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的人,还能是谁?”石青妍笑,点漆也似的眸中却殊无笑意。
“你……想要什么?”石青妍已说的那般明白,百里聿自然不会听不懂。抬眼去看石青妍,又自迟疑了许久,百里聿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有些唐突的问题。
似是怔了一下,石青妍才蹙眉反问道:“你为什么却不问他为何非要青螺姐姐回去?”
在她想来,百里聿第一个想问的,该是这个问题才在情理之中。毕竟目下看来,百里肇是百里聿踏上皇位的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无论从哪方面看来,他都应该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百里肇及与百里肇相干的人身上才是。
沉默片刻,百里聿淡淡道:“二嫂的事,自有二哥在!哪有我插手的余地与理由!”这话一出,他才忽然意识到这句话里的语病。远黛的事,固然是自有百里肇在,而石青妍的事,却又与他何干,竟劳动得他出口相询。一念及此,百里聿顿时又觉面上微微发烧。
石青妍本是千伶百俐之人,百里聿能觉出不对来,她又怎能全无所觉。她再是聪明伶俐,毕竟也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怔然的坐在那里,好半日,石青妍也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心中却愈觉不自觉,不无别扭的挪动了一下娇躯,石青妍终忍不住悄悄抬眼向百里聿看去。
她这里偷眼相觑,偏巧那边百里聿也正抬眼看来。两双眼儿陡然撞在了一起,石青妍先是一惊,旋即便觉芳心怦然狂跳。几乎便要跳了出来一般。她有心别看眼去,却不知怎么回事,便是用尽了浑身气力,也似移不开眼去,缕缕晕红瞬间浮上双靥。
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狂跳的心,石青妍正想说些什么。然目光到处,却又忍不住的抿嘴笑了出来。原来只是这一会子的工夫,那边百里聿也早面红耳热。神态窘迫。见他如此,石青妍心中顿觉安定了许多,取而代之的,竟是丝丝欢欣。其内。甚至还隐带淡淡的甜意。
“百里聿……”她叫着,因着才刚的紧张,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却总算不曾失态。清一清嗓子后,她才继续的说下去:“你……难道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好机会吗?”
“好机会?”诧然重复着这三个字,百里聿神色一时错愕。
石青妍则定定的看他,心中却有一种无由的紧张感。这一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百里聿口中得到怎样的答案,她只是觉得紧张。紧张到甚至透不过气来。
“二哥……其实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有资格继承皇位……”良久,百里聿才轻声的道:“你说的其实不错的!身为皇子,有谁不想最终坐上那个位置!所以不闻不问者,无是因自觉无望,为日后计,不得不明哲保身。我……其实也并不例外……”
他是萧后嫡出,素来颇得延德帝欢心,与百里肇又是一贯交好。百里聿心中也很明白,若不是延德帝自觉有愧于百里肇,只怕早已立他为太子了。而这几年,百里肇虽无任何表示,但百里聿心中却很清楚,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百里肇必会站在他的一方。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如今都已不复从前。若说他心中对此全无芥蒂,却也未必,然而他却知道,自己根本没道理去怪任何人。若说当年百里肇双腿初残之时,他年纪尚幼,并不知情,那么这几年里,百里肇与延德帝及萧后的关系也足以让他明白一切。
只是他身为人子,却又没法因此去指责处处为他着想的母后,甚至与之决裂。至于延德帝,他更是既不能也不敢指责些什么,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时时过来睿亲王府走动走动而已。
而今的一切,虽然不利于他,但在某方面来说,却也可称得上是拨乱反正。想通其中种种的百里聿在失落之余,也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西山虎啸之后,他往睿亲王府拜见百里肇,某种程度上,也正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而他与石青妍得以见面,也源自于此。
明眸灼灼然的凝视着百里聿,良久,石青妍才叹气的道:“百里聿,你是个好人!”好人,这两个字,看似平常、不值一提,然而只有石青妍自己知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评价旁人。
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好半晌,百里聿才低声的问道:“二嫂突然将你撇开,与我二哥一道去了绿萼岭,你心中可气恼吗?”
“气恼?”轻嗤一声后,石青妍淡淡道:“我有什么可气恼的?我来寻她,本就没安好心,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顾着旧日情分没立时将我赶了出去,我若因此衔恨于她,那可真真是黑白不分,事理不明了!我石青妍还不至于那般小心眼!”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聿心中顿然放下了一块大石:“二嫂,她……是个不错的人!”
他真心的道。他与远黛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更远称不上亲密二字。之所以会做出如此评价,却是因为当日远黛为萧呈娴所做出的种种斡旋举动。
“青螺姐姐……”石青妍惘然一笑,神情微微怅然:“她其实是个心软之人!”她显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霍然起身,朝着百里聿一笑:“我饿了!”
…… ……
慵倦的歪坐在炕上,远黛只觉浑身酸痛,却连动也不想动弹一下。外头夹帘一动,惠儿已捧了刚沏的茶进来。远黛与百里肇过来绿萼岭时,惠儿原是不曾随行的。嗣后文屏命人送信上山时,考虑到远黛身边没有用惯的人,便索性让惠儿来了。
将茶水轻轻搁在远黛手边,惠儿轻轻叫了一声:“王妃!”
朝她一笑,远黛勉力的支起身躯,端了茶水,浅啜了一口。那边惠儿却早过来,替她细细拿捏了一回。她在远黛身边待了几年,于推拿上,却是得了远黛指点的,穴位拿捏极准,一番推拿下来,还真是让远黛身上轻快了许多。微微颔首,远黛带笑赞道:“惠儿你这推拿手法可是愈加稳准了,只凭着这一手,假以时日,倒也不愁一口饭吃!”
惠儿得她夸奖,也不免得意,对她的这一番话,却并不在意,只笑道:“但有王妃在一日,哪里就能少得了我的一口饭吃!王妃说这话,倒好像是要赶我走呢,却叫我心慌慌的!”
在她腕上轻拍了一下,远黛笑骂道:“好个没出息的丫头,难不成你还能在我跟前待一辈子不成?”说到这里,她却忽然一阵失神,竟自怔怔的连惠儿回她的话也不曾听见。
惠儿也是个挑眉通眼的,眼见远黛突然出神,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悄然立在一边。
这当儿,外头却又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女声:“给王爷请安!”竟是百里肇忽然来了。正在出神的远黛也被这么一声所惊,蹙眉看了一看外头,却终于没有站起身来。惠儿则紧走几步,到了帘子跟前,手脚俐落的打了帘子起来。百里肇迈步入内,见是惠儿,不免微微颔首。
转眸看向百里肇,远黛淡淡笑道:“回来了!”并无过多的言辞,眉目之间却自见温婉。
朝着惠儿摆一摆手,示意她退下之后,百里肇才举步过去,在远黛身侧坐下。自然的抬起手来,他轻抚一下远黛松松绾起的秀发,笑道:“今儿可还好吗?”
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出这话来,远黛倒不免微醺了双靥,嗔怒的白了他一眼,半晌才道:“才刚与惠儿说了几句话,竟又忍不住想起从前的事儿来了!”言下微微怅然。
这几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早淡忘了从前的事儿,然而自打决意回郢都一次后,往日种种,却忽然重又清晰起来,以至于惠儿一句不甚出奇的话,也让她心下微起波澜。
“惠儿都说什么了?”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便也顺口的问了一句。
“其实也没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远黛叹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几年前,父王也曾笑着责我,说我难道还能在他身边待一辈子不成。如今想想,当日情景竟是历历在目一样!”
只是一个“也”字,却也足以让百里肇隐约猜出惠儿说的是什么,微微一叹,他顾自的岔开话题道:“今儿外头秋高气爽的,眉儿可有兴致陪我出去走走!”
远黛本也没打算提起从前的那些事儿,只是百里肇才刚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得提起昨夜的荒唐事来,她也只得随口借着眼前之事岔开,这会儿听百里肇这么问了,便也笑笑道:“已将午时了,只等用过午饭再说吧!”说着,却又问起了石青妍:“安亲王府如何了?”
百里肇闻之,也只得摇头苦笑:“老七与她似乎还真有些缘分!这事你就莫要管了,来日我自有分寸!”(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顾影自怜
百里肇摇头苦笑:“老七与她似乎还真有些缘分!这事你就莫要管了,来日我自有分寸!”说到这里,他却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远黛:“你对石青妍,倒很是上心?”
听明白他的意思的远黛微微摇了摇头,道:“青妍有心算计于我,确是让我心中极不痛快!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贤妃娘娘,我也不能看着她出事!”
百里肇点头,他本非多事之人,倒也并不多加追问,只道:“这几日庄子后头的桂花开的极好,才刚我已命人将饭摆在后头的木樨亭内了,你看如何?”
听说桂花开的正好,远黛却不由的来了兴致,因笑道:“好!回头唤几个丫鬟,陪我一道去采些鲜桂花来,等我亲自做几样点心给你尝尝!”口中说着,她却又忽然沉吟起来,而后笑道:“依我说,这桂花不赏也还罢了!”不待百里肇开口,她已扬声唤道:“惠儿!”
惠儿听得她叫,忙快步的走了进来。见她过来,远黛便含笑的吩咐道:“惠儿,你去厨下看看,看可有什么合宜的物事,若有,便都搬去照水湖边上,今儿我们在照水湖起炊!”
惠儿闻声,顿然喜上眉梢,赶忙的答应一声,转身急急的去了。
对远黛的话,百里肇虽不甚了然,但“起炊”二字,他却是懂的。失笑的摇一摇头,他道:“我不过是说了句桂花开的极好,怎么你就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吃了!”
偏头朝他一笑。远黛道:“我原就是俗人一个,你自识人不清,可怨不得我!”
眼见百里肇诧然失笑。她便又笑着补了一句:“须知开门七件大事,乃柴米油盐酱醋茶,可并不是琴棋书画风月花!”眉目婉转之间,却自俏皮灵巧,别有一番风味。
失笑的点一点头,百里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朝她伸出手去。道:“走吧!”将手递了给他,远黛含笑起身,与他并肩。一路往屋外行去。
二人携手而行,足下是曲折蜿蜒的白石小径,身侧是扶疏的花影,头顶金阳暖暖高照。山风徐徐拂面而来。略带三分寒意,却与秋阳的暖意恰恰相抵,令人通体舒畅。
混杂着金桂甜香与秋菊清幽的空气被吸入肺中,更有一种无由的迷醉之感。
不由的仰头看了一眼高挂中天的秋阳,远黛忽然道:“平京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微笑看她一眼,百里肇竟反问了一句:“比郢都又如何?”
“郢都……”略顿了一顿后,远黛道:“郢都是个好地方,只是四季长青。终年花开不败。待得久了,有时甚至觉得浑浑噩噩的。仿佛只眨了一眨眼,春天就又来了。”
失笑摇头,百里肇道:“怎么我听你这么一说,却反而心生向往了呢?”
远黛闻声,也不免笑了出来:“我在郢都待了十几年,只遇到过一场雪!那场雪完了,草尖上便蒙了浅浅的一层白,隔日太阳出来,不过一两个时辰,也便见不到了!不过却让我们兴奋了许久,不止是我们,便是郢都的百姓,见了下雪,也都稀罕得紧!”
她的这一番言辞,说的甚为平淡,提到自己时,也不过以“兴奋”二字概之,然而听在百里肇耳中,脑海之中,却莫名的便浮现出一个梳丫髻、穿红衣的小小少女的形象来。她在积了薄薄一层轻雪的街道之上快乐奔走,身后,还跟了两个比她大了不少的少年。
心中无由的一痛,百里肇道:“我记得你初回平京那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那是他双腿残疾后的第二年,也是让他记忆极为深刻的一年。双腿不能动弹的第一年冬天,他的心中犹有希冀,希冀着能够觅得名医,医好双腿。然而转瞬年许,该延请的名医,都已延请过,一应可能生效的法子,也都尝试过了,他的双腿却始终都是那样,不好也不坏的。
那一年的冬天,几乎可称得是他人生最为黑暗的一年。董后过世的那一年,他虽也悲痛,但毕竟年纪还小,虽有丧母之痛,却仍带懵懂之心。其后的十余年,宫中的风刀霜剑虽也令他倍感疲惫,但身边总还有董后留给他的初雨等人陪着。
初雨的故去,让他心痛,他曾发誓,定要找出幕后主使之人,将之千刀万剐,以慰初雨的在天之灵。然而即使以他在大周的根深蒂固的势力,他也花了太久的时间,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敬爱的父皇以及养他多年的萧后。
那一年是他彻底心灰的一年,仿佛为了顺应他的心绪,那一年的天气也是格外的寒冷。府中的金桂刚刚溢开幽香,便被一场狂暴的秋雨击垮。随之而来的,便是连场大雪。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冬天便急匆匆的来了。顷刻之间,大雪便压覆了整个的天地。那一年的冬日,即使屋内常常燃着七八个火盆,他似乎都无法感受到一丝的暖意。
那种彻骨的冷寒,直到今日,也依然让他刻骨铭心。
因沉湎于自己的往事之中,远黛倒是不曾发觉百里肇的失态,久久沉吟之后,她才淡淡的叹了口气:“那一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呵!那雪,厚厚实实的,走出屋子,满眼都是一片片的白。我那时甚至觉得,我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冬天。这么一想之后,我又会觉得可笑,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怎值得天地都为我戴孝。然后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却是一迳的安然,甚至有种莫名的轻松。
握着她柔软小手的手掌不觉握得更紧,百里肇忽而微微笑道:“其实我们真是很有缘!”
“噗哧”一笑,远黛偏头斜乜向百里肇:“我倒是觉得,你如今说话是愈加的动听了!”
她本不是那种爱沉湎往日苦痛的人,更不爱做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事儿,百里肇问起,她便说了,但也只是说说而已,过去的事情,于她而言,终归是已过去了。对从前,她从不讳言,也许仍有些许的怀念,但却知道,那些远远不足以让她放弃如今的生活。
笑着与她对视一眼,百里肇忽而抬手一指前方:“照水林到了!”
照水湖畔,湖水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山风拂过,涟漪阵阵,几片落叶被风卷落,打着旋儿的落在湖心,而后随水漂流而去。虽已暮秋,湖畔,零星的几点雏菊开的正艳。
行到湖边,在一如既往横卧在湖边的那一块平坦白石上坐下,远黛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倒映在湖面的照水梅树上:“父王的别院里头,也有一片照水梅林。虽说人人都觉梅花该是一种孤傲的花,我却总觉得,照水梅其实是极妩媚柔婉的!”
诧异的转头看她,百里肇笑道:“这又如何解释?”
拣起身边石上的一片小小落叶,远黛随手将之抛入湖中,而后方笑着解释道:“因其花开向下,故名照水!你仔细想想,这花,可不正像一位对镜梳妆、顾影自怜的美人吗?”
注目看向那一池深泓的湖,百里肇也不免点头赞同道:“确是有理!”
听他赞同自己的言论,远黛便也开心的笑起来,阳光下,她的笑容在这一刻,竟是纯真如稚子:“我一直以为,一个顾影自怜的人,即使看去孤傲世无匹,心中也一定是柔软的!”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忽然问道:“那你呢?你会顾影自怜吗?”
微微探头出去,低头在平滑如镜的湖水之中照了一照后,远黛却忽然的叹了口气:“我幼时,几乎就没有过任何机会可以去做那些顾影自怜的事!”
