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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舞冰凝     庶女医香txt下载     庶女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相敬如宾

    眸光在已然坐定的四人面上掠过,百里肇平淡问道:“可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岳尧摇头:“该看的都一样不漏的看了,都是些寻常物事,并无任何线索留下!”初炜在旁颔首,表示岳尧所说确实。沅真则静静坐着,秀眉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裳才刚抵达清苑,压根儿也不曾见过紫苏,自然更没有什么可说的。

    沉默片刻后,远黛方开了口:“遣人过去府衙,报官吧!”虽然并不认为报官有用,但百里肇既有言在先,必然有其缘由,还是顺着他的好。

    这话一出,初炜倒先站起身来,淡淡道:“这事由我亲自去走一趟吧!”

    这事若只简单命人前去报官,自然不会有任何用处,但初炜这一去,自然又是不同。百里肇颔首,稳稳道:“既如此,你便亲去走一趟,顺道也去拜望拜望我那位大哥!”

    初炜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他与百里肃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对方既纡尊降贵的送了拜帖来,他倒也不好全无表示,更何况还有秦晚一事夹在里头。

    初炜去后,这边云裳便自然的朝远黛一笑:“小姐可还记得昨儿答应我的事?”

    被她这么一提,昨夜的荒唐顿时浮现脑海,尴尬一笑,远黛很快道:“自然不会忘!不过……”移眸看一眼外头,远黛无奈笑道:“已近午时了,不若今晚如何?”

    云裳嬉笑道:“偏巧我昨儿睡的迟。也是刚起不久!”一面说着,她已满脸遗憾的瞅了沅真一眼,叹气道:“却是连一顿合口的早点都没能吃到!”

    沅真失笑。当即起身扯了她起来:“我这清苑的点心,小姐吃得,王爷吃得,偏你挑剔,就吃不得!我倒还真不信!今儿非叫你多吃些不可!”

    远黛听得莞尔,当下跟着起身道:“我与你们一道去!”口中说着,却已看了一眼百里肇。见百里肇点头。她便含笑的朝他一礼,与沅真二人举步离去。

    屋内沉默了片刻,百里肇才开口简单吩咐岳尧道:“详细说说!”

    岳尧点头:“依我看来。紫苏当不会是别人安排妥当的棋子!最多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南下姑苏,本是百里肇一时兴起之举,先前并无任何预兆,知道之人更是寥寥。而这一路的行程。更是由沅真一手安排。所以说。若是百里肇行踪果然暴露,那也该是来了姑苏之后。

    紫苏这丫头,却是他们在枫桥镇救下的,当不会是事先早已安排下的。

    岳尧的意思,百里肇自然明白,且也觉不无道理:“紫苏屋内,当真没有任何异处?”

    眉峰一拧,岳尧干脆道:“若说寻找线索。那确是没有的。但若说没有异处,倒也未必!说起来。我一进了她的屋子,便嗅到了一股异香!”说到这里,岳尧稍稍的顿了一顿,这才继续的说了下去:“我虽不懂这些女子用的物事,但这股香气实在太过特殊,说句僭越的言辞,即便是皇后娘娘所用熏香,只怕也及不上那香!”

    百里肇听得墨眉紧蹙,半晌问道:“沅真竟也没说什么吗?”

    岳尧忙答道:“自然是说了的!据她说来,那股子异香乃是王妃从前亲手所制送了给她的一瓶花精油,乃以月栀花为主料,冰蓝幽昙为辅提炼而成。这种花精油,非止气味幽馥,更兼入骨三分,只需数滴,便可香盈数日……”抬眼看向百里肇,岳尧续道:“不过……引我们往紫苏屋里的那个丫鬟碧儿却说……说前些日子……”

    这些事儿,乃是内帷之事,说到一半,岳尧便住了口,没再往下说。百里肇也很快颔首:“确有此事!”那日他虽喝了不少酒,却不至于记不得紫苏侍浴的事儿。当时那瓶花精油更是他亲手倒入浴桶,因不知那物事的贵重,他信手一倒,却倒多了,引得远黛好一阵心疼。

    “除此之外,紫苏屋内再没有其他物事值得注意!”岳尧干脆的下了定论。

    沉吟良久,百里肇忽然问道:“昭平帝后宫如何?”

    不意他会问起这个,怔愣一刻,岳尧才苦笑道:“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

    对于他的回答,百里肇倒也并不意外。岳尧的性子,他如何不知。后宫私隐,本就讳莫如深,况岳尧本不爱做那些婆婆妈妈之事,底下人纵有所得,送到他面前,他看与不看,只怕都还不好说:“命人稍稍打探就好!无需太过仔细,但要快!”他简单吩咐道。

    不无意外的看向百里肇,岳尧诧异道:“王爷怎会忽然想要知道这个?难不成,紫苏被掳之事竟是南越之人做的?”只是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也实在太过牵强了些。

    抬手轻叩了几下桌面,百里肇忽而道:“还记得昨儿你们带来的那本书吗?”

    “《广逸王外传》?”岳尧迅速反问着,见百里肇点头,他才皱眉道:“那书还是当年初炜与我同往南越的时候弄来的,难道王爷看了那书,竟有所得?”

    墨眉微拧,百里肇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昭平为何要抹去广逸王存在的痕迹?”岳尧心下微动,似有所得,却又不敢肯定。百里肇本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出来,顿了一顿后,已继续说了下去:“死者已矣,纵然生前权倾一国、誉满天下,死后也不过得了青史寥寥数笔与一抔黄土而已,其实不值昭平如此!”

