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稍稍休息片刻之后,远黛便也不再停留,仍旧回了含玉轩。虽已十一月,但因郢都地处南方,气候温暖的缘故,含玉轩内,仍自暗香浮动,幽幽桂香沁人心脾。
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远黛赞道:“昨儿还没觉着这香气,不意今儿竟就这般浓郁起来了!”她这含玉轩内,种了十余株异种桂花,名曰月月桂。若论起气味的幽馥、树形的挺拔,这种桂花倒未见得如何出色,它最为人所喜的地方便是四季常开,月月吐蕊。
远黛才回来时,许是刚开过一季的缘故,这月月桂却是不曾开,不意这才几日,这花竟又开了。失笑的摇一摇头,正要言语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又忽然一凝,落在了正自立在一株桂树下,一副神思不属模样的云燕身上。下一刻,她已蹙了眉。觉出她的异状,绘春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看之下,她却是不由的重重哼了一声,同时沉声喝道:“云燕!”
桂树下的云燕闻声,不觉骤然一惊,急抬眼看了过来。及至见是远黛与绘春二人,她才松了口气,神色间倒也不见多少惊惧,只走上前来,恭谨行礼。
默默看她一眼,好半晌,远黛才淡淡道:“你既闲着,不妨采些鲜桂花送去厨下,命她们做些桂花糕来!”言毕也不多说什么,便带了绘春进屋。
绘春也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人,见远黛未曾斥责云燕。她便也收住已到了嘴边的话语,默不作声的跟在了远黛身后。屋内,晴宁正坐在小杌子上。做着女红,眼见远黛进来,忙站起身来,恭谨行礼。远黛便朝一点头,行至罗汉床上坐了。
晴宁见状,忙转身出去,不一时。已沏了茶来。绘春伸手接了茶,一面递与远黛,一面却吩咐晴宁道:“才刚郡主吩咐了云燕。说想吃桂花糕,你且去帮一帮云燕!”
从绘春手中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及至晴宁去了。远黛才失笑的看了一眼绘春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却生的什么气?”
微嗔的白她一眼。绘春甚是不平的道:“我的郡主,你何时竟变的如此大度了,云燕这等样的,你竟也容得下?”这几日,云燕等几人的言行都在她的眼中,她对云燕更早已不满。
目注绘春,远黛忽然一叹:“绘春,你不知道。我这心中,其实倒宁可晴宁也同云燕一般模样呢!”晴宁若也如云燕一般。一心只想飞上枝头,来日她甩手一走,倒也落个心安。
这话她虽不曾说的明明白白,但听在绘春耳中,却如何不懂她的意思。神色一滞之后,绘春也不禁叹了一声,半日却摇头道:“宫中女子哪个不盼着飞上枝头,却不知道,这飞上去容易,站稳了脚跟才最难!云燕这丫头,奴婢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福的!”
摆一摆手,远黛冷淡道:“福祸二字,一半天定,一半自修,别人的事,我们又管它作甚?”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指却不由的一动,轻触了一下藏在袖内的那本小册子。
绘春听得默默,觉出远黛兴味索然的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叹口气后,却提醒般的道了一句:“郡主回京,已颇有几日了!”言下不无忧心。
远黛一笑,便也答了一句:“旧日故人,我也正想着要见一见呢!”
得了她这一句话,绘春便也放下心来,因见远黛神色恹恹,似无说话的兴致,她便也识趣的告退了出去。眼见绘春出去,远黛的心便忽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那心跳的那么快,声音又是那么的大,以至于远黛几乎都要疑心这整座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很快的,她便自嘲一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她轻轻的,自袖笼内,将那本小册子给抽了出来。册子不厚,薄薄的,看似只有几张,然而捏在远黛微颤的指尖,却仿佛重有千钧。
她极小心、极小心的将那册子放在面前桌上,久久凝视,却始终不敢伸出手去将之翻开。她在石广逸身边生活了十多年,对石广逸的性情自是了解的,正因如此,她几乎不敢去想石广逸口中那所谓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又究竟会不会与她有关,而这一切,都让她莫名不安。
深吸一口气后,她终究毅然决然的伸出手去,取过了那本册子,慢慢翻开。
书页之上,旋即现出了一行行她曾经熟悉至极的字迹。
当那书页上的第一行字映入她的眼中,她便不能控制的急急往下看去。而愈是往下看,她的面色便愈加的古怪,及至看完最后一页,她才慢慢的阖上了册子,神色一时怔忡难定。
良久,她却忽然站起身来,扬声叫道:“绘春!”外屋的绘春听得她叫,忙答应一声,快步的走了进来。深吸一口气后,远黛平静吩咐:“绘春,你替我带话给四哥,只说我要见他!”
绘春听得一愣,有心劝阻,及见远黛神色坚定淡漠,却不由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低应一声之后,重又退了下去。过不片刻,绘春便已回来,禀说已让李安福进宫去了。
远黛便点了点头,良久,却忽然的问了一句:“绘春,你可相信这世上有轮回转世之说?”
绘春听得一愣,虽不解于远黛竟会问起这个,却仍仔细想了一想,而后才斟酌的道:“虽说轮回转世之说虚无缥缈,但既说的那般头头是道,想来总不会没些根据的!”
这话却等于便是告诉远黛,她是相信的。
远黛颔首,而后竟莫名的道了一句:“绘春,你说,父王他……这会儿会在哪儿呢?”
这一句话听在绘春耳中,当真是石破天惊一般,惊得她整个人呆若木鸡:“王……王爷……”她失声的叫了出来,秀雅面容一时竟有些扭曲。
远黛却是全不理会她的震惊,只顾自的道:“若是他已轮回转世,也不知他如今还记不记得我们?”口中说着,远黛终是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面上莫名怅然。(未完待续。。)
ps: 即将完结,思路混乱,明天补吧
第七十七章
用过午饭,远黛照常是要小憩片刻的,然而今日,她却是全无一丝的睡意,在贵妃榻上靠了半日,仍未睡着的远黛终是坐起身来,唤了晴宁来陪她说话。
如今她身边这几个人,云燕心浮气躁,并不是适合说话的人。柳儿又是百里肇派来,若与她太过亲密,难保不会引人猜疑而至泄漏了身份。绘春虽性情沉稳,办事老道,但与绘春说话时,却也最易说起从前、谈及往事,平白伤怀。这么一算下来,便也只剩了晴宁。晴宁并不非常聪明,但却极会察言观色,嘴也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行事也颇有分寸。
只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好说口的。远黛这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晴宁说着闲话,那边柳儿却进来禀道:“郡主,李公公回来了!”
远黛一听这话,顿时想起才刚绘春曾说,命李安福进宫去请石传钰的事儿,少不得坐起身来,吩咐道:“叫他进来!”柳儿答应着,便退了下去。
不多一刻儿,李安福已满头大汗的急急进来,不无惶恐的过来恭敬行礼。
冲他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我这里也不是后宫,就不必拿出宫中的那套把戏了!有话直说便是了!”一看李安福那样儿,她便知道,石传钰必定没有过来。她也无意去忖度石传钰所以不来的缘故,便干干脆脆的问了出来。
不自在的偷瞄了一眼晴宁,李安福嗫嚅的道:“皇上……皇上他如今……不在宫中!”说着这话的时候。李安福心中其实是不无惶恐的,他实在害怕远黛以为这话乃是石传钰不肯前来而命他诌出来的托词,毕竟远黛早年的脾气。他也是见识过的,心中对此也颇为忌惮。
远黛听的心中一震,眸光也随之一凝。她并不疑心李安福会设词隐瞒,只因如今李安福与她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若有事,他也落不得好!不过石传钰此刻竟然不在宫中,这一点却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沉吟片刻。远黛忽而开口问道:“那刘启盛呢?他可在宫中?”
她如今身处广逸王府,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几乎已经断绝,而她亦识相的并不强求。对她而言。一切尚未走到最后一步,她还不想与石传钰彻底撕破脸,尤其是……现在她的手中,还有石广逸留下的东西。以她对石传钰的了解。这东西的分量。也足够石传钰放手了。
然而石传钰却离开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她心中正自想着,那边李安福已应声道:“刘公公自是在的!郡主的意思,奴才已同他说了。刘公公也说了,会尽快将郡主的意思传给皇上。还请郡主莫要焦心,多多保重!”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李安福退下。李安福见她并无责怪之意,早已喜翻了心。忙忙的行礼告退而去。李安福去了之后,远黛便也没了先前闲聊的兴致,歪在贵妃榻上微微失神,只是她对郢都局势所知甚少,一时半会却无所得。
绘春的低唤之声忽然在屋内响起:“郡主!”声音里,隐约的带些忧心。
抬眼见绘春面上颇有忧虑之色,远黛便自一颔首,却朝晴宁摆了摆手。及至晴宁会意的退下后,她才向绘春笑道:“你这般着急的进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微微苦笑一下,绘春紧走几步,行到远黛跟前:“这事儿,郡主难道竟不觉得蹊跷?”
面上神色并无多大改变,远黛自若道:“蹊跷如何,不蹊跷又如何?”不用绘春提醒,她也知道,这事不寻常。然而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蹊跷如何,不蹊跷又如何,既已身在局中,出路便只剩下了两条,一条是自己破局,而另一条,便是配合别人破局。
而她心中很明白,凭她如今手中所有的势力,想要自行破局,并非易事。
见绘春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她便又淡淡一笑,却吩咐道:“取我的名帖,送去斐亲王府!”斐亲王,乃景轩帝之弟,广逸王之兄,情性洒脱,于权势二字也不甚看重,早些年,对远黛更是多有照顾,也因此,才有后来远黛推荐邱恒往斐亲王府之举。斐亲王虽少理朝政,但因其身为亲王,又与景轩帝一母同胞,故此也无人敢于小觑于他。远黛虽不知如今郢都情况究竟如何,但却知道,斐亲王石广贤早年便与石传钰交好,只凭这个,他也不会失势。
果不其然,一听了这话,绘春便不由的松了口气:“是!奴婢这就去办!”言毕掉头就走。
她才刚走了几步,便又被远黛唤住:“且慢!你将名帖取来,我亲自写吧!”斐亲王石广贤乃是她的长辈,她却不好太失了礼数。绘春这才答应着去了。
不一时,绘春已取了空白的烫金名帖来,远黛亲自写了拜帖后,便命她送去斐亲王府。
及至绘春去后,远黛独坐贵妃榻,面色一时沉吟。晴宁轻步的进来,将新沏的茶,送到了远黛手边的小几上。远黛抬眼见她,不觉眼前一亮:“晴宁!你曾在紫宸殿伏侍过?”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怔愣之后,晴宁依旧答道:“是!”
远黛颔首,便问道:“既如此,那么朝中局势,你可有所了解?”其实这些话,若问绘春,想必能得到更翔实的答案,然而绘春这会儿却不在,她也只能先问问晴宁了。
这话一入耳,晴宁便不由的一颤,面上神情也有些僵硬:“奴婢愚钝,哪里懂得这些!”
远黛所以问晴宁,其实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打算,却不料晴宁竟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何等玲珑。见此如何还不心知肚明。若有所思的看一眼晴宁,远黛缓缓道:“晴宁,你在我身边虽不久。但我是怎样的人,想来你心中自有论断。况你我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有事,你们也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才刚的事,你断不至全无所觉!”
晴宁默默不语,好半日。她才垂头低声的道:“郡主的意思,奴婢已明白了!”
远黛颔首,却也并不多说。只端了面前几上的茶盏,慢慢的啜着。晴宁也并没让她等的太久,斟酌片刻之后,她便开了口:“朝政之事。奴婢是不懂的!不过奴婢从前在紫宸殿伏侍时。也颇能听到、看到一些旁人听不到、看不到的东西,奴婢便依样画葫芦的说给郡主听!”
晴宁原是个伶俐之人,她所以能到紫宸殿伏侍,却是因为她早年曾伏侍过一名女官。那女官颇通文墨,对她又甚为疼爱,闲暇之时,便教了她几个字。因她极用功,人又聪明的缘故。几年下来,便也粗通文墨。不数年。紫宸殿出缺,便将她补了上去。
紫宸殿乃南越历代皇上处理政务的所在,也可算得是宫中的中枢之地。无论是朝中大臣抑或后宫妃嫔,多少眼睛都盯在上面。也因此,紫宸殿的太监、宫女,都是颇有见识的晓事之人。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了晴宁。
而晴宁所说的话,也并不出远黛所料。
南越占地之大,非但不输于大周,更有过之。然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南越的国力却都及不上大周。无他,只因南越的地形太过复杂。地形复杂,对外,固然是易守难攻,然而对内之事,却也容易引发政令不通的祸患。而不巧的是,南越又偏偏有许多的民族。
各样的民族,有着各样的民风,同时也有着自己的风俗习惯,而这些,导致了各自为政。
所以,从建朝伊始,南越所实施的,便是土司制,即在异族区域,以各族豪门为土司,统御百姓。如此做法,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南越的安定,但同时也带了祸患。
南越皇室石家,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然而那个时候,却已积重难返。无奈之余,皇室只得联姻。他们频频与各大土司联姻,到了景轩帝时,这种情况已愈发严重。
这一点,只从景轩帝二后,皆出金家便可觑得端倪。
从前的时候,远黛对于这一点,便颇有体悟。她更知道,她父王石广逸最终所以没能登上帝位,归根结底,正是因此。十五岁时,石广逸便曾私下上书显成帝,欲行改土归流之事。
而他之所以只是私下上书,便是因为土司势大,只能徐徐图之。然而即使如此,诸土司依然很快知道了此事。当其时,石广逸与后来嫁与景轩帝的大金后交往甚密。
然而这个消息传入苗族土司府后,土司府几乎立即作出了反应,他们迅速答应了景轩帝的提亲,将大金后嫁与了当时尚未继承帝位的景轩帝。也以此清楚表明了土司府的态度。
与土司府全力支持景轩帝不同的是,显成帝至始至终都更希望石广逸能承继帝位。然而两方角力的最终结果,却仍是石广逸败北,景轩帝则借着土司府的东风,成功登上皇位。
然而登上皇位的景轩帝,所需要考虑的问题,自也与前大不相同。面对着南越的现状,景轩帝也开始考虑改土归流的之事。他甚至认真考虑过,要启用石广逸。
然而大小金后的存在,却成了压断兄弟二人原已所剩不多的情谊的最后一根稻草。石广逸最终断然拒绝,兄弟二人,也因此龃龉日深。
这种情况,一直到石传珉、石传钰兄弟出生之后,才逐渐好转。虽然不喜石广逸,但景轩帝依然觉得,石广逸有足够的本领,能够教导出下一代的南越帝王,所以他不曾阻止过石传珉兄弟与石广逸的交往,甚至有时,表现出一种支持的态度。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最终登上皇位的石传钰,仍是因为土司府的支持。
一切,恍如当年。
因为知道这些,所以这会儿,晴宁所说的话,也并不出乎远黛的意料。皇室与土司之争,在南越,早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远黛很清楚的知道,石传钰的立场。
他是迟早都会对土司府动手的,之所以现在不动手,不过是因时机未到而已。
晴宁说她不懂朝政,虽有谦虚之意,却也并非全是虚言。对于朝政,她虽略略知道一些,但却混乱而不成系统。不过有这些,对远黛而言,也已够了。
摆一摆手,她打断说得愈发艰难的晴宁:“够了!你歇着去吧!”
晴宁闻声,当真是如蒙大赦,答应一声之后,便忙退了下去。
沉吟的斜靠在贵妃榻上,远黛久久不语。从晴宁的言语中,她清楚的知道,这几年,石传钰过的很是辛苦。想要将早已根深蒂固的土司府连根拔出,岂是易事。
她就这么静静靠着,双眸微阖,神态淡淡。屋外,冬阳慢慢西斜,金色斜晖,早在不经意间缓缓爬上了窗棂。绘春也终于从斐亲王府回来。
远黛坐直身体,看向面上隐带笑意的绘春:“王叔可说了什么没有?”
