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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舞冰凝     庶女医香txt下载     庶女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承诺

    看也没看一眼那卷就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册子,石传钰缓缓抬眸去看远黛,神色冰冷,眸光若刀,咬着牙一字字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抿了唇儿,远黛只是一言不发。事实上,这卷书册内所载的内容,于她用处本就有限 ,于石传钰,则更不必说,但她仍是将它一一誊录下来。她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只为告诉石传钰一点:此次离开郢都,她已不打算再回来了。而很显然的,石传钰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僵持一刻,石传钰终究带怒别开了眼。他毕竟已不是当年的他,也没法像从前那样抹开脸、无所顾忌的去行事,更何况这一刻,他又是心乱如麻,更是无法说出挽留的话来。

    见他如此,远黛却不由的暗自松了口气。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愿将事情闹的太僵。当年的情分,于石传钰固然难于忘怀,于她,又何尝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既已发生,便不能再改变,正如她对他说过的话,从前的岁月,终究是不能重回了。

    更何况,她如今已嫁给了百里肇。一时念及百里肇,她却又不禁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的,她便收敛了心思,抬手取过另一卷薄薄的册子:“这个……是父王生前留下的,算是……他的遗书吧!我拿到以后,便已翻看过了。如今,我仍依他之愿,将之交给你!”

    颊上肌肉不期然的抽动了一下,双掌也握得紧了。许久,他也还是没有伸手去接远黛递来的那卷册子。远黛等了一刻,见他只是不接。便也只得将那册子放在了桌上:“父王命我将它交给你,你看与不看,也由得你自己!不过我相信,若你不看,日后定会后悔!”

    长久沉默之后,石传钰终究伸出微颤的双手,取过那本薄薄的册子。却是连封面也不曾扫了一眼,便将之塞入了袖中。许是心情太过纷繁的缘故,他一连塞了几次。才总算将那卷册子置放妥当。又自怔怔坐了片刻之后,他才忽然抬手,取过才刚远黛为他斟满的那一盅茶,仰起头来。一口喝得干干净净。二人相对。说了这么一会话,此时又是冬日,虽则郢都位处南方,气候并不如何寒冷,那茶也早冰冷了。

    一盅冷茶下肚,石传钰深吸一口气,平息一下错综复杂的心思,再看向远黛时。却又已恢复了他原先的冷静:“青螺,你虽身在郢都。但对平京局势,想来也是关心的吧?”

    远黛微震的抬眼看他,但语气却仍多有克制:“四哥有话,只管说来便是!”她相信石传钰这个时候与她说起这个,必然是有他的目的在其中,故而她虽想知道,言语却仍小心谨慎。

    似乎觉察出了她的谨慎,石传钰便笑了起来,只是他面上虽笑,眸中光芒却是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青螺,我想,有件事情,你一定想差了!”

    远黛听得一怔,不觉拿眼去看他,眸中既有疑惑,也不无茫然,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石传钰这个时候,怎会忽然说起这些。自己……到底是想差了什么呢?她默默思忖着。

    “你或许以为百里肇身上所中的‘菟丝’乃我所为,”石传钰耸肩:“但我可以告诉你,此事与我无干。此外,北周萧后那边,也一直都是王叔从中牵的线!”

    猛地一震,远黛竟不由的失声叫道:“你是说……”然而话到半截,她却终于没有说下去。心念电转之下,远黛没来由的居然有些想笑。不管如何,这事上头,石传钰都没必要骗她,而他所言,若是无虞的话,百里肇的双腿,只怕便是她父王广逸王所设计。

    只是广逸王一定料想不到,他生前设下的局,居然坏在了他的养女手中。

    远黛怔然细思,却觉此事如此,其实也并不那么让人无法接受。南越、北周,并立于世,已有百数十年,二国虽看似交好,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从来也不少。这一点,只从广逸王在大周北疆设立“驭记”养马一事,便可隐见端倪。

    这会儿远黛静心沉思,倒也不难明白广逸王当年所以如此的目的。百里肇才华出众,又深谙兵法,手下文有初炜兄妹、武有蒋琓、岳尧,若他得登大宝,也难说会不会一举平定北狄,永消北周边境之患。而果能如此的话,他的兵锋所向,只怕便是南越了。

    南越虽未必怕了他,但若能防患于未然,岂非为上上之策。毕竟纵观延德帝诸子,虽也不乏出色之人,但大多守成有余而开创不足,于南越而言,更是不足为患。而广逸王暗地牵连萧后,下手重创百里肇,却并不要了他的命,其后又不露声色的悄然透了风出去,让百里肇知道,他的双腿究竟因何而残。如此一来,却又为北周埋下了一颗不安定的种子。更说不准这颗种子何时就能长成大树,若事有凑巧,便是引起北周阋墙之乱,也未为不可。

    见远黛怔怔然沉默,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石传钰便又淡淡的补充道:“你知道,百里肇受伤之时,我正与……”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黯,顿了一顿后,方才改口道:“我正忙的不可开交,哪有余暇抽手去过问北周之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远黛才猛省的想到,百里肇受伤之时,石传钰正与石传珉斗得你死我活,在那种自身犹且难保的局势下,他纵是挂记着北周那边,也定然无暇顾及。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石传钰嘲讽一笑,却道:“其实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压力,王叔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而已。说起来,我那位父皇当年所以能登上皇上,也多亏了北周呢!”

    远黛闻声,却是彻底失声,只能苦笑的频频摇头。

    轻嗤一声后,石传钰道:“不过我今儿要同你说的,却并不是这个!我只是打算告诉你,若是无有意外,年底之前,百里肇便能登上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帝位。我却真是很想知道,他若登上帝位,是否仍会如此待你?王叔当年也说了,屁股决定脑袋。事实证明,这话说来虽有些难听,但确是颇有道理。青螺,我如今只劝你一句,何去何从,仍须多加忖度!”

    不意到了最后,石传钰仍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沉默良久,远黛才自冷静答道:“不瞒四哥,你说的这些话,我也早已想的明白了。不错,人总是会变的,不止是你,便是我,这几年下来,又何尝没有变化。也许有一日,显……百里肇他,也会变,甚至会变得比你还不如。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变……”

    双目一瞬不瞬的直直盯着远黛,待她说完之后,石传钰才忽然一笑:“日后他若是变了,你又如何?”这话他虽带笑说出,言下却是咄咄逼人,显然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淡淡一笑,远黛抬起手来,轻执桌上茶壶壶把,微微摇晃了一下:“四哥你且看这只壶!”

    不期然的拧了眉头,石传钰仍旧循声的看了过来。耳中,远黛的声音清冷泠然,仿若珠落玉盘:“父王在世之时,曾经说过,人的感情,虽无形无影,但终归有度。有度,就有耗尽的一天。我若如茶,斟过一杯后,便也只剩下了一杯,而这一杯,也终有耗尽的一日。只是如今,这茶仍在,倘或日后茶尽,大不过是个人走茶凉之局而已!”

    石传钰听得心头大震,那滋味却是又酸又涩,不能言喻。他正愣愣坐着不动时,那边远黛却已站起身来,静静朝他一礼:“皇上国务繁忙,请恕妾不能奉陪了!”竟是在逐客了。

    石传钰正出神间,一听这话,下意识的便站起身来。才刚走了几步,方猛省过来,有心回身再坐下,然默忖半晌,却终于还是放弃了,定定的移眸去看远黛,石传钰骤然开口,不无艰涩的道:“青螺,若有一日,你离了北周,可仍旧回来这里!只要朕在一日,这广逸王府,都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他这话,虽说的艰涩,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浅浅一笑,远黛也并不言语什么,只朝了他浅浅一礼:“多谢四哥!四哥这话,我这一生,总记在心中的!”说到最后时,语声却也不禁哽咽了。

    下意识的朝她走了一步,石传钰伸出手去,似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然而手伸到一半,终究却还是缩了回去,长长叹息一声后,他再不停留,转身大步的去了。

    及至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帘,远黛才无力的跌坐在了椅上。她知道,最难的一关,终于已是过去了。只是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石传钰最后的那一句承诺,她虽领了他的情,却知道,即使真有那么一天,她也是绝不会回来的。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留下的,不过是一声长叹而已。

    相见终归是——争如不见!(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喜脉

    直到出了房门,石传钰抬头看时,才觉外头竟已暮色四合,一轮明月黯淡的挂在因叶将落尽而显得有些光秃秃的树梢上,衬着暗沉的天穹色泽,无由的让人只觉凄清、孤寂。不期然的停下脚步,石传钰默然的立在屋外廊下,夜风呼啸,带起呜呜之声,剐在人面上,冷冽有如刀割一般,似乎在对人宣告,南国的冬天终于要来临了。

    他这里正自出神,不提防那边绘春正从外头进来,乍一眼见了石传钰站在廊下,几乎是反射性的收回了已将踏出去的一步,闪身缩在了一边。待到察觉到自己的举动,绘春不免微微苦笑,想着自己这阵子在远黛身边伏侍着,也不知怎么的,竟颇有些以见石传钰为畏途了。石传钰虽因正在出神并未瞧见她,但绘春稍稍迟疑一刻,终于还是决定走上前去见礼。

    只是她还未及挪动脚步,却见那边月桂树后头,却已转出了一个人来。绘春一怔,足下不由的便又是一顿。从月桂树下转了出来的那人,赫然正是云燕。

    绘春一眼见她,忍不住的便是眉头一皱。如今远黛身边之人,她最是不喜的,便是云燕。这几年,她一直在石传钰身边,对于宫中的诸般事务早已了然于心,因其了解,她对那些一心想着飞上枝头的宫女便更多不以为然。石传钰并非好色之人,加之登基时日尚短,后宫高位妃嫔不过寥寥,然而与此相反的。却是宫中不在少数的低位嫔妾。

    这一点,在绘春看来,其实倒也能理解。宫中那些适龄的年少宫女实在太多。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石传钰实是难得的俊美男子,更遑论他大越帝皇的身份。只是……绘春冷眼的瞅向正走到石传钰面前,蹲身行礼的云燕,不期然的冷笑了一声。

    她常在石传钰身边伏侍,自然知道。这些一朝飞上枝头的宫女,固然得了位分,成了主子。却因无宠,又不受高位妃嫔待见的缘故,有些人的日子过的甚至还不如从前。

    云燕若真以为,她得了那一夜宠幸。日后便真能飞上枝头。只怕是想得差了。然而绘春虽如是想,却也没打算过去招人恨,趁着石传钰并未发现她,她悄然退后几步,掉头去了。

    那边云燕已然莲步上前,蹲身行了一礼。石传钰原先倒真没注意她,及至她走来时,他才总算是醒过神来。不易察觉的轻拧一下眉头。他朝已自行礼毕的云燕摆了摆手,冷淡道:“免礼吧!”说话间。已自仔细的打量了云燕一眼。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差,更何况云燕又一直在远黛身边伏侍,才刚远黛甚至还隐晦的提点了一句。无意多留,他淡漠的丢下一句:“好好伏侍郡主,待得这边事了,朕断不会亏待了你!”言毕也不等云燕说什么话,已自撇下云燕,径自的去了。

    云燕听得免礼二字,心中不觉大是喜悦,才要抬头说话时候,却又被石传钰打断,待到听完了对方的话,一张俏脸不觉忽青忽红,尴尬中又不免掺杂了几分隐约的怨恨。

    只是她也明白,以她如今不尴不尬的身份,又凭什么去怨恨。她自己默默想着,心中不觉又好一阵发酸,眼泪几乎便要落了下来。那边绘春虽已躲开,却并没走的太远,眼见得石传钰已出了院子,她自然便也举步往含玉轩走来。及至进门时候,却恰见云燕眼眶红红的站在廊下。她虽不喜云燕,但见她如此,却又不觉触动往日情怀,平白对云燕生出几分怜悯来。

    步上穿廊,绘春若无其事的道:“今儿天冷,你倒火气大,也不怕着了风!”她虽可怜云燕,却也不至于哪壶不开提哪壶,平白引得云燕羞怒,因此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不说这话,倒也还罢了,一说这话,云燕却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这才觉得自己的身子竟已僵了。勉强的挪动了一下步子,她正欲转身,默默地跟在绘春后头进去,然而才一举步,忽然便觉眼前一黑,下一刻,却已没了知觉。绘春一眼见此,不觉大惊失色,当下急急转身,一把抱住了云燕,低头看时,才知云燕已晕了过去。绘春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她年纪、资历虽都比云燕胜了不止一筹,但仍是搬不动晕迷的云燕,少不得开口叫了起来。

    她二人原就站在屋外廊下,绘春这么一叫,晴宁与柳儿先自听到,便忙忙的奔了过来。三人合力,仍自颇费了一番气力,这才将云燕挪进了屋子。远黛早从内屋出来,眼见这般情形,不免皱了眉头,便吩咐三人扶云燕在一边的贵妃榻上躺了。及至云燕躺下之后,她才朝绘春略略示意。绘春会意,便将云燕右边的袖子捋了,露出一截雪白的粉腕来。

    远黛这才走上前去,玉腕抬处,已准确的按上了云燕的脉搏。潜默片刻,她便蹙了眉,神态之间隐现诧异,却并没立时缩回手来,而是仔仔细细的又替云燕诊了一回脉,又详细的觑看了一回她的气色。绘春在旁,觉远黛神色有异,不免询问的叫了一声:“郡主?”

    缩回手来,远黛自若的看一眼绘春,宁淡道:“这阵子,你们三个多辛苦些吧!云燕……她这是喜脉。绘春,你明儿可命人将含玉轩左近的小院洒扫一个出来,再挑几个妥帖之人,好好照顾着!”对三人面上各异的神情视而不见,远黛摆一摆手,示意三人自便即可。

    晴宁倒未多言,便低头退了下去。柳儿原是北周之人,对于这事自也并不关心,见她去了,便也紧跟其后。及至二人尽数退下之后,绘春才忽而摇头,目注云燕道:“不承想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言下虽带嗟叹,却也并不见多少羡慕。

    远黛闻声,不觉一笑,却吩咐道:“你抽个空儿,过去斐亲王府一趟,将这事禀知给斐亲王知道吧!她如今怀胎日短,胎息正不稳,此时入宫大不妥当,便仍留在这儿吧!”

    绘春失笑道:“我早知郡主必会这么说!所以才刚我才说,她是个有福的!”在宫中,一次得幸便即怀孕者,并不少见,然而能成功诞下皇子的低位妃嫔却实在并不多。

    不无疲惫的淡淡一笑,远黛道:“你既说了这话,倒叫我不好不尽心尽力了!也罢,我便替她开张养胎的方子,不过你可记得,这方子必要你每日亲手抓了药,亲手熬了给她。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只怕好心却办了坏事!”

