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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舞冰凝     庶女医香txt下载     庶女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大哥待我,素来是极好的,因着我的一句话,他便求了德妃娘娘,将七哥一并养在了毓秀宫中。德妃无子,见他聪明乖巧,便索性求了皇伯父,将他记在了自己的名下!”远黛徐徐的解释着,却是神色宁定,并无丝毫得意之色。

    历来宫内皇子托于其他妃嫔身边抚养者,历来多有。这其中,既有生母早亡的,也有一些是因皇子生母身份太过低微,乃至无权抚育的。石传珉是其一,石传珏亦然。

    只是石传珉的生母虽然薨逝的早,但毕竟为皇后之尊,皇后之子,便是嫡子。德妃固然已是昔日南越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嫔,然妃嫔就是妃嫔,身份再高的妃嫔之子,也依然只是庶子。莫说南越皇室颇重嫡庶之分,即便不然,也没有将嫡子贬为庶子的道理。

    因此上,石传珉虽则自幼由德妃抚养,但却并没记在德妃名下,算不上是德妃之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德妃再收养一子,且记在自己名下,自是一种顺理成章之举。

    这一点,同样出身皇室的百里肇,自然是一听便明白了:“据我所知,德妃的母家在南越地位似颇不俗!”注目看向远黛,百里肇若有所思的道。

    微微颔首,远黛坦然道:“德妃的母家柳氏,也算是南越的百年望族,其地位,不输于大周四大侯门!大小金后偕亡后,皇伯父甚至曾考虑过册德妃为后,只是可惜……”

    她并没说下去。百里肇却已明白过来。德妃固然身世高贵,惜乎膝下无有子嗣。无有子嗣之功,这个弱点。可大可小,若无人坚决反对,倒也并不妨事。然而不巧的是,大小金后各有一子在前。在这样的情况下,金氏自然是不希望德妃被册为后的。

    如此一拖两拖,一名女子,能有多少青春可耗得起。及至年老色衰。有些事,自然也就不复再被提起了。而从远黛口中,百里肇更能隐约猜出。当日景轩帝所以将长子交予德妃代为抚养,只怕也是一种出于两全的考虑,想要稍安德妃乃至柳氏一族之心。

    百里肇默默想着,一时又想起了自己早薨的母后董氏。半晌。不觉长长的叹了口气。南越、北周,二国并立于世,便连这些宫闱事儿,其实也有这许多的相似之处。

    见他不语,远黛反又问了一句:“德妃近况,王爷应该有所了然吧?”

    南越皇位,最后花落石传钰,这太后之位。自然也就与德妃无缘。离开南越前,远黛只知德妃被封为德太妃。至于近况,她却真是全无所知了。

    百里肇点头,这事,他自是不会隐瞒远黛,当下道:“此次南北联姻人选甫定之时,岳尧便曾命人整理了一份有关石传珏的资料来。你若有兴趣,赶明儿我命人送一份给你!”

    听得这话,远黛却是想也不想的便摇了摇头:“这却不必了!我只是想要知道德妃娘娘的现状而已!毕竟当年,她也曾对我好过!”说到最后,已不觉恍然失神。

    百里肇闻言,心下却是了然。远黛既与石传珉交好,与抚养石传珉的德妃交好,自也在情理之中:“德太妃尚在人世,至于其他,我也知之不详!”昭平帝石传钰登基已三年有余,德妃只是前朝所遗的一介太妃,安定郡王石传珏在如今的南越也只是一个寻常王爷,若非被昭平帝择为联姻之人,百里肇压根儿也不会去注意他,更遑论后宫一介无权无势的太妃。

    事实上,在资料之上注明德妃仍旧活着,已算是岳尧多事了。

    远黛是何许人物,一听百里肇这话,哪还不明白德妃如今的处境。苦笑一声后,她缓声的道:“当年……若非是后宫小人当道,只怕如今的德妃,早已是太后了!”这话,她本是不想说的,然而这一刻,心中的种种块垒陡然涌上,竟让她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德妃,性情温淑,容貌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当得千里挑一……”面上不期然的现出丝丝怀想之色,远黛的语声便也因之愈加的渺远:“德妃入宫那年,正是皇伯父心绪最差的时候,那一年,小金后与皇伯父正闹得不可开交,刚刚进宫的德妃,也因之宠冠后宫……”

    说到这里,远黛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抬眸看向百里肇,徐徐道:“皇伯父将大哥交予德妃抚养,又承诺要立她为后,这些,都表明了皇伯父的决心!”

    神色不曾稍动,百里肇稳坐如山,且作倾听状。他自幼长在大周宫中,对于那些妃嫔之间的争斗,虽因避嫌之故,绝不会插手其间,但也不会全无所知。他更知道,远黛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同他说起这些南越宫中的隐秘之事,她说,自然有她的原因。

    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远黛也不由一笑:“既生皇家,身不由己。皇伯父这一生,几乎没有停止过与我父王的争斗,这里头,有输也有赢,当然了,最后还是他赢了!”说到这里,她却又忽然一顿,而后才道:“只是……他虽赢了,却仍然留下了好些心病……这其中,最大的心病莫过于大小金后、以及……我的那位四哥……”

    这最后的一句话,她说的极为辛苦,只是寥寥数字,却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

    若有所思的看她,百里肇心中若有所悟,看向远黛的目光便也愈显专注。

    “所以,在他无意中发现德妃宫中,竟藏有一样我父王的随身之物后,他便变了脸色,拂袖而去,甚至此后,都再没踏入过德妃宫中半步……”没去解释景轩帝的心病究竟为何,远黛只平平淡淡的述说着她所知道的事实,惟有眸中,隐现同情,对德妃的同情。

    心下陡地一动,忽然之间,百里肇便已明白过来,知道远黛所以忽然说起这个的最终缘由。为之淡淡一笑,他平稳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是人之常情!”

    远黛所以忽然说起这个,所为的,自然是不希望与他之间因类似之事发生龃龉,不论是现在,还是日后,或者最重要的,是不久之后,她将前往南越的那段时日。故而他很爽快的给了她答案,他不是景轩帝,自然也不会犯景轩帝从前所犯的错误。

    没有回话,远黛只笑了笑,却在不经意间现出了几分疲惫之色:“平京的冬日,真是冷!”她没来由的忽然道了一句后,却又笑道:“只是如今,我忽然竟有些期待了。只是可惜……”她没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已昭然若揭。

    她虽开始期待今年平京的严冬,但若无意外,怕是终究不能在平京过冬了。

    远黛的意思,百里肇自然明白,默然片刻,他终是开口道:“为何一定要回去呢?”远黛从没对他隐瞒过想回一趟南越的打算,但在他而言,却一直以为,她其实并无必要回去。只是因为她素常的固执性子,他一直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问她而已。

    “三年了,我想回去看看!”远黛语声平静,却显然没有丝毫的动摇:“看看广逸王府,也到父王坟前去拜祭一番……还有,大哥,我想去看看他们……”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是一笑,旋转眸看向百里肇:“若有可能,我甚至想与你同去,只是如今,只怕不是时候!”

    陡然听得这话,却不由的百里肇不怔了一下,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惊是喜。这还是第一次,远黛同他说起这个,而这话的根本意思,其实就是对他的认同。

    她想要带他回去,见一见她已故去的父王——广逸王。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百里肇张臂轻轻环住远黛的肩,心中似有许多话将要喷薄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却又梗在了那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反手抱住他的蜂腰,远黛淡淡笑道:“好在……日后总会有机会的……你说是吗?”

    “是!”良久,百里肇也只是吐出了这一个字来。

    于他而言,其实是不希望远黛回去南越的,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他最紧要的时候。这个时候,他若离开,且不说会在南越遇到什么样的局面,只说大周,也是智者所不取的。

    所以,他可能陪远黛同去,甚至也没法调配人手陪同远黛。只因寻常之人,便是去了,怕也无用,而真正紧要的人手,他也真是腾不出来。心中如是想着,百里肇的双臂便不由的更紧了紧,仿佛想将怀中的女子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

    “你既要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语调之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无奈,百里肇叹气的道:“只是……你要小心……”他从来非是喋喋不休之人,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这小心二字,竟是说不出其他话来。

    微微一笑,远黛淡然答道:“这是自然,我可还想着日后有母仪天下的一天呢!”这个时候,她竟还有闲情逸致悠然的说笑,倒真让百里肇有些无奈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招人喜欢

    迈步走进回春药铺后院内的那座玻璃花房内,眼见各样花草蓬勃生长,阵阵幽香袭人而来,纵然心事重重,沅真也还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徐徐的将这口气吐了出来,一吸一吐之间,心情似也因之松快了一些。在一株盆栽茉莉面前站住了脚步,沅真有些出神的看着这盆花儿。这是一盆较为罕见的单瓣茉莉,花瓣纤长优雅,白中透紫,叶片则绿如碧玉,远看已自令人心醉,更莫说就近看时,鼻中所嗅到的那股浓郁又不失幽逸的清香。

    抬手抚上那株茉莉,这一刻,沅真的面上竟自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伤怀之色,脑海之中,也不由的浮现出了一个清逸修长的男子身影。四年了,不知不觉间,竟已四年了呢。

    沅真有些失神的想着,轻抚着那花的玉手也不觉重了些,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在她自己尚不曾觉察的时候,手下的那株茉莉的花枝竟被她生生的折了一截下来。

    下意识的“呵”了一声,不无痛悔的目注那株茉莉,好半日,沅真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轻轻拈住那枝被自己无意折下的茉莉花儿,她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道了一句:“看了这半日,七爷也该出来说句话儿了吧?”

    沅真这里话音才落,院内便已响起了一声朗笑,笑声中,石传珏已缓步的从一处花丛后头走了出来。也不等人开口,他便自行举步。推开花房大门,走了进来。在沅真身边站定,他注目看向那盆茉莉。目光极是专注:“这盆茉莉,是当年大哥送你的那盆吗?”

    抬眸看向石传珏,沅真面上无喜无怒,有的只是漠然:“不是!大爷当年送我的那盆,早在他过世时,已被我毁了。这一盆,是前年我生辰时。郡主特为寻来送我的!”

    “原来如此!”石传珏自如的笑笑,便伸出手去,似想去碰触一下。手才堪堪伸出。一侧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晰白如玉的纤手,玉手微张呈兰花状,尤且轻轻弹动弹动,那姿态。一似岩边春兰随风而动。清美至不带一丝尘俗气息,惟有目见之人方知这其中暗藏的危机。

    不敢硬撼,石传珏闪电缩手,面色不动,只行若无事的笑道:“数年不见,不想你这‘风拂兰’掌法竟已大成了!”他口中虽如是说,心中却自凛然。

    风拂兰掌法,威力极大。却极难练成,石传珏非但知道这门掌法。更曾练过一段时日,虽然最终未能大成,但也颇有几分火候,故而却比寻常之人更加清楚这门掌法的威力所在。

    冷淡扫他一眼,沅真道:“七爷若是有话,还请直说的好!”这话里头,却已毫不掩饰的显露出了不耐的意思。而这不耐的缘由,却显然是因为才刚石传珏有些冒失的举动。

    似是没料到沅真有此反应,一僵之后,石传珏终是压下了心中怒气,淡淡道:“几年不见,你这脾气也见涨了不少!不过也难怪,你如今身份也不比从前了!”

    他虽竭力克制,没有当场与沅真翻脸,但话里话外,却仍是满带讥嘲。

    沅真虽对石传珏才刚的举动颇多不满,然想着旧日情分,也终究不愿与他闹的太僵,顿了一顿后,方才答道:“我的脾气固然渐长,七爷似也不弱!”面上却已适时的露出了笑颜。

    这笑颜一露,自然便有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石传珏此来,本就是有求于她,见她如此,自也顺坡下驴,跟着一笑道:“人常说,年纪愈长,处事便愈圆滑!说来也怪,这话于我,竟仿佛是反了过来一般!说起来,我倒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注目看向手中花枝,许久,沅真方才苦笑道:“我仍是那句话,七爷有话,只管直说吧!”

    见她态度已缓和了许多,石传珏便也点了点头:“我想知道,青螺的打算?”

    他虽与远黛在王府之中见了一面,然远黛却并没说出任何一句他真正想听的话,他有心试探百里肇一番,打听出些虚实来,怎奈百里肇面上客气,内里却是水泼不进。

    无奈之余,他也只有再来沅真这里碰一碰运气了。

    移眸去看石传珏,沅真忽而挑眉道:“难道七爷竟不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之理?”她与远黛离开南越也不过三年有余,沅真自认,三年里头,并不足以让一个人变的太多,但如今石传珏给她的感觉,却是心急到近乎浮躁,而这种性子,甚至远不如当年的他。

    她能察觉出不对,石传珏自然也知自己的急躁,沉默片刻后,他终是答道:“我在平京,最多只能待上七日!七日之后,不管事情是否能谐,我都必要赶回去!”

    沅真何等玲珑,一听这话,顿时便明白了他的难言之隐。石传珏此次随使节团前往大周,乃是为了二国联姻一事。然这事虽以他为主角,但因礼数相关的缘由,正使却并不是他。在此情况下,他若太久不在使团露面,却是难免惹人疑心,凭空招出是非来。平京七日,加上路程往返,这段时间也着实算不得短了,他能如此,想必也已是竭尽所能了。

    “七爷也许不知,前阵子,小姐已决定了,要回去一趟!”沉吟片刻,沅真索性直言以告。这件事,于她,于远黛,都并不算是什么机密,而石传珏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与其如今死死瞒着,倒还不如早些说得明白,也免得石传珏心急之下,闹出什么事儿来。

    这句话显然大大的出乎了石传珏的意料,猛吃一惊后,石传珏失声叫道:“竟有这事?”他在王府与远黛见面时,远黛可是丝毫不曾露出这个意思来。

    对他的惊喜之色不予置评,沅真平淡道:“据我看来,小姐这次回去,只为了却前尘!”这世上,若说最了解远黛的,怕是非沅真莫属。因为只有她,这许多年来,一直都伴在远黛左右。这一点,从前的昭平帝石传钰做不到,如今的百里肇,也一样没法做到。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而今种种,譬如今日生。远黛所以忽然决定要回去,并不因她抛不下过往,相反的,正因她已彻底放下,所以更该回去。当年离开时,她奉命假死远遁,不曾留下一句话,心中却何尝不惶然愤恨。如今既已放下,有些后事,自也应该了结了。

    那一抹喜色甚至还不及在面上蔓延开来,便已消逝无踪,领会到沅真话中之意的石传珏沉默着没有言语。只是不经意间,目光却重又落回到了那眼前的那一盆茉莉花上。

    “大哥生前,最爱茉莉……”他忽然开口,徐徐的道:“我还记得……青螺也爱它……”

    “大爷已经过世了……”沅真的声音冰冷而刚硬,锐利到近乎逼人:“而你我都知道,即使大爷还在,也不能改变什么!大爷……与四爷,终究只能有一个活在这世上!”

    而不管哪一个活着,远黛都一样不会继续留在郢都。这最后的一句话,沅真并没说出来,但她知道,石传珏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默默许久,石传珏终于没再多说一个字,冲着沅真一拱手,他一个转身,快步离去。

    独立花房,静静出神许久,沅真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纤指微拢之下,掌中那枝茉莉却已被揉烂成泥。随手将之抛入面前的花盆中,沅真才要转身,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竟喜欢茉莉花?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呢!”话语声中,岳尧却已举步缓缓的走了进来。

    微诧的看了他一眼,沅真面上也无什么吃惊之色,只笑问了一句:“你是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阵子了!”岳尧坦然的答道。

    沅真先是点头,而后却问道:“你都听到了?”

    “离得有些远,又怕你们发现,所以倒也没有都听到!”岳尧有一说一,全无隐瞒之意。

    噗哧一笑,且白了他一眼,沅真若无其事的道:“这事本来也并没什么可隐瞒的!你知道,我与云裳本是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人,正因为这个,大爷与四爷对我二人便也格外的不同。甚至可以这么说,我是大爷的人,云裳则是四爷的。这事儿,小姐心里,也一直明明白白!”