绘春笑道:“斐亲王听说郡主回来了,真真是又惊又喜,一迭连声的叫着备轿,说要来看郡主。只是奴婢想着,这时候,他老人家若真来了,只怕引人注意,因此死活拦了!”
远黛听得微微点头,她所以送拜帖去给斐亲王,要的只是斐亲王知道她回来之事,至于其他,就目前而言,她还没打算让全郢都的人都知道她回来之事。
好在要想见面,却也多的是不为人知的办法。
“你这一趟去,可见着青妤了没有?”没有多说的打算,远黛含笑的岔开话题。
绘春便笑道:“这个倒是没有,不过斐亲王倒是说了,小郡主对郡主可也想念得紧呢!他还好生抱怨了郡主一回,说郡主诈死,倒是平白骗去了小郡主不少的眼泪……早些年,每年清明时节,小郡主总会去郡主坟上哭一场,这几年大些了,才略好些!”
念及石青妤幼时粉雕玉琢的模样,远黛的唇边,笑意便也愈深了几分:“这丫头,也总算她还有些良心,能记得我!”(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皇后驾到
远黛与绘春又自闲聊了几句,那边柳儿已走了进来,道是厨下已备好了晚饭,问远黛可要用饭。得远黛颔首后,她便又退了下去,不多一会的工夫,已摆了饭上来。
远黛也无多少胃口,随意的用了几口,便搁了箸。
一直立在她身边伏侍的绘春见着,却不觉皱了眉,忍不住低声道:“郡主……”
知她有意劝自己再多吃些,远黛便抬眸朝她一笑,温声道:“我有数的!你坐下,就在这里用了晚饭吧!一会子还有事呢!”
绘春也知远黛不是轻易能够劝说得了的,苦笑一下,便也不再多劝,只道:“谢郡主体恤!不过这世上,哪有奴婢与主子同桌用饭的道理……”
远黛听得眉头频皱,当下站起身道:“你若真当我是主子,便该知道不可抗命的道理!我既让你坐下用饭,你就只管坐下便是!”她也知绘春自幼长在广逸王府,早惯了主仆之别,也懒得同她多去争辩这些有的没的,索性拿了身份来压一压也就算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绘春还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默默的坐了下来。远黛也知她心中对此举必然颇多抗拒,因此也没打算留在屋内,扬声唤了晴宁几人一同坐下用饭后,她自己却径自举步,出了房门,在院内站定了脚步。
暮色早已深沉,然因着庭院及廊下挂着的气死风灯,院子里头。却仍一片明亮,满院花树摇曳疏影,一院幽香沁人心脾。倒让她沉重的心为之轻快了好些。
许是在北地待得久了的缘故,南方微凉的夜风吹在她的身上,难得的让她有种舒爽的感觉,也让她禁不住的笑了笑。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已习惯了平京的寒冷了呢。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往往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
远黛默默想着。唇畔不期然的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后,她抬起头来,看向空中那一轮又将圆满的月。显华,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她微微失神的想着。
身后轻轻的脚步,让她醒过神来。是绘春。想必她已用过了晚饭了。没有回头。远黛淡淡吩咐道:“过一会子,你陪我同去吧!”回应她的,是绘春的应诺之声。
夜色愈浓,夜风愈冷,远黛便也熄了在院内再多站片刻的打算。她如今大病初愈,身体还未调养好,可不能再受了风。更何况如今这个时候,也的确不是可以虚弱的时候。
抬眼瞥见晴宁等几人收拾了饭菜出来。她便也不再迟疑,举步回了自己屋内。绘春知己的沏了茶来。远黛随手接过,却听绘春低声问道:“郡主可想好了礼物没有?”
远黛颔首,坦然道:“这个无需担心,我早备好了!”离开平京之前,她便已有所准备。在明州又颇买了些小东西,送与石青妤这样少有出门的孩子更是最合适不过。
绘春也知远黛行事素来周全,问过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侍立在一侧。
远黛也不言语,只慢慢的喝茶。听凭那边绘春已打发云燕与柳儿回房歇息,只留下晴宁一人。及至远远的,二更天的鼓声响起,远黛这才站起身来,吩咐已觉出有些不对,神色颇见的怔忡的晴宁道:“晴宁,你守在这屋里!我与绘春有事,要出门一趟!”
晴宁听得神色一肃,却也并不多问,只答应了一声。绘春早取了一件颇为厚实的弹墨绫夹棉披风过来,为远黛罩上,而后扶了远黛的手,便要出门去。
二人才刚走到门口,尚不及打开房门,院子里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随着这阵脚步,房门“砰”的一声被人重重推开,连跌带撞扑了进来的,正是李安福。
他显然焦虑已极,甚至再顾不得那些礼数,一进了门,便一迭连声的叫道:“郡主……郡主……不……不……不好了……”却是喘气如风箱呼哧,一张圆圆的胖脸更挣得通红。
蛾眉不期然的一蹙,远黛自然的退后一步,堪堪避开李安福撞了过来的肥胖身躯:“是谁来了?”她自如的问道,语声是一如既往的镇定,神态之间,更见不到丝毫的慌乱。
她的镇定自若,却让李安福早已慌乱不已的心略略平定了些,急急的喘了两声后,他终于能够比较流畅的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郡主,皇后……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远黛拧眉,眸底深处,似有一缕火花闪动。但她很快行若无事,带笑偏头,看一眼身边的绘春,远黛不无调侃的道:“今早起身之时,我依稀听得门口有乌鸦叫,我原先只道是听错了,如今才知道,这敢情是真的!”
绘春乍一听的“皇后”二字,也不由的勃然变色。这几年,她虽一直都在石传钰身边伏侍,与后宫诸嫔妃往来有限,但这并不代表她心中就不忌惮皇后。然而这会儿站在远黛身边,见她神色安然,举止自若,更有甚者语带戏谑,心中竟也无由的安定了好些。
但她心安归心安,却也并不敢如远黛这般说话,当下干干一笑:“郡主说笑了!”
闲闲抬手,抽开披风领口处的锦带,远黛抬起手臂,稳稳托住才刚穿了上身的披风,而后将之随手抛给站在一边,面色苍白如纸的晴宁:“挂起来吧!今儿是出去不成了!”
说过了这么一句话后,她也并不出去相迎,而是返身入屋,在正面的罗汉床上坐下,竟是摆明了要等对方过来了。见她如此,屋内三人的心便也略略的放下了些。
惟有李安福,心中虽镇定了些,面上神色却仍有些犹疑难定。
他的意思,远黛自然明白,淡淡一笑后,她道:“她好歹也是皇后之尊,虽说被幽禁宫中,身份总还是在的,你们三个也不可怠慢了,且去迎一迎吧!”
李安福想说的,也正是这个,此刻闻声,不觉大松了一口气,对远黛的善解人意更是感激不已。绘春等人听了这话,自也并不托大,各自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屋内,静坐片刻的远黛无声的叹了口气,却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只不大不小的黑漆描金拣妆盒子,抽出最下一层,取出一只小小的景泰蓝香盒,打了开来。
盒子里头,装着十数片如冰似玉一般的香料。她这屋里,原就焚着味道淡雅的茉莉香,远黛也不在意,便揭了香炉盖子,取过银夹子,夹了数片香料进去。
一缕青烟,无声的自镂空的香炉顶盖袅袅逸出,茉莉花香依旧如故,却似又馥郁了几分。远黛便站在香炉跟前,久久的凝视着那一缕青烟,仿佛那青烟里已开出了花一般。
院子外头,云燕与柳儿的声音也已响了起来,却都是在问发生了什么,显然她们二人也被惊动了。漫不经心的一勾唇角,远黛也懒得再将那香盒收起,而是随手搁在了香炉旁边。
屋外,她等候已久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奴婢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没有回应,传来的只是窸窣的衣袂之声夹杂了轻微的环佩叮咚,而后,房门被人缓缓推开。远黛便也应声的抬眼看去。门口处,头戴凤冠、身着宝蓝翟衣的艳丽女子冷冷伫立,深冷冰寒的眸子正定定的朝她看了过来。
见她此来,犹且不忘穿上这一身代表皇后身份的翟衣,远黛便不由的有些想笑,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她懒懒的道:“你来了!进屋坐吧!”竟是全无上前见礼的打算。
女子不言不动,只是看她,她的目光沉邃,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只是她虽不说什么,她身边的那名女官,却已忍不住,沉声喝道:“皇后娘娘当面,明珠郡主敢不见礼?”
言下之意,却是在责远黛失礼。看那意思,更有呼唤外头侍卫的打算。
淡淡扫她一眼,远黛压根儿也懒得同她说话,只悠悠闲闲的朝着金后道:“我与皇后多年不见,此次见面,看在往日的份上,原是该多少见个礼的!只是再一想时,却觉我如今已非南越之人,若是妄自见礼,却不免失了大周的国体,皇后娘娘觉得呢?”
天下二分,为南越、北周。二朝虽因各自内患的缘故,无力一统天下,但却各不相让,更不肯稍稍居于人下。然而二国毕竟并立,却不免会有往来交集。无奈之余,二国便也逐渐形成了默契。那就是为表主家谦逊及各为其主之理,每有往来,都由主家退上半步。
这也就是说,大周的二品官员,若来了南越,南越须以从一品规格礼遇之。若依照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大周的亲王,若来了南越,见了帝皇,便可无需跪拜。
只不过,这等礼数,也不过是约定俗成,其实并无落到纸上。而事实上,错非一些狂臣,寻常臣子大多会选择恪守礼道,并不逾越。至于亲王为使,直到如今,也还从未有过。
不过这个时候拿来敷衍眼前这一局面,却也足够对方挑不出毛病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你只是皇后
眉梢不期然的微微一挑,金后冷淡的扫一眼才刚说话的那名女官:“放肆!这里何时竟有了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滚!”那女官面上一白,倒也并不敢多说什么,低头退了下去。
远黛倒也并不理睬,只径自的扬声对着犹且跪在院内的绘春一行喝道:“绘春,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皇后娘娘来了,还不快些沏上茶来!”
二人早非第一遭见面,对彼此的手腕也都清楚的很,才刚金后名为呵斥身边女官,令其滚下去,实则却是不想她被远黛言语拿住,反要跪地求饶。而这会儿远黛则借着命绘春等人沏茶,将她们唤了起来,免得几人跪在院内受苦。这一来二去的,便算是打了个平手。
冷睨远黛,金后淡漠道:“几年不见妹妹,妹妹锋芒倒是不曾稍弱!”言下却不无讥嘲,显是指远黛早前倚靠广逸王,如今又扯了百里肇的大旗。
远黛也不怒,只笑道:“姐姐数年不见,威风却是更甚往昔!不过我如今却有一事不明,不知姐姐可愿赐教一二?”
她这一番言语,说的虽是风轻云淡,然听在金后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自她与远黛相识以来,十停里头倒有八停都是吃亏的,剩下的二停,也多是借了旁人的势,而她如今自觉占了上风,又哪里肯顺着远黛的话,却往坑里跳。嘴角不经意的一扬,她环顾一下四周。轻描淡写的道:“即算我是个不速之客,妹妹也不能连个座也不让吧?”
远黛扬眉,却自轻飘飘道:“呀!这个却是妹妹粗心了。不意数年不见,姐姐竟变得这般生疏、客套,竟连座也须人让了!”早些年,金后曾在广逸王府为客过一段时日,因她一直存心与远黛竞个高低,所以一贯与远黛互不相让,似让座这等冲突更是时时发生。
金后在言语上颇碰过几次钉子后。也便再也不提这些,见了远黛,便索性反客为主。心中也常以为得意,却不料几年之后,竟又被远黛嘲讽了去。
眸光冷然的扫向远黛,她也不言语。便在一边坐了。如此一来。二人却是主客分明,反显得远黛要高了一分,好在远黛虽是不肯示弱于她,但也无意在郢都太煞了她的威风,见她坐下后,她便也起了身,在金后对面的椅上坐了,算是各让一步。
见她如此。金后原本阴冷的面色便也微微缓和了一些,仍自端正坐着。并不言语。
这当儿,绘春也已沏了茶送来。侯她上过了茶,远黛这才开口道:“绘春,你在外头守着,我与皇后娘娘数年不见,正欲好好叙旧一番!”绘春闻声,少不得抬了眼去看远黛,眼中隐约的有些担忧。远黛见状,少不得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及至绘春去后,坐于远黛对面的金后忽而发出了一声长叹:“不想今生还能再见到你?”这话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无由的竟带了软弱与伤怀,才刚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无存。
远黛为之默然。她与金后之间,说到底,也不过是当年两个都被宠坏了少女之间的一些小小别扭,大不了再掺杂一些少男少女间的青涩情意,至于长辈们的恩怨情仇,对于她们而言,虽是存在,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并无切肤之痛。至于石传钰,从她选择了百里肇的第一天起,她便再没有立场去争什么,更遑论如今她已彻底放下。
语气陡然一松,她轻轻的叹了一声,徐徐的道:“你知道的,我已嫁了人了!”她心中虽仍是不愿在金后面前稍退半步,但这一句话,却已表明了她无意相争的立场。至于金后信与不信,那便是金后的事,与她无涉,她也不屑于再去多说什么。
“我听说了!”金后应着,看向远黛的视线却是复杂异常:“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还要回来?”毕竟是自小相识的,远黛的性子,她又怎会全无了解。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远黛为何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回来。四年,她熬了整整四年,眼看着前方已现曙光,却因着她的回来,陡然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了无希望,不见五指的深黑。
淡淡看她,远黛面上无喜无怒:“我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吗?”正如金后对她熟悉一样,她对金后也是了解的。金后虽非善与之人,却也并不莽撞。她既来了,又知道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事实上,在远黛而言,她是不愿这个时候回来的。在她原先的打算中,她是要再过数年回来的。她其实并不喜欢打无把握之仗,尤其是如今她手中也有足够的筹码。
然而石传珏的出现,却让她知道,若不想连累百里肇,她就得回来。这一生,她没拖累过人,到如今,自然也不会。所以,她毫不犹豫的主动向百里肇提出回来的请求。
只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不提,百里肇就不会点头,不管南越方面提出怎样的条件。然而结局不会变,早早晚晚,她总是要回郢都一趟的。也许她可以等,等到有一天,再拖不下去,再委委屈屈的走。但她不想,与其拖泥带水,不干不脆,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来走一遭。
她不喜欢瞻前顾后,斟酌局势,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块筹码。于她而言,筹码这样的身份就是一种侮辱,不管这块筹码有多么的重,也只是一块筹码而已。
只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可能对金后说起的。
良久的沉默着,最终,金后慢慢的道:“你可是想告诉我,你仍是我最大的敌人?”她的语气复又变得冷沉,看向远黛的眸中已现出了冷冷的寒光,凌人的气势几乎令人窒息。
然而这一套,显然是无法吓住远黛的。若无其事的一笑,她淡然的道:“你我之间,是敌是友,只在你一念!若为友,我会尽为友之道;若为敌,我也不惮!”她的语调柔和平淡,神情恬淡自如,说出的言语,却似出鞘的利剑一般,寒芒四射。
“不惮?”金后忽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若在四年前,你说出这话,也还罢了,但四年后,石青螺,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有些太可笑了吗?”
四年前,广逸王石广逸犹在人世,他这一生,交游广阔,几乎可称得是恩泽南越,他的影响力之大,在整个郢都,无人敢于忽视。然而四年了,石广逸已过世四年,人走茶凉,原就是世之常情,无人可以轻忽之,所以金后才觉得远黛这话委实是可笑至极。
远黛也不恼,微微一笑之后,她一翻手,取出一支短笛来。笛子极短,仅有寻常笛子的二分之一长,笛声殷红似血,却有一条碧线横亘笛声,碧色极翠,与那一抹殷红相衬,却显得殷红愈红,深碧尤翠,莫名的给人一种妖异之感。
远黛纤长如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她的手法轻柔如飞絮点水,仿佛稍稍用力,便会毁了这根笛子一般:“这枝笛子,你可还有印象?”她问,声音却自平和安定。
“驱蛇笛!”金后蹙眉的看向远黛掌中短笛,面色虽有些难看,嘴角笑意却仍冰冷倨傲,言语讥嘲:“东西虽好,只可惜,这里是郢都,即便你吹响了它,又能招来几条蛇?”