郢都时候的她,是广逸王的掌上明珠,是南越最为尊贵的宗室女。她的身份,甚至比大多数的公主都更要高贵。几乎所有的人,见着她时,都不吝于夸赞。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即使后来,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并非广逸王亲生也是一样。
回平京后,凌府众人视她如草芥,若说她完全不介意,倒也未必,只是很快的,她便已平静下来。事实上,凌府之人,若真将她看得如珠如宝一般,也许她反更接受不能。
在她心中,真正的家人,已被她永远的埋藏在了心中。既然她从不以为凌府之人是她的家人,自然更不会去与他们计较什么。既是陌路,便不值在意。
含笑的将另一只手缓缓覆于那双交握的掌上,百里肇徐徐却又坚定的道:“我永远不会给你顾影自怜的机会!”这一句话,他说的极低,低的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一般。这一句话,他又说的极坚定,坚定的仿佛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偏头看他,良久,远黛才一笑,抬起左手,轻轻覆在了那三只手掌上,仿若承诺。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间中更传来惠儿的声音:“你们都小心些!将这些东西仔细的放好!别弄乱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听得声音,百里肇便也回头看了过去。前面远黛忽然起兴,说要在照水湖畔起炊时候,他心中其实是诧异居多的。大周皇室因兵起家,这些年天下虽还算得稳当二字,但北疆一带,却也从未真正消停过。也正因此,京中的权贵子弟每到春秋二季时,便都会三五成群的携了各家侍卫往平京左近的山中狩猎。平京地处北方,京郊一带,本就多山,这起子人,倒也不虞寻不到合宜的地儿,若走的稍远些,三五日的不归家,便在山中起炊也属平常之事。
这些事儿,百里肇早年便见得多,其后亲赴北疆时,更早习以为常。只是他一直觉得,这等野外起炊之事,虽也有些趣味,但放在晚上却无疑比在白日更要适合些。只是远黛难得有这兴致,他自也不会扫了她的兴,但若说心中有多少期冀,倒也未必。
他的这一番心思,远黛虽则无从知晓,但她所以命惠儿如此,也自有她的道理。
见远黛与百里肇并肩坐在照水林边上,惠儿自也不会上前惊扰,只挑了距离二人足有五十步开外的一处临水之处,放下了手中物事,又命他们将一应物事照着往日的规矩一一摆放停当,这才抬眼觑了一觑远黛二人。远黛素性沉静,不喜张扬,惠儿等人一来,她便也不再言语什么,只与百里肇二人坐于石上,偶尔也会看一眼惠儿那边。
惠儿的举动,她自然也看在眼中。因朝她一点头,唤道:“惠儿,你来!”一面说着。却已抽了手站起身。惠儿听得她叫,忙疾步的走了来,乖巧的行礼问安。
冲她摆一摆手,远黛便问道:“东西可找齐全了吗?”
似是早料到远黛会这么问,惠儿苦了脸摇头道:“我将山庄厨下翻了个遍,也只寻到一小半。好在一应吃食都是全的,倒也勉强凑合。剩下的。我已命人下山去问沅真姐姐讨了!”
听惠儿这么一说,百里肇倒不免微怔了一下。远黛对此,却显然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之后,便也笑笑,只吩咐道:“回头再遣个人快马回京,索性让沅真一道来住几日吧!”
惠儿忙不迭的应着。这才退了下去。
见她去了。百里肇才挑眉问道:“你命惠儿备的是什么物事,我这里竟也不全?”许是正为腿残的缘故,延德帝对他总存愧疚之心,这几年里头,但凡宫中所有,他这里竟是无一不备,便是一些稀罕物儿,宁缺了宫中。也从未少过他的。因此百里肇一听惠儿说将厨下翻了个遍,也只寻到一小半。心中便不由诧异起来。
淡淡一笑,远黛信手一指前方道:“这里有些吵,我们且到那头慢慢说话!”她这随手一指,看似随意,其实指点的正是萧氏别院的方向,百里肇会意,便也一笑,与她并肩行去。
远黛默默走着,走不多远,却忽然低叹了一声:“直到如今,我也还记得去年冬里,萧姐姐请我往别院小住的事儿!如今想来,原来距今还不到一年!”那阵子,但得了空儿,又有游兴的时候,萧呈娴与她便会从别院方向穿林而来,回去时,走的便是她如今的这个方向。
百里肇颔首,却忽然道:“如今正值暮秋,这个时候,也正是北疆一年里最着紧的时候!”
狄人逐水草而居,不事田产,因此每至秋日,北地谷熟前后,他们均会纵兵劫掠,因此百里肇才会有如此之说。远黛听着这话,对他的言外之意,更是心中了然。百里肇明着是说北疆吃紧,暗里说的却是罗起东。罗起东若想要建功立业,早回平京,便着落在今秋明春了。
心中没来由的便觉有些担忧起来,于远黛而言,功名富贵远远及不上性命平安。她相信,萧呈娴也会做如是想。然而她也知道,罗起东一定不会如此以为。
只因为,他娶了萧呈娴。娶一个名门贵女,对于大多数吃软饭的人来说,已是一生足矣。然而对于一个胸中犹有几分傲骨的贫寒男人来说,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因为从这一刻起,他所需要负责的,就不再独独只是他一人,他还必须负担起她,他不能委屈了她,他要努力,努力的让她至少不会沦为别人的笑柄,不会后悔当初选择他。
“你会担心蒋琓吗?”沉默片刻,远黛忽然问道。
微微摇头,百里肇淡淡道:“这几年,蒋琓做的一直很好!”
这话听去平平无奇,然而听在远黛耳中,却没来由的便让她心中一动。从前她所听闻的有关百里肇的一些功业便也重新在脑中浮现。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北境大捷后,仿佛曾有人评价之,道是经此一战,北境至少可以太平廿年。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北境之战后,狄人侵扰的力度,虽远不及从前,更再没有突破边关,侵袭内城之事。但年年岁岁,总也不曾消停过,平京百官也因此总也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每常朝中提到要调蒋琓回京之时,也总会引来许多议论,最终却总不了了之。
莫名的抬头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忽然道:“这个位置,蒋琓坐的倒也稳当!”
知她已看出了个中猫腻,百里肇哈哈一笑,却道:“明年春后,蒋琓会回京迎娶!”这个时节,正是北疆战事最紧之时,若行嫁娶之事,无论如何也是不妥当的。
远黛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只道:“父王这个人,我总觉得是有些古怪的!”
听她忽然说起广逸王,百里肇不免诧异的转头看了过去。
远黛却不在意,只继续的说下去:“有时候我会想,若是他一意经营朝中之事,即便后来有了无数变故,他也未必就不能转败为胜!可他会的东西太多,想的东西也太多……”
说到这里,远黛不由的笑了笑,回手一指惠儿等人的方向:“就好比这烤肉,寻常人不过用些油盐也就罢了,他却偏要弄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事来,以至于为了找这些东西,他竟带了人,离开郢都,这一去,堪堪就是一年,才得返回!”
百里肇听得微微挑眉,神色一时错愕。
“这样的事情,他做了不止一次!那一次,甚至也不是最长的一次!”远黛笑,神色间却有着淡淡的怅惘:“所以,他做不了皇帝!不过我总觉得,他其实也未必在乎这个。只是也有那么几次,他喝的多了,叹气的对我说,有些东西啊,其实还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好!”
百里肇默默听着,及至远黛闭口不言后,他才忽然的道:“不错的!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他过了许多年,不想再过下去。既如此,他也只有一条路,让自己成为刀俎。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即使疲惫心灰得不想再继续下去,但一想到自己身边的几人,他却还是坚持着。
淡淡一笑,远黛道:“我之所以非要回去南越,还有最后的一个理由——义父临终前,曾对我说,他留了一封书信给我。若有一日,我能重回郢都,可打开他留给我的书函一观!”说到这里,她便莞尔,眉目之间隐隐然竟有一丝雀跃之色:“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无奈的叹了口气,百里肇道:“说来说去,做来做去,你所想说想做的,无非就是那一个目的——那就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去郢都一趟!”
认真点头,远黛抬头看他:“你虽是说的对了,但还有一点,却是你没有想到的!其实,我一直不停的跟你说这些,一则是要说服你,二则也要坚定我的心意:郢都,我一定要回!”
被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心下不免愈加无奈,一句话,竟已脱口而出:“你这丫头,真是任性!”这却还是他与远黛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用了“丫头”这个词。
远黛听得先是一怔,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句话,我可真是许久没有听人说了!”
二人一面走一面说,走了这一路,却已将将出了林子,前面,萧家别院的一角,却已依稀可见。深深注目看了一眼那边的别院,远黛却忽然回头道:“我们该回去了!”
她心中虽盼着有一日,能够重新踏进萧家别院,但却绝不是这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的身边,该有萧呈娴在,言笑晏晏,踩着皑皑白雪,浸染得满身梅香。
二人回去时候,午饭却早备好了,却并不像是百里肇以为的那样,篝火熊熊,架上一只牛羊,肉油不时滴落,发出滋滋的声音。事实上,午饭就只是一顿寻常的午饭。左不过就是在烤炉上,烤了几片牛羊肉排,那滋味也未见得就比平日食用的更出色。
目光扫过身边几名在惠儿指点下,忙的不亦乐乎的仆役,百里肇失笑的摇了摇头,端起面前酒盅,他浅啜了一口,却忽然问了一句:“今晚,可要唤老七一起过来聚聚?”
他口中虽说的是唤百里肇来,远黛又怎能不知他的意思,不置可否的一笑,她道:“他们却不同沅真、岳尧,若是来了,却不免又要生出许多事了!”
言下之意,却是不必再提。(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及至远黛午憩醒来,已有丫鬟进来禀说沅真来了,这回儿正在外头候着。远黛闻声,忙起身盥洗,略略整理后,这才疾步的走了出去。
外屋,沅真正坐在锦杌上,手捧绣绷,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便搁了绣绷,笑着站起身来。远黛一面过来,一面问道:“来了多久了?岳尧呢?”
沅真一笑,答道:“刚坐下不久,我想着这个时辰,小姐也快醒了,便没让丫鬟惊动你!岳尧这会儿想必正与王爷商量事情!”
远黛点头:“来了就好!”说着,却又不免低头想了想:“青妍的事儿,你可都知道了?”
听她问起石青妍,沅真不禁微蹙了眉,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她显然无意多说石青妍之事,当下岔开话题道:“使团,已匆匆赶来平京了!他们……一路走的很快!”
远黛听得一怔,讶然道:“七哥,应该还未返回柳州驿吧?”石传珏犹未回去,在柳州驿停留许久的使团却忽然有了动静,这里头,必然不会无因。
沅真应道:“七爷这一路往柳州,便是昼夜不歇,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也需三日时间!”因不知石传珏是否已然返回柳州驿,她也只能如是回答远黛。而事实上,她们二人都很清楚,石传珏的赶路速度,断然不会有这么快,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回到柳州驿。
远黛默默。过得片刻,才自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妥了?”
沅真抿嘴而笑:“自是准备好了!”
远黛点头,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携了沅真的手道:“陪我同去照水林走走!”口中说着,却又唤过先前那名伏侍的丫鬟,命她去百里肇处禀报一声后,这才与沅真并肩出了屋子。
照水林内,一切如故。微微西沉的夕阳将微淡的金芒投射在高大的照水梅树上。那树的影子便被拉得长长的,秋风过处,黄叶翩翩起舞。层层的堆叠在地上。
注目看着这片梅林,沅真却不由的叹了口气:“好一片梅花林,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
斜乜了她一眼,远黛笑道:“有岳尧在。将来总有你看厌的一天!”
听她提起岳尧。沅真眸中笑意便也显得盈盈柔婉:“若真能看厌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且行且说,转眼已行到了照水湖边。照水湖边,矮矮的烤炉早已支好,只是却还不及生火。烤炉旁边,另支了两个土灶。几名仆役正快手快脚的将飘落于地上的黄叶扫在一处。虽则天色还未全黑,草丛及周遭的树干上,却早或挂。或放上了琉璃风灯。
照水林内,梅树生的甚是密集。这个时候,正是将晚未晚时分,林内便也显得有些郁郁的暗。这些散布于林中的琉璃风灯在这一刻,便已有了作用,竟将这片林子无由的衬出几分氤氲的仙气来。沅真看了,不免笑道:“这些灯还真是颇为趣致!”
扫视一眼周遭,远黛心中便也明白了:“必是惠儿那丫头弄的,她如今倒是愈发玲珑了!”口中说着,便向离着自己最近的那名丫鬟问道:“可知惠儿去了哪儿?”
那丫鬟忙应道:“惠儿姐姐才刚听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一时来了兴致,便说要看看去!”
远黛听得了然一笑,因回头朝沅真道:“这会儿左右无事,我们也去看看吧!”去年冬里,她虽在绿萼岭上住了几日,但一来她生性畏寒,二来其时也颇有些心事重重,自然也没有那等闲心四处走动,所以还真不知道这照水林的那头居然还有一条小溪。
她既动了兴,沅真自有心凑趣,当下笑道:“也不知那溪里可有鱼没有?”
远黛本心只是想去看看那条小溪,这会儿听了这话,却不由的兴致大增,当下一拉沅真,笑道:“那我们还不快点过去!我记得你是最会抓鱼的!”
沅真听得直笑:“小姐记错了,最会抓鱼的明明该是云裳才对!”
远黛笑着直摇头:“她哪里是最会抓鱼,明明是最会杀鱼才是!”这话一出,二人不觉相视一眼,均各大笑起来。记忆中早已淡去的一块,在这一刻,似乎重回眼前。
她二人正说笑间,身后却忽然传来众丫鬟整齐的行礼声,二人同时回头看时,却原来百里肇与岳尧二人也过来了。两下里各自见了礼,百里肇这才向远黛笑道:“你今儿心情倒好!”
抿唇莞尔,远黛也不多解释什么,只道:“王爷来的正巧!我才听人说,林子那头有条小溪,正要同沅真一道过去走走!你们既来了,便一同去吧!惠儿已在那里了!”
百里肇听得微微扬眉,却回头看了一眼岳尧。岳尧会意,忙应道:“那边确有一条小溪!景致也还算得不错!溪水也清,间中还能抓几条不大不小的鱼!”
绿萼岭上的疏影山庄,被赐予百里肇,虽也有了几年,但早些时候,百里肇忙于北疆战事,来的却是有限。及至双腿废了后,却又再没有了那份兴致,因此他还真不知道这事。
“你既知道,便与沅真在前头引路吧!”他理所当然的回道。
岳尧听得呆了一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朝百里肇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满。沅真在旁看着,倒忍不住笑起来,当下上前一步,嗔他道:“活像个孩子似得!”
冲她嘿嘿一笑,岳尧也懒得再与百里肇计较,只朝沅真做了个手势,二人当先而行。
二人直走到二十步开外,百里肇这才携了远黛的手,不急不缓的缀在后头。远黛见着,便也忍不住笑:“不想才刚沅真说的那句话,在我这里也颇合用!”言下已带调侃之意。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若想说,我自也不能掩了你嘴,你只管说就是了!”
远黛只抿了嘴笑,倒也并没再说什么。四人二前二后的走着,不多时,便也走到了那条小溪跟前。许是有水的缘故,这条小溪两岸竟是难得的一片葱郁,青青绿草如茵,各色小花点缀,竟让人无由的有种重回春日之感。既知惠儿在这附近,远黛便也自然的四下看了看。
一看之下,却险险没笑了出来,原来惠儿竟坐在如茵的草地上,身后却是一株歪脖子老柳树,敢情这丫头,半日不曾返回,竟是因为在这里睡着了。
四人互视一眼,都觉好笑。最后却还是远黛,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惠儿一把。惠儿睡的正香,连着被推了几下,这才惊醒过来,眼见是远黛,忙自伸手一抹双眼,展颜笑道:“王妃来了!”神色间,倒也并不显慌乱。显然并不以为远黛会为此责怪于她。只是眼儿一转之下,陡然见了远黛身后,神色淡淡的百里肇,却不免嚇了一跳,小脸也有些微微泛白。
轻拍了她一记,远黛笑骂道:“你这丫头,倒会躲懒,还不快过去盯着些!”惠儿听她口气,心中便安定了不少,忙答应一声,又朝百里肇屈身行礼,这才一溜烟的去了。
百里肇知远黛对身边这几个丫鬟甚为信任宽厚,自也不愿苛责之,因此也并不言语。
远黛与惠儿说话的当儿,沅真却早行至溪边,低头看了一看后,却笑道:“这溪里的鱼虽不算大,却生的甚是肥壮,倒也值得动手!”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岳尧早愣在了那里。真真是没有料到远黛与沅真所以起兴过来这条小溪边上,竟是因为这溪里的肥鱼。
远黛闻声,自也快步的走了过去,看了一看那条清可见底的小溪,而后却笑道:“快去折根树枝来,好歹也叉几条鱼上来!”
