州段家也算是颇有名望的世家,虽及不得陆家兴旺,但这些年也颇出了几个人才。而况段家与陆家又是同在潭州,不看僧面看佛面,陆兄也不好做的太过!”
远黛听得笑笑,却没言语。事实上,她早知道,人在世上走,凡事留一线的道理,而她之所以会说出这话来,其实也是说给坐在一边神色犹自带恼的凌远萱听的。
凌远清则轻哼了一声,道:“这个段诸广,来日若得了机会,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回!”
远黛闻言,当即似笑非笑的看向凌远清道:“六哥觉得,你究竟需要什么机会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凌远清忽而恍然,当下失声笑道:“九弟说的极是!我实在也无需什么机会了!”现如今,他若做出什么来,又有谁会知道是他凌远清做的。所以,他也实在无需其他机会了,他所要的做的,只是把握好现在的机会。
萧呈娴不无吃惊的看一眼远黛,失笑道:“九弟倒是愈发的促狭了!”
萧呈烨在旁,也是目露讶色的看向远黛。虽则因戴了面具的缘故而致使面部表情略显僵硬,但熟悉他的人,却并不难想象出此刻萧呈烨的面上必然满是错愕之情。
远黛笑笑,倒也并不撇清什么。便自低头吃起面前那一碗莲子粥来。
一时众人用过早饭,大堂中人也已寥寥无几。众人互换一个神色,却还是萧呈娴开口道:“这文宣阁虽好。却也不能总待在这里就不挪窝,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此次出来,如今俨然已只为了萧呈娴一人,因此她说了这话出来,众人便也都无异议,当下各自点头应了,便起身结账。一路出了文宣阁。文宣阁地处平京城西郊外,这块地方虽则植被茂盛,环境清幽,但因是在城外,所以从来也算不得是个好地方。
然而自打文宣阁名声远扬之后。这处原先的幽僻之地,便也成了宝地。这许多年下来,无数觑准商机的商家陆续而来,这文宣阁左近之地便也俨然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小镇。前日众人来时,天色已晚,又正值冬日,镇上自是冷冷清清,无有行人。而此时正值白日,再出来一看。却见两侧店铺俨然,行人熙熙,两侧更有无数摊贩卖力呼喝。
萧呈烨与凌远清往日也曾来过这里,见此情景,自是丝毫不以为奇,萧呈娴与凌远萱却是不约而同的睁大了双眼。各自赞叹道:“原来这里竟是这般热闹!”
远黛才自一笑,正欲说话的当儿,鼻中却忽然便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甜香味道。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远黛循着味道看去,却是不出意料的发现了在自己前方不过五十步远的地方,正有一名彪形大汉,立在一口大铁锅后,手拿铁铲吃力的炒着什么。带笑一拉萧呈娴与凌远萱,她道:“走,我们去买些糖炒栗子吃!”
失笑的看向远黛,萧呈娴倒也并未反对。三人兴冲冲过去,各自买了一包栗子。那栗子包在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墨字的纸袋中,握在手中却是热乎乎的。
见远黛小心捧着那栗子的模样,萧呈娴不免笑道:“妹妹竟喜欢吃这个吗?”
抿嘴一笑,远黛道:“看姐姐这样儿,倒仿佛是常吃的!”
萧呈娴听得便笑,而后抬手一指萧呈烨:“我虽不能常出门,但有人却能啊!”
凌远萱在旁已笑道:“原来你们竟都是常吃的!说起来,这东西,我却吃的甚少。只可惜这会子买了却只能捧在手里。”一面说着,却已凑了上去嗅了一口那栗子的甜香。
远黛便笑道:“怎么只能捧在手里了!来!”她说着,竟紧走几步,便在街头露天的一个摊位上坐了,又招手示意众人也来坐。萧呈娴等人见她示意,自也并不犹豫,便过去坐了。
萧呈烨与凌远清见状,说不得也只有过去坐了。
那摊位却是一对小夫妻开的,见有人坐下,那小媳妇儿忙过来招呼着。远黛便笑道:“给我们每人来碗豆腐花吧!要热乎乎的!”那小媳妇儿听了,忙应一声,匆匆去了。
萧氏兄妹及凌远清见远黛安之若素到近乎习以为常,都不觉相顾愕然。凌远萱少有出门,倒不觉得远黛这样有何不对,只笑嘻嘻的打开纸袋,抓了一把栗子就想剥。
远黛见了,忙笑着伸手按住她道:“且慢!不妨先尝尝这家豆腐花!”
凌远萱诧然问道:“先吃哪一样难道不是都一样吗?”
远黛笑道:“难道你竟不知道?凡品美味者,须先咸后甜,若然先甜后咸,甜倒是甜了,那咸味便没了滋味!你若不信,改日倒不妨试试!”
不无懵懂的点一点头,凌远萱毕竟放下了手中的栗子。这会子那小媳妇儿也已送了豆腐花上来。却是白雪雪的一整块,中间微凸,上头卤汁等物平浇下来,只是一眼,便让人垂涎欲滴,放在面前,更有一股子咸香扑鼻而来。
萧呈娴深吸一口气,笑道:“这东西,我却真真不曾尝过!”
远黛笑道:“不瞒姐姐,从前在妙峰山时,我却请了人来,做过几次!”她一面说着,已举起白瓷调羹,划开那雪白的一整块,将卤汁等物拌得匀了,这才举起调羹吃了一口。
萧呈娴等人也便学了她的模样,吃了起来。初时还小心翼翼,待到一口下肚,却是不觉食欲大起,不过片刻,已将一碗豆花吃得干干净净。
搁下调羹后,萧呈娴一面示意那小媳妇再送一碗来,一面笑道:“也怪,这东西这般好吃,怎么我们府里却从未做过!”
远黛听得一笑,将调羹内的一匙豆腐花送入口中,而后道:“这道理,若真解释起来,姐姐也不妨可以长叹一声,道一句: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一章 才子佳人
萧呈娴甚爱这豆腐花的滋味,吃完之后,毕竟又唤那小媳妇儿再上了一碗。远黛倒是没要,只要了碗豆浆,闲闲的喝着,又从纸袋内取了栗子来,慢慢的剥着吃。
一边的凌远清与萧呈烨看着这一幕,都是各自无语。
见他如此,远黛心下不觉暗笑,但也并不说破,只从纸袋内抓了栗子来,分了给二人。二人倒也并不客气,伸手抓了便吃。吃过第二碗,萧呈娴其实仍觉意犹未尽,但她毕竟非是贪一时口腹之欲之人,搁下粗瓷大碗叹了口气后,笑道:“这东西还真挺合我胃口的!”
凌远萱忙忙的将最后一匙填入口中,咽下去后方连连点头应和道:“我也爱吃呢!”她说着,便转而向远黛道:“我看九姐……哥……这样,倒仿佛惯常在市井游玩的呢!”
远黛对此倒也并不讳言,一笑之后,爽快道:“从前确是如此!不过自打回来后,这却还是第一回!”一面说着,她便忍不住的抬起头看,看了看晴朗明媚的天空。天气极好,天空蔚蓝,几片如丝絮般的白云随风而动,冬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更让人感到极为舒服。
见远黛似乎无意多说,但凌远萱又偏满眼好奇的望着她,大有追根究底之意,暗自摇头之后,萧呈娴一面伸手拈了栗子剥着,一面道:“今儿天气倒好!”
这话一出,众人自是各自点头。将栗子放入口中,感受着那香甜细糯的滋味。萧呈娴不觉长长的吐了口气,道:“这家的栗子炒的倒不比平京城北苏栗子家的差!”
萧呈烨忽然听了这话,倒不免白了她一眼,道:“你可莫要指望我会来这里买给你吃!”
皱一皱俏挺的小鼻子。萧呈娴撇嘴道:“便是买,你又能买得了多少日子,又何必非说这狠话来!”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萧呈烨倒有片刻的失神,半晌方不无惆怅的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却无由的便勾起了众人的惜别之情。这趟下山之后,不出数月,只怕众人便要各奔东西,日后五人重聚,也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几乎是有志一同的。三人都不再言语,只默默剥着桌上的栗子。一时吃得尽了,却仍是远黛先自开口道:“走吧!我们再往别处走走去!”
凌远清一听这话,忙抬手唤了那小媳妇来,自荷包内摸出一小块碎银搁在桌上。那小媳妇倒不料他们几人喝了几碗豆花竟会拿出银子付账。怔一下后才摇头道:“客官……”
凌远清起身朝她一摆手道:“你家的豆花滋味极好!等明儿我们再来吃!”
当下五人起身,离了这处露天小铺,信步而行。
因着文宣阁在此,又正值大比的缘故,这处小镇如今却比往常更要兴旺得多,街上时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的举人结伴而行,更有不少虽衣着素朴,但却容貌清秀的少女结伴漫步而行,一双双明眸流转顾盼。其中满蕴的都是对未来的向往之情。
五人一路而行,而衣着、容貌又各不凡,自也颇受青睐,很得了些秋波。
远黛倒还没说什么,那边萧呈娴已大感吃不消。因萧呈烨戴了面具后,虽则容貌俊雅。但瞧着却已三旬开外,而凌远清则成了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与三人相比,自是较少受人注目。而三人之中,远黛面带病容,凌远萱瞧着年纪又太小了些,而萧呈娴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连连苦笑之余,萧呈娴终忍不住开口道:“这会儿已将午时了,你们说说,我们是回文宣阁用午饭还是赶去平京?”一面说着,已狠狠瞪了立在她身边,眸中似有笑意的萧呈烨一眼。
萧呈烨一直颇觉有趣的看着她,对她的窘境非只全无同情,反颇有几分隔岸观火之意,但萧呈娴既说了这话,他却也不敢不应,当下笑道:“今次出来,都是为你,自该由你做主!”
萧呈娴哼了一声,便道:“既如此,那我们便雇辆车回平京吧!”这处小村镇离着平京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步行却也要好一会子,因此最好却还是乘车而行。
众人各自点头,便往车行雇车赶往平京。
上车之时,自是远黛三人同车而萧呈烨与凌远清同车而行,及至上车坐定,萧呈娴便不由叹了口气,颇感无奈道:“我倒不知道,这民间的榜下选婿居然这般明目张胆!”
远黛听得这话却忽而便想起杜若来,因叹了一声道:“世人总喜演绎才子佳人,却极少有人会去想才子佳人配成双之后,所要面对的东西!”
凌远萱听得这话,却是不由的眨了眨眼,惘然道:“难道九姐姐竟不赞成才子佳人吗?”
抿嘴一笑之后,远黛却忽然揭开车窗,随手一指外头一名少女,问凌远萱道:“十妹妹,你看这名女子如何?”
凌远萱应声看去,却见那少女柳眉杏眼,直鼻樱唇,虽算不得绝色,但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没怎么考虑的,她很快道:“长的还真是不错,这等容貌,便是进了我们府里,也算是顶尖的人才了!”
不愿那少女因自己揭帘相看而凭空生出绮念,远黛很快放了手,轻笑的看向凌远萱:“譬如说,这少女偶然遇见了一名举子,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了,妹妹觉得他们会如何?”
想也没想的,凌远萱道:“那举子今科若能高中,这可不就是一桩好事吗?”
远黛认真点头,却又忽然问道:“妹妹可曾想过,这举子若能高中,他还愿意明媒正娶的将这少女迎过门,将来官诰赐封吗?”
凌远萱讶然反问:“为什么他竟不愿意呢?”
她这般的冥顽不灵,当真令远黛颇有些无从下口之感,好在一边一直静听的萧呈娴已听出了远黛的意思,一笑之后,萧呈娴道:“不愿意的原因自是极多的!我们不妨只说一个摆在面前的如何?”见凌远萱点头,她索性一指自己,道:“比方说,我萧家愿意招他为婿呢?”
凌远萱一怔,而后几乎理所当然的道:“萧姐姐怎可能看上这等人?”
远黛在旁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若此人高中状元,而他与这少女之事萧家又并不知道,那又如何呢?”
凌远萱闻言,顿时哑然,半日才苦笑道:“这个……我可说不好……”(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二章 身份败露(一)
远黛笑了笑,倒也并不咄咄逼人,而是半歪在车壁上,微阖双眼,径自打起盹来。她昨儿虽并未与沅真说的太晚,但毕竟心绪烦乱,加之本就有认床的毛病,后半夜几乎便没睡着。晚上不曾睡着,早上却又起的早,闲游了这一早上,此刻又怎能不觉困倦。
萧呈娴见她打盹,便也无意言语,也自闭目学远黛打起盹来。
凌远萱则默默坐在一边,静静出神。她虽少解世事,但却绝非愚笨之人,此刻细细揣摩着适才远黛与萧呈娴的言语,心中倒也隐隐猜出了二人为何会拿了这事来同自己细说。
即便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在外力强加与权势诱惑之下,也是难得善果的多。
陆维杰的身影忽而浮现脑海,却让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偷眼觑向远黛二人,见二人各自闭目小憩,似是全未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下一刻,便忙学了二人阖上双眼,做出假寐的样子来,然心潮却仍起伏难定。
车行租来的马车,自是说不上如何宽敞舒适,但因同往平京去的这条道路乃是通衝官道,一路行来倒也甚为平缓而不觉如何颠簸。及至入了平京,众人这才下了车,又指个茶馆使那二名马车夫进去喝茶候着,这才一路缓缓往城内行去。
行得片刻,凌远清抬眼看一看天色,道:“这会儿午时已将过了,我们且寻个酒楼用饭吧!”一面说着,他便回头看了萧呈烨一眼。道:“我记得城西的状元楼甚是不错,呈烨以为呢?”
萧呈烨闻言,当即点头道:“状元楼确是个颇为合适的地儿!”