远黛的神色镇定如亘,言语更是若有所指:“姐姐错了!这里……应该是广逸王府才对!”
“广逸王府”四字乍然传入金后耳中,却让她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你是说……”只是片刻,她的面色却已惨白得全没有了血色。天下女子,十有**均惧蛇虫,金后也不例外。
凝眸静静看她,良久,远黛才自一笑:“姐姐身为苗女,又生在土司府中,却这般惧怕蛇虫,若被先人所知,也不知要如何气恼!”苗女擅蛊,天下皆知,当年南越太祖征战天下,其时身为弄蛇人的金家先祖便在军中。赟城之战时,金家先祖以一支驱蛇笛,驱动数万蛇虫,横扫一城,从此名震天下。太祖定鼎郢都,论功行赏,便封了他为苗疆土司。
苗疆土司府由此传承至今。
金后的面色,却仍一片惨白。她虽是苗人,但却生在郢都,长在郢都,早与寻常汉人并无区别。何况她的母亲,也非是苗人。事实上,因她母亲自幼最怕蛇虫等物的缘故,她这一生,甚至从未有半步踏上苗疆的土地,得母亲影响,她最怕的,也正是这些东西。
见她如此,倒让远黛没了继续吓唬她的兴致,挑一挑眉后,她简单道:“姐姐若再没有别的话,那便请回吧!我想,四哥若知道你私自出宫,只怕不会高兴呢!”
她原本倒是想与金后好好的叙叙旧,不过如今看来,这旧不叙也还罢了。
深吸一口气,金后竭力的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惧怕:“我若真要动你,你也仍是逃不过去!”她色厉内荏的道。
冲她一笑,远黛懒懒的又补一句:“皇后娘娘,请容我提醒一句,你只是皇后!”(未完待续。。)
ps: 今天真早,忒不习惯啊!容偶泪一个,下乡去了
第八十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冲她一笑,远黛懒懒的又补一句:“皇后娘娘,请容我提醒一句,你只是皇后!”
这话一出,金后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她如何能听不出远黛的话中之意,她只是皇后,即便她今日真能得手,等石传钰回来,她又该如何交待。而她也很清楚,她若真动了远黛,石传钰必定不会放过她,即使她是金家嫡女,也不能改变什么。
见她如此,远黛已自适时的补了一句:“妹妹虽还没有进过宫,却对施贵妃所出皇长子的聪敏仁孝早有耳闻呢!”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轻飘飘的,甚至有些隔岸观火的悠然。
这话才一入耳,金后面色便又是一僵,嫣红的樱唇却抿得愈发的紧。
这几年,她一直称病不出,后宫诸事亦尽数落在贵妃施氏手中。施氏出于晏河施家,虽非公卿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近百年来,施家更陆续出了十余位四品以上大员,其中二品二人,正一品一人,在朝势力,不容小觑。偏偏施氏肚皮又争气,入宫年许,便产下了皇长子。可恨自己……她咬牙的想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全无动静的小腹上。
“妹妹言尽于此!姐姐请便!”耳中,远黛的声音淡淡传来,已带了些明显的不耐。
深吸一口气后,金后慢慢的道:“你我久别重逢,妹妹怎么这般快就下起逐客令来了?”
嘴角稍稍一扬,却没带出什么笑意来。远黛道:“姐姐若真来叙旧,我自是欢迎,不过我看姐姐这意思。却还真不像叙旧的样儿!”金后既然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她这心中虽已不耐至极,但也只得继续敷衍下去,毕竟人在屋檐下,她也无意太过咄咄逼人。
“叙旧?”金后闻之失笑,旋反问道:“我倒想问妹妹一句,若妹妹是我。这个时候,可有叙旧的心思?”只这转瞬的工夫,她却已换上了一副讥嘲的口吻。言语中更不无自嘲。
远黛看她,眸中却无丝毫同情之意:“我若是你,压根儿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她直截了当的道。她乃石广逸一手抚养成人,对金家。虽说不上仇深似海。却也多有厌憎之心。恨屋及乌之下,她对金后,自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自然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安慰于她。
“你也许不会,但我已选择了……”金后慢慢的道:“既选了,又怎么回头?”
远黛默然,半晌却忽然道:“我知道,姐姐的母亲。乃是齐国公府嫡女,自幼深得老公爷宠爱。又是现任国公的一母同胞的姐姐……”金后不意她会忽然说起这些,微诧的看她一眼,一时颇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只得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轻笑了一声,远黛轻描淡写的道:“我只是想提醒姐姐一句,有齐国公府,其实也足够姐姐在后宫立足了!”
这话一出,金后却不由勃然变色,看向远黛的目光更是忽明忽暗,一时冷光寒意,一时却又闪闪烁烁,难以测度。对她的变化,远黛却是视而不见,轻轻抬手,掩住一个呵欠,她淡然的道:“天色不早,我也累了,就不送姐姐了!”
言毕也不等金后说些什么,便自扬声唤道:“绘春!”一直守在屋外廊下的绘春听得她叫,忙自答应了一声,快步的走了进来。见她进来,远黛便自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朝着金后一礼:“姐姐此来,为的无非便是安心二字。既如此,妹妹自也不吝于给姐姐一个答案。妹妹如今已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人,还望姐姐再莫相疑。”
金后听得心下一震,好半晌,也只能是默默回了半礼,转身出门。绘春会意的送了出去。
门口处,随她一道前来的女官见她一言不发的走了出来,反觉诧异,忍不住迎上前去,轻唤了一声:“皇后娘娘!”言下却已带了几分讶异。
金后微微抬手,示意她莫要言语,脚下却是不曾稍缓,径自的走出了含玉轩。含玉轩外,数十名侍卫环伺门前,却都穿甲佩刀,全副武装。见金后如此出来,其中数人面上便都现了异色。而一顶暖轿也在此时被抬了过来,那女官忙上前揭了轿帘,请金后入轿。
暖轿一路出了广逸王府,在夜深人静的郢都大街上缓缓而行。郢都虽也有宵禁,但这一行人,实在太过打眼,后头又跟了数十名侍卫,巡夜之人虽见了,却也并不敢拦,但若不拦,却又怕交待不过去,左右为难一刻,只的悄悄跟在后头,看那暖轿究竟往哪里去。
却不料这一跟,居然便直跟到了皇城门口,眼巴巴见着那为首之人取出一块铜牌在守门侍卫的眼前晃了一晃,那紧闭的宫门居然便被打开。那巡夜之人见得此景,早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计较什么,忙忙转身逃之夭夭去了。
暖轿直行到坤毓宫,金后方下了轿,径入寝殿。寝殿内,仍有人守着,见她回来,忙打点了茶水奉上。金后坐于罗汉榻上,接了茶水,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复又将之搁下。
与她同去的那名女官却再忍不住,问道:“娘娘,您就这么放过她了?”
她原是金后陪嫁的四名丫鬟之一,跟在金后身边多年,性子虽有些莽撞,却最是忠心不过,因此金后听了这话,却也并不生恼,叹了口气后,她慢慢的道:“本宫何尝想放过她!只是她说的并没有错,本宫今日若动了她,来日皇上必不会放过我!如此一来,最终反是施容秀那个贱人得了便宜去!”她虽惧怕蛇虫等物,却也知道,远黛吹响驱蛇笛,即便能够驱使万千蛇虫,也非是一时半刻便能奏效,而有一时半刻,也足够她带去的侍卫杀了她了。
那女官常在宫中,自然知道施容秀正是施贵妃的名讳。她虽知金后所言有理,但心中却仍觉得,若真杀了远黛,再费了气力掩饰,也未必就不能掩饰过去:“娘娘说的是!只是留着明珠郡主,奴婢总觉着……是个祸患呢!”
摆一摆手,金后道:“这也未必!你不知道青螺,她的性子看似和缓,其实却最骄傲不过,她既说了她已嫁了人,那就绝不会主动与本宫相争。更何况,她嫁的人,又是北周亲王。只凭这一点,皇上便再如何喜欢她,也要顾及二国之间的颜面,不会将这事闹的太大。而且,她还是名登宗谱的宗室郡主,名义上,还是皇上的堂妹。只要拿稳了她的这两个把柄,便是皇上,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所以说,目前而言,她对本宫并无多大的威胁!”
那女官仔细听着,却是愈听愈觉有理,面上神色顿时和缓了许多。
疲惫的冲她摇一摇头,示意她再莫多问,金后很快吩咐道:“本宫累了!”那女官闻声,赶忙应着,匆匆吩咐,备了盥洗等物来伺候着。
直到躺在松软的床上,金后才打从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自己知道自己事,才刚她之所以费尽唇舌,绞尽脑汁的来解释,为的不是说服那名女官,而是说服她自己。
不期然的悄悄抬手,金后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有谁知道,她所以为自己找了这么多借口出来,为的……只是不想他更憎厌她。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若当真下手杀了远黛,他与她,便再没有分毫可能。他会永远憎厌于她,永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不想他恨她……
远黛先前的话语忽而又响起在耳边:……有齐国公府,其实也足够姐姐在后宫立足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远黛那最后的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是在说她自己,她根本就是在提醒她,她既已嫁了石传钰,便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多为石传钰着想,多为皇室着想,多为大越着想。她甚至还不忘提醒她一句,她有的,不止是土司金家的支持,她还有齐国公府……
生涩的扯动了一下唇角,金后忽然只觉头痛欲裂。几年不见,她倒是愈发的犀利了……她恍惚的想着,心中无由的一阵酸涩,眼中旋之落下泪来。滴滴泪珠无声的自眼角滑落,滴在她颈下所枕的绣有并蒂鸳鸯纹样的枕头上,很快的便渗了进去。
枕上,泪痕缓缓洇开。
…… ……
送走了金后,绘春再匆匆回屋时,却见远黛已半靠在了贵妃榻上,神色之间,更满是疲惫。绘春松了口气,下一刻,竟忍不住的拍了拍自己的酥胸:“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远黛忽然听了这么一句,倒不由的笑了起来,抬眸看她一眼,却忽然吩咐道:“绘春,你把香炉熄了吧!明儿我开张方子,你照方抓了药来,这屋里屋外的,每人吃上三剂!她们若问,你只回是近些日子,天气阴晴不定,我又刚受了风不久,怕她们染上了再传给我,所以如此!顺道警告她们一句,谁若不吃,将后来我再受了风,绝不轻饶她们!”
绘春乍然听得这话,心中便是一颤,没有多问,她忙忙的行到香炉跟前,先熄了炉中香。(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举动
及至熄了香,绘春正待问一句这香该如何处理之时,却听身后远黛懒懒的道:“等明儿天亮了,你便将这香灰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吧!扔了也怪可惜的!”
绘春闻声,忙答应着,迟了一刻,却又忍不住问道:“那……皇后娘娘……”
眼眉不曾略抬一抬,远黛淡漠道:“她那里却不着急,等我离了郢都再说!”她虽颇费了一番心思将金后打发了,但目下看来,她这一时半会还离不了郢都,手中多些筹码总无坏处。
绘春便不再问,收拾了那只香炉后,毕竟上前低声的问了一句:“郡主,斐亲王那边……”
微微苦笑一下,远黛抬手一指窗外:“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绘春应声看去,这才发现,这会儿窗外竟已依稀的透出浅浅的鱼肚白来。绘春一怔,不觉的便叹了一声:“这一夜,竟过的这么快!”仿佛只是眨眼工夫,一夜便过去了。
慵倦的伸了个懒腰,远黛叹气的吩咐道:“只得辛苦你再走一趟了!虽说王叔这会儿早该得了消息,但我们若不走这一趟,却不免失礼!”
绘春忙点了头道:“郡主说的极是!奴婢这就去走一趟!”
…… ……
快步的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沿途花木扶疏,景致绝佳,黑衣男子却不曾多看一眼。他只是疾步而行,步履轻捷却又沉稳。青石小路的尽头。乃是一座院落。院落外头,此刻正有两名侍卫肃立左右,瞧见黑衣男子行来。便忙朝他躬身行礼。
黑衣男子脚下不停,却只朝着二人简单的一颔首。男子看来三旬左右年纪,本就方正脸上,厉眉锐眼,隆鼻薄唇却更加深了他的面部轮廓,令人一见,顿生压抑之感。
直直的穿过月洞门。男子行到正屋门口,抬起手来,轻叩了门扉两下。不多片刻。门内便传来了应声:“进来!”男子答应着,便抬了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仅只书案上点了一盏油灯,使得整间屋子看来。光线昏暗。难以视物。纵以黑衣男子的目力,忽然从明亮的外头进了这屋里,双眸一时也有些难以适应。微微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时,他才看见了正面书桌后头的那人的影子。那人斜靠在书桌上,姿势似颇倦怠。
疾行数步,黑衣男子朝上深施一礼,沉声道:“主子。邓朝来了!”
上首那人疲惫的朝他一摆手,淡淡应道:“来了就好!且说说昨儿的事!”
邓朝答应一声。肃立下首,缓声禀道:“昨儿郡主原是要夜访斐亲王府,行将出门之时,皇后娘娘忽然驾到……”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似是要给上首那人一个思考的机会,但因上首那人并未言语,他便又很快的继续说了下去。
而若是远黛与绘春二人中有任何一人正在此处,听得邓朝的话,必会惊诧莫名。只因这人所说的话语,实在太过翔实,从远黛得知金后来访后的一举一动,乃至其后与金后的所有言语,甚至是远黛早间与绘春的所有言语,他都一一平实道来,全无分毫错漏之处。
书桌后头那人便也静静听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盏油灯虽然就搁在他面前不远处,那灯光偏就没有一缕落在他的面上,自也让人无从觉察他的神色。而事实上,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与邓朝二人,邓朝又恪守规章,回话之时,至始至终都是低垂着头的。
及至邓朝说得完了,他才微微颔首,并不评说什么,只问道:“斐亲王府又如何?”
邓朝应声道:“属下来时,斐亲王已遣了四名侍卫过去!依属下看来,这四名侍卫身手极为不凡,竟不似是斐亲王府之人!”他却是个实诚人,虽有疑惑,却也不肯臆测其他。
书桌后头那人显然早知他的性子,闻言倒也并不多问,只点了点头,淡淡吩咐道:“命人盯好坤毓宫那头!不许皇后再出宫一步!”这一句话,他却是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邓朝竟也并不奇怪,更不多说什么,只躬身一礼道:“属下遵命!”
“还有……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广逸王府……”书桌后头那人顿了一顿后,却又莫名的补充了一句:“莫要被她发现!”听邓朝又应了一个“是”字,他便挥了挥手:“你去吧!广逸王府若再有什么异动,你可直接来此禀报!”
…… ……
大周凤仪宫,萧后沉默不语的坐在寝殿内,打从心底深处涌上的疲惫与无力,在她绝丽的眉梢眼角划上了触目惊心的深浅痕迹,浓浓的妆容,也掩之不去。
若是远黛此刻见了她,必会觉得诧异莫名,只是数日工夫而已,萧后却似已老了几岁。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萧后也不睁眼,只慢慢的问道:“可找到他了没有?”她的声音微微嘶哑,没有起伏,虽问了,却没有丝毫的急促,似乎表明,她根本没指望能找到。
进来那人似乎迟疑了一刻,而后才轻声禀道:“娘娘恕罪!”