二人身后,百里肇与岳尧则面面相觑了一眼,心下均觉诧异。
回头朝百里肇一笑,远黛自然的问了一句:“王爷可会叉鱼?”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是平淡,仿佛是在问百里肇,王爷可会写字一般的稀松平常。
轻咳了一声,百里肇道:“早年狩猎,也曾叉过几次!”这话倒也并非假话,只是究竟曾叉起过几条鱼,他却是只字不提。
远黛自也不会追问什么,只将目光移向了岳尧。岳尧便也尴尴尬尬的跟着咳了一声,慢吞吞的道:“我……应该能叉到吧!”只听这话,便知他并不会这个。
沅真在旁听着,便也抿唇笑了起来。她也并不为难岳尧,只笑着朝他伸出手去:“你的那把匕首,借我用一用吧!”她与岳尧成亲也有一些日子,又岂能不知岳尧身上的零碎物事。
接过岳尧递来的匕首,沅真迈步行到先前惠儿靠着的那株歪脖子柳树边上,手脚俐落的削下一根稍硬的枝干,又折了许多柳枝递与远黛。远黛笑着接了柳枝,便在树下坐了,将手中柳条稍稍整理一回,却是纤指如飞的编起柳条筐来。
沅真则执了树枝,行到溪边。她却是目光锐利,下手又快,不多一会,却已叉了三条甚是肥壮的鱼。(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柳笛
岳尧在旁看着,便也忍不住的走了过去,作势要帮一把手。沅真便回了头看他,眸底深处隐有笑意,却并不言语,只将那根顶部开叉的树枝递了过去。
岳尧接了那树枝,自然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学着沅真才刚的步态、手法,目注脚下溪水,略等了一刻,待见有一条颇为肥大的鲜鱼摆尾游了来时,当即出手,一叉刺去。他自幼学武,眼力、步法乃至手上的力道,自是控制得恰到好处。他本以为自己这一叉,必是能中的,却不料这一叉入水,堪堪滑过那鱼的身躯,只带起了数片鱼鳞。那鱼受惊,一摆长尾,加速瞬间游去。岳尧心中不甘,哪肯放过,少不得追上前去,一连叉了三四下。他情急之下,手上力道自也用上了十成,结果非但没能叉了鱼儿上来,却反将水搅得浑了。
沅真在旁看着,早笑的弯了腰。
正自悠闲坐在歪脖子树旁编着鱼篓的远黛闻声,也不免抬起头来,唇角笑意宛然。西面,斜阳将沉未落,晚霞片片如火,映照在她盈盈似水的眸中,光华一时璀璨。
在她身边坐定的百里肇正偏头看她,见她这般表情,也不觉微微一笑:“你们都早知道岳尧是叉不到鱼的,是吗?”这个问题,若换在平日,他必不会问出口来。但今日,眼见如此真实的远黛,他却忍不住问了。不为其他,只为能与她随意的说上几句。
他这一生。少有与人闲聊家常的时候,但最近这阵子,他却忽然爱上了这种随意的感觉。
螓首微偏的看他一眼。远黛微笑,却是眉睫弯弯,眼如月牙,这一刻,她心中的愉悦完完全全的挂在脸上,心底里更有一种轻松惬意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她已多年不曾感受到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渔夫,可不是随便看了几眼就能胜任的!”远黛笑着调侃着。一面说着,她便移眸去看了一眼正站在溪边,咬牙切齿要等溪水清澈好洗雪耻辱的岳尧。
失笑的摇了摇头,百里肇随意的道:“我只听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身为董后嫡子。自出生起,百里肇便背负了太多。这样的他,自然不会有闲暇去做这样的事。而董后所以出手相救岳尧等人,为的也正是要为爱子添一臂助,又怎会让他们去做这事。
微微一笑,随手从地上取过一根柳枝,将之塞入百里肇手中,远黛笑道:“显华可会编花环吗?”她口中说着话。手中却是一直不停,只这片刻的当儿。一只鱼篓已将将成形。
“花环?”失笑的弯了弯手中的柳枝,百里肇笑道:“你觉得呢?”
没有立时答他的话,远黛低了头,如玉的纤指飞舞一如兰花盛开,不片刻间,鱼篓已彻底编好。这只鱼篓并不大,看着最多也就能装个五六条不大不小的鱼。因编的急的缘故,也算不上多么精细。然而远黛刻意留下的那些柳叶,却平白的为它添了几分质朴与野趣。
取过那只鱼篓,百里肇若有所思的掂了掂:“你的手倒巧!”
远黛一笑,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拈起一根柳枝,从上摘下一片甚是青翠的叶片,略略擦拭,又状似随意的卷了卷,而后送到唇边。下一刻,一缕轻轻细细的声音已自她唇畔响起。
只以一片寻常的柳叶为笛,所发出的乐声,自然远远不及丝竹之声。即使以远黛在丝竹音律上的造诣,以这柳叶为笛,也并不能真正吹奏出什么乐曲来。然而在这红日将落,秋意正浓的暮秋时节,听着这单调却自显悠扬的叶笛生,却无由的令人有一种平静宁然的感觉。
微微失神的听着,百里肇忽然便觉心绪宁静,风轻云淡之感。他已不记得,这种感觉,他何时曾经有过。不无焦躁的立在溪边苦苦等待溪水复清的岳尧也自诧异的回头看了过来。立在他身边的沅真便也适时的从他手中取过那根粗制简陋的鱼叉,且笑着拉了他一把。
竹笛声悠悠的响着,纯然的欢快,无垢的纯净,仿佛春日三月,细雨朦朦,远远的,有牧童骑牛而来,手持长鞭,笑意盈盈。偶有路人上前问酒,他便笑着抬手一指远方。
而远方,蒙蒙细雨中,隐有酒旗飘展,乍卷还舒时候,“杏花村”三字赫然在目。
西面,将落的红日做出了最后的一次挣扎,猛的挣了一下,似欲弹跳而起,最终却倏然的滑下了地平线。红日已落,徒留最后的一抹红霞,淡而徐缓,色泽更转为柔和。
照水湖周遭的照水林枝梢上,早都挂满了琉璃风灯。秋风过处,枝叶摇摇,灯影也随之摇曳不定。非止树上,地上也零零星星的散落着十数盏琉璃风灯,加之湖畔早已燃起的那堆篝火,这一刻的照水林,竟是璀璨明亮、浓墨重彩的更胜白日。
忍不住的微微一笑,远黛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身后与岳尧并肩而行的沅真:“沅真,你我今儿可要打叠起十万分的精神来,必要让王爷好好尝一尝当年我们府上的口味呢!”
沅真听得“噗哧”一笑,便道:“小姐只管放心便是了!”
岳尧在旁听着,却早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他的手中,却还提着先前远黛所编的那只鱼篓。鱼篓内,则盛了四条鱼,其中最小的一条,正是他辛苦了好半日,才叉上来。只是可惜,这一条,也是四条里头,最小的一条。
见他颇有些愤愤的模样,沅真一个忍不住,便又笑了出来,因推了他一把道:“不过是几条鱼罢了,哪里就值得你如此赌气了?”
虽知她说的有理,岳尧却仍不能完全平心静气。他这一生,自然不会完全没有出乖卖丑的时候,但在沅真面前出乖卖丑与在别处如此,在他想来自是大大不同的。轻哼一声,岳尧道:“不过是几条鱼罢了!今儿时候太晚就算了,赶明儿,我必要好好的出一口气!”
这话,说到底,不过是说了给沅真听的,因此他的说的声音也极低,说话时,双唇更是堪堪将要贴到沅真耳珠处。不自觉的红脸白了岳尧一眼,沅真稍稍退后一步,却伸了手去,在岳尧腰间重重的掐了一把。见她面上一片嫣然之色,岳尧心中不觉大乐,才刚的郁闷早在不觉之间消散无踪。明明腰间并不甚疼,他也做张做势的“嗳哟”了一声。
知他只是惺惺作态,沅真也不理睬,只斜嗔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那只鱼篓,快走几步,朝着迎了上来的惠儿走去。等惠儿行过礼后,她便将手中那鱼递了过去,又低低的嘱咐了几句。惠儿在远黛身边也有不少时日,远黛偶尔有兴,也带她们一道野炊过,因此对于这些,倒也并不陌生。答应一声后,便接了那鱼篓,招手唤了人来,命她们拿去处理一番。
这几日,天气虽是极好,白日里也并不觉得寒冷,但一来天已晚了,二来山上原就比山下风大寒冷,一阵秋风恰在此时呼啸而来,吹在远黛身上,却让她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百里肇看得一阵皱眉,才要说什么时,远黛却已抢先一步的拉了他的手笑道:“走,我们坐到那边去!”她所指的方向,正是那堆篝火所在。
篝火烧的很旺,还未走到跟前,已觉阵阵暖意扑面而来,确是让人浑身一暖。察觉此点,百里肇自也不再多说什么。篝火边上,惠儿早安排了矮几与锦垫。
黄花梨木矮几两个并成一排,后头一左一右的设了两张锦垫,因岳尧等人也同来的缘故,便在对面也同样设了两张。百里肇看着,不觉微微点头。他固然是惜字如金,不肯轻易出口夸赞远黛身边的丫鬟,那边岳尧却早笑道:“惠儿这丫头,倒是伶俐!”
沅真闻声,少不得跟着笑道:“我们小姐素来是极会调教人的!”
远黛听得笑笑。她并不太愿意在沅真面前过多的提起丫鬟二字,说到底,沅真也正是丫鬟出身,虽则沅真早已看得开了,也不再将当年的一些龃龉放在心上。但有些话,能不说,却还是少说的好。更何况沅真如今又嫁给了岳尧,倘或一时高兴,闹得祸从口出,却是不好。
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意,百里肇适时的插口道:“罢了!且坐下吧!”两下里各自坐定后,百里肇才看了一眼沅真,温和道:“这‘小姐’二字,我知你早年叫的惯了,一时半会的怕是改不来。不过依我看来,这个称呼,还是尽早改了的好!”
沅真听得一怔,不觉注目看向远黛。岳尧在百里肇身边多年,对他性情知之甚详,此刻一听了这话,便已明白了百里肇的意思,忙笑道:“王爷说的极是!”一面说着,已伸出手去,轻轻的拉了沅真一把。
阵阵秋风袭来,带来一股子奇香。有些辛辣,又有些古怪,然而掺杂在烤肉中,那种气味,却与寻常迥异。自然的吸了吸鼻子,岳尧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怎么竟这么香?”(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烤肉
阵阵秋风袭来,带来一股子奇香。有些辛辣,又有些古怪,然而掺杂在烤肉中,那种气味,却与寻常迥异。自然的吸了吸鼻子,岳尧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怎么竟这么香?”
这话其实也正是百里肇想问的,以问询的眸光看向远黛,百里肇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微微一笑之后,远黛应声解释道:“这是一种来自很远地方的香料,名叫孜然!”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非止百里肇,便是坐于对面下首处的岳尧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接下来,她便转头看向百里肇。不远处,红艳艳的篝火欢快的跳跃着,为她平日素白的面容平添了三分霞色,却是娇艳更增。她的声音也随之轻轻响起:“我父王,就是为了这一味香料,远走他乡,等他最终回来,郢都大势已定!”
这一句话,她说的极低,低的便连与她近在咫尺的百里肇也只是堪可听清而已。
跳跃明灭的火焰光芒中,远黛那双深黑的眸子也随之粼粼潋滟,难窥喜怒。
无由的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百里肇压下心底的感喟,才要稍作评论的时候,远黛却又忽然的抿嘴一笑:“显华可知道,我听闻这事后,心中想起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百里肇自然的问道,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心中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远黛便也皱了皱挺翘的鼻尖,认真的道:“不爱江山爱香料!”
百里肇便是再怎么想。也不曾料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来。猛然听了这一句话后,他心中的第一感想居然便是幸好——幸好他才刚没有喝水,否则真能喷笑出来。压下心中笑意。他轻咳了一声道:“眉儿的这个想法,还真是……”他很想找一个合宜的词语来评述一番,然而斟酌良久,却仍觉措辞困难,也只得罢了。只是唇角笑意却再克制不住。
耸一耸肩,远黛轻飘飘的道:“那时候,我确是这么想的!”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里头,也是有很多文章可做的。就像这件事。根本上,若是她父王自以为先帝还能活上好些年,而且又为人唆使的话,又怎会在那个时候离开郢都。
这些话。她没有说。却知道,百里肇一定能听懂。只因为,百里肇也是在皇室这个大染缸中长大的人。而她之所以说半截,也只是因为,今儿她来,是为了同百里肇一道散心的,挑着那些有趣的事儿说说,大家乐一乐也就是了。本也没必要多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却已有人捧了烤肉来。却是两条烤成金黄色的羊腿。那股奇异的幽香便也馥郁的扑入鼻中。敏感的鼻子也因此有些微痒,那是一种辛辣的味道。
不无兴趣的注目看向那条羊腿,羊腿烤的正好,看去焦脆鲜酥,其上,均匀的抹着一层状似粉末的物体。那冲入鼻中的异香,显然正是出于那种黄色的粉末。
纤手执刀,远黛灵巧的割下几条羊腿肉,又取过银夹子,将之夹入了百里肇面前的冰瓷小碟内,同时也为自己切下数条来。朝她微微颔首之后,百里肇取过手边银刀,叉起一条羊腿肉送入口中。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香气,至少百里肇回思自己从前所尝过的一切食物的滋味,却陡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遇到过与这种滋味相类似的味道。
有些辛辣,掺杂在烤肉内,却与原本肥腻的微膻的烤羊肉相得益彰,令人记忆深刻。
他这里还不及说话,那边岳尧已脱口的赞了一句:“果然好滋味!”
百里肇抬头看去,却见岳尧面上满是惊喜之色,显然对这“孜然”的味道满意至极。要知道,岳尧一生,可是极少会如此称赞一样东西的,何况这东西只是一样做菜的香料。
听岳尧赞叹,远黛便也抬起眼来,面上笑意微微,显然岳尧的这句夸赞让她颇为受用。
坐在岳尧身边的沅真则抿嘴一笑:“你若喜欢,不妨多用些!说起来,这孜然非但是一种极好的香料,还可用作食疗,能醒脑通脉、祛寒除湿,更有理气开胃,祛风止痛的作用。”
因两下里靠的并不远,语声略大些,便可彼此都听到。百里肇便也向远黛笑道:“原来这东西竟还有这等功效!倒也颇为难得呢!”
远黛一笑,才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惠儿却已领了人,送了两只甚为精巧的烤炉过来。那烤炉长约二尺,宽半尺,内里细细的燃着松木碳,炉上罩着铁丝网,才刚取了过来时,松木的清香便已扑鼻而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托住烤炉的大青花瓷碟,惠儿亲自上前将之放在远黛面前的矮几上。另一边,也有一名丫鬟为岳尧与沅真送上烤炉。
烤炉之后,送上的是便是以甜白釉瓷碟装着的一盘盘蔬菜、肉类,而这些蔬菜肉类,却都诡异的被穿在一根铁钎上,看着竟有些像是冰糖葫芦。此外送来的,还有一小碟黄色的粉末状物体。百里肇一眼认出,这东西,正是远黛先前所说的“孜然”。最后送上的,却是一小碗泛着润光的液体,百里肇仔细端详许久,才确定,这只是一碗寻常的油。
只是这只油碗内却放着一把精巧的小小木刷,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其用途何在。
对面岳尧也已看到了这些东西,少不得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生肉生菜也送上来了?”原来此刻惠儿带人送了上来的,竟都是未经烹调的新鲜物事。
见他如此,沅真不觉带笑的啐了他一口,薄怒道:“总是你抢着说话!若不送生的上来,却准备这烤炉作甚,难不成是送来给你烘手取暖的?”一面说着,也不理岳尧,便伸了纤指,拈起一串穿好的肉串,撒上孜然,又取了木刷,均匀的在其上刷上一层清油,放在炉上。
炉火烧得正旺,肉串才刚搁了上去,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沅真那边既已动了手,远黛自也不会干看着,笑吟吟的也取过一串肉串,烤了起来。她的手法娴熟,姿势优美,显然对于此道并不陌生。反复翻烤,多次刷油后,她才将那一串已自烤得油汪汪、香气扑鼻的肉串放在了百里肇的碗内。
那边惠儿早又提了茶壶来,为二人斟了茶。那茶入杯,色泽黄润,阵阵麦香更扑鼻而来,注目去看那茶,觉它颜色仿若红茶,其味却又似是而非,浅啜一口,却觉其味甘香微苦,似茶非茶的,倒百里肇不免诧然笑道:“这是什么茶,味道倒也甘香!”