    若说岳尧心中原本还有些不舒服的话,这会儿听了这一席话,也便再无话可说了。他再是不快,也总不能与一个死了四年的人去计较不是:“石传珏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七爷……兴许也是喜欢小姐的吧……”沅真并不那么肯定的道了一句。对于自己并非广逸王所出一事,远黛其实很早就知道。只是这事,她自然不会同别人说起。非但身边之人,便是石传珉与石传钰二人,她也从没提过一个字。她不提一个字,别人又怎会在她跟前提。

    所以,她的身世,便成了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但沅真还真是说不明白,石传珏究竟是否清楚这事。加之当年石传珏与广逸王一脉,虽也算得来往密切,但较之石传珉等二人,却仍是差了一筹不止。便是沅真这等远黛的身边人,也只能从一些过往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而不敢去肯定些什么。当年便是如此,更莫要说四年后的今日了。

    不期然的皱了眉头,岳尧摇头道:“想不到王妃当年竟这么招人喜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震撼

    于整个大周的驿站而言,柳州驿都算得是第一等的驿站。驿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全,无一不精,乍然进入之人,几疑是进了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一般。

    原因无它,只因柳州地处南北之间,从南越郢都一路前往北周平京,柳州虽不是唯一的一条路,却无疑是离着官道最近,也最易走的一条道。因此上,每每南越、北周互有使节往来时,柳州,总是必经之路。在此情况之下,大周自然不会轻忽了柳州的驿站。

    巳时才至,随着九响鸣锣,柳州驿站前,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官轿缓缓停下。官轿还未停得稳当,一边早有长随快步上前,将手中捧着的拜匣递了给匆匆迎了出来的柳州驿驿长。

    那驿长常在柳州,自然识得这顶轿子,知道轿中之人便是这柳州知州郑旭,如何敢怠慢得,急急上前恭敬接过,又赶着行到轿子跟前,躬身见礼。他才刚行了礼,轿内郑知州却已开口道:“莫要多礼,且替本官送了拜帖进去才是正经!”

    那驿长赶忙应着,这才折返径入驿站。郑旭度其时间,只在轿中略坐了片刻,便自下轿。

    及至那驿长再出来时,身后却已跟了一名四旬左右、面白无须,身着内监服色的中年男子来。使团初来柳州时,郑旭曾见过此人,知他乃是此次南越使团副使、南越宫中首领大太监李安福。郑旭心中清楚得很,南北两国。每有使节往来之时,副使总以太监为多,究其缘由。无非是内廷与外朝相互监视、不使独断而已。不敢稍有怠慢,郑旭笑吟吟的上前见礼。

    李安福见状,少不得回礼笑道:“郑知州有心了!请!”口中说着,已自让了郑旭一步。

    郑旭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同时状若无意的问起了使团内各人的情况。李安福满面笑容,却是有问必答。言语之中却也客气非常。寒暄一番后,郑旭才终于不无忐忑的低声问道:“李公公,下官有一言。却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安福生得一张团团圆圆的喜气面容脸儿,嘴角天然略略上扬,便不笑时,也若带三分笑颜。令人一见。便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来。听得郑旭问话,他便笑道:“郑大人这般客气,倒让咱家心下惶恐,大人但凡有话,只管说来便是,咱家若是知晓,绝不推脱便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郑旭这才稍稍放心。忙问道:“下官隐约听说……安定郡王忽然染疾……”问着这话的时候,郑旭只觉得一颗心上上下下的扑腾不已。着实甚为不安。

    这位安定郡王若是在南越境内罹疾,那自是与他无干,郑大人自也不会去管,然如今的问题却是,这位安定郡王此刻正在柳州地境,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李安福哈哈一笑,道:“不瞒郑大人,郡王爷这几日确是有些身子不便,我朝曹太医已为郡王爷把过了脉,道是水土不服之症,想来是无碍的,郑大人只管放心便是了!”他口中的曹太医,指的正是此次随使节团一道前来的南越太医曹祉。

    郑旭听只是水土不服而已,一颗心不觉放下了大半,笑容也为之轻松了许多,说了几句吉利话儿后,便又问起使团诸人住的可还习惯、吃的可还合胃口等。李安福倒也并不为难于他,只是没口子的赞好,二人一吹一拍,倒也说的甚是投机。

    一时到得正厅,正使邱恒却早候着,两下里说了几句话后,郑旭眼看时候不早,邱恒又一直神色淡淡,仿若敷衍,便也识趣的起身告辞,邱恒也并不留他,只与他拱手作别。

    李安福仍旧送了郑旭离去,再回来时,见邱恒端坐上首,终是忍不住上前问道:“邱大人如今又作何打算?”言语之中,居然颇见恭敬之意。

    邱恒今年不过三十有二,却已官居礼部右侍郎之职,这等升迁速度,在南越虽算不上前无古人,但似他这等出身寒门的学子,在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地位的,却也真真是屈指可数了。由此也可知道,这位邱大人的能力与手段,都是绝不容人小觑的。

    然而此刻听得李安福这一问,邱恒却仍不由迟疑了片刻,而后才道:“再等等吧!”

    这话却说的模棱两可,虽是说了,却等于什么也没说。这句再等等,所指的,自然是等安定郡王。但究竟是等他病好,亦或是等他归来,虽都是一个“等”字,然个中涵义,却真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抬眼觑向邱恒,李安福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等等也好!”他很明白,邱恒这是信不过他,但于他而言,他又何尝就能信得过邱恒。既然彼此不敢信任,那也只能继续目前二人之间所固有的关系了。

    目光不期然的落在一侧几上的那一盏残茶上,李安福突然便有些愣神起来。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的四个字,竟是“人走茶凉”。

    …… ……

    百里肇找过来时,却见远黛正闲闲散散的靠在荷池边上的一株老柳树下,手持钓竿,似在垂钓。秋已将暮,池中荷花大多凋零,余下的那些残荷也已被清整一空,偌大的荷花池,在这一刻看来,竟是分外的空旷清冷,若非池内养着的那些锦鲤,怕是愈显寂寥。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眉儿倒是好兴致!”

    听得他的声音,远黛便自睁开眼来,瞅了他一眼,唇角笑意微现:“你来了!”

    迈步走了过去,百里肇也不在乎草地是否脏污,便在她身边坐下了:“在这里坐了多久了?钓了几条鱼?”他随口问道,鼻中传来的阵阵馨香,让他无由的只觉心情愉悦。

    斜睨他一眼,远黛似笑非笑的轻轻一抬钓竿,百里肇目光到处,倒不由的失笑起来。原来远黛手中所提的钓竿竟然无钩。他才要打趣远黛几句,那边远黛却已悠悠笑道:“一条!”

    一怔之后,百里肇这才明白过来,失笑摇头道:“敢情你在此处一坐一个下午,为的就是要钓我这条鱼吗?倒是好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远黛也并不否认,随手取过搁在一边的一只青玉葵口碗,抓了一把鱼食撒了出去。这一把鱼食洒出,顿时引来了许多原就在她身侧徘徊不已的各色锦鲤,一时诸色汇聚、七色灵动,美不胜收:“南越使团如今到了哪儿了?”远黛忽然大煞风景的问道。

    “柳州!”百里肇也不瞒她,便坦然道:“使团一行因安定郡王身罹小疾的缘故,在柳州已淹留了数日,昨儿我已差人去详加打探此事,想来不久便有消息!”

    淡淡一笑,远黛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七哥……我是不是该为他做些什么?”

    百里肇闻声,却不由的拧了墨眉,注目看向远黛,却并没言语什么。顿了一顿后,远黛才又继续的说下去:“他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我想王爷也是知道的!”

    默然点头,百里肇不自觉的叹了一声。石传珏所以如此,为的自然是那个位置,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出来:“你打算劝服他放弃争夺吗?”他问道,言下却颇多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若是一两句话便可劝服,那古往今来的青史之上,也不知要少了多少血腥去。

    果不其然,远黛摇头道:“这种事,当年我便劝不得,更遑论如今?”偏头看一眼百里肇,她正色的道:“王爷若肯看在我面上,不掺合此事,我愿已足!”

    对于这话,百里肇自是不会拒绝,一笑之后,百里肇坦然道:“即便你不说这话,我也是不会过问此事的!”这几年,他心中虽仍存不甘之念,但因腿疾的缘故,却仍是做了一定的收缩。为谨慎计,他虽然并没放弃手中所有的权利,却也没有再刻意进取。

    世间之事,原就如逆水行舟一般,不进则退。西山虎啸之事,于他,有好有坏。好处在于他的名声几乎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平京,甚至比当年北疆大捷更要声名赫赫。

    平京离着北疆毕竟太远了,北疆的大捷,对于平京百姓而言,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于他们,不过是与有荣焉,却未必就能深入骨髓。而西山虎啸,却有数千百姓、官员亲眼见他掌毙猛虎,救民众于虎口之下,如此事迹,足令他的名望一夜之间震动平京。

    而坏处便是,他成了众矢之的,所有朝堂百官的目光都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大多数人都在暗中忖度着,为何他双腿已然痊愈,却并不公诸天下,难道是另有谋算?

    而这几日,他也一直都在忙碌着处理这些事情。这里头,既有从前旧部,也有朝中老臣,甚至还有宫中的诸多妃嫔,他的那些兄弟们。事情来的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而今日,他也是刚刚从宫中回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对他的处境,远黛其实一直心知肚明。有些事,她原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插手的,但这些日子下来,实在有太多的事情出乎了她的意料,原定的打算,其实也早该改一改了。

    伸手轻轻拉住百里肇的手,远黛静静道:“你打算如何做法?”她虽从没当着百里肇的面,问过他以后的打算,但却并不代表她就真是一无所知,问与不问其实只是在表明态度。

    将远黛柔软微凉的玉手包在自己掌心,试图让它更暖和些,这一日奔波下来疲累忽然之间便似消除了好些,心底惟觉平和安宁:“我如今只愿有些人莫要迫我太过!”这话于他,说的极是平静,然而在那平静无波之中却又无由的透露出些冷锐之气。

    西山虎啸一事,虽将他陷于被动,但他却从未真正担心过什么。只因在争夺皇位的这条窄路上,他实在已领先了太多太多,多到即使这四年他已收缩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也没有谁当真超出他去。可以说,皇位承继,于他而言最大的威胁在上而不在下。

    一念及此,百里肇的眸光不觉微微一黯。有些事儿,纵然他的心中早已明镜也似,也一再的告诉自己,皇室无亲情,也不值回首。然每每想起这些,却还让他不由的心寒彻骨。

    不自觉的更加握紧了远黛的纤手,双唇也随之抿成了一条冷肃的直线。

    察觉出他心绪的变化,远黛却并没多说什么。平民之家。尤且各有难念的经,更遑论位于金字塔顶部的皇室。只是世上总有些事儿,是纵然亲如夫妻这等关系。也仍不宜置喙的。

    譬如说,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等等等等。

    不愿多说这些,远黛直截了当的步入正题:“我的手上,略有几分力量,或许能助你些许也难说!”口中说着,她便轻轻挣了一下,似是想将什么东西取给百里肇。

    听得这话。百里肇面上倒也并无任何意外之色。打从从前知道文宣阁居然是远黛所有之后,他便隐约猜到,远黛的身份并不简单。其后知晓远黛乃是南越广逸王义女一事后。他便明白了她手中的这些力量从何而来。“驭记”一事,更让他不由的悚然而惊。

    心惊之后,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心中甚至只觉庆幸。庆幸广逸王终身也只是广逸王。并没能成为南越之帝,否则的话,他真不感想,如今的天下,会是什么样。

    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百里肇叹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微怔垂眸,半晌。远黛才自苦涩一笑:“只是想回去一趟而已!”想回去,有很多原因。但其中的绝大多数,她却并不想同他说。也知道,这些事,即使同他说了,也是无用。

    无用功之事,又何必去做。何况,她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趟郢都,她是必要去的。纵使不想回去,他也一定会用尽手段,迫她回去,既如此,倒不如做的漂亮些。

    叹了口气后,百里肇无奈道:“罢了,你既不想说,我不迫你就是!”观音山初见之时,她便借着一些蛛丝马迹,猜出了他的身份,虽未断然拒绝于他,但话里话外,却都将她的意思表现的一清二楚——齐大非偶,她要的,是平静安宁的生活而不是尔虞我诈。

    如今想来,她的坦率与直切人心愈加让他动容。她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让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注意她,在此期间,她的表现却只是淡然。她聪慧,才识虽可算得广博,但多数时候,也并不出格。这样的女子,世间固然不多,但也并不太少,更远远不到让他动容的地步。

    百里肇心中很是清楚,若非那一个约定,若非她承诺为他治愈双腿,他绝不会娶她为妻。看惯宫中是是非非的他,一直都觉得,女子若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他,也不需要太聪明、太有心机的女子。不管将来,他能否坐上那个位置,这一点,都不变。

    娶了她之后,他却忽然发现,她其实并不完全如他所想。她聪明,不乏心机、手腕,处事极仔细,但却远称不上狠毒。对身边人,她甚至可称得上宽容大度四字。有时候,她甚至会去做一些在他看来,很傻、又全无益处的事——譬如萧呈娴之事、譬如杜若之事。

    她并不难接近,但你也休想真正走进她心中。这样的她,让他开始愈来愈多的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然后,他诧异的发现,他居然在她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其实竟是一路人。

    百里肇默默想着,竟自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我在郢都,也还有些人手,等明儿,我命岳尧整理出来,你不妨好好看看,日后或许能用上也未必!”

    “噗哧”一笑,远黛若无其事的道:“这些个话,我怎么愈听,便愈觉得像是在交待后事呢!”口中说着,她已笑着挣开手去,轻轻掩住百里肇的唇:“够了!要知道,南越,可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待了那么些年,些许的自保手段,还是有的!”

    听她这么说了,百里肇纵还有话要说,也都不好出口了。当下顺势在她柔腻细致如玉的掌心上轻轻一吻,并不意外的见她匆匆缩手的同时玉面染晕,嗔怒的眼刀随之飘了过来,却是似嗔似喜,暮色之下,更增几分颜色。大笑张臂,将她牢牢箍在怀中,更低了头,才要再轻吻她一下,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王爷,七爷到了!”却是秀雅的声音。

    陡然听得七爷二字,百里肇竟不由的怔了一下,却是过得一刻,才意识到,秀雅口中的这个七爷,应该是他的七弟安亲王百里聿而非是南越的安定郡王石传珏。他这里才一皱眉,那边远黛却已很快的将他推开,更迅捷的整理了一下因才刚的耳鬓厮磨而略微褶皱的衣裙,低声的道:“安亲王既来了,王爷却不可不见呢!”