这四个字才一入耳,萧后便忍不住嗤笑出声:“除了这四个字,你们还有其他的话没有?”这话从她口中吐出,初时平平无奇,愈说到后头,话尾却是愈加上扬,及至说到“没有”二字,却已是声色俱厉,伴随着这一声厉喝的,还有一声脆响,却是萧后猛然抬手,生生将面上案上的一只斗彩团花马蹄茶盏拂落在地。茶水立时飞溅开来,甚至溅在了回话宫人的脸上。
那宫人顿然一惊,下一刻,已“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叩首道:“奴婢死罪!娘娘饶命!”许是萧后这几日的阴晴不定,已给她造成了太大的压力,她生生的跪在那里,却是磕头如捣蒜,不片刻间,已自血流批面,令人不忍目睹。
她这样的举动只能让萧后愈加心情烦躁,冷睨一眼那宫人,她厉声的道:“滚!滚下去!”
那宫人闻声,当真是如奉纶音,满口应着,跌跌撞撞的退了下去。
寝殿之内,萧后面上,疲惫之色愈甚,她慢慢的、慢慢的靠在了身后的凤座上,神色更逐渐的从疲惫而慢慢转向麻木。良久良久,她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忽而扬声叫道:“来人!”
一名宫人畏首畏脚的从外头走了进来,颤巍巍的朝她行礼:“娘娘,奴婢在!”
若在平日,萧后若见了她这番模样,怕不早就呵斥出声,然而今日,她却全没有这等样的心思,扫那宫人一眼,她淡漠吩咐道:“传话出去,本宫要见睿亲王!立刻!马上!”
这话却说的平淡如水,全无一丝的波动,仿佛已疲惫到全无气力。
那宫人一听这话,心中倒不由的松了口气。如今这整个凤仪宫中,最怕的便是皇后娘娘提到安亲王三字,如今听说是睿亲王,怎由得人不如释重负,自觉是近日以来,最好办的一件事。近乎欣然的答应了一声,那宫人举步,几乎是欢欣鼓舞的走了下去传旨。
她那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神态,自然逃不过萧后的双眼。然而此时,她却全无计较之意。延德帝病重之事,已牵动了她太多的心神,偏偏此时,百里聿又不知去向,怎由得她不焦心。为了爱子,她竭尽心力的谋划了这许多年,却不想,事到临头,却出了这事。
百里肇……百里肇……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百感交集。
难道……这就是天命……她恍恍惚惚的想着,嘴角的笑意便也愈发的苦涩难言。她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寝殿内,烧着地龙,还燃着火盆,然而这一刻的她,却只觉得冷……
那是一种透骨的寒冷,不是由外侵袭而来,而是从心中往外发散。这一刻的她,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冰窟,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甚至浸得这座寝殿一片冰寒。
冷……好冷……
这份入骨的寒意,让她再也忍受不住,猛然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来人!来人!”
迈步踏入凤仪宫,才一入内,百里肇便不由的皱了眉。董后过世后,他便一直被托养于萧后膝下,而不管是董后,还是萧后,却都是住在凤仪宫的,因此他对这座宫殿可说极为了解。但今日,他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来错了宫殿。
事实上,如今的凤仪宫,委实是热的出奇。百里肇目光微动之下,已看到至少二十只火盆。虽说凤仪宫殿内广阔,但这么多的火盆加上原就烧着的地龙,仍旧让他深感诧异。
只因以远黛的畏寒程度,也从来不曾在屋内点过这许多的火盆。念及远黛,他不觉有片刻的失神:她如今在南越,理应不觉得冷吧。南越的气候,其实也真是比较合适她呢!
窸窣的衣袂之声渐行渐近,将他从思绪中惊醒。百里肇应声看去,却见萧后正从后殿出来。只是一眼,百里肇便不由的一怔。萧后养他多年,对于萧后的起居习惯,他自是再清楚不过,然而此刻的萧后,却仍让他吃惊不已。在这样暖和到近乎热浪袭人的殿内,萧后却穿着厚重的银狐裘。他记得很清楚,这件狐裘,乃是当年北狄求和之时奉上的一件贡品,因其珍贵,故而理所当然的到了萧后手中。然而萧后却几乎没有穿过一次。(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皇室情
百里肇记得很清楚,这件狐裘,乃是当年北狄求和之时奉上的一件贡品,因其珍贵,故而理所当然的到了萧后手中。然而萧后却几乎没有穿过一次。
据百里聿说是因嫌弃这袭狐裘太过厚重,穿着略嫌臃肿。
那时他与萧后的关系虽已渐渐疏远,但对她还是颇为尊敬的。听了百里聿这话后,他甚至还应许了百里聿要为萧后搜寻几张银狐的裘皮另制一袭狐裘。只是却没料到,他这一返回平京,却是又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得了允准回去北疆驻守,而那一去,先是途中遇袭,初雨身亡,而后他自己也中毒而伤了双腿,这事自然也就搁置了下来,直到如今。
他那里虽是心绪翻转,百味陈杂,面上却也并不失礼,朝着萧后淡淡的施了一礼。他与萧后的关系早已降到冰点以下,平日见面,也不过维持基本礼节,却连寒暄敷衍也都省了。
萧后对此,也是心中有数,事实上,莫说今日她请了百里肇来乃是有求于他,便是平日,她也是不敢与他计较的。朝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萧后于上座落座之后,便吩咐人为百里肇看座。百里肇也并不多言什么,谢过之后,便也坐了。
及至宫女奉了茶来后,萧后才终于的开了口:“今儿本宫找你来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她虽也有心出言相恳,然求人的话在舌尖上打了几个滚后,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却换成了这么一句似乎成竹在胸的言辞。只是看向百里肇的眼神,却终不免透露了她的心思。
百里肇本也不愿与她多说什么,闻言之后。便即淡淡道:“七弟的去向,儿臣也并不十分清楚,但据儿臣想来,他怕是去了南越了!”从口中吐出“南越”二字时,百里肇的心中忽然便觉有些空落落的。远黛去的愈久,他便愈发现,原来自从有了她之后。真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与先前不同了。这些事,看着仿佛与她无干,但细想想。却又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例如在这个关键时候,却毅然决然离开平京的百里聿。
这个念头让他无由的觉得有些烦躁,也不等萧后再说什么他便已开口道:“七弟早非孩童,也自有他自己的想法。儿臣在此却有一言奉劝娘娘:安分守己。尚可安享半世富贵!”
说过了这一句话,他竟也不再多留,而是站起身来,径自一礼,告退而去。
他来的不快,去的却如一阵风般,倒让萧后怔愣当场,一时竟忘记了叫住了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半晌。只觉得脑中发晕,眼前发黑,险险便要晕了过去。
殿内火盆,喷吐着热量,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寒,甚至比才刚还更要冷得多。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萧后伸手想去够那盏就放在她手边的茶盏,这个时候,一点点暖意都让她觉得无比舒服。然而她用了近乎全身的气力,才勉强够到那只本来伸手可及的茶盏,正欲将之捧在掌心时候,却忽然只觉手上无力,指尖发颤之下,一个不慎,竟将那茶盏打得翻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便想去将那茶盏扶起,然而非但不能如愿,宽袖更不经意的一扫,那茶盏便“砰”的一声落了地。她只来得及喘了口气,外头却已快步的行入一名宫人。
“娘娘……”那宫人娇呼一声,也顾不得其他,便忙快步的奔了上来,要去搀扶面色早已煞白到连脂粉也遮饰不住的萧后。然而她的手指才一触到萧后的手上,她便不由的颤了一下,旋惊声叫道:“来人!快来人,速召太医前来,娘娘病了!”
百里肇一路出了凤仪宫,因着心情烦郁的缘故,疾走几步后,他便也放慢了脚步。他尚来不及走出多远,便听得后头凤仪宫内传来喧闹的声音,隐约之间,可以听见说是萧后在传召太医。足下不期然的微微一缓,良久,百里肇才自苦笑了一声。
没有回头的打算,他一路随心而行,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一处翠竹围绕的宫室跟前。当片片竹影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个”字的时候,他才悚然惊觉,自己到了哪儿。
抬起头来,他不意外的看到了“潇湘宫”这三个大字。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几步,但很快的,他便停下了脚步,略一踟蹰后,终究掉头离去,虽然他知道,这座潇湘宫乃是空的。
潇湘宫,也是六宫之一,离着中宫与御花园均近,原本可称得上是个炙手可热的宫殿。然而这十数年来,住于这座宫殿的多位妃嫔不是病死便是横死,这座宫殿便也寂寥了下来。而事实上,这处宫殿,正是萧后当年不曾登上皇后宝座时的旧居。
百里肇记得很是清楚,自己幼时,便曾不止一次的过来这里寻萧后玩耍。那时候,他的生母董后虽仍在世,却缠绵病榻,无力陪伴于他;而萧后,也还没有产下百里聿。
旧日种种,仿佛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却早物是人非了。
百里肇暗暗想着,不觉微微摇头,心中却忽然便涌起了一种渴望——想找一个人好好的说一说从前的事,再谈一谈目下的情况。只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如今却并不在他身边。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百里肇很快压下心中的混乱的思绪,步履也更加快了一些。然而便在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呼唤:“睿王爷……睿王爷……”
百里肇听那声音,却觉有些像是延德帝身边的大太监宋延年,不免眉心一皱。但他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回了头,看了过去。他的身后,十来步远处,正有一名五旬左右的太监急急的踏着小碎步奔了来,看那形貌,不是宋鹤年还能有谁。
宋鹤年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急急行过礼后,这才开口道:“王爷,圣上有请!”
早在他赶来之时,百里肇便已猜到必是延德帝的意思,他虽明知宋鹤年乃是延德帝的心腹,却仍淡淡问道:“宋公公可知道皇上传本王过去,是为何事?”
自打觉察当年之事,不无延德帝纵容,他便不再称呼延德帝为父皇,而是称之为皇上。对于这种变化的原因,延德帝心中自也一清二楚,然而他却没法与已残了双腿、又一直闭门不出的百里肇计较,便也只得默认了这个称呼。作为他的身边人,宋鹤年对此,自也知道。
“圣上的心意,奴才哪敢臆测,不过奴才想着,圣上有请王爷过去总不能是坏事儿。”宋鹤年笑,是那种一如既往的谄媚与恭谦的态度,而后,他却作了个手势,轻声的道:“王爷这边请!”他口中虽说这不敢臆测,但最后的那一句“不能是坏事儿”却已说明了一切。
不能是坏事儿,那自然就是好事了。
百里肇先前问那一句时,不过是随口一问,还真是没指望宋鹤年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宋鹤年,可是延德帝身边的老人,心腹。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他颔首道:“前头带路吧!”
宋鹤年答应一声,便忙行在前头,一路引着百里肇径往延德帝寝宫。
延德帝缠绵病榻已有多日,近些日子,更已起不了身,朝中诸事便都托了众大臣处置。诸皇子中,宁亲王百里肃早年不肯过问朝政,近些年虽略有改观,但因延德帝并无倚重之意,他也只是领了几个闲差而已。如今延德帝病重,诸皇子虽各有打算,但为避嫌疑,却也并无哪个敢在这个时候,直接提出要为延德帝分忧的要求,少不得只是在暗里发力。
延德帝也未必不知此事,但他竟是装聋作哑,全不理会。
宋鹤年引着百里肇,行至寝宫跟前,停步低声道:“请王爷稍候!容奴才入内禀告一声!”言毕匆匆进去。不过一会,再出来时,却已上前道:“皇上才刚用了药,这会儿正醒着,王爷请随奴才来。”百里肇便点了头,跟在他后头进了寝殿。
因延德帝卧病的缘故,太医嘱了不可见光的缘故,寝殿里头有些黑沉沉的。不多的几枝烛微微摇曳,带得二人被拖得长长的影子轻轻晃荡,无由的便给人一种日暮西山的凄凉感。
宋鹤年并未走的太近,行到寝室外头时,便停了脚步,低声的道:“圣上吩咐了,请王爷一人入内,他有话,要单独与王爷细说!”
百里肇听得微微皱眉,犹豫片刻,毕竟还是点了头,迈步的走了进去。他倒不是对此完全不存戒心,只是他这些日子,过的似松实紧,宫内宫外,早年布设的暗棋早都一一用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若是延德帝真有异动,自己竟会全无所察。
他再往前行了数步,前面却已见了低低垂下的明黄帷帐,帷帐内,有低微的呼吸声传来。那呼吸并不十分平缓,更时快时慢,有时甚至夹杂着咳嗽声,显然帷帐内的人,身体已到了行将崩溃的地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灰心丧气
百里肇听得那帷帐中呼吸粗重而急促,时而还伴着几声轻咳,便知延德帝如今情形实在不好。他对延德帝虽多有怨恨,但真到了此时,却又不禁忆起从前,心中愤恨也不觉消了几分,足下也因之一缓,心中更隐隐然的泛起一丝酸楚来。
许是他在帐外站的时间略长了些,明黄帷帐内,忽而传来了几声剧烈的咳嗽,却是咳得掏心掏肺,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及至咳嗽稍缓,帐内这才传来延德帝低低的声音:“显华,可是你来了?”语声沙哑粗嘎,只不过说了几个字,却早又喘息不止。
强压下心中酸楚,百里肇默然上前,在床前跪下,而后低声应道:“是!儿臣奉命觐见!”他也有心问候几句,然而话到唇边,却终于还是不能说出。
明黄帷帐内,沉寂了片刻后,才终于又传来延德帝的声音:“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一言未了,早又剧烈的咳了起来,胸腔、咽喉处更发出如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
百里肇听在耳中,终是不忍,好半晌,道了一句:“皇上这咳疾,太医可有良方没有?”
及至咳嗽稍缓,延德帝才自喘气道:“也不过是些静养的方子,一时也不见效,不过慢慢吃着吧!”一面说着,却已伸出一只青筋爆起的枯瘦手掌,揭开了那道明黄幔帐:“起来说话!如今想来,我们父子竟已有数年不曾好好说一回话了!”言毕抬手一指床沿。
答应一声。百里肇默默起身,谢了恩后,便在床沿坐下。只是目光才一落到延德帝面上时。他便又忍不住一阵心酸。他早知延德帝病得不轻,宫中甚至早有人悄悄儿的将太医的脉案送到了他的案头上,初炜还特意延请了名医,仔细推敲过这些个脉案,结果都不容乐观。
只是这些东西,他虽都知道,却又哪里及得上亲眼目睹来得直观。
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到最后,百里肇也只是低声的道了一句:“来日方长!父皇还是好好保重身体为上!”不知怎么的,“父皇”二字。在这一刻,从他口中吐出,竟是顺畅如初。
延德帝仿佛也怔了一下,猛地抬起一双已有些浑浊的眼去看百里肇。诸色情绪一时尽沉眼底。复杂难言。许久,他才慢慢的点了点头:“但愿如此!”言下却甚凄凉。
毕竟父子至亲,血浓于水,见他如此,百里肇心中又岂能好受得了。只是此刻,他却是不好表露分毫,说不得搜肠刮肚一般的寻出一些安慰的言辞来说了。他本不是那种惯擅言辞之人,这几年与延德帝之间又感情淡漠、鸿沟颇深。说起这些话来,便也格外的吃力。
好在延德帝身体确是虚弱得很。才只说了几句,却已咳了几次,说话亦愈发断续难言。好在这会儿,外头守着的宋鹤年终于捧了药来,禀说该吃药了。百里肇见状,心中倒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忙自起身,告退出去。延德帝倒也并不留他,只命他得空常来宫中走动走动。
百里肇去后,延德帝也未伸手去接那药盅,而只是目注百里肇的背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宋鹤年乃是在他身边伺候惯的,将那药盅捧到他的面前,重复道:“皇上,该吃药了!”
吃力的摆一摆手,延德帝道:“先搁着吧,朕这回儿还不想吃药!”言下已有不耐之意。
宋鹤年却是不肯,只道:“皇上,这药若搁上一会,怕更是难喝,还是趁热喝了的好!”
