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庶女医香TXT下载庶女医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庶女医香全文阅读

作者:雪舞冰凝     庶女医香txt下载     庶女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明州往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静静的站在房门口,远黛纤长如玉的手甚至已搭在了门扉上,却仍是迟迟的不曾拉开那扇门。透过糊着浅碧轻纱的双福万字格心门,她可以清晰看到门外那人的大致轮廓。

    那轮廓,既熟悉又陌生,却让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打开那扇门来。

    门外,那似随意又若有节奏的叩门之声依旧声声传来,声音,却仿佛低了一些。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远黛的手终于握紧了门边,她缓缓的、缓缓的拉开了那扇门。“咯吱”一声轻响,门开了。门内门外,一男一女,静静而立,四目相对,却是久久不语。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也许心中早已暗潮汹涌、五味陈杂,但这一刻,却只是无语。

    侍立在远黛身后的云燕乍一眼瞧见门外那人时,早惊得俏脸煞白。她在宫中也待了不少年,又怎会认不出眼前这人来,即使这人如今穿的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

    僵硬的站在那里,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似傻了一样,却是呆了足有数息的当儿,她才猛省的退后一步,急急的跪倒在地:“奴婢云燕,参见皇上……”她犹要再说什么,那人却是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只简单的朝她挥了挥手,云燕一惊,下面的话便再不敢说,偷偷拿眼看了一眼远黛后,没有多待,只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被云燕这么一扰。远黛的心思便也宁静了下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现,自己脑中竟是有些晕眩。敢情才刚那阵子,她竟是连呼吸也给忘记了。

    似乎觉出了她的困窘之色,青衣男子便也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极为好看,流光璀璨的狭长凤眸因那笑而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右颊上,甚至现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薄薄的红唇快意的咧开。露出一口白得近乎刺眼的贝齿,这笑容,落在人的眼中。莫名的便让人觉得快活。

    “青螺,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问,声音清清朗朗的,让人想起山间最为纯澈的泉。

    不自觉的绽开一抹笑颜。不是寻常的笑。而是欢快的、明媚的笑,灿烂的仿佛连阳光也为之失色的,然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如人所想:“今儿天气真好,不晒太阳真真可惜了!”

    快活的笑脸陡然的凝滞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也好!”口中说着,他便自然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拉她的手。

    她却一笑。仿佛没有看到他伸出来的手,而是抬起手来。轻轻掠了一下本就整齐的鬓发。在他不无尴尬的缩回手之后,她才放下手来,那么随行而优雅的作了个手势:“四哥,请!”手指所指的方向,却是这座驿站小院正中的那株梧桐树下所设的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在石凳之上坐下时,男子的面上已重又现出了笑容,仿佛才刚的尴尬从不存在:“这一路赶来,可觉得累?”却是态度温和,言辞殷殷,纯然的闲话家常一般。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答道:“多谢四哥关心!李公公安排的甚好,我并不觉得累!”

    这名突然出现在明州驿馆内的男子,自然便是当今南越的帝皇——昭平帝石传珏了。

    默默注视远黛,良久,石传珏才又一笑:“那就好!”这一笑,远不如才刚的笑容那般自然而纯粹,而显得有些微微的勉强,但他仍然笑着,笑容温淡一如春风。

    在石凳之上坐下时,男子的面上已重又现出了笑容,仿佛才刚的尴尬从不存在:“这一路赶来,可觉得累?”却是态度温和,言辞殷殷,纯然的闲话家常一般。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答道:“多谢四哥关心!李公公安排的甚好,我并不觉得累!”

    这名突然出现在明州驿馆内的男子,自然便是当今南越的帝皇——昭平帝石传珏了。

    默默注视远黛,良久,石传珏才又一笑:“那就好!”这一笑,远不如才刚的笑容那般自然而纯粹,而显得有些微微的勉强,但他仍然笑着,笑容温淡一如春风。

    南方的秋,毕竟也还是秋天了,十月的南方,梧桐叶子也早转了黄,残留了不多的一些在树上,阳光便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下来,落在他的发上、衣上,是点点的金色,愈发衬出他清俊逸雅的气度,令他看来徇徇儒雅,温润柔和,仿若上好的宝玉。

    静静看他,远黛忽而笑道:“四年了,四哥倒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

    这一句话,在这一刻,从她的口中说出,也不知是褒是贬,却无由的让石传珏皱了眉,下一刻,他已很快的道:“青螺,今儿阳光甚好,你可愿意陪我出门走一走吗?”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远黛居然也点了头:“好!”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便站起身来。

    见她如此,石传珏也不由笑了出来,跟着起身,他自如的朝她作个手势:“走吧!”

    远黛也并不多问什么,便跟在他身后,不急不缓的走出了驿站。驿站内外,一片寂静,仿佛除了他们,再没有一个人存在。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缓步的走了出去。

    明州临近郢都,并非军事重镇,明州驿站,大多数时候,接待的都是那些或升迁、或贬谪的官员。正因如此,明州驿站,自然也就不会位处偏僻。事实上,这处驿站,与明州知府衙门也不过是一街之隔,出得驿站门,外头便是明州最为繁华热闹的榆林坊。

    榆林坊,既以榆林为名,街道两侧自是少不了榆树的。只是如今已是秋日,榆树叶也已枯黄飘落,却是不复春日的繁盛之景了。然而即使如此,也丝毫无损于榆林坊的热闹。

    二人出驿站时,已是巳时将尽时分,红日当头高照,榆林坊两侧,小摊依旧林立。

    此来南越,远黛本无心张扬,这一路而来,自不会华衣丽服,招人注意。此时此刻,也只是一袭浅碧色衣裙,发上斜插了数支看似寻常的小小珠钗。然而纵便如此,她的一身淡雅气度与坊市之间难得一见的容貌,却依然引来了不少注目的眼光,更莫要说她的身边还有个石传珏。一袭青衣,却自气度风流,唇带笑意,却仍不掩贵气,这样的男子,无论到了哪儿,无疑都是引人注目的。更何况如今他又与远黛并肩而行。

    江南的秋风温淡,烈日之下,又仿佛带着些许的干燥、清爽的气息。一阵风过,片片黄落的榆叶因风飞舞,翩翩如蝶。其中一片飘飘摇摇,却是不偏不倚的偏偏落在了石传珏的肩上。微微怔愣的注视着这片树叶,石传珏忽然笑了笑,却伸出手来,轻轻拈住了它。

    这是一片枯黄而微微翻卷的树叶,叶子上,甚至还有数点虫斑:“我忽然便有些怀念那年春日在明州用过的榆钱饭了!”石传珏突如其来的开口道。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远黛默默抬眼看了一看他,好半日,她才淡淡一笑:“我记得,那应该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前,她因故与父王石广逸争执,一怒之下,悄悄溜出了郢都。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一个人,也没带任何一个人同行。

    然而当她打马出了郢都城时,却在城外的十里长亭处看到了他。他的手里,牵了一匹马儿,正朝着她笑。她想,这一生,她永不会忘记那一刻的他。

    春日里,桃艳杏粉梨白,护城河畔的烟柳因风摇摆,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站在十里长亭边上,对着她笑。青衣折扇,俊雅风流,用扇柄轻敲她的额头,他说:“青螺,你真慢!”

    没有一句责怪,有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仿佛他已等了她很久,似乎他早已猜到她会气恼离京。她愤愤的嘟起了嘴,心内却是甜丝丝的,高兴得很。

    那一年,她十二岁,正是无忧无虑,任性恣肆的岁月。

    那一年,他十八岁,无心争夺,只愿吟风啸月,终老林泉。

    他们并辔扬鞭,一路顺着官道缓缓游来。南越虽有四季如春之名,但春天的南越,却依然是一年里最美的岁月。第十天的时候,他们才到了明州。

    明州的山水,一贯颇富盛名,他们便在明州盘桓了数日。在明州待到第七日上,石广逸这才匆匆的赶了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石传珉。

    石广逸无疑是极会玩的,比她们还要会玩的多。他带着他们三人,没再住在客栈里,而是寻了一个庄户人家,住在了寻常的瓦房里头。每日闻鸡而起,戴月而归。

    那段日子,他们随着庄户人家吃饭。那个庄户人家,有个小儿子,小名叫做大牛,性子最是活泼调皮不过,他能带着他们上树去捋榆钱,去偷蚕豆花,甚至在地下挖蝉蛹。

    榆钱既能生吃,又能做饭做菜,蚕豆花,吃的便是那花茎处的一缕清甜。明明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却让他们兴致勃勃。(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故地重游

    二人在这明州榆林坊内并肩而行,却都有志一同的全不提起那些可能引起龃龉的话题,只是闲话家常。他二人原就生得出色,此刻相偕而行,当真是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其举止、神态虽算不上亲密,但也自然熟稔,更是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加之二人所着衣裳、佩饰诸物看去又只寻常,虽则气度均各不凡,却仍招来了不少坊市内售卖簪环、首饰等小物件的商贩的兜售。石传珏似是心情颇好,听得兜售之声,竟也来了兴致,漫步行到一家售卖簪环首饰的小摊边上,兴致勃勃的去看那些做工、材质均只一般的物事,更回头向远黛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这些小玩意!”

    淡淡一笑,远黛竟也并不拒绝,安然道了一句:“多谢四哥!”后,扫一眼那摊上诸多物件,而后伸出手去,轻轻拈了一枝样式甚为精巧的绢花:“这花制的倒也精巧!”她口中虽赞着那花精巧,却并无将之插在鬓上的意思,只递与那摊主,示意包好。

    那摊主见着,不免目现讶色的看了一看远黛。他常在这坊市贩售物件,见多了女子得夫婿或家人赠予这些小玩意,大多是当场戴上,甚而揽镜一窥,然而眼前的这位衣饰简朴,容颜秀雅的女子竟是这么随意的拿起一枝便命包起来,神色之间更不见丝毫欢喜之情。

    然而他心中虽然奇怪,也知这事与自己无干。因此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接了那花,手脚俐落的包得好了。石传珏在旁看着。也不免皱了皱眉,但却没说什么,只从腰间取出一块碎银子丢给那名摊主。这块碎银并不算大,然目测之下,怕也半两有余,倒让那名摊主更加愕然,说话便也愈加谦恭:“这位客官。这朵绢花只要十五文!”

    言下不无为难之意,显然是化不开这块银子。

    朝他淡淡一摆手,石传珏径自的转向远黛道:“既如此。青螺你便多挑几样吧!”

    静静看他一眼,远黛浅浅一笑,却忽然抬手,朝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名年在**岁间。头梳丫髻、身穿布衣、身材瘦弱、又略有些面黄肌瘦的女童招了招手:“你来!”

    那女童正立在离二人约莫五步远的地方。用一双又黑又亮的澄澈眸子略带羡意的看着那些摊位上精致玲珑的钗环与栩栩如生的绢花,身上穿的衣服,虽极陈旧,亦打了不少补丁,却是洗的干干净净,五官看去倒也清秀讨喜。听见远黛叫她,她便诧异的看了过来,黑亮的眸子里既有疑惑又带几分戒慎:“这位奶奶。你是在叫我吗?”她有些慌乱的行礼问道。

    微笑点头,远黛道:“你来。我送你一件礼物!”

    女童一怔,非但没有上前,更反退了一步,摇头道:“多谢奶奶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

    她愈这么说,却让远黛愈发的喜欢她,因笑道:“我喜欢你,所以打算送你一件东西!你若觉得无功受禄,不妨过来,帮我拿些东西,便算是你的酬劳如何?”

    女童闻声,不免歪了头,仔细的打量了远黛一回,及见远黛形容温和,气度娴雅,不似坏人,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过来。朝她一笑,远黛便指了那摊位道:“你在这里,任挑一件喜欢的东西,就算是我今天雇你的代价了!”

    抬眼又看一眼远黛,见她不似作伪,那女童这才点了点头,认真的看了一回那摊位后,她才小心的伸出手去,竟也同远黛一般挑了一枝绢花出来:“这个就好了!”

    石传珏在旁看着,倒不免皱了眉,淡淡道:“既说了让你挑,你只挑喜欢的拿了就是!”

    大越疆土并不比大周略小,身为帝皇,他自也是日理万机。让他忙里偷闲,抽出时间来陪远黛,他自是心甘情愿,并无怨言。然而远黛这会儿忽然叫过这么一个女童来,又让跟在自己二人身边,他心中便有些不快,只是碍于远黛,却不好说出。偏偏这个女童行事磨磨叽叽,不合他的心意,便让他更是不悦,以致行于面上。

    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那女童便皱了两条细细长长的眉头去看他:“这位奶奶以此为酬雇我帮她拿物件,她虽说了让我自择,但我又怎能漫天要价。这支绢花价值十五文钱,其价值已是高过我今日所做的活计,我若另择他物,便是太贪了!”

    这话一出,石传珏倒不由的怔愣了一下。一直在旁听着的远黛便也笑了出来,抬手自那女童手中取过那朵绢花,亲自替她簪在鬓上,而后又随手自摊位上取过那面做工虽略觉粗糙,镜面却自平滑无垢的铜镜给那女童照了一照,笑道:“这绢花你戴着,可真是好看!”

    那女童对镜一觑之后,面上便也现出了欢喜的神色:“多谢这位奶奶!”

    含笑的放下手中铜镜,远黛便将自己才刚买下的那枝绢花递给她:“我才只买了这个,你且帮我拿着!”言毕径自举步,往下一个摊位走去,那女童便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卖绢花的小贩见着,倒不由怔了一下,忙抬眼去看石传珏,石传珏本也并不将那一块银子放在眼中,见他如此,便也胡乱的挥了挥手:“剩下的便都赏了你吧!”言毕也不管那名喜得眉开眼笑的摊主,径自快走几步,跟上了已走在前面的远黛二人。

    此刻的远黛,却已在前面的一个摊位跟前停下了脚步。那摊位却是个木雕的小摊,摊上林林总总搁着数十件各样的黄杨木雕、根雕。有人物、有动物、也有器物,却是件件精致、样样玲珑,让人一见,便不由的心生欢喜。这会儿已近午时,坊市之上,行人已大多散去,这摊位旁边,也并没有人。在摊位跟前站住脚步,远黛目露异色的看向那名摊主。

    这摊主看着不过及冠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虽称不上俊秀,却也朴实端正。见远黛停下脚步看他,他便也讷讷的抬了头去看远黛,这一看,一张方正的脸上顿时便带出了些红晕来,说话也随之有些结巴:“这位……这位奶奶……”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脸色红的如火烧云。

    移眸看向摊位上的诸多根雕,远黛一面拿起一只着灵猿献桃的小小摆件,一面淡淡问道:“周大伯可还好吗?”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石传珏也恰好走了过来,闻声不觉面色微动。

    那摊主一怔,旋诧然问道:“他……他还好!您……您认识我爹?”

    不自觉的浅浅一笑,远黛答道:“七年前,我曾在明州待过一些时日!临去的时候,问周大伯买了许多根雕,送给郢都的亲朋,她们都很喜欢!”口中说着,她已扬了扬手中的灵猿献桃摆件,问道:“这个,可是你雕的?”

    那摊主听远黛说起七年前的事,神色便有些恍然,再听远黛问起这个,忙答道:“正是小人亲手雕的!这几年我爹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手也有些不稳,早做不得这活计了!”

    口中说着,却又忍不住的打量了一眼远黛身后的石传珏,而后才不无犹豫的道:“这位……大爷……可是七年前的那位公子吗?”

    微微颔首,石传珏轻吐一口气,表示他说对了。

    这摊主显然是那种颇为老实本分之人,也不似先前那摊主机灵,见二人站在摊位跟前,并不言语,他便有些不自在,半晌,才又挤出一句:“二位……是怎么认出我的?”

    略带笑意的抬眸看他一眼,远黛温和道:“你与周大伯颇有几分相似,偏偏又继承了他的手艺,想要认出你来,自是不难!”无意再多说下去,伸手一点面前的这些根雕,她吩咐道:“将这些都包好了,我都要了!回头你送去明州驿站,只说是我要的便是!”