    她性子虽则淡定安然,但于男女情事之上,颜面却素来甚薄,才刚被秀雅一言所惊,面上红晕却比先前更甚,如水明眸更是光泽潋滟,微乱的鬓发有些松散的垂落靥畔,与平日想比,更是平添几分诱惑之美,却令百里肇的双眸不觉更黯了几分,眸底深处更似有光焰灼灼。

    “七弟不是外人,与你也算相识,不妨同去!”他低声的笑着,语调却自不容置疑。

    对百里聿,远黛从来也都颇有好感,然因着萧后的缘故,她却一直也不愿与百里聿有过多的交往,只是百里肇既开了口,她又怎好当着一侧秀雅的面出言拒绝。无奈的白了一眼百里肇,她道:“我若去了,你们兄弟说话,岂非大不方便?”这话却是在提醒百里肇,这个时候百里聿过府相见,其意只怕并不单纯,她若去了,只怕多有不便。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不妨!你只管陪我同去就是!”言下却似是胸有成竹。远黛拿他无法,摇一摇头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稍稍整理一下散乱的鬓发,举步同百里肇同往前院。

    延德帝膝下数子中,百里肇与百里聿算是私底下走得较近的。而远黛也能感觉得出,百里肇与百里聿之间,是当真有些感情的,而且并不是寻常天家兄弟之间的感情。百里肇甚至坦然的表示过,若是非要在他的那些兄弟之间,择一继位,他会选择百里聿。

    在萧后犹在的前提之下,百里肇仍能做出此种决定,某种程度上已清晰表明了他的态度。

    二人从后院一路往西而行,走了足有盏茶工夫,方才到了王府西院的花厅所在。百里聿却早在花厅外头候着,眼见远黛随百里肇同来,面上不觉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但很快的,他便收敛了这丝惊诧,面上自然的浮起一丝笑意,快步上前同二人见礼。

    见他过来行礼,远黛少不得回了半礼,唤了一声“七叔”。那边百里肇却已一面含笑的道了一句:“七弟今儿怎么有空来了?”一面上前一步,抬手示意百里聿进屋说话。

    百里聿口中答应着,眸光却仍忍不住多看了百里肇的双腿一眼,眸中闪过一抹依稀的欣然,这才快步的跟了上去:“二哥双腿终得痊愈,实乃天大幸事,我原就想着要好好庆贺二哥一番,却不料这些日子,诸事缠夹,却是直到今儿才有空来!”

    他才刚的那个动作及那眸中光彩虽自一闪而逝,却仍被远黛尽收眼底,心中对百里聿的好感便愈加的盛了一分,唇角也不自觉的微微翘了一翘。

    三人在花厅之内,分主宾坐定了,早有丫鬟沏了茶来。取茶浅啜一口后,百里肇含笑的道:“你我兄弟,哪有那许多讲究,不过我知道你有这份心,也就是了!”

    百里聿笑笑,诸兄弟之中,以他最为年幼,又是萧后独子,心性也因之最为纯净:“我今儿来,原是为二哥贺,却是不好空手来,但想着二哥这里也实在不缺什么,只得带了些强身健骨的药材来,二哥可莫要嫌弃微薄才好!”(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有朋自远方来

    兄弟二人略叙了几句,百里肇便回头示意一直侍立一侧的徐青传饭。徐青会意,躬身行礼后便退了下去。远黛则适时含笑问道:“这些日子,七叔与北疆那边可有联系吗?”

    她口中所谓的北疆那边,所指的自然便是萧呈娴兄妹二人了。说到底,她与百里聿认识虽在百里肇之前,但往来极少,除却萧氏兄妹外,也还真是没有什么话题可说。

    对远黛问起萧氏兄妹之事,百里聿并不觉得意外。萧后与萧呈烨兄妹之父萧灿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萧后未曾入宫前,与萧灿感情之亲厚绝不输于如今的萧呈烨与萧呈娴。

    “联系倒是有的。”百里聿坦然回答:“只是北疆距离平京实在太远,呈烨他们初到北疆不久,也是前阵子才安定下来,算起来,我也有数月没有他们的消息了!”说到这里,百里聿面上也不由浮现出几分担忧之色,看向远黛的眸光也略带期待。

    轻轻点头,远黛忍不住轻叹道:“我也是!”萧呈娴前往北疆已有数月之久,却只托人给她送过一回信。信中更是绝口不提她所遇到的困难,对北疆的风俗人情反多有赞誉。

    远黛并非没有出过远门之人,对远游之人的心理,又怎会全无了解。萧呈娴在平京这样的环境中养尊处优的生活了近二十年,忽然去了北疆这样的地方,即使才刚离京之时,心下会觉新奇。但时日一久,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便会将那种新奇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必然是种种疲乏与无力,乃至烦躁、焦虑等等不一而足。

    远黛知道,即使萧呈娴再怎么性情坚韧,这种情况,只怕也难以避免。

    说到萧氏兄妹,远黛与百里聿终是找到了共同语言,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眸中寻到了淡淡的担忧之色。将他二人的神色看在眼中,百里肇不觉一笑:“无需担心,赶明儿我命人去看看他们就是!”蒋琓在北境几乎便等于一个土皇帝。这些事于百里肇,自是不难。

    微微一叹,远黛点头道:“多谢王爷!”她很清楚的知道百里肇能够很轻易的帮她打听到有关萧呈娴的消息,只是她并不以为一些明面上的安好消息有什么用。萧呈娴必然是安好无虞的。她毫不怀疑此点。只凭她萧家嫡女的身份。北境又有萧呈烨在,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犯到她头上去,更何况上头还有蒋琓若有若无的照拂。

    只是如今二人远隔千里,对萧呈娴,她总免不了有些担忧、思念而已。

    她这里正想着,却忽然听对面的百里聿开口道:“我这次来,正有一事想求二哥!”

    这话一出。远黛与百里肇的目光顿然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百里聿的身上。若有所思的凝眸看向百里聿,好半晌。百里肇方拧眉道:“你且说说看!”以萧后的手腕,他实在想不起有什么事是百里聿必要开口求自己的,因此说这话时,语气里头便也多有慎重。

    迟疑的看了一眼远黛,百里聿终究开口道:“再有十日,便是我的及冠礼了……按例,及冠礼后,我可以远游一次……我想,去一趟北境……看看呈烨他们……”

    这话他虽说的吞吞吐吐,但百里肇二人是何许人,又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几日,于平京中人而言,最为震撼的无疑便是百里肇双腿复原的消息。大周的皇位传承也因之愈加扑朔迷离,在这个时候,百里聿选择远离平京,便等于是退出了此次的皇位之争。

    他这话来的突然,不说远黛,便是百里肇也是万万不曾料及。他正不无迟疑的斟酌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却忽然传来了徐青的声音:“启禀王爷王妃,府外有人求见王妃!”

    这声音乍一传来,倒让百里肇与远黛暗地里松了口气。于百里肇而言,他自然是希望百里聿能够离开平京,远离皇位之争的,然而他却并不希望百里聿去往北境。北境,毕竟是危险之境,百里聿的身份又非比寻常,倘或出了什么事情,即使是对百里肇有益无害,也依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说到底,百里肇是真心实意的将百里聿当成弟弟看待的。

    移眸的看向下手处的徐青,远黛不无诧异的问道:“是谁要见我?”

    徐青应声答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那人倒是递了件信物上来,道是王妃见了这样物事,必会答应见他!”一面说着,已自上前一步,奉上一只佩玉来。

    目光才一落到那块佩玉上,远黛便不由的一怔。那是一块半月型的佩玉,玉质通体洁白,光润莹洁,珮身镂雕松竹梅岁寒三友图案,雕工精细,几可称得上巧夺天工四字。

    深秋的平京,气候已见寒冷,但握着那块佩玉时,却只觉温润柔腻,毫无冰冷之感。很显然的,这块玉佩乃是传说中的万年温玉。只是这半个巴掌大的玉佩,怕不要价值万金。

    而能让远黛为之怔愣的,自然不是这块玉佩的价值。纤长的玉指缓缓抚上了那块温玉珮的边缘,那里,并不如一般佩玉那般光滑,却是凹凸不平,仿佛镌了什么纹样在上面。

    无需细看,远黛也知道,那里镌刻的是四个字——明瑜青妍。

    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肇,稍稍迟疑过后,远黛才道:“是我从前的一位好友!若是王爷不觉他来的冒昧,我想,不妨请他来此同我们一道用个饭!”

    觉出她神情有异的百里肇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更何况,他也实在需要一个外人,来避免百里聿再次提起才刚的话题来,微微颔首之后,他转向徐青,简单吩咐道:“去吧!”

    徐青去后,远黛这才不无苦笑的道:“这人……姓石,名青妍……”

    “石青妍”三字才刚入耳,饶是百里肇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神色也依然不由的一僵,摇一摇头后,他失笑的道:“这又算是什么呢?”言下颇多无奈之意。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安然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这话虽说的含蓄,百里肇却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既来了,也只能欣然以待了,终不能拒而不见吧。

    明瑜青妍,所指的,自然便是此次前来大周的南越明瑜公主石青妍。这一点,对于早知远黛身份的百里肇而言,自然不难猜出,然而对于百里聿而言,却未必就能想到。

    他虽也知道此次南北联姻之事,也知道南越来的是谁。但却只知封号,对于公主的闺名,他还真是没太注意。因此这会儿虽听得石青妍之名似曾相识,却也并未多想。只是听说来人乃是远黛的好友,又听远黛命请来一道用饭,心中神色不觉诧异而已。

    在他想来,所谓好友,必然便是远黛从前万州时候认识的人。然而什么样的朋友,竟能够格让远黛命人请来与自己兄弟一道用饭,却是他所想象不来的。心中既存了这个念想,他的眸光便也不自觉的往花厅门口多看了几眼,对于他自己才刚提出的要求,他终是没再提起。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向百里肇提出这个要求,无疑是不合适的。所以他才会借着远黛的东风说起这个,以使之显得不太突兀,然而因为徐青这一岔,此刻若仍紧追不放,以他的脸皮,还真是做不出这等事来。

    他不再提,倒让百里肇暗暗松了口气。三人略说了些闲散话儿,那边徐青却已引了石青妍来。百里肇既知石青妍的身份,见她进来,不由留神看了她一眼。

    随在徐青身后进来的那人,着一身深蓝织锦长袍,头戴纶巾,面容姜黄,似带病容,却掩不住清秀非常的五官,虽则身段略短,因其纤瘦、年纪又小的缘故,倒也算不上是破绽。进得花厅,她也并不见礼,只睁了一双清凌凌的灵活大眼,滴溜溜的望向远黛。

    饶是觉她来者不善,但因是数年不见的故人,远黛见着她时,心中仍不免百感交集。她起身才要招呼时候,那边石青妍却已别开视线,看向百里肇:“你就是百里肇?”她开口问道,明眸澄澈,声音清脆,面上非但全无畏怯,言语中更隐带质询,却是毫不客气。

    百里肇倒不曾石青妍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微怔之后,方点头道:“正是!”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石青妍略一撇嘴的评价了一句:“倒也勉强看得过!”

    这一评价,倒真是百里肇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愕然一刻,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拿眼看了一看身边的远黛。远黛也只是笑,显然石青妍这话,并不让她太觉意外。

    评价过了百里肇,石青妍便自转向百里聿:“你又是谁?”她傲然的问道。

    百里聿见她则一身风尘仆仆,面色姜黄,却自有一股凌人之气,倒也并不敢小觑了他,当下起身拱手道:“百里聿!”

    “百里聿?”石青妍仿佛吃了一惊,下一刻已脱口问道:“安亲王百里聿?”很显然的,百里聿虽不曾认出她来,她却曾经听说过百里聿的名头。

    上首处,远黛终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青妍,先过来坐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好欺负

    远黛终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青妍,先过来坐吧!”石青妍的身份,百里聿迟早都会知道,而她与石青妍的关系,也必然不能隐瞒下去,但她可没打算在今日就透了底去。

    撇一撇嘴,石青妍终于没再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后,移步上前,在远黛身旁坐下。

    才刚见到她的时候,百里聿便总觉眼前这人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这会儿忽然见她撇嘴不屑,神态间娇憨隐隐,不觉陡地一怔,下一刻已失声叫道:“你是女子?”这一声才刚叫了出口,他便不由的面上一红,心下暗觉自己实在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毕竟先前远黛便已说了,石青妍乃是她从前的好友,而她本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所谓好友,又怎会是男子。

    这也是百里聿对远黛的从前并不熟知,才有如此想法,不过放在此时,倒也颇为正确。

    灵活的杏眼斜斜的睨向百里聿,石青妍一面坐下一面挑眉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力劲!”她长眉入鬓、杏眸明澈,纵是横眉瞋目作高傲态,也自娇俏鲜活,如花之盛放。

    面色无由的更红了三分,心下也有些慌张,百里聿不无尴尬的别了眼,不敢再去看她。

    并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石青妍端了丫鬟才刚奉上的清茶,浅啜了一口。清秀面容上随之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很显然的,她这一路匆匆赶来平京,路上也颇吃了些苦。

    远黛虽让人请了石青妍过来一道用饭。却并没打算在百里聿面前同石青妍细叙旧事,然见她神色倦怠,却仍不由心中不忍。少不得低声的问了她几句。百里聿虽不识石青妍,石青妍却是知道他的,她此来投奔远黛,本就是为了设法破坏这桩婚事,百里聿既没认出她来,她又怎会主动表明身份,没的招惹麻烦。因此也只低低的答话。不该说的更是只字不提。

    及至摆上饭来,二人也只简单用了些,吃个半饱之后。石青妍便朝远黛使了个眼色,示意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远黛会意,当即起身,带了石青妍辞了出去。

    因远黛一直在的缘故。百里聿说话便有些不自在。其后又来了个石青妍,闹得他愈加局促不安,这会儿眼见二人去了,百里聿方松了口气,然放送的同时,心中却又忽然觉得有一些些的失落,一颗心竟无由的有些七上八下、空落落的有些发虚。犹豫的抬头看一眼百里肇,他终是开口问道:“二哥。这个……那个……石姑娘……”

    他才刚的失态之处早被百里肇看在眼中,心中也早有了几分明白。沉吟片刻后,百里肇方不疾不徐的问道:“石青妍这个名字,难道你就不觉得有些耳熟?”

    百里聿对自家这位二哥的性子也是多有了解,知道他既说了这话,必有其原因,当下低头仔细的想了一想。这一想之下,他还真是若有所觉,但转念再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石青妍所以会来睿亲王府,是有投靠远黛之意,而他实在没法将自己这位二嫂与南越之人扯上任何关系,左思右想许久,百里聿也仍是摇头含含糊糊的道:“这个名字我听着确是有些耳熟,只是真要叫我去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淡淡一笑,百里肇状似随意的抬手,指了一指南方:“可想起来了?”他问道。

    他已提示到这个地步,百里聿若还听不出个中的意思,也当真是糊涂到家了,不由的睁大的双眸,他失声的叫道:“她是……南越明瑜公主?”

    不意他会忽然叫出这么一声来,百里肇深感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首饰。百里聿也非迟钝之人,见他如此,便也赶忙的闭了口。如今的睿亲王府,虽已被远黛命文屏与杜若二人细细梳理了一回,清退了不少心怀异志之人,但却还有意无意的留了些人下来。此事百里聿虽不知其详,但因着萧后的缘故,倒也略有所知。

    “她……怎会与二嫂相识的?”定一定神后,百里聿才又低声问道。

    这一点,才是他万万想不明白的地方。

    没有解释的打算,百里肇只道:“这事里头多有隐情,等改日得了空,我再与你细说!”

    他既这么说了,百里聿心中便是再好奇,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有闭口不再言语。

    …… ……

    才刚离开花厅不多远,石青妍便迫不及待的叫了一声:“青螺姐姐……”

    陡然听了这一声“青螺姐姐”远黛竟是不由的一怔,好半日方苦笑道:“还叫我远黛吧!”曾几何时,青螺这两个字,于她而言竟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让她有时竟会会不过意来。

    似乎不甚满意这一句话,石青妍蹙眉撇嘴,不依不饶道:“我总觉得青螺二字更适合你!”

    远黛听得一笑了之,并不打算多加讨论这事,只道:“你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想来也累了,先时我已命她们备好了沐浴的水,我们先回屋早早洗沐了休息吧!”

    石青妍闻声,忙欣然笑道:“还是姐姐疼我,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早累得紧了!”一面说着,早已一把拉住远黛的手,一路急匆匆的便要往前走。

    失笑的轻拍了一记石青妍的玉手,远黛轻嗔道:“这都几年了,怎么你还改不了这急性子!照你这般没头苍蝇的乱撞下去,怕是找到澄怀居也是三更半夜了!”

    石青妍听得嘿嘿一笑,忙转身道:“我早知姐姐疼我,必是舍不得我奔波劳累的!”