他二人既都说好,远黛等人自无二话。众人往前行了不过百十来步。远远的便已瞧见了那状元楼。说起来,状元楼在平京也有了数十年的历史了,因名字吉利的缘故。赶考举子但凡腰包丰厚者,也大多愿意花些银两来讨个吉兆,况状元楼的酒菜在平京诸酒楼饭馆中也确是数一数二的好。众人来时,时候虽已不早了,但状元楼中却仍是高朋满座,少有空位。
迎候的伙计笑吟吟的请了众人入内,一面走一面道:“几位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三楼雅间才刚空了一间出来,不知几位可要上去坐吗?”
这伙计眼神甚是毒辣,一见众人衣着气度,便知必是富贵人家出来,因此才有这等提议。
萧呈烨出门喝酒。原是惯上雅间的,一听这话,下意识的便要点头。
萧呈娴在旁看了,少不得重重咳嗽了一声。陡然听了这一声咳嗽,萧呈烨闻声,这才警觉过来,忙摇头道:“雅间便不必了!只在这大堂内,寻个稍稍清净的地儿便好!”
那伙计倒也并不勉强,当下将五人引到一张靠窗的八仙桌旁坐下。
萧呈烨是做惯公子的。并不耐烦点菜,只吩咐挑了合口酒菜送来,那伙计应着,急急去了。不多一刻工夫,酒菜便已上齐。萧呈烨伸手为众人各自斟了杯酒后,却指了那酒道:“这酒却是这状元楼的招牌酒。名曰状元红!”
远黛低头去看那酒,见那酒色呈琥珀,酒质澄澈,气味更是幽馥芳香,确是难得好酒。
她这里只是看着,却并无品尝之意,那边萧呈娴却已举杯浅啜了一口,细品了一回味道后,不免笑道:“这酒倒与前次陆家芸娘姐姐出嫁时,送与我的十八年陈女儿红滋味相仿!”
她口中所说的陆家芸娘姐姐,指的正是京城陆府嫡出的三小姐,二年多前出嫁的陆芸娘。
陆芸娘成婚之时所用的酒,萧呈烨等自也是喝过的,当下便笑道:“据我看来,这女儿红与状元红竟是同一种酒,不过名字略有不同而已!”凌远清在旁也是点头表示赞许。
远黛在旁道:“萧大哥这话其实却是刚刚说到要害了!其实这状元红与女儿红原是一样的酒!江南绍兴一带,素有得子酿酒的习惯。酿酒之后,便将那酒装坛深埋地下。生女便是女儿红。生男便称之为状元红。之所以唤作女儿红,乃因此酒通常会在女儿出嫁时掘出,并以之大宴宾客。事实上,只有这等完满吉祥之酒,才是真正的女儿红!绍兴一带人家,若女儿中道夭折,便称这酒做‘花雕’,取娇花凋零之意!”
众人忽然听得这“花雕”二字,却都不觉有片刻的伤怀。半晌,凌远清才叹息道:“我从前倒也喝过不少次花雕,只是却不知道,这花雕原来竟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头!”
远黛听得一笑:“六哥想多了!我所说的,只是从前故事,如今坊间之酒,酿来皆为谋利,酒虽未必差,但若称之为女儿红,我却总觉差了些意思!”
众人听得这话,不觉各自沉吟,若有所思。好一会子,萧呈娴才笑道:“你这人,这会子喝的明明是状元红,你却无由的扯出这女儿红来,这一扯,偏还扯出这么一大篇来!”
远黛听得一笑,便又指了面前那酒,道:“说起来,大周开国年数也着实不少了,只不知可曾出过绍兴籍的状元没有?而这位状元出生之时,也不知其父母可曾酿了酒没有?”
萧呈烨闻言,不觉失笑,却不接话,只偏头看了身侧的凌远清一眼。
会意一笑,凌远清道:“说起来,辛卯年状元及第的赵子淇恰是绍兴人,改日若见了他,定当问一问他家有酿了状元红没有?”口气随意却又不乏亲热,显然与这赵子淇关系不差。
远黛其实只是随口一问,还真是不曾想到竟真有那么一个人,一怔之后,不觉一笑,道:“六哥若讨到那状元红,可记得给我留些,说起来,这货真价实的状元红我还真不曾喝过!”
凌远清听得愕然,半晌笑道:“九弟的品味也实是太高了些!”
众人听得这话,除神游物外的凌远萱外,却是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笑过一阵后,萧呈娴看一眼远黛,由衷感慨道:“我有时只想不明白,这世上可还有九弟不知道的事儿吗?”
远黛听得这话,便也一笑,道:“自是有的,而且绝不在少数!不过你们每常在我面前说的不是吃便是喝,所以我竟都知道!”言下不无自嘲之意。
萧呈娴听得一怔,低头细想之时,才不无诧然的发现远黛所说,竟都是实话。失笑的摇摇头,她转向凌远萱道:“十弟,你看你九哥这话,可不是自诩酒囊饭袋了?”
自打下车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属,默默发怔的凌远萱却没料到话头竟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怔之后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道了一句:“什么?”
萧呈烨与凌远清其实早已觉出了她的反常,但萧呈烨与她并不如何相熟,自是不好开口相询。而凌远清与她关系也只寻常,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并未开口戳破。
凌远萱此刻已会过意来,小脸顿时红到耳根,欲待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也只得嗫嚅道:“我……我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对她头晕的原因,远黛与萧呈娴二人都是心中有数,但却有志一同的并不说破。萧呈娴一听这话,也不多想,便很快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快些用饭,早些回文宣阁吧!”
几经变故后,此次榜下选婿已只为了萧呈娴一人,她既说了这话,众人自是不会反对,当下匆匆用饭,登车仍回文宣阁。回程途中,凌远萱既假托有病,便愈发沉默,沿途竟是一言不发。见她如此,远黛与萧呈娴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仍旧闭目假寐。
众人这一趟平京之行,可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到文宣阁门口时,才只申时三刻。进了文宣阁,众人一路而行,很快便到了翠竹园。几人之中,凌远清与萧呈烨是习惯性的走在最前,只是才刚一脚踏入翠竹园,二人的脚步却都是陡然的便停了下来。
远黛三人与他二人距离本不甚远,他二人这一忽然停步,远黛与萧呈娴及时收住脚步倒也罢了,凌远萱原就心神不属,脚下不停,竟是一头便撞在了凌远清背上。
不由轻呼了一声,她甚为不解的轻揉着自己的额头,惘然抬头看去,却也不觉呆住了。
翠竹园院内的那条青砖小道正中,正有一人满面怒色的立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盯着扫过众人,似在辨识什么。而这个人,却正是陆维杰。
一众人等僵了许久,凌远清才不无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维杰,你怎么来了?”以陆维杰的性子,若非有了十成把握,他是绝不会摆出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儿来的。而陆维杰既已知道了此事,他也就实在不必再故作不识的去做那困兽之斗。
陆维杰对他怒目而视:“凌远清,你……”他原是个读书人,平日性情又温文惯了,此刻虽是怒极,但要他口吐恶言,却仍不免一时语结。
凌远清立在那里,当真是浑身难受。他有心解释,但因此事始作俑于萧呈娴,又由远黛主导,凌远萱附和,他为人兄长,又怎好供出三人来,少不得只能僵立苦笑。(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三章 身份败露(二)
院内气氛一时沉凝,只因任谁也不曾想到,这才是下山的第二天,陆维杰居然就已发现了众人的身份。许久许久,就在萧呈娴正欲上前一步,开口承认这事的时候,那边凌远萱却已无声的推开恰恰挡在她前头的凌远清,上前一步,怯怯道:“我们……我……”
她这会子鼓足了勇气,原是打算说些什么的,但一走了出来,才觉脑子空空如也,竟是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愣愣的站在那边,却连一双大眼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萧呈娴见她如此,心下不觉甚是好笑,才要开口时,却听那边远黛已抢在她前头开了口:“不管什么话,总是进屋说较为合适?各位以为然否?”
这话一出,几人不觉相视一眼,一顿之后,陆维杰更首先一言不发,直往翠竹园正面的那座小花厅行去。他既动了,众人自也各自松了口气,忙跟着进了那花厅。
或是觉得杵在厅中甚是难看的缘故,一进了花厅,陆维杰便默默在厅内桌旁坐了。众人也自上前坐下,却仍无人开口。按说这等情形,该开口的应是萧呈烨与凌远清二人。但他二人一时却又想不到该如何交待此事,若然照实说来,不免便要说到陆维英。说到陆维英,不免便要提起他如今正自病倒在绿萼岭一事。二人自绝不会傻到提起这病的起因,但无论如何,在陆维英正自卧病在床之时,别院诸人却顾自下山逍遥自在,都不是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门口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凌远萱跟前的烟柳捧了茶盘,轻步的走了进来。不经意的抬眼掠过烟柳有些怯生生的面容,远黛心中且忽然便明白过来。
她本就不信陆维杰能认出易装改扮的他们来,如今见了烟柳。才终于明白,这事敢是烟柳透露出去的。她这里才自想着,眼角余光却见萧呈娴朝她眨了下眼。显然萧呈娴也想到了。
不期然的抿了下唇,远黛有心想要说什么,但碍于与陆维杰仅只有过一面之缘,且陆维杰又是凌远萱的未婚夫婿,她若随意开口,却不免显得好出风头,更有强自出头之嫌。
忍不住的与萧呈娴换了个眼神。远黛并不意外的在萧呈娴的眸中看到与她一般的无奈。
此事于她甚为不宜,于萧呈娴又何尝不是如此。
默然一刻之后,却还是陆维杰先开了口:“维英如今怎样了?”他沉声问道。
忽然听了这话,一边坐着的凌远清竟是不由神色变幻,良久之后。他才忽然开口道:“说到维英,我倒有几句话,想与维杰你单独谈谈!”
不薄不厚的双唇陡然抿成了一条直线,陆维杰终是点一点头,道:“好!”说过了这话,他便站起身来,朝其余数人一揖,大步走出花厅。凌远清也自紧随其后。
他二人既去了,花厅之内。萧呈烨便看了三女一眼,摆手道:“这事便由我们解释!你们三个,都各自回屋歇着去吧!”语气里头倒也没有怒意,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奈。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与萧呈娴自是乐得如此,起身便要离去。凌远萱却自面现迟疑的看向萧呈烨。怯怯道:“萧大哥……他们……不会……”她心下甚是担心,但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萧呈烨一笑摇头,毕竟出言宽慰她道:“你放心便是!不会有事的!”
凌远萱还欲再说什么,萧呈娴却已有些不耐,当下伸手一拉凌远萱道:“来!有话我们回屋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凌远萱这才勉强移步,同二人往屋内去了,烟柳也默默跟在后头。
翠竹园的花厅离着远黛所住的屋子却是最近,因此三人一路行来,自是毫不犹豫的便进了远黛屋内。各自坐定后,那边文屏已很快沏了茶送上。
没去看慌乱的凌远萱,远黛带笑看了一眼烟柳,问道:“烟柳,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不发的跪倒在地,烟柳道:“这事,确是我说的!小姐若要责罚,只管责罚我便是了!”
凌远萱忽然听了这话,不由睁大了双眼,吃惊叫道:“烟柳!”烟柳乃是自幼在她身边伏侍的,关系之亲厚,可说比之远黛与沅真也是不遑多让。加之适才凌远萱乍然得知陆维杰已知晓自己等人身份,更是心绪大乱,因此她压根儿也没觉出烟柳的异样来。
“小姐……”烟柳猛然抬头急急的叫了一声:“不管您心中是如何想的,陆家四爷,才是你自幼定下亲事的人!他……才是老爷与太太心目中的佳婿!”到了此刻,她已全无顾忌,便索性侃侃而谈:“我知道小姐因他性情木讷、忠厚少言而心中不喜。但以小姐的情性,那种风流浪荡之人,又怎会是小姐良配!”
凌远萱愕然望着烟柳,一张俏脸忽青忽白,神色古怪至极。
远黛在旁听到这里,便也无意再听下去,伸手一拉萧呈娴,又朝一边的文屏使了个眼色,三人也不做声,便悄然的退了下去。及至出了房门,远黛才长吁一口气,笑道:“烟柳这丫头倒忠心,不枉了三婶平日对她的倚重!”逢迎谄媚、可着主子的心意办事,几乎每个丫头都会,所差的不过是揣摩心思与办事能力而已。而烟柳今日如此举动,虽略嫌莽撞,心却是好的。
萧呈娴听得一笑,却忽而问道:“你之所以要住进这文宣阁,为的难道不是十妹妹?”
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远黛道:“不瞒姐姐,我确有此意!”见萧呈娴得意一笑,她便又含笑解释道:“不过今日烟柳这事,却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对凌远萱,她并不介意在顺手之时,推她一把、点她数句,却不会刻意行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她更不愿意过多的介入到别人的生活中去。尤其是在那人自己其实也不愿她介入的前提之下。
萧呈娴点一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转头看一眼文屏,远黛笑道:“这会子我们屋里是去不得了,你去巧兰那里坐坐吧!”
打发走了文屏,远黛便自举步,与萧呈娴二人在这翠竹园外的竹林内随意而行。冬日的翠竹虽仍青碧挺拔,但因着平京冬日极是寒冷,这翠竹枝干之上却仍是不免蒙了一层白霜,较之春日的青翠欲滴,差了仍不止一筹。
二人缓行一刻,远黛忽而笑道:“我观姐姐心中仿佛也并是那么急于选婿的。”
萧呈娴笑笑,便坦然道:“这等事情又怎么着急得来!”她说着,唇角却忽而勾出一道讥嘲的弧度:“好在我有一对好爹娘,倒也不至于便到了愁嫁的地步!”
远黛点一点头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要看各人缘法,确也着急不得!”