延德帝被他盯得无奈,只得接了那药盅,勉强的喝了半盅下去,便不肯再喝,依旧递还给宋鹤年。许是喝得急了些,这半碗药下去,他便又咳嗽了起来。
宋鹤年忙忙的搁下药盅,返过身去,替他轻轻拍打着背部。饶是如此,延德帝也仍是咳了好半日,方始好了些。喘过几口气后,他却忽然问道:“宋鹤年,你看睿亲王如何?”宋鹤年倒没料到延德帝会问他这个,一怔之后,一时竟没敢言语。延德帝也知他不敢妄言这些,然这会儿,他除了宋鹤年,还真是寻不到一个更适合说这话的人,因叹了口气后,又道:“朕既问你,你便只管如实道来,朕总不怪罪你便是了!”
宋鹤年听得这话,这才斟酌回道:“若依奴才想来,睿亲王与安亲王都是极好的!”
他在延德帝身边多年,如何不知延德帝心意。除却甫一落草便即夭折者,延德帝共得七子,而这七个儿子里头,他心中最是着紧的便是百里肇与百里聿二人。
百里肇乃是嫡子,又是他结发之妻董后所生,在他心中地位自是比旁人不同。至若百里聿,则因他既是幼子,才学性情又都不错,父母更为偏疼幼子一些,原也在情理之中。
延德帝默默,宋鹤年说的这些话,都在他心中,他如今左右为难的,可不也正是这个。他也知道,百里肇乃是承继帝位的最佳人选,无论是往日的功绩,还是他嫡子的身份,都是如此。然而父子芥蒂既生,又岂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得了的。只是在百里肇已然康复的今日,他若力排众议,将幼子扶上宝座,倘或惹怒了百里肇,只怕变故就在眼前。
但若真要他下手除了百里肇,一来全无道理,二来也未必就能动得了羽翼早成的百里肇。
“继续说!”他平平的道,知道宋鹤年仍有下文。
深吸一口气,宋鹤年低声的道:“只是安亲王毕竟年幼,怕是……难以服众!”他也并不敢说别的,只含糊的说了一句“难以服众”。
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声,延德帝慢慢的道:“你之所言,也正是朕之所想!”
这话才一入耳,宋鹤年心中便是一凛,总算是彻底明了了延德帝的心意。他在延德帝身边多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心中都有一本账在。在他看来,延德帝到了这个时候,犹且想着立幼,实非明智之举,只是他乃阉宦之身,这等事儿,又哪里有他插嘴的余地。故而听了延德帝这话后,他便默然闭口,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他固然了解延德帝,延德帝又何尝不知道他,扫他一眼后,淡淡道:“朕知道,在你心中,其实是更偏向睿亲王的,可是?”
宋鹤年闻声大惊,下一刻,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更连道不敢。
疲惫的摆了摆手,延德帝慢慢的道:“起来说话吧!朕已说了,不管你今儿说了什么,总赦你无罪!”一言未了,早有咳了起来。宋鹤年见状,忙站起身来,扶住了他。及见延德帝嗓内有痰,忙又捧过痰盒接痰。延德帝吐出一口浓痰来,这才觉得好了些。
宋鹤年忙伏侍着他喝水漱口,又唤了小太监来,捧了痰盒出去。及至忙乱过后,延德帝又问,他这才重又跪倒在地,低声禀道:“皇上是知道的,先**皇后在时,于奴才有大恩,睿亲王乃先**皇后唯一所遗,奴才对他,总觉更亲近些……”
他口中的先**皇后,指的正是百里肇的生母董后。
延德帝忽然听了这话,神色间也不觉恍惚。董后乃他发妻,二人早年成婚,琴瑟相偕,而他所以能够登上皇位,董后亦是一大助力。少年夫妇,情意总是更为深浓一些,董后伴着他,从皇子而至郡王、亲王,乃至登上皇位,真真可说是与他共过患难的。
这份情意,又岂是后来的那些妃嫔所能有。
“奴才也知,当年之事,如今已无从判断对错!只是奴才总觉着,这社稷江山,乃是百里氏的社稷江山,并非皇上一人所有。皇上又岂可以一己之好恶来定其归属!若是……皇上执意,奴才只怕……只怕……”不知怎么的,一旦提及当年的**皇后,宋鹤年竟是不可自持的脱口而出,及至话出了口,便连他自己,也早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接下去的话,终究再不敢说了,猛抬手时,已给了自己两个重重的耳光,而后频频磕头道:“奴才……奴才一时口快,妄论谬言,委实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失神的愣愣靠在龙床上,延德帝怔怔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宋鹤年,良久良久,才自苦笑了一声:“起来吧!朕与你一生都在一道,却没料到,你竟还是个铮臣谏官的料子,倒是朕素日小觑了你了!你说的不错,父皇将这个天下传给了朕,朕该做的,便是找一个能担得起这个天下的人。是朕钻了牛角尖了!”
四年多以前,他所以对萧后的所为,不闻不问,甚至在一定的程度上予以了默许,却是因为,他私下得了一些证据,而这些证据,处处所指皆是百里肇有不臣之心。而偏偏那时,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百里肇的声望都正处于一个顶峰,其中而尤以北疆为最。
世人眼中有太子而无皇上。这样的事,天下又有几个皇帝能忍受得,纵然是亲子,也是不行。何况那时,延德帝又身体康健。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声,他慢慢的继续说下去:“早知朕如此短命,当年朕又何苦来哉呢?”言下满满的皆是灰心丧气。(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患得患失
百里肇离了寝宫,也未多留,一路径自出宫。宫门外头,早有马车候着,徐青正坐在车辕上,见他出来,忙跳下车辕,迎了上来见礼。百里肇也不言语,朝他一点头,径自上车。
见他已上了车,徐青便也上了车,执起搁在一边的马鞭,抬手处,已甩出一串脆响,拉车的马儿早熟惯此音,闻声之后也不待马鞭落在身上,便齐齐扬蹄,朝前奔去。
睿亲王府离着皇宫本近,那马行的又快,不多一刻工夫,便已到了王府的仪门跟前。徐青勒马停车,跳下车去,才要打开车门,请了百里肇下车。车厢门却已开了,百里肇略略欠身,轻捷的跃下车来,随吩咐徐青道:“去请初爷与岳爷来本王书房!”
徐青闻言,更不多问,答应一声后,便径去寻初炜与岳尧去了。百里肇则自顾举步,进了仪门,却是直奔书房去了。他一进了书房,早有人迎了上来,伏侍他净面,换下衣裳后,又沏了茶来。百里肇接了茶,才刚喝了几口,那边徐青已引着初炜与岳尧进来。
三人关系素来亲密,百里肇见二人进来,也不过略略抬手,示意二人自坐,那边很快便又送上茶来。百里肇便摆了摆手,打发了屋内之人,又示意徐青在外守着。
及至屋内再无闲杂人等,初炜才匆匆问道:“王爷才刚进宫,可是见着皇上了?”萧后命百里肇入宫一事,初炜早知。但他却并不以为一个萧后便值得百里肇甫一回府便唤了他们二人过来,所以眼见左右无人,他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百里肇颔首。淡淡言道:“皇上今儿见我,很是说了几句亲密话,不过对我的腿忽然好了一事,却是只字不曾提起!”他慢慢的说着,看似平静淡漠,心中其实却不无凄凉。他已将死,可对他却仍不放心。再怎样深厚的感情。一旦起了嫌隙,便再难弥补,这话诚然不假。
他没多说什么。但只是这么一句话,却已足够初炜与岳尧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后,初炜方才问道:“若是皇上执意如此,王爷又打算如何应对?”
微微失神了片刻。百里肇也仍是一言不发。事实上。这几年,他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因为这种患得患失,他虽没有努力扩张手中的势力,但也并没有完全放弃。他只是静静的蛰伏着,像是在等机会,其实却是在静静的等候,等候原本属于他的皇位终于旁落。
他曾经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近到唾手可得。然而最终,却还是与他失之交臂。午夜梦回时候。他甚至会恍惚的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然而梦醒时分,他却总又觉得不甘。然而他自己心中也明白,真正让他不甘的是他的父皇与他曾经视若母亲的萧后。
他不甘心就这么沉寂,这么任人施为,所以他虽常年闭门不出,却仍隐隐然的把握着皇位承继的关键。甚至可以说,只要他在一日,这个皇位到底由谁来坐,仍需看他三分颜色。
然而远黛出现了,她治好了他的双腿,然而与此同时也让他重又陷入了漩涡,不再像原先那么超然——超然的冷眼看他们彼此争得死去活来,却纷纷对他示好,不敢稍有得罪。
沉默良久,百里肇这才漠然道:“既已走到这一步,自然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如今的他,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许多人。那些人相信他,乃至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中,行百里路者半九十,结局就在眼前,他又岂能稍退半步。
听他这么一说,初炜与岳尧却都不由的松了口气。
初炜当即开口道:“依我之见,皇上那边其实无需担心!皇上这一生,行事中允求稳,我想着,他若不能在生前处置了王爷,必然不敢甘冒风险,将皇位传给安亲王,以致江山不稳,社稷不宁。更何况,如今安亲王也并不在京中!”说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初炜面上终不免现出了几分钦佩之意:“说实话,我如今倒真是有些佩服安亲王了!”
岳尧一直沉默的在旁听着,此刻听了这话,却终忍不住,点头道:“能有勇气弃江山而求美人的男人,自然是值得敬佩的!”说到此,他却又忽然一笑:“虽说我一直觉得,就算他如今正在平京,这江山也不大可能会落到他头上!不过我敢说,这事若换了宁亲王之流,这个时候,那是打死也不会离开平京半步的!”
百里肇听得失笑,下一刻,却问道:“可派了人跟在他后面没有?”
初炜应声道:“王爷放心,早安排好了!不过说起这事,岳尧是佩服安亲王,我却对王妃佩服得很!”这话却是暗指远黛在石青妍与百里聿一事上,多有撮合。
百里肇听得淡淡一笑,却是既不附和,也未否认。初炜等人或许以为此事乃是远黛有意而为,却惟有他知道,石青妍与百里聿之事,远黛从头至尾,也没有刻意干预过。这事所以如此,也许自有天意,当然远黛在这里头,也是不可或缺的。毕竟若没有她,石青妍也不会找到睿亲王府,更不会巧遇刚巧在睿亲王府作客的百里聿。
摆一摆手后,百里肇径自的岔开话题:“这次唤你们过来,就只为了这事。不管如何,总是小心为上吧!”他说着,却又注目看向初炜:“郢都那边,近来可有消息吗?”
初炜颔首,坦然的道:“王妃身边那人,前日传了消息来,说是王妃一切安好,并以认出她来,只是却吩咐了她要安分守己,免得还不曾用上,便被发觉!”
百里肇听得默默点头,抬眼见天色已不早,便吩咐道:“你们既来了,便留下用了饭再走吧!”初炜与岳尧自无异议,当下各自点头应允。
…… ……
屋外,隐隐约约的传来二更的更鼓之声,懒懒的放下手中的书册,远黛慵倦的伸个懒腰,却站起身来,道:“这么快居然便二更了呢!”
绘春正捧了那件弹墨绫夹棉披风过来,闻声当即笑道:“今儿这一日,倒是过得安静!”见远黛那边已站起身来,她忙上前一步,将手中披风抖开,仔仔细细的为远黛披上。转身时,却已取过早已搁在一边的圆形琉璃灯,打开灯罩,点燃了内里的灯芯,再放下灯罩。
绘春提灯走在前头,远黛便也举步跟了上去。屋外院内,照例的挂着两串气死风灯,夜风吹过,那灯便也随风轻轻摇曳,月色灯光下,院内的月月桂更是树影婆娑,幽香沁人。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却并不言语。这座广逸王府虽已被收拾得如同旧日一般,但因石传钰无意张扬远黛已然回来的消息,这府内的佣仆下人,却仍是能省则省了。
月夜寂冷,王府清寂,毕竟让远黛莫名的生出几分感伤之情来,不由的微叹了一声。
不用回头,绘春也知她的心意,淡淡一笑之后,她道:“郡主走的比王爷更早些,自然不知道,王爷去后,有一阵子,这府中寂静得都让人不敢待。其实那时候,府内的下人仍有不少在,但大家伙却都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一样。后来奴婢自己想想,才知道,原来这府第再大,人再多,若少了主心骨,便什么也都不是了!这会子郡主看着这里,觉得空寂寥落,但对奴婢而言,却觉得这所宅子,真是很好的,至少比那时候可要好得多了!”
她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出来,却让远黛险险的落下泪来,但她仍自忍着,甚至还强自扬起了唇:“绘春,你如今可真是愈发的会说话了,果然我该当对你刮目相看呢!”她虽勉强而笑,不肯落泪,但语音里头,却仍不免带了几分哽音。
绘春所以说了那话,原不过是想触动了往事,倒并没有想得太多,这会儿听得远黛如此,倒不由的有些赧然,忙道:“这话原是奴婢的心里话,奴婢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郡主若因此伤感起来,倒是奴婢的不是了!”
远黛摇头,却忽然道:“绘春,我如今才总算知道,为何当年父王非要让我先一步离开!”她也不等绘春问什么,便又说道:“只因父王与我一般,都是宁可生离而不愿死别!”不管是怎样绝世无双的人,死的时候,总不会好看。而对于生人来说,与己关系最亲密的人的最后一面,总会深深铭刻脑海,难以淡忘,如此一来,反而徒增了许多伤怀,淡忘了过往美好。
而对石广逸而言,他的死,石传钰无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与其让远黛因他之死,而对石传钰愈加痛恨,倒不如早早遣了她走,如此她即便仍旧心存怨恨,却总比亲见他的死要好。
只是这些,她却是直到今日,才算真正明白过来。
她的话,绘春听得半懂不懂,懂的是前半,不懂的,却是那份深沉的舔犊之情。而远黛也并没有再多说下去的打算,她抬起手来,一指不远处的那座假山:“就是那边了!”
绘春便答应着,提了琉璃灯向那座假山折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斐亲王
顺着远黛所指的方向,绘春提了琉璃灯一路往假山处行去。那座假山山腹原就是空的,绘春提灯略略一照,已毫不费力的找到了洞口。一面立住脚,一面已回过头来,去扶远黛。
毕竟是深夜,虽有些月色,也不足以照明,绘春提着灯笼一路走着,倒还好些,远黛跟在后头,光线便差了许多,因此这会儿她正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慢慢挪着步子。见前面绘春反手来扶她,却不由的一笑,便搭了绘春的手,稳稳当当的行到假山洞口。
二人相偕进了假山,山腹不大不小,内有一张小小的石桌,石桌侧旁,则是两张圆石凳。观其大小,足可容得**人在内而不觉拥挤。但因四壁拢合的缘故,绘春提着的那盏琉璃灯的灯光倒也堪可照个通明。绘春对此似颇熟悉,才一站得定了,便忙提了灯直奔山洞南壁。
抬起手来,绘春熟练的在山壁之上轻叩了数下,原本尚算平滑的山壁便传来了轧轧之声,露出来的,却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雪白石头,石上,是一个小小的锁匙孔。
远黛在旁看着,便抬了手,从发上抽出一根灵芝头的银簪来。远黛一手持簪,将簪头对着那锁匙孔一投,轧轧声响再起,这一次,打开的却是一张可容一人进入的小小甬道。
绘春见小门开了,也不待远黛开口,便自提了琉璃灯引着远黛入内。甫一入内,远黛便回了手。在门边一处小小凸起上使力按了一下,二人进来的那道甬道口便重又关闭起来。
二人顺着甬道一路慢慢而行,因甬道狭窄的缘故。只能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甬道极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远黛自觉憋闷,少不得寻些闲话来同绘春说说。二人一路说着话儿,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寂寞。行不多时,前方已隐隐约约的见了一点如豆一般的灯光。然而只是这一点的微光,却让二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而前面,也很快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前面可是郡主与绘春姐姐?”声音甚是娇脆。
绘春闻声。赶忙答应了一声,同时却对远黛道:“郡主也不知还记得她不,柳翠?”