远黛随口应道:“这茶以大麦炒制,《本草纲目》有云:‘大麦味甘、性平、有去食疗胀、消积进食、平胃止渴、消暑除热、益气调中、宽胸大气、补虚劣、壮血脉、益颜色、实五脏、化谷食之功’这茶的功效也大略如是!这茶民间多有,只是不登大雅之堂!”
言下之意,便是因其不登大雅之堂,百里肇这等出身的人,自然是尝不到的。
百里肇笑笑,举杯又啜一口杯中麦茶后,才取过自己碟内的那一串烤肉,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顿觉满口生香,真真别有风味:“这茶与这烤肉搭配,当真相得益彰!”
他自然的赞叹着,对于那位南越的广逸王却又平添了几分好奇。远黛虽未明言,他却知道,这些东西,必然不会是出自自幼体弱,难得出门的远黛身上。
他这里思绪万千,齐齐涌上心头。那边岳尧却是混若不觉。见沅真烤的有趣,他便伸手,将那烤炉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竟是亲自动手烤了起来。虽说手法有些笨拙,但以烤炉烤肉,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几次过后,岳尧的手法便也渐次熟练起来。
沅真在旁看着,不免笑着调侃了他一句:“君子远庖厨!”
岳尧嘿嘿一笑,却是全不在意的模样。
这当儿,惠儿却又走了来,手中红漆托盘内却装了两只鱼盘,盘内各有两条鱼。理所当然的将较大的两条放在了远黛几上,惠儿回身,将另一盘鱼搁在沅真与岳尧面前的几上。
这鱼,自然便是先前沅真与岳尧在溪边叉了上来的。
若说起来,沅真叉的那三条鱼倒是差相仿佛,乍一眼看去,倒也分不出大小来。
但岳尧最后叉的那条,却无疑有滥竽充数之嫌。沅真看着那鱼,便忍不住笑,当下故意的指了指那条小的,朝岳尧道:“这是你的!千万莫要弄错了!”
知她有意取笑,岳尧自不会与她计较,当下哼哼了两声道:“罢了罢了!且等我明儿以德报怨,赏你条最大的,好臊一臊你这妇人之见!”
他这话却是没有降低语声,远黛听着,便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目光便也自然的落在了沅真身上。这桩婚事原是她一力保媒,如今见沅真与岳尧如此和睦,她又怎能不心中欢喜。
温暖的手掌适时的握住了她的,全不顾及她手上沾着的那些零星孜然与几点油腻。那手温暖而宽大,握住她虽靠近火炉,却仍有些微凉的玉手,让她无由的只觉心中熨贴。(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放弃
青烟自凤座旁陈设的铜鹤香炉中袅袅升起,丝丝中正清幽的檀香充斥着整个凤仪宫。在那黄金为座、宝石镶嵌,华美又不乏高贵的凤座上,一名绝世的美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人,无疑是绝色美人,是那种无论容色、气度都无可挑剔女子。若说她的身上有什么是你非要挑剔的,那无疑便是她眼角眉梢处隐隐可见的细细纹路。她——已不再年轻了。
而发上那顶赤金点翠的九龙九凤冠则清晰的点明了她的身份——当朝国母萧后。
她的下手处,是一溜的两排座椅。数名宫女正自穿梭其中,轻手轻脚的收拾着茶盏。很显然的,就在刚才,这座主殿内,还是满满的都是人。若是留心一二的话,甚至还能嗅到屋内残存的各色脂粉头油的味道。但很快的,这些杂乱的气味便都被檀香所掩盖。
而凤座之上的萧后,也终于缓缓的站起身来。她的身形较一般女子略高,行动之时,便也愈发的显出纤细窈窕的体态来,她的步态,永远平稳优雅,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愈发现出她的优雅与高贵。令人只需一眼,便不由的生出敬畏之心来。
一名女官轻步从殿门口进来,上前一步,朝着萧后行礼禀道:“娘娘,安亲王殿下来了!”
萧后点头,却没立住脚步,而是继续的迈步往殿外行去。那女官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只无声的跟了上去。正殿外头,一袭青色常服的安亲王百里肇正静静候着,见萧后出来。忙自迎前一步,行礼道:“给母后请安!”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低垂的长睫却不自觉的微微一颤。
略一颔首,萧后便伸出手去。百里聿则会意的上前一步,扶住了萧后修长如玉的纤手。一抹温柔的光芒自萧后眼底一闪而过,她柔声的道:“聿儿,且陪母后去园子里走走!”
百里肇轻声应着。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事实上,他这一趟过来宫中,乃是萧后特意命人去请的。而自打他封王建府后。这样的事,萧后一共也不曾做过几次。
萧后所以如此的缘故,百里肇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因为明白。才更迟疑。不知如何应对。
自凤仪宫往御花园,虽不算远,但因皇宫阔大,走了过去,却也仍旧费了盏茶工夫。而这一路之上,母子二人,竟是一直沉默,未有一语。
御花园内。金桂虽已略见颓势,各色菊花却仍绚烂。倒也堪可一赏。在一株金桂之下站住了脚步,萧后略略挥手,身后女官等早会意的退了开去,只不远不近的跟着。
“聿儿……”萧后徐徐开口,嗓音却轻柔悦耳一如少女。
心中没来由的颤了一下,半晌,百里聿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母后……”他也有心反客为主,抢过话语权,但不知怎么的,立在萧后身边,他最终却也还是没有说出其他话来。
“最近这些日子……王府可还好吗?”萧后淡淡问,神态从容,语调平静,全无异状。
然而这些话听在深谙萧后性情的百里聿耳中,却如兜头的一盆冷水般,竟让他不由的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猛然抬头去看萧后,百里聿一字一字的道:“母后问这话,却是何意?”
安亲王府建府之时,几乎所有的宫人太监,都是萧后指派去的。百里聿很清楚,王府之中,但有风吹草动,也绝逃不过萧后的眼睛。而他的这位母后,一向是神情愈淡、下手愈狠,此时此地,忽然听了她的这么一句风轻云淡的问话,怎令他不心中发寒。
没有直面爱子的责问,萧后微微抬手,攀下一枝青碧的桂枝,仔细的端详着枝头已将将枯败的桂花,良久,她才叹气的松开手来。那桂枝应声反弹,“啪”的一声,打在其他的枝叶上,那些尤且挂在枝头的零散、干枯的桂花也因之纷纷飘落,花雨蹁跹。
“明瑜公主石青妍!”她一字一字的吐出这个名字,面上神情也看不出喜怒:“你二哥,对你倒还真是不错!”明明只是一句寻常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却不知怎么的,就带了凛冽。
百里聿听得心中又是一震,这一刻,他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掉头冲出宫去,回王府看一看石青妍。总要确定了她无事才好,他想,但最终,他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知道,萧后固然位高权重,在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顾忌着南越,她想来也是不敢对石青妍动手的。沉默片刻,他道:“青妍,她……不是二哥的意思!”这件事,并非百里肇的意思,他很清楚。在他想来,百里肇若要对付他,又何必使出这种手段来。
“聿儿,你该明白,你若娶了她,从此再无望大位!”萧后的言语依然冷静,全无火气。
“大位?”有些恍惚的笑了笑,百里聿平静道:“已到了这个时候,母后怎么还会以为儿臣能胜过二哥?”对比自己年长将近八岁的二哥,百里聿一直有着一种近乎孺慕的尊崇。在他的心底深处,他甚至也会去渴望,渴望自己能得到如百里肇当年一样的机会——不为争名夺利,而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无愧于这许多年的所学,证明自己无愧于大周皇子的身份。
为了这个,他甚至在自己的书房内设下了沙盘,细细推盘演算。然而最终,他却只能颓丧的发现,当年若换了他身在北疆,也许他能守住边境,但却未必能取得百里肇那样的大胜。
对于这一点,他也曾经颓丧过一段时日。但从头至尾,他从没忘记过,百里肇是他的二哥。虽然并非一母所生,但在他心中,却是他真真正正的兄长。
百里肇双腿受创之后。他也曾为他伤心,为他难受,甚至曾经四处奔走,帮他寻访名医。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那一向敬重父皇、谦恭母后的二哥变了。变得冷漠而倨傲。这一点,尤其表现在他与父皇独处的时候。
而他的母后,却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与二哥相处。仿佛是在躲避什么。
如此明显的变化,若说百里聿全看不出来,自是不能,一旦看了出来。他也就都明白了。
然而他能做什么呢?母后的这等做法。一旦被公诸天下,只怕不但性命不保,甚至还会连累母族。她是一国之后,自幼丧母的二哥又是一直养在她宫中的,二哥日后若是继位,她总少不了一个太后之位,可她却还是这么做了,百里聿知道。萧后为的不是自己,是为了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除了三缄其口,还能如何?
他不是不渴望那个位置……正如石青妍直言不讳所说的那样,世上所有的皇子都想要登上那个位置,只是有人有实力、有胆量,敢于表现出自己的**;而有些人,无力也无胆。
前者,敢于一搏,后者,却只能悄悄的藏起自己的心思,表现出一副“皇位于我如浮云,我且醉卧花丛中”的模样,以求不卷入漩涡,至少保住性命与现有的富贵。
他渴望那个位置,从前甚至也曾不止一次的想与自己的二哥光明正大的争上一争。
可是,这个想法,终于还是不能成真。
神思恍惚之中,他听到萧后的声音,清凌凌的如珠落玉盘:“机会二字,谁能说清!”她从前也以为,大周最终必然是百里肇的。然而有一日,她却忽然发现,原来她的丈夫已那么顾忌他的这个儿子了。于是,她因势利导,最终铸就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偏头去看萧后,百里聿忽然就笑了起来:“母后可知道,二哥的腿……是怎么好起来的?”
萧后蹙眉,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真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
“是因为二嫂!”正午的秋阳下,百里聿微笑,笑容纯净,眸光澄澈凝定:“母后,你看……当年,你费了那许多气力,终于让二哥废了双腿,断绝了继位的可能。可是四年后,也正是你——费了许多气力,让二嫂嫁进了睿亲王府……你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可结果呢?”
没有去看萧后陡然一片刷白,而后由白转青,再转为赤红的绝美面容,百里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机会’呵!这两字,真是变幻莫测,难以揣度!”
忆及从前,他与萧氏兄妹及凌远清三人同上妙峰山,而后第一次在别院见到了远黛。那时的远黛,有着避世的清静宁然,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甚至以满面病容,来遮饰容貌。这样的远黛,百里聿可以肯定的说,若非必要,她绝不会表露她堪称惊世的医道造诣。更不会主动掺入大周的皇位之争中。然而他的母后,却看上了她,并设法让她嫁给了他的二哥。
于是,原属于他百里聿的机会,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的消逝。
而今,再来妄谈什么机会,岂非可笑得紧。更何况,他的那位二嫂,还有着另外的一重身份。石青妍虽未明说,他也能够约略猜出,对于南越,远黛仍旧有着影响力,而且是不小的影响力。虽然不知道这一变数会不会给百里肇带来影响,但他已彻底的不想了。
“我喜欢青妍!”他一字一字的道:“我要娶她!至于皇位……那本就是二哥的,不是吗?”
他原以为,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也许会觉得怅然,然而当这话真正从他口中吐出,他却忽然只觉得畅快、轻松,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忽然之间,就消失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回京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春如是,秋亦然,当宫中秋景已显出颓势的时候,绿萼岭的秋却依然宁谧静好。
山后小溪依旧潺潺流动,溪畔,芳草青碧如茵,草密处,时见黄色雏菊,幽幽菊香被金灿灿的秋阳逼得愈加幽馥。一株奇形怪状的歪脖子老柳树下,有人手持钓竿,懒懒斜靠。
鱼浮在溪面轻轻颤动,泛起阵阵涟漪,仿佛是在提醒着什么,她却仍然动也不动的,仿佛睡着了一样。一个声音适时的在她身后响起:“有鱼上钩了!”语声磁性低沉,极好听的男子声音。斜靠在老柳树下的人便长长的吐了口气,而后漫不经心的提了提钓竿。然而这时候才拎竿无疑已是迟了。炽烈的阳光下,那只光溜溜的鱼钩闪动着眩目的银光,鱼早脱钩而去。
身后那人仿佛低低的笑了一声,而后在她身边坐下:“你是来喂鱼的?”言下满是调侃。
那女子也不在意,径自抖腕收回鱼钩,又看也不看的伸手从身侧的一只青玉葵口碗内摸出一粒鱼食,挂在钩上。重又将钓竿垂入水中后,她才不急不缓道:“只当是我日行一善吧!”
听她说到“日行一善”四字,不由的那人朗声大笑:“你在此一个早上,喂了少说也有二十条鱼了吧?这日行一善可着实是谦虚了!”一面说着,他已带笑的看了一眼那只葵口碗。
葵口碗内。只剩下了寥寥无几到连碗底也不能完全覆盖的几粒鱼食。
那女子听着,便也抿嘴笑了起来,阳光透过有些稀疏的垂杨柳的枝条落在她的面上。光影斑驳,那一双明澈如水的眸子却是宁静杳然,只在眸底悄然的泛起阵阵盈盈的笑意。忽然抬手,将手中鱼竿塞到了男子手中:“且陪我来做一做好事吧!”
男子笑,居然也就接了那鱼竿过来,而后悠悠闲闲的将背靠在了那株老柳树上。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已在这绿萼岭上住了将近十日的远黛与百里肇二人了。抬起手来。攀住垂落在眼前的一条长长的柳枝,远黛用力一扯,将之扯了下来。又挑了一片柳叶,如常的随意折了折,含在唇际,似无谓的吹了起来。柳笛之声。随之悠悠传开。
溪边水潺潺。溪内鱼摆尾,时有风过,林木清啸,远处,隐隐传来鸟儿的啭鸣声,声声清脆。这种种的天籁之声与那一缕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柳笛声交融在一起,却是无比和谐。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是含笑的注目看她。对于手中鱼竿的动静,更是浑若不觉。
及至碗中鱼食用尽。二人这才起身,携手返回疏影山庄。当前方梅林渐趋稀疏,隐约能够看到疏影山庄那高大的建筑,及翘起的檐角时,百里肇却忽然的停住了脚步。微诧的跟着停步,远黛自然的回看了他一眼,眸中满满的尽是疑惑。
“明日巳时正,南越使团将入平京!”百里肇徐徐道:“皇上……已命永郡王负责此事!”
微微蹙眉,远黛也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良久,她才淡淡问道:“我们……何时返京?”心中虽然不无怅然,但她既决定了,就断没有改变主意的道理。
对于她的这一问题,百里肇显然并不意外,但他依然忍不住微叹了一声:“皇上说了,使团新至,理当稍作调整,宫宴设在后日举行!”说着,他不由的注目去看远黛:“你若想要参加宫宴,我们便明早回去,若是不想,再晚几日也使得!”
几乎不曾考虑的,远黛很快答道:“那就晚几日吧!左右一时半会的他们也不会就走!”