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漫步而行。又往前走了数步,前头已隐约可以听到两名男子的言语之声。几乎是下意识的,二人停住了脚步,侧耳听了过去。
清朗带怒的男音清晰的自竹林内的一座约可两人合抱的笋状奇石后头传来:“维英……他当真是胆大包天,这等事情,他居然也敢应承下来!”却是陆维杰的声音。
石头沉默了一刻,却终于传来凌远清不无疲惫的声音:“维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说这些,只是不想瞒你什么。至于维英,等他病好之后,你也须好好说道说道他……”
沉默一刻之后,陆维杰方应声道:“你们打算何时回绿萼岭?”
似是估不到他忽然说出这话来,凌远清一怔,不免疑惑道:“你这是……”
陆维杰平静道:“我与你们一道去绿萼岭!等他身子稍好,我就立即使人送他回潭州。好在潭州之事,如今已将平息,他也该是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远黛倒不意竟能听到这些话,然听到这里后,倒也实在无需再听下去。当下与萧呈娴交换一个眼色后,各自放轻了脚步,悄然退走。直到退出竹林,二人才自松了口气。
萧呈娴想着适才偷听到的只字片语,却是不觉微微失神,半晌忽而笑道:“想不到他竟这般维护你,甚至不惜揭了他亲娘的短处!对你,实算得上重情重义了。”
适才二人所听虽则不多,但也足够让她们大略知道凌远清是如何同陆维杰说的。
远黛心下又何尝不是波动不已,强压下心头泛起的微微暖意,她却忽而对萧呈娴一笑,道:“姐姐若真觉得我六哥甚好,其实现在也还来得及!”
对她话中所指,萧呈娴自是不会不知,一笑之后,她道:“妹妹难道不曾听过好马不吃回头草之语吗?”她说着,却又不免挑了下眉道:“何况这会子就算我想回头,他也未必就愿意!”
远黛闻之一笑,便也不再多言,只移目扫了一眼附近。这一看之下,她的目光却忽然便落在了身侧的一扇小门上。抬手一指那小门,远黛忽而笑道:“这门也不知通往哪里?”
萧呈娴闻言,顿然眸光一亮,欣然笑道:“或者通往文宣阁外也未可知?”
二人互视一眼,看到的却是彼此眸中的狡黠光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四文钱难倒二英雌
漫步在暮色微笼的文宣小镇上,目视身侧熙熙攘攘的行人,萧呈娴不觉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偏头看向远黛,她笑道:“这会儿只我们两人,真真轻松自在得紧!”
远黛闻声,当即还她一笑:“我心有戚戚焉!”二人相视一眼,不觉各自大笑起来。
对面,一名五旬左右、身穿粗布棉袍的老汉正扛着插了冰糖葫芦的稻草桩一路匆匆而来。天已将晚,那老汉显然也无心吆喝,只是一意归家。因卖了一天的缘故,草桩上的糖葫芦也只剩了寥寥的几根,然一眼看去,却仍红艳晶莹、通透光润,令人不由垂涎欲滴。
萧呈娴忽一眼见了,忙伸手拦住对方,笑道:“且住!且住!”
那老汉听得这一声招呼,便忙停了步子,满脸皱褶绽开若盛开之菊:“两位公子可是要尝尝老汉这糖葫芦吗?”
萧呈娴笑着点一点头,道:“给我们来两根吧!”
那老汉欣欣然自草杆上拔下两根糖葫芦,殷勤的递了过去道:“承惠,两文一根!”
萧呈娴才要伸手去接那糖葫芦,却不料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一怔之后,毕竟不无尴尬的回头看向远黛:“妹……你身上可带钱了没有?”
干咳一声后,远黛轻轻摇头。先前出门之时,二人身边有萧呈烨与凌远清在,这付钱的事儿自是不劳她们操心。后来有因瞧见了那小门,一时意动之下,方留了张条。偷偷溜了出来,在此情况下,自是谁也不曾想到要带银两。却不料这会子竟是四文钱逼死两位小姐了。
注意到二人神色,那老汉也是一愣。半晌方笑道:“出门忘了带钱,也是有的!看二位公子的样儿,也不是有意逗我老汉!这样吧。这两串糖葫芦二位公子先吃着,侯明儿见了老汉有钱再给不迟!”一面说着,毕竟硬将手中的两根糖葫芦塞给了萧呈娴。
身上无钱,萧呈娴本已不打算要这两串糖葫芦了,然这会儿听了这老汉这句话,却又自觉推拒不得,少不得苦笑伸手接了。才要问那老汉家住何处,来日将钱给她送去时,远黛却已笑着扯下腰间所系佩玉,递了给那老汉,且笑道:“老丈豪爽。我们却也不能白要您的!这块佩玉乃以上好羊脂白玉雕就,便赠予老丈的女儿将来做个压箱物事如何?”
那老汉一听这话,却是比远黛赠他玉佩还更觉吃惊,双眼圆睁的看向远黛:“这位公子可真是神了!老汉可不记得之前曾与公子提过老汉家中之事啊?”
远黛倒也并不解释,只神秘一笑道:“本公子幼时曾学过几日相术,需到用时,只需掐指一算,自然便也知道了!”一边萧呈娴见她如此说话,却几乎便要笑出声来。那老汉听得又敬又畏。便也愈发不肯收下玉佩。其后见远黛一再要给,这才勉强收了,千恩万谢的去了。
见他去得远了,萧呈娴这才忍不住疑惑问道:“妹妹当真学过相术?”
微微一笑之后,从她手中抽出一支糖葫芦,小心的舔了一口。远黛这才闲闲道:“所谓相术,不过是察其言、观其色、再细审其人,三样里头,但有所得便也足可唬人一唬了!”
萧呈娴想了一想,却仍无所得:“却不知妹妹适才在那三样里头得了些什么呢?”她笑问。
远黛扬眉:“不知姐姐可曾注意到那老汉腰间所别的那条青布汗巾子?”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萧呈娴爽快承认道:“这个倒真是不曾在意!”
远黛道:“不瞒姐姐,我之所以断定他家中有未嫁之女是因他腰间所别青布汗巾子的一角上绣了几朵雏菊。且那雏菊绣的甚是精巧细致,因此我才猜测,他家中应有未嫁之女!”
萧呈娴被她这么一说,心下虽觉颇有道理,但犹不肯放过远黛,因又问道:“只是绣有几朵雏菊而已,你又怎敢断定那不是他老妻所绣或是旁人所赠?”
远黛解释道:“这老汉看年纪已是五十开外,衣裳浆洗虽还干净,但补丁不少,显然家境甚是平常!这样的老汉,怕是不会有哪个外人肯送他帕子,只能是家中女子所绣。至于老妻,姐姐出身名门,又常在宫中行走,宫中绣娘见过不知凡几,不知可见过年过半百的绣娘没有?”
不管前朝、本代,女子所绣的帕子总是有着特殊含义,更是不能随意赠与其他男子的。这一点,不论大家闺秀抑或小家碧玉都绝不例外。萧呈娴对此,自然不会不知。
至于绣娘,萧呈娴仔细回想一刻,毕竟摇头道:“似乎还真不曾见过!”
远黛笑道:“姐姐少习女红,怕是并不知道,这做绣娘,虽说重在心灵手巧,但也需有一双好眼。人老眼必花,人若年纪大了,即便绣功不曾放下,这穿针也已成了难事了!”
虽知她说的句句在理,但听了这许多,也由不得萧呈娴不打趣她道:“只一块汗巾子,几朵雏菊你便洋洋洒洒说出这许多东西来,妹妹之才,若不去做捕快也实是可惜了的!”
先是一怔,旋即便大笑了起来,远黛道:“照姐姐这话,那朝廷便该将街头的那些算命先生统统召入官府去做捕快,否则岂非可惜了的!”
萧呈娴听得也是一阵大笑。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她颇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这条街道,不舍道:“好容易悄悄儿溜了出来,却又忘了带上银两,难道我们这便回去了?”
顽皮的朝她眨一眨眼,远黛道:“只凭我们如今穿的这一身,却哪里不是银两?”她说着,倒也并不解释,便一拉萧呈娴,沿街四下寻觅着什么。
往前走了五十步不到,远黛忽而笑着一指前头,道:“快看!”萧呈娴应声看去,却见前头正有一家店铺,门前悬一块黑漆大匾,匾上赫然四个大字:汪记当铺。
“当铺?”吃惊的瞪大双眼,萧呈娴不敢置信的叫了出来。远黛也不在意,便伸了手,一把扯下她腰间所悬的那块佩玉,又冲她眨了眨眼。萧呈娴会意,一个忍耐不住,毕竟又笑了出来。大摇大摆的手持糖葫芦,二人一脚踏入这家汪记当铺。
行至柜台跟前,远黛一抬手便将那玉佩丢在了柜上,沉声道:“当当!”
那掌柜抬眼望见二人一身锦衣,看人品气度都像是大户人家少爷,虽则手中那糖葫芦着实甚为碍眼,但仍不妨碍那掌柜心中的欢喜之情。呵呵一笑道:“二位公子稍待!”一面说着便伸手拿起那块玉佩,仔细看了一刻,又自手边取过放大镜细细看了一回。
看了好大一刻,他才抬头笑问道:“不知二位公子是死当还是活当?”
萧呈娴此刻已是一头雾水,全不知所以然,她之所以知道当铺,不过是从前偶尔从杜夫人口中听说宗族内有人开了当铺,但死当活当这类名词,却显然已超乎了她那简单的认知。
疑惑之余,她也只能回头看了一眼远黛。那边远黛已自一扬眉,冷哼一声道:“你看本公子像是那等缺钱花用的人吗?自是活当了!”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却俨然纨绔。
骤然听了这话,莫说是那掌柜,便连萧呈娴也几乎便要笑出声来。
本着和气生财的念头,那掌柜硬行将一句“不缺钱,你来我家当铺作甚”给咽了下去,赔笑道:“若是活当,那这块玉佩只能当五两!”
萧呈娴一听五两,不觉大皱其眉,当即看了远黛一眼。她虽不解行情,但也知道自己这玉佩绝不只值五两银子。她这里有心说话,殊不料远黛那边已抢先开口:“好!当了!”
那掌柜刻意压低了价钱,便是指望她二人嫌五两太少,他方好诱骗着二人死当了这玉佩,却不料远黛竟如此爽快,一口便允了下来。一怔之后,那掌柜也颇有些无可奈何,苦笑摇一摇头,便又问了何时来赎之类的话,而后怏怏的将那玉佩递了给身侧的伙计,令写了当票来。
接了当票与银子,二人一路出了当铺。将将出门,萧呈娴终忍不住道:“我那玉佩……”
了然的偏头朝她一笑,远黛解释道:“我们只是拿这玉佩暂时抵些银两用着,不过一二日,自然来赎。银子本就甚是沉重,若当得太多,却不免要背着银子四处走动,岂非累得紧!”
一想到二人背着大包银两四处走动的辛苦模样,萧呈娴便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二人这边笑的开心,便也不曾留意前头正有人正急匆匆的过来。而来的那人显然也是心中有事,抱着个青布包袱,低了头,健步如飞的直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下里堪堪便要撞上时候,远黛才陡然意会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急急偏身,勉强避了开去。她这一闪了开去,却恰恰露出了正自立在她身后的萧呈娴。
猝不及防之下,萧呈娴当场被那人撞得一个趔趄,毕竟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手肘也随之重重磕在地上,手中的那根糖葫芦也应声飞出,在地上滚了几滚,满沾泥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五章 一件衣裳换个奴才
其实在险些撞到远黛时,那人已惊觉不对,然一时之间,却是收不住脚步,仍是撞了上去。此刻见萧呈娴狼狈跌坐于地,目光再一落到萧呈娴那一身石青色妆花云锦外裳时,更有一瞬间的呆愣。好半日,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位兄台……”
他才只说了这四个字,那边远黛却已急急上前,将萧呈娴扶了起来。一面为她拍打衣上的尘土,一面关切问道:“撞的可重?不碍什么事吧?”
被那人一撞,萧呈娴非止跌坐在地,肘部更重重撞在了地上,此刻虽是勉强起身,但两处却都隐隐作痛。不无恼火的怒瞪了一眼那人,她先自审视了一回自己身上所穿的衣裳。丝绸衣裳原就极易磨损,只是这么一撞,再在地上一擦、一蹭,那云锦外裳的肘部却已磨得丝丝缕缕,眼见是穿不得了。朝远黛摇一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后,萧呈娴这才转向那名满面歉然的男子,干脆利索道:“我知你也是无意,你只赔我这一身衣裳便是了!”
她这话一出了口,对面那人早已被惊得面色灰白,愣了好半晌,那人才咽了口口水,讷讷道:“不知兄台这身衣裳……值多少钱?”
对于自己身上这件衣裳究竟值得多少钱,其实却连萧呈娴自己也并不清楚。怔了一怔后,她也只得偏头看了一眼远黛,问道:“你说呢?”
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那抱着包袱。脸色泛白的青年男子,远黛道:“若我所料不差,萧兄这身衣裳所用布料,该是江南所贡云锦。”一面说着,远黛便自拿眼斜瞥一眼那男子,见他面色隐然泛青,这才又不急不缓的道:“这云锦呢。素有寸金寸锦之说。在江南织坊之中,即便是最为熟练的老织工,每日成锦也不过两寸许……”
她才说到这里,对面男子一张脸已从白到青、再由青转红、而后“唰”的一下,又转成惨白,看着已是痛不欲生了。萧呈娴在旁一面听着,一面看着那男子面色,忽然便觉好笑起来,轻咳一声压下笑意:“看他这样儿,怕是赔不起的!不知九弟可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远黛之所以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归根究底却是因此人行路实在太过莽撞。
适才他那一撞,虽不曾将萧呈娴撞出个好歹来。但若就此轻轻放过了他,也实是便宜了他。她原想着由自己出面来吓唬吓唬此人,萧呈娴再出面打个圆场,少许惩戒一下便也罢了。却不料萧呈娴一时玩的高兴,居然说出这话来。怔了一下后,远黛挑一挑眉,忽而石破天惊道:“既是无钱偿还,那便卖身为奴吧!”说到这里。她先自忍不住轻勾了一下唇角。
萧呈娴忽然听了这一句,却险些没岔了气,当下剧咳起来。一时竟是止之不住。
那男子愣了半晌,才吃吃道:“卖身……为奴……”却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萧呈娴剧咳一会,好容易才喘过一口气来:“九弟,你……你说我要他……”她正想说我要他为奴作甚,但话才说了一半,那男子却忽而朝她一礼,面色灰白的道:“我……我答应了!”