远黛微微沉吟,而后却不觉诧异道:“柳翠。可是当年的那个柳翠吗?”见绘春点头。她才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柳翠,她自然是记得的,不过她记忆中的那个柳翠,当时还是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因是石青妤身边的丫鬟,故而她多少有些印象。
她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那人却已快步的迎了过来。远黛借着灯光仔细的看了一看她,却觉眼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长目秀,举止伶俐。才一过来,便已朝她深深一礼:“奴婢柳翠,见过郡主!”她走得近了,声音便也不似刚才那般虚渺,却更是娇脆清婉。
远黛心中虽是不无诧异,但也并未表现在面上,只笑着伸手将她扶起:“不必多礼,前头带路吧!”寻常富贵之家,哪个奴才侍奉哪个主子,一旦定了下来,便只有贬斥,难得有高升的。而柳翠原是石青妤身边的人,如今却到了斐亲王身边,这等事情,更是少见得很,只此一点,便足可见得此女不容小觑。远黛此次回来郢都,原没打算久待,自不愿得罪了她。
这条地道,虽是从广逸王府直通斐亲王府,但广逸王府的锁匙只能打开自家的通道,却并不能打开斐亲王府的通道。斐亲王府那边亦然。因此两府便索性在这条甬道的正中间,建了一座小屋,以备议事之用。而今这条甬道内,既有柳翠出现,斐亲王自是不在的。
柳翠答应着,一面带路,一面笑道:“我们王爷说了,他有几年不见郡主了,心中甚是想念,更要好好的看一看郡主,少不得只有请郡主多走几步,移驾到王府一叙了!”远黛对她的态度,虽算不得如何亲密,却也温和客气,却让柳翠心中甚是受用,说话也便随意起来。
远黛听得一笑,却道:“我也有几年不曾见着王叔了,也不知他如今身体怎样?”
柳翠便抿嘴笑道:“王爷身体倒好,只是这些年,愈发的发福了,少停郡主一看便知!”言语之中,自有一份熟不拘礼的亲热,却让后头的绘春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只是这几句话,远黛便知这柳翠与自己那位斐亲王府关系必不寻常,然而这事,自来与她无干,闻言之后,不觉一笑:“王叔原就是个心宽之人,体胖一些,也是应当的!”
柳翠也是知道分寸的,有意无意的提点了几句后,便也岔开了话题,挑了几句闲话来与远黛说。远黛对她,虽不刻意远之,倒也没打算过分亲近,只是含笑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甬道内多了一个柳翠,便也显得热闹了许多,加之柳翠性子佻达,言辞风趣,却比才刚还更有趣些。三人行了一路,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
柳翠便取了锁匙来,开了甬道之门。轧轧声中,小门缓缓打开,外间,一片明光灿烂,倒让早惯了甬道黑暗的远黛一时有些睁不开眼来。
“青螺……”一个满是惊喜的男子声音已响了起来,那声音微微低沉而略带磁性,才一入耳的一瞬间,远黛几乎便有一种冲动,将要脱口叫出一声“父王”来。
但很快的,她便克制住了潮涌而来的冲动。这事说来也甚是有趣,斐亲王与广逸王并非同母所生,二人长相容貌也并不相类,然而二人的声音,却委实相像至极。以至于很多与二人熟悉之人,光听声音,也未必就能分辨出二人谁是谁非来。
眨一眨双眼,以让自己尽快适应眼前的明亮,再睁开眼时,远黛已能清楚看到眼前的男子,才只一眼,她便不由的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王……王叔……”她不可置信的失声叫了出来,面上满满的,都是惊愕。
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面如满月,双眼一线,肥厚的双下巴层层叠起,身材壮硕,大腹便便,那体型比之庙中供着的弥勒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甬道之中,远黛已听柳翠说起斐亲王发福一事,但她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斐亲王竟会发福成这个模样。
显是看出了她的惊愕,斐亲王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回手一指自己,扬眉笑道:“怎么,认不出王叔来了?”他人虽是极胖,但举止之间,仍可见得当年的倜傥洒然。
见他如此,才总算是让远黛找回了一些当年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她道:“王叔,这才几年呀,您怎么就成这样了,真真让侄女都不敢认了!”言下倒忍不住笑了出来。
斐亲王也不在意,只笑道:“傻丫头,你王叔我吃得下,睡得着,自然也就胖了!”很显然的,对于自己胖成了今天这样,他非但不以为意,更有甚者颇有些自得其乐。
陡然听了这话,远黛也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恼。她正想着该如何答斐亲王这话的当儿,斐亲王那边却已开了口:“柳翠,你领绘春出去吃杯茶去!”这话却是明摆着要打发了二人离去,好与远黛说上几句私心话了。当下柳翠应着,便带了绘春出去。
等她二人出去,斐亲王这才一指身后道:“青螺,你过来坐!”言毕,自己却先转了身,在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了。远黛便也答应了一声,便在他指的位置上坐了。
柳翠二人去后,斐亲王倒也没有多少叙旧的意思,坐定之后,他便沉吟的提起了身边几上的茶壶,为远黛斟了一杯后道:“青螺,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远黛也知二人会面时间,必不能久,斐亲王既直言相询,她自也并不绕圈子,当下干干脆脆的不答反问:“侄女回京已有数日,想来王叔也该知道侄女如今的情况了?”
斐亲王皱眉,半晌方点了点头:“直到如今,我也还是不明白王兄当年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你与小四好端端的一对儿,他偏要闹出这么一出来……”他一面说着,却已忍不住抬起因太过肥胖而显得有些粗短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黄花梨木几面,意甚无奈。
石传钰排行第四,早年他不曾登基时候,斐亲王便唤他作小四,如今他已登基,当着人前,斐亲王自是要顾忌他几分颜面,然而背后提及他时,却仍是如此称呼,且全不惧人知,却让石传钰也拿他无法,只得当作不知。
远黛听得一笑,却道:“侄女倒觉得,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见斐亲王面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她少不得又开口道:“侄女如今已是有婆家的人,王叔可要慎言才是!”
斐亲王原本还真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然这会儿被她一堵,若要再说,倒真是有些难于开口,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说走就走,说回就回的,真真叫人情何以堪?”
他口中虽说着“叫人情何以堪”,但那面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叫“小四情何以堪”六字。
远黛见他如此,也当真是哭笑不得,她也无意与斐亲王纠缠不清,干脆单刀直入的问道:“金家之事,王叔如何看法?”
斐亲王不意她如此爽利,一怔之后,倒不由皱起了眉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将热闹
斐亲王不意她会如此直截了当,一怔之下,便皱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迟疑一刻后,也只是道了一句:“这事儿,只由得他们去闹吧!依王叔看,竟是闹得愈大愈好!”
金家既是苗族土司,又是百年世家,肱骨之臣,若不闹大了,日后免不了落个口实。
远黛何等玲珑,一听这话,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沉吟的目注斐亲王片刻,她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昨夜之事,王叔已尽知道了吧?”虽然答案几乎已是肯定,但她仍想知道。
斐亲王闻声,便也干脆的点头承认:“不错!不过她究竟何时过去,我们却也并不清楚!”对远黛,他倒也无意隐瞒,说话之时,用的竟是“我们”这个词。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斐亲王,远黛最后笑了一笑,道:“我还有最后的一个问题,只不知王叔肯不肯如实答我?”她面上虽带笑意,眸光却自沉肃,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意。
哈哈一笑,斐亲王也不等她问出口来,便自答道:“没错,他如今确是在郢都!”
得了他这么一句话后,远黛便也不再多问。事实上,问与不问,也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了。斐亲王既知石传钰如今正在郢都,便已说明,这两个人从根本上就是一伙儿的。斐亲王见她,也必得了石传钰许可。既是如此,斐亲王自是不可能站在她这一边,而她想要知道的东西。若是石传钰想让她知道,无须她问,斐亲王也会说。若他不想她知道,再问也是无用。
见她默然的不再问话,斐亲王倒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强,到如今,不但没见软和,倒是愈发倔到骨子里了!说起来。便到了如今,我也还是不明白,王兄这到底是犯的哪一门子的浑。你居然也就真听了他的话了!”言下却是颇多嗟叹。
远黛却并不打算与他讨论已然过世的广逸王,她只是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几年不见青妤,心中颇是想念。请王叔容我过去与她小叙一回吧!”
斐亲王一听这话。便知远黛这是不想再与他深谈了,只得颇为无奈的摇一摇头,道:“这会儿已不早了,你身子又不好,还是莫要折腾的太晚,早些回去休息吧。等明儿,我命人送她过去你那里,陪你住上些时日!”
远黛之所以提起石青妤。也不过是不想再在斐亲王这里待下去,但若要直言告辞。却不免伤了斐亲王的颜面,这才折中的提起石青妤,其实倒真没打算在这深更半夜里去扰石青妤,听得这话之后,便笑了笑,起身道:“既如此,侄女就等着王叔送青妤过去了!”
没好气的冲她摆摆手,斐亲王道:“去吧去吧!你的那点小心思,王叔还能不知道?”
远黛一笑,也不回嘴,便起身朝他一礼,告辞而去。那边斐亲王便又唤了柳翠带了绘春进来,又命柳翠仍旧将她们自密道送回。及至目见密道小门在眼前缓缓闭阖,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而身后,也恰在此时,传来一个清朗平淡的男音:“王叔这是在想什么?”
对于身后忽然响起的这个声音,斐亲王竟全无意外的意思,如常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个说话的男子:“微臣只是在想,青螺这丫头,怕是已猜出皇上如今正在这书房里了!”
…… ……
远黛与绘春走出假山的时候,东方虽还未见白,明月却已将落未落。因这一路之上,远黛一直沉默不语,绘春到了这个时候,终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郡主……”
冲她摇一摇头,远黛示意她暂时莫要言语,便一路径直的往含玉轩走去。见她无意多说,绘春自也不敢多问,只快走几步,提了琉璃灯在前为她引路。
含玉轩内,一片沉寂。晴宁等人早前便被打发睡下,如今也并不在。二人进了屋,绘春便忙走到侧边,取了一直温在炉上的热水,正欲沏茶的当儿,远黛已开口道:“不必沏茶了,只倒一盅温水来便是了!”绘春答应着,便倒了温水给她。
从斐亲王府到广逸王的这一条密道,委实不算短,远黛才一坐下,已觉双腿酸软,这会儿正弯了腰在捶着小腿。见绘春来,少不得坐直了身体,接了茶水,喝了一口。那边绘春已自然的蹲下身体,打算为她捶一捶腿。远黛见了,不免一笑,却道:“你也坐吧!今儿走了这许多路,我看你也不好受,我这腿,如今已好多了,不必捶了!”
绘春闻声,便也笑笑的站起身来,捧了锦杌在远黛下首处坐了,却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远黛瞧她模样,不觉失笑,倒也不瞒她,便道:“斐亲王叔与四哥乃是一伙儿的,所以有些话,有些话,若真说了出来,怕他反而为难。而况我也有些疑心四哥正在斐亲王府!”
绘春一听这话,竟忍不住轻轻“呵”了一声,面上满是诧异之情。
见她如此,远黛不觉笑笑,过得一刻,却又不无感慨的道:“四哥呵,他也真是有本事,才只这些年,竟将整个宗室营造的如同铁桶一般,当真是针插不进啊!”
斐亲王与广逸王虽非同母所生,却从来情意笃厚,广逸王病重之时,斐亲王甚至在他病榻跟前将石传钰骂的一文不值,其情状之激烈,却让远黛至今记忆犹新。不料才只三四年的工夫,他的态度竟就有了这般大的改观。若非远黛深知斐亲王的脾性,怕是不免要疑心斐亲王当年的情状乃是做戏了。至于石传珏,他与石传钰也是一贯不对的,而如今,二人面上虽似矛盾重重,但实底下,怕也早已沆瀣一气了。
远黛如此想着的时候,倒也不得不佩服石传钰的手段。
不无慵倦的舒展一下娇躯,远黛闲散的道:“不早了,该睡了!”
绘春听她这个时候,仍自如此轻松,不免吃惊,忍不住开口问道:“郡主难道就不担心?”
淡淡一笑,远黛平静反问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担心四哥会迁怒于你们?”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倒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我都知道,他不会,也没这个必要!”他不会,是因为知道,若那绘春等人来要挟她,委实是有些可笑的。
事实上,现如今,真正能让她担心的人,便是百里肇。然而百里肇那边,如今却已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的。而她也并不觉得她有必要表现得惊慌失措。
惊惶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一点,早在四年前,她就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
她如今能做的,只有相信百里肇。百里肇绝非弱者,这一点,从他早年的经历便可看得出来。即使腿残之后,他颇沉寂了几年,但也并没完全闲下来。一直以来,她虽从没主动的问过他什么,但隐隐绰绰的,却也从沅真那里得了一些信息。
即使她仍免不了会去担心,但这些担心,却还不至于让她失了方寸。而况今日前去斐亲王府,虽然未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助力,但至少,她知道,她的安全问题,还是不必担心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性命更珍贵,至少目前于她,是这样的。
匆匆盥洗之后,主仆二人各自歇下不提。因着这一夜,几乎不曾阖眼的缘故,第二日远黛将将睡到午时,方才睁开眼来。跟前伺候的人早换了晴宁,她一面掩口打个呵欠,随口问道:“绘春呢?可是你换了她回屋睡去了?”