百里肇便不言语,一面重又举步前行,一面却颔首道:“如此也好!”又走几步后,他却忽然的又开了口:“前儿皇后命老七进宫,我想着,你的身份,皇后如今该已知道了!”
稍稍的抬了抬眉,远黛若无其事的道:“这事原也瞒不了一辈子,知道就知道吧!”对萧后,她没有低估的意思,但也断然不会高估之。说到底,萧后也只是一介后宫女子罢了。在后宫,她固然可称得顺风顺水,但在前朝,不能完全掌控萧家的她,实在算不上有多大威胁。
后宫女子,用的那些手段,在远黛看来,多数时候,都上不了台面,她更不会惧怕。
…… ……
天气一连晴好了多日,偏偏赶在下山的这一日,阴沉了下来,倒让人无由的便觉这天似乎也在留人一般。然而一众人等仍旧按照原定的计划,下了绿萼岭,一路直奔平京。
车至半路时候,天空已飘起了零星的小雨,细细碎碎的落了下来,有隐约的淅沥之声。
懒懒的斜靠在车壁上,远黛的神色不期然的有些怔忡。因有沅真在,百里肇便也没有与远黛同车,而是骑马而行。默默良久,沅真终于还是问道:“小姐已决定了?”
淡淡的“唔”了一声,远黛却忽而扬眉一笑:“你不会也想拦阻我吧?”
“不会!”沅真极是干脆的答:“我早知道你迟早都是要回去一次的!”她极少称呼远黛为“你”,即使是在私底下,但今日,她却是那么自然的如此称呼着她。
远黛点头,神色宁淡:“你就留在平京吧!还有,去催一催云裳,让她尽快赶来平京!”
答应一声后,沅真却忽然问道:“将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她问的语焉不详,远黛心中却是清明如镜,笑了一笑后,她模棱两可的问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只等临头了,再说吧!”
沅真默默,半晌也没言语些什么。车窗外头,淅沥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微蹙双眉的轻揭车窗,远黛朝外看了一眼。车外,百里肇早换了蓑衣斗笠,却仍旧骑在马上。
远处,雨雾朦朦之中,平京那高大雄伟的城墙已俨然在望。(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何故
以手支颐,石青妍就那么懒洋洋的歪在榻上,像是睡着了,又仿佛是在想着什么心思。她的对面,坐着的,是面色阴冷、全无笑意的石传珏。屋内,一片静寂,没有对峙,没有风雨,却自有一种沉郁的气氛,让人莫名的便觉喘不过气来。
许久许久,石传珏不悦的冷哼声终于打破了这一片沉寂。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与石青妍大眼瞪小眼的。石青妍既不肯说,他也只能是先声夺人了:“青妍!你这是何意?”
听了他的这一声,石青妍也知道,自己这位七哥是必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了。既如此,她也不必再做出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了:“我以为,七哥绝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她冷淡道。
“你的意思?”石传珏轻嗤:“我却不记得你何时曾对我说过?”
石青妍原先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听了这话,却再忍不住笑了出来:“七哥,你今日说出这话来,可有良心没有?”她也不去看石传珏的面色,只径自的说了下去:“妹妹虽愚钝,但却并不糊涂!七哥心中想要什么,我一清二楚。至于我,我的心思,我想七哥也不会全无所知!”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冷眼睨向面色愈加阴沉难定的石传珏:“可是七哥做了什么?”
石传珏不语,半日才冷声道:“所以你就去找了他?”
对于这一点,石青妍自不会否认。微一点头,她坦然的道:“不错!既然七哥不愿帮我,妹妹也只有去找能帮我的人了!说实话。这些年皇兄虽有些喜怒无常,但与他打交道的一大好处就是,只要能打动他,他能给你的好处就是切切实实,不打折扣的!”
石传珏默然,好半晌他才冷笑的道:“所以前脚刚走,后脚你就去了睿亲王府?”
这事本算不上机密。石青妍自也不会欲盖弥彰,坦然点头,她道:“是!”
“可是你并没有成功!”石传珏眼也不抬的冷冷道。低垂的眼睑掩住了熊熊的怒焰。虽然石青妍并没成功,但她的突然行动,已不能避免的给他的计划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这种影响,究竟是好是坏。他如今还不能肯定。但他明白,石传钰必会好好利用此点。
“青螺姐姐,她变了许多,我觉得,她比从前敏锐多了!”犹豫片刻,石青妍补充道。她与远黛年纪也颇相若,关系虽算不上亲密,但每每见着。倒也颇能说上几句亲热话儿,因此上。她对远黛从前的性情,还是颇为了解的。
陡然听了这句话,石传珏不觉讥嘲一笑:“这是自然的!你自己,不也变了许多!”
石青妍为之默然,心中更是怅怅然的只觉得堵得慌。石传珏说的不错,事实上,不止是她与远黛,便是石传珏,又何尝不是变了许多。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仿佛想用这口气将心中堵塞的那一块尽数吐了出来一般:“其实……也才不过三年多……”
石传珏听得半日不语,好一刻,他才道:“邱恒,已去了睿亲王府了!”
他口中所说的邱恒,正是此次南越使团的正使。
石青妍淡淡应道:“他受命而来,便是今儿不去,迟早也必是要去的,七哥又何必在意!”
忽然的笑了一声,石传珏道:“青妍可愿与我打个赌吗?”
“赌什么?”石青妍干脆利落的问道。
“赌……青螺会不会回郢都!”石传珏缓缓道,看向石青妍的双眸灼灼,似有火焰跳动。
石青妍挑起纤细而形状优美的柳眉,没有立刻答他的话,而是转而问道:“七哥以为呢?”
石传珏所以说起这个,其实也就是一个陷阱。他想通过这一问题,来猜测石青妍究竟有没有从远黛处套到什么话。但他却没料到,今日的石青妍竟会如此的小心,不但不曾答他的话,更反问了他一句:“我赌不会!”没多犹豫的,他干脆的道。他与远黛也不过就是在睿亲王府内见了一面,而从头到尾,远黛也没露出一丝他想要看到的情绪来。偏偏不巧的是,睿亲王百里肇也没有给他任何的提示。这两人的反应,让他颇有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目注石传珏,石青妍忽然笑了:“七哥,你告诉我,你是希望青螺姐姐回去还是不希望?”
暗暗叹了口气,石传珏无奈的道:“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到今日才总算是明白此言无虚的道理了!”这话其实不无自嘲。
云淡风轻的一笑,石青妍忽然便有些失神。士别三日,她与他也已有三日不曾见面了吧。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一念及此,石青妍才刚微微舒展的黛眉便不由的轻轻一蹙。
她的失神,看在石传珏眼中,便是故弄玄虚,不愿应答。下意识的拧紧了剑眉,在心中斟酌再三,他才终于坦然的道:“我自然也是希望她回去的!”
这个答案显然颇出石青妍的意料,诧然抬头,她吃惊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抢先一步来这平京!”在她想来,既然石传珏与石传钰都一心希望远黛回去郢都,那他们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便是一致的,既如此,石传钰也实在没有必要费这番手脚,拭目以待即可。
双眸不期然的微微眯起,石传钰淡淡道:“难道你忘记了,青螺是广逸王叔的女儿!”这
一句话,乍听之下,仿佛只是陈述着一桩事实,但听在石青妍耳中,却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神思清灵:“你是说……青螺姐姐她……手上有……”
下面的话,她终于没能说的出口。但面上神色却早怔忡难定,很显然的,关于这一点。她从头至尾也都没有想过。
屋内再次陷于寂静,兄妹二人都不再言语,剩下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直到门上响起了几下轻轻的叩击:“王爷、公主,北周安亲王求见公主!”
…… ……
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百里肇沉吟着,不发一语。事实上。该说的寒暄之语,先前都已说过,这个时候。本该是话入正题之时,而这个话,自然不该由他来说。
他正想着,对面的男子却在轻咳一声之后开了口:“久闻睿亲王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仍是干巴巴的寒暄之辞,很显然的,此人对如何自然的过渡话题,也颇感挠头,僵了片刻后,说不得也只有再寒暄几句。
男子看着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个头中等,身材瘦削。一袭简单的青衫穿在他的身上,却自衬托出一股温文的书卷气息。让人觉得很是舒服。而事实上,在此人来之前,百里肇早已了解了他的一切——这个人,正是此次南越使团正使邱恒。
神色淡静的注视着邱恒,百里肇端然而坐,并无开口的意思。邱恒此来,名为闻名而来,但事实上,他来此的原因,他们心中都很清楚。百里肇知道,邱恒心中是不愿多说这些寒暄之辞的,但因若不说这些,他也实在无话可说,所以也只得反复的说。
而不巧的是,他偏偏已厌倦了与他敷衍。
他那边一言不发,邱恒面上虽则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的愈加无奈。他来,自是为了睿亲王妃,然而不巧的是,他的身份偏偏让他没法子开口问起这个。暗自的叹了口气,他按照原先想好的言辞道:“我朝圣上久闻王爷大名,此次下官来前,特意宣了下官入宫,命下官必要来此拜访王爷,并致歉意!”口中说着,他已从一旁取过一只螺钿小盒,双手高举过头,作势欲要奉上。邱恒口中虽则吐出了歉意二字,眼中却是一片茫然。很显然的,他对于数年前的那一段公案并无了解,而石传钰自也不会对他仔细解释些什么。
侍立一边的徐青在得了百里肇的允可后,当即走下数步,取过匣子,奉与百里肇。既知南越蛊毒厉害,百里肇自是不会去碰那匣子,淡淡一勾唇角,他道:“歉意二字,虽是莫名,但也是贵上的一片心意,本王便收下了!回头自有回礼奉上!”这“回礼”二字,从他口中说来,却是无由的带了几分冷寒,让书房内的温度也不由的随之寒冷了几分。
如此明显的举动,邱恒自不会全无所觉,茫然的抬头看一眼百里肇,邱恒毕竟也没敢多说什么,只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这才继续的说了下去:“下官进宫之日,我朝皇后娘娘恰恰也在,她也是久闻王妃大名,所以也备了一份礼物打算送与王妃……”
不等他说完,百里肇已淡定道:“是吗?既如此,徐青,你可将礼物接了,送去给王妃!”
对于这样的回答,邱恒倒也并不意外。他毕竟是外臣身份,睿亲王妃身份贵重,又岂是他一介外臣想见就能见到的。而事实上,此次初始,之所以带了明瑜公主前来,为的也正是石青妍身为女子,又是身份贵重的公主,她若前来,理应由睿亲王妃亲自招待。
而事实上,今日他来睿亲王府前,也曾考虑过可要请了石青妍同来。然犹豫再三后,他却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只因这种做法,实在操之过急又不合礼数。
默默将身边剩下的一只长条形螺钿雕花匣子递给已走到他面前的徐青,邱恒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有劳公公了!”徐青见状,少不得回了一礼,谦了一句后,捧了匣子径自离去。
眼睁睁的见徐青去了,邱恒却忽然便忍不住的长长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气,他叹的很是明显,并无丝毫掩饰之意,神色之间,更是陡然的便现出了几分无奈。长叹过后,他便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肇的双眸更不再迟疑、也全没了先前的踟蹰不前,却是冷静而镇定。
“下官此来的目的,王爷该是心知肚明的吧?”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既然迂回婉转不能达成他的目的,他也只有干干脆脆的将话挑明了说。至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不能再那么理所当然的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来。
见他如此,百里肇倒不免墨眉轻挑。这位邱大人,他虽不曾见过,但却从远黛口中得知,邱恒其人颇有急智,性情虽也不无圆滑,但关键时候,也颇能舍得下面子,敢拼敢说。
“心知肚明倒也未必……”他不急不缓的开口:“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总是轻松一些的!”
他虽有耐心,但却懒得去做那些故意拖延之事。回去郢都,是远黛的决定,不会再有更改,而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能从邱恒口中得到更多他想要的小溪而已。
默默一刻,邱恒淡淡道:“我南越明珠郡主——也就是如今的睿亲王妃……我朝圣上,想要请她回去郢都一趟!”这话,他说的很是简单,却是异常的清楚明了,虽没点名前因后果,但该说的,不该说的,所有他能够说出口的也都已说了出来。
百里肇也懒得与他装什么糊涂,冷冷扫他一眼,他平淡道:“这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远黛的意思,他虽知道,但他依然以为,这些话该由远黛自己亲口对邱恒说。
见他面色全然不动,更有甚者竟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邱恒不觉的一惊,下一刻,他已忍不住的失声叫道:“王爷……已什么都知道了吗?”这话才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失言,但心中却仍有一种冲动,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
“她是我的妻子!”没有多解释的意思,百里肇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老实话。
然而这句话,听在邱恒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滋味。百里肇的妻子,自然便是睿亲王妃,然而百里肇却并没有说出“王妃”这两个字,而是改用了“妻子”这样一个寻常的词语。
久久沉默,邱恒最终也只艰涩的道:“那么……王爷……又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这样的问题,显然不是他这样身份的人所应问的,但他还是问了。
沉吟的看着邱恒,百里肇没有答话。而一个声音,也恰在此时、安然沉静的响了起来:“邱恒……”声音不大,却自潺缓镇定:“你问这个,却是何故?”(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美人卷珠帘
陡地一惊,邱恒倏然掉头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不知何时,已有一人自书房西侧的楠木雕花落地罩隔断后头走了出来,静静的立在那里。悄然西移的阳光无声的投射在她的娇躯上,为她纤弱娉婷的娇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令人在眩目之余只觉移不开眼去。
怔怔愣神片刻,邱恒方如梦初醒一般的猛的迈前一步,朝着那人深深的一揖到底:“下官邱恒……见过郡主……郡主……一向安否?”不知不觉间,邱恒的声音却已哽咽了。
抬手虚虚一扶,远黛淡淡应道:“不必多礼,邱大人请起!”邱恒乃是她当年一时兴起一力推荐入斐亲王府的。斐亲王与广逸王一向交好,斐亲王府亦是当年远黛时常拜访的所在。因此那次之后,她与邱恒也颇见了几次面。邱恒金榜题名后,更曾亲往广逸王府叩谢于她,只是那时,变故已起,她已再无力去顾及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见他。
轻移莲步,远黛缓行几步,见百里肇正自蹙眉看她,神色之间颇见无奈。忍不住的抿嘴一笑,远黛朝百里肇浅施一礼,算是谢罪。百里肇早知邱恒此来目的,听得邱恒来了,便命人过去澄怀居问了远黛的意思。因此上,才刚邱恒与百里肇的对话,远黛是一字不漏,尽数入耳。然而她忽然出现,与邱恒说话,却并非有意而为,而是心血来潮。
微微摇头,百里肇也自拿她没法。只得道:“既出来,那就坐吧!”言毕又向邱恒道:“邱大人也请坐吧!”邱恒正自神思不属,闻声之后。迷迷糊糊的答应一声,当即坐了下来。
在邱恒对面的檀木太师椅上坐下,远黛沉吟的看了一眼邱恒,叫道:“邱大人!”
听得她叫,邱恒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站起身来:“下官在!”
这一突兀动作,却让远黛为之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一眼邱恒。她缓缓开口:“邱大人打算何时返回郢都?”这话问的极之突兀,却让邱恒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先前的儒雅温文一时消失无踪。见他震惊的久久不语。远黛却是一笑:“邱大人启程之时,莫要忘记通知我一声!”
怔愣了许久,邱恒才勉强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郡主……你……”他有心想问远黛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又觉这话若这么问了出来。不免有追问之嫌。更显不敬,故而吞吞吐吐,讷讷不能成言。他原就甚不自在,这会儿便愈显尴尬。
远黛本无为难他的意思,见他如此,便自淡淡一笑:“我已有近四年不曾回过郢都了!父王坟前,如今怕早是杂草丛生、荒芜冷寂!我虽非父王亲生,却也是他一手养大。回去祭拜他一番,岂非应当!”口中说着。她已抬眸看向邱恒:“邱大人以为我这话可还有理?”