    默默点头,岳尧缓缓道:“如此说来……他真正想要抹去的,应该只是某个与广逸王关系密切之人的存在了!”而这个人是谁,目前看来,几乎已是昭然若揭。

    百里肇没再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去吧!要快!”事实上,在看过初炜找出来的那本《广逸王外传》之后,他便起意要知道昭平帝之事了。那个时候,紫苏甚至还不曾被掳了去。

    没什么来由的,他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远黛与那个人,关系怕不一般。

    微微失神的注视着桌上青瓷花觚之内插着的数支白莲花,这花,是昨儿她亲手剪了来插在花觚中的。青螺……明珠郡主……石青螺……

    …… ……

    远黛三人出了绿杨苑,倒也并不往他处去,便径自过去了绿杨苑西侧的湖心亭。湖心亭内,早备好了一壶清茶,一个红漆雕花大攒盒,攒盒里头,装着各色的点心果子。

    三人各自坐下,沅真默默抬手,提起茶壶,斟满了三人面前的茶盅。深思的看一眼沅真,远黛也不言语,只等着沅真说话。叹了口气后,沅真终于开口道:“紫苏屋内,有月栀花精油的味道。而且……香味馥郁,不像是从前残留!”

    远黛听得心中一震。不自觉的想起了那瓶已用去了将将一半的月栀花精油。那日沐浴之时,百里肇虽一时失手,倒得多了些,但事后瓶内所剩,似乎也实在太少了些。

    沉默片刻,远黛淡淡道:“这么说来,她还给青儿的银两,极有可能便是变卖月栀花精油所得了?”若果真如此,那掳走她的人,只怕就不是冲着百里肇,而是冲着她了。

    微微苦笑,沅真慢慢道:“小姐莫急,这事儿,回头我会命人私下细细打听!”

    长出一口气,远黛叹气的道:“这事……只怕免不了是要同王爷说的!”

    此话一出,沅真倒还罢了,云裳却早扬眉道:“我听说小姐还打算将驭记交给他?”不满之意,却早溢于言表。很显然的,她并不赞同远黛此举。

    远黛皱眉,才要说什么时,云裳却又不快道:“还有那个紫苏!小姐命她贴身伏侍,可是打算让他收做侍妾的?小姐如此,难道就不觉得太窝囊了?”

    沅真不提防云裳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忙忙叫道:“云裳……”

    傲然扬眉,云裳毫不退让道:“我只问小姐一句,我这话可说错了?”

    抬手略一示意,远黛不无疲惫的苦笑了一下,却是干脆承认道:“你说的都不错!”也不等云裳发怒,她便冷冷的打断了云裳的话:“听我说……”

    轻哼了一声,云裳终于闭口,但看向远黛的目光却仍是气恼不忿的。

    “之所以决定将驭记给他,是因为……他迟早也会知道驭记乃是我们三人所有……”远黛语调平静:“到那时候,他若真开了口,难不成我们还能拒绝?既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便给了他,我想,他真正要的,也不过就是那个马场,其他的,他未必就放在心上!”

    知她说的有理,云裳闷闷的抿了唇,半日却还气不过:“马场也就算了!谁还稀罕那个!只是……紫苏这事,我真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面上一片沉静,眸光却自沉冷深邃,远黛徐徐道:“姑且不论往后,只说现在,他贵为亲王,日后总少不了会有侍妾的!云裳,奢望愈多,日后失望便也愈大。既如此,倒不如不存奢望,相悦一时,便恩爱一刻,来日至少,也能相敬如宾,!”(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十一章 争吵

    一言不发的掉头就走,出了湖心亭,大步流星的直往自己所住的摘星阁而去,从头到尾,云裳都不曾略一回头。将至摘星阁时,她的脚步方才缓了下来。而身后,也适时的传来了沅真的声音:“云裳!”语声之中,更带了明显的责怪之意。

    生生止住了脚步,云裳恼怒道:“沅真,我真是不明白,她这又是何苦来由?”

    她只一顿,身后的沅真便已赶了上来,静静在她身边站定了,沅真淡淡开口:“难怪小姐不肯留你在平京,这几年下来,你这性子竟是丝毫未变!”

    冷哼一声,云裳不快道:“我只是不懂,那百里肇究竟好在哪里,竟值她这般委曲求全?”见沅真默然不语,她的声音不觉更大了三分:“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回去郢都……”

    她不提“郢都”也还罢了,一提这两个字,沅真却忽然的变了面色,冷叱出声:“住口!”云裳一惊,下面的话便再说不出来,只抬眼去看沅真。一张俏脸冷若冰霜,平素温和若秋水沉敛的眸中更是寒意凛冽:“郢都?你倒是说说,郢都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回去的?”

    她的语调依旧不高,吐字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字的,吐得极其清晰。然而这样的沅真,却没来由的让云裳心中有些发怵,下意识的抿了唇,云裳没敢言语。

    “四爷……早非当年的四爷……”深吸一口气后,沅真冷冷道:“他弑兄篡位。逼死老王爷,我倒要问一问你,这样的四爷。你真敢回去郢都?你就不怕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云裳不答,半日才道:“四爷……他与小姐自幼一道长大……”

    她才说了一半,早被沅真一口打断:“他与大爷何尝不是自幼一道长大,老王爷更从来视他如同亲生,结果又是如何……”这一串话,却仿佛是从她心中喷薄而出的一般,却是说的又急又快。与先前大不相同,及至说完,一张俏脸更早涨的通红。显然气愤已极。

    云裳连着几次被她截断了话语,心中也不免气恼,当下抿了唇道:“由来天家无亲情,兄弟争位。你死我活。也并非由他兄弟始。话说回来,若是大爷在帝位之争中占了上风,今日死的是四爷,我倒想知道,你会偏帮着谁说话?你说老王爷是四爷逼死,又有什么证据?”

    见她犹自嘴硬,沅真不觉更是气恼:“大爷与四爷,谁死谁活。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是想不明白,四爷为何偏偏就不肯放过老王爷。老王爷对他如何,但凡生了眼睛的,谁看不出来。结果呢,他前脚才刚登基,后脚便召了老王爷入宫,再之后不到二月,老王爷便忽然暴病死了,不是他逼死,还能是谁?”