晴宁答应着,却秉持着她一贯不该说的不说不问的作风,只叫了柳儿捧了盥洗用具来伏侍远黛盥洗。一时梳洗完了,那边云燕却急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禀道:“郡主,明瑜公主递了帖子来!”口中说着,早奉了烫金的名帖上来。
远黛听得微微怔愣,神色颇为意外。她回郢都也有几日了,而作为唯一一个陪着她一路行来的皇室公主,石青妍非但从未露过面,更连消息也不曾有一个,今日却忽然递了帖子来,却让她不得不疑心是事出有因。没有多说什么,远黛伸手接了名帖过来,翻开看了一看,帖子确是石青妍的名帖,贴上娟秀的字迹,也确是石青妍所有,然而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随手将名帖丢在桌上,远黛随意的道:“回贴告诉明瑜公主,只说我尽日有闲,她若想来,不拘何时都可以!”云燕得了这话,忙自答应着,又匆匆的走了出去。
她那边才刚出去,绘春却偏在这时进来,二人一出一进,却恰恰打了个照面。云燕也并不敢得罪绘春,见是她过来,少不得行礼唤了一声“姑姑”。绘春近日颇有些看她不惯,见此也只是一点头,并不多问,便走了进来。
远黛见她来了,不免一笑,便一指桌上名帖道:“绘春,我这里总算是要热闹起来了呢!”言下却是不无戏谑之意。(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有心人
绘春闻声,微诧之余,便也依着远黛所示,上前一步,取过那张拜帖,打开看了一看,面上旋即现出讶色:“是明瑜公主?她怎会忽然起意过来拜望郡主了?”她是宫中为数不多的知道远黛乃是与石青妍一道返回郢都之人,故此对于石青妍此刻下帖来拜之举颇为疑惑。
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远黛漫不经心道:“帖子既来,想来这一二日她必来,到时便知了!”她口中虽说着这等轻描淡写的话语,心中却无由一动,神色一时沉吟。
绘春想着远黛这话,也觉颇有道理,当下笑应一声,便也不再言语。她二人说这话的时候,并未避开晴宁与柳儿。晴宁神色不动,仿若不曾听见,柳儿在旁,却是眨了眨眼,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然而眼底深处,却是涟漪不起,对此显然并不意外。
眼看着已是正午时分,晴宁等人便摆了午饭上来,远黛早觉腹中饥饿,当下举箸用饭,食量竟是远胜平日。用过饭后,她便借口出去走几步,消消食儿,示意绘春等人不必跟随,自去用饭。绘春虽心中不愿,但见她态度坚决,倒也不好再多说,只得罢了。
远黛出了房门,行到院内。院内,月月桂依旧香气袭人,或因天气略寒的缘故,原本的甜香,被寒气一逼,却生生显出了几分清幽来,却让远黛愈加的喜爱。稍稍逗留片刻后,他便出了含玉轩。顺着南面的一条鹅卵石小径径往前头走去。
行不多时,前面便已到了广逸王府的南花园。当年她在广逸王府时,南花园几乎便是她一人所属。寻常丫鬟都不许入内,更不说小厮之类。所以如此,非止因为南花园距离她的含玉轩最近,还因南花园里头,有一道半露天的温泉池子。固然含玉轩也有温泉池,但她幼时,最喜看星望月。所以算了下来,竟还是在南花园这处池子洗沐的更多。
远黛一路穿行,径入藏于假山之中的那座小池。石传钰显然在这处池子上下了不少的工夫。眼前这处小池,看去竟与几年前全无分毫差别。远黛寻到那处温玉所凿的玉座,慢慢坐下。正午刚过,正是一日里阳光最好的光景。池中因是温泉。四面又有假山环绕。因而常年都笼着一层淡淡的蒸腾的热气,暖暖的冬阳倾泻而下,令人愈觉温暖,全不似冬日。
远黛一时兴起,索性弯腰下去,除去所穿鞋袜,拉高湘裙,将一双欺霜赛雪也似的精致玉足放入了泉水之中。泉水柔柔的将她的双足包裹住。温暖而舒适。几乎是习惯性的,远黛闲散的晃动双足。享受着水波温柔的荡漾。冬阳熙和,池水温暖,四围静谧到只闻风过树梢的天籁之音,令刚刚睡醒不久的她,居然又有了睡意。
她就这么半睡半醒的靠在那里,直到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这一声来的突兀,却让因眷恋这份感觉而不愿睁眼的远黛皱了眉。
好半日,她才慢慢的坐直了身体,淡淡应道:“坐吧!”不必去看,她也知道,来的这人正是明瑜公主石青妍。当年,石青妍也曾来过广逸王府数次,对于这里,也是知道的。
石青妍倒也并不客气,当即走了过去,在她让出的半边温玉座上坐了。这温玉座,名为座,其实却又长又宽,比之寻常的贵妃榻也不差多少,二人坐着,自也不觉拥挤。
“青螺姐姐,你不知道,我幼时每每见你,总觉得你这人有些怪……”坐定之后的石青妍只字不提自己为何而来,却莫名的提到了从前。远黛闻声,少不得转眼看她,却并未接口。
石青妍本也不指望她会答自己什么,停滞片刻后,便又说了下去:“你总会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有时会觉得,你很善良,善良到仿佛什么事情都管。但有时候,我又会觉得,其实你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而且记性也不好,连帮过的人也都记不清!”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顿,而后却歪着头问道:“青螺姐姐,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她人本韶秀,此刻偏头相询,更是目光澄澈,神情专注,看去既倔强又甚惹人怜爱。
远黛看她,半日才笑笑:“青妍,你可知道,我十岁那年,我父王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石青妍听得一怔,有些弄不明白远黛的意思,因没弄明白,她也便不敢遽然说话,毕竟又沉吟了许久,这才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远黛笑笑,便道:“他铸了一百面银牌给我,命我每次出门,身边必要带着一块。若遇到看不过眼或能帮得上的事,就帮一帮别人。”说到这里,远黛面上不觉现出了几分淡淡的怀念之色:“那些银牌上镌着数字,从一至一百,每块重二十两。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它们都送了人。期间我不止一次的问父王,为什么要这么做,父王总不肯答我。等送完之后,他才终于对我说,这一百块银牌,便是一百粒种子。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发芽,但只要你种下了,便难说什么时候,就有一粒已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能帮你遮风避雨!”
这一番话,她说的很慢,语调轻缓而充满怀念:“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王送我的礼物,就是一百粒未知的种子。他希望这些种子日后能帮上我,只是可惜,那时候我心浮气躁,有很多时候,都是随手将那银牌送了人,所以,直到如今,我也没遇到一棵那样的树!”
石青妍默默听着,面上神色一时变幻莫定,许久,她才轻声的道:“广逸王叔,真是一个有心人!”除了这么一句话,她也真是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远黛听得笑笑,却是不予置评,只道:“你问我的话,我已答了,如今该轮到你说了!”
叹了口气后,石青妍干脆的答道:“他来找我了!”
她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听在远黛耳中,却让她猛地一惊,下一刻,她已脱口而出:“百里聿?!”她只能说,对于这一点,她虽已有推测,然一旦确定,却仍不由诧异。
下意识的抿了唇,石青妍的笑容也不知是喜是忧:“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却并不糊涂,而况她又是刚从北周回来。如今她的母亲已成了太后,在后宫地位大大提升,连带着她也跟着尊贵了几分,想要打探一些北周的情况,也实在不是难事。
见远黛久久不言,她便索性说了下去:“北周……延德帝重病将亡,听说已有月余不曾上过朝。我……还我听说,皇兄……他与北周私下曾有盟约,要竭力扶持他……”
提及此事,她的措辞愈发艰难,甚而几近语无伦次,然而远黛却仍是听明白了。石传钰与北周私定盟约,要扶立百里聿继位。这一点,倒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事实上,当年百里肇受伤一事里头,便有南越的影子,这一点,只从“菟丝”之毒上便能看出端倪。
事情到了如今,远黛几乎可以肯定,与石传钰私定盟约之人,必是萧后无疑。而萧后的条件,自也简单的很,她想让她的亲生儿子登上帝位,而她,也险些就成功了。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为了这阴差阳错的一切,但她仍是出言安慰了石青妍:“你该知道,就算他不来郢都,这皇位,也未必就能轮到他!”没人比她更了解石青妍此刻的心思。
石青妍出身皇室,自然明白历代皇位传承的背后有着怎样的血腥争斗。而如今,百里聿却毅然决然的在这里关键时候,丢下重病的延德帝,追着她来了郢都,这件事,给石青妍带来的巨大冲击自是毋庸置疑。她因之方寸大乱,自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来,未必能轮到他;可他来了,那就一定轮不到他……”石青妍苦笑,眸底深处却有隐隐的光芒在跳动:“青螺姐姐,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沉吟片刻,远黛才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有?”
几乎不曾稍加思考,石青妍便即断然道:“我要陪他回去北周!好在……母后如今已身为皇太后,再也无需我担心了!”她虽说的干脆,但言及自己母亲,语气之中终究不免流露出一丝丝的犹豫,但她很快便又甩了甩头,目注远黛道:“我来见你,是想求你帮我在皇兄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明眸之中,透出的,却是隐隐的恳切。
远黛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公主的婚事,照例是要赐婚的,断然没有自己决定的道理。只是让她去求石传钰,她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苦笑摇头,她道:“青妍,你真觉得,这事儿由我出面合适吗?”她这话说的虽是委婉,但明白人一听可知,已是回绝。
石青妍扬眉,却道:“我只觉得,这事儿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竟是一步不让。
静静看她,许久,远黛才笑笑:“青妍,我是一定会回平京去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目注石青妍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远黛笑笑的道:“青妍,我是一定会回平京去的!”
不置可否的耸一耸肩,石青妍道:“别时容易见时难!我只怕即便姐姐回去,也难重回当日!姐姐睿智,当明我意!”却是暗指远黛这般滞留郢都,即便清白,只怕也难取信于人。
远黛倒真没想到石青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淡然扫了一眼石青妍,她道:“妹妹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只是妹妹可曾想过,我若留下来,又当如何?”
石青妍神色一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才是。不错,远黛就此留在郢都,她曾嫁百里肇的事,石传钰又是否真能全不在意?下意识的咬了唇,好半日,她才勉强的道了一句:“你与皇兄自幼一道儿长大,感情总要比那边更要深些的!”这话出口,却是连她自己都觉别扭。
微微一笑,远黛轻描淡写的接了一句:“妹妹与太后朝夕相处十几年,又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如今不也为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人而决意远离了!”
这话一出,却将石青妍梗了个面色青白,无言以对。
抬眸看她,远黛神色淡漠,语气冰冷:“四五年了,不想妹妹的性子却还与幼时一般无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直到如今,你也还是不懂!妹妹慢走,我不送了!”
石青妍气得无语,有心起身就走。但一想到百里聿,却是终于没法全然不顾,窒了一窒后。她方愤然的道:“那百里聿呢?他可是你的小叔子,你竟也不问他一句?”
不期然的轻嗤一声,远黛道:“安亲王与我份属叔嫂,又年纪相仿,我如今独居,避他犹且不及,又岂有主动招惹之理?”及见石青妍面上变色。她才又不急不缓的补了一句:“况我如今自身难保,旁人之事,恕我无能为力了!”她并不打算过问百里聿与石青妍之事。但也无意因着这事而让石青妍心中生疑,故而终究加了最后的那一句话。
石青妍面色铁青,竟连告辞的客套话儿也懒得说上一句,一个转头。已自拂袖而去。假山外头。旋即传来绘春的声音:“公主……”随之而来的,却是石青妍的冷哼之声。
夹杂着环佩叮咚之声的脚步渐行渐远后,远黛毕竟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对绘春此刻正在外头,她倒并不意外,以绘春的谨慎小心,又怎会由得石青妍独自在这广逸王府内四处寻觅自己。不过被石青妍这么一扰,她也真是没了早前的兴致,索性坐直身子。扬声叫道:“绘春……”
外头绘春答应着,已快步的走了进来。“郡主……”她叫道。神色间欲言又止。
远黛也不看她,只笑着踢了踢池水,闲闲道:“绘春,你看,我这过来的急,都忘了带布巾了呢!”绘春见状,却不禁苦笑起来,只得从腰间抽出随身带着的松花绿色汗巾,上前便要为远黛拭干湿足。冲她摆一摆手,远黛接了那块汗巾,自行擦干了双足,重又穿上鞋袜。这才将那块汗巾递给绘春,又道:“这块汗巾已用不得了,回头我赔你一块更好的!”
绘春听得哭笑不得,叹气道:“我的郡主,这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净想着这块汗巾子!”
淡淡一笑,远黛若无其事道:“不必担心!贤太妃如今虽已贵为太后,但她毕竟不是四哥生母,会知道分寸的。至于青妍,自然有人会劝她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没来由的有些恍惚。事实上,她还真是没想到,百里聿竟会一路追着石青妍来郢都,而且是在这个时候。只这一份心意,已是可钦可敬了。她只顾着想着这些,一时倒忘记了绘春在旁犹自一头雾水。不过这事,倒也没必要向绘春解释的太清楚。
不再多说什么,远黛举步,一路径往含玉轩行去。绘春只得紧跟在后。
…… ……
带怒离了广逸王府,石青妍恨恨的斜靠在自己的鸾车上,想着才刚远黛的态度,心底便不由的无名火起。她的脾气原就算不上好,这会儿发作起来,却让身边伏侍之人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丝的声音来。
鸾车一路缓行,很快便进了宫。南越规矩,公主出嫁之时,方可敕造公主府,在此之前,都要住在宫内。石青妍因幼时深得景轩帝喜爱,所住的玉粹宫亦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地方。
鸾车在玉粹宫前停了下来,石青妍下了鸾车,也不等人过来搀扶,便自快步往寝宫行去。身后,一众宫人太监忙忙的跟了上去。行到寝宫门口,石青妍脚下一缓,已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在外头守着。看你们一群笨手拙脚的,本宫这心里便不痛快!”言毕自去。
一群宫人太监闻声,却是如蒙大赦一般,忙各自站定了脚步。
石青妍一路进去,眼见着前头已到了自己的起居室,她却不由的停了脚步,下意识的抬手整了整鬓发,扶一扶金钗,而后才缓步的走了进去,不无闷闷的在桌边坐下了。
一个声音便也适时的响了起来:“青妍,你怎么了?”声音舒徐而清朗,一如泉水清澈。
饶是石青妍心情正自烦躁,听得这个声音,心下也自一松。只是一想到远黛时,她仍是免不了火气上冲,当下恼恨道:“我不过就是个受气包,还能怎样?”言下却是酸气冲天。
走出来那人正是百里聿。因身在南越宫中,又要掩人耳目的缘故,他却穿了一身太监服饰。只是他人既俊美,自幼又颐指气使惯了,虽不至气势凌人,但举止之间,却自有一份世家贵族的雍雅之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太监。原本今日前去广逸王府,他是打算要与石青妍同行的,然而石青妍在看过了他的这一身行头之后,却是毫不犹豫的打消了原先的打算。
“二嫂她……不愿意?”百里聿微诧的问道,虽然知道石青妍应该不会在此事上胡言乱语,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信。他与远黛虽算不上有什么深交,但只从萧呈娴一事上,他便知道,远黛绝非是那种独善其身之人。(未完待续。。)
ps: 感冒几天,今天严重了,先发2000,明天补上
第八十九章 最羡慕的人
讷讷的张了张口,石青妍有心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事实上,她这一路,虽则气恼,但也认真的想了,知道自己才刚对远黛说的话,确是有些过了。虽然那些话,于她而言,实是心里话。 忽然抬头,她看向百里聿,认真问道:“百里,你……睿亲王……他是不是很喜欢青螺姐姐?”她本想说你二哥,然话到嘴边,却仍改成了睿亲王。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下意识的皱眉沉吟良久,百里聿这才斟酌的道:“我二哥……他当日平定北境之乱后,父皇为表他的功劳,赐了八名美人给他,母后及诸位娘娘也多有赏赐,他却只是淡淡的,也不见喜欢。后来因故双腿受伤,更索性将之尽数遣散,一个也不曾留下。那段时间里头,他身边甚至没有一个女子,以致有一段时间,父皇母后都当他……”
话到这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同石青妍说话,不免面上微红,尴尬的住了口。
石青妍自幼长在宫中,人又精灵,虽不曾经过人事,心中却是明白的,百里聿这话虽只说了一半,她却早意会过来。不期然的撇了撇嘴,石青妍道:“这么说来,其实你父皇根本早就对你二哥起了疑忌之心了!”她以为百里聿对此也该心知肚明,因此这话说的极是顺畅。
百里聿听得一怔,竟是冲口而出道:“疑忌?怎么可能?”话才出口,却忽然愣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百里肇所以不良于行,是因在战场上受了伤,却并不知端的。有关百里肇之事。既不光彩,又牵涉到延德帝的帝王心术,兼且行事隐秘,虽说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但纵有个把知情人,又如何不晓这事关系重大,谁敢胡乱言出。
故此一直以来。百里聿都只以为百里肇所以变得冷僻难近,对延德帝及萧后亦态度冷淡,乃因双腿伤残的缘故。却从来不曾想到是因父皇早对二哥起了疑忌之心。
他那里张口结舌,半日无语。这神情看在石青妍眼中,却让她大为意外:“你竟不知道?”
呆立良久,百里聿才勉强道:“这……也未必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早些年自己满了十五岁时。萧后曾不止一次耳提面命,令他不可沉湎女色的教导来。而延德帝,虽不曾如萧后这般耳提面命,但也曾提点过数次。父皇、母后均令自己多近朝政而远女色,却因二哥之功而大肆赏赐美人,这里头……他悚然而惊,只觉背后已汗津津的湿了一片。
石青妍一直注目看他,此刻再一见他面色惨然。怎不明白。摇了摇头后,她伸手抓住百里聿的手。入手处一片冰冷,倒让她不由的心生怜意。叹口气后,她道:“前儿我见到你时,惊喜之余,又忍不住为你可惜,总觉你放弃皇位就这么撒手一走,不免太也傻了些。不过如今我可不再这么想了,似你这等单纯之人,还是做个安乐王爷才是上策!”