    绘春原是宫中打过滚的,一听远黛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皱一皱眉头后,却仍点了头。

    …… ……

    步出含玉轩,石传钰一路径往假山行去。他乃广逸王唯一亲子,更是广逸王一生希望所在,对他,广逸王自不会吝于这一条密道。启开密道,石传钰在黑暗之中踽踽而行。

    他走的很慢很慢,脚下却一直没有停过。他并不喜欢黑暗,但今日,黑暗却让他觉得安心。只因为在这一片黑暗中,无论他做了什么,也无人会看到,更无人会知晓。而等他离开了这一条黑暗而狭窄的甬道,他便依然是石传钰——当今大越的昭平皇帝。

    他并没有一直的走下去,甬道的中间,有一间雅室,是当年广逸王有意建造而成。心情稍稍平息之后,石传钰略一缩手,轻捏了一下袖中的那卷薄薄的书册。

    那卷书册一直都搁在他的袖中,早被他的体温捂得微热,冰凉的指尖触及到那册子的书皮时,却让他不由的轻颤了一下,心中更无由的一阵紧张。

    遗书……这是……他的……遗书……

    他恍惚的想着,以至于险险的撞在雅室的门上。微微苦笑一下,他停下脚步,自腰间取出火折子,晃得亮了,这才借着火光走进了那间雅室。雅室里头,备有十余盏团螭壁灯,石传钰走了过去,将之一一点燃。当十余盏壁灯被尽数点亮后,雅室已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当年石广逸布置这间雅室之时,曾费了许多的心思,雅室之中,虽因条件所限,无有花草点缀,但他却仍将之收拾得尽量雅致。这些年,虽说这条密道早已半废,但因斐亲王仍在的缘故,每隔一段时日,也仍有人会来打扫收拾这间屋子,因此如今看来,却仍清雅干净,屋内,也没有一丝因阴暗与潮湿而产生的霉味。

    环视一圈这间雅室,良久,石传钰才在上首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椅子上,搭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蟒纹椅袱,坐于其上,将背靠在椅背上,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这张椅子,是他当年坐过的……这半旧的椅袱,想来也是旧物。石传钰暗暗想着,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当年,他其实劝过他,劝他不要将事做的太绝,但他那时恨他入骨,却哪里肯听他的。如今想来,他从前所说的话,竟是一些也没有错的。

    不无讥嘲的扬唇一笑,石传钰忽而想道:有这么一个弟弟,父皇当年过的一定很辛苦。

    他爱的女人,爱的都是他的亲弟弟,虽然最后,她们都嫁给了他。然而这一切,却绝不是结束,而是悲剧的开始。多么有趣呵,他最宠爱的两个儿子,居然都是别人的。

    明亮的灯光落在石传钰的面上,那丝嘲讽的笑便也因此而显得愈加深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莫要强求

    怔然呆坐良久,石传钰才似想起什么一般的从袖中取出了那卷小册子。深青色封皮上空无一字,只在下方处,盖了一方小小的钤印,印上却是两个刚劲古朴的篆字:离人。

    这只钤印,石传钰并非第一次见。事实上,广逸王石广逸一生曾用过七八方钤印,其中尤以这方“离人”之印用的最多。虽然石传钰一直也想不明白,石广逸与离人二字有何关联。

    目注这方熟悉的小印,石传钰心潮起伏之下,竟是迟迟不能抬手翻开书皮。好半晌,他才勉强的收摄心神,抬起重逾千钧的右手,极艰难而又吃力的翻开了那卷书册。

    入目的,是石广逸那曾经让他熟悉到了极点的飘逸清隽字体,心头陡然一酸,石传钰险险流下泪来。稍稍闭了闭眼,他竭力克制自己,将心神专注于那卷书册上。而入眼的第一句话,也不出意外的让他陡然一惊,以至于整个人都惊呆了。

    卷首的第一段话,显然是写给远黛的。

    “青螺,当你看到这卷遗书的时候,父王应该已死了有好几年了!也不知道这几年你在北周过的如何?但父王私心里总觉得,你过的绝不会差。能教你的,父王都教了你了,而你也不曾有负父王的期望,父王相信,以你如今所学,无论身在何处,定能过得很好。

    青螺,你并未父王亲生,但在父王心中,你却永远都是父王捧在手心内的那颗明珠。”

    石传钰默默看着。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良久,他才翻开了第二页。

    “以下,是我这一生埋藏得最深的秘密。有生之年,我从未对人提起一个字,如今我要死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将它告诉给我这一生最亲近的人。”

    “青螺,若你愿意,可在看完了后。将之交给你四哥一览。若是不愿,也只由你。”

    看到此,石传钰已觉心头猛震。以至于竟不能立刻往下看去。深吸一口气,他阖目片刻,这才睁开双眸,继续的往下看去。册上所言。并不在他意料之内。却仍让他震惊不已。

    “佛家素有宿慧之说,原意是为宿世智慧,我有时却会想,这宿慧二字,是否也可解为带有前世的记忆呢?不错,我就是一个带有前世记忆的人!”

    “我记得我前生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我前生的父母、妻子还有女儿……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我前生所在的那个世界。所以我也就不再多说那些距离你们遥远到不可企及的事了。我想说的,只有一点:青螺。你其实并不是被拐卖到大越来的,你是我从北周平京亲自带回大越的。我所以这么做,只因为你实在太像我的女儿。

    我抱了你回来,心中却殊无歉疚,只因我知道,我若不将你抱回,那你很快也会夭折。我知道,青螺,你永远不能明白,在我的心中,有多么的希望,你当真便是我前生的女儿。

    我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从一开始的陌生而至渐渐熟悉,最后再到融入。然而即使我再融入这里,我的心中,也总有那么一块,是属于从前的。

    你的出现……补足那属于我的从前的一块位置。

    许是人之将死的缘故,最近这段日子,我时常会想起从前。所以,记下了一些我的遗言后,我又将从前留下的一些东西重又翻找了出来,一一整理,订成了这么一卷小册子。”

    遗书到此,戛然而止。几乎迫不及待的,石传钰急急的便要去翻下一页。许是用力太过的缘故,他甚至不慎撕破了那张书页。正如石广逸所说的,这一页以下的纸张也与前页颇有不同,微微泛黄的纸张说明了这些书页的陈旧,而各不相同的书页,乃至书页上略有差别的字迹,也说明了这些书页,都是广逸王石广逸在不同时期留下的不同心情。

    纸张上记载的东西颇有些驳杂,有太傅所教导的东西与他从前所学的对比与分析;也有一些成长的印记。零零碎碎的,却让人在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迷惘与怅然。

    因为毕竟是重新翻找出来的零星字句,有些时候,一页上头,也没有多少话,而有些时候,却又写的密密麻麻。其中提的最多的,却是石广逸少年时候,漫游南越北周的见闻。间中更有好些内容,已被重墨涂抹了去。石传钰举起书页,对着灯影,仔细辨认了一回,依稀却是石广逸与大小金后的情感纠葛,显然是石广逸临终前修订这本册子时抹去。

    确定了这一点后,石传钰便也不再细看什么。男女之事,很多时候,都说不上对错,更何况石广逸与大小金后之间,更涉及到了朝庭与皇位之争。死者已矣,又都是尊亲,他无心也无意去追根究底,看出被涂抹的内容为何后,他便迅速的往下翻去。

    一直翻看到最后数页,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青螺,直到现在,父王也还是不知道,当日命你离开郢都对你究竟是好是坏?也不知道钰儿会因此如何恨我?但我仍是这么做了,只因为我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

    若你继续留在郢都,那你迟早会嫁给他。以钰儿对你的感情,他必不愿薄待了你,你便会因此成了金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也许你们会有足够的能力去化解,但这仍不能使我放心。更何况,我知道,在你心中,必会因泯儿与我之死而对他心存怨恨。

    所以我命你离开。我知道,总有一天,钰儿会将你找回来。

    这一天,也许很快,也许很慢;也许来得及,也许来不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天,我是看不到了。钰儿对你,至少目前而言,确是真心无疑。然光阴如箭、韶华易逝,为父所能给你的最后建议就是,坚持你自己的选择,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若你们最终能在一起,那么,别再去计较从前曾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人生苦短,若将所有的好时光都花在钻牛角尖上,是为智人所不取。为父相信,你会选择你所应选的路。

    钰儿,你也要记得,莫要强求!莫要强求!”

    许是因为心情太过激荡的缘故,这最后的“莫要强求”四字,石广逸写的极大,龙飞凤舞而笔墨酣畅,只是那最后的一个“求”字,却显得有些歪曲,笔力似有不足。

    很显然的,这一段,正是石广逸留下的最后墨宝。

    怔怔然的看着“莫要强求”四字,石传钰忽然便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凄清。他初初开始笑时,声音不大,而后去愈笑愈是大声,笑声在狭窄的甬道内四下乱撞,回声便也声声传来:“莫要强求,莫要强求,到了最后,你也仍是以她为重……”他且笑且说,似带笑意,却倍显凄清。一直压抑着的泪水,却再忍不住,滚滚而下,打湿了面前的那页纸张。

    眼泪落在最后的“莫要强求”四字上,旋即洇了开来,丝丝缕缕而又朦朦胧胧。

    他猛地一把抓起那卷书页,似要将之撕得粉粹,然而最终,也还是没能下的去手。陡地一挥手,劲风起处,雅室内,十数盏灯光尽数熄灭无存,残留的,却仍是那轰轰回响的笑声及那一句“莫要强求”。

    …… ……

    绘春小心的觑视着远黛的面色。远黛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静静靠在贵妃榻上已有许久,却一直动也没动一下,这让绘春心中委实觉得有些不安。

    早些时候,云燕醒来时,她已同晴宁二人将云燕扶去安置下。因一时半会的,还未找到合宜之人,远黛便索性命晴宁与柳儿暂且留在云燕处照看,因此这会儿屋内却只有她们二人在。“郡主?”绘春忍不住的叫了一声,关切之意却已溢于言表。

    一惊抬眸,待见绘春那张写满了关切的面容时,远黛才自一笑:“你放心,我没事的!”说过这话后,她便理所当然的挪动了一下身躯。她已有许久没有动弹,此刻忽然一动,这才觉得双腿却已酸软的全没了知觉,不由的“嗳”了一声,远黛微蹙黛眉,勉力的动了一动双腿,却只觉又酸又麻,滋味委实不甚好受。绘春在旁看着,不禁失笑,便忙过来,帮她揉腿。

    注目看向绘春,良久,远黛才忽然问道:“绘春,你可愿意随我去平京吗?”

    不承想她会忽然问起这个,绘春先是一怔,旋吃惊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淡淡一笑,心中既觉惆怅,却又不无轻省,远黛慢慢的道:“该说的话,我都已同四哥说了,我想着,若无意外,他是不会再勉强我了!我打算着,等明年正月十五过后,便启程返回平京。若是你愿意,我也有几分把握能够说服四哥,让你陪我同去!”

    陡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绘春怔愣了许久,但最终,她却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可以,求郡主帮奴婢向皇上说项,就让奴婢留在这广逸王府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以心易心,以情换情

    石青妍匆匆走进寝殿,面上忧色隐隐。因百里聿潜在她的寝宫内的缘故,她的身边,并没带一个宫女。才一走进寝殿,左右的看了一眼后,她便疾声的叫道:“百里……百里……”

    百里聿潜在宫中已有数日,早能辨识出石青妍的脚步声,听得步声,已自走了出来,再抬眼瞥见石青妍面色,心中不觉一紧,当下脱口问道:“青妍,你怎么了?”

    不无犹豫的看他一眼,石青妍苦笑道:“我去给母后请安时,贵妃也在。她们……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北周的事。贵妃,她说,你父皇病势愈重,年关怕是不易熬过……”她与百里聿相识虽不算久,但对百里聿却已颇为了解,知道百里聿虽则跟在自己身后,来了郢都,但心中却未有一刻不念着平京之事,而这里头,他最关心的,无疑便是延德帝的病势了。

    她此刻口中所说的贵妃,正是如今南越宫中唯一育有皇子的贵妃施氏。

    百里聿听得浑身一震,下一刻,他已失声的叫了出来:“不可能!父皇……他身体一向康健,日前……也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我离京之前,还特地去太医院问过……”

    他口中虽说着“不可能”,但话到最后,却连声音都颤抖了,脸色更是苍白得如纸一般。

    他所以不告而别的来了郢都,一来是因舍不下石青妍,二来。却也因为前些时日,朝中诸大臣的争执。在西山虎啸事件之前,军中诸将乃至朝中某些老臣纵然心中暗自觉得百里肇继位。对大周才是最好的。但因百里肇双腿伤残,这些人也无法多说些什么。

    而这些人闭上嘴巴之后,剩下的那些朝臣,便又开始活跃起来。

    事实上,这几年,大周朝中就太子之位的归属早已分成了三党。

    其一便是宁亲王,宁亲王虽非嫡出。却是皇长子,这些年虽不见得功勋显著,却也并无错处。更兼平日礼贤下士,谦恭好学,也足为储君人选。

    其二,却是永郡王百里律。百里律之母乃是柳贵妃。身份也堪称尊贵。柳家虽非开国之臣,却也是书香传家,大周建朝百五十年,柳家隐隐然的便是文官之首。柳贵妃之父,更是当今吏部尚书,又颇主持过几次科考,故旧如云,桃李天下之说。绝不为过。

    而这最后的一个,自然便是百里聿自己。百里聿乃萧后所出。虽是幼子,却是嫡子,萧家更是开国重臣,加之诸大世家世代联姻,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大周的影响力更是不消说得。更何况,延德帝对百里聿又是疼爱有加。

    百里肇双腿已然复原之事一旦传出,隐晦了数年的储位之争终于浮上水面。不管是宁亲王还是永郡王,都很清楚,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若还是不动、不争,便也再没了希望。

    百里聿也正是在这个情况下,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平京。他不是不担心延德帝的病势,但他很清楚,自己一日身在平京,便脱不出这片藩篱。萧后为他谋划了这许多年,又怎肯就此罢手。而她若再这么下去,只怕二哥对她仅存的一点耐心也要因之消磨殆尽,真到了那一天,百里聿几乎不敢想她的下场会是如何。他只有以离开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没有他在,萧后独木难支,而一贯疼爱他的父皇也会明白他真正的心意。或许只有如此,方能稍稍缓和一下那本已支离破碎的亲情。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回去,就好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然而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想差了。

    眼见他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石青妍不觉猛吃了一惊,急急上前一步,一把扶住百里聿,口中更一迭连声的叫道:“百里、百里,你怎样了?你可不要吓我呵!”她虽聪敏伶俐,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遇了这等事情,心中又如何能够不慌乱。

    她一面手忙脚乱的扶了百里聿在桌边坐下,一边却急急抬手去摸桌上的茶壶。茶壶里头幸而还有些茶水,虽早冷了,但这时候用却是正合适。石青妍急急忙忙的倒了一杯水,送到百里聿嘴边:“你……喝口水……定定神……”她颇有些语无伦次的道。

    默不作声的接过茶盅,仰头一口饮尽,冰冷的茶水顺着口腔沿咽喉一路而下,浸润了因焦躁而干得几乎便要冒出火的嗓子,也让百里聿的脑袋清醒了好些,猛然抬头,他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清脆的击掌声,伴着掌声的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好呵!好呵!”

    那声音微微低沉,却又潺缓磁性,一字一字的,吐字清楚得让人无由便觉心中凛然。

    百里聿猛然抬头看去,去瞧见寝宫内一根大柱跟前,正有人闲闲而立,缓缓击掌。那人身上虽只穿了一件极为简单的青色圆领素袍,但那一身的气度,及那与石青妍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的眉目,却仍让他只是一眼便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一怔之后,百里聿的目光便不自觉的转向了身边的石青妍。

    此刻的石青妍,面上血色早已褪尽,神色似惊恐又似惶惑,二人目光一触之下,她才猛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的叫了出来:“皇兄,你不能杀他!”她竟是想也不想的便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忙忙上前一步,将百里聿牢牢的挡在了自己身后。

    忽然出现在石青妍寝宫的那人,自然便是石传钰了。陡然见了石青妍的这一动作,他的目光不觉便是一凝,却是久久的注视着自己这个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妹妹,半晌没有言语。

    百里聿此时也已醒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他站起身来,将石青妍拉到自己身后,平静道:“青妍,别慌!”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这个时候从他口中说出,伴随着他的这一举动,却有一种说不出稳重,石青妍那颗慌乱无措的心,忽然之间便沉静了下来。

    怔怔然的站在百里聿身后,看着那道挡在自己身边,并不十分高大,也远算不上壮硕的身形,这一刻,石青妍忽然便觉眼中酸酸涩涩,忍不住的便要落下泪来。

    此刻的百里聿自然是无暇去注意她的神情的,他只是上前一步,朝着石传钰稳稳一礼:“百里聿见过南越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是不卑不亢,也不显失礼。

    石传钰此来,原没打算要将他二人怎样,事实上,石青妍所以能在太后宫中,从施贵妃口中得到有关延德帝病情的信息,也是他有意而为。他所以这么突然出现,为的其实不过是震一震百里聿与石青妍二人。不管如何,百里聿如此这般的悄然潜入南越后宫,总是颇干忌讳之事。虽然百里聿入宫不多日,他便已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却也一直未加干预。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一向刁钻任性的石青妍在自己出现的第一刻,想到的居然是保护百里聿。虽然那个动作更多的也许只是一种本能,但惟其本能,才最显可贵。

    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妹妹,心中暗叹一声之后,石传钰这才收敛了心思,淡淡扫向百里聿:“久闻安亲王大名,不意今日见时,竟会是这等局面?”言下仍带讥嘲。

    饶是百里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忽然听了这话,也自不由的面色微红。咬一咬唇后,他道:“皇上亦是过来之人,当明小王心意,又何必非以此话相讥?”这话听着像是服软之语,但言辞却也不乏锐利之处,竟是一步也不曾退让。

    因着百里肇之事,石传钰原是不打算轻轻放过他的,但百里聿身份毕竟不俗,他也不好将事做的太过,因此只打算略略惩戒一番,却不意百里聿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话于他,可真是正正的扎在了心窝上。微怔片刻,石传钰也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顿了一顿后,他才淡淡言道:“不想安亲王却也是言辞锐利之人!也罢,朕如今只问一句,你打算如何做法?”口中说着,他已抬起手来,指了一指百里聿身后的石青妍。

    听得这话,百里聿心中不觉一松,几乎不曾考虑的,他爽然答道:“小王对青妍实是真心爱慕,所以行此悖逆之事,亦是出于此情!今日若得陛下允婚,实称平生之愿!”

    微微颔首,石传钰道:“既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言毕却忽然转向石青妍,吩咐道:“青妍,朕有几句话,要与安亲王私下商议,你且去太后宫中略坐一时!”眼见石青妍看向自己的神色颇有不豫之色,他终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朕不会为难他!”