    云裳不答,半日才气闷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个睿亲王!”说到最后,这个才是她真正与远黛置气,又同沅真争吵的原因。她受不得远黛的委曲求全,更看不得百里肇的淡定自若。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也不觉沉默了。好半日,她才道:“睿亲王待小姐其实是不错的!”

    闷闷的低了头,踢起一块脚边的小小石子,云裳又道:“还有那个岳尧!贼眉鼠眼,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你……真要嫁给他?”

    沅真一怔,忽然之间,目光却已柔和下来:“我总是要嫁人的!”她道,语气却已恢复了先前的平和温柔:“岳尧,他对我很好!我想,这辈子,也未必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云裳撇嘴,半晌道:“算了,不说这个,我喝酒去了!”言毕足尖轻点,恰似燕子翔空一般,转瞬之间,却早去得远了。目视她离去的背影,沅真却不觉苦笑的摇了摇头。刚才有那么片刻,她真有一种冲动,想要诘问云裳一回,看她是否已败露了自己等人的行踪。不过这会儿看来,却是不曾,只是……花精油一事若传了出去,只怕行踪败露,只在早晚了。

    …… ……

    静静坐于湖心亭内,远黛慢慢的啜饮着盅内的茶水,心神却早飞出千万里外。沅真能够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那个人……已登基近五年了。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他除尽不服之人,打造纯然忠诚于他的王朝了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大越江南一地安插些人手,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料到,平白弄出个紫苏之事,居然就这么将自己的行踪透了给他了。

    也许……自己该再稍稍的给百里肇透透气,免得他找上门时,他还一无所知……

    她正想着时,身后却忽然的传来一声叫唤:“眉儿……”陡然听得这一声叫,倒惊得远黛身子一僵。说实在的,这种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感觉,真的算不上好。

    定一定心神后,她站起身来,转头看了过去。百里肇正信步的走了过来,沉邃的目光在湖心亭内一转:“沅真与云裳怎么都走了?”他若无其事的问着。

    没好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远黛淡淡道:“王爷这回儿过来,难道竟是来找她们的?”

    愕然苦笑,百里肇忙道:“这话却是怎么说的?我来,自是要找你!”

    斜睨了他一眼,远黛扬眉:“是这样吗?”看神情,倒似乎并不如何相信他一样。

    见她摆出这副模样,倒让百里肇颇有些哭笑不得起来。索性不再多言,只举步过去,在远黛身边坐下。因先前沅真的吩咐,石桌之上却只摆了三个茶盅,百里肇目光一动,便伸了手去,行若无事的取过远黛面前的那只茶盅,送至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

    不意他会有此举动,远黛那边才自一怔,下一刻,却见他已举杯就口,饮起茶来,薄唇所抿的地方,却恰是远黛才刚樱唇所沾之地,其情状,更是暧昧。绯红了双靥,远黛微嗔的白他一眼:“你的脸皮倒是愈发的厚了!”一面说着,便要伸手去夺那茶盅。

    百里肇也不与她争夺,只笑吟吟的任她夺了那茶盅去。远黛抢过了茶盅,拿在手中,却又不免无奈。这只茶盅,他才刚已用过了,自己若再用,倒真成了十足十的**之举了。状若无事的搁下茶盅,远黛径自的步入正题:“王爷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  汗死,今天2000+。想想还是先发了吧,欠的明天补上

    头疼

第六十二章 往事如风

    状若无事的搁下茶盅,远黛径自的步入正题:“王爷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见她主动问起这个,百里肇不觉微微挑眉,眉宇之间更隐现诧异之色,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他徐徐道:“我原是没打算要问,但你若想说,我也颇愿听上一听!”

    下意识的抬了手,便想去取桌上茶盅,让当手指碰触到茶盅那冰冷光滑的杯壁时,她却又忽然醒起先前的一幕。面色微红的生生转了方向,她从桌上那只红漆攒盒里头拈了一粒酸梅来,送入口中,同时略带窘意的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肇。

    弧度优美的唇线正自微微勾起,注视她的黑眸更隐含笑意,百里肇道:“眉儿爱食酸?”

    远黛压根儿没想那么多,闻声之后,怔了一怔才道:“也还好!”这话才一出口,她却陡然意会过来,当即羞得面上桃花朵朵绽开,嗔他一眼道:“我倒真不知道,你竟这么不正经?”这一刻,没什么理由的,她几乎有种冲动,想问一问他,问他从前对待王府内的那些姬妾是否也是如此。然而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失笑的反手指一指自己,百里肇道:“脸皮厚、不正经,敢情我在眉儿眼中竟是这样的?”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却不觉有了片刻的失神,观音山上,初见百里肇的情景,如今想来,却还历历在目,当时的自己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与她,会变成今天这样。

    唇角不自觉的轻轻一弯。远黛忽而笑道:“虽然你脸皮既厚,有时又极不正经,但当日选择嫁给你,我真的……不后悔!”她竭力的想以一种轻松带笑的语气说出这话来,但话到最后,语声却仍不免愈说愈小,面上原先浅浅的桃花色也因之转成了艳丽的霞晕。

    定定凝眸看她。良久,百里肇才轻轻扯起唇角:“我倒更希望,下一次。从你口中吐出的可以是‘不后悔’而外的语句!”

    心跳,没来由的漏了半拍,急急别开眼去,远黛勉强道:“那你不妨慢慢等着!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难说真会有那一天呢!”