百里聿心中一片冰凉,而那份寒意却似还在往外扩散,只渗入了骨髓之中一般,冷得他几乎便要浑身打颤。及至石青妍握住他手,他才猛然一个反手,牢牢的握住了石青妍干燥温暖的纤细小手,仿佛要将那点暖意紧紧把住一般:“青妍……青妍……”他急急张口叫着,满腹言辞似欲喷薄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却终究难以成言,只将一张脸胀的通红。
他其实并非迟钝之人,只是有些事情他总有意无意的不愿去深想,甚至一意的往好处去想。而今石青妍毫不客气的将这层窗户纸给捅得破了,他才忽然觉出自己向日的自私与蒙昧。
觉出他的慌乱无措,石青妍的心却不禁愈发的柔软了几分。
她生性聪明,又长在皇室,早些年更是目睹了南越皇室的帝位更迭,而这一系列明里暗里的争斗,除让她变的有些愤世嫉俗外,更莫名的便将世情看得淡了许多,一方面,她觉得在人生在世,若无一定的权位,不免受人欺凌,另一方面,对那些上位者,却又不无鄙夷,总觉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后头,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气息,肮脏得让人厌恶。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就能离得开这一切。她在锦绣堆中出生,富贵乡里成长,她虽厌恶,却也依赖。所以她才会与石传钰做出交易,她帮他找回远黛,而他给予她母妃太后的头衔。有了这个头衔,非止贤太妃的身份地位从此大为尊贵,日后她出嫁时,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公主,而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这两者之间,相差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一切,虽然并没如她所愿,但她终于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她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百里聿。她去平京之前,便已打探清楚大周皇室诸皇子的地位,对于百里聿,自然是有所了解的,她知道他是最得延德帝欢心的幼子,甚至约略的从石传钰口中听到一些当年之事。
也正因此,初见百里聿的时候,她心中其实是颇不以为然的。在她看来,萧后为了百里聿不惜做出外通大越、伤害本朝国之栋梁的卑鄙之事,而偏偏百里聿却还摆出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与百里肇走的这般近,这等行事,着实让人齿冷。
这也是为何她与百里聿初遇之时,一直不曾给他好脸色的缘故之一。然而在安亲王逗留的那一段时间,却让她觉得这所有的事情,仿佛与她开初所想的颇有不同。只是那时,因着事不干己的原因,她也并无意去多想什么,只乐得躲在安亲王府内求个清静自在。
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她离开平京之后。百里聿竟会丢下一切,匆匆追来郢都。旁人也许还会不明白百里聿因此放下了什么,但她又怎能不知道。
“别多想……”讷讷了半日。她才勉强的说出这么三个字来。她这一生,不曾安慰过什么人,也不会安慰人,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又恐越描越黑,说不得只得住了口。
上前一步,百里聿忽而张臂。一把抱住了石青妍:“青妍……”他低低的又叫一声:“我是不是很对不住二哥?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他只是不愿想,不忍想,延德帝与萧后。乃是他的生身父母,自小爱他有若生命,他又怎忍去想这些。
是了!二哥,他一定早知道了!所以。这几年。他才会那么沉默、那么深居简出,若非必要,他几乎不肯进宫半步。对自己,也不似早年那样亲密无间……
他……一定早知道了……只是从来不曾对他说起,只是静静的沉默着……
不提防他会忽然抱住自己,石青妍身子陡然一僵,有心想要推开他,心中又觉不忍。鼻端传来阵阵龙涎香的气味。似乎很是熟悉,其中却又掺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却让她不由的身子一阵发软,玉一般的粉脸也不由的红了起来。及至觉得对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上,身躯似在微微发颤,她不觉一惊,迟疑片刻,终究反手回抱住了百里聿。
二人静静相拥,却是许久许久,也没有一句话。
“青妍……”百里聿的叫唤之声,终究还是打破了这片沉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他的声音里头,带着些微的鼻音,令人听着,不由心中怜惜。
“不会!”石青妍很快答道:“百里,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最羡慕的人是谁?”
这么一句几乎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由得百里聿不愕然:“是谁?”最终,他还是顺着石青妍的话问了一句。
“是斐亲王叔!”石青妍慢慢的道:“世人都道皇位好,却不知道,高坐其上之人,既要勤于政务,防患天灾,又得绥靖边关,还要提防叛乱谋反,倘或做得一个不好,日后还要留下骂名。反而是那些能看得开的人,这一生,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有能者,可为国为民,一样无能者,也是安享荣华,比较起来,前者真是何苦来哉?”
百里聿静静听着,半日一笑:“青妍,多谢你!”他低声的道,言下却是情意真挚。
石青妍不惯听人道谢,闻声之后,面上不觉又红了一红,当下微仰了俏靥,飞嗔了他一眼:“这话本是我的心里话,却要你谢什么?”
饶是百里聿此时正自心神烦乱,忽然见她如此,仍不由的痴住了,灼灼目光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石青妍看,却将石青妍看得愈发面红耳赤,偏又舍不得转过头去。百里聿眼见她双靥绯红一似春日夭桃,明媚娇艳得不可方物,哪里还能克制得住,终忍不住,缓缓的俯下头去,轻而温柔的吻上了她艳色如樱的红唇。
…… ……
与石青妍一唔,虽是不欢而散,但自打知道了百里聿已到郢都一事,却仍由不得远黛心中不记挂。于她而言,百里聿既是百里肇的弟弟,又是萧呈娴兄妹的知交好友,却是不好当真撇下不理。只是正如她先前回石青妍的话,这件事情,纵是她想管,只怕也有心无力。
她是不可能为百里聿去求石传钰的,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就算是她开口求了,石传钰也未必就肯。这里头的道理,说来其实也很简单,百里聿是谁,他是百里肇的兄弟,也是延德帝诸子当中,百里肇心中唯一视同一母的兄弟。只凭这一点,她就没法去替他去求石传钰。
只不过远黛也不能不承认,在得知百里聿来了郢都之后,她的心中,当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百里聿不在平京,至少说明,他已无意皇位。
虽说远黛其实并不在意百里肇是不是真能坐上那个位置,甚至在她心中,他若是坐不上那个位置,其实却更好。但至少她可以确定,这两兄弟,至少不会因着皇位而生出裂痕了。
这一点,不但为百里肇所乐见,便是身在北疆的萧氏兄妹,心中想来也是欢喜的。
这般一想,远黛的唇角便也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中门的夹帘忽而响了一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想什么?笑的这般舒心?难不成是因为青妍?”
声音乍起,便惊了远黛一跳,猛然抬头应声看去时,她并不意外的看到了石传钰。下意识的轻蹙一下蛾眉,远黛终是站起身来:“四哥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她淡淡问道。
石传钰似乎全然不曾觉察到她的冷淡,他只是自若的走了进来,就在远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态自然之至。而事实上,他也没理由不自然,这间屋子,他从前便来过无数回,而每一次来,也都如今日一般的随意而自然。坐定之后,他便抬了眼去看远黛:“听说青妍今儿来过,还同你争吵了几句?”他问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最寻常的关心。
然而这话听在远黛耳中,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她道:“四哥都知道了?”这一句都知道了,指的自然不是她与石青妍的争吵,而是她们的争吵内容。
换句话说,远黛的这句话便是在问石传钰,是不是已知道了百里聿如今正在郢都一事。
石传钰倒也并不隐瞒于她,淡淡一扬眉后,他道:“青妍这丫头,当真是胆大包天!私会北周皇子,也还罢了,居然还将那百里聿留在宫中,简直是胡闹至极!”
这几句话,于他虽是淡淡道来,但言语中的那股凌人气势却早表露无疑,令人无由倍感压力。若然这会儿晴宁等人正在屋内,怕不早惊得惶恐跪地,只是可惜,如今这屋里,却只有远黛一人在。轻嗤一声之后,远黛道:“四哥有话,只管直说便是,犯不着这般话里有话!”
石传钰早知唬不住她,眼见果然如此,也只有苦笑摇头:“你倒是沉得住气?”
略一挑眉,远黛冷然答道:“说起这个,其实却还真亏了四哥!”言下却不无讥讽。(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屁股决定脑袋
略一挑眉,远黛冷然答道:“说起这个,其实却还真亏了四哥!”讥嘲之意却已溢于言表。
这趟回来郢都之前,她本已下定了决心,再不提从前的种种龃龉。之所以有此决定,一来是因广逸王临终遗愿,二来也因二人从前青梅竹马的情分。但这并不代表,对于从前之事,她就真能完全不萦于心。至少,对于石传珉之死,她至今也难完全释怀。
陡然听了这话,却让石传钰不自觉的怔在了当场。再相见之后,远黛的态度虽则有些淡漠,却也不至拒人千里。便是那次求欢,她也并未激烈抗拒,不过是视他如无物,让他深感不快而已。及至他事后知道,她为了保持那种冰也似的冷静与木然,甚至不惜自残,这才真正伤了他的心。为了这个,他暗自郁闷在心,却还不好宣之于口。以至于一入郢都便自行入宫而去,非但没有陪她回府,就连她因伤而病,也不曾来看她一眼。
直到斐亲王府传来消息,道是远黛遣了绘春下了拜帖,要求见斐亲王,他才猛省过来。他原打算第二日便过来广逸王府,却不料远黛临时金后前来而改了日子,换在了第二日。石传钰细思之下,毕竟没有过来广逸王府,而是去了斐亲王府。
他也果然在斐亲王的书房内见到了远黛,然而远黛的态度,却只让他更觉无从下手。若依着他的性子,今儿本也没打算就来。但石青妍的忽然前来,却让他不得不改了主意。
他本打算若无其事的提点远黛几句,却不料才只开口说了几句。远黛便变了面色。一怔之后,怒气便不由的猛撞上来,俊脸一时铁青,石传钰陡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道:“石青螺,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却是声色俱厉,全没了一直以来的温雅与耐心。
既然敢说。远黛便不会惧了他,抬眼去看石传钰,她笑了一笑。笑容清冷淡漠:“怎么?南越陛下这是在责我言语冲撞吗?只可惜,三年多前,我便已认祖归宗,已非南越之人!”口中说着。她却已款款起身。朝着石传钰浅浅一礼:“妾大周睿亲王妃凌氏参见南越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是口齿清晰,礼节有度,完全合乎身份。
只是这话听到石传钰的耳中,却真真是将他气得倒跌,面色一时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眸中更是寒光闪闪。若是目光能杀死人,只怕这会儿远黛早尸骨无存了:“石青螺……”他咬牙低吼。额角青筋直跳,面上肌肉亦为之跳动不已,显见心情激动已极。
饶是远黛心中也正气恼,这会儿见他如此,也不觉黯然。沉默良久,她才苦笑了一下,终究放缓了语气,慢慢的道:“四哥,也许你自己并不觉得,但你早不是那个当年的你了!”她虽缓和了口气,但语气中的疏离,却仍凸显无疑。
石传钰冷冷看向远黛,那眼光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但他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竭力克制住心中翻滚汹涌的复杂思绪:“愿闻其详!”他咬着牙,这几个字活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没有看他,远黛徐徐伸手,提起桌上茶壶,取过茶盅,斟了一杯茶,推了给他:“我记得,很久以前,父王曾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当时我听着时,只觉得可笑,但如今想来,却是极有道理的……”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却抬眸去看石传钰:“父皇他说,屁股决定脑袋!”
屁股决定脑袋,这五个字,其实绝算不得文雅,这话从远黛这样的纤纤弱女口中说出,更有粗俗之嫌,然而她却依然照常的搬了过来,却是一字不曾改动。
而这五个字才一传入石传钰耳中,便令他不由的浑身一颤。事实上,这句话,他自然是记得的,当时石广逸说出这话的时候,远黛在,他在,已过世的石传珉也在。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才一听得这话,几乎便疑是石广逸说错了话,只因在一个闺阁弱女面前说起“屁股”这两个字,实在是大不文雅之事,而这一点,石广逸断然不会不知。
然而石广逸之后所说的话,很快的便让他忘记了这一点。屁股决定脑袋这话,更准确的说法,该是位置决定脑袋。你坐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便会不自觉的以这个位置的目的与利益为重,而你从前的思想,也会因之而产生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合乎如今你所在的这个位置。
这几年,自己已习惯了以大越帝王的位置为重了吗?他惘然自思,一时不能开言。
远黛的话语却仍在继续:“你已不是从前的四哥了,或许你觉得你没有变,但事实如何,其实也无须去深思,只从那日你从我这里离开后,直到如今,才来这里便可知其端倪!”
石传钰一言不发的端坐在椅上,却是动也不动。他自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远黛这个时候说起这个,是因为心怀醋意,但他却也并不以为这事自己做错了,明明是她先拒绝了他不是吗?
“四哥……皇上……是啊,你如今已是皇上了,三宫六院,于你,根本便是份内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我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若然退回到四年前,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做呢?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先皇没有薨逝,大哥也仍在世,你我成亲之后,偶尔我犯些小性,你会不会走出门去,一时气恼,便召个婢子侍寝呢?”远黛一迭连声的问着。
石传钰怔然而坐,久久不语。抚心自问,他知道,远黛说的没有错。这些年,他固然一直都牵挂着远黛,甚至也想过,只要她肯回来,肯留在自己身边,不管她是不是嫁过人,他都不在乎。金后,乃是金家之人,他是断然不会容她长留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他不止一次的想,若是远黛回来,他定会立她为后,依旧当她是那一颗世上无双无对,纯净无垢的明珠。
然而,他当真能不在乎吗?默然细审己心,愈是想的多,他便愈加的不能肯定。
正如远黛所说,若然退回到四年前,这一切,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远黛的性子,原就执拗倔强,自小到大,与他闹矛盾,也非止一次。而每一次闹了别扭后,她都无一例外的不肯退让半步,每次来俯就她的,总是自己。而她也总是假装生气,非等他拿出各样的手段哄的她笑了,她才肯罢休。细想当年,对比如今,石传钰忽然便觉心慌意乱。
猛的抬起头来,他直直的看向远黛,却正正的看进远黛因泪而显得潋滟朦胧的双眸。心一下子揪得紧了,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咽喉处仿若梗了一块硬物般,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而后,他听到她略带哽咽的声音:“四哥,我早说过,回不去了!”
一直以来,她都并不觉得,自己与石传钰还有回到从前的可能。然而此时此刻,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依然觉得心中堵得难受。
原来……在我心中,一直都希望,希望四哥待我,仍能如同当年一样……她恍惚的想,所以……我才毫不犹豫的决定回来,只因为……在我的心底深处,一直以为,无论我怎样,他都不会伤害我……他……曾经那么的疼宠我……
泪落,如断线珍珠……
吃力的闭上双眼,将已将涌出眼眶的泪珠生生的压了回去,石传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青螺……”他本想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改,我可以重新做回当年的我。
然而这话到了嘴边,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个深藏心底的念头陡然浮出水面:原来……一切当真已经不同了,她不再是当年的青螺,我也不再是当年的石传钰,真正令我不能忘怀的,是那一段往事,而不是她吗?
他不能肯定,却也无法说出违心的话语来。
二人就这么僵持对坐,各自不语。直到远黛主动开口:“青妍的事,我并不想管,我知道,四哥绝不会因为青妍去动百里聿,以致两国交恶。至于我,我打算在明年正月十五后,启程返回平京。想来到了那时,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口中说着,她已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旁边,亲手打开柜门,取出两卷小册子。那两卷册子,一卷略厚,一卷略薄,远黛持卷重又走回桌边,先将较厚的一卷册子推给石传钰,语调平淡的道:“这个,便是父王最后留下的、不为你所知的人手,当年他所以留下他们,不过是想为我留一条后路。不过我想,我们如今已说到这个地步,想来四哥不会再强留我,这些势力,我也不必再掐在手中了!只是人走茶凉,也难说他们会不会有异心!好在以四哥如今的地位,想来他们也不敢造次,便由四哥酌情而用吧!”
那卷册子上,所记载的,确是广逸王最后留给她的势力。远黛固然知道广逸王留下的这些人,必然都是他手中最为可靠的人。然而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四年过去,这些人里头还有哪些堪用,她也实在不敢妄言。不堪用者如是,而堪用者,她若当真动用了他们,只怕他们便再无法在南越立足。这也正是她为何迟迟没有与这些人联系的最根本原因。
不到山穷水尽的绝路,她都不想冒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