    那摊主闻声,不免咽了一口唾沫:“都……都要了?”那意思,竟有些如在梦中一般。

    远黛颔首,也不等石传珏有所表示,便自取出几粒金豆子,放在了摊位上:“这些,可够了?”七年前,她来明州时,年纪正幼,也最是好玩的时候。郢都广逸王府虽是什么也不缺,也多得是珍贵物件,她却偏偏在坊市上看中了这些根雕。

    当时一口气买了数十个还不够,将将离开之时,更吩咐人去了雕作根雕的周大伯家中,将所有大大小小的根雕尽数买了下来。同时又在明州零零碎碎的买了许多物事。来时二人二马,去时却是四人四马,七八辆马车,念及那时的热闹,如今想来,却仍不由的心生感喟。

    那摊主一眼瞅见金豆子,倒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满口叫着多了多了,想要再还给远黛,却又觉得不甚方便,只得尴尴尬尬的立在那里。远黛也并不多与他说什么,只将手中的那只灵猿献桃摆件交给身后的女童:“这个,你帮我拿着!”那女童默默接过,看向远黛的目光便也带了几分古怪。觉出她神色古怪,远黛便也朝她一笑,问道:“你如今可觉得后悔吗?”

    女童认真摇头,却道:“其实我力气很大的,可以拿动很多东西!你既雇了我,便不必这么体恤我!”却是答非所问。(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心意

    女童摇头,却道:“其实我力气很大的,可以拿动很多东西!你既雇了我,便不必这么体恤我!”她的神态极之认真,所言却是答非所问。

    见她如此,倒让远黛不由的笑了起来。她问那女童是否后悔,乃是为了先前让她挑拣簪环首饰时,那女童只取了一枝绢花之事。但那女童既是顾左右而言他,她便也无意再问。

    见她没再问下去,那女童倒不由的微噏嘴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还是没有开口。

    石传钰一直默然的走在远黛身边,远黛与那女童的对话,他自也听在了耳中。淡淡扫了一眼那女童,凤眸之中一缕寒芒微闪,却也并不言语。事实上,自打那女童被远黛唤过来后,他的许多话便再说不出来,对这女童,自也不会有什么好颜色。

    三人在这坊市之上,又自闲走片刻,远黛目光游弋,随手又买了几样稍稍能看上眼的物事,因东西甚小,数量也并不多,便转手交了给那女童抱着。眼见午时将近,她才停下脚步,转头向石传钰笑道:“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呢!”

    石传钰所以提议来这坊市,本就是想陪着远黛重温一下当年旧事,如今无由的冒出来一名小小女童,却让他功败垂成,原先的计划,自也无需再进行下去了。这会儿听远黛这么一说,他便自然的点了头:“也好!我记得你每日都要午憩片刻的,我们这便回去吧!”

    二人折返回去。仍往驿站行去,那女童便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面上神色却愈发犹疑。石传钰显然早有吩咐。二人回驿站时,也仍没有谁上前打扰。三人就这么直直的穿过驿站前厅,行到了后头远黛所住的小院。晴宁与云燕却早侯在门口,瞧见石传钰时,面上神色虽自敬畏不已,却也只是深深施礼,并不敢多嘴说些什么。远黛见了二人。便点了头,吩咐道:“这个小姑娘乃是我在路上雇了捧东西的,你们且收了东西。再赏她二两银子!”

    晴宁赶忙答应着,正要上前的时候,那女童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将东西尽数交到晴宁手上后。却忽然翻身跪倒在地:“奶奶。不知奶奶身边可还缺人使唤?”

    她的这一举动来的突然,倒让远黛与石传钰都吃了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那女童一眼,远黛蹙眉道:“我这身边……”她的身边,如今虽有晴宁与云燕,但这二人却都是宫中之人,算不得是她的人,所以她身边,其实也可算是缺人使唤的。尤其缺的是可信任之人。

    然而虽然如此,她也并没打算找什么人在身边。她来郢都。可并没有久住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况下,身边无由的多出一个人来,其实殊为不便。才要出口拒绝的当儿,那边石传钰却忽然的开了口:“既如此,青螺你便将她留下好了!”他也不等远黛开口说些什么,便自扫了一眼云燕,淡淡吩咐道:“带她去找李安福,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云燕听得这话,早惊得手足无措,忙不迭的答应着,便要去拉那女童。那女童倒也规矩,朝着远黛与石传钰又磕了一个头后,这才跟了云燕去了。

    石传钰既开了口,远黛自也不好多说什么,苦笑一下之后,算是认了这事。往自己所住的正屋又行几步后,却忽然的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石传钰一礼,平静道:“四哥请回吧!”

    一缕黯色自眸底一掠而过,石传钰顿住脚步,久久的注视着远黛:“青螺,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与前又是大大不同。

    淡淡笑着,仿佛温柔,却似磐石不可动摇,远黛就那么平平静静的道:“四哥,你我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便再不停留,转过头去,径自往前走去。

    走在二人后头的晴宁则是手上一颤,险些没将捧在手中的物事丢在了地上。心惊胆战之余,她更不敢多看石传钰一眼,忙忙的追在远黛身后,进屋去了。

    迈步进屋,在屋内坐了下来,瞬间袭来的晕眩感,竟让远黛不由自主的支颐闭目,一种久违的疲惫与无力如潮水一般的涌了上来,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并不知道,这一刻,她的面色惨白如纸,让紧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晴宁也不由的发出了一声惊呼:“夫人……”她匆匆的叫着,忙忙的上前一步,扶住了远黛。

    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近乎窒息的感觉压了下去,远黛闭目养息片刻,这才重又睁开双眼:“我饿了,晴宁,你去命厨下熬一盅燕窝粥,再配几样点心来!”

    晴宁见她面色难看,哪敢就这么走了,答应一声后,却道:“才刚厨下送了新做的糕点来,夫人先用着,奴婢先去为您沏盏茶来!”一面说着,却已回过头去,不多时,已捧了四碟精致点心并两样时鲜果子来。远黛倒也并不拂逆她的好意,取了一块黄金糕慢慢的吃着。才刚吃了一口,便觉那糕点入口甜而不腻,其中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味道,似曾相识一般。

    心中陡然一梗,这黄金糕竟也有些咽不下去:“这糕点……是谁做的?”她忽然问道。

    晴宁自是不敢隐瞒,应声答道:“据说是……是……才来不久的……”她显然得了吩咐,便在远黛跟前,也不敢说出“皇上”二字来,只得含糊的说了一句才来不久。

    远黛自不会听不懂她的意思,微微苦笑之后,默默看了一眼面前的四样糕点——黄金糕、桂花糕、玫瑰酥、莲花饼。这四样糕点,其实远称不上是什么稀罕物事。然才刚吃过一口黄金糕的远黛却知道,这黄金糕并非外头随意可见的糕点。

    若是她不曾尝错,这些糕点,都是出自广逸王府小厨房内的芸娘之手。

    叹了口气后,远黛忽然便没了一点胃口。好在在她僵坐的这片刻时间内,晴宁已沏了茶来,自然而然的放下手中的黄金糕,远黛接了茶,慢慢的啜饮着。

    又过了片刻,云燕已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远黛喝过了一盏茶,心中已平静了许多,眼见云燕这般神采飞扬的进来,便也知道,石传钰想必已走了。毕竟若有这么一尊大佛在外头,云燕见着,只怕早惊得魂飞魄散,绝不会是这般模样。小心的看了远黛一眼,晴宁生恐云燕一时不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抢先开口道:“云燕,那个小姑娘呢,怎么没有同来?”

    云燕笑道:“她年纪还小,卖身又是大事,怎好私相授受。李公公问了她几句后,便命人带她回家去了!”她说着,倒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话说起来,她也是怪可怜的!”

    晴宁见她有打算细说的意思,忙不迭的拦住了:“夫人饿了,你且去小厨房,命她们熬了燕窝粥来吧!这些事儿,日后有得是机会慢慢说!”

    云燕被她连拦了两次,也终于觉出不对来,少不得咽下已到喉边的话语,答应着去了。

    …… ……

    徐徐举杯,慢慢饮尽杯中美酒,百里肇注目看向对面神色黯然、隐见憔悴,却只是一杯复一杯饮着美酒的百里聿:“七弟!”他皱眉的叱喝一声,言语之中略带不悦。

    早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就已在此饮酒,而在这半个时辰内,除却要酒,百里聿便没说过一个字。被他一声轻叱,百里聿倒似清醒了些,仰头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之后,他终于不再自斟自饮,而是放下了酒盅,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百里肇一回。

    而后,他忽然开口,不无突兀的问道:“二哥,这几日,你可担心吗?”

    他虽说的含糊,百里肇却也不至听不出来,微微一滞之后,他抬手,将面前那杯已放了许久,却一直未饮的美酒端了起来,仰头饮尽,放下酒盅的同时,他淡淡道:“当然!”

    他当然是担心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担心便也日复一日更甚。这几日,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离开平京,去追她回来。但他知道,他不能。

    歪头看他,百里聿忽然“嗤”的一笑:“担心,却不去找她,这可不像你的素日的做法?”不经意间,他的语气竟近乎讥嘲,而这样的口气,是他从前从不曾有过的,尤其是对百里肇。

    在如今的平京,可以说,除了百里肇与沅真外,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远黛的过往。石青妍此来平京,本就有她的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也不惮于将远黛的从前一五一十的说给百里聿听。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如今的百里聿所知道的,甚至比百里肇更甚。

    漠然的目光近乎冰寒刺骨的扫过百里聿,百里肇冷冷道:“我如何做,无须你来多嘴!你如今该想的,是你自己该做什么!”

    饶是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在他这样冷寒目光的扫视下,百里聿仍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只觉背上汗津津的,不经意间,酒意竟已消了七八成:“二哥,你……有什么打算?”他失声的问道,眼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之色。(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三个月

    “二哥,你……有什么打算?”百里聿失声问道,眼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之色。

    眸光微凝,顷刻,百里肇方平静开口:“你若当真放不下,便去找她吧!”说过了这话之后,他便站起身来,沉声喝道:“徐青,送七爷回府!”这一声出口,一直侯在五十步远外的徐青已快步的走了上前,毫不犹豫的抬手作势送客。

    百里聿看得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对百里肇这个兄长,他一直心存敬畏,而百里肇对他,也算不错,因此上,似今儿这样百里肇直言逐客之事,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忖度片刻之后,百里聿终究站起身来,神态不无犹疑的看一眼百里肇后,他默默一礼,转身跟在徐青后头往外走去。将将走出十余步远,他却又忽然的回了头:“二哥,我可以吗?”他初时对百里肇的态度甚为愕然,然而走了这么一段路,又在心中细细揣摩了一刻,却也有所了然。毕竟才刚他说话的语气,也实在是多有无理之处,对远黛,更隐有不敬之意。

    异地处之,若有人在他面前以这样的口气说起石青妍,只怕他心中也免不了不快。而事实上,石青妍与他的关系比之自己二哥二嫂,差的委实不止一筹。

    墨眉稍动,眸底光芒复杂难言,好半晌,百里肇才淡然的道:“此事,在乎你自己!”

    百里聿闻声,不觉默然。静立原地良久,却是不言不动。许久,他才出言道:“多谢二哥提点!”言毕更不停留。而是加快脚步,急急匆匆的往外行去。

    百里肇静静而立,目注他离去的背影,眼见百里聿马上便要消失在眼前,他却忽然的又开了口:“七弟,你走之前,记得让她安份些!”

    这一句话乍一传入百里聿耳中。却让百里聿不由的足下一滞,无数的念头在这一刻涌上心头,让他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折返回去,仔细问一问百里肇这话究竟是何用意。正在他犹豫不决之事,身前引路的徐青却又适时的开了口:“七爷,请!”

    此三字入耳。百里聿不觉浑身一颤。仿佛有一股寒意自顶梁顺脊椎而下,心底冰寒却又清明无比。也知自己再要多问,也是无用,轻叹一声后,百里聿不再犹豫,大步而去。

    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举手提壶,一缕琥珀色酒线细细而下。徐徐盈满酒杯,酒香因之四溢。百里肇举杯,仰头一口饮尽。身后,也恰在此时,响起了一个清朗男音:“王爷!”

    搁下手中酒盅,没有回头,百里肇淡然吩咐道:“既来了便陪我喝一杯吧!”

    那人应声,缓步的走了过来。有风拂过,吹得他湖色衣袂猎猎作响,他的左臂,赫然是空荡荡的。这个人,竟是初炜。在百里肇的对面坐下,也不待百里肇想让,初炜便自提起酒壶,为百里肇与自己各自斟上一杯,及至酒落腹中,他才冷静道:“王爷仍是心软!”

    因着他的这一句话,百里肇眸底幽光一时明灭:“她终究也曾对我好过!”

    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初炜冷冷道:“怕只怕,狗改不了吃屎!”

    仿佛笑了一笑,面上神色却更显冷冽,百里肇漠然道:“改不改得了,也只有这一次了!”

    初炜点头,又自喝了一盅酒后,道:“她在明州已待了近四日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百里肇不由的拧了眉头:“郢都那边,可有动静?”

    耸一耸肩,初炜浑若无事的道:“据说昭平帝已有数日不朝!”口中说着,又一杯酒下肚。再抬眼时,觉百里肇眸光冰寒,面色冷沉,他便又补充道:“我已设法在郢都安插了数人,关键时候,想来是能用得上的!只是日后究竟如何,却还在她的一念之间!”

    长长的吁了口气,百里肇淡淡道:“郢都之事,你略费些心思便也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初炜也不免赞同的点了点头:“王爷所言极是!”

    百里肇不再多说什么,眸光微转之下,却已落在了身侧数步远的一株腊梅上。平京地处北方,秋日才过,腊梅便约略的有了些动静,他身边这株,又是早梅,虽离着开花尚有一段时日,但花枝上头,却也打了苞,看那意思,离着开花也不甚远了。

    没来由的叹了口气,百里肇忽然道:“明年年初,带她一道去绿萼岭住几日吧!”

    他这话虽说的突兀,初炜却仍听懂了,微微一笑之后,他道:“多谢王爷!”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眸底深处,便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温柔,仿佛想起了谁。

    举起面前酒盅,朝着初炜略一示意,饮尽之后,百里肇放下酒盅,冷静道:“三个月!”

    初炜颔首,跟着接了一句:“也差不多够了!”

    缓缓缩回手去,有意无意的,百里肇轻轻触碰了一下袖内那只远黛交予他的小小玉瓶。瓶内,如今还剩下了最后的一粒药物,而其他的二十粒,他已与初炜等人分别服用。

    而瓶内的药物,他也早从沅真处得到了准确的信息。瓶子里头的药,果然便是以冰蓝幽昙的球茎配以茎叶及各类少见药材炼制,连服三日,可令人在一年内百毒不侵,五日,可保二年,若能连服七日,则可令人一生百毒不侵。只是可惜,远黛只炼出了二十一粒。

    只是如今想来,二年,还是太长了些,事实上,便连三个月,他都觉得太久太久了。

    …… ……

    及至小憩醒来,远黛才唤来云燕,问起坊市那名女童之事。云燕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先前被晴宁拦了一拦,正觉憋得慌,这会儿被远黛一问,当即滔滔不绝的说将起来。

    原来那女童正是明州人氏,家住明州城外王家村。她的祖父苦挣了一辈子,倒也挣了几分田产,老汉婆娘去的早,膝下只一个女儿。庄户人家,有了几个银钱,心气不免高些,也便起了光宗耀祖之念,挑了数年,好容易挑了个识文断字的秀才为婿,小夫妻倒也恩爱。

    王老汉一心指着女婿中举,平日里,便也不要他下田干活,只令他好好读书。他这女婿,倒也是个争气的,连中连捷,不过数年,已挣了个举人回来。却不料又是个没福气的,眼看着便是大比之年,他偏又着了风寒。本来风寒倒也无碍,偏偏他也一心想着出人头地,便不肯好好卧床静养,反苦读终日,一来二去的,竟将风寒拖成了痨症。

    既得了痨症,这大比自是去不得了,只得在家养着。庄户人家,便积存了些银两,也毕竟有限,加之王老汉年纪渐长,日日操持田产,又要为女婿延医问药,一来二去的,也落下了病根。女婿的身子尚不曾好,他却又病倒了。如此数月,竟自一命呜呼了。

    家中至此,便也没了顶梁柱。亏得老汉的女儿自幼颇工刺绣,又织的一手好布,虽然如此,仍不能撑持住这个家,陆陆续续的,老汉留下的田产也渐耗空。

    女童柳儿,正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她父亲虽则痨病在身,但自幼读书,腹中又颇有些学问,日常在家,因无力劳作,便也只能教导膝下的一子一女读书,因此柳儿言语、气度,倒也不像是寻常贫家女儿,日常做派,也自不凡。平日在家,更是时常帮着母亲做些女红。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榆林坊市上,却是因为今儿正是她的生辰,她母亲王氏怜惜她,便与了她几个钱,让她出来走动走动,买些喜欢的东西。她本不想出门,其后又想着母亲王氏的生辰快到了,有心为母亲买些什么,这才出来,不料就这么巧,遇到了远黛。

    云燕似对柳儿甚是喜欢,说起她时,言下更不无同情之意,倒让远黛看的不由失笑。晴宁在旁看着,想着先前那女童,也不由点头道:“奴婢看着她,也像是个懂规矩的!”