萧呈娴见他竟说出这话来,不觉更是瞠目结舌,半晌才愕然道:“你……答应为奴?”眼前男子虽只着一身单薄青布短褐衣裳,但却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容貌虽算不上俊美,也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颇具男子气概。这样的人,竟会甘心为奴,怎不让她诧异。
男子咬了咬牙,重重点一点头道:“我答应!”这三个字却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但接下来,他的声音却忽然便低了许多:“我……我想问你们暂时支些银两,不知……可否?”他显然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甚是过份,语气便也有些怯生生的。
估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微讶的对视一眼后,远黛才道:“我们这趟出门,身边却没带多少银两!”就在萧呈娴以为远黛将要拒绝对方之时,远黛却出人意料的伸出手去,掌心之上,却托了一锭不大的银子:“这五两银子你先拿去应个急吧!”
那男子初时听她说身边没带多少银两,只以为是托词,心中正自担心时候,却见对方忽而托出五两纹银来,却真是意外之喜。惊喜万分的一把抢过那银子,竟是一个转身便狂奔而去。远黛与萧呈娴谁也不曾料到他抢了银子居然拔腿便跑,不觉各自怔愣当场。
还不曾回神之时,那男子却又忽然停步转身,高声问道:“还未请问二位兄台现住何处?”
萧呈娴这会儿早满头雾水,听了这一问,便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文宣阁!”
那人答应一声,居然也就不再言语,一路狂奔而去。
愣愣的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萧呈娴惘然回首看向远黛:“他……这是什么意思?”
远黛想一想之后,也只能苦笑道:“据我想来,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将来赚了银子,便会去文宣阁寻你,并还你银两、赔你衣裳!”
“第二种呢?”等了一刻,不见远黛继续往下说,萧呈娴不免追问了一句。
“第二种……也许过得一两日,他会去文宣阁找你履行今日的约定吧!”远黛不确定的道。
无力的朝天翻了个白眼,萧呈娴没好气道:“为奴不为奴倒没什么紧要的,只是我的糖葫芦也滚了,当玉佩的五两银子也给了他了。这会子我们竟又身无分文了!”
无奈一叹,远黛道:“你的衣裳如今弄成这样,我们还能过去哪儿?”她一面说着,便自举手在身后稍一比划。萧呈娴被她这一提醒,这才醒悟过来。她适才被撞倒在地,除却肘部,臀部也是着了地的。忙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却是不由“呀”的一声惊呼了出来。
原来她适才跌倒时候,这衣裳非止肘上划得毛了,衣衫腰部往下部位更是蹭出了一个老大的脏污。看着非止碍眼至极,更连遮挡也无法子。
恨恨一跺脚,萧呈娴怒道:“这该死的奴才,来日得了机会,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六章 恣意
不无怏怏的仍从翠竹园后的那道小门回返文宣阁,二人一路匆匆而行,直奔萧呈娴所住的屋子而去。翠竹园内一切如常,却让心存侥幸的萧呈娴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悄然掩到自己的屋子前头,觑视一下左右后,萧呈娴方抬手推开房门,再抬眼时,却是陡然一惊一怔:“大哥?你是几时到的?”她失声的问着,面色多少有些僵硬。她虽从不惧怕萧呈烨,先前出门时也留了字条下来,但忽然被人当场捉住,却也不免心中发虚。
萧呈烨其实已在这屋里等了好一会子,先前的惊怒之情也早被担忧浸袭得所剩无几,此刻一见二人回来,却是下意识的先松了口气。及至听到萧呈娴这句不无心虚的问话时,他才陡然怒火上涌:“我还不曾问你是几时出去的,你倒先来问我是几时到的,真真岂有此理!”
见他发怒,萧呈娴心中反安稳了不少:“我们如今安然回来,大哥难道不该高兴吗?”她笑吟吟的道。目光微微一扫,却已瞧见正自坐在一边,不发一语的凌远清。很显然的,萧呈烨在发现二人溜出去后,心下虽则慌乱,却毕竟也没敢吵嚷出去,只寻了凌远清过来商议。
萧呈烨听得这话,却也不禁心中无奈。他这个妹妹自幼便极有主见,时不时总有惊人之举。但好在她行事慎密,虽然性子执拗,但却甚少惹事,一来二去的,莫说是他。便是萧灿夫妇,对这个女儿也是信任有加,少有过问她的决定。摇一摇头,萧呈烨正欲责骂妹妹几句之后便了了此事时。目光却忽而一动,落在了萧呈娴身上所着的那件石青云锦外裳上。
“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眉心顿然攒成一个“川”字,他沉声问道。面色颇有些难看。
萧呈娴早猜到这事怕是瞒不过去,撇一撇嘴后,无奈道:“在路上时,被人撞了一下!”
她虽竭力想将此事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但萧呈烨听得这话却仍是忍不住怒喝一声:“什么?被人撞了一下?你可是名门闺阁,居然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还撞成这样?”
见他如此,萧呈娴却也不禁无奈。叹了口气后,她道:“大哥,你能不能别叫得这么大声?”
被她这么一提醒,萧呈烨才猛然意会到自家妹子如今正女扮男装,而此处又是客栈。况此时这里除却自己等人,也还有旁人在。尴尬的轻咳一声,他冷了脸问道:“却是谁撞的?”
眸光微微闪动,萧呈娴正犹疑该如何说起这事时候,那边远黛却已开了口:“萧大哥怕是误会了!依我看来,撞了萧姐姐这人其实不过是走的太急,人也有些莽撞,倒不是存心如此!”
萧呈烨听得一怔,便转眸去看远黛。先前他所以震怒。其实倒不完全因为萧呈娴被撞了一下。毕竟大道之上,众人皆可行得,偶尔擦碰,也是在所难免。所以气怒追问撞她那人是谁,主要以为撞了萧呈娴那人是识破了她的女儿身,存了轻薄之心这才有意撞了上来。
此刻听说不是。心中怒气这才稍稍平息。萧呈娴这才明白过来,白了一眼自家大哥,也不言语,便自举步匆匆入内,又令巧兰捧了新衣进来伏侍她更衣。
外头犹自传来远黛不疾不徐的声音:“我们只是在外头转了一刻,买了两串糖葫芦,那个冒失鬼便一头撞了上来。萧姐姐因他莽撞,心中甚是不喜,便叫他赔了衣裳来。但此人囊中羞涩,却是赔之不起。无奈之余,我只得使他卖身为奴,慢慢偿还。他也应了!”
外头萧呈烨已闷哼了一声:“卖身为奴?这般莽撞之人,我萧府可不敢用!”他虽这般说着,但语气终究已回缓了许多。显然心里头也舒畅了些。
倒是凌远清在旁听着“卖身为奴”四字,不免诧异问道:“你们竟把那人带回来了吗?”
外头远黛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个倒是没有!那人家中似乎有人正病着,答应为奴之后,便先问我们借支了几两银子。我们也不曾提防他,便与了他五两。谁料他接了银两竟掉头便跑,我们两个弱女子,却哪里追得上他,少不得只有算了!”
萧呈娴这会子已换好衣裳,一面自里头出来,一面应声道:“正是!那奴才好生大胆,抢过银两拔腿便跑,跑到中途才想起停步问我们住在何处,真真是全不晓规矩!”
与凌远清对视一眼,萧呈烨才蹙眉问道:“你们可曾告诉他住处?”
萧呈娴摇头道:“九妹妹只告诉他我们住在文宣阁,其他话倒是一句未说!”她说着,倒忽然想起什么来,因转向远黛,诧然问道:“妹妹怎知他家中正有人病着?他可不曾提起啊!”
远黛失笑的白了萧呈娴一眼,道:“亏姐姐还是自幼学医的!那人非止身上带有浓重的中草药味道,袖上、襟前也沾了些许药汁,他自己既然无事,那想必便是家中有人正病着了!”
萧呈娴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先时还觉奇怪,妹妹怎会答应与他银两的!”
黠然朝她眨一眨眼,远黛道:“姐姐莫非忘了,我于相术一道,可是极有造诣的!”
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话,萧呈娴却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个前仰后合。
一边的萧呈烨与凌远清则是愕然相视,都是一头雾水。有心想问,却又知道她二人未必肯说,倒不如不去碰这个软钉子也罢了。顿了一顿之后,萧呈烨才正色问道:“我且问你们,那人若真找上门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萧呈娴倒不在意,只随口道:“我们是昨儿下山的,今儿这会子天已晚了,明日再玩一天,至迟后日下午,便也该回绿萼岭了。他若当真守信来了,我们府中也不少他一口饭吃。”
她这里信口而出,显然全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那边远黛闻言,却不由眉睫稍动,有心想说什么,但抬眼瞧见萧呈烨二人各自点头,却终究还是将到了口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萧呈烨听着妹妹这话,倒觉颇有道理,遂也不再纠结此事。点一点头后,他道:“维杰已搬过来翠竹园住了!等后儿,便同我们一道回去绿萼岭。还有,你们私自溜出去一事,十妹妹并不知晓,你们可要留心别在她跟前说漏了嘴,免得她又发小性儿!”
二人先前早已偷听得陆维杰之事,此刻听着,倒也并不意外,当下各自点头应是。
萧呈烨便道:“如今维杰过来了,在这园里时候,我们仍如先前一般各自用饭吧!”见二人应了,他便起了身,招呼了凌远清便要离去,行到门口时候,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的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不妨早些过去十妹妹那里看看她!”
他一说这话,远黛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忙起身叫道:“六哥!”
听见她叫,凌远清自然停下脚步,回头讶然问道:“九妹妹还有事?”
抿嘴一笑,远黛道:“只是有桩小事要请六哥帮忙!”她说着,便走上前去,从袖笼里头掏出那张当票,递了给凌远清:“有劳六哥了!”
讶然看着手中这张甚为古怪的纸头以及上头潦草得看不出字形的草书,好半晌,凌远清才勉强认出这是什么,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当票?”
眸光清亮澄澈的望着凌远清,远黛认真点头道:“六哥果真是见多识广!”
这话一出,萧呈烨与凌远清二人在哭笑不得之余,真真有一种想要以头抢地的冲动。
好容易打发走了两人,萧呈娴才不无抱怨的向远黛道:“他们本来都要走了,你却非要把那张当票拿出来,这不,又费了许多唇舌吧!”
俏皮的朝她一笑,远黛道:“虽费了些唇舌,但可不是省下了五两纹银吗?”
萧呈娴听得一怔,旋即又不可克制的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才正色看向远黛道:“这些日子,妹妹与先前很是不同呢?”这话藏在她心中显然已有好些时日了,因此说的很是流畅:“才刚认识妹妹时候,我总觉妹妹性情淡淡的,说重些,甚至有些避世的味道。而自打决定嫁给睿亲王之后,妹妹似乎就变得随性恣意了许多……”
显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说起这个,一怔之后,远黛才忽然道:“如果这会子有人告诉姐姐,你只能再活三天了,那姐姐会如何做?”
乍然听了这话,萧呈娴才算醒过神来,愕然望向远黛,她蹙眉道:“难道在妹妹看来,嫁给睿亲王竟是生不如死吗?”
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道:“姐姐这话说的却太过了!在我看来,不管来日我嫁给谁,毕竟都已与从前不同了!而且也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姐姐以为我的话可还有几分道理?”
萧呈娴为之默默,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妹妹的意思,我已明白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七章 文举?武举?
各怀心思的起身,二人过去凌远萱那里。才刚出了门,便见烟柳快步过来。瞧见二人,便忙行礼笑道:“二位小姐都在就好!我们小姐使我过来问今儿晚饭摆在哪里?”
远黛二人见烟柳行止一如往日,便知凌远萱这事算是成了,日后也无需再担心什么。一笑之后,远黛温言道:“烟柳,今次的事儿,真真多亏你了!”
烟柳闻言,赶忙摇头道:“九小姐言重了!太太与小姐待我不薄,我自不能有负她们!”
笑着点一点头,远黛也无意再多说什么。只因说的过多,却难免便有喧宾夺主、夺占旁人功劳之嫌。如今离开凌家在即,她可实在不愿引起旁人误解。
随烟柳一道,二人径往凌远萱那里用晚饭。凌远萱看着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偶尔会微微怔神,显是有些心不在焉。二人看在眼中,却也并不说破,只浑若无事的用饭。
用过饭后,二人又与凌远萱说了一刻闲话,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因着二人一时心血来潮偷溜出去的缘故,第二日,萧呈烨与凌远清都不约而同的加强了对二人的监管,二人便也再没找到机会溜了出去。
下晚时分,一众人等自平京返回文宣阁,才刚进了屋,萧呈娴便不由的叹了口气。随后进屋的远黛闻声,却是报以一笑。或是因为有陆维杰在,这一整日,凌远萱却都正襟危坐,少言少语。回来之后,更婉拒了萧呈娴的邀请,自行回屋去了。
“明儿便要回去了!”过了一刻,萧呈娴毕竟忍不住说了出来。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而便想起了昨日路上所见的那个莽撞男子:“你说……他回来吗?”她忽然问道。
在她身侧坐下,远黛轻舒一口气,接过巧兰送上的茶浅啜一口后。才正色道:“昨儿姐姐对萧大哥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些过了!”