    无奈的白她一眼,远黛笑骂道:“几年不见,不想你这性子竟是一点没变!”口中说着这话,她的面上便也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怅怀的神色来,似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

    听她这么一说,石青妍倒不由凝眸仔细打量起她来。九月中的秋月,依旧明如圆盘,高挂中天,洒落一地的清辉,淡淡月色笼在远黛面上、身上,平白的为她添上了几分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清美之态,只是这样的美在石青妍看来,却显得宁谧太过。

    “你变了许多呢……”石青妍忽然的道,声音无由的竟带了些许的暗哑,似有哽咽之意:“我记得你从前最是爱笑,最是不喜浅色衣裳……可如今……”

    不愿听她再说下去,远黛轻轻抬手,掩住她的樱唇:“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见石青妍挣扎着犹要说些什么,她却又是一笑:“即便是你,其实也还是变了不少的!”不过是那些变化并没有表现在外。不等石青妍开口,她便抢先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的下落,如今南越只怕已有不少人知道,但这些人里头应该不包括石青妍才是。

    一耸香肩,石青妍撇嘴道:“七哥既能找到你,我当然也能!”说着,她却又忽然想起百里肇来:“对了,北周的这个睿亲王一看便是个不好对付的,姐姐怎会嫁给他的?”

    听她这话的意思,竟是千万不要嫁个不好对付的男人,要嫁便要嫁个老实可欺的。

    远黛自是能明白她的意思,抿嘴一笑后,她道:“凡事总是有利有弊,不是吗?”

    摆一摆手,石青妍干脆道:“嫁都嫁了,不这么想又能怎样呢!”说着,竟忍不住拿眼偷偷觑了远黛一回,神色间颇见犹疑,似是有话想问。

    对于她的这些小心思,远黛心中明白得很,但她既然没问出来,她又怎会主动去说:“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没有?”她闲闲的将话题重又拉回到石青妍身上。

    低哼了一声,石青妍道:“姐姐这里可有什么比较好欺负、长得又好的男人没有?”竟是问的老实不客气,脸上更是连丝红意都没有,只是理直气壮的。

    被她这么一问,远黛一个忍不住,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瞒你说,还真是有!”

    石青妍听得大喜过望,一把抱住远黛只是追问道:“不知却是谁?”

    悠悠一笑,远黛不急不缓的道:“才刚在花厅,你不是已见过了?”

    石青妍一怔,半晌才会过意来。南越之地,虽也有礼教大防之说,但比之北周,却仍要松泛许多。加之南越境内,汉民多与苗、彝、壮等族混杂而居,其中又以苗族人口最多、势力最强。而南越先帝景轩连娶二后,皆为苗女,如此种种,愈使皇室风气开放,与大周迥异。

    因此远黛说起这个时,石青妍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偏头仔细想了一想后,她才蹙眉道:“那个百里聿看着是不错!可惜他是北周皇子,这个身份,却不大好!”

    这个回答倒也并不出乎远黛所料,不无促狭的一笑,她道:“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不无郁闷的叹了一声,石青妍懒洋洋的道:“无妨!反正七哥已帮我出过一个鬼主意了!”提起石传珏时,她的面上便自露出了几分不快之色,似是在石传珏手上吃亏不小。

    “什么鬼主意?”远黛微诧的追问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现状

    “什么鬼主意?”远黛微诧的追问道。一听鬼主意三字,她便知道,这个法子绝算不上是什么好法子。念及石传珏,她忍不住的轻蹙了眉头,心中无由的有些不安。

    石青妍所以同远黛说起这个,也是因为知道石传珏的“鬼主意”她若采用了,必是极有效果的,然一旦真用了这个法子,她也就没有后路可退了,所以若非必要,她并不想用。事实上,她来找远黛,也是希望远黛能为她出一个更加靠谱些的法子:“七哥说,他让我谨记须洁身自好!”知道远黛必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她便索性将石传珏之语如实陈述出来。

    远黛听得眼眉微颤,心中更有一股暗火翻涌而上。她自然明白,石传珏的这句“洁身自好”其实却是在提醒石青妍,只要她肯自污名声,这桩婚事必定搁浅无疑。

    石青妍固是南越公主,然大周百里氏与南越石氏二分天下,北周皇室便是再如何不济,也断然不会接受一个声名扫地的公主作为皇子妃。只是石青妍若果真这么做了,可以想见的是,南越只怕从此容不得她。即使不至因此杀了她,但褫夺公主名号却是毫无疑问的。

    而这,也正是石青妍为何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听从石传珏之言的缘故。

    二人说了这一路话,前头却已到了澄怀居。文屏早得了信,提着气死风灯迎了出来。见远黛与石青妍二人过来,少不得快步上前。她知远黛素日畏寒。迎出来时早已备好了斗篷,见着远黛,忙将手中风灯交予身后的丫鬟。一面却取过一顶斗篷为远黛披上。

    见她为远黛披上斗篷,石青妍不觉一怔,错愕的看了一眼远黛,却终是没有言语。

    远黛自是看出了石青妍的诧异,但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向文屏道:“文屏,你先带石姑娘去沐浴吧!南厢房可收拾好了没有?”

    文屏先前早得了信。忙应声道:“早收拾好了,一应用具都换了新的,王妃放心就是!”

    点一点头。远黛偏头看一眼石青妍,笑道:“你先去,我在南厢房等你回来慢慢叙话!”

    石青妍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应了一声后。跟在文屏后头一路去了。目送她离去的身影。远黛却还不由的静立了片刻,这才举步,往南厢房行去。

    南厢房里头,此刻早是灯烛明亮,一盏银质鹤形香炉的鹤喙之内,青烟正自袅袅升起,幽幽的冷香溢满一室,令人心旷神怡。不无疲惫的在炕边上坐下。远黛长长的吁了口气。

    她这里才刚坐下,那边惠儿早捧了茶来。远黛接茶。浅啜了一口,却是菊花八宝茶。清香满口,略带甜意,让人甚为受用。“王妃今儿睡在南厢吗?”惠儿好奇问道。

    点一点头,远黛简单吩咐道:“你亲自过去花厅,同王爷说一声儿吧!”

    惠儿应着,倒也并不耽搁,便告退了出去。

    远黛则静坐屋内,注目看向桌上那盏精巧明亮的琉璃灯,微微失神。许多从前仿佛早已淡忘的往事,在这一刻,却都清晰的重现在她的脑海,让她一时百感交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将她从那种近乎恍惚的心绪中惊醒过来,眼见屋内灯光稍稍黯淡了些许,远黛不由的微微一笑,从一边屉中寻出一把银剪,她揭开琉璃灯罩,剪去一节烧完的灯芯。屋内光线骤然一暗,不旋踵,便又重归光明。将灯罩仍旧罩了回去,甚至还不及将银剪放回原处,屋外廊上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

    意态镇定的将银剪依旧放回原处,远黛这才缓缓转身,房门,也在这一刻被人推了开来,石青妍迈步的走了进来。因刚刚沐浴过的缘故,她的长发仍未干透,微湿的乌发松松绾在脑后,灯光之下,却愈显乌发如墨、冰肌胜雪,靥上微红浅浅,愈觉容颜秀美绝伦。

    “青……姐姐……”她叫着,便快步的走了过来。她想叫远黛做青螺姐姐,远黛却是不愿,让她改唤她如今的名字,石青妍却又不愿,如此一来,她也只得简单唤一声姐姐了。

    目光才一落到石青妍面上,远黛倒不由的怔了一怔,好半日,她才摇头笑了一笑:“见你这样儿,倒让我忍不住想起贤妃娘娘来,她如今可还好吗?”

    她口中所说的贤妃娘娘,指的正是石青妍之母、先景轩帝的爱妃江贤妃。江家乃是南越有数的名门世家之一,历代多出名臣,江贤妃的父亲,乃是翰林院大学士江桦,一度曾为景轩帝长子、廉亲王石传珉的老师,素来极得石传珉尊重。甚至可以说,若是石传珉能得继承皇位,太傅一位,必然就是江桦江大人的。

    也因着这一层关系,当日远黛在南越时,与江贤妃的关系也颇不错。而她所以忽然说起这个,却是因为石青妍的这副模样,实在与当年的江贤妃足有七八分相似。

    听她这么一问,石青妍面上却不由的现出一丝伤感之色:“父皇不在了,母妃还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左不过是一个贤太妃之位,在宫中颐养天年罢了!”

    远黛听得一阵默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景轩帝在日,对江贤妃可说是恩宠备至,后宫之中,无人能及,只是可惜,她膝下并无子嗣,只有石青妍这么一个公主:“贤太妃在后宫过的可还好吗?”良久,她才勉强的问了一句。

    摆一摆手,石青妍懒懒道:“莫说宫中如今无主,便是有主,又有谁会去注意一个太妃!”言下却不无讥嘲。宫中女子,一争宠幸、二争位分,若然能力所及,不免又想照拂家人。但这些,与那些太妃实在已没有丝毫的关系。她们的一切,早在先帝过世的那一日,便一同去了。所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她们人虽还活着,却早没有了向前的可能。

    远黛听得微微诧异,不免问道:“后宫如今竟是无主吗?”她记得很是清楚,石传钰当年可是立了皇后的。而他所立的皇后,正是小金后的亲侄女金氏。

    无谓的撇了撇嘴,石青妍不屑的道:“皇兄当年所以立金绫为后,无非是被金氏胁迫,不得不然,姐姐以为,他会善待她?早在前年,她就被禁了足,不许离开玉坤宫一步!我一直想着,皇兄所以一直没有废后,一则因为金氏,二来,只怕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迎姐姐回去呢!”口中说着这话,石青妍那一双灵动的大眼,却是须臾不曾离开远黛的面容。

    她的这点小心思,哪能逃得过远黛的双眼,失笑的抬手在她额上重重弹了一记,远黛轻飘飘的道了一句:“我已嫁人了!”除此之外,竟是再无旁的言语。

    满不在乎的一挑柳眉,石青妍道:“姐姐难道竟以为皇兄会在乎这些?”

    这话一出,远黛却不由的微微眯了眼,审视的看了一眼石青妍,她忽然笑了笑:“青妍,你老实同我说,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从前她在南越时,与石青妍关系确可称得不错二字,但也仅此而已,非但远称不上知心,便以“亲密”二字概之,也嫌太过了点。事实上,石青妍今日忽然过来找她,远黛心中是颇为诧异的。不过到了此时,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石青妍毕竟年纪尚小,忽然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神色不由一僵,好半日才尴尬一笑:“我……我觉得姐姐也许能帮上我……”口中说着,她已忙忙的扑上前去,抱住远黛的手臂,轻轻晃动了一下:“父皇同大哥都不在了,皇兄要把我嫁来北周,七哥净给我出馊主意……”

    她还待再说下去,远黛却已轻笑了出来,抬手轻轻一捏她粉嫩柔腻的脸颊:“罢了罢了!你既来了,我难道还能赶你走不成!你放心,你既求了我,我自当尽力帮你!”这话一出,她甚至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石青妍紧贴着自己的僵硬身子稍稍柔软了些,仿佛是松了口气。

    不曾出言说破此事,远黛只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房去了!”

    “呵”了一声,石青妍抬起头来,面上隐现失望之色的问道:“姐姐不留下陪我说话吗?”

    淡淡一笑,远黛沉静道:“你既来了,自然不会马上就走!有话明儿再说也是一样!你知道,你今日来的突然,何况你身份比旁人也不同,有些事儿,我总得同王爷商量一番才是!”

    知她这话说的有理,石青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松开远黛的手臂,轻声的道:“我送姐姐出去!”

    笑着摇一摇头,远黛道:“不必了!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想来也累了,这里原就是我的院子,哪还劳你送我!你且好好休息,明儿我命人来唤你过去一道用早饭!”

    石青妍闻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远黛也不再多看她,站起身来,缓步的走了出去。惠儿正守在外头,忽然见远黛出来,不觉一怔,张口欲问,却被远黛一个眼色制止。

    惠儿会意的跟了远黛出了南厢。在廊下站住脚步,远黛回头看一眼惠儿,温和道:“这几日,你便在这里伏侍石姑娘吧!切记尽心尽力,不得怠慢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文屏执灯走在远黛身边半步处,为她引路。凛冽的夜风迎面而来,即使裹着厚厚的斗篷,仍让远黛不由的打了个冷颤,抬手拢了拢微敞的斗篷,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微微怅然的道:“这才九月,夜里竟就这么冷了!”喟叹之余,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难明。

    听她这么一说,文屏不由一笑:“原是小姐畏寒才会有此感觉,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才刚出来时,竟没想着再为小姐加件衣裳!好在再走不了几步,便到王爷书房了!”口中说着,她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为何不遣个人过去请王爷回房?”

    远黛闻声,唇畔笑意不觉愈加苦涩了几分。从前百里肇问起她时,她一直都答他说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事实上,平京与郢都若真真比较起来,却无疑仍是郢都更重三分。

    因了这个的缘故,乍见石青妍的时候,她的心中其实是不无欣喜的。虽然之前,她已与石传珏见了一面。只是可惜,三年的时光,已让很多从前的东西不复旧貌。

    人未变,事已非,从前种种,纵是回头,也早面目全非!

    远黛暗暗的想着,心潮一时翻涌难平,好半晌,方无声的咽下一声长叹。

    “文屏,日后你若得了机会,不妨往郢都一游!”她忽然开口,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怀念之色:“郢都号春之城,因其四季如春。花木常开不败……”她本有心再说下去,然话到此处,声音却忽然哽咽。下面的话,却再说不出来。

    文屏在她身边几年,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诧异之余,不觉抬眼看来。月色如水,远黛眸中也似包了一汪盈盈春水一般,却让文屏怔愣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在远黛很快便已敛去了眸中莹光:“我们到了!”注目看向前方。她平静开口。

    文屏应声看去,果见前方不远处,赫然已现出一处小院的轮廓。这处小院她虽不常来。却也是认得的,正是百里肇最喜的书房小院。许是已得了消息的缘故,这会子院子的月洞门外头正有人提着灯笼候着,细察其身形。正是最得百里肇信任的大太监徐青。

    见二人过来。徐青便也疾步迎上来行礼问安。朝他一点头,远黛温声道:“有劳徐公公!”

    徐青忙笑道:“这原是奴才的本分,怎敢当得王妃这句有劳!王妃请!”说着便自提了灯笼,一路引了远黛进去。远黛才刚进了院子,走不几步,正屋房门却已洞开,她抬眼看去,正正瞧见一条颀长身影从亮堂堂的屋内走了出来。

    因是迎着光的原因。远黛并不能清楚看到百里肇的面容,但她心中却清楚的知道。来的那人是谁,一股无由的温暖骤然袭上心头,竟让她不能自已的觉得心中一阵发酸。

    很是自然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百里肇微拧墨眉的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冷!”虽只简单的两句话,没有太多的温存甚至隐带责备,却无由的让人只觉熨贴,心中瞬间暖洋洋的。

    仰头朝他抿嘴一笑,远黛轻声的道:“只是忽然想见见你!”

    微微晕黄却愈显温暖的灯光从他身后的屋内洒出,虽不十分分明,却仍足让他看清她的面容,眼圈微红,眸中水汽漾漾,这一刻的远黛,竟没来由的让百里肇只觉心疼。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他匆匆的道:“外头冷,有话进去说!”