    远黛颔首,对于柳儿,她心中也是颇有好感的。所以开始不愿收留她,只是因为她在郢都怕是待不了多久,若是日后离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安置柳儿。一想到这里,远黛又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只因她忽然想起,如今买下柳儿的可并不是她,而是石传钰。

    既如此,这日后的事情,委实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远黛如此想着,心中却又不免多有无奈。见她神色阴晴难定,一边的晴宁与云燕便也仔细小心的觑视着。如今在她二人心中,已再没有谁对远黛生出小觑之意。毕竟,眼前的这位夫人,可是当年广逸王府的明珠郡主。如今广逸王虽不在了,但石传钰对她的着紧,却让这位从前的郡主显得愈加尊贵。只是……这位郡主,可是皇上的妹妹……这个……

    二人默默想着,竟不由自主的各自抬眼,互换了一个眼色。但很快的,二人便又各自收回视线,不敢再胡乱表示些什么。在宫中久了的人,都知道,要想活的久,活的好,首先便该知道,多做少说莫问。(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相忘于江湖

    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才刚沐浴完毕的远黛斜绾半湿乌发、神色慵倦的倚在榻上,心思却早飘得远了。云燕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柳儿。

    此刻的柳儿已换了一身新衣,红衣青裙,头梳双丫,虽则依旧有些面黄肌瘦,但看着却仍精神了不少。才一走到远黛跟前,她便忙学着云燕的模样,朝着远黛深深施礼:“夫人……”许是身份有所变化的缘故,她那双黑而亮的眸中里隐隐的带着几分慌乱与无措。

    抬眸看她一眼,远黛微微摆手,也并不多说什么,便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对柳儿,她无意多说什么,柳儿乃是石传钰买下,算不上是她的人,她自问在南越的短短时日内,也不能照顾她什么,既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亲近,免得日后徒生烦忧。

    云燕带着柳儿离去不久,晴宁便捧了新沏的茶来。远黛正觉得渴,便坐起身来,将手中书卷搁在一边,接了那茶,啜了一口。放下茶盏,远黛才要拣起那卷书册时,耳中却忽然听到一缕丝竹之声。不期然的微微挑眉,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侧耳听去。

    窗外,天穹如碧,月弯似钩,繁星泼洒,天色却早黑得透了。宁谧的夜色中,南方徐缓微寒的冬风带来了丝丝箫声,婉转清幽,绵长深情,却又如泣如诉,仿佛正对谁倾吐着什么。

    静静立在窗边,许久许久。远黛方摇了摇头。阖上窗户时候,她转过身去,吩咐晴宁道:“晴宁。你去找件斗篷来!”晴宁一直侍立在她身边,自也听到那缕箫声声,神色微动之下,却又不敢多言一个字,这会儿听得远黛吩咐,忙自答应着转身,不多时已取了件斗篷来。

    示意晴宁为自己披上那件月色弹墨绫薄棉披风后。远黛淡淡向晴宁道:“我出去略走几步,你就不必跟着了!”言毕也不等晴宁言语,便自举步往屋外行去。

    晴宁早已估到远黛这是要去哪儿。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不无欣羡的看了远黛一眼。

    已是十月将尽,虽是南方,夜晚的风中。也仍带了丝丝的寒意。才刚出了房门。走不几步,远黛便不由的蹙了眉头,抬手轻拢了一下自己身上所着的披风,足下却是不曾稍停,一步一步,平平稳稳的向着箫音的来处行去。这曲箫声,于她,是极为熟悉的。虽然这几年,她从未听人吹过。而自己也从未再吹过哪怕一个音符。

    这首曲子,名曰《沧海水》,乃是她义父广逸王石广逸昔年所作。顾名思义,石广逸所以作此曲,也正是为了抒发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的一段心境。

    也正因如此,石广逸所作的这首曲子,外人几乎都不得而知。而今世上,唯一能够将之完整吹奏出来的,只怕也惟有远黛与石传钰二人了。

    远黛一路慢慢走着,箫声便也随着她的靠近而愈加的清晰低迴。漫漫长途,披荆而行,沿途美景胜地,不可胜数,然而我心坚执,不肯稍停。往前、往前、再往前,忽一日,蓦然回首,身后风光,未必最好、也许平平,却是我心所向,只是欲待回头,却已不及……

    默然凝眸望去,远黛可以清晰的看到离着自己不过二十步远的地方,有人静静临水而立,长箫在手,箫声幽幽,箫声之中满是怅惘、失落与痛悔之情。

    月色,漫然的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后,林立连绵的假山,将他孤寂的身影衬得愈发清冷削瘦,面前水中,一轮弯月,一道孤影,那份无由的凄清让远黛在这一刻,莫名的便觉心中酸痛。有两个字几欲冲口而出,然而话到口边,却又像是被堵在喉中一般。

    只是哽咽难言,心酸难当。

    深吸一口气,远黛微阖双目的半靠在身畔的一株石榴树上,良久良久,她才勉力的睁开双眼,双眸却已变得重又清冷安宁,没有丝毫波澜。缓步的走了上前,她语调淡淡的开口:“四哥好雅兴!”她宁淡的语声响起在这寂静的静夜之中,恍如珠玉铮铮,清脆悦耳。

    箫音陡地一断,吹箫之人也似乎惊了一下,却是过了好半晌,方始传来石传钰的苦笑之声:“青螺,你来了!”心中却自一阵恍惚,一阵凄凉。事实上,这首曲子,非止远黛,便是他自己,也已有好些年不曾吹奏过了。今日若不是为了远黛,也许终他一生,也不会再吹。

    缓步的走了过来,远黛的面色沉静如不波古井:“四哥,这是在缅怀父王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石广逸,她的义父,教给她一切的那个男人。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石传钰的身上,秀逸入鬓的眉,狭长而流光溢彩的黑瞳,挺直的鼻,微薄的唇……这一切,竟让她无由的涩涩一笑:“四哥,其实你与父王真是很像……”

    只是这平平的一句陈述,其中却隐藏着这几十年来,南越皇室最大的一桩秘辛。

    握住竹箫的修长手指陡地颤了一下,石传钰竟未能握住手中那箫,竹箫缓缓从他掌中滑落,跌入那一池清水之中,水花因之四溅开来,打湿了他的衣衫前襟。“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许久,石传钰方冷冷问道,清俊至浓丽的眉眼,透出的尽是冷戾与肃杀之气。

    远黛与他自幼一道长大,又同经变故,自然不会将他的怒气放在眼中,漠然一笑,她冷冷道:“四哥难道从不照镜子的吗?”言下竟是全无妥协退让的意思。

    “石青螺……”近乎暴怒的低喝骤然响起,一抹冰寒刺骨的光芒冷厉的扫向远黛,石传钰一字一字的道:“你再要胡言乱语,就莫要怪朕不念旧情!!”相见至今,他在远黛面前,从未露过怒色,行事言语更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远黛不快。而这专属于帝王的自称,也是从没有自他口中吐出。在她面前,他惟愿自己仍是从前的自己,期望也能找回当年的她。

    然而这一刻,远黛的言辞,却无疑是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逆鳞,以至于他再不能平静。

    微微摇头,远黛道:“四哥既不愿说,那我不说就是!只是四哥自己在此以箫曲缅怀故人,却又不许别人提及一个字,难道不是如‘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般的可笑吗?”这一番话,从她口中徐徐道来,不急不躁的,偏偏每一个字,却都刺痛可石传钰的心。

    月色下,石传钰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隐约的便有些扭曲,一双冷邃黑眸更是忽明忽暗,若有凶光,又似有压抑,许久许久,他也还是一言不发。

    反倒是远黛,在静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又开了口:“四哥,我知你心中不愿人多提这个,既如此,你又何必让我回来!你该知道,我们之间,早是相见争如不见之局了!”

    他们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彼此之间,都再熟悉不过,也有着太多的过往牵绊。这种熟悉、这种牵绊,绝不是后来的任何一个人所能够取代。

    只因他们彼此,代表着的,是对方的一段过往、甚至一段生命,也或许,这一段时光,会是他们这一生中,最美好、最纯净的一段岁月。只是可惜,这最美好、最纯净的一段岁月之中,有的不单单只是他们二人。当最美好、最纯净一朝毁灭的时候,留下的残垣断壁,便也愈加的触目惊心,令人永不愿回想。所以远黛才会说“相见争如不见”。

    近乎尖锐的冷笑了一声,石传钰冷冰冰的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主动回来?”

    微微仰头,看向夜空之中高悬的那一轮弯月,远黛答道:“我回来,原本抱的是随缘之想!我无意刻意与你相见,若避不过,也只希望仅是一面。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笑声愈冷,石传钰寒声道:“那现在呢?你觉得可能吗?”言下满是讥嘲。

    “自然是可以的!”远黛的语声依旧平静如深潭静水,无波无澜:“在这个世上,如今最了解我的人,便只剩下四哥了!我想四哥一定知道,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我的把握!”

    这话才一入耳,石传钰面上神色便不由的一滞:“你究竟想说什么?”不经意间,他的言辞竟已和缓了许多,甚而至于的,有些微微的闪烁与不安。

    “大哥死了,父王也不在了……”远黛的语声是一径的沉静:“若你当真觉得,只有我也不在这个世上,你才能安心,我倒也并不介意成全你!”她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着:“四哥,我还记得,我极小的时候,你曾教我读书——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石传钰失神的重复着这句话,再看向远黛的目光,却已带了惘然之色:“这句话,就是你这次回来想要对我说的吗?”(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这句话,就是你这次回来想要对我说的吗?”石传钰慢慢的道。话到此处,他已完全的冷静下来,再不复先前的近乎狂躁的愤怒,言语之中甚至还带了丝丝的痛心之意。

    远黛点头,干脆利落的答道:“是!”

    虽只一个字,却如千钧巨石一般重重的砸在了石传钰的心上,一股血气顿然翻涌而上,喉部,甚至已能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让他恶心欲吐。微闭双眸,他生生的将这口血气咽了下去,再开口时,却已语声淡淡:“是因为他?”他问,神色虽极平静,气势却自迫人。

    他虽问的简单,远黛心中却自一清二楚,微微摇头,她道:“四哥若非要这么说,我也无可辩驳!”看她神情,竟似连多说一个字也不愿。

    石传钰也不言语,只定定看她。月色如水,夜风轻柔,她便伫立在离他不过二十步远的地方,松松绾起的长发与月白色绣花披风因风而动,这一刻的她,莫名的给他一种如真似幻的感觉,仿佛近在身边,却又似乎远隔千里,难以靠近,不可碰触。

    一股无言的疲惫感陡然升上心头,石传钰骤然转头,一言不发的掉头便走。

    静立当场,默然注视着石传钰快步离去的背影,久久的,远黛也仍是没有挪动步子。直到石传钰的身影彻底消息在视线范围之内,她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极轻极淡,刚刚出口。便已消散在风中,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远黛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目光却忽然一动,落在了那片小小池塘之中,那里,正有一根竹箫逐水而来,在池塘边上浮浮沉沉。

    眸中不期然的掠过一丝迟疑之色,但很快的,远黛还是上前一步。弯下腰来,将那支竹箫从水中捞起。纤指才刚触及冰冷的池水,她便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却仍稳稳当当的扣住了那枝竹箫。甩一甩箫身之上沾着的池水,远黛再未停留,快步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行去。

    自她循声而去到返回,已将有一个时辰。晴宁哪能放得下心。在屋内踯躅了半晌,终是提了灯笼出来,在院子门口等她。这会儿见她回来,忙快步的迎了上前,叫道:“夫人……”说话间,已不由的看了一眼远黛手中的竹箫,却是欲言又止。

    远黛也无心在此与她多说,只朝她一点头。便自举步,进了屋子。云燕听得动静。也早迎了上前,眼见远黛持箫而入,衣袖处水痕残存,不免诧异:“夫人,这枝箫是打哪儿来的?”

    瞅她一眼,远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将那箫递了给她:“先把它擦干了吧!”

    云燕待在远黛身边这阵子,也算是见识匪浅,虽仍改不了快嘴的毛病,但对远黛已自有了一种敬畏之感,听得吩咐,少不得接了那箫,转身取了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将那箫细细的擦了一回。晴宁则一面上前为远黛除下披风,一面却将一只温热的手炉递与远黛。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晴宁早知远黛体寒畏冷的毛病,因此早早的就备下了手炉。

    抬手接过手炉,远黛若有所思的看向二人,却忽然的问了一句:“晴宁,你学过吹箫吗?”

    晴宁闻声,不觉一怔,旋应声笑道:“奴婢身份低微,哪里配学这个!”言下却隐有辛酸。

    默不作声的看她一眼,远黛却又转向云燕问道:“云燕,你呢?”

    云燕却不似晴宁,听得远黛问她,当即大大咧咧的道:“奴婢从前伏侍邓太妃的时候,曾听太妃吹过,倒是好听。奴婢也想过要学,只是找不到会的人教!”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由的微叹了一声:“你既想学,左右我近来也是无事,便教你也无妨!”说过了这话之后,她却又转向晴宁问道:“晴宁,你呢?你可想学?”

    听她这么一说,晴宁明显的一愣,云燕在旁听着,早冲着她一个劲的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应下此事。饶是如此,晴宁也还是过了好半日,才自施礼道:“奴婢自也是愿意学的!”

    远黛颔首,却道:“待我明儿问问柳儿,看她可会吹箫不会?”

    晴宁与云燕两个都是因家境贫寒而自幼入宫,不会这些,也属正常,柳儿倒未必如此。若是柳儿会,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儿。

    云燕在旁,早欣欣然的扬起手中竹箫问道:“那这枝箫呢?”看那意思,倒颇有些想问远黛讨要那枝竹箫的意思。一旁的晴宁听着,却早吓得变了颜色。她虽不知那箫的来历,但想远黛出去一趟,回来时便执了那箫,多少也猜出了些来历,再听云燕这么说话,怎能不惊。

    远黛倒也并不生气,笑了一笑后,却抬手指了指一边的妆台,吩咐道:“那拣妆盒子里头颇有些银两,明儿你取一百两,往坊市的乐器铺走一趟,挑最好的箫买四支来!”

    云燕犹自懵懂不解:“为什么要买四枝,这里不是已有了一枝了吗?”

    晴宁听得心中大急,不免伸出手去,悄悄的扯了一下云燕的衣衫,示意她莫要说了。云燕只是心直口快,倒也并非蠢笨之人,被她这么一拉,心中也知冒失,急急住口之后,还不忘略带怯意的拿眼看向远黛。远黛早知她的脾性,又怎会同她生气,淡淡一笑之后,毕竟吩咐道:“我听晴宁说你女红不错,这几日你若得了空了,便给这箫绣个箫套吧!”

    云燕度其神色,不似不快,这才放下心来,当下满口的应了下来。

    闹了这一日,远黛早觉累了,说过这几句话后,便朝二人摆了摆手,道:“我累了!”

    二人闻声,忙自应着,便伏侍着远黛盥洗上床歇息。

    第二日早间,远黛才刚起身,盥洗过了,便见云燕匆匆进来,禀道:“夫人,皇……李公公说,说等夫人用过早点后,便要赶路回京了!”神色间隐约的透出诧异之意来。

    远黛却不意外,只点了点头。这会儿,晴宁已带了柳儿提了食盒进来,柳儿虽是家境贫寒,却也并没伏侍过人,晴宁心中甚不放心她,便一直命她跟在自己身边。这会儿提了食盒来,也仍是由晴宁动手,打开食盒,将内里的早点一一摆放在桌上。

    远黛见着柳儿,倒不由想起昨儿自己所说的话,因笑向柳儿问道:“你可学过吹箫没有?”