“不知妹妹说的是哪一句?”有些弄不明白远黛的意思,沉吟一刻,萧呈娴仍是问道。
“昨儿姐姐曾对萧大哥说,那人若真是来了,你萧府也不差他一口饭吃。”
萧呈娴倒还记得那话,因点头道:“这话正是我说的!只不知妹妹为何觉得此话不妥?”
略一沉吟之后。远黛道:“昨儿那人,怕不是寻常草民,因此我才说姐姐这话过了。”见萧呈娴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她也只得解释道:“姐姐可曾注意那人口音?”
想了一想后,萧呈娴道:“那人仿佛说得一口官话。至于口音,我却听不出来!”
点一点头,远黛道:“不瞒姐姐,单听口音,我亦听不出他的来历,但我知道,他绝非京畿附近之人。”萧呈娴低头细细想了一刻,果觉那人口音在细微之处与京畿人氏并不相同,因此点一点头。表示同意远黛的说法。远黛便又道:“他既非京畿附近人氏,却忽然在此刻出现在京城。姐姐以为,他可能是什么身份呢?”
她已说的这般明白,萧呈娴又怎能听不出来,一怔之后,她摇头道:“此人身着短褐。行止莽撞,言谈之间,也全无一丝书生气息,若说他竟是前来赶考的举人,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轻轻咳嗽了一声,远黛徐徐道:“如果……他不是文举人而是武举人呢?”
忽然听了这一句,却是不由的萧呈娴一阵瞠目结舌:“武举人……”仔细回想一刻,萧呈娴毕竟一撇嘴道:“也许吧!不过对我来说,文举、武举都没什么了不得的!”
她既说了这话,远黛自也不再继续往下说,只调侃道:“他若真是个武举人,姐姐那件衣裳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毕竟一件衣裳,便再珍贵,也是死物,怎及得武举为奴来得风光!倘或那个冒失鬼出息些,或者竟能中个武状元。到那时便更显得这衣裳价值连城了!”
萧呈娴听这话说得俏皮,不免失笑,又指着远黛道:“妹妹如今可愈发促狭了!不过这武状元虽不如文状元来得清贵,但怎么说三年也才出一个,哪那般巧,便落在那莽夫头上!”
大周如今虽有北狄为患,但朝中重文轻武之风却仍强盛。而这重文轻武之风表现在文武科举之上,这文状元自然也就比武状元要清贵了许多。
远黛笑笑,却是不置可否,便又寻了些闲话与萧呈娴说笑一刻。眼见着外头天色渐渐浓黑,这才起身欲待告辞回房。她这里才刚站起身来,还不曾说出话来,萧呈娴已一把将她拉住,道:“妹妹且慢!我还有一事想与妹妹商量一番!”
远黛闻言,便又重新的坐了回来,疑惑问道:“不知却是什么事儿?”
微微迟疑一刻,萧呈娴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妹妹以为,那人……他……会来找我们吗?”
眸中闪过一丝极为清浅的讶然,远黛却未将之表现在面上,只轻笑道:“据我看来,他来找我们的可能该在五五之间!”
萧呈娴听得只在五五之间,却不由皱了眉,没有言语。
看出她的不满,微微一笑后,远黛又道:“但我所言的这五五之间也并不完全准确!姐姐也知道,我们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人心多变,又岂是一眼便能看透的。不过我倒觉得,他若在科考之前前来寻找我们,那便表明此人性情纯挚,并无多少机心!”
萧呈娴挑眉反问道:“妹妹这话又是作何解释?”
远黛笑道:“昨儿一见,我说姐姐身上所穿,乃江南所贡云锦,其价寸锦寸金。此人便是当时不曾细想,过后想想,也必定知道姐姐身份不凡。在这等情况下,他若忍到科举登第之后,再来寻访我们,那便是存了结交攀附之心。只因姐姐便再大胆,想来也不敢令一位新科武进士入门为奴吧!此等行径,说重些,几乎便可算得是僭越造反的大罪了!”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萧呈娴道:“妹妹可是想说,若他在开科之前便来寻我们,那便表明他确是守信之人,而且也已决心卖身为奴了!”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正是如此!”
萧呈娴想了一刻,心中却还不服,当下道:“或者此人竟是心机深沉,愿意搏上一搏,赌赌自己的运气呢!若运气好,或者竟被他赌上,从此得了贵人赏识呢!”
远黛听得“噗哧”一笑:“若姐姐是他,可敢赌吗?姐姐要知道,科考之事,今科不中,还有来年,这一旦卖身为奴,入了奴籍,必要革去功名,从此也就再无翻身之望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八章 武举人守信得善报(一)
萧呈娴其实还真不知此事,这会儿忽然听了,却不觉沉吟起来。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忽而道:“姐姐若有兴致,我倒愿意陪姐姐唱上一出好戏!”
萧呈娴听得唱戏二字,不觉失笑莞尔,忙追问道:“不知这唱的却是什么样的好戏?”
沉吟片刻之后,远黛终是低笑道:“这戏的名头嘛……不妨便暂定为‘武举人守信得善报,金榜上一朝登龙门’,姐姐以为如何?”
了然看向远黛,萧呈娴道:“看来妹妹倒是有意想要资助他一二了?”
远黛摆手笑道:“姐姐错了!此事我只是参赞,资助他的,该是姐姐才对!毕竟他撞上的,乃是姐姐。要赔的,也是姐姐的那件衣裳,其实倒与我全无干系呢!”
萧呈娴轻嗤一声道:“罢了!银子的事儿倒也不必仔细议论!只是我看他那样儿,即便我助他些银两,他也未必就能得中。届时可别龙门登不成,却入了我家为奴偿债!”
远黛轻笑道:“止姐姐那身衣裳,也值上百银子。他若登不得龙门,也非三年五载便能赔得上。既如此,姐姐何不再助他一助,或者竟成一出好戏也未可知!”
这会子远黛说的若是文举人,或者萧呈娴也便会过意来,明白了远黛的真实用心。
大周一朝,虽有北狄为患,但京师左近,却是承平多年。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大周的武举与文举虽同为三年一试,但其受重视的程度却远不及文举。即便较之文进士,武进士升迁更易,同科出身的文武进士,武进士的官品往往更比文进士要高出数品之多,但仍不被尊崇。
而在大周文人士子眼中,武人就是武人。其粗鄙不文之处,全不是一个武进士甚或武状元的名头便能掩饰。而官场之上,二品武官恭谨称呼四品文官为大人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
故而远黛的意思虽已很明白了,但萧呈娴却仍没放在心上。以她的出生、品貌,即便有心榜下选婿,但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去选一个武举出身之人。
不甚在意的一笑,萧呈娴道:“那依妹妹之见,该如何行事才好?”
…… ……
大周会试三年一次,由礼部主持。故而又称礼闱,其地点便是在平京礼部贡院。由于会试时间为春日的二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三天。因而又称之为春闱。
因大周疆域甚是广阔,京畿附近之人,前往平京赶考自然并不着急。便在家中过了正月之后,再缓缓赶来。也自来得及。但有离得近的,自然也少不了离得远的。而这些举子一路千里迢迢赶来平京,所考虑的问题则更要多得多。
一则是长期赶路,难免精神倦怠,若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怕不免影响考场发挥。二则却还有个水土不服的可能存在。因此上,许多新进举人都是乡试秋闱过后,便打点了行礼。一路赶来平京。到平京后,家境富足者或在山寺之内寻一处静室、或在亲朋家中觅一间厢房安居读书。略次一等的,便寻一处客栈居住,读书之余,更可与同来赶考的举人彼此切磋、探讨文理,以期在春闱之前能在学问之上更进一步。
然赶考之人,既有家境富足者也不乏家境贫寒之人。这等举子到得平京之后,通常都在京畿左近的村镇之中租住一间民房,每日如寻常人家一般举炊做饭,清寒度日。
而在这个小镇的最西头,便有一片这样的草屋房。草房里头,住了十数位举子。正是午时,在其他草房之中陆续传来饭菜香味之时,其中一座草房之中却忽然传来了一连串的咳嗽声。咳嗽那人年可二十余,面色青白得全无一丝血色,人也瘦的几乎脱了形。
随着这一串咳嗽,紧闭的大门陡然被人推开,一名身着青色短褐衣衫的青年男子急急迈步走了进去,手中捧一只粗瓷大碗,碗内浓汁深褐,药香浓郁。
“大哥……”男子叫着,快步过来,将那碗送到瘦弱男子面前。
默默抬头,瘦弱男子苦笑道:“我不是说了,让你莫再去抓药了!你怎么还是去了!”
青年憨厚一笑,却道:“如今药已抓来了,大哥若不喝,可就浪费了!”
瘦弱男子笑容愈加苦涩,却终是接过那药,仰头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那青年见他喝了药,却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更高兴,接过空碗,便道:“大哥饿了吧!我已熬了粥了!”一面说,他便匆匆转身出去,不多一刻,又捧了那碗进来,只是此刻,那碗里装的却是满满的一碗白粥:“大哥,快来喝些粥吧!”
深深看他一眼,瘦弱男子伸手推开那碗粥,却忽然开口问道:“你已想定了?”
青年被这忽然一问,问的一惊,半晌才勉强笑道:“大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却听不懂!”
瘦弱男子轻轻摇头,平静道:“起东,你我自幼一道长大,你的心思,怎瞒得过我。我如今只问你,你当真打算放弃这大好前程,去那富贵人家卖身为奴?”说到“卖身为奴”四字,他的声音却陡然拔高了许多,苍白脸上也骤然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晕来。
那名唤起东的青年默默了片刻,这才轻声道:“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既撞坏了人家衣裳,又怎能不赔。既答应了卖身为奴,又岂能不守信遵诺……”
他才说了这一句,那瘦弱男子已是大急:“你……你忘了姑姑吗?她老人家如今正倚门相待,巴望着我们能光宗耀祖。你若……卖身为奴,来日……我却怎么同她老人家交待……”这话却说得断断续续,堪堪说完,却早咳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不薄不厚的双唇抿得死紧,强忍住想要上前扶住那瘦弱男子的冲动,起东沉声道:“我若卖身为奴,也还有大哥在!待到他日大哥高中,得了前程,筹足了银两,再来为我赎身,想必那家人必不会拂了新科进士的颜面。而我此时若还顾及那所谓的颜面与前程,一则是背信弃义,为人不齿;二则……我们如今已是山穷水尽,我若任大哥病死平京,来日回到家乡,却叫我怎生有颜面去见泉下的舅舅与舅母!”
瘦弱男子忽然听了这一番话,不觉怔然,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若为奴,那可是要革去身上所有功名的。你可想好了,这功名一旦革去……”
他才说到一半,那起东已毫不犹豫的摇头道:“我这功名,只是个武举而已,本也不值什么。武人前程,科班与行伍也差不多少,大不了来日脱了奴籍,我便去参军。有大哥在朝中照应,我在军中也吃不了什么苦!”
瘦弱男子听得苦笑不已。差不多少,科班与行伍出身又怎会差不多少。大周惯例,武举出身之人,武状元授御前一等侍卫,榜眼、探花则授二等侍卫,再自二甲中选头十名,授三等侍卫。其余人等则授五品守备之职。而行伍出身之人,虽则升迁甚速,但却需一刀一枪在战场搏杀,刀枪无眼,又谁知你究竟能否熬到出人头地之时。
咬了咬牙后,他忽然开口道:“罢了!你既主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是……我要陪你一道去那文宣阁,亲眼见一见那两个人!”
想了一想后,起东却觉这个要求并不太过,当下点头道:“大哥陪我同去,自是好的!只是你身体本就虚弱,若再受风……”
他还待再说,那瘦弱男子却已一口打断了他的言语:“你只说去不去吧!”
犹豫一刻,起东终是点头道:“大哥若真要去,且等我问隔邻的丁兄借件棉袍子来!”他二人出门时候,自然都是备了冬衣的,但因那瘦弱男子久病缠绵,非止花光了身上所带的所有银两,一应行装棉衣甚至随身携带的书籍也都已变卖殆尽。
隔邻丁姓男子与二人颇好,虽则自己也不宽裕,却仍竭尽所能的周济过二人,起东过去问他借件棉衣,他自然并不留难,便将自己身上所穿那件半旧的青布棉袍脱了下来。
抱了那犹带体温的棉袍回去自己屋内,又逼那瘦弱男子喝下了半碗热粥,起东这才为他披上棉袍,一路扶着他缓缓而行。从他二人居住赶去文宣阁,其实并不算远,但因那瘦弱男子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虽有起东扶着,却仍不时停步咳嗽,走的便也缓慢无比。
起东见他如此,有心想要回转,却又知他性情执拗,必是不肯,叹了口气后,他轻声道:“那两人,据我看来,倒不是苛刻之人。我若求他让大哥与我同住,他也未必不肯。此时离会试尚有三月时光,也够大哥养好病再温习一回了!”
瘦弱男子微怔一下,不免目露异色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兄弟,半晌,他才苦笑道:“我往日总以为你性情粗疏,大大咧咧,却不料你竟周到至此!”
只是你愈是如此,我便愈发不能让你竟致卖身为奴。少顷见了那二人,说不得我豁出去颜面,跪地相求也要求他二人改了主意,暂且记下这笔债务,以待来日百倍偿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八章 武举人守信得善报(二)
二人各怀心思,文宣阁却终是愈来愈近了。二人才在文宣阁门口停下脚步,门口却早有人笑吟吟的迎了上来道:“二位是寻友还是住店?若住店,却是抱歉了,小店已无空房!”
起东忙道:“我们来寻人!”
门口迎客那伙计便又笑问道:“不知二位这是要寻哪位客人?”