    石青妍深知自己这位兄长素无诳语,心下不觉稍安,但脚步一时却仍难挪动步伐,只不安的又看了一眼百里聿。觉出她的不安,百里聿不免回头一笑,而后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饶是如此,石青妍犹且一步三回头,甚至连告退也都忘了,就这么的走了出去。

    见她去了,石传钰才自轻嗤了一声,再看向百里聿的目光却仍冰寒彻骨:“安亲王倒是好手段,这才几日工夫,居然就将朕的御妹迷成了这副模样!”

    百里聿对他却并不惧怕,闻言之后,不免一挑双眉:“陛下此言差矣!青妍所以如此,非为小王手段了得,不过是‘以心易心,以情换情’八字而已!”(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留佩

    百里聿亦不惧他,闻言之后,却是剑眉一挑:“陛下此言差矣!青妍所以如此,非为小王手段了得,不过是‘以心易心,以情换情’八字而已!”

    这话却如才刚那句话一般的外和内刚,直梗得石传钰面色微变,但他毕竟没有发作出来,只冷笑了一声,淡淡道:“素闻安亲王与睿亲王兄弟情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他口中轻飘飘的说着“名不虚传”四字,眸中却闪动着隐隐的嘲谑之色。

    百里聿知他反嘲,只是却寻不出话来驳他,毕竟百里肇双腿伤残一事确是出于萧后指使,一念及此,百里聿一时还真是无话可说,只得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石传钰本无意逼他太过,见他不再言语,便也转了话题:“不知安亲王如今作何打算?”

    到了这个时候,百里聿哪里还能不知道,延德帝病重一事必是石传钰有意借了石青妍的口传入他耳中的,当下更不迟疑,便追问道:“请问陛下,我父皇的病……可是真话?”

    淡淡扬眉,石传钰道:“自然是真的!朕贵为一朝之君,又怎会于这等小事上诳语于人?”

    纵然心中已有准备,听得石传钰这肯定之语后,百里聿心下仍不由的一阵焦躁,但他依然克制住自己,朝着石传钰深深一礼,正色道:“小王心慕青妍,诚祈陛下将她许配于我!”

    石传钰笑笑,也不答话。只自若的在一旁坐下,而后却问道:“安亲王这是在以什么身份向我大越求亲?是亲王身份……还是储君?”

    这话入耳,百里聿心中顿然明白。知道石传钰这是在问他是否还有意争位。深深看他一眼,百里聿忽而问道:“小王若说以亲王身份又如何?”心中却忽然一阵紧张,似透不过气。

    石传钰也不含糊,当下含笑道:“如今北周情势不明,还请安亲王莫要为难朕才好!”这话却是在委婉的拒绝了。

    百里聿无语默然,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从腰间摘下一块羊脂团螭玉佩,搁在桌上,抬头平静看向石传钰:“既如此。小王也不再求!此乃小王随身之物,烦请陛下转交青妍,告知于她,但有一口气在。我总不负她。若不然。还请她好生保重!”

    说过了这话之后,他复又朝着石传钰深深一礼,竟也不再掩藏行踪,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径直走了出去。目注他离去的背影,石传钰的心中,忽然便觉很不是滋味,默默坐了片刻,却听得宫外传来了吵嚷之声。下一刻。已有一名小太监匆匆的奔了进来。石传钰早知他来所为何事,因此也不等他开口。便自吩咐道:“不必拦着,让他走!”

    那小太监闻声,忙自答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出去依言吩咐去了。

    寝殿内,石传钰长久的坐着,好半晌,方轻轻的叹了口气。

    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他心中也清楚的很,百里聿是争不过百里肇的。依着现下这个局势,错非他能杀了百里肇,或百里肇甘心想让,否则北周皇位,定然不会旁落。而他今日所以会有意无意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其实却真是不怀好意。

    毕竟几年前,他也曾经有过一个亲如手足的兄长。他也曾以为,他们兄弟二人,必定会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然而他最终也还是没有猜到结局——那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便是到了如今,他再回想起来,心中也仍觉凄楚不已。

    他很清楚,他与远黛所以走到这一步,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摇一摇头后,石传钰忽而喃喃的道了一句:“大哥,其实……我们都输了……”

    坐上这个位置,从头至尾并非他所愿,然而他却莫名的被卷了进来。他原以为,自己是能够脱身而出的,他甚至已与远黛约了,要带她离开郢都,离开这个漩涡。而让他欣喜不已的是,她竟也答应了。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天,他欢喜的不能自已。

    然而他却不许。他不许他带她走。那一次争吵过后,他才明白了他的心,他其实也是不在乎皇位的,他之所以非要登上那个位置,是因他觉得,天下,只有那张凤座才配得上她。

    他们争得,本不是这个天下,而只是那个少女。然而他们却都不知道,从他们开始争夺的那一天,那个少女便已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永远消失在他们的生命中。

    不过他也知道,他并没有资格去责怪远黛什么。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做着做着,便逐渐偏移了原先的打算。就好比他原先与石传珉约定,公平竞争,皇位之事交由父皇定夺,而她,则等这一切尘埃落定。说到底,那时候,她的年纪也还小。然而争的多的、斗得狠了,加上之中又有人有意挑唆,二人间的嫌隙便也愈深,以至于到了最后,竟真成了生死之争。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最终的结局,居然是那么的富有戏剧性。

    这一切,是多么有趣呀,从上一代的亲兄弟争到下一代的亲兄弟。等到尘埃落定,一切,却早不是旧时面貌。以至于王叔甚至托辞她已死了,也要将她送离郢都。

    只不过,王叔一定想不到,即使他将她送走了,不过是将她从龙潭送到虎穴而已。

    不愿再多想这些从前之事,听得殿外喧闹之声已渐平息,石传钰站起身来,从桌上取过那块羊脂团螭玉佩,随手往腰间一塞,迈步出门,径往太后宫中行去。

    这当儿,太后宫中,石青妍正心浮气躁的胡乱走着。心情的烦躁,让她根本无法稳稳的坐在那里,只有这种不停的走动,能让她觉得舒服一些。江太后则一言不发的歪坐一侧,注目看她。她十六岁入宫,十八岁产下石青妍,到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

    先帝晚年,对她几有椒房之宠,这里头固然有她性子好的缘故,但她的容貌确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事实上,直到如今,她看去,也不过似二十七八的韶龄女子,正是花开荼蘼最艳之时。石青妍的容貌,在皇室公主中,已可算得翘楚,站在她身边,却只觉青涩。

    石青妍反反复复的踱了半日的步子,终于再耐不住,不由的停下了脚步,转向江太后郁郁道:“母后,我这心,这会儿只是‘噗通噗通’的跳,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她平日那张任性娇俏的面容,今日却是出奇的阴郁、懊丧。

    江太后微微一叹,看她一眼后,却慢慢的道:“你这孩子,忒也胡闹!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男人进来。更何况他还是北周亲王,这事莫说是你皇兄,便是母后,也觉不快!”

    咬了咬唇,石青妍闷闷的道:“他……他本来是要走的……是我拦着,他才勉强留下的!”那日百里聿忽然出现在她宫中,也将她惊得不轻。嗣后问起时,才知道南越宫中,原就有北周的内应。后宫本大,内里有数千人要吃、要喝、要穿。这种种的事宜,宫中自是不能自给自足的,少不了要从宫外运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潜入个许人,其实并不难。

    难就难在,如何让那个人无声无息的进来,还要让他不为人发觉。石青妍也知道,百里聿这一趟好容易进宫来,若再出去,下次要再进来,所费手脚只怕更大。而且他乃堂堂北周亲王,若是潜在郢都,被人察觉,闹了起来,只怕难以压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索性便将他留在了自己宫中,想着自己宫中,平日本少人来,自己再小心些,倒也不怕,却不料自己那位皇兄,竟是那般的神通广大,以至于一抓就着。

    江太后见她面上愁容隐隐,虽恨她行事不曾多想,然心中毕竟疼爱,终究站起身来,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叹气道:“你这孩子……”

    正待教训她几句之时,却忽而听得外头朗朗之声传来:“皇上驾到!”

    这一声入耳,江太后少不得将已到口边的话语复又咽了下去,伸手一拉石青妍便迎了出去。正如远黛所说,石传钰毕竟非她所出,在他面前,她又怎敢托大。

    母女二人才刚迎了几步,那边石传钰却已迈步走进殿来,见二人正过来,忙一抬手,笑道:“母后,青妍,都坐吧!”江太后闻声,忙答应着,这才在上座坐了。

    见她坐下,石传钰便也走上前去,冲她一礼,而后才在一旁坐了。看一眼神色怏怏的石青妍,石传钰这才开了口:“百里聿……已经走了!”

    陡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石青妍不失声的叫了出来:“他走了?”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石传钰面色不动,只道:“延德帝重病在身,他身为幼子,自然应在榻前尽孝。”

    石青妍也知他这话说的有理,只是心中却不免只觉郁郁的,当下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半日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江太后见她如此,秀眉却不觉皱的愈发紧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相留

    淡淡扫了石青妍一眼,石传钰终究伸手,从腰间,将那块羊脂团螭玉佩取了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他留给你的,你且收着,朕想着,过些时日,北周必会有消息来!”

    那羊脂团螭玉佩日日都挂在百里聿腰间,石青妍自也是知道的,眼见石传钰拿了这个出来,她这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她虽刁钻,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更知道在石传钰到场的情况下,百里聿能这般做,已是尽了全力,因此,虽觉不舍,却也并不气恼。只是劈手夺过那块玉佩后,石青妍仍不免怔然片刻。江太后在旁看着,眉心却蹙得愈紧,好半日,方开口道:“青妍,你先回宫去!母后有些话,要单独同你皇兄说!”

    石青妍正自失魂落魄,听得这话,便答应了一声,行礼退了下去。

    及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石传钰这才皱眉道:“这些日子,少不得还要母后多多费心,盯着青妍些!现如今北周之事,我们已难插上手,须提防着这丫头闹出乱子来!”

    不必他说,江太后也明白,叹一口气后,她却没有提起石青妍,而是转问道:“青螺……她如今作何打算?”江太后与远黛的关系,一直不错。此次远黛回来,她本打算过去探望,但她如今贵为太后,太后出宫,动静太大,若闹了这么一出,只怕远黛回来之事,便要弄得全郢都人人皆知,所以深思熟虑后。她终于还是没有过去广逸王府。只在石传钰面前稍稍的透了些风,直到得了石传钰的允准后,方才放下此事。不再提起。说到底,她之所以一听远黛回郢都,便表现得如此上心,个中有一多半也不过是为了取悦石传钰而已。

    听她提及远黛,一直神态自若的石传钰便不由的叹了口气,面上也旋之现出几分疲惫之色来:“她……是铁了心不愿留在郢都……”

    小心的觑视着石传钰的面色,江太后轻声的问道:“可要哀家去劝劝她吗?”

    石传钰闻声。不觉略一沉吟,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青螺的脾气。母后是知道的,她若能劝说得动,也不至于一去三四年,仍全无消息了!”

    江太后听得默默。半日方叹气道:“有些话。到了如今,你还不想告诉她吗?”

    石传钰听得失笑,下一刻,却反问道:“母后觉得,这样有用吗?”当年之事,确有许多内情,是远黛所不知晓的,但他从来也不以为。远黛若知道了这些,就能原谅他。

    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过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石传钰很清楚,今日活着的若是石传珉,远黛也是断然不会原谅的。即使这整件事情里头,其实有很多的阴差阳错。

    江太后无语,石传珉、石传钰乃至是远黛,年纪都只比她小了十余岁,她几乎便是看着他们慢慢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别人不知,她又如何不知。

    “那……皇上如今打算怎么做?”半晌,自觉无言以对的江太后也只能问了这么一句。

    石传钰不答,心中却是火烧火燎一般,难受得紧。许久,他却忽然反问道:“这事……依母后看来,该如何做才是最好呢?”他真心实意的问着。他知道远黛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留不下她。只是回头再想时候,他却仍觉心痛如绞,难以决断。

    迟疑片刻,江太后才苦笑道:“哀家若说了皇上不愿听的话,那又如何?”

    她虽没将话说得清楚明白,但这话入耳,石传钰哪还不明白:“母后觉得,朕不该强留青螺,可是?”石传钰一字字、不无艰涩的问道,脸上神色委实算不上好看。

    不必去看他的面色,江太后便知石传钰此刻心中正自气恼,但她既说了这话,自然也就不怕石传钰发作,抬眸定定的看向石传钰,她缓缓的道:“皇上,你须记住,你是大越的皇上!”说过了这句话后,她不觉又叹了一声:“才刚皇上也说了,如今北周之事,我们已插不上手,既是如此,那北周睿亲王继位,便已成定局。皇上可曾想过这个?”

    石传钰抿唇,久久不语,这件事,他何尝没有考虑过。而事实上,这也正是让他最为难的地方。他固然可以强行留下远黛,但留下远黛所造成的后果,却又并不是他所想见。

    见他许久不语,江太后毕竟又补充道:“哀家……也是女人,对女人的心思,总是比皇上知道的更多一些的!皇上愈是羁留住青螺,只怕她便愈加的想着那边!如此一来,即使不至闹到两国交恶,只怕皇上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会每况愈下,皇上这又何必呢?”

    自嘲的一勾唇角,石传钰不无讽刺的道:“地位?她的眼中,如今哪里还有朕?”

    对于这等敏感话题,江太后自是有意无意的将之略了去,她只径自的道:“若依哀家之见,皇上不妨多留青螺一段时日,仍使人将她送回北周去!更不妨将她的身份公诸天下,以使天下之人都知道,她不只是北周睿亲王正妃,更是我大越的郡主。如此一来,日后倘或北周帝后不和,皇上也可顺势插手,甚至将青螺接回郢都!到那时候,一切想必会有改观!”

    这话听在石传钰耳中,却由不得他不目光微闪,好半晌,他才点一点头:“这事……暂且搁下吧!青螺已同朕说了,她打算等到明年十五之后,再返回北周平京!”

    他这话,虽是不曾给一个明确的回答,口气却已明显的松了不少。见他如此,江太后心中也自一松,当下顺理成章的问道:“哀家愿为皇上走一趟广逸王府,皇上意下如何?”

    听她一再提起,石传钰也不好再行回绝,当下应道:“母后若果真要去,不妨假借青妍的名头。这样既可与青螺相见,又不至闹得尽人皆知!”既已打算将远黛的身份公诸天下,那么如今也该是时候将她人在郢都一事透露出来了。不过江太后若以太后身份出宫,仍是多有不妥,好在石青妍已然去过广逸王府,借着她的名头,倒也并不算张扬。

    更何况,石青妍刚从平京回来,倒是可以给她冠上在平京巧遇远黛的由头。

    他的这些个心事,江太后虽不尽知,却也隐约有数,当下一笑,便道:“今儿已不早了,这事少不得是要等到明日了!”

    当下二人又泛泛的说了几句,石传钰便也不再多留,起身告退而出。

    …… ……

    百里聿一路快步出宫,也并不避人。他心中清楚得很,石传钰既能将他抓个正着,那就是说,他对他用了何种手段进宫一事,早有了解,倒是可惜了早些年好容易安插在南越宫中之人。百里聿默默想着,心中不禁大感烦躁。

    因得了石传钰的话的缘故,他这一路出宫,倒是未遇丝毫阻拦。然而站在宫门外头,看着眼前直通远方的一条宽阔平坦的御道,他却不由的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的,他便下定了决心。他的身边,一名小太监正客客气气的朝他行礼:“奴才就送您到这儿……”

    干脆利落的截断了他的话语,百里聿冷静问道:“广逸王府在哪儿?”

    那小太监不提防他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一时怔愣当地,竟不知是否该答他的话。

    看出他的犹豫,百里聿淡淡应道:“本王观郢都之大,百姓少说也有数十万之多,广逸王府又非什么偏僻所在,你便是不说,本王也自能找到引路之人!”