    柳儿正立在一边,专心致志的观察着晴宁娴熟的动作,忽然被远黛这一问,倒不觉一怔,眨了眨黑亮的大眼之后,这才答道:“幼时父亲曾教过我,只是吹的不好!”

    远黛点头,倒也无心去管柳儿这是谦逊还是事实如此,只道了一句:“无妨!”便又指了晴宁二人道:“她们二人正想学,你得了空,可教教她们!”

    柳儿听得大吃一惊,不免傻愣愣的看向晴宁与云燕。晴宁也不言语,只抬头抿嘴朝她一笑,一边的云燕却已睁大了双眼,有心想问,却又不敢,说不得只有抿了嘴巴。

    及至远黛上车,准备启程的当儿,李安福却又颠颠的过来问安。远黛一眼见他,倒不由想起昨儿一时起意的决定,索性便将这买箫一事,吩咐了给李安福。李安福自是满口应着,退了下去。及至远黛上车出了驿站,还不及行至明州城门口,李安福已捧了四只箫盒过来。

    晴宁打开车门,接了箫盒,转手递与远黛。远黛只扫了一眼,便知端的。当下一点那三只寻常的榆木盒子,吩咐道:“这三枝箫,你们每人一枝就是了!”口中如是说着,远黛的目光却已隐带怅惘的看向了最后所剩的那只箫盒。这只箫盒通体乃以紫檀精琢而成,盒面雕有松竹梅岁寒三友,其松挺拔、其竹潇逸,其梅劲虬,堪可称得巧夺天工三字。

    这样的盒子,虽则不凡,但也仍不足以让远黛如此出神,真正令她动容的,却是这只盒子,乃是当年广逸王府的旧物。旧物重现,怎令人不怀想当年。

    马车碌碌,一路匆匆而行。车厢宽阔,远黛与晴宁等三人坐在其中也并不觉得拥挤,一路行来,远黛一直闭目恹恹的靠在那边,却是不言不语。那只箫盒虽则放在她的身边,她却一直也没有动它一下,反倒是晴宁三人,在闲坐无趣之下,终是忍不住打开了属于她们的箫盒。箫盒里头,放置着三根长短、色泽都相差不多的长箫。

    只是一眼,远黛便可看出,这三根长箫都是李安福才刚在坊市之上买来的。

    三人之中,晴宁行事虽最是小心,倒还罢了。云燕却有些大大咧咧的,看看自己手中的箫,便也忍不住的拿眼看一看远黛身边的那只木盒,只是见别人都不问,她也不敢就做了出头的椽子,少不得强自忍着。一边的柳儿虽自聪敏乖觉,但因年纪还小,却也掩不住好奇之心,每每云燕偷看一眼时,她便总也忍不住的跟着看一眼。那样儿,倒让远黛颇为失笑。

    索性坐起身来,将身边紫檀木盒推给三人:“想看就看看吧!”她微笑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让远黛颇觉诧异的是,石传钰居然并不急着赶路,日头才刚落下,车队却已进了锦州驿站。此来郢都,远黛就没指望能很快返回平京,石传钰既不着急,她自也安然自若。径入后院在一间布置得甚为雅致的绣房内坐下后,她微吐一口气,第一件事,便是抬手揉了揉耳朵。

    晴宁在旁看了,倒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路行来,夫人可是觉得污了耳朵!”

    远黛既命她与云燕学着吹箫,这一路无事,她们便在怔得远黛的同意后,问柳儿学了几个最为简单的调子。而远黛也已确定了先前柳儿所说的“吹的不好”也的确不是谦词。事实上,柳儿对箫,本也只是粗通一二,这几年家中情况日渐窘迫,她更已多时不曾碰过家中那根粗陋至极的竹箫了。也正因此,这一路之上,远黛的耳朵,也还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此刻听晴宁这么一说,远黛倒也禁不住的笑了出来,一面笑着,她却摇头道:“其实我当年初初学箫,倒也并不见得比你们好多少呢!”口中说着这话,她的心思已不觉飘得远了。

    她是早产儿,身体本就算不得强壮。更何况她才刚出生那阵子,正是绱哥儿身死,周姨娘最为府中诸人憎恨之时。所以她非但不能得到凌府中人的关注,便是周姨娘,每日里也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也导致她三岁到了广逸王府的时候,甚至连话也还不会说。

    十岁那年。当时刚刚一十八岁的石传珉便曾笑吟吟的以手轻点她的额头,说:“当年你刚来时候,我们几乎便要以为你是个哑巴!不料想才几年。便已出落的这般牙尖嘴利了!”

    远黛恍然回想,心中不觉又是好一阵心酸。当年故人的音容笑貌似仍历历在目,然而彼此之间,却早天人永隔、今世无缘再聚首了。

    觉出远黛神情有异,一边的晴宁便自默然闭口,不敢多言其他。偏生一侧的云燕却是个粗心的,听远黛这么一说。便顺口的问了一句:“不知当年教夫人吹箫的又是谁?”

    面上神色又是一滞,过得片刻,远黛方勉强的道:“当年……我父……曾特意请了专门的先生来教我音律之道……”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事实上,石广逸也绝不是一个富于耐心的人。远黛的琴棋书画乃至诗书文章,他固然多有指点,却也并不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远黛的年纪。比石传珉足足小了八岁。便是石传钰,也比她年长六岁,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许多东西,便都是从二位兄长那里学来。石传珉擅于弹琴、石传钰则精于吹笛,远黛几乎日日都同他们一处,自然也就偏向于这两样,却与石广逸所愿大相径庭。

    不得已下。石广逸只得一视同仁的将他三人一同叫来,亲自教他们吹箫。以至于最后她们三人竟都爱上了箫。然而三人虽都爱箫,个中却仍以石传钰学的最快最好。石广逸对他,也是倾囊相授,远黛甚至不止一次的看到,自己的父王坐在四哥身边,静静听他吹箫,面上神色更是错综复杂,似喜似忧,似怅怀又似苦痛。只是那时候的她,虽看到了却并不能理解。

    而等她真正懂了的时候,才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不复旧日模样。正如她曾对石传钰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哪怕再是怀念从前,却也已回不去了!

    只因为,从前,并不单单只是他们二人的从前。

    叹了口气后,远黛抬眼,看向屋内三人。这时候,哪怕云燕再是粗心,也早看出不对来,此刻见远黛目光扫来,她竟忍不住的一阵心慌,面色亦为之微微发白。摇一摇头,远黛道:“你们只记住,我所以让你们学吹箫,自有我的用意,你们好好学着,也就是了!”

    三人听得这话,心中惊惧却是不消反增,互视一眼之后,各各应是,却是都不再说话,而是各行其事去了。远黛也并不多说,只端起云燕才刚送来的茶,慢慢的啜饮着。

    是夜,远黛早早睡下。离开平京,一路往南,于她而言,本是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然而当她真正踏上南越的土地后,她竟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片土地,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熟悉。明州,可以算得是她从前所熟悉的地方,四年之后,当她重新踏上明州,她并不意外的发现故人,甚至还买到了自己从前曾经买过的东西。

    然而这一切,却并不能让她心安。

    愈是离着郢都愈近,她便愈发的难以安眠,仿佛回到了初至平京的那些日子。这一天,也并不例外。在陌生的床上辗转许久,她才得以勉强睡去。似乎睡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她便鬼使神差一般的睁开了眼睛。

    透过薄薄的纱幔,她看到有人正坐在床前的桌边,手中慢慢的抚摸着一枝箫。

    那是一枝通体流动着紫色莹光的玉箫,昏暗的烛光照在箫身,流光潋滟,仿佛那箫竟是活的一般。轻抚着那箫的,是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一双她无比熟悉的手。

    那双手,曾手把着手的教她一笔一笔的描红,教她如何吹笛,教她怎样下棋。

    许是心乱了的缘故,她的呼吸也因着这个人、这枝箫以及这双手而微微顿了一下。然而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变化,他便已经察觉出来:“你醒了?”他问,却并没有转头看过来。

    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慢慢的道:“这个时候,四哥怎会过来?”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自然而然的拥被坐了起来。这一刻,她几乎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年纪相差颇大的缘故,十二岁以前,她的闺房,对于石传珉与石传钰二人都是全不设防的。他们可以自由的出入,其中尤以石传钰去的最多。有许多次,他甚至会在她入睡前后,理所当然的溜进她的屋子,只为叫她起来,一同坐在房顶上看一看星月交辉的美景。

    他来的时候,若她醒着,便会理所当然的披衣起床,与他一道出去。而若她正睡着,他往往也并不惊动她,只是坐在屋内,悠闲自得的找些有兴趣的东西翻看翻看。倦意上来,甚至会毫不避讳的就在她屋内的软榻上将就一晚。

    隔着薄薄的绡纱帐子,她可以清楚的看到石传钰,而在石传钰看来,远黛却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人影:“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会忽然起兴教她们三人吹箫?”

    远黛倒并不意外他会问起这个,毕竟买箫一时,她是命李安福去做的。以李安福的脾气,又怎会不去禀告。更何况,今儿这一路之上,她这车上,七零八落的箫音便一刻没停过。

    “我教她们吹箫,只是因为,我知道,她们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出宫了!既如此,我总该为她们打算打算!”远黛慢慢的道,言语之中,却充盈着无奈。

    她心中很清楚,不管她日后会不会留在郢都,这一生,晴宁三人,都只有终老宫廷的份。只因为,她们知道的太多了。有关于她身份的一切,日后,可能都是忌讳。

    她丝毫不怀疑,只要她肯留在郢都,石传钰必会给她最好的。即便有一日相见两相厌,但过往种种,也仍会牢牢的牵缚住他们,直到一方故去。而她若是回了大周,石传钰也绝不会允许她带着从前的身份走。他或者可以容许凌远黛留在大周,却绝不会认可石青螺的身份。

    所以,不管她如何抉择,属于明珠郡主石青螺的一页,必将彻底翻过。

    至于晴宁这些知道的太多的人,石传钰肯留她们一命,已可算是祖坟上冒青烟。远黛所以起意要教她们吹箫,其实也是为了保住她们的性命。也或者,还能为她们带来不可知的际遇也未可知。

    二人就这么默然对视,无声无息的。良久,石传钰才冷笑的道:“你倒会为旁人打算!”说话之间,他却忽然的站起身来,朝床前迈进了一步,似乎想要走了过来。

    眉心不期然的轻轻跳动了一下,这一刻,远黛竟有些莫名的惊慌。贝齿在不经意间咬住了水色红润的下唇,手掌,更在无意识中深深的陷入了绵软的被褥之中。但她竭力的忍住,只以一种平淡的口吻道:“多谢四哥夸奖!四哥可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石传钰似乎笑了一声,然语气里头却是全无一丝的笑意:“青螺如此聪明,难道还会猜不出我此来究竟所为何事?”说着这话的同时,他却终于没再欺近。

    心跳的愈发的快,然而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远黛的语声却是愈发的淡静平和:“几年不见,四哥却是让我愈发的认不出了!”言语之中,却已带了几分讥嘲。

    “认不出吗?”石传钰笑,笑声中却透露出种种的复杂与矛盾:“何止是你,便是我自己,也早认不出我来了!”言语才落,他却更不停留,大步的走了上前。(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自残

    抬起手来,曾不犹豫的,石传钰“唰”的一声,重重挥开隔在二人之间的轻薄纱帐。

    远黛的心也随着这骤然响起的一声而揪得紧了,面上,也无法自持的闪过一丝的慌乱之色。慢慢抬眸,她看向石传钰。因是背光而立,屋内烛光又甚是昏暗,她并不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容貌,惟一可见的,是那一双燃着深黯火光的幽邃凤眸。

    那双凤眸就这么定定的看她,眸中的幽黯之光却是愈燃愈深、愈深愈燃。那样的眸光,使得原就心乱如麻的远黛愈加的烦乱无依。不自觉的轻轻挪动了一下身躯,在这样的情况下,纵是心如铁石之人,也无法不为所动,何况她的心,早已纷乱不知头绪。

    她就坐在那里,拥着一幅石榴红绣大朵折枝牡丹纹样的绫被,因已睡下的缘故,远黛身上,只穿了一套月白潞绸中衣。平滑柔顺的布料,清晰的勾勒出她宛若削成,却又圆润流畅的肩颈线条及丰挺得恰到好处的酥胸。许是因为他的举动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的面上,已没有初见时的淡漠与自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慌乱与强作的镇定。

    只是一眼,一股难言的火气便自他的丹田处陡然蹿起,不过瞬息,已将他本已剩下不多的自制与压抑烧得一干二净。毫不犹豫的俯身过去,石传钰一个就势,已将那个早已深深刻在他骨血中的柔软身躯拥入了怀中。幽幽馨香旋之沁入鼻内、心中,让他只觉完满。

    “青螺……青螺……”他低而深情的唤着。轻柔似飞花飘落的吻细细密密的落于远黛的鬓角、耳畔。怀中的这个女子,几乎便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看着她从瘦弱多病的小小女童一天天长大,脱胎换骨一般的成为骄傲、倔强又不失顽皮的娇俏少女。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就那么投映在了他的心湖深处,一度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她。然而有一天,他却忽然发现。她消失了,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因为他所做的一切。

    她的离去。一度令他几乎疯狂,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有找回她的机会。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充盈在他心中。烈火烹油一般的掀起重重欲焰,生生让他只觉疼痛。

    他狠狠的、重重的吻上她的唇。她的唇细腻而柔软,却又冰冰凉凉的,让早已浑身灼痛的他觉得舒服至极。动作不自觉的轻了许多,他细致温柔的吻她,在她的唇上辗转不去,纵然那火已烧得他灼痛,他也不想、不愿伤害她。

    她也并不挣扎。只静静的卧在他的怀里,不言不动。不迎合,却也不抗拒,只是睁着双眸,静静的看他。她的眸光清宁如水,便在此时,也未染分毫尘埃。

    修长手指落在她中衣前襟的那一刻,他终于抬眼朝她看了过来。这一眼,也许只是随意一眼,然而四目相对之时,他却忽然僵住了,只因为她的那一双眸子。

    他虽算不上好色,但也绝非不通风月之人,后宫之中,他更看多了那些一心献媚的女子,自然更不会不明白,此刻她的神情代表着什么。体内的欲焰,仍在熊熊燃烧着,似乎更有愈燃愈烈之势,然而这一刻,他却已全没了兴致。颓然的缩回手来,他翻身坐起,没有看她,却只涩然一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伸手拉过早已滚在一边的绫被,牢牢的覆裹在自己身上,远黛慢慢的道:“四哥知道,我从不做无用之事!”

    他于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却充盈着无尽的悲凉:“先前你不也说了,我早不是当年的我了!你就不怕……”不怕我当真占了你的身子。

    远黛不答,只微垂了眸,长而微翘的睫垂落下来,在她玉一般光洁的面上划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静寂的让人心疼:“天色已不早了!四哥,你该回房了!”