心中没来由的狂跳了数下,勉力的压下心中的慌乱,邱恒匆匆应道:“这是……自然的……”许是觉得这话回的有些生硬,邱恒匆忙的又转了话题:“不瞒郡主,下官曾蒙郡主大恩,而广逸王又素为下官所敬,因此上,这几年来,每年清明,下官总是会往王爷坟上焚一炷香,以尽下官心意!所以,下官可以肯定的告诉郡主,王爷的坟一直都有人照管着,四时祭祀从未断绝,更没有杂草丛生,荒芜冷寂的说法!”
他这话初时说的断断续续,及至后来,却逐渐通顺流畅起来,其情恳切,显然绝非虚假。
虽然一直不以为广逸王之坟真会落到自己口中所说的这种程度,但听了邱恒这话,远黛却仍不由的心中一松,面上笑意也为之明灿了许多:“话虽如此,但我身为父王之女,这一趟却仍是该回去的!”口中说着,远黛却已站起身来,重又叮嘱了一句:“邱大人何时定下归期,定要使人来此通知于我!我欲与大人同行,沿途也好有个照应!”
听她旧话重提,邱恒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僵硬的笑了笑后,他垂头道:“是!”
远黛点一点头,该说的既都已说了,她便也不再多留,盈盈起身,朝着百里肇一礼,告退之后,径自离去。邱恒见她要去,少不得站起身来,默默目送远黛离去。当那条纤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他却忽然只觉百感交集,怔愣而立,半晌无语。
心神百转,倏忽之间,他却仿若置身于一片喧哗之地。周遭小贩卖力的吆喝之声,他独自的坐在一条凳腿有些不稳的松木长凳上,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破书案。书案边上,则挂着长幅——代人写信。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年,却也是充满转机的一年。
而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小小的、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娇俏少女。
邱恒知道,他这一生,也许永不会忘记那样的一个画面,腌臜喧哗的街道之上,一个着红衣的小小少女微偏螓首,注目看着他挂在长幅边上的一幅美人图。
艳丽夺目的红色斗篷边上,镶滚着绒绒的白狐毛皮,衬得那一张小脸如琼树堆雪、玉梨凝香一般,灿灿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看去,竟仿佛是虚空幻化而出,全不类真人。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风拂琴筝,又如珠落玉盘:“这幅美人图可是你画的?”
微怔了一下,他才点了点头:“是!”她所指的那幅美人图却是他数日前亲手所绘,画上篱笆横倒、柴门陋牗,院内梨花经风,花瓣纷飞飘然,似有春归之意。然而在这样一个春将尽、户寒门的环境之中,却偏偏有一女子立于屋内,正自挑帘向外而觑。
帘是珠帘、人是美人,然而眉目之间,却自郁郁。院外风落梨花,屋内女子身上所着的半旧锦衣则是衣袂轻飏,风韵天成。柴屋陋牗、美人珠帘,这画便也因之透出一种凄清之情。
画的一侧,则题了一首古诗。却是唐时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这画,这诗,都是邱恒亲手所作,以此感怀己身,更不无怀才不遇之心。然而此画挂在此处已有好些日子,却是直到今日才遇了人问起这画。
偏偏,这人还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子。
他心中恍然自思,却听那少女已开了口,一字一字的将那诗念了出来:“‘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邱恒被她念得心中烦躁,几乎便要大声的喝骂出来,且将对方赶走。然而便在此时,那少女却又开了口:“我有个妹妹,自幼喜爱书画,如今正要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教导,你可愿意去吗?”
邱恒倒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怔后,这才迟疑的开口道:“令妹乃是女子,我去……怕不合适吧!”这话一出,他自己心中却不免一阵失落。只看眼前少女的着装,他便知道,对方家中,绝非寻常人家。只是他为男子,却去教导女子习画,无疑是不合适的,便是去了,对方家中,也必是不肯的,既如此,他又何必要去碰这个钉子。
少女闻声,已抿嘴“格格”的笑了出来,她生得极秀致玲珑,这一笑起来,却真有千树万树梨花开之感:“你这秀才,想的也忒多了!我那妹妹,今年才只五岁而已!”
邱恒听的心中一松,才要出言多谢对方之时,远远的却已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青螺……青螺……”少女闻声,便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却娇俏的吐了吐丁香小舌,一把自腰间拽下一块银牌,放在了他的面前:“你拿这个,过去斐亲王府,就说是教画的先生即可!”
说过了这句话后,她便不再稍作停留,而是回过头去,朝着声音的来处挥手叫道:“四哥,四哥,我在这里呢!”而后急急的朝着少年的来处奔去。
她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块极是沉重的银牌。银牌上面,只胡乱的铸了一朵花,那花看着既像牡丹又像芍药,铸的虽不精细,分量却非同小可。邱恒将那银牌在掌心掂了掂,觉得至少也有二三十两。他也曾想过斐亲王府怕不是他能进得去的地方,若是拿了这银牌去,却又进不去或是进去了,也未必就能被看上,到时却不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若就此拿了这块银子去,他怕是又不能安心。如此反复迟疑许久,他终于还是去了。那少女并没有说谎,他拿了那块银牌,便顺利的进了斐亲王府,成为了斐亲王府的画师,也一举转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不敢问那少女的真实身份,生怕唐突了对方。
然而半个月后,他却在斐亲王府内见到了她,依然一身红衣,笑语殷殷。
而他,也从此记住了她的名字——明珠郡主石青螺。
又过了几年,他才忽然发现,当日那个街头唤她青螺的男子,居然便是新新登基的南越帝王。而那个时候,她却已彻底的消失在南越郢都之中。
传言之中,她得了重病,于一个寒冷的冬夜,悄然的夭亡在她父王广逸王之前(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变故
南越使团此来大周,乃为两家互结秦晋之事。此事既是大事,又是喜事,延德帝自不会有所慢待。加之此次南越使团之中,既有南越王爷、又有南越公主,若是安排住在使馆,却又显得怠慢。故而对于使团的住处,更是斟酌再三后,方才定在了皇长子宁亲王的王府内。
之所以不在他处,却选择了宁亲王府,延德帝也是多有考虑。他子嗣不算太盛,至今尚存的,不过五人。这五人里头,已成婚的只有宁亲王百里肃与睿亲王百里肇二人。而南越使团中又有明瑜公主在,若将他们安置在未曾迎娶正妃的几名王爷府中,无论安置在何处,都不免行迹太露。事实上,宁亲王府与睿亲王府二者之间,其实以睿亲王府更合适些,但因着当年之事,延德帝心中多少有些愧对百里肇,这事自然也就落在了宁亲王百里肃的头上。
恍恍惚惚的自睿亲王府内走出,邱恒上了早已停在外头的官轿,一路返回宁亲王府。因为使团入住的缘故,百里肃自己仔细思忖之后,却将王府西侧花园整修了一番。如此既不妨碍宁亲王府,也使得南越使团有了自己的空间,倒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邱恒所住的,便是宁亲王府西花园的漪兰轩。邱恒一路行来,尚未步入漪兰轩,便见有人匆匆的迎了上来:“邱大人!”那人赶前一步,习惯性的带笑行礼。
邱恒正自心神不属,被他这么一拦。倒不免惊了一下,待抬头时,却见那人原是副使李安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邱恒还礼道:“原来是李公公!李公公请进屋坐!”李安福的来意,他自然是明白的,事实上,今日他去睿亲王府时,也曾考虑过与李安福同去。只是细想之后,又觉若是二人同去,却不免显得自己等人对睿亲王府格外不同。因此还是独自去了。
李安福忙“嗳”了一声,便与邱恒一道进了漪兰轩。漪兰轩内,百里肃早安排了人伏侍。见二人进来,早有人上前行礼。及至二人坐得定了,便沏了茶送来。邱恒便摆了摆手,打发了几名丫鬟下去。那几名丫鬟倒也玲珑。退下去时。尚不忘轻轻阖上了房门。
房门才被阖上,那边李安福已疾声的问道:“郡主……郡主……她可还好吗?”言下满是关切之意。很显然的,对于这位曾救过自己一名的郡主,李安福一直都是记在心上的。
微微怔愣半晌,邱恒才慢慢的道:“郡主……她很好!”虽说从头到尾,远黛都不曾与他叙过一句家常,但从百里肇对她种种举动的包容与二人偶尔视线交汇时的默契,他便也能够看出。百里肇与远黛之间的感情极好,以至于这位王爷甚至清楚的知道她的过去。
闻得此语。李安福不觉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真真谢天谢地!”一面说着,却还忍不住的伸手轻拍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只是很快的,他便又觉有些不对,当下诧异追问道:“只是,邱大人是如何见到郡主的?”他是该觉得吃惊的,虽然在此之前,石青妍就曾干脆利落的让他们只管前去睿亲王府求见便可。但事实上,无论是邱恒还是李安福,二人都并不以为,这第一次去,居然真能见到远黛。
无意与他详细说起这个,邱恒漠然的径自道:“郡主,她说……她正有意返回郢都一趟,命我们商议好了归期后,往睿亲王府相告!”这一句话,才真正让他深感不可思议。
皇上虽未说明他为何非要找回郡主,然邱恒既非蠢人,也非不通世事,加之日日侍伴君旁,对于昭平帝的心意,自也能够揣摩出一二。每每念及此处,他便总忍不住想起自己与远黛初见时,那个在人群中呼唤“青螺”的少年以及少女明媚绽放的笑颜与挥手时的欢快举动。
那个少女,曾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如一缕初绽的阳光一般照进了他的心,也照亮了他的前程。当他踏上仕途,并成功的青云直上,步步高升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想到她。因出身贫寒的缘故,比之世家子弟,邱恒更清楚的知道“朝中无人莫做官”的道理。
他知道,自己固然才华横溢,但这个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他这一路,所以能走的这么稳当,这当中,不无那个少女的缘故。是她,将他举荐给了斐亲王;也是她,让他在昭平帝的眼中,显得与寻常的臣子更不相同。可以这么说,他能有今日,固然是有自己努力的缘故,但当年那个身着红衣、笑颜璀璨的少女也是功不可没。
对她,他是感激的,也或许,在感激之外,还另有其他的复杂感情,只是他知道,那缕深藏的情意,永不会有得见天日的一刻。
他这里默默不语,那边李安福却也愣在了当场。一张白胖如馒头的圆脸更是难得的失了笑容,微皱的眉头,让他那张原本团圆喜庆的面容莫名的显得严肃。
二人对面而坐,却是各自不语,便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几名丫鬟的声音:“奴婢等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回应她们的却是石青妍的声音:“本宫要见邱大人!”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其中满满的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邱恒二人闻声,自是不敢怠慢之,互视一眼后,均各起身,迎了出去。还不及走到近前,房门却早被人一把推开,石青妍一脚已踏了进来。见二人相迎,她也并不言语,只一回手,复又阖上房门,这才走了过来,淡淡道:“李公公也在呀!都坐吧!”
二人只得答应着谢座,侯石青妍坐下后,便自在下首落座。邱恒的臀部才刚挨着了椅子,尚不及坐得稳当了,已听石青妍问道:“郡主可说了什么没有?”
邱恒闻声,少不得欠身站起,答道:“回公主,郡主已允了与我们同回郢都!”
似乎没料到邱恒会说出此话来,怔了片刻后,石青妍方喃喃道:“她……竟答应了吗?”
对于这位公主的喜怒无常,这些日子以来,邱恒也颇见识了一番。闻声心下虽觉古怪,但也并不敢多问什么,只垂眸道:“是!”
惘然的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坐下后,石青妍默默将身倚在黄花梨木圈椅的靠背上,却是久久不语。漪兰轩内的气氛便也因之凝滞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良久,石青妍才淡漠道:“既如此,皇兄的那封信,你们也该拿出来了!”
邱恒应声答道:“请公主放心!皇上的交待,下官等自是不敢少有懈怠!”
朝着二人一点头,石青妍竟就这么站起身来,径自的往外走去。
此来的目的,既已达成,她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邱恒离开睿亲王府时,日已偏西,而等石青妍从屋内出来时,天光却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屋外,一串串的风灯早已燃得亮了。然而这一切,却仍比不上那无声无息挂于梢头的明月。
恍恍惚惚的抬头看向那轮明月,许久许久,石青妍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 ……
南越使团抵达平京一事,对于整个平京乃至整个大周朝廷,无疑都是有所震动的。朝中诸大臣面上虽则淡淡,然公务闲暇之余,邀约三五好友私下议事时候,也不知悄悄讨论过多少南越公主之事。对于他们而言,南越的王爷会娶走哪位公主,那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显而易见,也无需讨论,对于大周,更不存任何影响。毕竟延德帝便再糊涂,也断然不会因为嫁去一位公主,便出手干预南越内政。南越——可并不是什么软柿子,可以由人搓揉。
而南越公主的归属,却极有可能便预示着有一位皇子从此彻底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太子之位的归属,无疑正是大周众臣,如今最该关心之事。虽说前阵子睿亲王双腿忽然康复一事,曾震动了整个平京,但睿亲王很快往绿萼岭调养,却又似乎在表示,他的腿,尚未完全痊愈。所以,诸大臣都觉得,至少目前为止,还需多多观望。
然而就在南越公主的归属最为牵动人心的时候,却忽然自南越郢都传来消息:明瑜公主生母贤太妃病重。众人还不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会否对这桩婚事造成影响之时,南越昭平帝却已很快做出决定,加封贤太妃为懿贤太后,并召明瑜公主速速回国。
太后病重,倘若不好,即便公主婚事已定,按例也是要守孝的,因此这桩婚事至此也可算是夭折。几乎是在消息传来的次日,南越使团正使邱恒、副使李安福连带着安定郡王石传珏、明瑜公主石青妍联袂入宫求见延德帝。一个时辰后,一个消息已如星火燎原的一般的传遍了平京。明瑜公主石青妍即刻便将动身,返回郢都。至于安定王爷,却仍留在平京,并将尽快与公主完婚,一为规避南越国丧,二来也使二国互结秦晋之好的打算不至于完全落空。(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近乡情怯
湖州,乃是大周平京往南越郢都的必经之路。早在南越送来国书,愿与大周互结秦晋之时,延德帝便特意自户部拨了一笔银两用于修缮沿途驿馆。湖州驿馆,自然也在其中。
直到步入早已被火盆熏得温暖如春的厢房,远黛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才在炕上坐下,早有宫人捧了热茶来,奉了与她。远黛接了茶,浅浅的啜了一口,仍旧将茶放下。
侍立一边的宫人已知趣笑道:“说起来这北周的冬天,确是要比我们南越冷得多!”
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远黛却没有多言的意思。这名宫人名唤晴宁,乃是陪同石青妍从南越一路而来的十八名宫人之一,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极擅察言观色,伏侍起人来,也是仔细小心。远黛喜她谨慎少言,一路行来,与她倒也相得,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
只是这一句话的当儿,另一名宫人云燕偏在此时走了进来,见远黛坐在炕上,似与晴宁说话,便忙笑着过来,将手中才换了新碳的白瓷手炉递了给远黛,又笑问道:“夫人这是在与晴宁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见奴婢来了,便又不说了?”
远黛闻声,不免淡淡扫了她一眼,答道:“只是在说这几天天气冷寒而已!”