这世上,若说有什么人最是得罪不得,那无疑便是文人。再是贫寒如乞的文人,倘或一朝登第,那也难说日后是否便会位极人臣。文宣阁有如此名声,正是靠了文人,因此对文人便也愈发存着敬畏之心。起东二人虽则衣着陈旧,但那瘦弱男子一领半旧棉袍,却仍看得出是个文人模样。故此那伙计言语之中仍极客气。
起东闻声,忙上前道:“我要寻的却是两位公子。这两位公子生得都颇俊秀,一个看来约莫十**岁,另一个也与他年纪相近,不过面色微黄,似有病容!”显然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详尽,他又想了想,才道:“对了,那年长些的公子穿一身石青色云锦衣裳。”
那伙计闻声,已笑着摆手道:“客官问的敢是住在翠竹园的几位客人吧?二位请随我来!”他说着,便偏身作个手势,示意二人跟着过来。
将二人一路引入大堂柜台跟前,那伙计便指二人朝那柜台后头坐着的那位年可五旬上下,长了一张和善圆脸的掌柜道:“掌柜的,翠竹园客人说的那人已到了!”
那掌柜闻声,便抬起头来。却仔细看了二人一回,这才笑道:“不知二位客人中的哪一位是翠竹园客人所说的那人?”
起东忙上前一步,应声道:“我是!”
那掌柜便点一点头,问道:“客人此来京中。可是赶考来的?”
这话却问的古怪,一怔之后,起东才点头道:“正是!”
那掌柜又问道:“敢问客人。身边可曾带了赶考的身份文书等物没有?”
起东听得一阵疑惑,犹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身边那名瘦弱男子在旁听得此语,却是不由心中一动,忙上前一步道:“却不知掌柜为何问起这个?”
那掌柜倒不隐瞒,便笑道:“不瞒二位客官,翠竹园的几位客人,今儿午时初刻便已走了。临去之后。唤了小老儿过去交待了几句。这几句话正是那两位公子交待小老儿的。二位不必惊惶,你们若果是今科举子,只需取了身份文书来,自有二位的好处!”
起东在旁听得“自有好处”四字,更是毫不犹豫。当场伸手入怀,便将自己贴身摆放的身份文书取了出来,交了给那掌柜。他表兄弟二人租住草屋,一应重要文书自是不敢随意乱放,却都是贴身保管的。
那掌柜接过文书,也只简单扫了一眼,并不细看,便向二人笑道:“翠竹园客人临去使小人转告公子,若公子乃是今科赶考举人。则先前商议之事,只待春闱过后再说。非止如此,那位客人还留了话来,说公子如今也算是他半个家人,可在翠竹园内安心住下,以备春试。将来为奴为友。全在公子自己!”
他既知起东举人身份,言语之间便也愈发客气起来,那客官二字也改作了公子。
这一番话听在起东二人耳中,当真是天上掉馅饼。茫然对视一眼之后,起东尤且不敢相信的问那瘦弱男子道:“大哥……我……这是在做梦吗?”
…… ……
绿萼岭别院。午憩醒来,仍觉疲惫的远黛懒懒斜靠西厢炕上,默默的想着什么,许久方叹了口气。文屏正含笑捧了茶来,听得这一声叹息,心下不觉诧异。侯伏侍她漱了口后,这才笑道:“小姐这是在想什么,怎么忽而叹起气来?”
对文屏,远黛倒也并不隐瞒,当下不无怅然道:“我只是在想古人诚不我欺!”
文屏听得又一怔,诧然问道:“小姐叹气,竟只是为了这句话吗?”
轻笑摇头,远黛这才说到正题上:“人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从前总觉这话将世事说的太过容易,也太过巧合。如今才忽然明白,原来世事有时当真便是这般简单轻易。只是可惜,我却已无福受用这份轻易了。想来还真可惜!”
她愈是说,文屏却听得愈发迷糊,苦笑一刻之后,文屏道:“小姐说的这话,我是字字句句都听得懂了,但合在一处,却不知怎么,竟半点也听不明白!”
远黛听得噗哧一笑,毕竟解释道:“文屏,我先前意欲榜下选婿一事,你是知道的!”
文屏点头道:“小姐如今不是已改了注意,决意嫁给睿亲王了吗?”
微微点头,远黛平淡道:“是啊!之所以决定嫁给他,一来因这个时候,嫁他乃是我最好的选择;二来,也是因为我实在并无把握,真能在今科举人内找到合我心意之人。”
这话一出,文屏却终于醒悟过来,不期然的睁大双眼,她失声道:“难怪小姐今儿唤了那掌柜来,同萧小姐一处同他说了那许多,原来……”
远黛抬手止住她下面的言辞,淡淡笑道:“说起来,一切若果真如我所想,那冒失鬼却也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我虽有意撮合,但成与不成,却还在萧姐姐。此事你知道倒也无妨,不过却不许胡乱对人说起,只与我一道,作个旁观之人吧!”
文屏听得抿嘴一笑,过得一刻,才道:“小姐虽说的有理,但萧小姐出身名门,自己又是才貌双全,据我看来,便作个皇后也是不差的,却未必看得上拿刀舞枪之人呢!”
一笑,远黛徐徐道:“人生在世,谁又能完全说得清自己的前路!”偏首看一眼文屏,她道:“数月之前,若有人告诉你,我有一日会嫁入王府,你可会信吗?”
听得这话,文屏却也不由笑了起来。
远黛却不在意,只欠身坐起,稍稍伸了个懒腰,这才道:“再说了,萧姐姐若看不中,还有沅真与你。要知道,我可是难得才能看中一人的!”言语之中,却又带了几分戏谑。
文屏愕然摆手,连声道:“小姐这可是乱点鸳鸯谱了!沅真姐姐已有了夫婿这且不提,而我,不过是小姐身边的一介奴婢,又怎配得上那科班正途出身的进士!”
淡淡一笑,远黛拍一拍文屏的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那太祖皇后,当年岂非也曾喂猪、养羊、耕田织布?”(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九章 恐慌过后
文屏听得愕然,半晌才苦笑道:“小姐说笑了!太祖皇后,那是何等身份,又岂是我一介奴婢可与之相较的。”她说着,毕竟急急的换了话题问道:“不过小姐,若是那人竟至名落孙山,那小姐又打算如何呢?”
平淡的一挑蛾眉,远黛闲淡道:“若是他连个武举都考不上,那去萧府做个家丁,倒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赴京赶考,徒然丢人现眼!”
较之文举考试,武举其实要简单太多。
大周武举,分外场考试与内场考试两场。应考举人先入外场参考,外场考武艺,分试刀、枪、骑、射等。以骑射精准、武艺精湛者为优。内场则考兵书策略等。为恐有文举久试不中来钻朝廷的空子改考武举者,更规定外场不合格者不得参加内场考试。
两项考核成绩相加后,最为优异之人,便是钦点的武状元。
但又因大周素来崇文抑武,许多武举人擅武而不通文理,近些年来,这内场考试,几乎已形同虚设。所出题目也是简单至极,只需略懂行伍规矩,又识得几个字,便能过关。
文屏听得这话,便知远黛已无意就此事再说下去。因笑了一笑,轻声道:“有一事我却险些忘了同小姐说。适才大奶奶遣了人来,言说绿萼岭虽好,但山上风大,哥儿姐儿如今还小,怕是受不住,因此大奶奶打算带了他们先行回府。”
远黛听得一笑,心知郭氏之所以匆匆要走。想是被陆维英那所谓的天花给唬得怕了。加之陆维杰如今也来了绿萼岭,陆夫人的谋划到如今已全然行不通,她便留下也是无益。更何况郭氏对陆夫人之命原就抱着阳奉阴违的打算,如今得了机会。自是不肯放过。
“萧姐姐那里想必也得了消息,却不知可说了什么没有?”她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文屏便点头道:“才刚萧小姐已使了巧兰来问小姐的意思,因小姐还睡着。巧兰等了一刻,等不得,便说先回去回话,过一会子再过来!”
远黛笑笑,才要说话时候,外头萧呈娴的声音却已响起:“妹妹可算是醒了!”说着话的时候,她却已迈步进了内室。远黛见她进来。少不得起身迎接。
萧呈娴进屋坐下,她与远黛如今关系愈发亲密,说话之时便也愈发随意:“我才刚从你大嫂那里来。这几日她过的却不甚好。我看到她时,只觉她人都瘦了一圈!”她说着,面上终不免现出几分歉疚之色来。说到底。郭氏如此,也是因为她们想要下山的缘故。
远黛觉出她的心思,不禁一笑:“姐姐又何必多想!凡事有因必有果,此事说到底,也是大嫂自找。当日她若婉拒前来绿萼岭,太太即便心中不快,也不能拿她如何。她既不分是非,不问好歹,吃些担忧也是份所应当!”
萧呈娴听着这话。也觉甚有道理,不觉心下稍安,当下点头道:“妹妹此言甚是!”
无意多说郭氏之事,远黛转开话题问道:“十妹妹如今却住在哪里了?”
了然一笑,萧呈娴道:“十妹妹原想仍回去陪凌大嫂住的,却被我劝住了。此事内情。她并不尽知,若见了凌大嫂的忧心模样,倘或竟说漏了嘴,怕是不免要生出是非来!”
想了一想后,远黛道:“若想不生是非,永绝后患,其实倒也简单得紧!”
若有所思的凝眸看她,萧呈娴无奈叹道:“我有时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我觉得棘手的事儿,到了妹妹跟前,却只成了几句话的事儿!”
淡淡一笑,远黛平静道:“这原因说来其实倒也简单,只因姐姐遇了事儿,很快就能找到可以分担之人,而我却不能!所以论起来,反是我该羡慕姐姐才对!”
萧呈娴闻声,不觉为之默默,半晌方勉强一笑,道:“妹妹且说说计将安出吧?”
远黛笑笑:“姐姐难道不曾觉得十妹妹近日有些古怪吗?”
略一点头,萧呈娴道:“自打陆维杰找上门来之后,她便一直有些古怪,话也说的少了,平日里,更是沉婉安静,全不似从前模样!”
冲她眨一眨眼,远黛不无顽皮的道:“说起来,姐姐难道不想撮合撮合她们?”
萧呈娴听得愕然:“他们二人即将成婚,似乎并不需要旁人来撮合吧?”
“姐姐这话可就错了。”远黛扬眉:“难道姐姐不觉得,即将成婚与情投意合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吗?”凌远萱的心思,远黛心中多少也能猜出几分来。
先时观音山时,较之于陆维英的倜傥风流,陆维杰的沉稳寡言自是相形见绌。然而经了这许多事情,加之文宣阁时,又见识了陆维杰的另一面,如今的凌远萱心中想法自然又与先前不同。而她如今的表现,便是那所谓的近乡情怯,情到深处反转薄。
而陆维杰若还似现在这样懵懵懂懂,只怕凌远萱又要暗恨在心了。
不过这些对远黛来说,其实却都与她无干。她之所以会同萧呈娴说起这个,不过是因想要堵住凌远萱的嘴巴,那最好的办法,无疑便是让凌远萱与陆维杰的关系更进一步。
事关自己情事,凌远萱自是不会将之胡乱说出去
无奈摇头,萧呈娴道:“妹妹说得倒也不无有理。”说过这话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脱口道:“妹妹打算如何安……”安排二字堪堪便要出口时候,她却忽然意会过来,立时生生将那最后一字咽了回去,看向远黛无奈笑道:“看我,倚靠别人的老毛病可不又犯了!”
远黛听得一阵大笑:“姐姐放心,这事儿便全由姐姐安排,我定当惜字如金!”
二人相视笑了一刻之后,萧呈娴毕竟想了一想“唔,不知怎么的,我竟忽然想起当日陆维英截住妹妹的那桩事儿,不若我们便串通了你六哥,再重演一回那事如何?”
她既说了,远黛自无异议,当下笑着点头应是。
商议定了这事,二人想起郭氏,不免起了身,打算过去郭氏那里同她说几句话儿。一时又想着,若不约凌远萱同去,倘或她又闹起小性来,却是不好。因此二人出了门后,便先一路往凌远萱所住屋子去了。二人进屋看时,凌远萱却并不在屋内,巧兰也一道跟了去了。萧呈娴问起在凌远萱屋里伏侍的萧府丫鬟,才知凌远萱已先过去郭氏那里了。
既知此事,二人自是在不耽搁,便一路匆匆直奔郭氏所居小院。
前几日,别院上下轰传陆维英天花一事,各院落之间皆互不往来,上下家人也是风声鹤唳,错非必要,却是不敢多走动一步。却是直到今日,众人回府之后,这才放出消息说陆维英所患并非天花,而只是普通的痘症。别院上下人等闻说,这才各自长舒一口气,吊得高高的一颗心也随之落定。禁令一除,众丫鬟小厮便开始串起了门子。
萧呈烨也知诸人这几日过得担惊受怕,也不好过分责怪,少不得睁只眼闭只眼的装作不曾看见。因此上,远黛与萧呈娴这一路行来,满目所见,都是三三两两在角落处低语闲谈之人。失笑的摇头,萧呈娴道:“我娘若在这里,见着他们如此,怕又要着恼了!”
远黛悠然笑道:“我们偷溜出去玩儿,却累他们心惊胆战了几日,难道却不该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吗?我若是姐姐,索性更放他们各自归家与家人团聚几日呢!”
这话一出,非止萧呈娴,便是文屏与巧兰也自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萧呈娴道:“有我大哥在,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不过这话倒不妨同我大哥说说,或者他竟也同意呢!”
几人正说着,那边巧兰却忽而“咦”了一声:“小姐,九小姐,快看那边!”
二人忽然听了这一句,便也自然望去。目之所及,却是不由各自一怔。过得一刻,远黛才似笑非笑的回头看向萧呈娴,低声笑道:“这回姐姐可算省了事儿了!”
萧呈娴看得也不觉失笑:“不瞒妹妹,这事儿,我其实还真不愿掺合!”