    这话一出,那小太监倒不好再推诿什么,只得苦笑的答应一声,老老实实的将广逸王府所在的位置,及如何过去一一仔细说了。侯他说完,百里聿这才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一抬手,已将腰间挂着的荷包摘了下来,抛了给那小太监,而后大步的朝着广逸王府方向行去。

    自打金后一事后,石传钰毕竟放心不下广逸王府,但也不便安插太多的侍卫在广逸王府外头,徒然招人注意。因此上,他只是遣了十余名侍卫,暗暗的护在外头。除此之外,便是斐亲王遣来的几名侍卫,守在府内,从外头看去,广逸王府,却与先前并无太大分别。

    门房紧闭,大门也自关的紧紧的,事实上,如今的郢都,知道远黛回来之人,可算寥寥。

    百里聿行到广逸王府门前,也并不客气,抬起手来,便扣上了门环。门环重重的响了几声后,便有人过来开门,却是一名白发的老者。显是见百里聿气度不凡,那老者便也不敢怠慢,只行礼道:“这位公子……”

    他话还未了,已被百里聿打断:“劳烦老丈将这件物事送了进去与你们郡主!”口中说着,他已伸手入怀,从怀中取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金牌出来。那金牌上头,四面饰以飞凤蟠龙,正中,却是两个古朴篆字:百里。左下方一角上,却标了一个字:七。

    这面金牌,正是北周皇室嫡支子弟都有的身份铭牌。在大多数时候,这面金牌便代表这百里氏的子弟,见人如见牌。百里聿相信,远黛若见了这面金牌,必会见自己一面。(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惊人往事

    注目看向百里聿,远黛面上既有意外之色,却也并不太吃惊:“你……这是要离开?”见礼过后,她直截了当的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显然早已猜知了百里聿的来意。

    对于远黛的敏锐,百里聿早有所知,何况他今日过来,原是忙里偷闲,并无多少时间可供耽搁,闻声之后,当即答道:“父皇病重,我又怎能不回!”他有心想将话题绕回到石青妍身上,然念及父亲病重,自己却还这般儿女情长,却又不免心生歉疚。

    远黛何等玲珑,这些话又何劳他说出口,微微颔首之后,她先问道:“你可是见到他了?”

    百里聿点头,坦然道:“他虽未曾应下,但也并未拒绝我与青妍之事。只是我这一去,一时半会的,怕是不能再来,所以……”他说到这里,终不能再说下去。若然延德帝果真就此驾崩,等待他的,必是长达三年的孝期。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并不短,他不知道,三年过后,他与石青妍又会是什么模样,一念及此,百里聿便只觉心中寡淡到空落落的疼。

    淡淡扫他一眼,远黛宁淡道:“你回去后,可告诉你二哥,只说我明年春上必定回去,使他不必挂心!至于青妍,两心若在久长,三年也不过转瞬而已!”

    百里聿闻声,却不由的浑身一震,心下愧意也自狂涌而起。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然醒悟。远黛并不仅仅是南越的明珠郡主,他还是自己二哥百里聿的王妃。而自己满心里想的都是石青妍,一心只想着。远黛必能帮得上自己二人,以致全未顾虑到百里肇。

    这个念头一起,他不觉又想起几年前,百里肇受伤,以致残了双腿之事,不觉默然噤声,心下惭悔无极。只是这些话。他偏还不好说出口,只臊的俊脸通红,仍无一语。

    远黛所以说出这话。倒也并非专为让百里聿难堪,见他如此,少不得开口道:“我知你着急要赶回去,我就不留你了!青妍那边。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她性子执拗,已决定的事,旁人便想扭转,也是不易!你回去之后,不妨赶在皇上驾崩前,将此事定下,当可无忧!”

    被她这么一提醒,百里聿这才恍然。他本不是巧舌如簧之人,心中虽也感激远黛提醒。然碍于前事,却是说不出来,顿了一顿后,却朝远黛感激的深施一礼,这才告退离去。

    目视他离去的背影,远黛反倒怔忡起来,出神的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久久不语。绘春无声的走了进来,见她如此,却也不敢言语,只默默守在她身边。觉出绘春进来,远黛便抬眸朝她一笑,却忽然问道:“绘春,你觉得安亲王如何?可配得上青妍吗?”

    绘春本来见她出神,心中不免担心,这会儿听她还有心情说这个,也不觉笑了起来:“原来这当儿郡主竟还有心情说这俏皮话,不过这样也好,奴婢总算也放心了!”

    站起身来,远黛慵懒的伸个懒腰,无谓道:“与其相对愁眉,不如找些乐子,日子也过的快些!走吧,陪我过去后花园喂鱼去!”绘春答应着,便忙上前搀了她的手,一路出去。

    …… ……

    次日,远黛用过了早饭,一时兴起,便带了绘春,往后花园去。腊月时节,后花园的腊梅花正自开的芬芳,只是郢都气候温暖,赏起梅来,却真不如平京雪覆梅花之冰清艳绝。

    远黛正自立在一株腊梅树下,抬手指了那梅同绘春说起绿萼岭寒冬雪落时节的盛况时侯,却见那边晴宁匆匆的走了来禀道:“郡主,明瑜公主又来了!”

    远黛听得一怔,倒也没有多想,便吩咐道:“你去请明瑜公主同来赏梅吧!”

    晴宁闻声,却是一时踟蹰,而后毕竟低声禀道:“郡主,公主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眉心不期然的一蹙,看一眼身侧面色不无凝重的绘春之后,远黛这才点头道:“既如此,便回去吧!”言毕朝着绘春略一示意,转身径回含玉轩。

    含玉轩外头,此刻正守着七八名侍卫,另有十余个太监宫女,见远黛过来,忙自躬身行礼。远黛却只一颔首,便直直的往自己屋内走去。行到门口时候,早有两名宫女上前拦着:“主子请郡主一人进去说话!”态度虽则恭谦,神态却自坚决。

    远黛早猜知里头是谁来了,当下也不多说,便朝绘春使了个眼色。绘春会意,便拉了晴宁守在了门侧。那两名宫女见状,这才道了一声谢郡主恩典,而后伸手揭了夹帘请远黛入内。

    远黛迈步进门,目光微动之下,便已落在了正坐在桌边的江太后身上。事实上,这屋里,除了江太后外,也并无他人。微微一笑,远黛缓步上前,蹲身盈盈施礼:“数年不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风采依旧,委实可喜可贺!”既无惊喜,也不诧异,有的只是纯粹的客套。

    见她如此,江太后却不免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从前她亲近远黛,虽确有讨好广逸王与石传钰兄弟之意,但这份心思,可从未表现在面上。许是因为无有母亲的缘故,远黛与她,也是极为亲密的,但今日远黛表现出的态度,却明显与从前大不相同,怎由得她不心生惆怅。

    只是她也是宫中打滚多年的,又怎会将这些放在面上,见远黛行礼,少不得站起身来,笑吟吟的扶了远黛起来,又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上下仔细打量了远黛一番后,江太后终究赞道:“青螺如今可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言语之中,却是怅然中又带失落。

    远黛自是能明白她的,而也正因她这由心而发的失落,让她对江太后多少有了些同情,微微一叹,她道:“太后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实也该满足了!”言下甚是诚挚。

    绝美的面上泛起一丝自嘲,江太后慢慢的道:“人心若有足时,哪里却还有这些乱子!”

    远黛闻声,却也是好一阵无语。

    静坐许久后,却还是江太后先开了口:“青螺可知道哀家此来,是为何事吗?”

    远黛本也没有多少与她虚以委蛇的打算,当下笑道:“太后此来,想是为了做说客的吧?”这句带了几分戏谑的言辞一出了口,屋内僵滞的气氛倒是为之一改。

    抬手轻戳一下远黛额头,江太后笑骂道:“皇上说的果然不错!几年不见,你这丫头,脾气倒是一些也没有变!”见远黛只是笑,却并不驳嘴,她才又接着说下去:“哀家此来,做不做说客,倒还在其次,只是有些事情,哀家总觉得,该让你知道才好!”

    明了她的意思,远黛又是一笑,却道:“有些事,我本没打算非要追根究底,不过太后既来了,又想说,我也只得听着了!”对于石氏兄弟争位一事,她其实所知不多。这里头的原因,若说了起来,倒也并不难于理解,她乃是石氏兄弟心中最要保护的人,这些个兄弟相争的丑事,二人瞒她犹且不及,又怎会同她说起。

    江太后一听这话,便知远黛的意思。死者已矣,从前之事,她已不想再问也不想知道,然而远黛却又很清楚,她既亲自来了,有些话,她便是不想听也得听着。

    摇一摇头后,江太后也并不说破这一层,只道:“青螺,你可知道,你大哥与你四哥,乃是亲兄弟?”

    这话入耳,远黛便是一震,看向江太后的眼神也一时古怪。

    “他们……是亲兄弟,都是……你父王的亲生骨肉……”说着这话的时候,纵然明知左近无人,江太后仍是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轻轻细细的声音,恰可入得远黛之耳。

    到了这个时候,远黛满面的震惊之色,已再掩饰不住,直愣愣的看向江太后,她已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她虽一直知道,当年之事后头,尚且藏了不少的秘密,却万万没有料到,真相会是这个模样:“我……父王……他……可知道?”良久,她方艰涩问道。

    “先帝是一直都知道的!”江太后没有答她的话,却反提到了景轩帝,眼见远黛面色一时变幻,眼角肌肉甚至都因之痉挛之后,她才又慢慢的说下去:“广逸王,他一直以为,只有皇上才是他的亲子!”

    她没继续说下去,远黛的心中却早如一瓢热水浇在了滚油上一般:“可是……先帝,他……一直也没有说。而且……而且……”而且他还对石传珉疼爱有加,对于石传钰,却是一直淡淡的冷落。让知情之人看在眼中,便不由的生出怀疑来。

    这样的景轩帝……远黛想着,不由自主的便打了个冷战。

    “先帝……他恨极了广逸王……”江太后平静的为这件事下了一个注释。

    景轩帝恨极了广逸王,所以,他有意挑得二子相争,面上一意扶住石传珉,私底下,却暗暗相助石传钰。不,不仅仅是这样,他一定还布设了其他的手段……

    远黛颤颤的坐在椅子上,屋内烧着旺旺的火盆,但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冷,冷得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劝说

    见她如此,江太后也便不再言语,只默默看她。及至她面色稍缓,她才又慢慢的道:“当年种种,若你想听,哀家可仔仔细细的说与你听,若是……”

    她话还没说完,已见远黛摇头道:“多谢太后美意!不必了!”事已过去,再细说从前,又有何意义可言。更何况,个中便有再多的缘由,归根结底却还在人心:“太后此来,只是为了要同我说这个吗?”她慢慢的问着,面色恹恹,显然已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仿佛沉吟了片刻,江太后很快下定决心,当下坦然道:“青螺,哀家今年才不过三十四岁!青妍又将远嫁,哀家希望,你能留下与哀家作个伴儿!”远黛的性子,她亦是明白的,与其拐弯抹角的让对方看出,倒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打算,反倒可能成功。

    对于此事,她确是存了私心不错。正如她对远黛所说的,她今年才刚三十四岁,还有大把的岁月要在宫中消磨。石传钰非她所出,而唯一的爱女又将远嫁,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希望宫中能有个知根知底之人,与她相互扶持。思虑再三之下,她觉得远黛乃是绝佳人选。

    远黛与石传钰自幼一道长大,感情深厚自不待言。甚至可以肯定的说,只要远黛愿意留下,石传钰是断然不会委屈她的。而以远黛的聪敏玲珑,再加这一份幼时的情谊,皇后这个位置于她。几乎便是万无一失。更不说远黛若因她的劝说而留下,石传钰又该如何感激她了。

    这话一出,江太后的心思。几乎已是昭然若揭。深深看她一眼,远黛才自缓缓言道:“太后难道不觉得,没有我,四哥其实能过得更好吗?”

    江太后一怔,正要言语时候,远黛却早又继续的说了下去:“于我而言,看见四哥。便会让我不由的想起大哥。四哥虽未提过,但我知道,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虽已过去了四年。但时至今日,再提及石传珉时,却仍让她的心一阵发紧,面色也因之有些难看。

    江太后眼见如此。倒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过得片刻,方又道:“青螺,哀家如今年纪虽还不大,但在宫中也待了近二十年了!也看过了昨儿哀家听皇上说,北周……那边……”

    远黛何其玲珑,一听这话,便知江太后这意思是在说百里肇继位几乎已成定局,而北周后宫的风云诡谲其实也不输南越。然而在南越。她既有广逸王当日留下的一应人脉,与石传钰又有青梅竹马之情。如此一来,去往北周又怎及得上留在南越。

    淡淡一笑后,远黛出言打断了江太后的话:“太后的意思,我已尽知!只是我心意已决,还望太后莫再多言了!”有些话,她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但也不想继续听江太后说下去。

    江太后素知她的脾性,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叹了一声,当下转了话题道:“今次哀家过来,青妍原也是要随行的,却被哀家拦了,那孩子,与你倒是投契!”既不能说服远黛留下,她便转而提起了石青妍,言下之意,却是拜托远黛在北周多多照顾石青妍。

    远黛颔首,沉静道:“太后放心!我与青螺自小一道长大,早已将她视作姊妹!”

    江太后闻声,面上这才露出几分欢容来,只是她最想的事,毕竟未成,到底消磨了几分兴致,与远黛闲聊了几句北地风光后,便也起身辞了出去。远黛欲待要送,却被她以不想暴露行踪为由止住。远黛倒也并不强求,稍稍客套之后,毕竟送出了房门。

    目送江太后一行离去之后,远黛便朝绘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陪自己进屋。及至进屋之后,绘春忙问道:“郡主,太后娘娘她这是……”

    “只是劝我留在郢都而已!”远黛简单的将江太后之意说了一遍,待见绘春面上神色颇有意动之意后,却不禁笑了出来:“绘春,上回我问你,可愿陪我同去平京,你还不曾答我?”

    听她又在问起,绘春不免苦笑起来:“请郡主容奴婢再仔细想一想吧!”

    远黛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仍是不愿离开,当下点了点头,道:“你既不想走,这事我从此也不再提了。这阵子,若得了机会,我好歹为你讨个诰命,也不负你的一片心!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应了我才好!”说到最后,已然正了面色。

    绘春听她不再相强,早已喜出望外,对诰命只说,却不甚在意。说起来,她如今也已是宫中的四品女官,身份本也不算低了。当即应声道:“郡主有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远黛静静看她,良久才道:“他已经死了,我想,他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寻到一个好的倚靠!”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然想起石广逸遗下的那卷册上所写的话语。

    若是……人死之后,果有来生,那么……父王他……现在会在哪儿?是仍然保留着今生的记忆,还是已忘却了这一切。而自己……百年之后,又当如何?

    这么一想起来,她竟不由的怔怔出神起来。以至于竟错过了绘春犹疑的神色。

    …… ……

    平素腊月十五过后,大周宫中必已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等着静候新年。然而今年,时已将至腊月二十,大周宫中,却仍沉浸在一片肃穆与宁静之中。因着延德帝的病势愈见加重的缘故,各宫各殿都透出一种无由的凄清来,在这种气氛的压制下,那些平日花枝招展的年少宫女们非但穿的素净了许多,便连走路,也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萧后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缓缓而行,步履之间,竟是略显蹒跚。数月之前,犹显娇艳年轻的面庞,已然苍老憔悴了许多。延德帝病重的这些日子,她日日在旁亲侍汤药,委实也累的不轻。然而她的心中,却无由的只觉满足。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没有与他这么亲近过了?

    这一点,却连她自己,也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打从董后过世,也许是……自打百里肇残了双腿……也许是……

    算了起来,她与他,也是二十余年的夫妻了。她恍惚的想着,心中无由的只觉凄恻。她入宫时,不过才刚及笄,正是青春年少之时。而他,也只得二十余岁。

    差不多,也就是如今百里肇这个年纪吧。其实……他们父子,生的是颇有相似之处的。她默默想着,心中忽然便是一酸,双眸也随之一阵发涩。与他初见的那一天,是个什么日子来着。仿佛是一个极好的天吧。春日暖阳熙和,庭前秀女云集,那时他才刚刚登基不久,正是勤政之时。她记得,他是在太后的三催四请之下,才匆匆从书房赶来。

    那日他没用华盖,穿一件明黄圆领盘龙袍,头戴翼善冠。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一抹的明黄刺得人眼睛发花,但却依然比不上他展露的熙和笑容,他看向起身迎上去的董后,面上笑意微微,仿佛能够暖到人的心里去,他的眸子,映着阳光,光华明灿却又柔和而深情。

    只是一眼,他便扯动了她少女的心,她甚至想,这一生,只要他能这么看她一回,她也心满意足了。命运似乎是偏帮着她的,她入宫不久,董后便宿疾发作,乃至缠绵病榻。

    而他,也愈来愈多的过来她的宫中。他会对着她笑,笑容温柔雍雅;他会听她絮絮的说一些少女心事,耐心的听她讲她童年时候,与兄长一道的快乐时光。每每此时,他的眼中便会闪动着那种足可令她迷醉的光芒,他会笑着抬手点一点她的额角,笑骂一句:“真是调皮!”