    二人紧走几步,堪堪行到屋外时,远黛便觉屋内热气隐隐袭来。这书房内,竟生了火盆。百里肇自幼习武,年少时候,又曾在北境那等严寒之地驻守数年,早惯了寒冷。加之九月的平京,天气虽已日渐转寒,但离着寒冷却也还早。事实上,整个睿亲王府内,除却远黛所住的澄怀居外,并无一处在这九月天生火盆的。

    “这火盆是刚生的吧?”略略平息一下混乱的心情,远黛抿嘴笑问道。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牵了远黛的手,将她安置在炕上坐下。一侧徐青早快步上前,奉了茶来。百里肇亲手接了茶,递与远黛,摆手示意徐青等人退下后,这才道:“是姜茶,你喝两口驱驱寒!”一面说着,便在远黛身边坐下了。

    低头浅啜一口那茶后,远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离着自己脚边不远的那只火盆。火盆内,炭火正旺,那火光明灭不定,丝丝暖意发散开来,令人寒意为之一扫。

    见她久久不语,百里肇的眉不免拧得更紧:“石青妍都说什么了?”远黛虽没多说什么,但她今日这种种反常举动的来因,却处处都指向石青妍,也难怪百里肇开口便问石青妍。

    摇一摇头,远黛平静道:“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既来找百里肇,便也没打算要隐瞒他什么,沉默片刻后,毕竟将才刚与石青妍的交谈一一说了给百里肇知道。

    百里肇是何等人物,无需她刻意点醒,便已明白了过来:“你觉得,她是受命而来?”

    疲惫的将螓首靠在百里肇肩上,远黛慢慢的道:“我只是忽然觉得难受!原来……大家都变了……”抬手掩住百里肇的唇,她继续的说下去:“可是我知道,这也怪不得她们,因为我也变了很多,不是吗?更何况,我走之前,也并没留下哪怕一个字给他们……”

    一直以来,对从前的那段日子,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淡然以对,她虽不会主动对人提起那段时光,但也并不讳言之。因为此点,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已放下了。然而有一天,当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还远远没有放开。

    她还清楚的记得,记得从前的欢笑、从前的气恼、从前的种种情分,然而他们……却似乎已忘记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算计着她,让她只觉得心酸伤悲。

    石传珏之事,她还能够视而不见,但石青妍的做法,却只让她痛心。她还记得当年的石青妍,骄纵、快乐而无忧无虑。景轩帝晚年,江贤妃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石青妍这个江贤妃唯一的女儿,理所当然的也成了景轩帝最小、也最疼爱的女儿。

    景轩帝甚至一度允诺要立江贤妃为后,虽然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

    忽忽四年,当年纯真、骄纵的小公主已变了许多。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一切只为自己打算。本来,这一切并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不过是现实所迫。然而她的面上却仍保持着那种娇纵与理所当然,甚至是在她的面前,也仍然如此。

    她本不该怪她,然而这样的她,却只让她觉得心寒。

    那个人,不知道给了她什么样的好处,让她如此的来诳她。细细想来,也不外是让身处后宫的江贤妃过的更好些,让她过得更自在些或者任其选婿罢了。

    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膊,良久,百里肇才沉静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本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这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吐出了这么十四个字来。

    只因今日让远黛觉得心寒的这种种事端,四年多前,他便已经历过。

    那个曾经最疼爱他的父皇、那个曾对他关怀备至的萧后……生在皇室,有些东西,是迟迟早早都是要经历的,毕竟你在设计人的同时,又怎能奢望不被人设计?

    只不过,出自你的敌人与出自你的亲人的同样一刀,往往带给你的伤害也并不同。

    出自敌人的伤,你能忍着疼痛,将之包扎紧了,记取教训,再狠狠的还以颜色。然而出自亲人的呢?那样的伤,是深重而难以愈合、甚至历久弥新的……

    至少直到今日,百里肇也还是没能忘却当年自己最亲的人给自己的那一刀。

    深吸了一口气后,远黛冷淡的道:“我虽不怪她,但也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待她!”仰起头来,眸光宁淡的看向百里肇,她道:“这阵子,我想过去绿萼岭住些时日!”

    几乎不曾思忖的,百里肇干脆道:“我们同去便是!顺便也可避避风头!”他原先的打算,是借着中秋宫宴一事,放出自己双腿已渐有好转的消息,却没料到,宫宴过后不多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如今平京的朝臣乃至百姓,都为他痊愈一事心存欣然。但也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指称他的双腿其实早已痊愈,所以一直不曾透露,不过是抱着坐山观虎斗,再坐收渔利的打算。这样的说法虽然并不错,但他可并不打算承认。

    在这样的情况下,暂离平京一段时日,却是一个较为妥当的办法。

    毕竟如今的大周,可还是他的父皇延德帝的大周。他若是不想造反篡位,有些事儿,能避着些还是避着些的好。陪远黛同去绿萼岭小住一些时日,等南越使团到了平京,朝中多数人的视线想必就会转到南北联姻一事上去,对他实在是有益无害。

    若是……能让远黛打消回去南越的念头,那更是再好不过。(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避

    寅时五刻才过,袅袅的晨钟余韵犹未全消之际,一辆黑漆马车便已出现在刚刚启开的平京东城墙广渠门前。乍一眼看去,这辆黑漆马车并不如何显眼,车身之上既无精美装饰,也不镂空雕花,然较其他马车足足大上数倍的体型,却令其沉凝庄重,直使人望而生畏。

    拉着那车的,乃是两匹毛色油亮、体型高大流畅的枣红马,无需懂得相马之术,也知那两匹马儿必非凡品。那马行的不快不慢,却稳当异常。守着广渠门的这些个城吏日日守在城门口上,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了这车过来,忙不迭的便将欲待进城的一干百姓驱赶在一边,先放了那车过去,神色之间,更是恭谨异常。

    那车也不曾稍停,径直穿过城门,一路往东去了。眼见那车去了,城门吏方松了口气,重又恢复了原先的趾高气扬,吆喝着命一应进城之人排了队伍,一一入内。

    侧旁有不识那马车之人见状,不免低声咕哝了几句,言下颇多不满。偏那城门吏耳朵甚尖,听他嘟嘟囔囔,便虎着脸走了来,更执鞭作欲鞭笞状:“混账行子,你瞎了眼不成,不见那是睿亲王的马车吗?再要唧唧歪歪,仔细爷命人将你在这城门口枷上几日!”

    这话一出,城门口许多候着进门之人不觉都是一惊,及至回神,不觉寻了左近的相熟之人各自嗡嗡嘤嘤的低声嘀咕起来。更有人听那车乃是睿亲王的车驾,当即掉了头去。盯着那辆车好生的看了半日,那意思,倒恨不能透过车壁。看到车内的人才好。

    眼见那车去的远了,那城门吏才轻嗤了一声,不屑道:“都看什么看!要进城的快些进城,不进城的站一边去,莫要堵了城门,仔细再有贵人马车进出!”

    一面说着,一面却已挥手示意一侧站着的兵士开始驱散诸人。众百姓不敢多言。提篮的提篮,担担的担担,不片刻间。广渠城门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那城门吏一时闲了下来,却不由的注目多看了一眼先前那辆马车的去向,面上神色若有所思。一只粗大的手忽然的伸了出来,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一记。倒将他惊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与他同在这广渠门当值的门千总之一名唤李虎的。“李虎你这小子,想吓死老子啊!”二人关系素来甚为亲密,这城门吏见是李虎,便也不甚在意,当即喝骂了一句。

    那李虎哈哈一笑,却道:“你若真这么容易被吓死,怕也活不到今日了!不过是一辆睿亲王府的马车而已。怎么却将你吓成这样儿了。咱这城门哪天不得过去几辆马车?”

    摆一摆手后,那城门吏毕竟发了一回怔。才道:“也不知那马车里头坐的是谁?”

    李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道:“这才寅时正,这时候出城,除了女眷进香还愿还能有什么事?你也莫要想的太多了!”

    那城门吏皱眉想了一想,虽也觉他说的有理,但忖度片刻,仍是说道:“说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上头既有话,这事仍得报与上头知道才是!”

    李虎倒不在意,便道:“这个也只随你的意,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二人这里商议定了,那城门吏抬头看一看天色,又交待了李虎几句,这才急急的去了。

    广渠门前发生的事儿,马车内的人自是一无所知。疲倦的斜靠在百里肇的肩头,刚刚打盹醒来的远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百里肇随口应道:“寅正左右吧!你再歇一歇,等到了绿萼岭我再叫你!”

    车厢左侧,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淡而朦胧的光晕,照的车中光影模糊。远黛便在这模糊的光线中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肇。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的沉在这份朦胧的灯影里,却愈显得五官分明犹如刀砍斧削,稍稍隆起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颚,令人无由的有种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自然而然的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轻触了一下百里肇的下颚。

    柔嫩的指尖处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让远黛甚至有种新奇的感觉。忍不住的轻轻笑了笑,她低声的道:“我们这么连夜出城,居然有些像是私奔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近乎荒谬的感觉,但这会儿,她的心中,还真是这么想的。

    百里肇听得失笑起来,昏暗迷蒙的灯影,让他也不觉的生出一种冲动来,抬手轻捏了一把远黛的粉靥,百里肇不无戏谑道:“私奔竟敢乘坐夫家的马车!真好个大胆的小娘子!”

    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远黛当场便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心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只得伸了手去,用力在百里肇臂上重重的扭了一把。

    她手上本无多少气力,百里肇自也不觉得如何疼,被她一扭,便也笑了起来。

    车厢之内,光线依旧朦胧依稀,二人心中原先的种种怅然情绪却似乎因着才刚的几句玩笑话一扫而空,所余下的,净是暖暖的柔馨。

    好半日,百里肇才低声的道:“我如今却忽然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了!”

    “后悔?”微诧的仰起头来,明净如水的黑眸定定的看向他,远黛疑惑道:“后悔什么?”

    “我后悔……后悔为什么会选绿萼岭?”淡淡笑着,百里肇的语气竟是难得的温柔:“若是我选一个远远的地方,我们岂非可以偷的一时安宁?”绿萼岭虽不是平京,但毕竟距离太近,而这距离,也注定了他们不能真正的远离那个漩涡,即使一晌贪欢,也难偷的浮生闲。

    他的这话,其实也正是远黛心中所想,但她却知道,这些话,百里肇不过说说而已,这个时候,他是断然不能离开平京的。有些东西,即使你已不在乎,也不能放弃,更放弃不得。

    “我们的日子,还长得很呢!”她微笑的道。

    听得这话,百里肇却不由怔了一怔。而后却笑着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有件事,先前我却忘记同你说了!左右这会儿无事,倒可拿来说说!”

    “唔”了一声后,远黛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能更舒适的靠在他身上。觉察出她的意思,百里肇不觉微微一笑,索性便将她按在了自己腿上,又示意她躺下。这辆马车车厢甚是阔大,远黛这般躺着,倒也并不觉局促。远黛便也老实不客气的躺了下来。

    “是什么事儿?说来听听!”见百里肇迟迟没再说起先前那话,她便催促了一句。

    百里肇笑笑,道:“我看七弟对那石青妍似有几分好感!”

    不意他会说起这个来,轻蹙一下眉头后,远黛才道:“青妍,她怕是不愿嫁来大周的!”

    “哦?”对于这一点,百里肇自是知道的,但内里的原因他却并不知情。

    “青妍的母妃是先帝的贤妃,至今仍在!我想着,有她在一日,青妍都不会愿意远嫁!”远黛坦然的解释着。平心而论,她并不埋怨石青妍,各人总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原也不好说得。但不埋怨,却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她抱着设计她的心思出现在她面前,并表现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样子来。她不喜欢别人设计自己,从来也不喜欢。

    但基于从前的情分,她也没有与石青妍翻脸的打算,所以干脆就避而不见了。石青妍并非蠢人,到明日不见她,她想必便会明白,知道便是再继续留在平京,也改变不了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会尽快的回去,而后与使团一道过来平京,只将昨日之事,当作从没发生过。至于石青妍的安全问题,远黛更是毫不担心。

    作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公主,石青妍能这么顺利的找到睿亲王府,找到她,这就说明,她的身边一定有人保护。至于保护她的人究竟是谁,也与远黛毫无关系。

    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过得片刻,百里肇方淡漠道:“她是南越的公主,愿不愿意,本也由不得她自己来说!不过这事也与我无干,只看她的缘法了!”身为公主,固然可以享尽时间的一切荣华,但在某些时候,有些事情,又怎由得她来做主。

    百里肇相信,石青妍此来平京,想必是得了昭平帝的一些承诺的,只是这些承诺,最终是否能够兑现,却还难说得很。更何况她如今人已来了,真正做主的,便是大周这边了。

    不过这种事儿,他是没有什么兴趣插手的。而他知道,似石青妍这等样的身份,也断然不会是萧后眼中的合适人选。这事究竟如何,说不得是要听天由命了。

    远黛听着这话,倒不由的轻叹了一声。听她叹气,百里肇却不由微笑起来:“我记得眉儿最好做媒的,怎么这次,倒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来了?”

    远黛听得哭笑不得,微嗔的白他一眼后,毕竟说道:“她若将我视作姐妹,我帮她一把也还罢了!不过如今,这话还是休提为好!”(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花

    “她若将我视作姐妹,我帮她一把也还罢了!不过如今,这话还是休提为好!”

    百里肇所以说起这个,一则因想起百里聿昨儿的神态,故而顺口一提,二来,也有些试探、打趣远黛的意思,此刻听了这话,自然也就不再说起。二人说了这几句闲话,远黛反倒精神起来,索性坐起身来,揭开车上帘栊,推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不看则已,这一看之下,才见窗外已是金阳漫撒,灿灿生辉。暮秋时节,官道两侧,绿草已自转黄,却仍有一些野花在秋风中摇曳,看去倒也别有一种秋高气爽之感。

    自然的转头看向百里肇,远黛笑道:“原来已是这个时辰了,我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呢!”

    秋阳那明丽干净的光泽透过小小的车窗映在她的侧脸上,半明半暗的,迎着光的半张俏靥便显出一种剔透的莹光来,如冰似玉,却又比冰柔润、较玉温软,吹弹得破一般,便连百里肇见了,也不觉有些痴痴出神。半晌,他才笑了笑,浑若无事的别开视线,看了一眼窗外道:“再走不了多久,便该到绿萼岭了!”只是嗓音却似比平日暗哑了些。

    说过了那一句话后,远黛便又重新转头,去看窗外秋景,倒也并没觉出百里肇的不同:“这会儿我却忽然想骑马了!”她道,同时将手伸出窗外。秋阳暖暖融融,落在她纤长如玉的掌上,那一种温暖柔和却又微微灼热的感觉如有实质。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将身微微后倾了一些,以使自己更舒适的靠在车厢上,百里肇的眸光须臾不曾离开远黛。成亲这么些日子。远黛在他面前虽未必拘谨,但也不曾这般随意无束过。

    “你会骑马?我竟不知道!”他道,神色随意,只是信口发问。

    心下虽仍有些不舍,远黛却仍缩回手来,放下帘栊,半靠在窗边。向百里肇笑道:“我九岁学骑马,虽算不上精熟,但骑术也还是不错的!不过自打回了平京后。便再没骑过!”

    因开了车窗的缘故,窗外的阳光,便透过浅色的帘栊,柔和清浅的透了进来。秋风萧萧。拂得帘栊轻动,缕缕寒意便也随之渗入车厢,吹淡了车厢内原本的融融暖意。

    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远黛理所当然的移动了一下身子,往车厢后身处安置的暖炉边上靠了靠。百里肇在旁看着,不由一笑,取过整齐叠在一边的湖色绣梅花夹棉锦缎长披风,抖了开来。稍稍倾身过去,为远黛披在肩上:“真是从未见过似你这样怕冷的!”

    远黛却只抿唇莞尔。顾自的拢了拢身上那件披风,以使自己更暖和些,她悠悠笑道:“这般说来,你可不是因为我而长了一番见识,正该多谢我才是!”

    百里肇难得见她这般说话,也不由笑了出来:“我从前倒没发现你竟这么伶牙俐齿!”口中说着,却已不无戏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此怕冷,还骑什么马?”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不觉微微沉默,片刻才笑道:“我原先倒也并不是这么怕冷的,后来出了些岔子,便愈加的畏寒怕冷了!偏巧平京的冬天又远比郢都要冷得多!”