    石传钰居然也便点了头,抬手一拂床帐,他翻身下地,全无一丝留恋的掉头就走,仿佛才刚的那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直到房门传来重重的轰响之声,远黛方闭了闭眼,坐起身来。

    只是石传钰由此出门的这片刻工夫,她的面色却已惨白的如纸一般,眉梢眼角更轻微颤动,唇上那一抹淡淡的红润也早褪去无踪。抬起右手,她慢慢揭开覆于身上的那幅绫被,淡淡的血腥气味顿时飘散开来,她不自觉的眉心紧拧。

    强忍住疼痛,她慢慢的张开了早已鲜血横流、却仍紧握成拳的左手。一点一点的、远黛慢慢的张开看去有些狰狞可怖的左手,她的左手手心,赫然握着一枚小小的银钗。

    尖尖的钗尾早已在深深的插入了她的掌心,鲜血源源不断的自创口涌出,不过片刻,便已染红了她身上所着的月白中衣。咬牙拔出那枚银钗,远黛忍住翻涌而来的恶心感,迅速以掌中银钗封住手掌穴位,而后勉力起身,在妆台跟前坐下,打开自己随身所带的拣妆盒子,从里头取了金创药来,仔细敷在了掌心的伤口之上。

    伤口处,传来阵阵的抽痛感,让她不觉蹙紧了眉心。低下头去,她仔细的看了一回。伤口很深,超出她意料之外的深。那一刻,她毕竟也还是做不到完全的控制自如。默默的想着,却又不觉得自嘲一笑,是了,若她真能控制自如,又何必做出这等自残之举来。

    不愿再多想这些,远黛站起身来,在外屋寻了些犹且温热的清水,她取了一块纱布出来,就着温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手上残留的血迹拭去。这一夜,闹腾了这半日,外床睡着的晴宁却仍没有丝毫的动静。很显然的,石传钰进屋的时候,已在晴宁身上动过手脚了。知他不会下什么狠手,深感倦怠的远黛便也没有过去惊动晴宁。

    及至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处,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重又在床上躺下。也无力去计较染上了鲜血的床单与绫被,几乎才一靠在枕上,远黛便酣然睡去。

    这一觉,便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掌心创口处,传来的钻心般的疼痛,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之中惊醒,微微叹息一声,远黛拖着仍自疲惫的身体慢慢的坐起身来。

    一旁的晴宁听得声音,忙走上前来,轻呼一声“夫人”后,便手脚俐落的将纱帐挂好,扶了远黛起身。远黛身子才一动,不经意间,却已扯到了左手的伤口,眉心顿然为之一攒。察觉不对的晴宁便也应声看去,这一看,顿时一惊,失声叫道:“夫人……您的手……”

    冲她摇一摇头,远黛从容道:“不妨的!昨儿夜间,我一个不慎,被银钗扎了一下!”

    夜里被银钗扎了手,显然并不太有说服力,不过就远黛目前的这种情况,无论哪种理由,只怕都难说服旁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省些脑筋,左右晴宁等人也不敢多嘴。

    果不其然的,晴宁一怔之后,便也没再追问什么。这会儿,柳儿已捧了盥洗用的铜盆等物进来,远黛抬眼时,不见云燕,也不多想,便随口的问了一句:“云燕呢?”

    她不问则已,一问之下,晴宁面上顿时便有一丝淡淡的红晕浮现出来,好半晌,她才不甚自在的嗫嚅道:“昨夜……皇上……召了云燕过去……”口中说着,更偷觑了一眼远黛。

    陡然听得这话,远黛也真是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默然片刻,她才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如此……倒要恭喜她了!”心中却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一样。

    见她如此,晴宁更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后,便忙上前伏侍远黛盥洗。一时盥洗完了,外头,却又有人进来。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远黛有一瞬间的诧异。

    进来那人,赫然竟是云燕。她仍穿着平日的衣裳,发髻亦作素日打扮,只是行步之间,颇见艰难之态。远黛如今也可算得是过来之人,只是一眼,便也看出了云燕如今的情状。

    下意识的蹙了眉头,她朝身边的晴宁使了个眼色。晴宁会意,忙取了一张杌子,让云燕坐。因远黛性子平和,少有怒容,云燕便也不甚怕她。平素在远黛跟前时,举止、说乎都有些大大咧咧的,然而今日,没什么理由的,她一见远黛,便只觉心虚得很。

    “夫人……”她讷讷的叫着,竟是不敢抬眼去看远黛。

    这会儿远黛也已稳定了心绪,见她如此,倒不免一笑,却问道:“你怎么却又来了?”按说云燕如今已是石传钰的人了,万没有让她再来伏侍自己的道理,所以她才有此问。

    云燕也是宫中出来的人,又怎会不明远黛的意思。俏脸一时烧得通红,好半日,她才轻声的道:“皇上……皇上他说……让奴婢跟在夫人身边学箫……还说……说奴婢是夫人身边出来的,将后来……他总不会亏待了奴婢的……”这一番言辞说的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却与她平日的口齿便给,大不一般。

    远黛听得一阵默然,而后终于点头道:“既是他的吩咐,那便如此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旧日府邸

    远黛这边才刚用过早饭,那边李安福已匆匆过来催着启程。远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自起身上车。从锦州至郢都,徐徐行来,也不过一日半的行程。此刻天色虽已不早了,但远黛估摸着,这一路若赶的急些,倒也堪堪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郢都。

    她心中既有了底,李安福再来禀说此事之时,她便也并不意外。因赶路的缘故,这日中午,众人也只是在车内胡乱的用了些糕点等物。远黛手上伤虽算不得重,但因刺的太深的缘故,这一路却是疼的厉害,她深谙医理,自然明白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便也不肯胡乱用药,只是忍着。晴宁等人都是有些眼色的,见她神色恹恹,自也不敢吹箫扰了她。

    众人一路急赶,终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郢都。时序将将入冬,天色便也黑的早,加之这日天气又有些阴沉沉的,及至入城时候,外头却早昏暗一片,路上,也早不见了人。饶是如此,远黛也仍抬手揭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看。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却是直奔狮子胡同去了。而广逸王府,正是位于狮子胡同。默默看着外头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远黛不觉神思恍惚,心中更是百味陈杂。手上一松,车帘应声落下,遮住了外头所有的景致。及至到了广逸王府门口,她也没再揭开车帘。

    广逸王府内,显然早已得了消息,王府门前。也早有人候着。

    马车直直的行到仪门跟前,方有人在外头低低的道了一句:“主子……到家了!”

    平平常常的五个字,以曾经极为熟悉的嗓音说来出来时。听在远黛耳中,却令她险险掉下泪来。强自忍了眼泪,她朝晴宁微微示意,晴宁会意,忙开了车厢,先行下了车。下一刻,却有一双纤巧的玉手伸了进来:“主子小心!”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嗓子。

    使力的眨了眨眼。将已然泛滥的泪水眨了回去后,远黛方伸出手去,搭在那双手上。同时轻轻的唤了一声:“绘春……”只是她虽竭力克制,嗓音却仍是哑了。

    立在马车跟前,扶了远黛下车的,赫然竟是越宫文渊阁女官绘春。听得远黛隐带哽咽的声音。绘春眸中顿然也泛起了点点晶光。她张了张口,似欲说些什么,然话到嘴边,却生生的变成了一声叹息。远黛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不再言语,只扶了绘春的手,缓缓行入仪门。沿途一应建筑风景,在她眼中。均熟悉至极,甚至熟悉到她不愿多看的地步。

    仿佛明白她的心意。绘春低声的道:“奴婢得了消息后,早备好了香汤,主子且去沐浴!”口中如此说着,她却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的左手,眸中隐有担忧。

    朝她轻轻摇头,远黛道:“只是小伤,却不妨事的!”

    听她这么一说,绘春自也不再多问,只扶了远黛一路慢慢而行。广逸王府占地广阔,二人走了许久,方才到了远黛从前所住的含玉轩。此刻的含玉轩内外,却是灯火通明,远黛抬眼看时,只觉这处庭院竟与自己当年离去之时全无二致。

    忍不住的苦笑了一下,她向绘春道:“倒是辛苦你了!”这几年她虽远在平京,却也知道自她走后,广逸王府已荒废了数年,而今一切恢复旧貌,绘春等旧人,想必是花了心思的。

    绘春不答,只吩咐迎过来的一名宫女道:“你先带她们三人下去安置!”那宫女闻声,忙答应了,便回身示意晴宁三人跟在她后头。及至众人去了,绘春扶了远黛进屋之后,这才慢慢的道:“这几年,奴婢一直都在宫中伏侍,直到五日前,皇上离京,才吩咐奴婢回府!”

    言下之意,却是这王府内外如今的一切,都与她无干。

    远黛听得半晌无语,过得一刻,才问道:“这府里……如今除了你……还有谁在?”

    绘春答道:“郡主有所不知!王爷辞世之前,已命薛公公遣了一批人走。对奴婢等人,也早有安排。奴婢遵王爷之命,回了赤县老家。不料连细软等物也未及收拾停当,皇上便差了人来,又将奴婢召回了京中。奴婢回来时,才知道,薛公公他们早在奴婢之前便回来了!”

    “皇上……他倒也并未为难奴婢等人,只命奴婢等仍在宫中伺候……只是薛公公他……他去年偶得风寒,已过世了!其他人,也各有际遇,如今剩下的,只得奴婢等不多的几个了!”

    听她没有详细去说还剩下了哪些人,远黛心中便也明白过来。

    当年的广逸王府,可称得是家大业大,她的手中,虽也管了一些外事,但毕竟那时她年纪还小,身边又有沅真、云裳二人,寻常些的人,也便近不得她的身、更入不了她的眼。因此这府中,虽是奴仆似云,但真正能算得是她心腹的人,却真是不多。而绘春所以与她亲近,却是因为绘春乃是石广逸身边的大丫头。

    “你在宫中……可还好吗?”迟疑片刻,远黛终于艰涩的问了出来。她对自己的现状清楚明白得很,除非她肯留在郢都、留在石传钰身边,否则她根本无力去帮助绘春等人。

    然而她是不会也不能留下来的。

    绘春淡淡应道:“倒也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奴婢如今已是文渊阁御侍了!”

    对于南越宫中之事,远黛的了解甚至比对大周后宫更要清楚得多得多。所谓御侍,便是皇帝身边的女官,属从二品,而文渊阁,又是历代南越帝皇处理国务的所在,也就是说,如今的绘春,在南越宫中,也算得是手握权柄,身份颇高了。

    似乎不想多说这些,绘春很快的转移话题道:“且容奴婢伏侍郡主沐浴吧!”

    含玉轩的温玉池,乃是当年石广逸亲手设计,池极大,通体更以白色大理石砌就,可容三五人入池而有余。石广逸更费了不少的心思,引了一道温泉水来,故名之为温玉池。

    时隔数年,重见温玉池,念及往事,远黛一时竟不由的生出恍同隔世之感。

    因手上有伤,她也不敢多泡,稍稍清洗了一番后,便起了身。绘春扶了她,往正屋行去。当正屋的槅门缓缓打开的时候,远黛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掉头离去。

    原因无它,只因这间屋子,她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她甚至怀疑,时光是不是已忘记了在这间屋内流过。这屋内的一花一木,乃至一杯一盏,都仍是旧日的模样。屋子西侧,搁着一架檀木镶大理石的贵妃榻。因那大理石上,天然形成了一株水墨梅花图案,梅枝遒劲,枝上墨梅点点,或怒放、或含苞,却是栩栩如生。她记得很是清楚,这架贵妃榻,乃是她十二岁生辰那日,石传钰送她的礼物,当时她爱得不肯释手,便命抬了在这屋里。

    贵妃榻的边上的窗下,则搁着一具琴架。琴架上头,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块大红缂丝凤穿牡丹图样的锦缎。远黛不自觉的举步上前,伸手轻轻揭开那块锦缎。

    锦缎下面,是一具落霞式古琴,琴身线条流畅,造型甚为古朴,然而其上的七根弦线却是尽数绷断。这张琴,乃是当年石传珉所赠。石传珉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入她耳中之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默默的坐在这张琴的跟前,整整的弹了一夜的琴。

    那一夜,她弹断了四根琴弦,弹得十指血迹斑斑,第二日,她亲手取了剪刀,剪断了剩下的三根琴弦。自此之后,她再也未曾碰过任何一具琴。但这张琴,却被她留在了屋内。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自觉的长长叹息了一声,远黛回头,向绘春道:“这里,除了这间屋子,可还有空屋?”

    绘春点头,却并不言语,只后退了一步,抬手作势。

    远黛也不言语,便跟在她的身后,出了这间正屋,转到了东侧耳房。这耳房,若论布置、陈设,自是远不及远黛从前所住的屋子,却幸而干净清爽,衾褥器设,一应俱全。

    不无疲惫的在罗汉床上坐下,良久良久,远黛才勉力的笑了笑。“多谢你了!绘春!”若不是绘春,这耳房纵便是收拾的干净稳妥,也断然不会如此齐整。

    轻轻摇头,绘春平静道:“这耳房,也是皇上的意思!”

    远黛听得又是一怔,心中一时百味陈杂,到最终,也还是只能默然。

    有宫女轻步的走了进来,奉上一盏茶来。这个时候,远黛哪有心思饮茶,着她将茶搁在罗汉床的案桌上,便摆手示意她下去。及至那宫女去了,她才苦笑的道:“绘春,你且同我说说如今的局势!四哥与七哥……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的事情,她其实并不想问,也无意去管。皇室有皇室的悲哀,当年她无力改变什么,如今她更加有心无力,她所以忽然问起这个,究其实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好一解如今心中陈杂的百味,也好暂且忘却当年故事。(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病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微讶的看一眼远黛后,她才摇头轻声的道:“这事儿,奴婢也看不大准……”说到这里,她却顿了一顿,而后不无迟疑的问道:“郡主这会儿忽然问起这个,可有什么用意没有?”

    没有立时答她的话,沉吟片刻后,远黛道:“我问这个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用意,只是觉得四哥与七哥如今这样,有些奇怪!”她问这个,本来纯是想要分一分自己的心,不去多想从前的那些事儿。然而与绘春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她却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所以问起这些,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百里肇。

    她已离开平京,返回郢都,石传珏却仍在平京,而百里肇也在。这个念头全无来由的忽然冒了出来,竟令她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如坠冰窟一般。

    绘春虽只是隐晦的说了一句“看不大准”,然而这话里头,却隐约的包藏这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的关系,也许未必就如表面这般不堪。对石传钰,她是颇为了解的,知道石传钰看似性情温和,其实却是眼中却揉不得砂子之人。而石传珏,自幼长在深宫,备受他人冷落的石传珏,更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就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开玩笑。

    而若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那些个矛盾,却非要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模样,那么。他们的真实用意就颇为可疑。更不用说,他们为了让这事显得更加可信,还生生将石青妍弄去平京。以转移自己的视线,让自己更加相信他们之间是存在矛盾的。

    或者她应该这么想,其实他们要骗的,并不是她,而是百里肇。只是若要骗过百里肇,至少得先让自己对此不起疑心,否则的话。百里肇又怎会上当。

    如今自己远走郢都,百里肇心中只怕不无忧心,在此情况下。他选择与石传珏结盟,便成了一种水到渠成之事。关键时刻,若是石传珏倒戈一击,只怕……

    一念及此。远黛早惊得心胆俱裂。骤然抬头。远黛直直的看向绘春:“我要见四哥!他人在哪儿?”她少有这等疾言厉色之时,此刻惊怒之下,气势一时迫人。

    饶绘春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这会儿被她气势一逼,仍不由的后退了半步,半晌方摇头道:“据说一入郢都,皇上便一路进宫去了!”看向远黛的目光已是惊疑不定。

    眉心蹙得愈发的紧,远黛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绘春在旁看着,忙上前一步。将她拦住,且苦笑的道:“郡主怎么竟忘了,这会子宫门早已落锁了?”

    远黛一怔,不觉苦笑,知自己这是关心太甚,以致失了分寸。失神片刻后,她强捺下心中不安,重又坐下,且若无其事的道:“我可是糊涂了,竟忘了这事!”

    一时的惊急过后,远黛便也冷静下来,对平京众人的安危虽仍不无担心,但想着自己离去前,为防万一,已留了药给百里肇,只要百里肇顺着她的意思行事,当不难避过此事。至于其他,以百里肇的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不是难事。

    这么一想之后,她的心不觉又放下了一截。

    她这里沉吟,那边绘春却自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转好,忍不住婉转问道:“郡主在……北周……过的可还好吗?”

    听她这么一问,远黛心中却也不免伤怀,摇一摇头后,她道:“也算是渐入佳境吧!”

    轻轻点头,绘春毕竟又追问道:“那就是说,郡主还是要回去平京的,可对?”