    然而她还是不满足,因为董后。他虽也会对她笑,也宠她,甚至爱她,待她也极温柔。但每每遇到董后之事时,他却仍会以她为重。她其实不是不能理解,董后是他的结发妻子,与他结缡已将十年,同甘共苦,又一贯夫妻情好,只是她虽明知这些,心中却还不由嫉妒。

    但她是聪明的,她虽嫉妒,却从不表现在面上,相反的,但凡得了空儿,她便会过去凤仪宫看望董后。她的用心,一开始其实是简单的,若说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怕便是宫中太后,也未必及得上董后。董后知道他的一切喜好,她也只是想借着董后了解他而已。

    那时候,董后已有一子,便是如今的百里肇。从一开始,她对百里肇确是真心疼爱的,只因百里肇与他,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她喜欢看这孩子的笑容,喜欢看这孩子眼中那抹如星的邃亮,与他如出一辙的灿灿光亮。她对他的疼爱,都被董后看在眼中。

    于是董后待她,便也愈发的好。甚至在过世之后,毫不犹豫的将百里肇托付给她。

    而后,董后薨逝,她也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皇后之位。但很快的,她便觉出了不对。宫中嫔妃,接二连三的怀孕,惟有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开初,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尚小的缘故,然而当时比她年纪还小的汪贤妃也都产下龙子后,她终于再坐不住了。

    她命人悄悄送了一封信给自己的兄长萧灿,让他延请名医,为她诊脉。在接连换了七八位名医之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病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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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这本书更新实在不力,简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飘过吧。

第九十九章 紫萼参

    萧灿为她找来的那位名医并非大周之人,而是自南越前来平京游历的一名游方大夫。

    那大夫为她诊了脉后,便道她从前曾错服过一味奇药。那药名曰紫萼参,其形状与老参无异,惟根须处略泛一种清浅的粉紫,若不留心,根本难以察觉。若论起补身效果,紫萼参甚至远过于寻常的百年老参。唯其药性大寒,大不利女子坐胎,若有人居心叵测,细加炮制,甚至可令女子一生不孕。好在萧后这药,当是误服,虽是不易怀胎,却还有几分治愈可能。只是来日若果然坐胎,却须千万小心,免致意外。

    萧后乍听此言,当真是如被雷亟,当场被惊得面如土色。她出身富贵,又嫁入皇宫,人参燕窝等物,自是向来不离,这一时半会的,想要寻出一个究竟来,却是难如登天。但若说她误服,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后宫本是是非地,何况她一入宫,便颇得圣宠,如今又贵为皇后。她心中思绪翻涌,只切切想着,那个狠毒之人究竟是谁。

    那边萧灿见她神色,如何不知妹妹心思,暗自叹了口气,却暗暗伸手推了她一把。被他这一推,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忙自上前,求那大夫施救。那大夫倒也爽快,当即开了药方给她,又道此药性猛,他也难有十全把握,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她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恚怒无它,然而也别无它法。及后回宫。自己细细忖度,虽仍难以肯定,但心中却已有了疑心之人。而这当中。最让她疑心的,莫过于已然过世的董后。

    董后临终,将爱子托付给她抚养,当她答应之时,她看到她的面上流露出明显的欣喜与安心。如今想来,这种欣喜与安心,只怕便是因为她早已安排下了后手。她若终身无有所出。那百里肇无疑便是她日后安身立命之本,如此一来,她又怎会不将他爱如己出。且全力扶持。

    她心中既存疑虑,不免寻了错处,将几个董后在时的心腹之人一一拿下,又命人仔细拷问。而真相。也果真不出她所料。她又气又恨。从此迁怒百里肇,从此对他少有霁颜悦色。

    只是死者已矣,她便有再大的恨怨,也难寻到对头之人。又知即便将这些话说与延德帝听,他也信了自己,却也于事无补。而延德帝若知道了她的恨意,只怕日后百里肇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她都难逃嫌疑。这般一想之后。她终于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未对他人提起。

    让她欣喜的是。那名大夫所开的方子竟极见效,她持续服药半年后,终于如愿的怀上了身孕。她异常小心的保护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孩子,唯恐有个闪失。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怀孕将及八个月之时,正是盛夏,她一时身热口馋,多食了一块西瓜。初时尚且无碍,顿饭工夫后,却忽然腹痛不已,却是足足痛了一日一夜,几次以为自己不能生还之后,这才产下了百里聿。由此一事,让她对董后愈发切齿怀恨。只是如今的她,早非当年初进宫时的小小少女,她心中虽自恨极,面上却是一毫不显,对百里肇虽不及从前,面上看着却也尚可。

    或因生产之时,受了太多苦楚的缘故,她休养了足足年余,这才养好了身子,但自此之后,她便再也不曾怀过身孕。董后的所作所为,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让她变得愈发的心狠手辣,以至于自打百里聿出生之后,后宫之中,再也难闻儿啼之声。

    也不知延德帝是否看出了一些端倪出来,其后的几年,他与她的关系,便也一日淡似一日,而延德帝的后宫,便也一日充实过一日。只是这些妃嫔,便再有宠,也总难得怀孕。一度,她也曾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但当她收了手后,她却忽然发现,后宫之中,仍少有婴孩诞生。于是她忍不住的失笑了,原来……她们也都与自己抱着一样的念头啊。

    既知此点,她便也乐得放手,毕竟她如今也已有了儿子,总得为儿子积些阴德的。

    百里聿一天天的长大,不知不觉中,他已取代了延德帝,成了她生命的重心。那个孩子,她的亲生孩儿,纵便是将天下所有的一切美好东西,全都给了他,她也仍嫌不足的啊。

    午夜梦回之时,她甚至会忽然想,其实董后的用心,她都懂,事实上,当日若将她与董后异位处之,只怕她也会这么做吧。只是她虽是这么想,却也绝不会原谅董后的所作所为。

    百里聿与百里肇自幼便是极亲密的,她一度曾想过要提点爱子些什么,然转念之间,却又觉得,孩童心地最无城府,自己若说的多了,难免他不漏了出去,徒然招致延德帝的不悦与百里肇的疑忌。怀着这个念头的她,对百里聿与百里肇之间的情谊,便也没有插手。何况百里肇本极聪敏,又是文武全才,百里聿与他接近,其实对他自身有益无害。

    然而她提防着、小心着、甚至谋划着,却终于还是比不上北疆一战中百里肇的大放异彩。一夜之间,整个大周都将目光凝聚在了百里肇的身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们的太子,有足够的能力一举扫平北狄,从此熄了北疆之乱,乃至一统天下。

    如日中天的百里肇,让其他皇子黯然失色。宁亲王百里肃身为皇长子,又有李淑妃竭力为谋,也在这样的情势下彻底死心。这却让她大感失策。

    她原本想的是,诸皇子中,百里聿最幼,若能让年长的几人先就争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了最后,她只需轻轻伸手,便能将那只早已熟透的桃子给摘了下来。如此既省事又省心,又何乐而不为。只是她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等到的,竟会是这个结果。

    就在她以为此事已全无希望,甚至为百里聿一直与百里肇交好,而自己也未从中作梗而感到欣慰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了延德帝的变化。

    对百里肇,延德帝无疑是疼爱的,毕竟百里肇乃是他的结发妻子董后留下的根苗。从百里肇极幼之时,延德帝便不止一次的表示,此子足堪承祧,甚至在他年纪尚幼之时,便立了他做太子。照说,百里肇立下此等大功,他该欣慰有此佳儿,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与延德帝做了一世的夫妻,对他,又怎会不了解。细忖之下,便也明白过来。有些时候,功劳太重,光芒太盛,其实也是会灼痛人的。至少,延德帝从前,就从未有过这等光彩。

    功高震主,又怎能不为所嫉。若然延德帝此时,已然年老力衰也就罢了,然而其时的延德帝又正当年富力强,如此一来,父子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有些莫测起来。

    察觉了此点的她,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她一面暗下安排,一面却又私下送了信给兄长萧灿,问他与当年的那位大夫可还有所联系。当其时,百里肇正与萧家议亲,有意聘定萧氏长女萧呈娴为正妃,对她的要求,萧灿虽也暗觉诧异,却也不疑有他,当即便依她要求,将那人的联系方式与了她……

    默思往事,她忽然只觉得可笑。自己穷尽了那许多心思,结果,却又给百里肇送去了一个帮他治愈双腿的妻子。天意这两个字,果真是莫测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站在一株腊梅花下。腊梅开的正好,清浅的暗香盈溢开来,被暖暖的冬阳一蒸,竟有一种熏人之感。她身后跟着的一应宫人,虽对她忽然停下脚步,多有不解,但见她面色变幻难定,却也不敢上前相扰,便悄无声息的立在她的身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萧后忽又恍惚的想起如今正自缠绵病榻的延德帝:我费了那许多的心思,最终落得一场空;而你呢,你默许了我的行事,甚至有意无意的帮了我一把,却绝不会想到,才只是四年而已,你的身体却已亏负如此。

    一念及此,萧后也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恰在此时,一阵散乱而急促的步伐骤然的传入她的耳中,却让她不由的皱了眉头,心中大感不快。延德帝病重之后,她明明已三令五申,命举动小心,不得惊扰,却不料仍有人在寝宫左近地方这般匆忙奔跑。才要发作之时,却听得身后的心腹女官秀娟上前一步,轻声禀道:“娘娘,是秋雯来了!”

    忽闻此语,萧后不觉一愣。秋雯在她身边也颇有些年头了,素来行事甚是稳重,怎么今儿……蹙眉应声看了过去时,她看到秋雯正急匆匆的奔了过来,因萧后并未发话,身后的那些宫女自也不敢拦住,便让她疾步的走上前来:“娘娘……娘娘,安亲王,他……回来了……”

    秋雯那犹带喘息的声音乍一传入耳中,却让萧后猛然一惊:“聿儿……”她失声叫着,面上满是惊喜之色。百里聿离京之时,并未禀知于她,这些日子,也不知让她担了多少心。

    一面是丈夫,一面儿子,两面煎迫之下,让她这阵子对镜之时,都觉自己老了十余岁。

    “他……他人呢?”才刚的不悦早已一扫而空,萧后疾声的问道,却是声音都颤了。

    秋雯这会儿喘息已稍稍平定,闻声之后,赶忙答道:“才刚是安亲王府来人,道是王爷已平安回来了!这会子正沐浴更衣,略等片刻,便即进宫来请罪!”(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临终(一)

    萧后听秋雯这么一说,当真是又惊又喜,稍一思忖之后,却又吩咐道:“你去宫门口处守着,等安亲王进宫,引他径往皇上宫中即可!”秋雯闻言,忙自答应着,告退下去。抬眼看一看天色,萧后也便不再停留,转了身,径往延德帝寝殿行去。

    延德帝病重已颇有些时日,因正值寒冬的缘故,殿内门窗日常总是紧闭,那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便是再好的熏香也仍是压制不住。萧后才一入殿,闻着这药味,便忍不住的蹙了眉。但她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迈步走向那张悬着明黄帷帐的龙床。

    似是察觉了她的到来,龙床上的延德帝稍稍辗转,移眸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接之下,他便吃力的勾起唇角朝她一笑。然而他的这个动作,看在萧后眼中,却是不由的心中一酸。缠绵病榻已有数月的延德帝,已是形销骨立,那双似蕴满天星辰的明亮眸子,也已略显浑浊,但那唇边扬起的一抹弧度,却仍让她不由的忆起当年。

    忍下眸中已然泛起的一抹莹光,她快步的走上前去,勉力的让自己挤出一丝微笑:“可是臣妾惊扰了皇上?”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的记起爱子回来之事,心下不觉畅快,笑容也自勉强挤出而变得自然了许多。

    没有答她的话,延德帝只静静看她,双眸在这一刻,却忽然闪出了明亮的光芒,一天繁星仿佛尽落其中:“小九……”他轻轻的叫着。语气柔和得一似暮春暖风。

    “小九”这两个字,乍然落在萧后耳中,却令她险险没有落下泪来。小九。乃是她的乳名。萧老太君只生一子一女,但她却是九月里的生辰,因此自幼乳名便叫小九。

    她的乳名,他是知道的,早些年的时候,他也常会在人后这么唤她。只是这抹温存,在百里聿出世后的第三年。便再没有过。

    “皇上……”她恍惚的叫了一声,心中既觉甜蜜又陡生一阵不详的预感。猛的一下扑到他的床前,她一迭连声的匆匆叫道:“皇上。皇上……”她有满心的话想要同他说,然而话到口边,却又觉得其实无话可说,怔愣片刻后。也只是低低的道了一句:“聿儿……回来了!”

    乍闻此语。延德帝不觉大喜过望,憔悴面上瞬间便闪现出了光华:“这孩子……”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他只颤声的吐出这三字,便已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后手忙脚乱的扶住了他,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神色更是紧张之至。过得好半日,延德帝方止了咳嗽,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他抬眼看她。眼神温存:“小九,你去……命人传肇儿进宫来!”这话他说的很慢,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许是被他言语所摄,萧后很快起身,唤了外头的人来,将延德帝的话吩咐了下去。及至那小太监去后,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才刚做了什么。微微怔愣了片刻,她默默无声的在床前跪了下来。延德帝也并不唤她起身,而是抬起手来,慢慢的抚摸着她的鬓发。

    “小九,你也许并不清楚,朕这一生,有两个最重要的女子……一个是你……咳……咳……另一个……便是锦娘……”锦娘,却是百里肇之母董后的闺名。

    一种不能克制的彻骨凉意从脚底飞速的蹿升,以至于她浑身都在颤抖,牙齿也自咯咯作响。这一刻,萧后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这是在交待遗言吗?她颤栗的想道。

    “锦娘……她死在朕的前头……也就罢了,但你……”话到此处,延德帝竟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萧后木愣愣的跪在床前,就这么看着他,既不动,也不说话。温暖如春的寝殿,却不能驱散她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她冷的浑身发颤,整个人都仿佛被冻得僵硬了。

    勉力的喘息了一回后,延德帝才又继续的说下去:“朕……朕本来以为……日后会是聿儿继位……你是他的母亲,他又……素来孝顺,你总是有福的……”

    听到这里,萧后却再忍不住,尖叫了出来:“不……皇上……皇上……”眼泪,在这一刻,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猛然倾泻而下,却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眼泪,不是为了那即将旁落的皇位,也不是为了那可能堪忧的下半生,只是为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她深爱了一生的男子。他就要这么走了吗……就要这么走了吗……

    脑子里轰隆隆响个不停,让她头晕眼花,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听清楚他接下去的话语。她只是拼命的摇着头,猛地扑过去,紧紧的、用尽了全身气力只是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掌冰冷而潮湿,带着金镶玉护甲的手指扣在他的手上,甚至有些疼痛。然而他却并不觉得,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小九,朕要走了……你……莫要怪朕……”

    别怪朕不将皇位传给聿儿,朕只怕,朕若当真传位于他,只会害了他。论年纪,肇儿为长;论身份,肇儿乃是最正统的嫡出,聿儿虽也算得嫡出,但你却是续弦,这一层上,仍是逊了一筹;再论名声乃至功业,甚至是影响力,肇儿都远胜于他。

    朕若一意孤行,只怕这皇位会要了你们母子的命啊!

    这些话,他虽未曾说出口来,但却都从那双眼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透露了出来。

    “皇上……皇上……”这当儿,萧后早是泣不成声。她很想对他说,皇位,早在百里肇双腿痊愈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便已不敢奢望。她所想要的,只是他,还有他们的儿子。

    她不想他就这么走了,她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可是,他真的……要走了。

    一个声音突然的响了起来:“皇上,娘娘,安亲王到了,正在外头候着呢!”语声不无惶恐。事实上,若非是萧后身边的女官力逼着他前来禀告,便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来。他想着,不觉拿了眼尾偷偷扫了一下形容狼狈的萧后,只觉胆寒得紧。

    萧后毕竟也是在皇后之位上坐了二十余年的人,又岂能当真不顾惜体统,听得有人说话,少不得暂时按捺了心头的焦虑,忍了泪,却只拿了一双泪汪汪的眼去看延德帝。

    延德帝便点了头,道:“梓潼累了,且先去歇息片刻!朕有几句话,想单独同聿儿说!”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此时从他口中说出,却仍显吃力,以致断续了好几次。

    萧后明白他的意思,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没有多言,默默的退了出去。她行至殿外时候,便见百里聿正站在寝宫廊下,见她出来,忙上前行礼,才刚唤了一声母后,便被萧后挥手打断:“你进去吧!你父皇……他……正在里头等你……”一言未了,早又泪如雨下。

    见她神情若此,却不由得百里聿心头不咯噔一下,脸色也一下子刷白。延德帝病重一事,他虽已从石传钰口中得知一二,但又想着延德帝今年也还未到半百之年,便是一时有个差池,只须好好养息着,总不至于真就到了那一步上。然而此刻见萧后面色苍白,双眼红肿如桃,未开口时先落泪,却不由得他不面色大变。只是他也知道,此刻非是追问之时,呆立片刻后,匆匆朝着萧后一礼,也顾不得那些礼数,疾步奔向寝宫。

    “父皇……”他失声的叫着,目光远远的落在延德帝身上,却早浑身冰冷。

    即便他这一生并不曾见过什么病重将死之人,此刻见着延德帝,也知延德帝怕是回天乏术了。“噗通”一下,双膝跪地,百里聿以一种连滚带爬的膝行姿势行到龙床边上,却是叩头如捣蒜:“孩儿不孝……孩儿不孝……”他这几个头磕的极重,又全未留力,几个头磕完了,额角却已肿起老高,再加星目通红,涕泪横流,看起实在甚为凄惨。

    几个儿子里头,延德帝原就最是疼爱于他,此刻见他如此,心下也不由着急,忙叫道:“聿儿……聿儿……来……”一言未了,早又喘息不止。

    百里聿不敢惹他着急,忙忙膝行到床前。这个时候,他也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跪在延德帝床前,哀哀哭泣。心中当真是又悔又痛,愧疚难言:“父皇……”

    目注爱子,延德帝的面上略略露出了笑颜:“聿儿,你若当真喜欢那明瑜公主,只须告知父皇……父皇……必定如你所愿……你这傻孩子……”言语之中,竟全无一丝责怪之意。

    “父皇,儿臣……”百里聿想要解释什么,然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口来。心中只是愧悔交集,先时早已准备好的许多话,这一刻,却只是脑中空空,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在延德帝也并不需要听他说,他只是微笑:“你既喜欢她,等明儿,父皇便命人往南越下聘!那孩子,父皇也见过,看着倒是个有福的,只是怕是有些性子拗!”(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临终(二)

    延德帝微笑:“你既喜欢她,赶明儿,父皇便命人往南越下聘!那孩子,父皇也见过,看着倒是个有福的,只是怕是有些性子拗!”