她说着,更不多言,便一拉远黛,却从一侧绕了过去,丝毫不曾打扰到那边假山后头正自轻声说话的凌远萱与陆维杰二人。
二人才刚进了主院,早有郭氏身边之人瞧见了二人,一路嚷了进去,不过片刻,郭氏便已匆匆迎了出来。相比四日之前,郭氏竟明显的瘦了一圈,往常略觉丰腴的面容也略略凹陷下去,神色之间则更见憔悴。莫说萧呈娴,便是远黛,乍一眼见了她,心下也不觉略觉歉疚。三人入屋坐下,寒暄过后,郭氏却也并不绕圈子,便直截了当的表示想要回府。
萧呈娴忙自挽留道:“如今已证实了陆家表哥之事,只是误会,大嫂又何必……”
郭氏只要摇头,她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执意要下山。萧呈娴本也不是真心挽留,客气一回后,便也应了下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十章 柬贴又至
萧呈娴这边才应了郭氏明日便送她下山,外头郭氏身边的丫鬟却已快步进来,笑道:“十小姐来了!”只是一句话的工夫,那边凌远萱已疾步的走了进来。
也不知先前陆维杰与她说了些什么,凌远萱面上竟是神采飞扬,一双明眸更是水润莹亮,却比平日更要明丽许多。二人看在眼中,心中自然明了,面上却自不露分毫。
郭氏见凌远萱来了,少不得又将自己意欲明日回府一事说了。
凌远萱听得一怔,忍不住拿眼看了一看远黛二人,却是欲言又止。好一会子,也只是干巴巴的道了一句:“嫂子真不留下陪我们了吗?”
郭氏摇头,她倒也并不多说其他,只一指萧呈娴二人,道:“我才刚已同你萧家姐姐说了,她初时也是不肯,不过见我执意,如今也已应了我了。”
凌远萱听得这话,便知挽留已是无用,也只得闷闷的不再开言。远黛在旁看着,少不得出言岔开话题。众人说了一回话,眼看天色将晚,萧呈娴便使人传了饭来,三人在郭氏这边用了饭方才各自回去。三女走后,郭氏便自命人收拾行李,准备着次日回府。
那边萧呈娴便也将郭氏的意思传了给萧呈烨等人,萧呈烨乃是男子,又怎好多问郭氏的去留,得了信后也只是传话进来,道是这便使人回去平京通知凌府之人明日来接。
一夜无话,次晨远黛三人均是早早起身,过去郭氏那里。饶是如此。三人到时,郭氏也早打点好了行装,又备了早点等着她们。一时用过饭,又说了会子话。
辰时三刻左右。萧呈烨那边便使了人传话进来,道是凌府之人已到了别院门口。不片刻工夫,郭氏身边的锦春已笑吟吟进来。身后跟着的,却是陆夫人跟前的胡妈妈。
郭氏听来的是胡妈妈,便忙起了身,才要出去时,那边胡妈妈却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郭氏忙叫人端了锦杌来,请胡妈妈坐了,且笑道:“如今这天冷。怎么却还劳动妈妈亲来?”
谦了一回之后,胡妈妈这才勉强在锦杌上坐了,回道:“大奶奶言重了!我如何当得起这话。昨儿府里得了消息,便连老太太与太太也都惊了一跳。昨儿一夜,阖府上下都几乎不曾睡着。太太原说是要亲来的。却被老太太好歹拦了。今晨五更,老太太便使人拿了名帖,请了宫里的刘太医同来,说要给陆家七爷再诊一诊,可千万莫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陆维英在陆家宗谱之上,排行正是第七。
萧呈娴听得这话,倒有些不放心起来,不免拿眼看了一看远黛。眼见远黛神色如常,安坐不动。这才稍稍放了心。非止是她,便是一边的凌远萱,面上也微微露出不安之色。
那边胡妈妈目光一动,却又忽然落到远黛身上,因笑道:“这绿萼岭上的风水倒养人,九小姐才来住了几日。脸上倒似好看了许多!”神色间竟有几分巴结讨好之意。
不意她忽然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淡淡扫她一眼之后,远黛平平道:“谢妈妈吉言!”
似是觉出远黛的冷淡,干笑两声之后,胡妈妈便又转向凌远萱道:“三太太听得了这事,也是担忧不已呢!”
凌远萱摇头道:“我们都没事的!先时不是已说了,这原是误会,并非天花之症!”
胡妈妈笑笑,才要说话,外头早又有人进来道:“刘太医已诊过脉了,道这病确非天花。只是陆家七爷身上本有隐疾,不过仗着年轻底子厚,一直不曾发出来。前几日忽然发了高烧,便致使内外并发,竟出起痘来。如今刘太医已开了药,道好生养上一段时日,便不妨了!”
这话一出,胡妈妈便先松了口气,因先向郭氏道:“太太的意思,大奶奶若想回去,便带了哥儿姐儿早些回去也好!至于二位小姐,是想早些回去,还是再留几日,只由得小姐自己!”
凌远萱闻言,不觉微微犹疑的看向远黛,似有征询之意。
远黛见她如此,便自从容言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再留几日吧!”她说着,便又转向萧呈娴道:“左右过些时日萧姐姐也是要回京的,届时我们便同行返京,姐姐觉得可好?”
萧呈娴闻声,忙笑道:“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她们三人既这般说了,胡妈妈自只有点头的份。
一时萧呈娴又开口留郭氏用过午饭再走,郭氏只是摇头婉拒,萧呈娴挽留数次之后,便也不再客套,与远黛姊妹一道送了郭氏与两个孩子出去。
众人到得二门口上时候,萧呈烨等人却都到了。见了凌远清,郭氏免不得嘱咐了他几句,凌远清一一应下之后,郭氏这才携了一双儿女登车而去。
郭氏去后,场中便只剩了远黛等男女六人。
过得一刻,萧呈烨才轻咳一声,道:“维英……他烧虽已退了,但面上痘疾较之数日前,却似更重了几分。咳!只望他用了刘太医的药能早些痊愈!”这话倒仿佛带了些暗示的意思。
远黛先点了点头,道:“陆家表哥福大命大,想来必能痊愈的!”说过这话后却转向萧呈娴低声问道:“这位刘太医……”很显然的,她从前竟是从不曾听过这位刘太医的名字。
萧呈娴忍了笑,便道:“刘太医乃是如今太医院的太院正,医术是极高明的。”
远黛这才点了点头,一边的凌远萱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她回京不久,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位刘太医的名头。萧呈烨在旁见此,不禁一阵无奈。
陆维英之症起于远黛的那两粒丸药,故而萧呈烨虽甚信任刘太医的医术,但却还是希望远黛能索性取了解药出来,免了陆维英的苦楚,却不料远黛竟是这种反应。
萧呈娴自然明白自家大哥的意思,见远黛如此,也只以为她是故意为之,不觉也是好笑。
众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却忽然走来一人,朝众人一一行礼,这才向萧呈烨禀道:“爷!隔邻疏影山庄送了柬贴来请!”一面说着,已捧了泥金柬贴递了上来。
萧呈烨听得是疏影山庄的柬贴,不觉微微苦笑,眼尾余光同时在远黛面上一掠而过。
萧家这处别院乃是开国之初,由其时的家主萧霆做主买下。而如今归属于睿亲王的疏影山庄则是五年前由今上赐予睿亲王的。从前情状且不去说它,但睿亲王自患腿疾后,几乎每年一入冬,便会过来疏影山庄居住,这却是京中人人皆知之事。
这些年来,每年冬日,萧呈烨也总会陪着母亲与妹妹来别院小住几日。萧家别院与疏影山庄离得极近,几乎便是鸡犬相闻,但在这几年里,却是从无来往。即使安亲王百里聿每来绿萼岭,都是两头来回走动,但百里肇却依然当萧家别院并不存在一般。
然而这一切,却终于在今年改变了。萧呈烨默默想着,没来由便觉心中有些发酸。拧眉接过柬贴,萧呈烨简单的扫了一眼,只是一眼,他便不由眉头一拧。一言不发的将柬贴递给萧呈娴,萧呈烨转向陆维杰与凌远清道:“睿亲王请我们过府赏梅饮酒!”
陆维杰拧一下眉:“可曾点了我的名?”他来平京,为的原是赶考,此来绿萼岭也是不得已,其实并不愿过去疏影山庄应酬,因此才会问出这话来。毕竟他是昨儿下午才来萧家别院的,疏影山庄那头不知他的存在,也属寻常。
萧呈烨虽理会得他的意思,但却不得不泼他一盆冷水:“柬贴上头,非但邀了你,便连正卧病在床的维英也一并请了!”陆维杰听得一阵无语,只能苦笑。
这会子萧呈娴已看过了柬贴,转手将柬贴递了给远黛姊妹,笑道:“想不到秀宁夫人竟来了疏影山庄!也难怪疏影山庄竟又送了柬贴来请!”
远黛听得一扬眉,微诧问道:“宁夫人?是谁?”
萧呈娴听得她问,却反吃惊起来:“妹妹竟不知道宁夫人吗?”
远黛还不曾答话,那边凌远萱已开口道:“不止是九姐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萧呈娴闻声,也只有叹气道:“宁夫人,乃是先懿德董皇后身边的女官。先懿德皇后薨后,宁夫人便改而侍奉睿亲王的起居事宜,与睿亲王关系也是极之亲近#亲王为太子时,曾亲向皇上求了诰命,封其为一品夫人,并赐封号为‘宁’!”
远黛姊妹听得这话,不觉各自心中诧异。
所谓诰命,乃皇帝赐封官员的文书。大周律:一品至五品称为诰命,六品至九品则称为敕命。通常女子皆从夫品级,但个中也有少数夫人品级高于其夫的特例。
然而总体来说,大周一朝,五品以上官员不胜枚数,诰命夫人自然也是极多。虽则如此,但有封号的诰命夫人却可称得屈指可数四字。不说旁的,便是安肃侯府的陆夫人与萧府的杜夫人二人,也只是一品诰命夫人而无封号。由此也可见得这位宁夫人的尊贵之处。(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十一章 不懂什么
懒懒的靠在炕上,远黛几乎连说话都全没了一丝兴致。 一边的萧呈娴则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今年也真是怪了,这睿亲王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至这般殷勤起来!”
因凌远萱并不在旁边的缘故,二人说起话来,便也随意得多,更不顾忌什么。
远黛听得一怔,不觉微诧的看她一眼:“姐姐这话却是何意?”
萧呈娴坦然道:“我与大哥几乎年年都要来此住上几日。至于睿亲王,全平京之人都知他秋日一过,便会避居绿萼岭上。但这几年里头,他却从来不曾送过哪怕一张柬贴来。今年可算是破了例了!如今看来,他对妹妹还真是用了心了!”
远黛听得淡淡苦笑:“不瞒姐姐,我倒宁可他少在我身上用些心方好!”
萧呈娴为之失笑,过了一刻,却忽然问道:“陆维英之事,妹妹是如何打算的?”
远黛微愣:“他?对他,我能有什么打算?”
萧呈娴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反觉愕然,忍不住问道:“难道妹妹真打算让他慢慢将养着?要知道,离着年节已没有多少时日了!”
偏首看她,好半日,远黛才忽而“噗哧”一笑:“姐姐难道以为我手边竟有什么仙丹妙药,能让他立时便生龙活虎起来吗?”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适才萧呈烨的意思。
“难道你竟真没有?”萧呈娴圆睁杏眼,不可置信的问道。
理所当然的点一点头,远黛道:“自是没有!我这药。不过是能让人病上一场而已,其实并不会伤及性命,又何必费心去弄什么对症之药。况姐姐自幼学医,当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既是病了,又怎可能药到病除,立时痊愈呢?”说到这里。远黛却又忍不住一笑:“加之这陆维英实在太过惹人嫌,竟一次吃了两粒药,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萧呈娴想着陆维英的可恶处,却也不由笑了起来,点头道:“妹妹说的有理!让他多病几日也好,免得他一旦痊愈。又死性不改的来我们眼前晃荡。”说过了陆维英一事,她便起了身道:“今儿起得早了些,这会子竟有些睏了,妹妹也歇一歇吧,过一会子还要去疏影山庄呢!”
…… ……
申时才过。六人便出了别院,却也懒待使人备轿,便自后头一路穿过照水林,缓缓而行。远黛等几人更是刻意快走几步,却将凌远萱与陆维杰二人撇在最后。凌、陆二人觉察出众人的意思,面上虽各赧然,但也并不说破,便自并肩在后头慢慢行着。
照水林内,诸梅齐放。却比前些时日更要繁盛许多。远黛四人虽在前头走着,却毕竟也忍不住心中好奇,因各自竖了耳朵偷听着后头二人的言语。
凌远萱与陆维杰二人语声虽低,但因与四人离的并不太远,因此仍有些言语传了过来。隐约之间,却是在说着前次诸人过来赏梅时候。远黛所说的关于照水梅名称来由的那一番话。
萧呈娴听在耳中,却是不由朝远黛一笑,低声道:“如今看来,十妹妹心中,对你还是很有几分敬佩之情的!倒也不枉了你有意无意的处处成全于她!”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才要说什么的时候,凌远清却忽而开口道:“说起来,从前妹妹身边的那个沅真,倒是个精明了得的人物!行止之间,几乎不输于一般人家小姐!”
偏头看一眼凌远清,远黛蛾眉微弯,唇角上扬:“六哥谬赞了!只是可惜,沅真心性极高,是断然不肯为人妾室的!”
凌远清原只是随口一说,倒不料远黛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不禁苦笑起来:“妹妹这是哪里来的话?我只是忽然想起她来,忍不住赞上一句,断然没有其他意思!”
萧呈娴在旁听着,却是不由奇怪,因问道:“那沅真不是已嫁了人的?难道我竟弄错了?”