云燕也与晴宁一般,对远黛的身份甚是好奇,所不同的是,晴宁虽好奇,却藏在心中,云燕则遇了机会。便忍不住就要旁敲侧击一番。因此远黛待她,也便有些淡淡的。
远黛说的虽是实话,但听在云燕耳中。却是大不然,只是她再有天大的胆子,也并不敢追问什么,只抿了抿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远黛也懒得理会于她,径自的站起身来,走至窗前。竟自伸手推开了窗户。窗户才一打开,迎面便是一阵寒气凛冽扑来,倒让她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晴宁在旁看着。少不得疾步的走了来,叫道:“夫人,这天冷……”
一言未了,却早被远黛抬手止住。十月的湖州。已是呵气成霜。让远黛不免有些微微失神。百里肇的音容笑貌在这一刻,倏忽跃上心头,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才要关上窗户时候,眼尾扫处,对面的房门却恰在这一刻开了,走了出来的,可不正是一身素雅衣裙的石青妍。
似乎察觉到远黛的目光。石青妍便也抬眼看了过来,四目交汇之下。石青妍微微一顿,而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的朝着远黛所住的这间厢房走了过来。不自觉的轻轻一叹,抬手阖上窗户,远黛回身,吩咐云燕道:“去请公主进来说话吧!”口中说着,她却在炕上坐了。
她的这一举动,却让云燕与晴宁二人都是一怔。在她们想来,如今使团之中,身份最为尊贵的,莫过于明瑜公主石青妍,石青妍既要过来,远黛自是该亲去迎一迎的,然而这位夫人竟似对此全无所觉一般。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晴宁低低的叫道:“夫人……”
“云燕,你去请公主进来说话!”蛾眉轻蹙,远黛清晰的重复着这句话,却并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她的语声是一如既往的轻缓宁和,神态之间,却自有一番威仪。
没来由的心中一惊,云燕不敢怠慢的匆匆的答应一声,掉头疾步走了出去。门上,也在此时,适时的响起了叩门之声,云燕匆匆打开房门,眼见真是石青妍,不觉一惊,赶忙行礼道:“奴婢给公主请安!愿公主万福金安!”不耐的朝她一摆手,石青妍径自进屋。
见她来了,远黛仍自安坐不动,只抬一抬手道:“青妍来了!坐吧!”从平京至湖州,已有五日,这一路之上,她与石青妍虽也日日见面,但却从没说过一句话。对于石青妍之事,远黛无心去管,也更没有与石青妍修复旧好的意思,只是一径的视而不见。
沉默的在她对面坐下,许久,石青妍才苦笑的道:“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与远黛对她的视而不见不同,这几日,她不止一次的试图示好远黛,却总也没有机会。若不是刚才的惊鸿一瞥,便是今日,她也未必就敢过来与远黛见面。
这句“姐姐”叫了出来,却早将一旁的晴宁与云燕二人惊得目瞪口呆。她们原就是宫中出来的,对于石青妍的性子自是了然的很,因其了然,便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在远黛面前几乎便有些低声下气的女子,当真便是南越宫中那个以刁蛮任性闻名郢都的明瑜公主。
二人的诧异,自然不在远黛眼中,顾自凝眸静静看向石青妍,半晌,远黛才一笑:“青妍,道不同不相为谋!”言语之中,却是无喜无怒,更无多少波动。
对于她的这一句话,石青妍却是不敢苟同:“我与姐姐之间,怎说得上‘道不同’三字?”
远黛仍不生气,只平静反问道:“青妍,此去郢都,若我有事,你可会帮我?”石青妍一怔,下意识的便要说出一个“会”字来,然而远黛显然并不打算让她说出这一个字,所以她已很快的接了下去:“你我都知道,你是不会的!”
“我……”因为说的略迟了一步,石青妍的那个“会”字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抿了嘴去看远黛,她心中虽还觉得不服,但默默思忖之后,毕竟也冷静了下来。
“因为你并不是一个人……”远黛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自很远的地方飘来:“你还有贤太妃……不,如今我已该称呼她为懿贤太后了……不是吗?”
泪意陡然涌上,鼻子也为之一阵发酸,好半日,石青妍才低声的道:“多谢姐姐体谅!”
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到了此时,如何还能不明白,远黛所以疏远于她,甚至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她今日所以会同她说起这个,也只是要提点她一句,此次返回郢都,她不会久留,不会给任何人任何颜面,更不会因任何一个人而妥协。
端起炕上酸枝木雕花几桌上那盏已将微冷的茶,远黛浅啜了一口,道:“我就不送了!”竟是干脆利落的逐客之辞。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来,石青妍无声一礼,转身快步的去了。
屋内,晴宁与云燕面面相觑,只觉得自己二人所伏侍的这位不知姓名、不晓来历的夫人的身份已是愈发的神秘了。
自湖州一路往南,再行了十数日,便到了柳州。柳州再往前,便是大周与南越的边境。使团返回的突然,延德帝为防出事,特意遣了一队五百人禁军沿途护送。及至出了柳州,禁军统领这才辞去。因是从北往南的缘故,到得柳州,远黛已能明显感觉到回暖的气候。
这样温暖的天气,让她莫名的心生怅惘——自己已离故土愈来愈近了。
她曾不止一次的对百里肇说过: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在她的心中,故土毕竟还是故土,在她的心中,郢都绝非任何一个地方可比。虽然若是认真说来,她的故乡该是平京。
自打湖州那日后,石青妍再没来找过她,远黛也没问过任何有关石青妍的事。正如她自己对石青妍所说的那样: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石青妍只会为了懿贤太后出卖她,她自也懒得再去与她保持那种明面上的姊妹情深的关系。
车马辘辘而行,走的并不算快,但也不慢,只是很平稳。离开柳州差不多四个时辰后,她听到外头传来了阵阵的欢呼之声。无需去打听什么,她也知道,使团已入南越。
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的晴宁、云燕二人闻声,面上也都不由的现出了欣喜之色。她们二人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要随石青妍一道出嫁的宫人,离开南越之前,一直都以为,这一生,怕是再不能返回故土了,却不料懿贤太后的一场大病,却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目注晴宁,远黛不由的微微一笑:“你们……很开心?”
晴宁还未言语,一边的云燕早已抢道:“夫人难道不开心吗?”自打知道远黛的身份甚至可能比石青妍更要尊贵,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不敢再行试探,伺候起远黛来,更比晴宁还要仔细的多,一心想要博得远黛的青眼,好以此为阶。
对于她的这些小心思,远黛自不会全无所知。对云燕,她说不上喜欢,也并没打算留她在身边,正因如此,她也并不打算节外生枝,见云燕抢了话头去,便也淡淡一笑,轻抬玉手,揭开车窗上垂落的妃色帘布,抬眼看了出去,却是久久的也没有言语。
就在晴宁二人都以为远黛不会回答云燕的这一句话的时候,她却忽然的开了口:“能够重回南越,我……应该也是开心的,只是刚才听得他们欢呼,心中却又觉得有些紧张……”
不解的眨了眨眼,云燕茫然的道:“紧张?这又是为什么?”
淡淡一笑,远黛并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松手放下帘布,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晴宁却开了口:“若夫人也是我们南越人,此刻所以觉得紧张,怕是因为近乡情怯的缘故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故人往事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晴宁却开了口:“若夫人也是我们南越人,此刻所以觉得紧张,怕是因为近乡情怯的缘故吧?”
远黛听得默默点头,心中却只觉怅然莫名。晴宁平日虽少言语,但偶尔一眼,却往往颇能切中要害。即使远黛此时心绪烦乱,也还忍不住的多看了她一眼。
远远的,有马蹄声“嘚嘚”而来,纵是身在车中,远黛三人仍觉连地面似乎都在颤动。微微蹙眉的复又抬手揭帘,远黛往外看了一眼。红日之下,一队骑兵正疾驰而来,胯下是清一色的黑色马儿,红衣黑甲,反射着阳光,那一抹冷光并不强烈,却令人直寒到骨子里去。明明只得数百人,却无由的给人一种千军万马、气吞山河如虎之感。这是一支毫无疑问的精兵,虽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支,却仍无由的给她一种熟悉感。
若有所思的微眯了双眼,远黛久久不语。她虽没有问什么,一边却自有人在。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的那支骑兵后,云燕已冒冒失失的叫道:“夫人,你看,那就是我们南越的云骑尉!”
“云骑尉”三字才刚入耳,远黛便是一震。事实上,云骑尉这个名字,早在七八年前她就知道。只因为,云骑尉乃是她的义父广逸王的一块心病。南越之地,虽也有平原,但更多的却还是山谷、丘陵,这样的地形,对于军队来说,自然是宜步不宜骑。
然而广逸王似乎天生就对骑兵有着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偏好。只是南越皇室为着提防宗室作乱。对于皇子、王爷等宗室亲贵,管束的便也极其严格。更明明白白的规定了,凡宗室子弟。不得豢养私兵超过五十人。所以广逸王虽然一心想要建立一支无敌天下的骑兵,但也只能拿着禁军练手。南越先帝对他虽宠爱无比,也不过拨了他一支百人的禁军而已。
虽然只有百人,但石广逸却仍然对之投入了他最大的心力,他与这支禁军同吃同住,视其如手足兄弟,而这支禁军也并未有负他的期望。云骑尉。说是骑兵,其实却并不是单纯的骑兵,他们擅马战、能步战。甚至连水战也颇为精通,算得上全能二字。
只是凭着这一支百人的云骑尉,石广逸在十七岁那年,便横扫西南夷。威震南越。远黛幼时翻看那段过往。有时甚至不无感喟的想,若不是先帝诸子夺嫡之势日盛,也许当年的石广逸就真能平定了西南夷也未必。只是可惜,石广逸最终没能登上那个位置。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云骑尉,也在景轩帝继位之后,迅速的风流云散,到如今,只剩了寥寥数人而已。
怔愣良久。她忽而问道:“这支云骑尉,有多少人?”
这一点。倒真算不上是机密,云燕毫不犹豫的答道:“回夫人的话,据说是一千人!”
默默点头,远黛神色一时怔忡,心中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当年石广逸开始训导云骑尉时,其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慢慢来的,也正因此,他留下了许多关于云骑尉的资料,而这些东西,他都存放在了自己的书房内。远黛打小就爱钻他的书房,这些资料,自然也都是看过的,她能看到的东西,石传珏自然也能,而且显然比她更用心许多。
虽然有关云骑尉的资料,远黛只是一扫而过,但她自幼学医,若论起对人的身体乃至潜力,她知道的,甚至远远超过当年的石广逸。因此她很明白,培养一个合格的云骑尉,要耗费多少的心力、物力。石传珏登基至今,也不过四年有余,能有上千云骑尉,已是着实不易。
原野之上,云骑尉已疾奔而来,而使团这边,李安福也已匆匆的迎了上去。此次匆匆返回郢都的,只是半支南越使团,邱恒作为使团正使,却陪了石传钰留在平京,并尽快议定婚事,好将公主迎娶回郢都。李安福则沿途护送石青妍与远黛早了一步回来。
缩回手来,任由车帘飘然垂落,远黛长长的吐了口气,而后却忽然朝晴宁、云燕道:“你们……从前都是在哪座宫中伺候的?”这还是二人到了她身边后,她第一次问起她们的从前。
这种事儿,自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晴宁才要说话时候,一边的云燕早又抢先一步的道:“奴婢原先一直在秋实宫中伏侍邓太妃!晴宁姐姐原先却是紫宸殿的!”
远黛闻声,不免略略挑眉,仔细的看了晴宁一眼。秋实宫,历来都是南越太妃所住的宫殿,因是太妃居住的地方,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的是非,虽免不了逢高踩低,但较之后宫妃嫔之间争宠夺嫡、尔虞我诈乃至于你死我活的相争却仍要好得太多。
到了这会儿,远黛也终于明白过来,敢情云燕这性子,竟是出自于此。至于紫宸殿,那却是南越皇帝的寝宫,晴宁若是惯常在紫宸殿伏侍,她的种种表现便也能够明白了。
“邓太妃……”若有所思的忖度一刻,远黛道:“可是当年先皇最后封的那位玉妃吗?”景轩帝早年独宠大小金后,及至大小金后偕亡,他的后宫才开始真真正正的充实起来。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再没有过立后之举,但后宫妃嫔却是一直走马灯般的,换的极勤。
听得这话,云燕倒不由的大大吃了一惊:“夫人……竟知道我们太妃?”
微微点头,远黛慢慢的道:“从前倒也曾经见过几次!”邓玉妃出身不高,却生得明眸善睐、肤光胜雪,景轩帝得了她后,倒也很是宠爱了些日子。这份爱宠直到邓玉妃因故小产,缠绵病榻,这才慢慢淡了下去。邓玉妃因小产后,身体久久不能痊愈,暗里便疑心有人动了手脚。为了这个,邓玉妃还求了明珑公主出面,请了远黛去她宫中为她诊脉。诊脉的结果,也果然不出邓玉妃所料。只是其后她身子虽是好了,但失宠已成定局,再没能挽回。
远黛想着她,倒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太妃……她如今可还好吗?”
神色古怪的看向远黛,迟疑一刻,云燕才道:“住在秋实宫中,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每日里不外就是种种花儿、养养鸟儿什么的,太妃娘娘自己也说,清静得很呢!”她口中说着,却忍不住的去拿眼看远黛,心中不住的揣摩着这位夫人是怎会认识邓太妃的。
既知她本是在故人身边伏侍的,远黛原先不喜她的心思便也淡了几分:“这宫里干净的地方不多,若真说起来,秋实宫虽冷清寂寥些,倒也算是不错的!”
这话一出,不独云燕,便是晴宁,也不由的朝她看了过来。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远黛斜斜的靠在了车壁上,微微阖目,作小憩状。
清脆的唿哨之声忽然响起,嘚嘚的马蹄之声倏然之间急如擂鼓,但很快的,那声音便已沉寂了下去。凭着对云骑尉的熟悉,远黛无需去看,也知云骑尉这是在列队保护车队。
三百云骑尉的到来,非但没有让使团放慢的前进的步伐,相反的,车队走的愈加的快了。
好在远黛所乘坐的这辆马车,本就是为着长途出行而准备的。车厢宽大无比,内里更是一应俱全,几乎便可称得上是一间小小的厢房,这一路行去,虽因总在车中而显得闷气,但倒也并不让人觉得难扼。这一日,小憩过后,远黛睁开双眼,想了一想后,便问云燕这会儿已到了何处了。云燕也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哪里知道这个,听远黛问起,便起身,开了车厢,问了那赶车的车夫,这才回远黛说是已过了明州,再有个三四日,便可抵达郢都。
远黛自己估算着,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命云燕令车夫停车。云燕听见远黛这么理所当然的命停车,心下自也诧异不已,但这些日子以来,她早知道自己所伏侍的这位夫人身份非比寻常,因此也不敢违拗,忙传令出去。却不料不消片刻,那马车居然当真就停了下来。
马车才一停的稳了,李安福早急急忙忙的行了过来。他却是宫中的老人了,虽然并没在远黛身边伏侍过,但对她的脾气,却仍是略知一二的,更知道这位主子不会无故如此。因此马车一停,他便忙忙的过来请安,顺便也好探询一下远黛的意思。
“奴才李安福给主子请安!主子可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他小心仔细的在外头行礼问。
淡淡应了一声,远黛也并不露面,只问道:“我听说,此去郢都,只剩了三四日的行程?”听李安福应了一个是字后,她才又吩咐道:“你这就报上去,我要住在广逸王府内!”一句简简单单的吩咐,没有加重语气,却自然而然的,便有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势。
石传珏为何非要请她回来,她没有深究的打算,也没有附和他心意的想法,既然让她回来,就需顺着她的心,如着她的意,这一点,她知道,而她觉得,也该是让他知道的时候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放不下?放下!
大越皇宫文渊阁,一向都是大越历代帝皇处理政务、召见亲信大臣的所在,到了昭平帝石传珏,也依然不例外。青铜兽首香炉内,青烟袅袅,沉香的气息缓缓弥散。
一名手捧填漆茶盘、身着浅色宫装的女官轻步的行来,将手中新沏的茶轻轻的搁在了御案之上。她的手脚已是极轻,却仍惊动了御案后头,着明黄圆领盘龙袍,微阖双眸、靠在椅背上的俊逸男子。倏然睁开双眸看向那名女官,男子突然叫了一声:“绘春!”
似是没料到他会忽然开口说话,那女官绘春怔了一下,这才应声道:“奴婢在!”