    无意骗她,坦然点头,远黛简单利索道:“我是要回去的!”说着,她便看一眼绘春:“绘春,你呢?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虽然未必能帮得上绘春,但若试也不试,她又怎能安心。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不禁失笑:“奴婢能有什么打算?只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远黛听得蛾眉微颦,思忖良久才道:“实话我也不瞒你,郢都左近一带,父王还留了几着暗手,倘或应用得当,救你离开,倒也并非全不可能!你若愿意,我可尽力安排。只是你这一离开,今后的大越怕是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

    这话其实半假半真,个中更不无试探之意。说到底,若早几年,她对绘春自然是放心的,也认为绘春绝不会背叛。然而四年过去了,往日的情分与忠心到底还剩下多少,却是谁也说不准。于现在的她而言,凡事多加小心总没有错,这便是半假。

    而若绘春果真并无二心,她自也不惜尽力助她离开宫廷。于她而言,广逸王当年留下这下暗着,为的就是为她们留一条退路。而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郢都了。这些暗着,这次若是不用,日后怕也再没有机会用上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绘春听得这话后,却是毫不犹豫的便摇了头:“郡主的好意,奴婢心领!郡主且容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王爷在,奴婢……就在!”

    乍然听得这话,不由得远黛不心中酸涩,眼圈儿也红了。绘春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却没想到,在广逸王去世四年后的今日,她竟丝毫不曾改过初衷。

    伸手握住绘春的,良久,远黛才轻声的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想着,若是父王在天有灵,见你如此,怕也是不赞同的!”

    定定抬眼看向远黛,绘春忽然笑笑:“郡主怕是不知道,打从奴婢知道郡主已嫁了人后,心内便一直想着那位北周的睿亲王也不知是个怎样出色的人物,竟能打动的了郡主的心?”

    不曾想绘春会忽然将话题岔到自己与百里肇的身上,远黛不觉愕然,及至听她说了这话出来,面上却不免微现赧然之色。她才要说什么时,那边绘春又已开了口。

    “郡主本是王爷一手养大的,大爷与皇上又一直当郡主如珠似宝一般,郡主自幼这样长大,想天下男子,又有几个能入得郡主的眼?奴婢由此推之,便可断定那睿亲王的人品了!”

    绘春的这一番话,明着是将广逸王乃至石传珉、石传钰兄弟,甚至是百里肇都大大的夸赞了一番,暗地里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石广逸身边伏侍这么久的她,眼中早容不得其他男子,纵然石广逸早已不在,她也仍是一样。

    远黛听得一阵恍惚,心中苦涩之意却是更甚,深深看一眼绘春,她慢慢的道:“你既有如此打算,我若再劝,倒不免强人所难!此事,也只由得你自己吧!”她口中虽说着这话,心中却早做下决定,打算等自己离去之时,留一封书函与绘春,以备她日后改换主意之用。

    面上神色并无丝毫变动,绘春点了头后,却道:“天不早了,且容奴婢伏侍郡主安置吧!”

    这个时候,远黛哪还有什么睡意,然绘春既这么说了,她自也不好回拒了她的好意,当下点了头,略略盥洗之后,便自上床歇下。她虽心事烦乱,但因手上受伤,流了不少的血,人便也显得疲惫些,更莫说这一路兼程赶来郢都,这一躺下,居然也便睡着了。

    只是这觉却睡的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一时梦见百里肇,一时又梦见早已过世的石广逸、石传珉等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到得次日,远黛再睁眼时,只觉得自己头痛如裂,胸口也自烦闷欲呕,更兼唇干舌燥,口中发苦,心跳也是乱得很。

    她本来精于岐黄之术,再有此症状,如何不知自己这是染了风寒。疲惫的抬眸看一眼对面的窗户,却见窗上才隐隐透了亮色出来,显是时侯还早。她知外屋睡的乃是绘春,也无意惊动她起来,便勉力的撑持着身子,欲待下床倒盅茶喝,却是挣扎了几下,才算坐了起来。

    绘春本是伏侍人惯了的,夜间睡觉便也警醒得很,听得里屋的声音,便忙披衣起身,眼见远黛歪在床上,明眸微殇,两靥晕红胜霞,心中便是一惊,忙疾走几步,一把扶住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口中说着,已抬手按上了远黛的额头。

    才刚触了手,便觉远黛额上热到近乎烫手,绘春心下不觉惊惶愈甚,才要叫了出声时候,却被远黛抬手制止:“我不妨的!你先倒杯水来吧!”绘春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答应着起身取过放在桌上的暖水瓶,倒了一盅温水,捧了给远黛,远黛就着她的手,一连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心中好过了许多,轻吁了一口气后,她低声的吩咐道:“莫要惊惶,你去取了纸笔来,抄了方子,照方抓药便是了!”绘春答应着,便忙起身急急的走了出去。

    原来这处屋子毕竟是耳房,内里大多物事虽都是全的,但这笔墨之类却还真是没有。及至绘春取了纸笔回来,远黛便歪在床上,慢慢的报了方子,命绘春抄了去抓药。

    等绘春抄完了方子,外头天色却又亮了好些。晴宁等人也已过来,绘春这才拿了方子匆匆出去抓药。(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及至绘春按方抓了药回来时,却见远黛正自睡在床上。一边伺候的,却是晴宁。

    眼见绘春进来,晴宁忙回身行礼,且低低的唤了一声:“绘春姑姑!”绘春乃文渊阁御侍,这身份,在一应女官之中,也可算得数一数二,对着她时,晴宁自是不敢失了礼数。

    朝她微微点头,绘春问道:“郡主如今怎样了?”晴宁从前也曾在石传钰身边伺候过,绘春对她,非但颇有些印象,更兼观感甚好,如今见是她在远黛身边伏侍,倒也甚觉放心。

    晴宁闻声,忙答道:“姑姑去后,郡主喝了几口水后,便又睡下了!许是因为烧还未退的缘故,睡的却不安稳。因烧的甚是厉害,奴婢已为她擦过两次身了!”她这一路之上,都唤远黛作“夫人”,如今听得绘春唤作“郡主”,少不得跟着改了口叫“郡主”。

    绘春点头,放下药包之后,便走上前去,按了按远黛的额头,而后却吩咐晴宁道:“郡主从来身子弱,擦身之时不可用太凉的水!你仍在这里伏侍,我去煎药!”

    晴宁不敢违拗,忙自答应了一声。绘春这才提了药包,往侧屋去了。不一时熬了药来,却见远黛仍自阖目躺着,面上一片酡红,不时辗转,口中更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些什么。

    绘春在旁默默听了片刻,却觉远黛口中所叫的那些名字,她大多熟悉。所不熟者,又频频呼唤者,惟“显华”二字。心中便也隐约猜出这“显华”是谁了。

    暗暗叹了一声后,她朝一边的晴宁作了个手势,示意晴宁将远黛叫醒。晴宁会意,便伸了手,轻轻的推了远黛几下。远黛便迷迷糊糊的睁了眼,见绘春捧了药碗站在床头,不觉喃喃了一句:“绘春姐姐。你去同父王说说,我不要喝这药,好苦的……”

    陡然听了这么一句。绘春只觉得心中一酸,两行清泪不觉滚滚而下。她的年纪,比远黛大了将将十岁,远黛幼时身体虚弱。石广逸为此颇费了一番心力替她调养。七岁之前,几乎日日不离汤药,以至于远黛每每闻到药味,便会千般推诿,万般避让。每日里单单哄她吃药,便不知要费去多少工夫。闹到最后,石广逸终究拿她无法,只得合了丸药令她日日服用。

    饶是如此。每每吃起药来,远黛也还是千般不愿。万般不甘。

    刚才的那一句话,却是当年远黛仍吃着汤药时,曾对她说过的。只是那时,远黛对她说这话时,石广逸正站在一边监督着她服药,而今,却是情景依稀,人故去,再不复当年了。

    别过头去,绘春举袖,拭去面上泪痕,却觉喉中块垒无法咽下,终究也还是说不出话,只坚决的将药碗递到远黛唇边。远黛早烧得迷糊,才刚那一句话,也只是脱口而出,此刻见绘春执意如此,终究不敢不喝,只苦了脸一口口的喝了。

    眼见她喝过了药,绘春这才放下心来,顺手将药碗递了给晴宁,腾出手来,扶了远黛躺下,又为她掖紧了杏子红绫被,才要起身离开时,却见远黛正张着明眸看她,似乎在等什么。绘春一怔,还未回过神时,远黛却又已喃喃了一句:“嘴巴……好苦……”

    强自忍住已将泛滥的泪水,绘春低声的道:“郡主,蜜饯……都吃完了……奴婢……这就命人去买来……”远黛昏昏沉沉的,早不辨今时往日,见她推搪,心中虽甚不满,却也无力多说,嗯了一声之后,复又闭目沉沉睡去。

    默默注视远黛,绘春再忍不住,眼泪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倒让一边立着的晴宁尴尬无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晴宁正要装作不曾看见,却不料绘春竟又开了口:“晴宁……”她叫着,嗓音虽仍隐带哽咽,却显然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平和。

    晴宁心中无由一惊,忙低头应着,且问了一句:“奴婢在!不知姑姑有什么吩咐?”

    微微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那股难言的酸涩,绘春慢慢的道:“你亲自去跑一趟瑞福斋,捡那最好的蜜饯,各买些来。从前郡主极爱吃他家的八宝陈皮梅干,你可多买些!”

    晴宁不敢怠慢,赶忙应着,匆匆的退了下去。

    打发走了晴宁,绘春便怔怔的立在床前,许久许久也还是一动未动。

    …… ……

    文渊阁内,已阅了整整半日奏折的石传钰提起朱笔,在手上正看着的这份奏折上批了一个简单的“准”字,放下笔时,却没有立即阖上这份奏折,而是舒展一下身躯,微阖双眸,缓缓靠在了身后龙椅的椅背上。面上适时的泛起了掩饰不去的疲惫之意。

    昨儿急赶了一日,堪堪赶在城门关闭之时进了郢都。一路之上,他思忖良久,最终决定不陪远黛同去广逸王府,而是回了宫。一进了宫,他便开始批阅因他前去明州而延误了数日奏折,结果生生批了一个通宵,也不曾批完。苦笑的睁眼看一眼御案上头所剩无几的奏折,石传钰不觉无声叹息。耳边,却忽然响起昨儿李安福的话来:郡主的手,似是受了伤……

    这几年,她变了不少,也长大了……石传钰恍惚的想着,不过骨子里,她仍是她,依然那么骄傲,那是一种深潜于心底深处的骄傲,也是他们几人一手娇惯出的骄傲。

    “青螺……”喃喃的吐出这个名字,石传钰的心中,也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只是失神的、久久的半靠在身下的这张龙椅上,往事种种,瞬间滑过心头。

    杯盏叩上御案的细微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惊醒,石传钰骤然睁眼,看向身边侍立之人:“刘启盛……”他忽然叫了一声。那人听得他叫,忙应了一声。也不等他开口说什么,石传钰便自开口徐徐的道:“青螺回来了!”他所以会同一个太监说起远黛来,却是因为这刘启盛乃是自幼在他身边伏侍的,与远黛非但认识,更可称得熟悉二字。

    刘启盛跟他多年,自然知道远黛在石传钰心中的地位。事实上,昨儿石传钰回宫之时,他便有心想问上几句,然见石传钰面色阴沉,才一回宫,便直奔文渊阁而来,更没有丝毫多谈的意思,他便也猜出石传钰必是踢中了铁板,自然也就不敢多嘴的问什么。

    这会儿听石传钰主动提起,他心中自也甚是欢喜,忙笑道:“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朕?”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旦说了,却让石传钰不自觉的苦笑:“四年了,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太多的东西,不是吗?”

    对于他的这话,刘启盛心中其实早有所感,只是石传钰不说,他又怎敢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得只有拣了那好听的话先说。这会儿听了这话,他忙小心答道:“郡主是否有了改变,奴才不敢说。不过奴才知道,皇上的心思,十数年来都如一日,却是从来不曾变过分毫!”

    石传钰默然,半晌也没有接他的话。刘启盛便也垂手立在一侧,并不言语什么。

    这当儿,外头却又有人进来,禀说李安福在外求见。石传钰听得李安福来了,不免微感诧异。因李安福与远黛略有些渊源的缘故,他便命李安福留在广逸王府内伏侍着。他又知远黛素来最恨的便是怀有二心之人,故而特特嘱咐了李安福,命他无事少进宫来,免致远黛不快。如此一想之后,他却不由的攒紧了眉心,吩咐道:“传!”

    不一时,李安福已急急的走了进来,叩头行礼之后,便忙禀道:“皇上,郡主病了!”

    “病了?”石传钰惊愕起身,脱口而出道:“昨儿日里还好好的,怎会才一个晚上便病了?”口中这么说着,却又不自觉的想起前夜自己做的那糊涂事,心中顿生歉疚之情。

    李安福既进宫来,该当他知道的事儿,自然早已打听妥当,听问之后,忙自答道:“奴才也问了绘春姑姑,绘春姑姑只说郡主自幼体弱,在王府时,虽调养的好,但毕竟不比常人。如今先是长途跋涉,前数日又受了些伤,再有触景伤情,一时便都发作出来了!”

    微微颔首,石传钰沉默的没有接口。

    见他不语,李安福这一颗心,反揪了起来,顿了一顿后,毕竟又小心翼翼的道:“不过奴才也问过了,道是病势虽凶猛,但却是不碍的,细细调养些时日定能痊愈的!”

    “李公公,你且将郡主的病势详细说来听听!”见石传钰久久不语,一边的刘启盛觑其面色,度其心意,便在旁说了一句。他知李安福行事素来小心,入宫之前,必不会全无准备。

    李安福忙道:“据奴才看来,郡主这病,来势汹汹!奴才前去拜望的时候,只见郡主辗转反侧,难以安枕。口中更不时呢喃,奴才不过略站了一会,倒听郡主叫了皇上两次!”

    这话于他,倒并不是信口雌黄,事实上,这种事儿,他又怎敢信口雌黄。只不过远黛口中叫的人,远远不止是一个石传钰。当然了,这种话,他自是不会说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默默而坐,好半晌,石传钰也还是没有言语。因才刚已问过一句,刘启盛也不敢再多嘴,只侍立一边。这么一来,却弄得下首处的李安福进退不能。若要再多说,又恐石传钰责他多嘴,若要退去,又不得石传钰允准,僵立原地,又等一刻,仍不闻石传钰开声,他这心中,便也愈发的不安,只得悄悄抬眼,拿了求助的目光去看刘启盛。

    觉出他的意思,略一思忖后,刘启盛毕竟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得了刘启盛的示意,李安福这才略略安心,仍自恭谨的立在下首处,等着石传钰开口。

    石传钰心中,此刻也真是千回百转。有些话,李安福纵是不说,他心中也自清楚明白得很。因此上,他却更不愿去。斟酌良久之后,石传钰终究开口,却是吩咐刘启盛道:“这事……便由你去一趟吧!命郭太医同去!”刘启盛闻声,赶忙的答应着,便与李安福相偕告退,才要出门时候,却又被石传钰叫住:“宫中秘制的各样蜜饯,你只拣她往日爱的带些过去!”

    刘启盛忙又应了一声,毕竟又等了一等,确定石传钰再无交待,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直到出了文渊阁,李安福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转头看一眼身边的刘启盛,颇有心想说什么,又怕出言不当,一时只是斟酌难定。刘启盛在石传钰身边多年,而独得信任,这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俗。见他如此,早知他心中之意,当下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哈哈笑道:“走吧!老哥你这次可是逢着好机会了,只要郡主肯留下,将后来,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他虽没有直言解释什么,但有了这一句话,对李安福而言,无疑已是够了。只是一想到远黛这一路的表现。李安福这心中,他便只觉得这事实在是全无把握,不由摇头叹了一声道:“郡主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等奴才能猜得出的!”

    刘启盛早年虽与远黛相熟,但一来几年不曾见面,二来此次石传钰从明州回来,神色之间殊无喜色。却也让他隐约猜出事情只怕不易回圜。但他自幼伴着石传钰长大。对自己的这位主子却一向是信心满满,又想着当年二人之间的关系,便总觉得这事不过是个水磨功夫,只要耐得下性子、忍得住寂寞,将后来郡主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只是这话,毕竟涉及上位之人,若拿了出来与李安福明说,却不免冒渎。因此刘启盛也不多说,只吩咐李安福去请郭太医。他自己则往御膳房去取蜜饯了。

    那郭太医名唤郭璞,却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对于旧事,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因远黛回来之事,还未传开,李安福过去请他之时,便也没有明说,只道是皇上命他去诊脉。郭璞也是做惯太医之人,听得这话,也便没有多问,只提了药箱,跟在李安福后头出了宫。

    及至到了宫门处,等了一刻,却等来了刘启盛,怎由得他不大吃一惊。两下里见过礼后,郭璞终不住,诧异问道:“两位公公,我们……这是去为哪一位贵人请脉呀?”