    朗朗一笑。百里肇抬起手来,在远黛艳如春花的俏靥上轻轻一点,他悠悠的道:“十年、二十年,也许吧!”他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却让远黛松了口气之余,却又不免生出些许的失望来。但很快的,她便淡淡一笑,暂且揭过了此事。

    十年、二十年。其实真是太长了,不管是从他看来。还是于她而言。

    “你想说什么?”百里肇似乎也不想再说这个,而是正色的开口问道。

    “我想说,也许紫苏被掳一事,冲的是我!”听他提起正事,远黛便也很快收敛了情绪。

    “你是说——月栀花精油?”百里肇干脆简洁的问着,却是一语中的。

    对于他的反应,远黛并不意外。事实上,若百里肇真是个蠢人,当日她又怎会自请嫁他。苦笑一声,远黛徐徐道:“有一件事,之前我没有告诉王爷,是因觉得并无必要。不过……到了今儿,我便是不想说,只怕也不成了!”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她。

    下意识的抬手揉了一揉太阳穴,远黛忽然觉得这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甚至有些后悔,也许……也许如果早些对他说,她会更容易说出口些。叹了口气后,她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曾经答应我四哥……答应……要嫁给他……”

    眸光陡地一凝,良久,百里肇方缓声道:“他如今已是大越皇帝了!”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听着倒像是在与远黛讨论着,今儿的太阳很好一般,然而言语之中却又似乎压抑着什么。

    这一点,她又怎会不知道。事实上,若非他成了大越的皇帝,她又怎会离开郢都。

    见她神色怔忡,迟迟不语,百里肇的眸色不觉又是一暗:“为什么?”他忽然问道。

    惘然抬眸看他,远黛有瞬间的迷茫:“为什么?”她疑惑的重复着,有些明白不过来。百里肇也不言语,就那么的看着她,眸光幽邃的让人看不懂。

    定一定神,远黛无意去理睬那句为什么究竟确指什么,轻抿了一下樱唇,她平淡道:“若是你有留心南越,那你就应该知道,在我离开郢都之前,他已立了皇后!”

    百里肇仍不言语,面色更是一迳的淡漠,淡漠的如同她与他初见时的样子。

    没有过多的注意他的神色,事实上,这个话题一旦开始,她也再停不下来,必须要将一些早已深藏在记忆内,不愿再行提及的事儿一一的挖了出来:“我义父,他……与我大哥、四哥的母妃,是有些交情的,所以,大哥与四哥时常会来广逸王府……”

    “极小的时候,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父王亲生的……”念及从前往事,她竟忍不住的失口吐出了“父王”二字而非是她偶尔挂在口边的义父:“父王……也是如此……”轻吐一口气,她继续的说下去:“整个郢都,几乎都没有人知道,我原来并非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百里肇听得心中微动,远黛的这一席话,无疑是确认了他先前的猜疑。因为这世上,都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明珠郡主并非广逸王亲生,所以那个人才需要那么辛苦的抹去她曾经存在的痕迹。而那人既肯下那么大的工夫去做这些本不必要的事,其心意其实已可见一斑。

    只是这些话,即使心中清楚明白,他也是断然不会说了给她听的。

    “大哥与四哥,都很疼爱我……”静静垂眸。注视着面前茶盅内已所剩不多的浅褐色茶水,薄薄的一抹水痕,依旧清晰的照映出她的容貌:“我一度以为。这样兄友弟恭、快乐无忧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是没有!只因为,皇室中人,已拥了太多的权势与富贵。而人生,总不可能是完满无缺的。在拥有了极致权势的同时,也注定了他们无法享受常人的生活。就好比,她的父王广逸王与他的皇兄——当朝的景轩帝一样。

    景轩帝,其实也可算得是一个好皇帝。而一个好皇帝。通常是不会长命百岁的。

    皇帝的身体,一天天的恶化了,朝中也因太子之争而掀起了层层的波澜。这波澜来的如此的快。范围又是那么广阔,几乎只在一夜之间,原本和睦无间的两位皇子已然反目成仇。

    他们的翻脸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直到今日。远黛也还没弄明白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廉亲王石传珉。既是嫡出,又是长子,性情沉稳大度,在大多数朝臣看来,他是拥有最大胜券的皇子。相比之下,穆亲王石传钰虽也是嫡出,其母却是继后,于名分上本就差了一截。更不说他排行第四,情性又更偏于游戏人生一些。

    对于皇位之争。早已心灰意冷的广逸王自是无心去理睬的。

    远黛那时,也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小少女,甚至还不曾及笄。于她而言,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便是两位哥哥在某一个或阳光明媚、或细雨飘零的午后、傍晚,忽然出现在她所住的绿杨苑内,笑吟吟的同她说:“青螺,走!大(四)哥带你出去玩!”

    因着广逸王与景轩帝之间的矛盾,她进宫的次数,每年也不过只是那寥寥的几次而已。

    十四岁的少女,无疑是敏感的,从前总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两位兄长在一夕之间忽然变得参商不相见,她又怎会感觉不出。终于有一天,她问了出来。她所问的那个人,正是如今的昭平帝,昔日的四皇子穆亲王石传钰。

    直到今日,她也还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也正如今日一样,是一个初秋的午后,是在她最爱的沧浪亭边。阳光漫漫挥洒,映照得那一泓清池铄金流彩,让人几乎不能直视。

    歪坐在沧浪亭边的玉阶上,石传钰的面上一片宁然,那是一张少年的脸,清逸的面容,入鬓的长眉,时常懒散得半开半闭,乍然睁开时却又凌厉如刀,令人胆寒的眸。

    许是年纪更为相近一些的缘故,有什么心里话,她更喜欢同只年长她六岁的四哥说,虽然她心里很明白,大哥对她也是极好的。权衡许久,她终于问了出来。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来,他诧异的睁开眼看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回答了她一句:“有些东西,他想要,我也想要!偏偏,又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对于他的回答,她很无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缓和他们的关系。想了很久,她只能说起自己父王与那个皇伯父来,她问他,皇位,于他们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他于是笑了起来。

    二十岁时候的他,笑容中既有成年男子的熙和、沉稳又不失少年的纯净、柔和,每每笑了起来时,甚至会让她有一种错觉,觉得天与地都有那么一霎时的失色。

    笑过之后,他却忽然问她:青螺,你愿意陪我离开郢都吗?

    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她,可又没来由的不愿去拒绝他,想了很久很久,她才问他:若是愿意,是不是他就不再去与大哥争那个位置了呢?