    百里肇听得墨眉轻抬,才要问个究竟时,外头却已传来徐青的声音:“王爷、王妃,绿萼岭到了!”原来在外头为二人驾车的,正是徐青。

    被徐青这么一岔,百里肇已将出口的问话便又咽了下去,改口问道:“肩舆可候着了?”

    出府之前,徐青早安排了人骑了快马一路疾奔绿萼岭,告知别宫众人并命他们准备肩舆在山下候着。徐青出声之时,早见着道旁候着的肩舆,忙应声答说已候着了。

    百里肇这才含笑移眸看了远黛一眼,而后却微微转身,打开身侧的一扇小柜柜门,从里头取出一面新式的水银镜来,递给远黛。远黛也不伸手去接,只就着他的手,照了一照。而后手脚俐落的打开一边的拣妆盒子,取出牙梳,抿一抿散乱的鬓发,又扶正了髻上微斜的钗环,自觉已能看得过去,她便罢了手,又将衣上皱褶捋了捋。

    眼见她如此的理所当然,倒让百里肇不禁失笑,只是他笑虽笑,手上却仍稳稳的扶住那面水银镜。抬眼见他如此,远黛也不觉一笑,索性执了牙梳倾身过去,也替他抿了抿发。

    不意她会有此举动,百里肇反怔在了那里。牙梳轻柔的在发上滑过,痒丝丝的,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发酸、有些发涩,又有一种仿佛融化开来的感觉。淡淡的幽香缓缓盈溢开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却自清逸幽绝,迥异寻常。一股冲动陡然涌上心头,丢掉手中水银镜,百里肇张臂一拢,已环住了远黛纤细柔软的腰肢。

    这辆黑漆马车虽则宽敞远胜寻常,但也仍是马车,远黛倾身过去为百里肇整理发髻时,姿势也因之多少有些别扭不便,这会儿忽然被他这么一抱,猝不及防下,只来得及“呵”了一声,整个人便一下子跌进了百里肇的怀里。将怀中柔软的身躯环的愈紧,轻轻贴上远黛柔嫩细腻的面颊,良久,百里肇才低声的道:“怎会忽然想到为我理发的?”

    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使自己能舒服些,远黛抿唇,浅浅而笑,却是不答反问:“你又怎会想到为我执镜呢?”

    被她这么一问,百里肇也不由笑了出来。

    不错的,有些事,本不过是一时动念、兴之所至,若刻意而为,却不免是落了下乘了。

    低下头去,在她鬓边耳际轻吻了一下后,百里肇毕竟克制自己,松开手来。因着才刚那一抱,远黛面上终不免有些泛红,嗔怒的白他一眼后,重又抬手整理了一回。百里肇在旁看着,见她整理已毕,便扬声唤了一声徐青。徐青会意,忙过来开了车厢,扶了百里肇下车。

    远黛跟在后头下了车,抬眼看时,却见眼前小山秀丽,身前不远,一条青石台阶蜿蜒而上。虽已暮秋时节,台阶左近所植的松柏林木却仍青葱苍郁,未染丝毫秋意。

    绿萼岭后山,多是富贵人家的庄园别院,石阶之上,不见一个闲杂人等,却不比前山喧哗。眼见这条石阶,倒让远黛难得的生出些冲动来,笑看百里肇一眼,她道:“秋高气爽,正宜登高,不知王爷可有共襄盛举之幸?”

    朗声一笑,百里肇应声道:“闲了这些年,连骨头也仿佛都生锈了,难得王妃有此兴致,本王又怎能不奉陪!”言毕已带笑朝远黛伸出手去。远黛便也抿唇一笑,将手递了过来。

    徐青见状,忙朝身侧一应伏侍人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远远跟着即可。

    二人并肩缓步上山,走不出五十步,便见山道两侧一丛丛一簇簇的皆是黄灿灿的野菊,也不知是有意栽种,还是天生天养,绚烂热闹之余,更有清香幽幽袭来,直令人心旷神怡。

    远黛一时兴起,便挣脱了百里肇的手,行到一边,弯腰折了几枝野菊捧在手上,回头却向百里肇笑道:“没想到这绿萼岭上除了梅花外,菊花也颇值一观!”

    不甚在意的一笑,百里肇道:“只是些野花而已,长便长了,谁还会特意来看这个!”一面说着,他便又调侃了一句:“怎么,九姑娘竟也对这些野花有兴趣?”远黛莳花弄草之名早已传遍整个平京,而她所养的那两盆月栀日日供在萧后宫中,更不知引来了多少注目。只是如今她身份太高,百里肇又一贯深居浅出,否则也不知有多少人要来求花。

    这样的她,居然会看上道边随处可见的野菊花,确是让百里肇心中甚是诧异。

    摇一摇头,远黛不以为意的道:“天生百花,各得其时,各有其美。野花,也自有野花的好处!”一扬手中野菊,又道:“你可莫要小看这野菊花!这花若然入药,于清热解毒等功效上,可是远胜寻常的白、黄菊呢!这菊花,令还有一种妙处,若是明年春里得闲,我与王爷再过来绿萼岭,我便采春日新生的嫩叶做几道新鲜菜肴给你尝尝!”

    百里肇挑眉一笑:“一言为定?”言毕已自抬手作势。

    会意的莞尔一笑,远黛应道:“一言为定!”举手与他击掌,以示约定。

    “我一直以为,你极爱梅花与荷花!”不再说起这个,百里肇岔开话题。之所以说远黛爱梅,是因去年冬里,远黛漫步照水林,指点梅花、分说品种,却都言出不俗。而所以说到荷花,却是因为姑苏之行,远黛虽不曾直言,但观其行止,对荷花也是极喜爱的。

    “嗤”的一笑,白他一眼,远黛悠然道:“王爷今儿出门,必是将耳朵忘在书房内了!”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倒不由摇头失笑起来。

    远黛见他如此,毕竟又笑着解释道“我才刚还说了,天生百花,各有其美,各得其时,天意如此,我们自也应当顺应天时。赏遍百花,看遍姹紫嫣红,方不误这四时节气,千种好花!不意王爷才一转头,便都忘记了,怎么不是没带耳朵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门前匾上“睿亲王府”四字,足下微微一顿之后,百里聿终究还是举步走了过去。兄弟几人中,以他与百里肇的关系最为亲密,即使百里肇这几年一直深居浅出,不见外人,却也从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过。因此上,这睿亲王府的门房对他也都极为熟悉。

    远远的见他安步当车的走了过来,早快步的迎了出来,隔着老远,便躬身行了一礼。

    百里聿便点了点头,问道:“你们王爷可在府中?”

    这话才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面上有些微微发热。且莫说百里肇向来难得出门,单说府内来了客,也断没有不在府中的道理。自己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此地无银了。他心中正自懊恼着,却听那门房应声答道:“今儿一大清早,王爷便命人备了车,往绿萼岭去了!”

    错愕的睁大了双眼,百里聿不可置信的道:“这才秋里,怎么就去绿萼岭了?”失声的问出这么一句后,他才自觉失言的尴尬一笑,百里肇是何等身份,他要去何处,岂是别人能够置喙的,何况这会子与他说话的,不过是睿亲王府的门房罢了。

    那门房自是不敢搭他这话,只陪了笑立在一边,脸上神气也颇有些僵硬。

    因才刚说错了话的缘故,百里聿心中多少也有些赧然,摆一摆手后,他道:“罢了!既然王爷不在,本王也就不进去了!”言毕才要掉头离开时。眼尾扫处,却忽然瞧见一个有些熟悉的纤弱身形正从睿亲王府的角门处出来。

    这一看之下,百里聿不免又是一愣。脚步便也停住了。那人却似没发现他的存在一般,迈步出了角门,便直直的走了过来。她却显然没有注意到百里聿,只低了头,匆匆而行。眼看着二人相距不过十步,再不言语,对方只怕便要走了过去。百里聿终是鼓起勇气叫了:“石……”只是叫了这一声后,他却不由的顿了顿,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

    好在他这一个“石”字。也足以让对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过来。恹恹的眸光落在百里聿面上后,那人脸上近乎抑郁的面色也仍不见丝毫变化,只淡淡的道了一句:“是你呵!”言毕竟也没有丝毫言语的兴致。便又低了头。似是打算离开。

    一股无由的冲动,竟让百里聿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她:“你……要去哪儿?”甚至连百里聿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起了这样的一股冲动。他是萧后独子,身上自然牵系着萧后最大的期待,也正因此,萧后对他虽是疼宠万分,平日里也从未疏于管教。

    这也养成了百里聿在外时。沉静少言的习惯,好在这种沉静少言。大多时候,都可被理解为是稳重大方,这一点倒也正合萧后的意思。毕竟诸皇子中,以百里聿年纪最幼,在萧后看来,百里聿表现愈沉稳冷静,对他的将来愈是有益无害。如今看来,萧后所做的努力倒也并非无用。至少百里聿的性情,在朝中诸大臣看来,还是颇能压得住场面的。

    然而萧后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百里聿,毕竟只是一个时年十**岁的少年而已。

    被他这么一拦,来人反而愣住了,不无疑惑的抬眼看向百里肇,好半日,她才皱眉,全没好气的道:“我要去寻家客栈暂住几日!你有什么事?”言语里头,满是不耐之意。

    刚刚出来的这人,自然便是昨儿才刚抵达平京的明瑜公主石青妍了。

    她昨儿兴兴头头的找上门来,又顺利的见到了远黛,却不料一时失口,说漏了话。因远黛当时未动声色,她心中虽有些发虚,但因一路赶来平京,委实也有些累了,远黛去后,她便倒头大睡,直睡到今儿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却不料,她睡了这一夜的工夫,远黛竟已走了。

    远黛往绿萼岭时,曾留了话给惠儿,命她好好伏侍石青妍,因此惠儿倒也不敢怠慢了。然而不怠慢归不怠慢,只从远黛夜里忽然离开南厢房,而后又忽然决定往绿萼岭住些时日,便也足够让伶俐的惠儿猜出了几分个中缘由。她既猜了出来,对石青妍自也不会有什么好气,石青妍问起远黛的去向时,她便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言辞之中,更隐隐的带了几分冷嘲。

    石青妍身为一国公主,景轩帝不曾故世时,对她又是宠溺有加,便是如今昭平帝在位,与她虽算不上如何亲厚,然素日待她,也是不薄。这会儿来了平京,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再被惠儿有意无意的嘲讽了几句,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偏偏惠儿这几句话说的甚是机巧,又颇有几分指桑骂槐之妙,却让她连发作的理由也寻不到。石青妍一气之下,在睿亲王府再呆不下去,气愤愤的命惠儿将她昨日穿来的男装烘干了,换上衣裳后,拂袖便走。

    南厢房闹出这事来,文屏自然有所耳闻。但她在远黛身边时候久了,又哪能不知道远黛的意思。见此情状,也只是面上稍稍挽留,见石青妍坚持要走,也就罢了。

    石青妍一路气愤愤的出来,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恼,若是此刻她人在郢都,怕不早将睿亲王府掀个底朝天了。只是她性子虽也娇纵,却也知道这是平京不是郢都,何况景轩帝驾崩后,她的景况也大不如前,性子多少也收敛了些。加之昨儿又从远黛口中得知百里聿的身份,心中多少有些忌惮,并不敢十分得罪,这才勉强压住怒气,稍稍敷衍。

    百里聿贵为皇子,一生之中见多了旁人的阿谀奉承,但却并不代表他看不出别人的面色。这会儿听石青妍言语不善,脸上不免有些难看。这事若要换了旁人,他只怕早已拂袖而去,然而对着石青妍,却不知怎么的,只是移不开腿。他这里不动,石青妍倒也不好就这么走了,毕竟百里聿是知道她身份的,这要一吵吵起来,揭出她的身份,却是难免尴尬。

    二人各自僵直的站在睿亲王府门前,愣了半日,又各自抬头,面面相觑,最终却还是石青妍耐不住的叹了口气,没好气的抓住百里聿的手,干脆的道:“快中午了!你请我吃饭!”一面说,也不管百里聿有何反应,竟是拖着百里聿便走。

    百里聿自幼管束甚严,年纪虽已不小了,但却真没被女子拉过手。这会儿被石青妍一拉,只觉对方肌肤滑若凝脂、纤手却又柔若无骨,一惊之下,倒闹了个大红脸,居然就这么愣愣的跟了石青妍去了。他们二人倒是去了,却叫门口处的那位门房呆愣了半日。

    石青妍是女儿身一事,王府内院之人知道者倒真是不少,但他一个在外头看门的,却哪里知道。一时想着百里聿那通红的俊脸,竟不由的便想歪了去了。

    过了好半日,他才摇摇头,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脑后,又自忖度了一番,觉得今儿这事还是报给上头知道才是,便举步往王府里头走去。

    …… ……

    远黛与百里肇二人一路徐徐而行,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熙和,说起来,倒是个登高的好天气,只是远黛终究体弱,行至半山腰,便再走不动,当下上了肩舆,一路径行。

    二人换乘肩舆之后,速度便也快了许多,午时将至时候,远远已见了疏影山庄的门楼。

    远黛歇了这片刻,体力倒也回复了不少,眼见前面已将到了,便命停了肩舆。百里肇见状,少不得也跟着下了肩舆,过来扶了她一把,且问道:“怎么?还想再走几步?”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抬手一指身侧不远处的那一处林子道:“我记得,那是照水林吧?”

    百里肇一听这话,哪还不明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便回头朝已快步走上前来的徐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疏影山庄去。徐青见状,不觉面现迟疑的看向百里肇,待见百里肇神色,又想着此处已是疏影山庄范围,终是没有多说,挥手带了一应人等离去。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上前牵了远黛的手,缓步往照水林方向行去。九月中,正是秋意最浓将颓之时,照水林内,落叶飘零,覆于地面,软软厚厚的,踩了上去,倒像是踩在地毯上一般。有些新落下的叶子早已干得透了,踩在上头时,便发出轻微的脆响。

    “今年的照水梅开的定然会比去年更好!”沉默许久,远黛忽然开口道。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微笑道:“你说是,那一定便是!”

    抿嘴一笑,偏头看他一眼,远黛忽然道:“今年春末夏初,梅子将熟时候,萧姐姐曾命人送了几筐照水梅给我!那时我仍在侯府,倒是腌了好些坛梅子!明儿得了空,可叫人过去侯府寻姨娘取几坛梅子来尝尝!”

    百里肇点头道:“好!”这一刻,他只觉平和安宁,竟是连话都不太想说。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当下踮起足尖,自他肩头将那一片叶子拈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信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却是想也不想的便踮起足尖,从他肩头将那一片枯黄的叶子给拈了下来。

    这一举动,由她做来,却显得异常自然,仿佛清风过涧、流水潺潺,却让百里肇的心骤然一紧,有些酸、有些疼,却又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熨帖舒爽。猛的张臂将她抱住,下一刻,他已脱口而出:“别走!”二人成婚至今,也已有了不少时日,这些日子下来,对远黛的脾性,百里肇即使不敢说全盘通晓,但也摸透了七八成了。而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没说出这话的原因。在他看来,远黛虽不是那种极为顽固之人,但也绝不是个可以轻易为人所动的人。

    甚至可以说,你若是以势相压,只怕非但不能如愿,反会适得其反。

    轻轻依偎在百里肇怀里,远黛的笑容沉静而安然:“显华可想过,我为何一定要回去?”

    不意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百里肇微微拧眉,暗自忖度着没有言语。

    “我想回去给父王磕个头,上柱香……”因依在百里肇怀中的缘故,远黛的声音便也沉沉暗暗的,仿佛有些压抑:“我还想……见一见四哥……再问一问他……问他得偿所愿后,过的可好?有没有……后悔过当年弑父杀兄的举动?”