    这一番话若放在早些时日,百里聿怕不早已欣喜如狂,然而此时,眼见延德帝气促语短,还要费力言来,心中只觉惭愧无地,眼泪却是愈发止不住,直往下掉。

    见他痛哭,延德帝心中又何尝好受,微微一叹之后,他勉力伸出手去,轻抚着百里聿的发冠,面上神色一时复杂。他在此时忽然说起这个,一来是为成全爱子;二来,又何尝不是存了为百里聿留一条后路的打算。若能娶了南越公主,倘或日后兄弟果然相争,百里肇对此多少也须有所顾忌,而百里聿则是多了一条退路。到了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仅只如此。

    他的这些心思,百里聿又哪里知道。于他而言,只觉自己父皇说出这些话来,只是出于对他的爱护,即便不能亲见他成家,也想趁着生前,为他定下终身大事。只是延德帝愈是如此,他便愈觉得自己委实是全无孝心,明知父皇有恙,却还不管不顾的追着石青妍去了南越。

    延德帝见他神色悲戚,只是流泪,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由愈加怜惜,吃力的冲他摆了摆手,慢慢道:“莫哭,莫哭,父皇这不是还好好儿的吗?”一言未了,早又咳嗽不止。

    百里聿见状,忙自上前扶住他。只是他这一生,都未曾伏侍过谁,虽也曾目见旁人为病人抚胸拍背。纾缓咳嗽,但轮到他自己做时,却仍不免手忙脚乱,全无章法。忙乱了片刻,他这才忽然想起什么的问了一句:“父皇今儿可服了药没有?”

    延德帝一听“服药”二字,便不由的皱了眉,显见得是近来服药过多。闻药已然生畏。百里聿一见他的神色,早知究里,当下也不再多问。只扬声命人端药上来。

    不多片刻,便有小太监捧了药来,一面将药呈奉上来,一面低声的禀道:“禀皇上、安亲王。睿亲王已来了一会了。如今正在外头候着!”

    延德帝才一听得这话,眉心便即拧了起来。那小太监也是在他身边伏侍了好些时日的,回话之时,一直偷眼去觑延德帝面色,此刻见他色变,忙又补充道:“奴才原说要进来回禀皇上,却被睿亲王拦了。睿亲王……他说他不急,等皇上同安亲王说过了话他再进来不迟!”

    延德帝听得这话。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这会儿百里聿也早将药碗送到了他的唇边,延德帝皱眉勉强将那药喝了下去。而后却朝百里聿道:“你这阵子不在宫中,却让你母后牵念不已。你这便出去,好好陪陪你母后!顺便……也唤你二哥进来!”

    百里聿也知延德帝这是有话要同百里肇单独说,当下也不言语什么,应了一声后,先将那只空碗递与身侧那名小太监,而后才向延德帝行礼退了下去。行至殿外时候,却见百里肇正自神色漠然的侯在阶下,面上无喜无怒,见他出来,也只朝他点了点头:“回来了!”

    百里聿忙上前行礼道:“我是今儿早间回来的,因挂记着父皇与母后,便先进宫来了。原打算着今晚过去二哥府上,与二哥说说郢都之事的!”

    百里肇陡然听得这话,不觉一震,眸中光华也自大盛,只是他也知道,此刻并非叙谈这些的时候,少不得压下心中冲动,朝百里聿稍稍颔首,却未追问什么。

    寝殿外头确非说话之地,说过了那一句听似寒暄的话语之后,百里聿便道:“二哥请!”言毕却做了个请百里肇入内的手势。百里肇倒也并不迟疑,便迈步入殿。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百里聿心中复又一阵酸楚,毕竟又怔怔离了一刻,这才在秋雯的引领下,往凤仪宫行去。原来萧后因不愿与百里肇相见,已早早回宫去了。

    百里肇进得寝殿,照例行礼问安。侯延德帝命他起身后,又令他近前说话,他这才举步行至床前。目光落在延德帝那张枯槁而隐隐显出死气的面上,心下终不免黯然。

    这一二年,延德帝的身体便已一日不如一日,远黛深谙医术,中秋会宴与延德帝见面之后,便曾同他说过延德帝的病情。因是夫妻,远黛又非是那种拘谨不敢妄言之人,私下说起话来,更是无甚禁忌,当时便同他说道延德帝的病势,已是药石罔效。若遇有良医,又肯从此不近女色,不问朝政,并解开心结,或能延寿数年,倘或不然,怕便是时日无多。

    太医院内,一直都有他的人,故而他对延德帝的病情也略知大概。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延德帝这病发作的竟这般快,又这般来势凶猛。他心中默默想着,面上终究不免现出戚容。

    眼前的这个人,乃是他的亲生父亲,早年更曾一心扶持、疼爱过他。虽说这几年,父子关系生疏了许多,但过往种种,他又岂能全不萦怀、感念。

    他这里目注延德帝,面现戚容,延德帝又何尝不在仔细的观察着他。百里肇虽是他的次子,但却是他花费了最多心力、也是最令他感到骄傲的儿子。甚至在百里聿身上,他也不曾费过那么多的心思。从他甫一出生,他便将他视为大周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而他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事实上,无论是哪一方面,他所做的,都比他想的更要出色太多。

    就好比——当年的北疆一战。那时候,所以遣了百里肇去,只是因为他希望他能如他当年一样,去北疆看看、走走,了解一下北狄的情况。当时北疆虽是情势告急,但他心中却很清楚,告急只是一时,依着往日的情况,只要援兵一到,北狄便会撤走,毕竟他们已占了不小的便宜,甚至可以说,已达成了他们所想要的目标,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拿各部族勇士的性命,去继续拼杀,而致加大伤亡,反而削弱了部族本身的实力。游牧民族的特性,与他们打了二十余年交道的延德帝,早已烂熟于心。

    然而他这一趟去,却彻底改变了大周与北狄之间的情势。以往,总是北狄前来侵扰,而大周被动防御,这种情况,百五十年来,从未改变。然而百里肇却反其道而行之,他遣了一支精兵,绕背奔袭草原,这本是一个危险的计划,然而这个计划,居然成功了。

    草原的消息传入北狄军中,狄人顿时人心浮动,各部落坚拒再战,却在撤退之时遭遇埋伏,只一仗便损失了十余万精壮儿郎,从此势力大为衰减。而百里肇也因之确立了他在军中的地位。大周军方,几乎只在一夜之间,便被他全数折服,那些骄兵悍将,对着他时,无一不是服服帖帖。而与他一道长大的蒋琓三人,也都在这次大战中崭露头角。

    当时,他也曾欣喜如狂,甚至不曾考虑的便厚厚封赏了蒋琓等人。数年之后,一些风言风语开始渐次传入他的耳中,他也逐渐对百里肇生出了疑忌之心。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当日的举动,已等若是将北疆的半壁江山尽数交到了百里肇的手中。

    在这个世上,最不易坐得稳当的尊贵位置,那是非太子之位莫属。无能则兄弟窥视,其位不稳;能力太过,行事雷厉风行,却又容易招来疑忌,闹得父子失和。

    延德帝也是在太子之位上苦熬出来的,自然不会不知个中滋味。然而事情一旦换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却仍难免当局者迷。流言愈传愈烈,他心中的猜忌便也愈发的重。

    他甚至因此特为唤了百里肇来,有意无意的提点了他几句,想让他自己开口,调了蒋琓等人回京。然而百里肇对此,却仿佛全无所觉,蒋琓等人,更是迟迟不见动静。

    他不是不想动蒋琓等人,只是这几人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势头,若妄自随心,却不免引得众将士寒心,所以即便他贵为大周君主,却也不敢随意动他们。

    于是父子间的猜忌,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愈发的加重。延德帝不相信百里肇全无察觉,然而他却只是一径的沉默。这种沉默,渐渐让他无法忍受。而就在此时,北疆那面,却又传来了一些看似确凿的证据,证明百里肇已有取他而代之之心。

    这些事儿,令他的心情愈发的烦躁难安。一日在凤仪宫多饮了几杯后,忍不住便与萧后多说了几句。而后发生的一切,他虽明知其中有萧后的影子,却也无法怪责于她。

    然而由此,他对萧后也不由的生出了忌惮之心,觉得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近乎二十年的女子,比他想的更要有手段、也狠辣的多。百里肇并没有死,这一点,倒是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事实上,萧后若真敢下手杀了百里肇,他又怎能容得下她。

    然而纵是如此,他也依然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待她。他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于她,后宫之中,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倒也不愁寂寞。然而几年下来,他的那些新宠们,居然没有一个能够再为皇室开枝散叶。如此种种,让他不得不再添心事。

    怔怔的目视百里肇,半日,延德帝不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临终(三)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百里肇素来不惯如此,默默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这几日,父皇的身子可曾好些?”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看向延德帝的眸子终不免露出几分关切。

    觉察出他眸中的关心,延德帝心下也不由一暖。许是刚服了药的缘故,这阵子,他却觉气息顺畅了许多。点一点头后,他慢慢的道:“今儿唤你来,是为一件事!”口中说着,他便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且抬手指了一指床头枕边搁着的一只长条形的檀香木匣子。

    一边侍立的小太监会意,忙自上前,从他枕边将那匣子捧了,转身递与百里肇。

    默不作声的接过那匣子,因延德帝并未令他开匣启看,他自也不会迫不及待的将之打开,只捧了那匣子抬眼去看延德帝,眸中颇有征询之意。

    低喘了几声,延德帝这才徐徐开口道:“这阵子……你做的很好……”因已打定了主意,故而自打重病不能理事之后,他便索性将朝中诸事尽委百里肇,且加永郡王百里律为亲王,与宁亲王百里肃等人从旁辅助,共理朝政,至此,皇位之争几乎已无悬念。

    百里肇闻声,也只微微欠身:“儿臣惶恐,谢父皇嘉许!”神色不骄不躁,更无自矜之意。

    见他如此,延德帝本已准备好要说的话,反再说不出口。无力的朝百里肇挥一挥手,他道:“你自己开了匣子看一看吧!”

    不必去看那匣子。百里肇其实也知这匣内装着的是什么。事实上,如今这宫中,还能瞒得过他双眼的事情。实在已是寥寥。说到底,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还是识进退、知局势的。

    只是他虽明知匣内是什么,延德帝当面,他却仍然依言打开。匣内,摆放着的,果真是一卷明黄的圣旨。慢慢展开手中卷轴。百里肇看到,这是一份传位于自己的诏书。

    这个位置,对早年的他而言。是一种必须为之努力的目标;对当年志得意满的他而言,又成了唾手可得之物;然而老天偏就不肯让他如此顺顺当当的走下去。时至今日,回思往事,唯一令他觉得庆幸的就是。因着这事。才让他得以有幸遇上了远黛。然而此时,默视手中的这份诏书,他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无一丝喜悦之意,有的,只是淡淡的怅然与无趣。

    呆立片刻后,他终究翻身跪倒,依例叩头谢恩。

    他的表情落在延德帝的眼中。倒让延德帝心下不觉诧异。但他也未深想,略一沉吟之后。却向百里肇道:“肇儿,你七弟钟情南越明瑜公主一事,你该是知道的吧?”闻的百里肇应是,他便吩咐道:“你七弟与你素来亲近,这桩婚事,朕便交予你,你可速与南越使团人等磋商此事。朕希望,只在这一二日,便能听到好消息!”

    百里肇闻声,少不得行礼应道:“父皇只管放心,此事一俟儿臣出宫,便即刻去办!”

    延德帝对他,虽多有猜忌之心,但却并不认为他会在此事上作难,当下点了头,毕竟又沉默了一会,这才摆手,打发了身边伏侍的那名太监出去。嘴唇翕动数次后,才终于开口道:“肇儿……你……你与你七弟素日亲近……咳……你母后……”

    他心中对萧后及百里聿关怀太甚,有心想嘱咐百里肇几句,然又因这些年父子关系太过生疏,嫌隙太重,下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必他说,百里肇也知他的意思:“父皇的意思,儿臣都明白!七弟,是儿臣的亲兄弟,皇后,也曾抚育儿臣多年,父皇只管放心便是了!”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忽然便有些想笑,原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父皇依然放心不下自己,原来鸿沟一旦产生,想要弥合竟这么难。

    延德帝闻声,先自松了口气,然见百里肇语声冰冷,神色漠然,心中没来由的却又觉有些窘迫,慢慢叹了口气,他似解释,又似为自己找台阶一般的道:“父皇如今,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若是……”他想说,若是你如今伤势未愈,继位之人是你七弟的话,这些话,父皇也会嘱咐于他,只是话未出口,已觉不妥,终究断在了这里。

    他心中很清楚,以百里肇如今掌握着的明里暗里的势力,即便是百里聿继位,也只能徐徐图之,两下里若当真冲突起来,吃亏的必是百里聿,弄一个不好,改朝换代亦非不能。而他之所在思考再三之后,决定将皇位传于百里肇,岂非也正考虑到了这一点。

    微闭一下双眸,百里肇忽然笑了笑,道:“不管父皇信是不信,儿臣有一句话,都是要对父皇说的!”目注延德帝,他正色敛容,一字一字的道:“若是今日父皇这道旨意,是将皇位传于七弟,儿臣必不相争!”言毕更不多言,低头重又将圣旨卷好,放入匣内,迈步上前,仍将那匣子放在了延德帝的枕边:“请皇上容儿臣告退!”

    话到最后,他才刚改口唤了不多日的“父皇”二字,却又换成了皇上,神色却更显生疏。

    延德帝为他那一番话所惊,只能怔怔然的看着他,半晌,只能胡乱的挥了挥手。及至百里肇的身影消失在寝殿之内,他才垂眸看向枕边的那只檀木匣,却是良久没有开言。

    良久,延德帝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不论百里肇方才之言,是否出于真心,他都是不会更改这道旨意的。只因他若是真心,那自己长久以来疑他忌他,委实是愧对了他;而他所言若是包藏祸心,自己改了旨意,岂非是害了幼子。

    目注那只檀木匣,延德帝满是疲惫的摇了摇头。笑容苦涩而带自嘲之意:自己这又是何苦呢,明知次子无论能力抑或心术,都最宜为帝。却还诸多猜忌,弄到今日这等地步。

    悔恨之情,陡然自心底冲上头脑,逆气上袭之下,血气也自跟着狂涌而上,一时只觉喉间又腥又甜,竟自压制不住。张口处,生生喷出一口血来,这一口血喷出。脑子也自一阵迷糊,身子随往后一仰,直撅撅的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百里肇一路出了寝殿。径往宫外行去。延德帝之心。他不想问,也无力管。这个时候,在他心中,只有一个莫名的冲动,很想见远黛,想看她淡淡而笑,想看她安然的神情。也许远黛自己也并不知道,在她的身上。有一份出奇的沉静宁雅,能让人心思澄明平和。

    一念及此。百里肇的脚步不觉稍稍一缓,抬眼朝向郢都所在的方向看去,心中无由的便又一股急迫感。她在郢都,一切,应该都还好吧!他暗暗想着,忽然便有一种冲动,想要丢下眼下的这一切,不管不顾的赶往郢都。但很快的,他便又自嘲一笑。

    她的事,还是由她自己去解决吧。这是她的意思,他所能做的,只是成全于她。不过若昭平帝石传钰误以为他是可欺之辈,而妄图留下她的话,他定会让他因此追悔莫及。

    如此想着,百里肇的眸中已不由的闪现出冷而锐利的寒光,那冰寒,更胜三九之风。

    不再稍加停留,百里肇大步向前,不多片刻,已自穿出了宫门。宫门外头,徐青正驾着马车候着他,见他出来,忙自跳下车辕,迎了上来。欠身上了马车,百里肇淡淡吩咐道:“去驿馆!”南越使团一行人等,如今正住在平京的外事驿馆内。

    徐青也不多问,答应一声后,便自抬手扬鞭,驾着马车直奔驿馆而去。

    大周平京的这座外事驿馆,位于北定门左近,占地颇广,几乎便可称得上是一座小型行宫。为表现国力计,驿馆之内,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花木假山均是极尽精巧之能事。

    马车在驿馆门口停下,百里肇才一下车,早有驿馆的管事迎了上前。徐青见状,忙上前拦了,而后吩咐道:“睿亲王奉皇上之命前来于南越使臣磋商要事!速速禀告!”