    他心中明白,李安福倒也罢了,这刘启盛却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没些分量的人,皇上断不会差了刘启盛出宫,愈是这么想着,他这心中,便也愈发的惊疑不定。

    呵呵一笑,刘启盛也不答他,只抬手示意郭璞先行。直到出了宫门,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刘启盛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不瞒郭大人,咱们此行是去广逸王府!”

    郭璞听得大惊,失声叫道:“广逸王府?”自打闹出石传珏讨要广逸王府为自己府邸一事后,朝中百官,但凡晓事些的,便都知道,这广逸王府乃是皇上心中的逆鳞,万万碰不得的,因此这会儿郭璞忽然听了“广逸王府”四字,才会不由的勃然变色。

    见他如此失态,刘启盛倒不免唬了一跳,忙抬手做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又笑道:“郭太医怕是还不知道吧?郡主回来了!昨儿晚上刚入的城,如今正安置在府里呢!”

    “郡……郡……郡主……”郭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声音终究低了些。不用刘启盛多说什么,这“郡主”二字才刚入了耳,他便也猜出这究竟是哪一位郡主了。

    只是,他明明记得很清楚,早几年前,那位郡主便因重病去世了,怎么如今又……

    郭璞心中疑惑更甚,只是若要问出这话来,却不免犯了忌讳,他也只得强自忍住。

    刘启盛在旁看着,倒也并不意外,只笑着叮嘱了一句:“这事如今知者有限!因郭太医是老人,又是明白人,所以皇上才特意点了您的名!您这心里,也要有个数才好!”

    郭璞哪敢说个“不”字,少不得连声的答应了。

    广逸王府离着皇宫本不甚远,只这几句话的工夫,前面却已到了。三人也并不从正门进去,而是开了一角的边门,走了进去。早在数月之前,郭璞便隐约听到皇上下旨重修广逸王府一事。只是那时,京中众人也不过是在讨论这广逸王府一旦翻修完毕,会不会被赐予与北周公主和亲的安定郡王,却压根儿就没人想到,那位明珠郡主居然尚在人世,而且还回来了。

    心神不属的跟在刘启盛二人身后,郭璞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了远黛所住的含玉轩。绘春早得了信,快步的迎了出来。两下里见过了礼,刘启盛便将手中拎着的蜜饯包递了给她,且道:“皇上听说郡主病了,便命宣郭太医来瞧瞧!这是宫中秘制的蜜饯,也是皇上的意思!”

    早在见着刘启盛手上拎着的物事时,绘春其实便已猜出了里头是什么。默然一刻后,毕竟伸手接过,而后却向郭璞道:“有劳郭大人了!”

    在她面前,郭璞也并不敢失礼,连道了两个“言重”这才跟在绘春后头进了屋。屋内,床帐低垂,并不能看清帐内之人。绘春上前,揭了帐子,见远黛仍自阖目睡着,便也并不打扰,只将她的右手拉了出来,又在腕上搭了块杏子红绫帕,这才示意郭璞上来搭脉。

    郭璞倒也并不言语,便自上前把了脉。中医讲求望闻问切,只是如今远黛正睡着,他自也不敢要求去看远黛的面色,想了一想后,少不得折中道:“郡主这脉,倒像是服过药了?”

    绘春闻声,少不得点头道“五更时分,郡主略醒了一刻,知道着了风寒,便口述了方子,命我抄了。我便依着郡主的方子抓了药来,如今已吃了两剂了!”

    郭璞听得一阵愕然。他虽与远黛见过几次,也隐约知道这位郡主的不凡之处,但还真不知道这位郡主竟通晓医术,犹豫一阵后,终究开口道:“劳烦姑姑将郡主所开方子取来一观!”

    听他这么一说,绘春忙回身去取了那张方子递了给郭璞。郭璞接了方子,仔细的看了一回,却是愈看面色愈是凝重,及至看得完了,却又立在原地仔细揣摩良久,方才叹息道:“郡主医术,远胜微臣!皇上命微臣来为郡主请脉,实令微臣惭愧无地!惭愧呀惭愧!”

    说着,他已双手捧了那方子仍旧递还给绘春,且道:“姑姑仍照郡主所开方子抓药便是!”

    与他不同,对于远黛颇通医术一事,绘春其实是知道的。然而远黛的医术究竟如何,绘春心中也并没有底,这会儿听郭璞这么一说,便也放下心来,当下谢过郭璞,仍将方子收好。

    郭璞身为太医,把过脉后,自然也便没有再耽误的理由,说不得起身辞了出去。出门之后,面上神情犹且惊疑不定,满心里只是想着这位郡主如今也多不过二十岁,怎生就有了这么一手好医术。他心里这般想着,便跟在李安福后头,走了出去。

    因得了石传钰的话,刘启盛却并没就走,只是站在屋内。绘春见他神态,早知其意,倒也并不为难于他,只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及至刘启盛走到她身边,她这才上前一步,揭开了床帐。刘启盛那边忙凝目看时,却见远黛静静躺在床上,身上密密实实的裹着一幅红绫被,面色苍白,两靥却自嫣红一片,额角鬓发濡湿一片,显见得烧仍未退。

    时隔数年,再见这张容颜,却让刘启盛心中一时喟叹,他也知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叹了一声后,却只问道:“这会儿郡主烧的可好些了没有?”

    绘春目注远黛,眸中多有担忧之意,口中却答道:“烧倒未见得退,不过早起时候,满口胡话,吃了两剂药后,总算睡的安稳了!只盼这烧能早些退了就好了!”

    刘启盛也自点头:“皇上虽不曾亲来,但我看着,他心中甚是着紧郡主的病!你只用心仔细着些,万万不能让郡主出了岔子才好!”(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蜜饯

    深深看她一眼,绘春忽然的问了一句:“你既知道,怎么却又一头扎进去了?”

    知她所问何意的远黛微微苦笑,默然片刻,方才答道:“这事儿,一时却也说不清楚!我能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蓦然抬眸,直视绘春,她正色的道:“我不后悔!”

    对这话,绘春却也并不诧异,只从远黛高热时所发的呓语,她便能隐约知晓那人在远黛心中的地位,远黛的性子,她颇了然,也知自己并无能力改变远黛的决定:“奴婢听说,那人极有可能会登上北周帝位!”顿一顿后,绘春如此言道。

    不期然的蛾眉一蹙,远黛安然道:“世上之事,不到最后一步,谁敢断言祸福?”笑了一笑后,她又道:“若满心只想着后事,却将眼下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却又何苦来哉?”

    绘春闻之微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疲惫的抬起手来,远黛轻轻握住绘春的:“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我仍想劝你一句,你……再仔细想想吧!”

    绘春默默,半日也没有说话。这当儿,云燕与柳儿却已从外头进来,远黛见她们来了,少不得岔开话题,吩咐绘春道:“守了一夜,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绘春去后,远黛便命云燕扶了她过去温玉泉沐浴。因高烧才过,她也并不敢多泡,略略清洗一回后,便起了身。高烧过后,人本疲乏。才一回了屋内,她便复又歪在了罗汉床上。才刚歪下,她便又觉睡意涌上。阖目不觉沉沉睡去。这一觉再醒来时,却早午时将尽。

    云燕见她醒了,忙捧了药上来。远黛一见了那药,便不由的皱了眉。她自幼多病,几乎日日吃药,略大了些时,每见汤药。当真如见蛇蝎,说不得便使出千万般的手段来躲避。如斯数次,便是石广逸也拿他无法。只得命人制了丸药来。饶是如此,她犹且不肯吃。

    好在年纪渐长之后,她的身体也逐渐转好,药便也吃的少了。

    只是这些事儿。却并不是云燕等所能知晓的了。云燕顾自的捧了药来。送到远黛面前。远黛皱了眉,勉强凑了上去,嗅了一嗅,而后却道:“这药开时,原是为了去烧,这会子烧早退了,哪里还用得上!且撤下去吧!”

    云燕听得一怔,正要说话时候。远黛却又开口道:“你去取纸笔来,我开张药膳方子。你命厨下依方烹调便是了!”她也知道自己若执意不肯服药,云燕固是拿她无法,但惊动了绘春,却不免麻烦。说不得只有拿些手段出来,先将这事糊弄过去。

    云燕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有心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法,只得犹疑看她。冲她摆一摆手,远黛如常的吩咐道:“快去吧!”

    这话入耳,云燕脑中却是忽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一般的道了一句:“昨儿皇上听说郡主病了,特命刘公公过来了一趟。刘公公还带了些宫中秘制的蜜饯来,说是给郡主压苦尾儿!只为了皇上的这番心意,郡主也该将这药喝了才是!”她口中说着,心中却不由的好一阵得意。只觉自己这一生说过许多话儿,却从没有哪一句比今儿说的这话更得体。

    事实上,她的这一句话,也确是将远黛说的怔在了当场。默然片刻后,她淡淡吩咐道:“药拿下去,把蜜饯送来我尝尝!”这话说的声音虽不大,却自有一分让人不敢违抗的威势。

    话才入耳,云燕便不由的应了一声,自然而然的退了一步后,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她本有意想说些什么,然抬眼见着远黛面色,却终不敢言语,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不多一刻,却已捧了一只红漆地填漆描金八宝葵花式攒盒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远黛面前。

    远黛也不言语,便伸手揭开攒盒盖子,朝内扫了一眼。她的目光何等锐利,只是一眼,便开口问道:“这些……都是刘启盛送来的?”她与刘启盛颇为熟悉,说话便也颇不客气。

    云燕摇头,伸手点了攒盒内装着的四样蜜饯道:“这些个是刘公公送来,其余几样却是绘春姑姑命去瑞福斋买来的!”

    远黛点头,注目良久之后,这才伸出手,却也并没去碰宫中送来的几样蜜饯,而是拈起一块八宝陈皮梅干,送入了口中。当那熟悉的微酸滋味溢了满口的时候,她便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她倒还记得我爱吃瑞福斋的陈皮梅干!”言毕却朝云燕挥了挥手:“拿下去你们吃吧!”

    云燕听得一怔,欲待开口,又怕引远黛不快,只得答应一声,闷闷的捧了攒盒下去。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斜歪在罗汉床上的远黛久久的也没有言语。云燕自然不会知道,那四样蜜饯,其实并非宫中秘制,而是广逸王府的蜜饯方子。

    她父王石广逸在时,最是讲究吃穿,于这些小物件上,更是下过大气力,务要做到最好。而他也果然做到了。石广逸在时,广逸王府每年腌制的各样蜜饯等物,莫说是京中诸家,便是宫中的各位娘娘,也都爱得很。只是可惜,石广逸非但不肯交出制法,便是成品,他也不肯略略多腌制一些,以飨众人。因此也曾闹得宫中诸位娘娘,对他颇有怨词。

    而今蜜饯仍在,却成了宫中秘制之物了。远黛想着,心中不免微微酸涩。

    她这里出神,那边云燕却早捧了笔墨进来。远黛见她又进来,这才想到她是来讨药膳方子的,因皱了皱眉,问道:“你可识字吗?”

    云燕听得一怔,秀丽面上旋有些泛红:“奴婢……勉强识得几个字,只是写不来……”

    远黛点头,倒也并不意外。越宫宫女多来自寒门小户,本也没有几个识字的。她们入宫后,若是被一些高阶女官看中了,带在身边,也便能识得几个字,若不然,也只能如此了。

    示意她将笔墨放好,远黛勉强的撑起身子,走到桌边,提起笔来,笔走龙蛇,不多一会的工夫,便已写好了两张药膳方子,吹干之后,将之递了给云燕。云燕赶忙接过,转身要走之时,却又被远黛叫住:“云燕,你去叫柳儿进来!”(未完待续。。)

    ps:  头晕,欠一千,明天补上

第七十四章

    柳儿进来时,见远黛正歪坐在那里慢慢喝茶,她的病势虽已见起色,但面色看着却仍颇显憔悴,玉容更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她平素玉容清冷,性情宁定,纵微笑时,也仍让人觉得飘渺难定,如隔云端,然而这时柳儿再看她时,却无由觉得,她其实也是个真实之人。

    “郡主……”她怯怯上前,恭谨行礼。

    不无疲惫的看一眼柳儿,远黛简单吩咐道:“这两日的事,不许说出去!”

    柳儿听得心下一惊,几乎脱口而出道:“郡主是指什么?奴婢不明白?”

    不期然的蹙起了眉,远黛微微不耐的移眸看向柳儿:“你真不明白?”她淡淡问着,眸光似不经意一般的落在了柳儿的腰上。那里,挂着一只小小的香囊。香囊绣的算不上精致,花样也甚是普通,质料似乎不错,却略显陈旧,乍一眼看去,简直找不到丝毫的亮点。

    然而这只香囊,远黛却是见过的——它被搁在一只不大的箱笼里,放在百里肇的书房内。箱笼里装着的,除却这只香囊外,便是一些零碎的针头线脑,其实琐碎得很。

    远黛接掌了睿亲王府后,曾命文屏等几个仔细查点府内的各项物事,这箱子便是在那时被惠儿翻找出来的。惠儿见这箱内物事实是既寻常又琐碎,全无一丝价值,便要将它丢掉,却被杜若拦了下来。杜若在凌府时,便以细心见长。想着这只箱笼能被搁在百里肇的书房内,即便并不珍贵,也怕有什么特殊意义。便命人送到了远黛面前,请她定夺。

    杜若既这么做了,远黛自也只好觑空问了百里肇。这才知道,原来这箱笼内的物事,竟是初雨留下的。初雨亡故之后,她的一应衣物或被焚毁,或送了与她平日相善的府内丫鬟留念。最终剩下的,只得一个绣箧,及绣箧内的一些针头线脑及绣活。

    她在百里肇身边多年。深得百里肇信任,名为丫鬟,其实手中却自管着百里肇属下的一应情报事宜。也正因此,她其实并没多少时间去学习女红。所以她的针线活实在算不上好。箱笼里头唯一算得上完整的那只香囊。便是她绣来打算送与百里肇的,然而她虽下了很大的心思,但等绣完之后,却仍觉拙劣得很,所以她最终也只是将这只香囊放在了绣箧内。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的兄长初炜。初雨过世后,初炜将她所留之物一一分赠,这只绣箧。他最终选择了交给了百里肇。远黛从百里肇口中得知此事后,不觉喟叹了一回。那时她才刚嫁给百里肇不久。二人关系也还算不上亲密,但远黛仍是好生把玩了一回这个香囊。

    她记忆力极好,几乎可称得是过目不忘,这一点,百里肇自然也是知道的。事实上,远黛在明州集市之所以独独叫过柳儿来,便是因为她挂在腰间的这只香囊。她心中原本也不敢肯定柳儿的身份,毕竟那只是一只很是寻常的香囊,所以只命她跟在自己身边,却并没多说什么。然而柳儿的自请卖身之举,却让她愈加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她对此,还是一言不发。她身处如此险地,有些事情,装作全不知情无疑要比挑明来得明智。

    至于为何不用其他物事而用这只香囊,远黛也并不觉得奇怪。百里肇身为北周亲王,又曾是太子之尊,能表明他身份的东西,拿了出来,件件都非同小可,并无适合挂在一个寒门女童身上的物件。姑苏时候,二人虽也买过一些小物件,但那都是一些寻常东西,也找不到可做信物的。能取出这只香囊来,他怕是也费了不少的心思。如此一想,远黛心中不觉一暖。

    对于百里肇竟会拿了初雨的东西来做信物,远黛却并不在意。她虽素性平和,内里却是再骄傲不过,她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若是都争不过一个死了几年的初雨,尚复何言?