远黛一笑,平静道:“当日我二人流落平京,我又不愿她随我一道入府,这一时半会的,却去哪里寻个能配得上沅真之人。我又想着,如没个合宜之人,沅真一个黄花女子,想在平京这等地方撑门立户,又岂是易事!她便自己择了个破落子弟作幌子!”
萧呈娴听得这话,却是不由叹了口气,失声道:“此事妹妹却做的太过草率了!”
远黛浅浅一笑,也不接言,只抬手一指前头道:“出林子了!”四人初时忙于窃听身后凌远萱与陆维杰的言语,其后又在说着沅真之事,还真不曾觉得,此刻被远黛这么一指,再抬眼看时,却见前头已隐约见了疏影山庄的轮廓。
众人才刚行到疏影山庄门口,早有伶俐的门房急急进去禀报。
不过片刻工夫,百里聿已疾步的行了出来,上前朝众人一拱手,便忙向萧呈烨道:“前几日听说维英兄患了天花,可唬得我不轻。我原是要过去看看的,却被二哥拦了。我自己想着,也觉我若去了,也无非徒然给你们惹麻烦,便忍着没过去!”这一番话若放在旁人说起时,怕难免便有虚伪之嫌,但此刻从百里聿口中说了起来,却无由的只让人觉得真诚。
萧氏兄妹与他原是姑表亲戚,关系素来亲近,对他的性子更是再了解不过,自然知道他这话绝非推诿之辞。萧呈烨忙自一笑,道:“罢了罢了!亏得你不曾去!你若真去了,等回京之后,且不说皇后娘娘那里如何,便是我爹那一关,怕也不易过!”
他这话却也是由衷之辞。百里聿那是什么身份,当今皇上亲子、又是皇后娘娘所出,身份之贵重可想而知。他若真在萧家别院内出了什么意外,那萧灿又岂能饶得了萧呈烨。
百里聿这才宽心一笑,众人寒暄几句后,百里聿才请了众人入内。萧呈烨与他并肩而行,走了几步,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因笑道:“今儿怎么不见岳兄?”
上次众人来时,迎客之人却是岳尧,因而此刻萧呈烨才会随口问起。
百里聿坦然道:“自打你们别院内传出天花之事后,岳尧便下山去了,却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昨儿我问起二哥,二哥也只淡淡说了一句他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萧呈烨倒不在意,只笑道:“我道今儿怎么换了你来迎我们了!”
很显然的,对岳尧的忽然离开,萧呈烨是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甚至不曾多问一句。立在后头,与萧呈娴、凌远萱并肩而立的远黛听得这话,一双蛾眉却是不由的轻轻一蹙。
众人才刚绕过照壁,前头环佩叮咚,却已行来一群女子。当先女子年可四十许,衣着素朴,乌发高高绾起,愈显容貌清秀温婉。行至跟前,她便含笑的朝百里聿浅浅一礼。百里聿见她行礼,忙摆手笑道:“宁夫人切莫多礼!快快请起!”
远黛听百里聿称呼此人为宁夫人,不觉多看了她一眼。萧呈娴却显然是识得宁夫人的,上前一步,朝宁夫人一礼笑道:“许久不见宁夫人,夫人竟愈发年轻了呢!”
见她行礼,宁夫人忙一闪身,毕竟只受了半礼:“萧大小姐客气了!”一面说着,目光却已微微一动,落在了远黛身上。萧呈娴忙为她引见了。一时众人见过了礼,宁夫人便引了众人只望后院去,一路之上,却是随意指点周遭,含笑的为众人一一讲述。
她语声轻柔,态度和婉,令人大有如沐春风之感。
这一路行来,却与上次来见临昌公主的那一条路大相径庭。似是觉出远黛与萧呈娴的诧异,宁夫人含笑解释道:“我这人素喜安静,因此却住在南头的笙默楼内。王爷使我自己挑处地儿招待你们,我想着笙默楼附近也颇不错,便选了那里!”她说着,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向远黛笑道:“听王爷说,九小姐雅擅吹箫,箫音之妙,堪称他有生仅闻?”
远黛倒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淡淡一笑之后,静静道:“王爷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一边的萧呈娴忽然听了这话,却不由讶然:“原来九妹妹还会吹箫?我竟丝毫也不知道!”
她一旦开了口,那边凌远萱便也自然笑道:“我也从不知道九姐姐竟会吹箫呢!”她初识宁夫人,少不了有些拘谨。但行了这一段路下来,觉宁夫人性情和婉,言语便也随意起来。
远黛见她二人突起发难,却是不由苦笑起来,当下无奈看了二人一眼,道:“瞧你们说的,倒仿佛我是有意瞒着你们一般!”
萧呈娴听得这话便也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似乎的确没有问过远黛是否雅擅音律。凌远萱微蹙瑶鼻,理所当然道:“只因九姐姐懂的已太多了。所以我今儿忽然又知道姐姐竟还精通乐理,我才忍不住更是惊讶!”
宁夫人听着这话,却是不由失笑。
萧呈娴便也在旁笑道:“十妹妹所言,我心有戚戚焉!”她说着,终不免调侃了远黛一句:“往后我们也不必问九妹妹到底懂什么?只问她到底不懂什么便是了!”(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十二章 百里肇的交待
远黛听得这话,惟有苦笑叹道:“你们二人便只一意拿我打趣儿罢了!不过是略通些音律之道,哪里便值得到处宣扬了!我且问你们,你们二人难道竟不曾学过?”
萧呈娴笑着一拉凌远萱:“音律之道,我自也是懂的。 不过若说雅擅吹箫、为他人有生仅闻,那却是远远称不上的。十妹妹你又如何?”
凌远萱连连点头,笑道:“萧姐姐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呢!”
远黛无奈,少不得白了二人一眼,却也无意再行争辩。一边宁夫人目视三人说笑,唇边便也不由的泛起一丝浅笑。众人又行数步,宁夫人便含笑抬手一指:“那里便是笙默楼了!”
三女应声看去,却见前方一座小湖,湖上奇石嶙峋,更有藤蔓状植物攀援于假山之上,虽是冬日,那藤蔓仍是翠色俨然,颗颗深碧色藤实串串垂落其下,望之只觉生机盎然。
而在假山之后,一角乌檐飞翘玲珑,虽只一角,却自有窥豹之妙。
三人见了,自不免赞叹了一回。及至绕过假山,众人才算见了这座笙默楼的真面。这座小楼上下两层,上下皆有回廊相系,乌檐朱廊,精致之外更有一种素净之美。
微笑仰首看向这处小楼,宁夫人缓缓言道:“在宫中待的久了的人,总爱住的高一些。”这话她虽说的淡然,但一双秋水也似的杏眸之中却隐隐透出几分怅然与寂寥来。
三人之中,以凌远萱阅历最是浅薄,此刻乍然听了这话。几乎便要脱口问个究竟。然目光一动之下,却见身侧萧呈娴与远黛一个屏心静气,一个神游物外,竟全无开口之意。她也只得眨了眨眼,硬生生将到了口边的言语咽了回去。
淡淡一语之后,宁夫人似乎也失了多说的兴致。抬手示意三人随她一道上楼。宁夫人所居的,毕竟非这座笙默楼的正屋,而是略略偏西一些的一处厢房。这处厢房布置虽也雅致,却全无一丝华贵富丽之气,只予人一种洗净铅华的素净之感。
宁夫人请了三人坐下,又唤人送了茶与点心来。这刻儿,她却又似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微微含笑的与三女只挑些宫中趣闻、茶食点心等事慢慢说着。她久在宫中,于这些事件却都了如指掌,此刻说了出来,却听得凌远萱双眼圆睁,不时好奇的问上几句。
萧呈娴虽则常在宫中行走。但有些事儿也是闻所未闻,此刻听来也觉有趣,不时的插上几句。远黛则含笑坐在一边,目光专注,似也听得颇为入神。
一时用过茶点,众人又说了一回话,直到天色擦黑,宁夫人才含笑起身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不过去,王爷他们只怕要等得不耐烦了!”
三女忽然听了这话。不觉都是一怔。凌远萱甚至讶然的叫了出来:“我们同他们一起用饭?”宁夫人一笑点头,表示她说对了。眨了眨清亮的杏眸,老半天,凌远萱才不无犹疑的嗫嚅道:“这样,会不会不合礼数?”
宁夫人为之一笑:“你们几家本就沾亲带故,一道用个饭又有什么。走吧!”她显然并无意再多说下去。便自站起身来,缓步的走出了房门。
凌远萱愕然望她,而后回头看了一看远黛二人。远黛报以淡淡一笑,道:“走吧!”言毕也不多解释什么,便即起身跟在宁夫人后头出了门。
萧呈娴见远黛已去了,却不由一笑,当下一拉凌远萱道:“走吧!想当日文宣阁里,你都被当场抓到一次了,他都不曾说什么。如今你还担心些什么!”
凌远萱被她这么一说,倒不由红晕上脸,便也不再多言的随萧呈娴走了出去。
她二人出门时候,眼见前头,宁夫人正与远黛一前一后、相差半步的缓缓走着。
凌远萱本欲紧走几步,追上二人,却被萧呈娴轻轻一扯。疑惑回头看时,萧呈娴已朝她微微摇头,低声道:“且由她们单独说几句话吧!说起来,宁夫人已回乡数年,如今忽然回京,为的只怕正是九妹妹。”凌远萱恍然明白,忙点了点头。
宁夫人当先缓缓而行,却是许久也不曾言语。她不开口,远黛也自安静随行,一言不发。二人一路行出笙默楼外,宁夫人才忽然开口问道:“九小姐可知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远黛便也一笑,道:“夫人此来,想必是为了王爷吧!”她从前虽则从不知道宁夫人的存在,但在萧呈娴告知她宁夫人的身份之后,她便很清楚的知道宁夫人的来意。
宁夫人确是为了百里肇来的,具体说,她此来,是为了百里肇与她的婚事。所以,她甚至可以毫不托大的说一句,宁夫人此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她。。
偏头深深凝视远黛一眼,宁夫人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九小姐乃聪明人,俗话说的好,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拐弯抹角又怎如直来直去来得爽快!”
远黛闻之,便即一颔首:“夫人所言极是!”
“说实话,我乍一听到王爷要迎娶你为正妃,心中是颇不置信的!”沉默一刻,宁夫人毕竟还是先开了口:“我这一趟匆匆回京,原是打算好好劝一劝王爷,让他三思而后行的。”
神色不变,远黛温声问道:“不知夫人可曾说动了王爷没有?”
念及百里肇,宁夫人不觉一笑:“我见了王爷,还未及言语,王爷便笑了笑,说我一路风尘劳顿,辛苦了。令我先歇息数日,他自会给我一个交待!”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原来今儿请我们过来便是王爷给夫人的交待吗?”
宁夫人失笑,便自反问道:“不知九小姐觉得这个交待如何?”
微微出神片刻,远黛道:“不意王爷对我竟有如此信心!”她说着这话,面上神色却仍平静无波。然而她虽面上沉静,心绪却并不那么宁静。
宁夫人是宫里的老人了,能从宫廷那等地方全身而退,又能受封一品诰命的宫女,虽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可说是历朝罕有。而能达到这一步者,固有一定的运气成份在内,但自身的能力却也毋庸置疑。在宁夫人的质疑下,百里肇的举动,却无疑表现出了他对远黛的信任。他相信远黛能够说服宁夫人,或者也可以说,他相信宁夫人见了远黛后,便会明白他的选择并没有错。而这种信任,已远远超出了他们之间存在的那场交易。
宁夫人淡淡一笑:“不瞒小姐,小姐从前的经历,我在回京之前,便已打听过了!”
默默片刻,远黛平淡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能对夫人说,过去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已过去了,而且我也可以向夫人担保,过去的一切,并不会妨碍我日后的生活!”
宁夫人闻言,不由为之沉默片刻,好一会子,她才微叹道:“我见小姐后,本已抱定了主意,必要打听出小姐的从前才好!但不知怎么的,这会儿我却忽然决定放弃先前的打算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徐徐道:“我敢担保,夫人必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宁夫人一笑,却忽然停步抬手一指前方,道:“我们已到了!”
她先前说话,声音都是极低,堪堪能让远黛听见,而此刻这句话,却是刻意的放大了声音,很显然的,这句话并不是独独说给远黛听的。身后离着二人约有二十步距离的萧呈娴听得这一句,忙一拉凌远萱,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上来,口中则笑道:“总算是到了!”
她口中说着,目光却从远黛与宁夫人面上一扫而过,觉出二人神色安然,全无一丝僵硬之色,而远黛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萧呈娴心下一松,笑容便也愈发明媚。
宁夫人自不会错过二人这个小小的目光交流,微笑一下,她道:“难得你们三人这般投缘!”她口中虽说着“你们三人”,但远黛与萧呈娴却都明白,宁夫人此语说得其实是她们二人,不过因凌远萱此刻正在旁边,若说二人,只怕凌远萱听在耳中,多少会觉不快。
抿唇莞尔,萧呈娴盈盈笑道:“我倒觉得九妹妹与夫人也很投缘呢!”
宁夫人失笑摇头,看向三人道:“你们三人都是难得的标致人才,我瞧着你们,倒觉自己也仿佛年轻了许多!我在此地还要住上好些时日,但得了空儿,你们可记得常来陪陪我!”
三人闻声,自是各自点头。便在此时,那边百里聿已快步的行了来,笑向宁夫人道:“宁姑姑,你们来的可太晚了些,我们已等了许久呢!”看其神态,对宁夫人竟也恭敬非常。
宁夫人一笑,道:“我与她们三人都颇投缘,一时高兴,便多说了几句,竟忘了时辰,倒叫你们久等了!”一面说着,便一手拉了萧呈娴,一手拉了凌远萱,往前走去。
远黛也不以为意,只举步紧跟在后。
冬日日头本短,将近戌时,天色却已全黑。东头,明月初升,月色皎然,愈显群星黯淡。(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