    他笑,然后伸手拉住她的,极认真的对她说:你若肯嫁给我,我就什么也不争了。

    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笑容,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她觉得,那是她这一生中,心跳的最快的一刻,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迷迷糊糊的问他:可是……我是你的妹妹呀?

    他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说:别说你不是王叔亲生的,就算是,那又怎样?表姊妹可以婚嫁,堂姊妹又为什么不能?大不了,我不做石家人就是了!

    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并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只是从未表露。

    今时今日,她再从记忆之中翻出当年的那个午后,脑海中犹且清晰记得他的每一个笑,每一个动作,只是可惜,那个午后,终究是一场梦幻泡影。

    他说,要与她离开郢都,说他什么也争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争的愈发的厉害。五个月后,他娶了镇南王邱恒的女儿邱妍芝为正妃。十个月后,她的大哥,廉亲王石传珉忽然遇刺,死在前往西南边境的路上。所有证据,都表明此事乃是西南戎所为。

    缠绵病榻已有数月的景轩帝终于受不住这个打击,骤然薨逝。三天之后,他登上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不顾一切的位置。而他登基的第二日,便宣召了他的父王。

    他们在宫中究竟谈了些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打那日出宫回来后,广逸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那段时间,他总是很忙,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一直忙着交待后事。

    因着国丧的缘故,她的及笄礼一拖再拖,直到那一天,他自觉大限将至,这才唤了她过去。强撑着已然支离的病体,他含笑招手命她过去,亲手替她绾上长发,插上长笄,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我的青螺已长大了!也该是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了!

    她抬起眼,吃惊的看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若在一年前,她一定会扯着他的衣袖,撒娇的追问。可是刚刚过去的一年,却是她这一生中最为伤痛的一年。

    四哥的承诺与背信在她的心上深深的划了一刀,那一刀,伤了筋、断了骨,让她在一夕之间变得沉静而少言。廉亲王遇刺身亡的消息,更是一盆当头泼下的冷水,让她直寒到了骨子里。然而这一切,却都及不上父王的人之将死。

    他也将要去了,她那无忧无虑,胡闹顽皮的少女时光,从此也将跟着他们一道消失无踪。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跪在他的面前,听他慢慢的说,说她是如何到了大越,又是怎样来到广逸王府,听他说,他偏偏挑了她做义女的缘故。最后,他疲惫的笑了,他说,青螺,你回去吧。回北周去,那里……有你真正的亲人,真正血浓于水的亲人。(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十三章 妒

    沉默良久,百里肇终于开了口道:“今儿你忽然同我说起这些,想必是有缘故的吧!”远黛虽竭力以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说起这些往事,对于与昭平帝相关之事,更是寥寥数语,淡淡带过,但百里肇是何等人物,又岂能听不出这平静表面下暗藏着的那丝压抑。

    深吸一口气,远黛慢慢道:“我只是觉得,我们该回京了!”她虽从不以为自己这几年在刻意的躲避着他,但有一点,却仍是确定无疑的,她不想见他,一点也不想。

    紫苏之事,她虽不敢肯定背后之人一定是他,但只要有那么一些些的可能,她都要规避。

    “有一句话,我想你一定听过,”百里肇语声淡淡,无喜无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微微蹙眉,远黛轻叹的看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时机未到!”

    “要到了什么时候,你才会觉得时机已成熟了?”百里肇扬眉反问,语气略显不悦。

    远黛苦笑,虽然从头到尾,百里肇都是语气平淡,态度和缓,但没什么来由的,她就是知道,他并不如他此刻表现出的那么淡然处之。她甚至能从他那较平日更为暗沉的双眸中感觉到一丝的气息——那是一种名叫风雨欲来的气息。

    “显华……”她轻轻的叫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难道你忘了‘菟丝’?”言下既焦心,却也不无解释之意。虽然一直不愿承认。但她知道,那个含笑坐在秋阳下,静静看他。问她可愿与他一起离开郢都的少年早已深深刻在了其时年方十四的石青螺的心上。

    时光飞逝,转瞬四年,她仍能那么清晰的记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逝去的时光永远不会回头,留下的印痕,有一天也许会随着岁月而渐渐模糊。但,绝不是现在。

    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百里肇的。因为。石传钰并没能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非但没有,甚至变本加厉的去做她不想他做的事情。

    那一丝的情愫也因之乍起旋断,更有甚者,变成了一种心冷。一种心寒彻骨。

    她的理智与冷情。甚至让她兴不起恨他的念头。事实上,在她想来,石青螺是该恨他的,可是凌远黛却没有任何恨他的理由。石传钰于凌远黛而言,不过路人。

    从她成了凌远黛的那一刻始,石氏皇朝的恩恩怨怨,就都与她再无关系了。

    她知道,这才是石青螺的父王。凌远黛的义父,命她离开郢都。回来北周,并美其名曰落叶归根的最终原因。他不想她恨,不想她报仇,他想她远远离开,安安静静的过活。

    而她最后所能为他做到的,就是如他所愿。

    眼前的男子,是她最终挑中的夫婿,正如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说过的,选择他,她并不后悔。因着这份不后悔、这份心甘情愿,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保全他的。

    所以,她还不能让他找到,至少在彻底为他拔除“菟丝”之间,她不能。

    百里肇微微一惊,墨眉不觉拧得更紧。远黛的这一番话来的委实有些突兀,竟让他一时忘记了昔日的穆亲王、如今的昭平帝与他之间,竟还有这么的一段过节。不期然的眯了眼,眼底深处,隐隐的酝酿着些什么:“你离开南越也有好些日子了,不是吗?”

    你离开这么多年了,他也并没找过你,不是吗?