    原来才刚在车上时,百里肇已约略的将此行所为何事同他说了。

    那管事听得是百里肇前来,哪敢怠慢,行过礼后,便忙回头,呼喝着驿馆吏员,命入内传话。自己却忙忙上前,亲自引着百里肇步入驿馆,便在前厅坐下,等着石传珏等人。

    百里肇才在前厅坐下不多一刻,那边石传珏与邱恒已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两下里各自见了礼,又略略寒暄几句,待到坐得定了,石传珏方始笑道:“睿亲王今儿怎么得空来了?”虽是言笑晏晏,语气之中,却仍不免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事实上,自打远黛离开平京去往郢都之后,他曾数度登门求见百里肇,却都被告以百里肇不在府中,如此数次,石传珏便也知道,百里肇这是根本不想见自己。

    稍稍一扬唇角,算是笑了笑,百里肇平淡道:“好教定亲王知晓,本王今次前来,乃是奉了上谕,前来商定明瑜公主与舍弟安亲王百里肇的婚事!”

    听得这话,却由不得石传珏不剑眉微拧。他在平京已淹留了数月之久,有关他的婚事一事,也早商议停当,便是大周的景元公主,他也颇见了几面,虽说不到倾心,却也并无恶感。至于石青妍之事,他虽约略知道石青妍因着远黛的缘故与安亲王百里聿相识,更在安亲王府颇待了些时日。然而如今石青妍已然回返郢都,这桩婚事自然也就应该无疾而终。即便百里聿追去郢都,他也并不以为会有什么改变,却不料今日百里肇竟会登门重提此事。

    与邱恒对视一眼后,石传珏方始小心措辞道:“睿亲王有所不知……”

    他正要编造出一番江太后不舍亲女,以致病势沉疴,其父难定的言辞来时,却听对面百里肇微微的笑了一笑:“若果真说起此事,只怕有所不知之人。该是定亲王才是!”沉凝的扫了一眼对面的石传珏与邱恒二人,他的语调是一径的稳当:“舍弟已然返回平京,二位若有疑义。不妨亲自前去相询,本王想,舍弟必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回答!”

    他与百里聿虽还不曾详谈过有关郢都之事,然才在宫中,见百里聿神态悲戚中又隐藏歉疚,在与自己说到郢都之事时,眼角眉梢。亦无多少惆怅,便知这一趟郢都,他并未白去。其后延德帝命他速速将这事办完。更让他心中清楚明白。

    延德帝所以如此着急,想来是因他病势太重,而他一旦过世,百里聿照例需要守孝三年。若不早些将这事定下。三年之后,情势如何只怕还在两说。正如他才刚对自己所言的那样,这桩婚事,与那几句托付之辞,已是他最后能为萧后与百里聿做的事了。

    石传珏听得眉目稍动,少不得抬眼去看了一看邱恒。邱恒会意,当下笑道:“北周陛下之意,我等已然明白。只是如今公主身在郢都。我朝陛下又无旨意传来,我等怕是做不了主。少不得只有请睿亲王再略等几日,我等这就飞鸽传书回去,想来日内便有回复!”

    百里肇也知邱恒这话,几乎已说到了尽处,倒也不好再强逼什么,只得微微颔首,方要再说什么之时,外头却已有人匆匆的走了进来,禀道:“王爷,邱大人,郢都有信来!”

    三人都不曾料到竟这么巧,一愣之下,不免对视了一眼。石传珏却也爽快,当即吩咐道:“呈上来吧!”他知这封信函若不要紧,这名从人必不会在这当儿进来禀告。由此联想到百里肇才刚的言辞,心中便也明白了几分,当下也不避着百里肇,便当场拆了信函扫了一眼。

    心中有数之后,他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回手将那信函递了给邱恒。他虽是南越亲王,身份远比邱恒为高,但此来大周,是为两国互结秦晋之好,正使又是邱恒,有关婚事的一应事宜,自该由邱恒来与大周磋商。邱恒见状,忙站起身来,伸双手接过信函,又朝百里肇道了一句“有僭”这才启开信函仔细的看了一回。信函中的内容,也果然不出他的意料。

    看过信函后,邱恒先自召过送信过来的那名从人,命他将信函仔细收着,而后才朝百里肇一礼:“适才之信,乃我朝陛下手书,有关贵国安亲王与我朝明瑜公主的婚事,我朝陛下已允了!一应礼仪事宜,下官会尽快与贵国礼部磋商停当!”

    百里肇此来驿馆,为的便是此事,眼见得事已抵定,便自站起身来,颔首道:“那就劳烦邱大人了!”言毕也并不说什么客套话,便拱手作别。

    两下里作别之后,石传珏也并不相送,反倒是邱恒,殷殷勤勤的一路送了百里肇出来。及至离了厅堂所在,邱恒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开口道了一句:“睿亲王请留步!”

    墨眉不期然的一挑,百里肇便自停下了脚步,转头朝他看了过去。

    面色数度变化之后,邱恒终于开口道:“下官有句不知轻重的言辞,想要问一问睿亲王,只是不知睿亲王可愿一解下官疑窦?”

    对远黛与邱恒之间的关系,百里肇也略有所知,一听这话,便知邱恒所言,必与远黛有关,当下也不作难,只点头道:“邱大人有话,只管说来便是了!”

    邱恒闻声,更不犹豫,陡然抬眼,眸光定定的看向百里肇:“下官敢问王爷,王爷对郡主可是真心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其实诸多不宜,毕竟他非但不是远黛长辈,更与远黛几乎扯不上任何的关系,然而这一刻,邱恒问出这话之时,神色却自肃然认真。

    乍听此语,百里肇的眉心不觉拧得更紧,眸光漠然的一扫邱恒,他沉声道:“本王敢问邱大人一句,邱大人这话,却是以何等身份来问的?”

    邱恒顿然一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不是不知自己不该问起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在他想来,远黛远去郢都,百里肇非但不闻不问,更忙于朝政,俨然已有皇位继承非他莫属之意,这种举动,他虽不是不能理解,但从深心里,却仍为远黛而深感不值。

    “若无郡主,岂有下官今日!”默然片刻,邱恒才终于开了口:“郡主于下官,无异再生父母!下官也知,下官并无任何权利可问及这些,但下官仍然希望,王爷可以据实以告!”

    冷冷扫他一眼,百里肇平淡道:“总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也罢,本王今日便给你一句准信,倘或她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本王必当挥师南下,扫平南越!”

    说过了这么一句后,他更不停留,亦不道别,便自大踏步的径出大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临终(四)

    百里肇原是统过兵的人,手上沾染血腥无数,后虽因腿伤缘故,一直深居简出,修身养性,但早年因兵伐征战积下的那丝煞气却仍不曾消融,此刻骤然发作起来,一时煞气外露,饶是邱恒平日也算得是胆气过人,这会儿被他气势一压,竟仍不免有两股战战之感。

    他这边正自胆寒,不能自抑,一个声音却忽然的响了起来:“到今日,我才知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邱恒大惊看去,却见石传珏正从一侧的屋宇后头转了出来。看他神色肃然,面色凝重,显然早将才刚自己与百里肇所言的话语尽数听了去了。

    一股怒火陡然从心底升起,瞬间便将惧意驱散,邱恒沉了脸,冷冷道:“王爷难道竟不知非礼勿听的道理吗?”本来他与百里肇所言之事,并无不可告人之处,但石传珏这般隐在一边偷听,却仍让他心头恚怒,何况才刚他又为百里肇气势所夺,颇露怯态。

    对他的恚怒视而不见,石传珏只径自的道:“说起来,这北周百里兄弟,倒也颇有些能耐!”赞叹之余,却又不免透露出淡淡嫉意。

    邱恒闻言,不觉冷哼一声,神态颇不以为然。这倒不是他对百里肇有所不满,而是因为石传珏。事实上,这一刻,无论石传珏说些什么,他都绝不会赞同之。

    觉出他的不满,石传珏便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也不知如今京城那边怎样了?”邱恒本已转身欲走。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脚下不觉一顿。石传珏何等精乖,见状故意一叹:“北地寒冷。久立风口,竟是遍体寒浸,手足僵冷,只不知本王可有幸请邱大人同饮一杯否?”

    邱恒本非不识抬举之人,听石传珏这么一说,便也明白石传珏这是有意在给自己台阶下,对方贵为王爷。而能如此,已是不错,这般一想。他终于还是点了头:“如此就叨扰王爷了!”

    哈哈一笑,石传珏爽然道:“邱大人客气!请!”言毕径自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邱恒稍稍客套,便与石传珏并肩而行。一路径出驿馆大门。

    他二人在平京也待了有些时日。驿馆左近也早摸得透熟。当下石传珏引路,同了邱恒一道,进了一家名为五味斋的酒楼。若论起来,这五味斋在平京虽也是数得上的字号,但与大周皇室驿馆仍不可同日而语,然石传珏生性便爱热闹,但得了空儿,总愿意来五味斋坐坐。

    而他每来五味斋。虽不进雅间,但所点的菜肴酒水却都是五味斋最拿手的。临去时的打赏又复丰厚,因此才到五味斋门口,便早有伙计迎了上来,满脸的笑:“给二位爷请安!”

    随意的挥了挥手,石传珏径自吩咐道:“这会儿可还有雅间没有!”

    那伙计忙一迭连声的应道:“有!有!有!”说话间,已转身引了二人直上三层包间。

    坐定之后,石传珏随手自腰间取出一块碎银丢与那伙计,且道:“照着往日的惯例,再多加四个菜便可!”那伙计欣然接了银子退下,不多片刻,酒菜已流水价送了上来。

    打发了伙计出去后,石传珏亲手提壶为邱恒斟得满了,饮过一杯之后,却忽然问道:“邱大人觉得百里肇此人如何?”却是神色肃然,全无向时的嬉笑与不正经。

    见他如此神色,邱恒也不觉正了面色:“此人若然继位,怕是我大越之患!”念及才刚百里肇身上升腾而起的肃烈之气,便到了此时,邱恒仍不觉身上发寒。

    这话倒并不出乎石传珏的意料,事实上,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石传钰所以命他前来平京,为的自然不仅仅是娶一个北周公主回去,只是如今的局势他看在眼中,却是颇有无从下手之感。毕竟不管是石传钰还是他,都没有料到,延德帝竟会短命如斯。

    太过短命的延德帝,痊愈且不再畏惧剧毒的百里肇,让他们所有的后续手段都无从施展。

    谈及正事,邱恒早将才刚的不快置之脑后,犹豫片刻后,他终究大胆的问了出来:“依王爷看来,郡主她……还会回平京吗?”远黛虽帮过他,却一直未有如何与他接触,因此他对她虽存敬慕之心,但却说不上丝毫了解。而问着这话的时候,邱恒也真是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他是既不愿远黛重回平京,却又并不希望大越与北周之间因远黛而起兵戈。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石传珏深深看他一眼,而后方摇头道:“你放心!她定会回来的!”

    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邱恒在松了口气之余,却又无由的觉得怅然若失。默不作声的自行提起酒壶,斟得满了,邱恒举杯便饮,三杯酒后,他才猛然抬起已然微醺的面庞:“皇上也不能留下郡主吗?”那一年的市集上,石传钰呼唤远黛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直到如今,他也仍能清晰的忆起,那个美好如清晨第一缕阳光般的少女那明媚的、发自内心的笑。

    他们的感情,该是极深厚的吧!

    “皇上?”石传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若是旁人留她,或者还有希望,皇上么?”他没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邱恒默然,事实上,虽已过去了四年,但当年石传珉、石传钰兄弟争位一事,却仍然没有这么快便被人遗忘。只是皇室之争,素来残酷,此事私下虽不无诟病之人,然真正敢于当面提起之人,却再无一人。而那次皇位之争,邱恒更不在其中,自然也没有什么切身之痛。

    二人各自无语,只相坐对饮。邱恒心中抑郁,饮起酒来。便也不甚克制。他出身寒门,酒量本不甚好,一壶酒下肚。只觉酒气上涌,俗话说的好,酒壮人胆,一旦有了几分酒意后,本来问不出口的问题,邱恒便也忍不住问了起来:“可是因为……廉亲王?”

    他曾在斐亲王府待过好些时日,便是现在。也仍与斐亲王过往甚密。斐亲王虽不会多嘴同他说起这些事情,但王府之中,也多有嘴巴不言之人。故而他知道的,却比旁人要多得多。

    石传珏其实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追问下去,若有所思的看了邱恒一眼后。他耸一耸肩。答道:“从前王叔在世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忆及石广逸,他的神色不觉略显怅惘:“他说,青螺被他娇宠惯了,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这话乍一听来,却有些风马牛不相及,怔怔看向石传珏。邱恒一时竟转不过弯子来。

    既已说了石传珏自然也就懒得再去遮遮掩掩:“皇兄真正做错的,不是与大哥相争。更不是杀了他。既争了,便是你死我活,胜者生,败者死,又能怨得了谁?而况以大哥的性子,便是皇兄当日留了他一条命在,只怕他也无颜再苟活下去!”

    说到这里,石传珏不自觉的从鼻中哼了一声,冷笑道:“四哥倒是打的好算盘,当年他为了争赢大哥,答应娶金氏之女为妃,如今他智珠在握,却又想着要找青螺回来。却不知道,青螺又岂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之人?”这些年,他虽一直在为石传钰做事,但却并不代表,他对石传钰当真就全无芥蒂。尤其是有关有关当年种种的人与事。

    邱恒闻声,却是良久不语,半晌方提起桌上另一壶酒,为石传珏与自己各自斟得满了,而后却举杯道:“喝酒!喝酒!”

    …… ……

    及至马车行到睿亲王府的仪门外头,百里肇下了马车,仍自面沉似水。远黛离开平京已有数月之久,他心中原就不甚放得下,如今再得了邱恒的言语,不免愈有烦躁之感。

    默不作声的步入王府,不知不觉间,百里肇的步伐已偏移往后院的澄怀居方向。直到前头将将看到后院入口的垂花门时,他才惊觉的停下了脚步。事实上,自打远黛离了平京后,他便一直宿在书房,近来又时常入宫,故而已有好些日子没有来过后院了。

    略略驻足之后,他毕竟也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过身去,径往书房行去。书房的案头之上,早已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案牍,让他看着,便不由的眉头频皱。摇一摇头后,百里肇终究走上前去,在书案后头坐下。伸出手去,他在案头上随意的翻了翻,却没找到他想要找的。

    柳儿那里,已有好些日子没有消息了,他拧眉的想着。而她最后送来的消息却是王妃有命,令她安分守己,免露破绽,以致彻底断了这条消息途径。

    一念及此,百里肇的墨眉不觉蹙得愈发的紧,但最终,他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自己该相信她,她既敢回去,想来不会全无把握。才要收敛了心思,专心批阅案上文牍,却见外头徐青走了进来禀道:“王爷,初爷来了!”百里肇听得一挑眉,便点了头,命请初炜进来。

    不多片刻,初炜已快步的走了进来。简单的朝百里肇一礼,却笑问道:“听说王爷回府,我便赶来了,不知王爷可曾带了什么好消息来?”

    失笑的摇一摇头,百里肇道:“你这鼻子倒是灵,来的也真够快的!”口中虽这么说着,但略一沉吟之下,他仍是坦然相告:“老七已回来了!皇上召我入宫,为令我放心,将传位诏书与我看了后,又提到了老七,先委了我去定下老七的婚事,又提起了皇后……”

    初炜原是知情之人,自不必他细说,因此他只简略的说了几句。然而只是这几句,却已够初炜冷笑不止:“对那对母子,他倒是上心得很!”他亲妹子初雨几乎可算是死在萧后之手,他对萧后自是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原本走的颇近的百里聿也感厌恶。说话间,更全不含糊。

    他的心病,百里肇自是明白的很,闻言之后,只能一叹,倒也并未多言。

    好在初炜很快便敛了情绪,问道:“王爷是如何答他的?”

    百里肇漠然答道:“我同他说,若他果真想将皇位传与老七,我必不相争!”