    果不其然的,她这么一问之后,柳儿便垂了眼,同时低低的唤了一声:“王妃!”她虽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一句“王妃”却无疑是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

    远黛上下的打量着她,她的身材极之纤弱,面容也自稚嫩如女童,惟一双黑眸清宁澄澈,仿佛能照见人心,却不像是个小女孩。远黛在石广逸身边多年,虽不曾真正走过江湖,对一些奇闻异事却是多有了解,此刻仔细端详之下,却也发现了不少的破绽。

    不想多加追究,点一点头后,远黛淡淡道:“我如今只有四个字给你:安分守己!”百里肇等人能找出柳儿来,怕也费了不少的心思,这样的棋子,自然要放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她可并不希望为了些许小事就折损了去。叫了柳儿过来,也正是为了这事。

    她这话一出了口,柳儿面上便不由的露出诧异之色,但很快的,她便垂眉敛目的低应了一声。事实上,这一二日,她正忖度着是不是该给那边报个信。

    毕竟当日她得到的指令,是但凡远黛有事,都必要详细禀报的。

    见她应了,远黛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一指面前茶盏,吩咐道:“你去换盏热茶来!”

    …… ……

    坤毓宫,乃南越内廷后三宫之一,也是历代南越皇后的起居之所。然而这一代的金氏皇后,却在昭平帝登基后不久,便身罹奇疾,一直不能痊愈,也因此,成日闭居坤毓宫,一应宫中之事,尽数交在了施贵妃手中。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无人能够动摇得金后的地位。

    金后非但乃是燕南金家嫡女,更是当今皇上昭平帝石传钰的表妹。

    金家原就是南越名门,昭平帝石传钰之父景轩帝前后立过两名皇后。都为金家嫡女,由此既可见得金家之女的不凡,也可依稀觑见金家之势。而事实上。石传钰所以能够登上南越帝座,也多得益于金家之势。这一点,在整个南越虽非路人皆知,但也绝非秘密。

    郢都位处南方,素有花城之称,时序虽早入了冬,却似乎并没影响到坤毓宫内的小花园。

    事实上。这座小巧却自显精致的花园内,四季花朵竞相开放,令人大有目眩神疑。如入仙境之感。花丛中,数只彩蝶逍遥飞舞,却是全不避人,时而甚至会飞到花丛中那名身着蜜合色小袄的女子身边。女子看来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身材虽不甚高。却自见窈窕玲珑。乌黑的长发高高绾起,近乎完美的鹅蛋脸上,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似玉瑶鼻之下,一点樱唇,嫣红明媚,那份艳丽明媚却压得这满院花朵尽数失色。

    静静站在一丛玉簪花前。女子微微失神的凝眸看着那束洁白胜雪的花朵,良久。方轻叹了一声。抬手掐下一枝将开未开的花朵,她一反手,将之斜插在了自己的鬓上。

    身后,有人轻步的走了过来,低声的唤道:“娘娘!”却是一名年在二十余的绯衣女官。

    没有回头,女子只淡淡问道:“可打听出来没有?”

    绯衣女官应声的道:“奴婢已命人打探过了!不过刘启盛那张嘴,素来都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滴水不漏,这一时半会的却也打探不来。不过奴婢却从太医院处得知,昨儿那郭璞奉命出宫请脉去了!他去的地方……乃是广逸王府……”

    轻抚着一朵玉簪的纤手骤然一颤,生生的在那朵娇嫩白花上掐出了一道指印,她近乎呢难的道:“广逸王府?怎会是广逸王府?难道她……还没有死……”

    绯衣女官默然不语,看向女子的眸底深处,却隐约有着一丝的怜悯。她自幼跟着自家主子,自然深知这几人间的恩怨纠葛,如今一听有人住进了广逸王府,却哪还猜不出那人身份。然而她心中愈是清楚,便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断断不能胡乱言语,免得殃及池鱼。

    冬日的风,带着些许的寒意,吹在女子的面上、身上,吹动她微微散乱的鬓发,吹得她所着的蜜合色轻衫猎猎作响。良久,她才淡淡开口:“本宫要见她!”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语调平稳而无一丝波折,其中之意,更是斩钉截铁,全无转圜余地。

    绯衣女官似是怔了一下,而后才犹疑道:“这事……只怕要从长计议……”

    “不必……本宫要见她,立刻、马上!”女子直截了当的截断了她的言语:“快去!”

    她眉动目轩之下,自有一股凌人气势,饶是那绯衣女官常在她的身边,也仍被她的气势压得几近窒息,不敢多说什么,她低头答应一声,告退而去。

    小花园内,女子慢慢的抬手,似欲再去抚摸面前的那丛玉簪花,然而手指落处,却自连花带叶的一把揪住,而后将这一手的残枝败叶重重的甩在了一边:“石青螺……”她紧咬牙关,慢慢的吐出这一个名字,明若秋水的双瞳之中,陡然闪过一丝凛冽的寒意与杀机。

    …… ……

    广逸王府内,似乎永远都是花木扶疏,幽香沁人。漫步的走在只可供二人并肩而行的鹅卵石小径上,远黛转头看一眼绘春,微微叹道:“不料想我这一生,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绘春听得一怔:“瞧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若想回来,难道还有人会拦着你不成?”

    唇角仿佛上扬了一下,扬起的却是一个苦涩的弧度,半晌,远黛才淡淡答道:“我走之前,曾在父王面前立誓,错非有一日我能放下从前种种,否则绝不踏入郢都半步!”

    瞬间的沉默过后,绘春叹道:“王爷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毕竟还是郡主!”她虽竭力的想将这话说的平淡些,然话到最后,终究不免带了些许的失落。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不再言语,缓缓的朝前走去。绘春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顺着小径一路前行,却是足足的走了两刻光景,前面才见了一扇紧闭着的月洞门。月洞门上,赫然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冰心玉壶。冰心玉壶,正是当日广逸王的书房,也是他的藏书之所。

    远黛本就是大病初愈,若严格的说,甚至连这个“愈”字也够不着。

    这会儿足足的走了两刻时间,早累得香汗涔涔,腿脚也早酸麻无力。

    绘春在旁,见她面色微红,鬓角生汗,鼻息也略见散乱,却不自觉的皱了眉头,一面伸臂扶住她,一面却诧异道:“这几年郡主可曾好生调养着?”远黛幼时,身体确是不好,这一点,绘春自是知道的。但其后经过石广逸不计代价的调养,却早养得与常人无多大差别。只是如今在绘春看来,却又觉得远黛比当年仿佛虚弱了许多,故此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远黛这会儿也觉累了,好在前头已到了“冰心玉壶”,她便也停下了脚步,半靠在绘春身上,略作歇息,及至觉得缓过气来时,才道:“你放心,我无碍的!”

    这话一出,绘春倒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口中说着,她便扶了远黛的手,一路慢慢的走到了那扇月洞门前。抬眸注视这门良久,远黛才叹了一声,抬手微微用力,只听得“吱呀”一声,月洞门应声而开。

    月洞门内,满目青碧,风过处,声响潇潇,原来这冰心玉壶内,竟是种满了翠竹。远黛移目四顾,而后方慢慢道:“这院子,依稀竟还是旧日模样!”

    绘春也自默默四顾,半晌才道:“郡主却不知道,这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王爷过世后,皇上说是怕了蛀了这些书,便命人都搬去了宫中。这会儿郡主虽是回来了,他也只是命人将这里洒扫、修剪了,内里的藏书,却仍在宫中!”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便叹了口气。

    反倒是远黛在一怔之后,却道:“搬入宫中也好!至少有人照看着!父王的东西,该给我的,他都已给了,到如今还剩下的,只怕也是他有意要留给四哥的!”

    绘春虽知远黛这话虽不中亦不远,但想着当年之事,心中终不能释怀,只恨恨道:“只可惜……大爷去的太早了……”她口中所说的大爷,指的自是石传珉。(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遗书

    没料到她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微怔一刻后,远黛不觉淡淡而笑。直到今日听了绘春这话,她才敢肯定,绘春其实并不知道石传钰的真正身世。只因绘春若是知道,那她就会明白,在这个世上,真正有资格继承石广逸身后之物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石传钰一人。

    不为其他,只因为,石传钰是石广逸的亲生儿子,是真正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人。

    不想多说这些,远黛抬眸看向前面不远处那座位于翠竹从中的三层小楼。小楼建的很是精巧,玲珑的楼体,高翘的飞檐,于翠竹掩映之中,愈衬得其风姿卓越、矫矫不群。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一色的青石板路面上,看不到几片落叶。院内的那一组大理石石桌石凳,也被擦得光光亮亮,日光照耀其上,镜面一般反射着冰寒的冷光。

    只是一眼,远黛便知道,石传钰并没亲身过来这“冰心玉壶”。只因他若是亲自来过,这组大理石桌凳上,就不会这么光荡。当日石广逸在时,因远黛颇喜过来这里看书,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但凡晴日,这石凳上总会搭着坐垫,或芙蓉簟,或虎皮坐袱,从无例外。而那个时候,与她对面而坐的,不是石传珉便是石传钰,甚或有时,石广逸也在。

    所以,那张大理石圆桌边上,搁着的,赫然正是四张一色的圆石凳。

    远黛向绘春摆一摆手,道:“我独自进去看看即可!”

    绘春听得一怔。张口欲待说些什么,然见远黛神色坚定,她也只得默然闭口。只关切的叮嘱了一句:“奴婢就守在这里,郡主若觉身子不适,便唤奴婢一声儿!”

    远黛点了头,便不再多说,举步往小楼行去。行到正门口前,远黛抬手,轻轻一推。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雕花板门应手而开,缕缕阳光顺势而入。无数悬浮于空,不为人所觉的小小颗粒,在这骤然而来的金色光束中活泼泼的飞舞旋转,若受惊一般。

    而远黛也在那一瞬间。便看清这间屋子。冰心玉壶共有三层。第一层乃石广逸当年的书房。因是书房,又是藏书的所在,所以这第一层也并未隔断,进门第一眼,便见了正面安放的一张紫檀镶大理石桌面的大案,书房虽已多年不曾有人用过,案上的文房四宝却仍排放的整整齐齐的,远黛这般一眼看去。已可知道,这些物事。都是从前石广逸所用的旧物。

    下边,分两排一溜儿放着四张红木雕花太师椅,椅上,一水儿的搭着银红洒花锦缎椅袱,垂落串串大红璎珞,远黛默默看着,良久,方走了上前,在右边的第二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了。

    这个位置,正是当年她的位置。

    坐于椅上,远黛下意识的挪动一下身躯,靠在椅背上,螓首更自然而然的往后靠去,那太师椅上精镂而出的曲线完美的与她颈部相契合,有种熟悉的感觉。往事历历,一一重现。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移目环顾四周。

    这间书房,除了正面的这张大案及下方的几张太师椅外,其他却都是书架。一排排的书架堆放的很是齐整,架上却没了从前那些密密麻麻摞满书架的书籍,想来是被石传钰搬走了。

    漫步的穿梭在这一排排的书架内,远黛心中,一时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绘春只以为石传钰此举,乃为取走这些书籍充实宫内书库,惟有她知道,石传钰所以如此做法,最主要的,只怕还是想要找出石广逸留下的东西。

    忍不住的轻轻抬手,轻抹了一下那些看似尘埃不染的书架,再抬手时,远黛不意外的在指尖瞥见了一丝极浅淡的灰痕。毫无疑问的,这间书房曾被人仔细打扫过,但因书架太多,屋内又空旷,加之也非是日日打扫的缘故,有这些灰尘,倒也在乎情理之中。

    不无自嘲的一笑,远黛从腰间抽出帕子,拭去了指上灰尘,心中却是愈发惆怅。她记得很是清楚,当年的时候,这书架上摆满了各样的书籍,而无论何时,无论他们抽出这书房内的任何一本书,那本书都一定是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不再稍作徘徊,她快走几步,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青石阶梯。当日石广逸建造这座小楼的时候,为防走火损毁书籍,的框架,大多采用了砖瓦等物,这楼梯也不例外。

    二楼,已是纯粹的藏书所在,放眼所及之处,净是空荡荡的一排排书架,却让远黛连多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默然步上三楼,远黛沉吟的目注四周,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脚下。

    她的足下,是一排排平滑而光可鉴人的金砖。冰心玉壶楼内,很注重采光,白里里,便不点灯烛,也依然亮堂得很。这三楼,由于开了天窗的缘故,却比底下两层还更要亮堂。

    远黛一步步的,慢慢的走着,似乎全无章法,却又似有着一定的规律。她就这么从门口,一步步的走到对面的窗户边上。而后,她低下头去,以莲足试探般的轻踩一下足下金砖。

    金砖沉亘,丝毫不动,

    远黛也并不失望,她缓缓移步,迈步踩上了这块金砖上左边的那一块,她一块一块的慢慢数着,直走到第八块上,她才骤然举足,在那块金砖的中心处,重重的跺了了一脚。而后,她依次的在这块金砖周围的四块金砖的中心处,各跺了一脚。

    最后,她又重新走回中间的那块金砖,用尽浑身气力,狠狠的跺下一脚。

    “喀”的一声轻响因之骤然响起,远黛急急抬眼看去,并不意外的发现,窗边的那块金砖正自缓缓陷落。远黛见状,心中也真不知是喜是忧,她只是疾走几步,蹲下身去。在那块陷落的金砖旁边,不出所料的藏了一只小小的铁匣子。

    那匣子,正正的卡在那块金砖与地面之间,卡的那么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深嵌其中,根本也就取不出来了。而远黛也并没准备将那匣子取出来。她只是抬起手来,轻轻的在匣子边上一处微微凹起的圆珠上按了一下。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那匣子陡然绽开了一条缝隙,从中吐出了一卷薄薄的小册子。这一下猝不及防,便是远黛也不由的愣了愣。

    好半晌,她才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那卷书册。书册才刚被她取出,那匣子便又很快的恢复了原状。下一刻,极细微的“轧轧”之声又已响起,几乎只是瞬间,才刚那块陷落的金砖又已缓缓升起,不过片刻工夫,整块地面便已平滑如初。

    下意识的捏紧手中书卷,远黛只觉心中混乱一片,既想翻开细看,却又莫名觉得惊惧。

    事实上,她来郢都,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手中的这样东西——广逸王的遗书。

    离开郢都之前,她曾他床前立下重誓:若有一日,她能放下从前种种,才能重返郢都。

    他对她说,冰心玉壶楼的三楼,封存着他的一封遗书。遗书内,藏着他这一生最大、最深隐的秘密,这秘密伴随他一生,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哪怕一个字,因为不敢。

    他说,若有一日,她能返回郢都,可将那封遗书取出来。若是她在看过了那封遗书之后,觉得尚有必要,也可将之交予石传钰同阅。

    而今日,她终于取出了他的遗书,他这一生,最大的秘密就握在她的掌心之内,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是不敢翻开这卷书册、翻开他的秘密。

    深吸了一口气,远黛将那卷小册子密密收好,而后缓缓的,步下了冰心玉壶楼。

    直到返身阖上那扇门时,她才陡然惊觉,自己身上所穿的中衣竟已被冷汗浸透。许是觉得她面色甚为难看,一直立在院内的绘春已疾步的赶了上来,一把扶住了远黛:“郡主……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匆匆的,一迭连声的关切问道。

    微微摇头,远黛勉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心中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而已!”

    绘春度其神态,只以为远黛是触景伤情,再加身体虚弱,才至如此,当下皱眉嗔道:“奴婢早说了,你这大病初愈,身体原就虚弱,本就该养上几日再来,你却只是不听……”

    饶是远黛此时心中百味陈杂,这会儿听了她的念叨之辞,也不由的心中温暖。

    只是虽然如此,她也并没打算继续的听下去。抬手轻轻掩住绘春的唇,她道:“够了,你先扶我略坐一会吧!”绘春闻声,这才匆匆停口,然而回头看时,却又觉得并无合适远黛坐的地方,面上神色不免多有迟疑。

    远黛见状,当即开口道:“你进去,将搭在太师椅上的垫子取一个来!”

    绘春闻言,有心想说不若进去坐坐,转念再想,又怕远黛触景伤情,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松了手后,急急的步入房内,不多一会,已取了一只银红洒花锦缎椅袱出来,搭在了院子内的一张石凳上,而后扶了远黛坐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170/ 第一时间欣赏庶女医香最新章节! 作者:雪舞冰凝所写的《庶女医香》为转载作品,庶女医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庶女医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庶女医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庶女医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庶女医香介绍:
一介小小庶女,善种花懂植草,会制茶能酿酒 更有一手深藏不露的医术 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庶女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