    明了他的意思,远黛却只淡淡一笑:“父王既让我离开南越,又怎会轻易让他找到我!王爷问这个问题,难道不觉有些多余?”她的性子,从来是有来有往,人若给她三分,她必还人三分,未必过多,绝不涌泉,但却会尽力做到恰如其分。而此刻百里肇的这一番话,无疑是触到了她的痛处,因此上,她这话便回的不甚客气。连带着称呼也都改了去。

    觉出她毫不掩饰的不快之情,百里肇不免沉默了片刻:“等蒋琓来了再说吧!”良久,他方如此答了她一句,没有立刻答应,却也并没拒绝。

    远黛点头,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站起身来,掉头想要离开。下意识的抬了抬手,想要拉住她,然而最终,百里肇也还是没有伸出手去,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径自离开了湖心亭。

    微微的叹了口气,百里肇提起桌上茶壶,慢慢斟满了远黛面前的那只茶盅,而后缓缓送到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茶是早已冷了,虽是最最上乘的碧螺春,此刻饮在口中,也自带了淡淡的涩味,眉心稍稍拧起,迟疑一刻后,百里肇才伸了手去,从桌上的攒盒内,拈起一粒梅子送入口中。梅子很酸,和着口中残存的涩涩茶味,竟成了一种奇怪的滋味。古怪,却仿佛另有一番风味。而这滋味,他这一生,却还是第一次尝到。

    岳尧再踏入绿杨苑时,西头,却早晚霞如火。碧儿很快从里头出来,请了他进去。岳尧倒也并没多想,便自迈步走了进去。抬眼处,却见百里肇正自静静坐在桌边,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只是一眼,岳尧便知道,百里肇此刻看的,正是那卷《广逸王外传》。

    他与百里肇自幼便在一起,明为属下,实则比之亲兄弟更要亲上几分,因此私底下,说话也是甚为随便的,见他如此,不免诧异笑道:“王爷何时竟对这等话本感上兴趣了?”

    听了这么一句话,百里肇这才抬起头来,简单的朝他作个手势,示意他坐之后,竟又低了头去,缓缓的翻过一页,那神情,竟似颇为专注。心中隐觉有些不对,岳尧便自然的收了口,没敢再去问他那书的事儿,而是正色道:“才刚我出去时,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因此吩咐了人去找了他来,这才耽误了时间,直到这回儿才过来!”

    没有抬头,百里肇只淡淡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紫苏的父亲?”

    岳尧微怔,旋即笑道:“原来王爷也想到了!”

    稍稍抬眸,百里肇平淡道:“能想到这一点的,比你以为的要多的多!只不过,她们都并不以为能从那人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此压根儿懒得提起而已!”

    叹了口气后,岳尧也不得不承认百里肇这话有理,事实上,他之所以忽然想起这人,也是抱了试一试的态度,而结果也果然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惊喜:“他说,紫苏前前后后,共给了他五十余两纹银!”虽然也许没有什么用处,但既然问了,他自然还是要说的。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这么说来,那瓶花精油倒还真是值钱!”月栀花精油乃是远黛所用之物,那瓶子本也不大,若不是那日酒醉,他失手倒了不少入浴桶,只怕紫苏也未必就敢下手再倒去一部分。这一切,如今想来,还真是巧了。

    岳尧点头,下一刻,却忽然问道:“我想看一看那花精油!”

    了然颔首,百里肇扬声唤道:“碧儿!”外头碧儿很快答应着,快步的走了进来。百里肇淡淡吩咐道:“去将早前太太用的那瓶花精油拿过来给三爷看看!”

    碧儿答应着,便忙回身开了紫檀小柜的门,不多时,已取了那支水晶雕就,内装淡蓝色液体的小瓶出来,双手捧着,递了给岳尧。岳尧也不言语,便接了那小瓶,拔开瓶塞,凑到鼻端嗅了一嗅:“这味道,与紫苏屋内的那股香气确是一模一样!”

    百里肇颔首,也不待他说,便自吩咐碧儿道:“取个瓶子来,装一些给三爷带走!”岳尧绝不会无故提起这花精油来,而他既然提了,心中必然已有了主意,而他的主意是什么,百里肇也已约略的猜到了一些,因此才会这般吩咐。

    碧儿自是不敢违拗他的意思,赶忙答应着,过了片刻再进来时,手中却已多了一支白瓷小瓶。岳尧也不客气,提起月栀花精油足足倒了有三四十滴入那白瓷瓶,这才将那水晶瓶重又递还给碧儿。自觉屋内气氛甚为压抑,碧儿也不敢多待,收好花精油后,便又退了下去。

    放下手中书卷,百里肇抬眼看向岳尧,眸光冷清,面色冰寒:“一旦找到,不可打草惊蛇,务必记得,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微微扬眉,岳尧反问道:“王爷可是知道了什么?”

    “是南越的人!”百里肇干脆而简单的回答:“若有可能,我希望此事过后,至少五年内,江南一带再没有南越的密谍!”一直以来,大周与南越都可称得上和平共处四字,大周在一定程度上纵容着南越,南越对大周也同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国心中都很明白,一日不将国内隐患消除,它们都无法腾出手来。既如此,也实在不必闹得水火不容,白白分薄了国力。因此上,两国一直都是商旅互通,往来不断。

    既有商旅,自然少不了两国商人各自在对方国家设立商号之事,而这商号里头,究竟是不是只是单纯的商号,那更是只有彼此知情了。而百里肇此语,却无疑是动了真火,打算要好好震慑一下南越之人了。

    岳尧摇头:“王爷息怒!这件事儿,只怕硬来不得,少不得是要徐徐图之的!”(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十四章 嫌隙

    岳尧连忙摇头:“王爷息怒!这件事儿,只怕硬来不得,少不得是要徐徐图之的!”大周与南越互有密谍一事,两国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甚至有志一同的不予理睬。而今百里肇忽然发难,只怕南越那头也必不会姑息,到最后,不过落得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屈指轻叩一下桌面,百里肇没再多解释,只干脆利落的道:“此事断不可徐徐图之!要快!”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抬眸看向岳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岳尧听得心中猛然一动,下一刻,已很快应道:“原来如此!我已明白了!”提点的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哪还能明白不过来。百里肇所以要快,只是因为,如今的姑苏,除了微服前来的他们几人外,另还有一尊大佛在。有了顶缸之人,做事自然大可放开手脚。

    见他已然明白过来,百里肇这才淡淡扬眉:“江南河道,从来都是肥缺,只要敢查、肯查,便绝没有一个真正干净的人儿!不妨就从此处下手咬住,务要让南越方面暂时无法发作!还有,命人追查紫苏下落,生死不论,断不容她离开大周半步!”