    这最后的一句话,她说的极慢。甚至在说出口前,心中也不无犹豫,但最终她却还是说了出来。只因她很清楚。百里肇所以不愿她返回郢都,很大的一个原因正是在昭平帝身上。然而越是如此,她却愈要回去一趟。对昭平帝石传钰,远黛心中所怀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

    她自幼长在郢都,一直以来,石传钰非但是她的玩伴、兄长,甚至可以算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的感情,无疑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纯净真挚的感情,更何况。她与他还曾有过婚姻之约。虽然那份感情如同刚刚出芽的春笋笋尖一般幼嫩、青涩,没过多少时日,便被摧折殆尽,徒留气恨恼怒。

    然而因为气恨、因为恼怒。所以直到如今她也还是做不到淡然处之。

    姑苏之事。让她知道,石传钰从未放弃寻找她。远黛很清楚,石传钰所以找她,绝不会是有心加害。毕竟当年她当年在南越时,也不过只是一个王府的郡主而已。在广逸王死后的今日,她对他,可以说是全无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找她。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可能。

    当今天下承平已有多年,在远黛看来。南北并立之势,至少五十年仍不会有所改变。这样的情况下,远黛愈觉自己更该回去一趟,彻底了结当年之事。她不喜欢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更不想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候,因一时疏于防范,闭上眼再睁开后,却发现自己已回到郢都。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回去一次,痛痛快快将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一刀斩断。

    默然拧眉,好半晌,百里肇忽然开口道:“这次两国结亲一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如今才只九月,出嫁公主之事,怕要等到明年年后,我的意思,我可借着迎亲之名陪你同去!”这个决定,于他而言,其实也颇艰难。延德帝的身体如何,别人不知,百里肇又岂能全不知晓。他若真要请命送亲,这一来一去之间,难说回来时候,皇位便已易主。

    这话,他虽不说,远黛又岂能不知。一股柔柔的暖意漾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的展臂抱住他的蜂腰:“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吗?”她低声的笑着,声音里头却听不出多少担忧。

    不由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是没有你,这个位置早已与我无缘。四年下来,以前的那许多执念,如今也早没有了!”这话于他,其实倒也出于真心。

    双腿残了四年,对那个位置,他早就看得轻了。所以一直拿捏着有些东西不肯放下,也不过是因心中的那份执念而已。他自问自己并无哪点对不起延德帝、对不起萧后,然而在他手中的权势真正威胁到了他们时,便连生他的父皇、养他的萧后都容不得他。

    父皇默许了萧后的举动,萧后也并没辜负父皇。

    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细细回思当年之事,他才陡然发现,若不是他自幼习武,只怕当年早已遇刺身亡,却连那一只“菟丝”蛊也都可以省了去。而这种种的念头,便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既心灰意冷,却又不肯就此放手。残废的双腿,固然让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但若谋划得当,一个摄政之位,他自信能够坐稳。

    仰起头来看他,远黛的眸光明澈得仿佛能够照见人心:“你不信我?”她问。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清丽绝俗的面容上,灿灿金辉模糊了她的面容,惟有那一双眼,如同养在白水银中的黑水晶一般,黑白分明,骄傲得没有一丝阴影。

    …… ……

    有些不自在的坐在五味居的包房内,百里聿愣愣的看着对面自斟自饮的男装少女。有心想要说话,却觉对方眼中仿佛只有那一只壶一盏酒,倒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壶酒很快的下了肚,面前的乌木箸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即使面前堆满了各色时令鲜蔬、山珍海味,石青妍却仍觉得全没有一丝的胃口。一把抓起酒壶,石青妍提壶欲斟的当儿,壶口出,却只滴下了数滴金色酒液。诧异的摇晃了一下酒壶,略有些口齿不清的嘀咕了一句:“这就没了?”早被酒意晕染得酡红的俏靥上,神情无辜至极。

    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百里聿道:“这个……石……石……”他一连吐出两个“石”字,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个适合石青妍身份的称呼来,只能讷讷的顿在这里。

    斜乜了百里聿一眼,石青妍忽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百里聿?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你们北周皇后唯一亲生的儿子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恨死了

    斜乜了百里聿一眼,石青妍忽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百里聿?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你们北周皇后唯一亲生的儿子吧?”

    对于这一点,百里聿自是不会否认,只是没什么来由的,听着石青妍以讥嘲的口吻似笑非笑的说出这话时,百里聿的心中竟像是打破了调味瓶一般,百般滋味尽上心头。忍住心中的那丝抑郁与不快,他微微颔首,表示石青妍说的没错,面上终不由的现出一丝阴翳之色来。

    格格一笑,石青妍一手支颐,歪头去看百里聿,神色间既有酒醉之后的慵懒却又略带她独有的娇俏,猛一眼看去,直令人移不开眼去:“百里聿,你敢不敢跟我说一句真话?”

    她问,语气似带笑意,仿若玩笑,却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见她神情若此,百里聿却是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一时竟没敢立时应下此事来。

    对他的迟疑完全视而不见,石青妍大笑的径自问了下去:“百里聿,你想不想做皇帝?”

    这话一出,却真真惊得百里聿半日无语。

    你想不想做皇帝?

    这个问题,他所有的兄弟,包括他自己,自然都是想过的。然而百里聿很清楚,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包括百里肇在内,都绝不会回答类此这样的问题,更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

    即使他们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也是一样!你想不想做皇帝,这样的一个问题。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南越,对于任何一个可能靠近那个位置的人来说。无疑都是讳莫如深的。

    然而今日,他却在一个酒楼的包间里头,听到自己对面的那个人毫不避讳的一口将之道破,脸上的神色竟还丝毫不动。非止如此,说出这么一句话后,石青妍面上原先犹存的几分酒意竟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灼灼然的明眸。里面甚至写满了认真之色。

    自打问出那么一句话后,石青妍的双眸便没一刻离开过百里聿的。待见他陡然身体僵硬,神色凝滞。她却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却笑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眼中更有泪水隐隐。看那意思,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被她这么一笑。百里聿面上不觉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语声亦为之一沉,带了怒意:“本王倒想问上一句,明瑜公主在郢都时,是不是也常会问你那些兄弟这个问题?”

    无所谓的耸一耸肩,石青妍讥嘲的一勾唇角,毫不客气的道:“他们?我根本不用问他们!只要一看到他们那个模样,我就知道,他们想!而且是想的要死!只是可惜。就凭他们的那点手腕,莫说是翻天换日。便是一场大的风暴都掀不起,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吃口安生饭!”

    说这话的时候,石青妍秀眉高挑,凤眸斜乜,神色之间,更写满了冷嘲与不屑。

    在百里聿想来,石青妍先前所以问出那么一句来,无非是想为难一下自己,却不料她竟会这般毫不客气的点评她的那些兄弟,这个意外,倒让百里聿怔愣了好半晌。

    眼见百里聿愣在那里,双眸更是近乎呆滞的看着自己,石青妍不觉又撇了撇嘴,对百里聿的观感顿然又差了几分。但她也不是全不知分寸之人,心中虽自不屑,到底也没说出来。

    怔愣半日,百里聿终于回过神来。默不作声的举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百里聿一仰头,将之喝了个干干净净:“不错!你说的不错!”他忽的扬声道:“不止他们,我也想!”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快,却又干脆利落,全不拖泥带水,一张俊脸更因此而涨的通红。

    没有错,他也是想做皇帝的。出身于皇室这等氛围之中,生母又是皇后,加之几年前百里肇因故双腿残疾,若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坐上那个位置,无疑是自欺欺人。

    只是想也只是想罢了,他从不觉得,自己能争得过百里肇。西山虎啸一事后,他甚至因此夙夜难眠,心中更是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块一般。

    见他这般模样,石青妍反哈哈大笑起来,拎起手边另一壶美酒,欠身过去,给百里聿斟得满了:“好!敢说这样话的,也值浮一大白!”反手为自己也倒上一杯后,却已举起杯来,稍稍示意。才刚那一杯酒,虽是不多,但因喝得急的缘故,百里聿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见石青妍举杯敬酒,他也不言语,执杯与石青妍重重一碰,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石青妍更好,喝得倒比百里聿还更快些。饮尽之后,便复又提壶斟酒。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不多一刻工夫,一壶酒又已喝得罄尽。

    萧后对百里聿一贯管的极严,平日里,酒也不许多喝一杯。虽则成年之后,百里聿也会与朋友小饮几杯,但也惯于克制,因此酒量实在不算出色,这会儿又是空腹,故而三五杯酒下肚,却已头晕目眩,亏得是坐在椅子上,否则怕早双腿发软,站不住脚了。

    他那里昏昏欲醉,石青妍也并不比他好多少。她身为南越公主,又是自幼在宫中长大,便有些酒量,也是有限,况她才刚已喝了足足一壶下去,第二壶眼看着一半落肚,醉的倒比百里聿更厉害些。才刚犯酒劲时,她还多少有些清醒,说话也还算有些条理,所问所说的,也是她想问想说的,纵是犯些忌讳,倒也还罢了。

    这会子这半壶酒再一下去,她可真是醉得迷糊了,觉壶中无酒之后,她这心里,便自火烧火燎一般,一股怒气陡然袭上心头,竟让她忍不住的抬起手来。狠狠的将手中的那只空壶重重的掷于地上。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那支青花缠枝莲纹壶瞬间碎成片片。

    百里聿虽已喝得头晕脑胀,却也当不住这一声脆响。手上一抖,险些没将仍捏在手中的酒杯给抛了出去。愕然抬头去看石青妍,百里聿才要说话时,却见那边石青妍突如其来的“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百里聿喝的原没有石青妍多,所以神智模糊,倒有一多半是空腹饮酒的缘故,被石青妍这么一哭。一惊之下,已出了一身汗,酒意顿时也醒了几分。

    然而他虽是酒醒了。但石青妍大哭的模样,却令他更加的手足无措,与之相比起来,他倒宁可石青妍仍是刚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他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边石青妍却是不管不顾的愈哭愈是大声,眼泪如不要钱般哗哗的往下流,眼眶通红,哭的好不狼狈。

    下意识的在自己身上掏摸了几把,这才从腰间寻到一条汗巾子,尴尴尬尬的将之递了过去,好半日,百里聿才勉强的挤出来一句:“你……别哭了……”

    活了十**年。看女人哭,百里聿自不是第一次。但在他面前哭的女子。无一不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似石青妍这般,哭得眼泪鼻涕一齐下,全无形象的,还真是从未有过。

    “不哭?”用力的一抹早已哭得眼红、鼻子红的脸颊,石青妍陡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滚滚:“我恨死你们这些想做皇帝的王八蛋了!!你们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们了!!!”

    这时候的石青妍,早已不是狼狈二字所能形容,姣美的脸蛋上,原本水光盈盈的双眸之中全是血丝,眼眶也是通红,挺直微翘的鼻尖更是红彤彤的一片,然而这样狼狈的石青妍,却无由的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透出一种摄人的凶悍。

    这份凶悍,竟让百里聿心中不由的只觉发慌,他有心想要挪开视线,然而没什么理由的,他的双眼竟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石青妍,挪也挪不开去。

    这会儿石青妍早醉得很了,吼出这么一句话后,她便踉跄的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百里聿的前襟,恶狠狠的吼道:“你听到没,我恨死你们了!恨死你们了!”话还不曾说完,早又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早前百里聿递给她的那块汗巾子,才刚被她抹了一把后,已随手丢在了一边。许是平日习惯成自然的缘故,她虽哭得狼狈不堪,又醉得迷迷糊糊,仍是不肯用自己的衣袖来拭泪,而是凑了过来,毫不客气的贴在百里聿的前襟上,蹭了一蹭。

    百里聿本就惊呆了,这会儿见她忽然凑上来,不觉更是呆若木鸡。迷迷糊糊的中,只觉石青妍螓首贴在自己身前,发上清香幽幽,虽则染了些许酒气,却仍让他心跳不觉加速,便也因此忘记了阻止对方拿自己当汗巾子的举动。

    三下两下的抹去脸上泪痕鼻涕,石青妍一抬手,便要将百里聿推到一边去。只是她喝也喝了,哭也哭了,喊也喊了,早折腾得浑身无力,这一推之下,非但没能推动百里聿,自己反顺势的摔在了百里聿身上,再要挣扎起身时,身子才刚撑起些许,终因无力而重又摔倒。

    感觉到石青妍的身子稍稍往下滑了些许,百里聿忙下意识的一把,双臂也随之抱住了石青妍。软玉温香虽则是抱了满怀,却将百里聿弄得呼吸都有些不顺了。

    呆了半日,感觉到怀中娇躯愈来愈重,却始终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他终觉不安,轻轻在石青妍肩上推了一把,张口叫道:“石……石……”他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时,却觉石青妍身子一滑,眼看着便要摔倒在地。百里聿一惊,忙自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再低头看时,却见石青妍双眸紧闭,樱唇微启,竟已沉沉睡去了。

    …… ……

    回疏影山庄用过午饭后,远黛照常小憩了片刻。再睁开眼时,这才惊觉,日头竟已偏西。稍稍挪动一下四肢,远黛自然的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到处,第一眼便见百里肇正坐于床榻对面的桌旁,不急不缓的翻看着什么。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便也移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下,二人心中都觉暖暖洋洋的。

    拥被坐起,朝他莞尔一笑,远黛自然而然的问道:“来了多久了?”

    她如今住的地方名叫“吟月轩”。这吟月轩并非疏影山庄正屋,百里肇所以选了这里作为远黛的居处,原因倒也甚是简单,只因这吟月轩周旁,种了好些枫、桂,又有一片翠竹。疏影山庄虽大,若论赏秋之处,却以吟月轩为最,因此百里肇才选了这里,作为远黛的居处。

    回以一笑,百里肇道:“才来不久!”一面说着,他却不由微微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的这番神情,自然逃不过远黛的双眼,微觉不解的一扬眉,远黛道:“出什么事儿了?”

    听她问起,百里肇仍是不免轻咳了一声,而后才苦笑道:“石青妍走了!”

    虽然不悦于石青妍有心算计自己的举动,也早料到自己这一去,石青妍在睿亲王府必定待不下去,然而听说石青妍走了,远黛心中仍觉不大好受,当下抿了唇,没有言语。

    百里肇那边则是微微苦笑。一个石青妍,自然不在他的眼中,然而石青妍出门之时偏偏遇上了百里聿,又是同百里聿一起走的,这却实在令他心下暗自担忧。

    “她……出门的时候,刚好撞见老七……”顿了一顿后,百里肇才自坦然言道。

    心下无由的一惊,远黛诧然抬眼,失声道:“然后呢?”对石青妍,她虽多有不满,但平心而论,她也实在并不希望石青妍出什么事情,因此一听百里肇这话,心中也有些放不下。

    又自轻咳一声,百里肇这才苦笑道:“他们二人,一道去五味斋用了午饭!大约一个时辰后,老七先出来了,身上颇有些狼狈,叫人往安亲王府备了轿子,抬了石青妍下楼。据说是醉的不省人事。府里人没敢上前,只回府同文屏说了。文屏不放心,便叫人赶过来报信!”