    初炜听得放声大笑:“好!好!好!这一番话,果然也够他受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都清楚得很,延德帝是断然不敢冒此风险的。而他若果然如是做了,对他们而言,其实也无甚损伤。即便百里肇不能登上帝位,只凭他如今手中所有,已够他把持朝政,一言而决。

    那个名分,何时想要,都绝算不上什么难事。

    百里肇颔首,事实上,今日寝殿的这一席话,于他固是真话,但他所以这般坦然道出,又何尝没有报复之意。只是话虽说了,他心中却仍没有丝毫的快意,甚而言之,只觉疲惫。

    不自觉的叹了一声,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书房外头,徐青忽而冲了进来:“王爷……宫中……宫中传来消息……皇上早前咯血晕倒,如今……已不省人事,怕是……”

    话才入耳,百里肇便不由的一震,下一刻,已倏然站起:“你再说……”才只说了这三个字出来,他的话头便是一顿,徐青已说的够明白了,实在无须再说一遍。

    徐青急急回道:“是卢公公亲自前来报的信!卢公公说了,请王爷速速进宫,以防生变!”

    深吸一口气后,百里肇徐徐的道:“是呵!我是该快些入宫的!”不是为了害怕生变,而为了见他最后一面。且看他……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车可曾备好了?”他问道。

    徐青应道:“奴才进来前,已命他们备了马!”

    百里肇颔首。这个紧急关头,确还是骑马要来的更快些。转头看一眼初炜,他稍稍的扬了扬唇角:“等我消息!”他简单的道,说过了这一句话,他已迈步径自出门而去。

    初炜则冲他一拱手:“恭送王爷!”却并无一句过火的道喜言辞。大事虽已将抵定,但一日不定,却仍需仔细小心。眼见百里肇去了,他亦不曾稍留,一面快步出去,一面却随手抓过一名在书房值守的侍卫,沉声吩咐道:“快去回春药铺请岳爷过来!越快越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驾崩

    百里肇一路策马直奔皇宫,行至宫门口时,他便翻身下马,早有守门侍卫快步上前,接住他丢了过来的缰绳。朝那侍卫略一颔首,百里肇举步,正要入宫,便在此时,身后串串马蹄之声急如骤雨一般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微喘的声音:“二哥!”

    眉心下意识的一蹙,百里肇终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他的身后,一匹赤红马儿正自发出唏律律的一声长鸣,扬蹄人立。马上所坐那人,可不正是他的六弟永亲王百里律。

    “你也来了!”冲着百里律略一点头,百里肇淡淡道。

    不等那马停的稳了,百里律已自飞身下马,快步上前道:“二哥也是得了父皇的旨意赶来的吗?”不经意间,却仍带了几分试探之意。

    唇角稍稍一扬,百里肇平淡道:“走吧!”言毕不再理他,径自回头往宫内行去。

    百里律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免无趣。他本非不识时务之人,又加这阵子被柳贵妃耳提面命甚多,却是万万不敢得罪百里肇,只得怏怏跟在后头。

    二人一路快步而行,尚未行到寝宫门口时,耳中却已听到了嘤嘤哭泣之声。二人应声看去,并不意外的看到,寝宫门口处,此刻已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低品妃嫔及伏侍她们的宫人。

    她们自然是有理由哭的,今日过后,她们便不再是皇上的妃嫔,而是太妃了。有延德帝在一日。有宠的可冀望日后生个一儿半女,虽不指望她们能够承继大统,日后也算有个倚靠。无宠的也仍能存着三分奢望。梦想着有一日皇上能想起她们的好来……

    而今日过后,她们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奢望,便都到此为止了。从此以后,她们只能在这宫中苦挨岁月,等着青春耗尽,等到白发苍苍、直到生命终结。

    二人还未来得及多看这些妃嫔一眼,早有眼尖的小太监迎上来请二人入内。二人也知已到了最后关头。也各无心多言,只随了那小太监快步。殿门外头,跪了一地低品嫔妃。而寝宫外殿内,一应高位嫔妃却都默默跪着,虽不闻啜泣之声,但悲伤却在每个人身上蔓延。

    延德帝宫中的这些高位嫔妃。大多陪伴了十几二十年。平日的恩幸虽有差别,但毕竟相伴几十年,若说没些感情,又怎可能。百里肇目光一动,便已瞥见了萧后。默默跪在最前方,萧后并没有哭泣,面上神色却自一片木然,仿佛已空洞的没了内里。

    没再多看其他人。百里肇举步进了内殿。他二人来的原早,这会儿其他兄弟却还未到。内殿里头,只得一个原就在宫中的百里聿跪在床头,仿佛在同延德帝说话。

    听得脚步声,他便回了头,而后轻声的向延德帝道:“父皇……二哥与六哥到了!”声音哽咽而沙哑。床上的延德帝似乎动了一下,而后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什么。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百里聿重又回头,轻声的道:“父皇……让你们过来!”

    二人才一进来,已自跪在了地上,此刻听了这话,忙各自应诺,膝行上前,与百里聿一般,在床前跪下。默默抬眸,看向延德帝,百里肇对延德帝虽早心灰意冷,此刻见他形容,也不由得心中酸涩。此刻的延德帝,与数个时辰前想比,却更显枯槁,一看便知已到了弥留状态。过往种种,尽在心头翻涌,却令他的眼圈也不由的泛了红。

    龙床上,延德帝努力的喘息着,鼻内、喉间都发出呼呼之声,仿佛随时都会提不起这口气来,深深看了一眼百里律,他挣扎的对百里肇道:“肇……肇儿……你……你要记得……他们……都是……你的……亲……兄弟……”

    默然垂下眼睑,百里肇缓缓应道:“父皇之言,儿臣必会牢记于心!”

    他虽并没答应延德帝什么,然这个时候,能得了他这一句话,延德帝委实也不能再要求什么。急促的喘息一声,他移眸看向百里聿:“聿儿……你去……”他呼呼的喘息着,下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来,只勉力的抬了手,指着殿门。

    百里聿忍了泪问道:“父皇可是要传母后她们进来吗?”

    延德帝艰难的点头又摇头,手指却仍直直的指着殿门方向:“一……一起……”

    百里聿听得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忙又问道:“父皇可是要将诸大臣一道传召来?”延德帝这会儿已连说话的气力也都没有了,只能勉力的闭了闭眼,表示不错。

    百里聿见状,心中不免更觉悲戚,又磕一个头后,这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不多一刻的工夫,外殿跪着的一应妃嫔及朝中的几名重臣便都跟了进来,各自跪倒行礼。同时进来的还有延德帝的长子宁亲王百里肃及怀郡王等人。

    延德帝仿佛长嘘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已偏头移眸去看自己枕边。

    百里肇看到,早前的那只檀木长条匣子,正自静静的躺在枕边上。

    随着延德帝的这一动作,所有跪在前排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只匣子。匣子静静的、安然不动的躺在那里,却吸引着所有能看到它的人的眼光。

    百里聿哽咽的从延德帝枕边捧起那只匣子,沙哑着嗓子唤道:“传礼部尚书邓驰上前!”

    礼部尚书邓驰,可算得是大周的三朝元老,如今早是年近七旬之人,听得这么一声后,他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行到龙床跟前:“臣……邓驰在!”

    回头看一眼延德帝,见他似在点头,百里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将那只匣子捧了,交到了邓驰手中。邓驰明了延德帝的意思,叩头之后,方伸双手,接过了那只匣子。

    床上的延德帝仿佛松了口气,却并没有让邓驰即时宣读的意思,他吃力的转动了一下眸子,看向百里肇,努力的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未能吐出一个字来。百里肇会意,默默膝行上前,凑了上去,努力的去听延德帝的言语。

    延德帝定定的看他,眼神在这一刻,却又忽然清宁了许多,他张了口,虽是竭尽了全身气力,发出的声音却仍是细如蚊蚋的:“父皇……对……不住……你……”说着这话的同时,他抬起手来,仿佛想去抚摸百里肇的发冠,然而那只干枯的大手才刚抬了起来,便已无力的垂了下来,指尖堪堪触到百里肇的肩上。

    殿内,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啜泣之声骤然变成了嚎哭。伴和着哭嚎的,是一声拉得长长的悲音:“皇上驾崩——”皇城的钟声也旋之响起,一声一声,响彻了整个平京城。

    …… ……

    沉默的坐在御案后头,石传钰的目光一直落在案上的这份密报上。密报写的很是简单,只是一句话而已:北周延德帝崩,以睿亲王百里肇继。

    “刘启盛……”他忽然叫道。一侧随侍左右的刘启盛闻言,忙自上前答应。石传钰抬手一指桌上那份密报:“送去广逸王府!”

    刘启盛闻声,倒不由的大吃一惊,一时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是说……”

    “送去广逸王府吧!”石传钰也懒得责怪于他,只疲惫的淡淡重复了一遍:“这事儿,是瞒不住的,早知道与晚知道,本也没有什么差别!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他既这么说了,刘启盛自然不会再不识趣的追问什么,当下答应一声,走上前去,双手接过石传钰递了过来的那份密报,告退出去。

    御书房外头,不知何时,已是大雨倾盆。刘启盛看着那雨,倒不由的摇了摇头,心中颇觉有些荒谬,北周的皇帝驾崩,南越郢都居然下起了雨,真不知道是应了什么。只是他心中虽则诋毁,却也不敢误了差事,当下命小太监取了蓑衣来穿上,又令备了车,赶向广逸王府。

    含玉轩内,远黛正自凭栏而望。雨势极大,连带着风也比向来要冷得多。这个时候,她本该坐在屋内,喝着热茶,看几本闲书,然而今日,她却无由的觉得有些心旌摇动,不能宁定。既在屋内坐不住,她便索性披了件披风,在廊下坐了,算是赏雨。

    绘春轻步的走了过来,低声埋怨道:“这阵子风正大,郡主身子素弱,怎么偏就这么不知保重!”一面说着,却又展开手中的狐裘,要为远黛披上。

    失笑的看她一眼,远黛才要说话的当儿,却见那边有人身着蓑衣冒雨急急匆匆的过来,看那意思,似有什么紧急之事一般。不期然的挑了下眉,远黛忽而抬手一指,问道:“绘春,你看那是谁?”

    绘春应声抬眸看了过去,只一眼,便不由的一怔:“是刘启盛!这当儿,他怎么来了!”这几年,她与刘启盛一直都在石传钰身边伺候,对刘启盛的身形自是再熟悉不过,因此只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远黛听是刘启盛,却也不由的蹙了眉头,她与绘春想的却是一般无二,刘启盛素得石传钰信任,又一直在石传钰身边伏侍,除却石传钰,又有谁能指使得动他。

    难道是出大事了?她莫名的想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一命换一命

    展开刘启盛呈了上来的纸笺,远黛不免稍稍沉默,过得一刻,才注目看向刘启盛,平和道:“替我回复四哥,只说我多谢他了!”

    刘启盛虽有心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又觉怎么说都显不妥,犹豫片刻,也只得叹了口气道:“郡主能够明白皇上的心意,那是再好不过了!”却是一语双关,甚至隐带不满。

    淡淡扫他一眼,远黛也懒得与他多说,只冷淡道:“刘公公此来,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启盛听她言下竟已有了逐客之意,心下不觉气恼,白皙面上也因之泛了赤色。自打石传钰做了皇帝之后,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整个大越,敢于似远黛这般干脆利落的给他下逐客令的,还真是不多。尤其这位郡主如今也早非当年的那位郡主了。只是他虽气恼,却也知道远黛在石传钰心中的地位,到底多不敢说什么,匆匆一礼,毕竟带怒而去。

    刘启盛的身影堪堪消失在门口,绘春在旁已蹙眉低声的道:“郡主又何苦得罪他!”

    不期然的扬了扬唇角,远黛淡漠道:“左右我也是不会留下来的!”口中说着,她已抬起手来,将先前刘启盛奉上的密报递与绘春,面上却无丝毫欢喜之色。

    绘春自幼便在石广逸身边伏侍,其后又被石传钰召入宫中,早已养成了目不斜视的习惯,才刚远黛看那密报之时,她也并未去看。但远黛既将那密报递了给她看。她便也并不矫情,打开看过之后,面上终不免泛起欣喜笑意:“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轻吁了一口气。远黛缓缓摇头,却没答她的话。他终于是登上那个位置了,只是夙愿得偿的他,如今心中究竟是志得意满还是因大石落地,却恍然若失呢。

    以她对他的了解,该是后者居多吧。她默默想着,终不免又叹了一声。

    绘春在旁默察她的心绪。因觉不出她有丝毫的喜意,心中委实诧异,忍不住的问了出来:“郡主似乎并不高兴?”因怕远黛心下不快。她问的却极小心翼翼。

    偏头去看绘春,远黛不答反问道:“绘春,你觉得四哥可是良人?”

    绘春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她在石传钰身边也有数年。石传钰的一应事体。她自然都是清楚的,正因清楚明白,所以反更难答远黛之问。

    朝她一笑,远黛紧跟着问道:“那你说,若他不是皇上,可会似如今这样吗?”

    绘春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个……奴婢也不敢说!”事实上,在她心中。一直以为,倘或石传钰未曾登上皇位而娶了远黛的话。或许并不会如此。只是这话,她却是不敢说出的。

    好在远黛本也没打算穷追下去,摆一摆手后,她道:“对于此事,谁又敢肯定呢!”言下竟大有怅然若失之意。

    绘春在旁细度远黛之意,隐约之间,竟觉远黛此刻话中所指,仿佛并不仅是石传钰。

    …… ……

    坤毓宫中,金后神色峻冷,身姿挺拔的坐于罗汉床上,却是久久不发一语。而她的对面,这会儿却正跪了一名黑衣人。殿内,气氛沉凝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良久,却还是那名黑衣人沉声开了口:“事已至此,请娘娘速下决断!”

    他不说这话犹可,一说这话,金后已自冷笑出声:“事已至此?你且说说,怎么个事已至此法?难不成你们将事搅成了这样,眼看不能了局,便要逼着我杀夫不成?”她唇角虽带笑意,眼神却自锋锐如刀,这话出口,更如三九之风,直寒到了人心底里。

    黑衣人的身子仿佛僵了一僵,但很快的,他便又更低的伏下了身子,小心而恭谨的道:“娘娘,奴才只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人显然颇为工于言辞,这一句话,却是一下子便扎中了金后的要害。面色一时阴晴难定,好半日,金后才自冷笑道:“你们打算用什么手段?毒吗?”

    听得这话,黑衣人却不由的叹了口气:“奴才等原有此打算,只是如今……”

    他并没将话说完,金后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原先有此打算,只怕也有把握能够成事,但如今却是不成了,只因明珠郡主石青螺已回来了。明珠郡主石青螺,乃是广逸王石广逸之女,自幼习医,又因广逸王曾在苗疆游历过一段时日,更在无意中得到了一本《毒经》。因这本《毒经》之内所记载的内容太过广博,倘或落于恶人之手,怕会流毒天下。故而广逸王并未将之出示旁人。传言之中,这世上,只有一人真正学过这本书的全本。

    这个人,就是广逸王之女,从前的明珠郡主石青螺。

    “那你们打算如何做法?”金后的声音中满是嘲谑之意:“强行下手吗?”她是不信他们敢强行下手的,石传钰登基虽只四年有余,但因整合了大多数广逸王留下的势力的缘故,他手中所有的能量,已是远超金家。正面对碰之下,金家怕是全无把握。若要暗杀,石传钰偏又有一身的好武艺,而况他如今常在宫中,便是偶然外出,也是行踪飘忽,令人无从下手。

    黑衣人答他话的语声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土司的意思,是先行拿下明珠郡主!”

    “拿下?”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一般,金后格格的笑了出来,笑声中,却已带了几分神经质:“为什么是拿下,而不是杀了呢?”她的语声尖锐,而充满了怨毒。

    默然片刻,黑衣人缓声道:“娘娘或许还不知道,北周延德帝已于昨日薨逝,以睿亲王百里肇继皇位!如今虽因先帝才崩,还未有动静,但若无意外,石青螺必会是北周皇后无疑!”

    金后听得身子一颤,面上神色一时复杂,心底更早是五味陈杂。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毕竟还是不如你吗?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中陡然蹿起了一股邪火。忽而的冷笑了一声,她沉声的道:“你回去,同家主说,他要本宫做的事,本宫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我要,一命换一命!!”

    陡然听了这话,却由不得那黑衣人不浑身一震,猛的一下抬起头来,他满面震惊的看向金后。金后却在微笑,笑容平和而温婉,看向他的眸光也自澄澈安宁,仿佛才刚说出那一句狠话的人,并不是她。(未完待续。。)

    ps:  又来不及了,汗,快完结了,乱得很,然后家里又来了客人  烦躁中,明天争取补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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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170/ 第一时间欣赏庶女医香最新章节! 作者:雪舞冰凝所写的《庶女医香》为转载作品,庶女医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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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医香介绍:
一介小小庶女,善种花懂植草,会制茶能酿酒 更有一手深藏不露的医术 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庶女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