    岳尧在他身边多年,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朝廷每年拨与河道衙门的款项动辄银钱百万,而河道一项,更是涉及河工的衣食住行,各样治水工具,承担这些的,固然多为大周商行,但这里头。却也少不了有几个手眼通天的南越商人,只需咬住这一点,南越方面。一时半会的,也只有忍气吞声。而有了这一段时间的缓冲,也足够大周多数密谍脱身出去了。

    说定了这事后,便只余下紫苏的处置问题了。抬眼去看百里肇,岳尧正色的道:“紫苏一事,王爷可是又知道了些什么?”

    提及紫苏,百里肇便不由的拧紧了眉。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岳尧手边的那个白瓷小瓶上:“这花香精油,乃是从前广逸王的手笔,据王妃所言。因提炼困难的缘故,这东西,便在南越宫中也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用得上!而我想着,广逸王已去。王妃等人也已来了大周。这东西,在如今的南越,只怕也已近乎绝迹了!”

    若有所思的凤眸微眯,岳尧道:“这么说来,其实南越方面一直都在寻找她们了?”对于此事,他无疑也是关心的,只因与远黛一道从南越回来大周的人中,正有沅真。

    稍稍犹豫。百里肇终于道:“她……曾与昭平有过婚姻之约!”

    岳尧大惊,下一刻已失声道:“竟有这事?”言毕。他却又不禁恍然:“难怪!难怪!”

    嘴角轻轻抽动一下,到了最后,百里肇也只简单吩咐道:“这几日,若有机会,你不妨问一问沅真从前之事!这事既出,沅真也未必会再如先前那样守口如瓶!”

    岳尧点头,过得一刻,终是忍不住皱眉道:“这个蒋琓,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至今未至!”

    听他说起蒋琓,百里肇也自蹙了眉:“再等他三日,若还不到,我们便动身回京!”口中说着,不免又看一眼岳尧:“你与沅真的婚事,便在这三日里办了吧!”

    没有多问百里肇忽而决定提前返京的缘故,岳尧干脆应道:“好!”

    岳尧去后,百里肇怔然半晌,毕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但很快的,他便收敛了有些复杂的情绪,而开始仔细思量目前的局势。他很清楚,有一句话,远黛说的不错——时机未到。

    这个时候,的确并非暴露远黛身份的好时机。姑且不论自己体内的菟丝之毒,只说远黛,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南越方面便可有大把的借口要求远黛回去,而对此要求,大周还真是不好断然拒绝。百里肇虽不惧此,但若能避免之,他也不愿将自己与远黛立于风口浪尖之上。

    他这里默默忖度,却是浑然不觉远黛已缓步的走了进屋,并在他对面坐下了。

    “王爷!”静静坐了片刻,远黛终是开口唤了一声,却是语声淡淡,无喜无怒。

    听得她叫,百里肇方才醒过神来,深深看她一眼,他道:“我已同岳尧说了,再等蒋琓三日,三日之后,他若仍然未至,我们便动身返京!”

    远黛不语,只静静看他,神情似有所待。

    搁在那卷《广逸王外传》上的修长手掌略略动弹,却终于还是没有抬起,只顺势的轻轻屈起,叩了叩桌上的那卷书册:“这书不错!”

    别开眼去,远黛淡淡应道:“我也觉得不错!”除此竟是再无二话。

    …… ……

    蒋琓抵达清苑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左近时分。顾不得洗净一身风尘,蒋琓便忙与匆匆赶去迎他的岳尧二人一路直奔绿杨苑而来。三人到了绿杨苑时,百里肇却早迎了出来。秋阳熙和,满池翠盖红花映衬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令人一见,顿生形秽之感。

    猛一眼见他傲然立于九曲桥上,蒋琓不觉心中一酸,脚下也随之一顿。岳尧与初炜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侧,却是既不言语,也不催促,只静静候着。良久,蒋琓方疾行过来,更不犹疑,一撩衣襟下摆,便要跪拜下去。百里肇又岂能由得他跪,忙自上前一步,稳稳将他扶住:“才只几年不见,又何至生疏如此?”

    勉力一笑,蒋琓道:“这一礼,不过是恭贺王爷康复之喜,又何来生疏之说!”

    百里肇大笑,抬手重重一拍蒋琓肩头:“走!进去陪我喝一杯!”他的身后,却正是绿杨苑内的湖心亭。此时此刻,湖心亭内,却早备好了酒菜。

    蒋琓也不多说,便与百里肇并肩而入。四人仍循着从前座次,依次坐定,岳尧先自提壶,为三人各自斟满美酒,且笑道:“这坛‘流霞醉’我可真是费了不少气力才又问沅真讨了一坛来,可千万莫要糟蹋了!”

    初炜压根儿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只小心翼翼的举起酒杯,饮了一口“流霞醉”细细品味着。蒋琓则是哈哈一笑,也不径自举杯一饮而尽,而后却咂一咂嘴道:“好酒!只是这酒,滋味也实在有些过于绵软了!”