    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好半日,远黛才淡淡道:“这样……也好……”

    百里肇听得眉心微蹙,有心说些什么,然思忖之后,却终究将那话咽了下去,好半日,居然也就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呆头鹅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神色均各复杂难言。百里肇先前虽曾约略的同远黛提起过此事,但也不过是信口一提,从他本心而言,并不以为百里聿与石青妍会有熟识的机会。

    然而事到如今,显然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若是百里聿将石青妍带回安亲王府一事被公诸于众,那么这桩婚事,便已成了板上钉钉、任何人也无法改变之事。

    二人之所以会做出“也好”这样的评价,却是因为这桩婚事无疑将对大周的皇位承继一事产生不小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对百里肇而言,是利大于弊,于百里聿是却大不然。

    虽说宁亲王、安亲王等人对皇位仍存奢望,但远黛与百里肇却是清楚的知道,在百里肇双腿残疾的情况下,百里聿毫无疑问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

    原因其实极其简单,一来,百里聿乃是皇后所生,是为嫡子;二来,也因诸皇子中,他与百里肇的关系最为亲密;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因是幼子的缘故,百里聿一向极得延德帝欢心,甚至可以说,若非是顾及百里肇的存在,只怕延德帝早已下诏册其为太子了。

    迎娶邻国公主,对一个皇子而言,绝算不上是件好事。尤其是在如今的情况下。

    大周律内,早有规定:宗室子弟,年十八可迎立正妻,宗室女,则为及笄之后。本来若无意外,大周的这些皇子。都会在十八岁及冠之时下聘迎立。然而因百里肇迟迟不曾立妃的缘故,百里聿等人的婚事却都耽误了下来,百里聿府中。甚至连个姬妾都没有。其他皇子,如怀郡王、永郡王等人,因尚未册立正妃的缘故,却连侧妃也不便迎娶,府中只有几名夫人。

    却是直到百里肇完婚之后,这才匆匆挑择了人选,因诸事繁琐。至今也还有没有迎娶。

    若是百里聿最终迎娶石青妍为正妃,虽说不至于让他彻底无缘皇位之争,但于他本身而言。却是有害无益。毕竟大周与南越国力相当,面上虽也算得和平,然日后如何,却还在两说。在此情况下。有些事情。自然也当仔细商榷一二。

    远黛之所以说出“也好”二字,所指的,当然便是这个。

    而对百里肇而言,他的那句“没什么不好”却是纯为百里聿考虑。说到底,如今的百里肇也已不是当日不良于行的百里肇了。本来若他一直那样下去,他最终的选择自然也只能是助百里聿登上皇上,然而如今已然康复的他,所思所想。自然也与先前不同。有些东西,若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不要放诸人手。权势这东西,从来都是最能腐蚀人心的。

    默默了片刻,远黛却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我七哥呢?走了吗?”

    百里肇颔首,答道:“他前脚离开,后脚石青妍便来了王府!”石传珏既出现在平京,又来拜访过他,百里肇自不放心就让他这么自由自在的在平京活动自如,因此早差了人盯着。对于石传珏与石青妍如有默契一般的前后脚出现,他也暗自忖度过一回。

    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两个人只怕是各为其主。

    他也不是没想过问一问远黛对于此事的推断,只是一直也没寻到好机会问出口来。

    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平淡道:“七哥动了心思!青妍却是为人作嫁!”

    这话说的甚是含糊,然听在百里肇耳中,却如明镜一般。所谓的动了心思,自然便是有心争一争;而最后的那句为人作嫁,却是在说,石青妍则是受命要劝说远黛返回郢都。

    “你觉得他有多大把握?”百里肇扬眉问道。

    “把握?”无奈摇头,远黛平淡道:“这事……却不好说,毕竟我已几年没回去过了!”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不觉点头,便不再问,只笑道:“罢了!你我所以过来绿萼岭,原是为了清闲一段日子,这话,就到此为止吧!”一面说着,他已含笑站起身来,伸手去拉远黛:“走,我带你去温泉看看!你素来最是怕冷,想必会喜欢那里!”

    远黛本就不愿多说这些东西,闻声之后,不免一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百里肇掌中。

    …… ……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石青妍只觉自己脑中昏昏沉沉的,胸口也是好一阵发闷,直欲呕吐。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她也顾不上其他,只喃喃的嘟囔了一句:“水!”

    这含含糊糊的一个字,便连她自己也几乎听不清楚,然而不片刻间,便有人走上前来,轻轻扶住了她,下一刻,温热光滑的瓷杯已送到了她的嘴边。想也不想的微微启唇,石青妍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那汤水入口温热适宜,咸香微辣,竟是熬煮好的解酒汤。

    石青妍正觉不适,自也毫不客气,一连饮了几口,自觉舒服了许多后,方才睁开眼来。目光到处,却见身侧扶着自己的那名女子身着银红绫袄,青缎背心,雪白面庞上,杏眼桃腮,竟是一个极出色的丫鬟。微惊了一下,石青妍犹疑的移眸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

    于她而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无疑都是陌生的,包括眼前的这名丫鬟。定一定神后,她才忽然抿唇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声音却是粗嘎到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那丫鬟听她问,便也抿嘴一笑:“小姐不知道吗?这里是安亲王府呀?”

    “安亲王府?”陡的一惊,石青妍迅速坐起,面上神色一时变幻难定。好半日,她才神色宁静的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中午时分发生的一切,她依稀还能记得一些,虽说迷糊混乱,但却也能够解释她何以会出现在这里。想通之后,她便也不再慌乱。

    她的冷静自持及颐指气使显然让那名丫鬟颇为诧异,怔了一怔后,她便很快的答应了一声,而后起身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及至沐浴已毕,石青妍换上那丫鬟送来的崭新衣饰,顿有一种焕然一新之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她道:“去传膳吧!”

    备膳二字,从她口中很是自然的说了出来,却让那名丫鬟的面上不觉的现出了一丝异样。

    要知道,在大周,“传膳”这个词,可不是随处可用的。偏偏石青妍说出这个词时,神色自然,仿佛每日都在说一般,却怎么不让这个原先是宫中宫女出身的丫鬟心中诧异。

    答应一声,那丫鬟正要退下之时,门口处却又有人进来,上前行礼道:“小姐!王爷来了!”石青妍听得眉心微颦,有心不见,又想着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她身为南越公主,平素高高在上惯了,即便是听说百里聿来了,又身在安亲王府,也还是没起身去迎,只在百里聿进来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百里聿素不喜奢华,回府之后,衣饰也仍如在外一般,迈步进来,瞧见石青妍,面上顿然现出赧然之色来,见她不言不语,只抬眼来看自己,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继续往里走,还是停下脚步,只犹豫的站在了门口处。

    下意识的撇了撇嘴,石青妍无所谓的道:“进来坐吧!这可是你府上呢!”

    得了她这一句话,百里聿这才稍稍安心,迈步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了。

    石青妍醉酒之后,昏睡了足有个多时辰,及至醒来,再命人备水沐浴,却又耽搁了好些时间,到百里聿过来时,却早暮色低垂,月隐星现。

    百里聿这其实已是第二次过来,第一次来时,石青妍正自沐浴,他自不好打扰,只得离去。这会过来,却早算计好了时间,只是进来时,乍一眼瞧见石青妍,心中却不由好一阵慌乱。若细算起来,他与石青妍相识虽只是这两日的事,但两日内,二人连着见了三回,也再不能算陌生,然而此刻见着石青妍,却仍让他无由的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这里头的原因,其实倒也简单,只因此刻的石青妍已换上了女装,却与先前两次,他所见到的假小子一般的石青妍判若两人。俗话说的好,月下看郎君,灯下看美人。这夜晚灯光之下,便是容色寻常的女子,也能平添几分姿色,更莫说原就姿容出众的石青妍。

    纵是石青妍此时心事重重,眼见百里聿这种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的狼狈样儿,也仍是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她不笑,已足令百里聿怔愣,这一笑之间,却是眉睫弯弯,眼如新月,更让傻愣愣的百里聿痴傻当场,只觉目不暇接。

    敛了笑,没好气的提起面前茶壶,为他斟上一杯茶水,石青妍将茶杯推了过去:“喝茶!”

    “呵”了一声后,百里聿近乎手忙脚乱的拿过茶杯,胡乱的喝了一口,却是好半日,才挤出一句:“你……酒醒了?”

    这话一出,才刚敛了笑意的石青妍却再撑不住,朗朗的笑了出来,一面笑着,还不忘抬手一指百里聿:“好大一只呆头鹅!”话未说完,早又大笑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成败皆萧何

    这话一出,才刚敛了笑意的石青妍却再撑不住,朗朗的笑了出来,一面笑着,还不忘抬手一指百里聿:“好一个呆头鹅!”话未说完,早又大笑出来。

    这一笑,却又将百里聿臊了个大红脸,也愈加不敢去看石青妍,当下低了头,去看面前茶盅内的茶水。见他如此,石青妍大笑过一回后,便也止了笑,只歪了头去看百里聿。清凌凌的杏眸中,满满的都是兴味:“百里聿……”她忽然的叫了一声,语声清脆悦耳。

    没什么来由的,被她一叫,百里聿便觉心中一阵慌乱,才刚褪了几分的红晕瞬间重新染上俊面。深吸一口气,百里聿努力的镇定一下心绪,而后抬头看向石青妍:“石姑娘?”

    耸一耸肩,石青妍道:“百里聿,你今年多大了?”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一怔之后,百里聿才道:“过年后,十九!”百里聿生在冬月,若十足十的算起来,这会儿甚至还未满十八,这个过年后,实在说的也有些虚妄。

    石青妍自然不明他的心思,微微出神片刻,她忽然道:“明年四月,我就十七了!这么说起来,你比我倒要大两岁呢!”口中说着,她却不无怅然的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可是最近这几年,我却总觉得自己已老了!”

    百里聿闻声,不觉拿眼细细的觑了她一回,而后摇头疑惑道:“你怎会有这种感觉的?”

    静静看他一眼,石青妍才自抿嘴一笑:“百里聿。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百里聿苦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值得别人羡慕。他敬爱百里肇,然而百里肇与他却非同母所生;他对皇位。也不无向往,但有百里肇在,他看不到丝毫希望;他知道萧后与百里肇已渐行渐远、矛盾丛生乃至针锋相对,而他却只能夹杂其中,左右为难。他既不能说服自己的母后,也无法压制住百里肇,像他这样失败的人。能有什么值得别人羡慕?

    “你是皇后亲生,只是这一点,便足够让人羡慕了。不是吗?”石青妍反问。

    摇一摇头,百里聿淡淡道:“若有选择,我倒宁可我母后只是后宫的一个寻常妃子!”若是如此,或者他就不会心存奢望。也就会安于现状。更不至落到如今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

    许是知道一些什么,石青妍居然点了点头,并没追问什么,而是笑了一笑:“我最羡慕的,还是你皇子的身份!”

    诧然的拧眉看她,百里聿道:“你不也是公主吗?”在他想来,身为公主,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却又不必卷入皇位之争,这样的身份。实在好过皇子无数。

    打从鼻孔里轻嗤了一声,石青妍讥讽道:“公主,公主有什么好的?生死由人,无法自主,做皇子,至少还能争上一争,而我呢,却连争的权利都没有!”口中说着,她却又提起了面前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盅茶,仰头一口喝干:“我……我若是皇子,我母妃,又怎会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言语之中,却已带了几分哽咽。

    江贤妃当日可称得是宠冠后宫,景轩帝一度也曾考虑过要册她为后,然而终因在子嗣上头差了一筹,未能得尽全功。这一点,江贤妃心中自是明镜一般。只是景轩帝在位之时,她虽心有遗憾,倒也还罢了,及至景轩帝薨逝,这等差异便明明白白的表露无疑。

    太后与太妃之间,虽只差了一字,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石青妍这话,百里聿虽未必完全明白,但也能够隐约猜出一二。他原非那种擅于安慰别人之人,僵了片刻后,也只得讷讷的转开了话题:“你……怎会认得我二嫂?”

    这个问题,他已想问许久,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这会儿拿来岔话题,倒是刚刚合适。

    “你二嫂?”偏头看他一眼,石青妍又是一笑:“你是说……青螺姐姐?”

    “青螺?”百里聿迷惘的重复着着,心中莫名的有股违和感,依稀觉察出了什么一般。

    “她是我表姐!”石青妍答的轻飘飘的,仿佛全不在意,只是理所当然。

    “我二嫂……她是我大周安肃侯爷的女儿,怎会是你表姐?”眉心蹙得愈发的紧,心中也有些紧张,百里聿的话便也愈发的谨慎小心,看向石青妍的双眸却明明白白的透出探询。

    既说了,石青妍便也没打算半遮半掩的,无谓的一笑,她道:“我只知道,她是在郢都长大的!她是我广逸王叔的女儿,我父皇亲封的明珠郡主石青螺!”

    微微失神的往前倾了倾身体,半靠在桌边上,百里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远黛的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却没料到,那一段经历的真相原来竟是如此。愣愣的靠在那边,许久许久,百里聿也还是没有说话。

    满不在乎的一笑,石青妍道:“是不是觉得很吃惊?”言语里头,竟然还带着笑意。

    抬头看她,良久,百里聿忽然问道:“为什么对我说这个?”这一刻的他,已完全的褪去了才刚的青涩赧然,变得沉静自若,黑曜石般的双眸更宁定得一如静夜深潭。

    看惯了他窘迫神态的石青妍陡然见他换了一副神态,倒不由愣住了。及至回神,她才讥嘲一笑:“告诉你,一来是因我想说,二来,也是因为这事已包不住了,就算我今儿不说,过不得几天,你们也一样会知道!”

    无需她再多费唇舌,百里聿便已明白了过来,这所谓的过不了几日,指的必然就是南越使节团入京一事了,轻轻点头,百里聿了然道:“原来如此!”但很快的,他便又接了一句:“我二哥呢?他早已知道此事了吧!”

    “你是说百里肇吗?”石青妍轻皱一下鼻尖,神态很是俏皮可人:“他当然知道!话说回来,若不是我青螺姐姐,他也不能有今日!”言下对百里肇竟是颇多不屑之意。

    这话若换了平日,百里聿怕早就要变脸呵斥一二,然而此刻,他却全没有了这份心思,若有所思的看向石青妍,他冷静问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随手自桌上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不急不缓的徐徐咀嚼着,待到咽尽口中桂花糕,又喝了一口茶水后,石青妍才不紧不慢的道:“他的那双腿,难道还能平白无故就好了不成?”

    陡地惊了一下,百里聿失声叫道:“你是说,我二哥的腿,是……是……”

    往事历历,一一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从初识远黛,到向远黛求取月栀花,再到萧后指婚,以及这其中,远黛与百里肇各自的表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不自觉的喃喃说道,心中无由的有种拨云见日之感。他记得很清楚,那段时日,他也曾奉了萧后的意思,有意无意的打探过百里肇对远黛的印象。当时百里肇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而远黛那面,他也从萧呈娴口中依稀探听的,远黛也是不愿嫁给百里肇的。然而最后,这桩婚事竟成了,百里肇甚至以正妃之位迎娶了远黛。

    这事从头至尾都大大出乎了百里聿的意料,他知道,萧后也是颇感意外的。

    百里聿更很清楚的知道,自打几年前百里肇双腿残疾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萧后,对萧后的话,更是听而不闻,更遑论是顺着她的意思,娶远黛为妃了。所以萧后当时压根儿也没想过百里肇会如她的意,她所做的最好的设想,不过是百里肇肯给安肃侯府一些面子,迎立远黛为侧妃而已。事情到了今日,当日百里肇的种种反常之处,都仿佛有了答案。

    想通了这一节后,百里聿忽然便有一种想笑的冲动。虽说萧后从未对他明言过当年之事,然而百里聿却绝不是睁眼瞎子。这几年来,百里肇与萧后间的种种情状,他都看在眼中,心中又怎能全不明白。他知道,百里肇的双腿,纵然不是萧后所为,也与萧后脱不了干系。

    几年前,萧后用尽手腕,废了百里肇的双腿,断绝了他承继大统的希望,几年后,同样也是她,用尽手腕,费尽心机,将她亲姑姑的孙女嫁给了百里肇,治好了百里肇。这也许就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他暗暗的想着,心中阵阵发涩。

    呆坐半晌,百里聿方涩涩一笑:“你呢?你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他慢慢的问,心中却是百味陈杂,难以言说。

    “我?”自嘲的扬起唇角,石青妍淡淡道:“我是受命而来!有人对我说,只要我能劝说青螺姐姐回去郢都,他就给我一切我想要的!所以,我就来了!”

    这个答案,无疑出乎了百里聿的意料,诧异的抬起眼来,他失声问道:“那人是谁?”

    “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的人,又能是谁呢?”石青妍笑,眸中无丝毫笑意,有的只是冷冷的光芒。(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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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小小庶女,善种花懂植草,会制茶能酿酒 更有一手深藏不露的医术 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庶女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