“青螺……如今该已到了明州了……”男子慢慢的道,流光溢彩的凤眸之中,闪动着的却是异常复杂难言的光芒,面上神色,竟隐约的透出不安,语声更是低沉微涩。
默然垂眸,绘春淡淡道:“这般说来,再有三四日,郡主便能回来了!”却是语调平平,听不出有丝毫的欣喜之意,甚而至于,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身着明黄龙袍的,自然便是如今大越皇上——昭平帝石传珏了。似是察觉了绘春的无谓,石传珏那双横斜入鬓的剑眉顿然为之一蹙:“青螺要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喜事?你不欢喜?”
想了一想后,绘春才答道:“郡主回来,对皇上而言确是一桩喜事!奴婢无状,竟忘记了要恭喜皇上!”口中说着,她已退后一步。深深一礼:“奴婢在此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些动作在她做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姿态优美流畅。几乎可称得完美规范。
凤眸不自觉的微微眯起,眸底深处,隐有一丝寒光闪过,但很快的,石传珏便又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你下去吧!”绘春也并不言语什么,又是一礼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微闭双眸,好半日,石传珏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唇边也同时泛起一丝苦笑。绘春根本不希望青螺回来,这一点,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随着使团的回转,眼看着青螺离着郢都已愈来愈近。而他沉寂了数年的心。也开始愈发的不安,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离宫去,亲自迎她回来。也正是这种不安与冲动,使得他亟欲找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绘春,无疑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可惜,她却是不希望青螺回来的。
“父王……”他无声轻唤。脑海中,同时闪过无数过往旧事。心中滋味却愈发酸涩难言。
“皇上……”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忽然轻轻的响了起来,将他从往事中生生的拉了出来。冷电也似的寒眸陡然的扫了过去,不经意间便带出了独属于高位者的摄人威势,却将下首处立着的那名小太监惊了个魂飞魄散。下一刻,那小太监已翻身跪倒,频频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这几个头磕的又快又重,不消片刻,额上已渗出了血迹。
微闭双眸,压下心头怒意,石传珏冷冷道:“罢了!起来说话!”下跪的这名小太监,在他身边伏侍时间虽还不算长,但办事一向小心,若无要紧事情,想来也不会在此时打扰他。
那小太监听了这一句话后,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待得起身时候,才觉后脊背上,早已汗湿了一大片,中衣紧贴身上,冰凉冰凉的,却是直沁到心里去了。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他颤声的道:“禀皇上,云骑尉有消息来!”
听得这话,石传珏不觉一惊,忙吩咐道:“快呈上来!”云骑尉乃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近身侍卫,一贯不离他左右,唯一的例外,便是前数日,他遣去迎接青螺回郢都的那三百人。
小太监上前数步,双手高举,将一只小小的竹筒捧了给石传珏。
云骑尉传信,用的正是灰羽。所谓灰羽,便是一种形似信鸽、速度与飞行高度却比信鸽高出许多的的鸟儿。小太监此刻奉了上来的,正是灰羽足上所缚的信筒。接过竹筒,揭去泥封,石传珏自筒内拈出一张小小的纸笺来,目光只是一扫,便不由的一顿。良久,他才缓缓握掌成拳,再松手时,灰色纸灰却已飘飘扬扬的四散开来:“准!”
他缓慢而又极之艰难的吐出这一个字来,语音森冷而压抑。
小太监不敢多问多说,忙忙的应着,匆匆的退了下去。这些日子,皇上主子心情阴晴难定,已责罚了好些个伺候之人,弄得紫宸殿、文渊阁诸处伏侍之人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刚这把火更是险些烧到他的头上,他还是早些退下来得安全些。
…… ……
明州之地,素以山明水秀而闻名大越。因其离郢都不远的缘故,从前远黛甚至曾来明州游玩过,非但曾对明州风光多有赞誉,更对不能长留明州而心生怅然。
只是如今她虽是故地重游,却早没了那份清闲自如的心肠,自也没有打算出去游览。独自坐在明州驿站后院的厢房内,远黛静静抬眼,看向窗外。
十月的平京,早已寒意凛冽,然而这个时候的明州,却仍是花红柳绿,阳光明媚,让远黛无由的只觉怅惘。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远黛听出,那是晴宁的脚步声。
“晴宁……”她叫着,同时转头看向一身浅紫衣裙的晴宁:“你是何时往紫宸殿伺候的?”
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晴宁先是一怔,而后才道:“奴婢是去年八月里才被调去紫宸殿伺候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忍不住的多看了远黛一眼。
打从远黛提出她的要求后,她的身份,便也昭然若揭。事实上,这几年,宫中但凡略略晓事些的人,便无一不知道广逸王府乃是当今皇上心中最大的禁忌,无人可以碰触得。
安定郡王原封了定亲王,连圣旨也都已经写好,只等诏告天下。却因求取广逸王府为自己府邸一事触怒了皇上,原先的亲王衔立被褫下一级,改为了郡王……
更早些时候,皇后娘娘不合在酒后脱口说了一句明珠蒙尘,立时触怒龙颜,被禁足宫中。其后虽陪了百般小心,解了禁足之令,但六宫之事到了如今也仍掌在施贵妃手中……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四……皇上这些年,都还好吗?”良久,远黛方缓声的问道。
晴宁听得这话,心中便不由的“突突”跳了起来,偷眼觑了一回远黛后,她才轻声答道:“皇上……他……处事英明,勤于朝政……自然是极好的……”
她不说这话倒也还罢了,一说了这个,远黛倒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晴宁,你该知道,我问你这个,可并不是要听套话!你只是有一说一便是!我有分寸!”
她虽这么说了,晴宁心中仍觉有些不安稳,又自犹豫了一刻,才道:“依奴婢看来,皇上倒真是个好皇上,只是……有些时候,圣心难测……”身为宫女,她又怎敢评断石传珏,但远黛既问了,又将话说到这个程度,她若不发一语,却又不好,末了,只得如此含糊其辞。
她这话虽说得模模糊糊的,但远黛仍旧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一笑后,她重复道:“圣心难测……”圣心难测,换句话说便是阴晴难定;而从晴宁此刻颇带惊惧的神色中,远黛又可看出,石传珏这些年,发作起下头人来,手段可并不轻省。
无意为难晴宁,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罢了,不说这些了!”
暗暗松了口气,晴宁展颜一笑,却道:“奴婢原是新沏了茶来的,却不料与夫人说了这半日的话,却连茶都冷了!等奴婢再去沏来!”言毕匆匆退了下去。
远黛知她这是有意躲避,倒也并不拦她,颔首之后,由得她去了。晴宁才刚去了不多一会,叩门之声却又响了起来:“姐姐!”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却是石青妍来了。
不期然的蹙了眉,远黛最终还是应道:“是青妍吗?请进吧!”口中说着,已站起身来。
推门进来的,果然正是石青妍。沉默的看了远黛一眼后,她才苦笑的道:“我知姐姐未必想要见我,可我实在有话要与姐姐说!”眼见远黛神色平和,似有洗耳恭听之意,她才继续的说了下去:“求姐姐告诉我,你……为何非要回来呢?”
在她而言,已愈来愈想不明白,远黛为何非要回来这一趟,甚至是主动要求回来。在睿亲王府住过一个晚上,又在安亲王府待了数日的石青妍,对于远黛的近况颇为明了。她知道,如今远黛在北周,已可称得上是渐入佳境。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回来,可是她回来了。
似乎笑了笑,远黛答非所问的道:“青妍,我从前所以不回来,是因为放不下!”
石青妍一怔,几乎脱口便要说出“我并没有问你之前为什么不回来”这句话来,然而转念一想,她却忽然怔住了:从前不回来,是因为放不下,那如今回来,岂不是因为……
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远黛安然道:“我已告诉了你原因,你呢?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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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叩门
微微失神的从远黛屋内出来,石青妍的步履不自觉的便有些沉重。心中想着的,尽是远黛才刚最后问出的那一句话。那句话,远黛问的其实颇为含糊,含糊到可以有许多种解释,但直觉告诉她,远黛真正想要问的,是她与那个人的事。
百里聿的音容笑貌倏忽的浮现在脑际,让她愈加惘然。她已一十七岁,又是自幼长在宫中,心性之成熟,更非寻常女子可比。百里聿对她的好,她又怎能全无所觉。
然而……石青妍忽然抬眸看向头顶的天空,巳时的天空,明媚蔚蓝,云絮丝丝洁白,却愈发的将这片天空衬得澄清透亮。十月的明州,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空气中满溢金桂的淡淡甜香……这里,是生她养她的故土,她从没想过,她会有离开大越,去往远方的一日。
更何况,这里还有她的生身母亲。
用力的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脑海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尽数甩出去,石青妍不再多想,举步往前走去。对面穿堂内,恰有一人快步的走了过来,一眼见她,不免脚下一顿,而后恭谨的朝她行礼:“奴才李安福,见过公主殿下!”
见是李安福,石青妍便也自然的停下了脚步,淡淡问道:“可是郢都有消息来了?”昨日远黛的要求,是在光天化日、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提了出来的,石青妍自然不会不知道。事实上,甫一听到远黛的要求时。石青妍便猜出了远黛的心意,对于李安福等人会如何做,她的心中自也是清楚明白的。所以此刻见了李安福。便干脆的问了出来。
李安福俯首应道:“回公主的话,皇上已允了!”
对于这一点,石青妍依然不觉得意外。只因在明白表露了身份后,远黛所提出的这一要求实在算得上是合情合情,错非石传珏下定决定要将在场所有之人尽数灭口,否则,他也只能是应下此事。不无讥嘲的勾了勾唇角,她道:“你去吧!”言毕更不多言,径自走了。
见她走的这般的全无羁绊。李安福倒不由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进屋的时候,远黛正坐在桌边慢慢的喝着晴宁才刚沏来的茶,见他来了,也只一颔首。
李安福不敢怠慢。恭谨行礼之后。这才禀道:“夫人的要求,皇上已允了!”这一路之上,似李安福这样的知情人所以一直都唤远黛做夫人,却不曾叫过一句郡主,为的自然是不愿透露远黛的真正身份,然而这样的努力,在昨儿却已经彻底的破灭了。
四年,广逸王故去至今。也不过四年而已。四年的工夫,还远不足以让人忘记这位才华横溢、又俊雅风流的王爷。事实上。这四年的工夫,甚至都不足以让人忘记明珠郡主。
而明珠郡主,其实根本连一个高调的人都算不上——她不过是王府内的一名郡主而已。若强要说她与寻常的郡主有何不同,那也只是她时常会做一些与人为善的事而已。
心中这么想着,李安福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看远黛。远黛的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面上神色既看不出不安之意,也没有快意之色。犹豫一刻,李安福不禁低声道:“郡主……您……这又是何必?”这话里头,却已带了规劝。
远黛还真是没有料到李安福会忽然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倒不由笑了出来。抬手冲着晴宁摆了摆,示意她在门外守着后,远黛这才笑道:“李公公今儿怎么竟说起这个来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李安福正色道:“奴才虽是阉人,却也非是不知好歹之人!郡主的救命之恩,奴才总是牢记在心的。只是奴才人微力薄,有心无力,只能暗暗为郡主着急而已!”
远黛也不生气,只挑眉道:“这么说来,李公公对我如今的做法是颇不以为然的了?”左右闲着无事,她并不介意有人陪她闲叙几句,能多知道一些东西,总是好的。
李安福在宫中多年,早浸淫得性情柔和、处事圆滑,说话更是小心无比:“郡主如此做法,自然有郡主的道理,又哪有奴才指手画脚之处……”他小心翼翼的说着,先将自己摘了开去,这才又道:“只是郡主离开郢都,已有数年,对如今的宫中形势,只怕并不清楚?”
微微一笑,远黛随意道:“听说,这些年,皇后娘娘身体不佳,一直都在宫中静养?”这几年,她虽远在平京,又从未起意打探过南越的任何信息,但却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一无所知。至少,在离开平京之前,百里肇已告诉了她太多有关南越的事。
虽说越宫之事,百里肇的人所知也颇有限,但也足够她心中有底了。
李安福一怔,心中顿时便知,自己毕竟还是小觑了这位郡主。语声一顿之后,他垂头道:“不瞒郡主,皇上登基已有四年,至今不曾选过一次秀!宫中,也只得皇后与施贵妃、杜惠妃三人!其余嫔妃、美人,也只寥寥。说起来,皇上今年也已二十有四,膝下不过二子一女!”
没什么来由的,虽则远黛同他说话时候,一直都是笑语殷殷,然李安福却莫名的便觉压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透上一口。说着这话的时候,更是平平直叙,不敢有丝毫偏向。
若有所思的微微扬眉,远黛道:“李公公的意思,我已尽知!公公去吧!”与李安福说了这么会子话,她已约略的摸清了这位李公公的意思,对于当年的救命之恩,李安福自然是感激在心的,但这感激,却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倾力帮她,毕竟性命之事,又岂是儿戏。
听得这最后的一句话,李安福不由的大大松了口气,忙自行礼,正要退下之时,却又被远黛叫住:“李公公,我们何时启程?”
李安福忙答道:“回夫人的话,这一路急赶而来,想来夫人也已累了!皇上的意思,广逸王府虽已修缮完毕,但各项摆设器物仍未完全,夫人不妨一路缓行,免得届时局促!”
眼见得不能说服远黛,他便也重新换了称呼,依然唤远黛为“夫人”而不是“郡主”。
远黛闻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侯李安福退下后,她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神色之间,更隐见怅惘。良久,她才缓缓起身,慢慢的向外行去。才刚走了几步,便见晴宁对面的走了来:“夫人……”见她似有出门之意,晴宁不免诧异的叫了一声。
远黛竟也朝她点了点头:“晴宁,你且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李安福口中的“一路缓行”在接下来的数日内,得到了充分展现。事实上,接下来的数日,一众人等一改先前的匆匆赶路,而成了纹丝未动。李安福等人不急,远黛自也并不着急,反倒是石青妍,在等了二日后,仿佛有所悟一般,不肯再继续停留下去,自行带了使团原本的百十来人护卫,一路径往郢都。远黛却是耐得住性子,不急不缓,更不置喙。
到得第四日上,便是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云燕,也都觉察了不对。这日奉茶给远黛的时候,觑着左右无人,便忍不住的问道:“夫人,您……心中就不担心?”
端茶在手,揭起盏盖,轻轻拨一拨盏内浮茶,浅啜一口,细品了一回茶味后,远黛才自慢慢的放下手中茶盏,而后却抬起手来,抚住了心口的位置:“我其实也是担心的!”她道。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面上,却忽然便弥了一层淡淡的自嘲:“只是担心之外,我这心中,却又忍不住的总带几分侥幸,希望这一切的事情,能不太糟糕!”
她虽答了云燕的话,但这话听在云燕耳中,却与没有回答并无二致。甚而至于的,竟让云燕的心中更增迷惑与不安。怔忡的看着远黛,云燕有心想说什么,心中却是空白一片。
便在此时,门扉之上,却陡然的响起了几下叩门之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叩门之声,仿佛随意,又仿佛自有节奏,听在远黛耳中,却让她不自觉的变了面色。门上,叩门之声,依旧不疾不徐、似随意,又若有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迟疑的抬眼去看远黛,半日,云燕才犹豫的叫了一声:“夫人……”
这一声“夫人”却似将远黛从失神之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后,远黛倏然站起,沉声的道:“你跟我来!”她虽已竭力的想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一些,但略微颤抖又有些变调的声音依然出卖了她。而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她甚至不慎绊在了桌腿上,以至于踉跄了一下。
亏得她身子虽不甚好,平衡感却是不弱,人又站在桌边上,顺势的在桌上撑扶了一把后,远黛方才勉强的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定一定心神,又持续的深吸了两口气,她才缓缓举步,往门口走去。她一步一步的,走的极稳当,也极慢,从桌边到门口,本来并没有多少步,但她却走了很久很久。在这一段时间内,那种古怪的,一丝不乱的叩门声却一直不曾停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静静的站在房门口,远黛纤长如玉的手甚至已搭在了门扉上,却仍是迟迟的不曾拉开那扇门。透过镂空雕花的门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