    神色自若的陪饮一杯后,百里肇闲闲坐于一边,看着三人,却并不言语。

    初炜闻声,却已忍不住睁眼看向蒋琓:“你既觉得不好,便莫要浪费了!令人换烧刀子来吧!那个想来正合你的口味!”一面说着,却已理所当然的伸手,去夺那酒坛子。

    岳尧在旁,不免打趣道:“好你个初炜,为了美酒,竟连兄弟之情也都顾不上了!”他口中虽自打趣,却也并没去护那酒坛子,一副由得初炜自便的模样。

    蒋琓那边又岂容初炜就这么得了手去,五指半拢半合成拂手状,轻灵无比的挥洒而出,生生逼得初炜不得不缩手回去:“这酒乃是岳尧拿来招待我的,我便是不爱,也不能拂了他的这一番心意!少不得是要喝完,再换烧刀子的!”

    初炜轻嗤:“你这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虽是这么说着,却毕竟再没伸手。

    笑着举杯饮了一口,百里肇忽而开口道:“蒋琓既来了,婚事,我们便尽早办了吧!”

    蒋琓听得一怔,不免看一眼岳尧道:“怎么忽然这般着急起来了?”

    叹了口气,岳尧颇感无奈的道:“本来是不必这么着急的,只是这几日出了些事!昨儿王爷还在同我说,三日之内,你若还不到,我们便要返京了!”

    他一面说着,便很快的将一应事端简单的说了一回。

    蒋琓听得眉头一皱,却忽然问道:“那个被劫了去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

    这话一出,三人心中却不由同时一震,岳尧更脱口而出道:“她叫紫苏!怎么?这事难道竟真有这么巧?”言下满是不可置信之意。

    微微扬眉,蒋琓干脆道:“昨儿下晚时分,我倒真是救了一名女子!”

    岳尧还未曾开口说话,那边初炜却已抢先问道:“那女子如今在哪儿?”

    耸一耸肩,蒋琓理所当然道:“我赶路正急,所以救她,不过是顺手,却哪里有那心思管她!救了她后,便丢了一块银子与她,打发她自己走了!”

    陡然听得这话,三人都不觉颇有些天意弄人之感。岳尧更是匆匆起身,问道:“你是在何处见着她的?我这就命人过去找!”

    蒋琓闻声,眉头不觉皱的更紧,好半日,他才有些迟疑的道:“今儿一早,我曾在那附近打过尖,依稀记得我打尖的那个小镇名叫匮县!出匮县往西,快马走上两个时辰左右,道左有一座小树林,我就是在那里救了她的!你过去看看也好!”

    岳尧为之瞠目,无奈摇一摇头后,向百里肇道:“还是我亲自走这一趟吧!”

    百里肇点头:“也好!就由你亲自去一趟!若能将人带回,那是最好不过,若不能,也不可多加耽搁,只是早早回来,莫要耽误了吉时!”

    岳尧听得哈哈一笑,当下朝他一拱手:“劳烦王爷!”言毕一个掉头,快步的去了。

    初炜在旁锐眉微皱,最终也还是没有言语。四人之中,百里肇身份最尊,腿疾又尚未痊愈,自是去不得的。蒋琓一路风尘,匆匆赶来,也不好让他再走回头路。而他自己,又断了一臂,在外行事,不免惹眼,细数之下,也真是只有岳尧最适合跑这一趟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十五章 明珠

    眼见岳尧去了,蒋琓这才皱眉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带了她一道过来的!”

    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初炜二人不觉都是一笑,倒也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以蒋琓的性子,他若真将紫苏带了回来,才真真是出乎众人意料。无意再多说紫苏之事,百里肇转而看向初炜:“我想过了,你与秦晚的婚事,还是莫要与岳尧一道办了,你怎么说?”

    并无异议的点头,初炜应道:“如今宁亲王正在姑苏,我与岳尧确是不宜一起成婚!”

    蒋琓在旁听得这话,不觉讶然道:“秦晚?初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斜他一眼,初炜也不解释,只简单道:“我也要娶妻了,对方是江南秦家第九女,名晚!”

    蒋琓心中诧异,过得一刻,却忽然问百里肇道:“王妃身边的那个杜若,王爷觉得如何?”

    看一眼初炜后,百里肇才道:“杜若……与初雨的确极为相似!”他知蒋琓最想听的,无非就是这么一句,因此也不说其他,只干干脆脆的给了蒋琓他所想要的答案。

    蒋琓也不多问,便自腰间解下一柄镶金嵌宝的小小匕首:“烦劳王爷为我下聘!”

    深深看他一眼,百里肇问:“你要如何下聘?”这话却是明摆着问他是娶妻还是聘妾了。

    蒋琓应声答道:“难道王爷以为,我会薄待了她吗?只凭她与小雨容颜相似,我便是给她再好的。也不为过!”这话却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初炜在旁,陡然听得这话。心下不觉大为酸楚,眼眶一红,几欲流下泪来。

    默默片刻,百里肇才叹气道:“你放心!”言毕伸手,将桌上那把匕首收了起来。

    见他如此,蒋琓自然知道,百里肇这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当下站起身来,对着百里肇拱手一礼,蒋琓正色的道:“多谢王爷!”说过这话之后。他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转向初炜道:“你若愿意,倒可与那秦九小姐过去阗城同我一道成亲!”

    阗城,正是大周西南七城的中心,蒋琓的大将军府正在阗城之中。

    想也不想的摇头。初炜道:“这个倒不必了!不过你放心。你成婚时,我却是必要去的!”面上泛起一丝苦笑之色,他又道:“这个杜若,极有可能是我初家之人!”

    蒋琓微怔,不免追问道:“怎么说?”

    初炜简单解释道:“从前的事儿,因时间过去太久,也记不得那么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仿佛记得我三婶似乎有个小女儿。家破之后,便不知去向了!究竟是不是她。也不好说!”

    神气古怪的看他一眼,蒋琓问道:“你不打算回京去见见她?”

    抬眼看他,初炜答道:“我便是见了她,也是认不出的!既如此,又何必纠结这些,索性便认了她这个堂妹,倒也罢了!”

    蒋琓听得默默,半晌方叹了口气,提起桌上酒壶,先替百里肇斟满,再为初炜斟上,而后举起杯来,朗声的道:“且不说这个!喝酒!喝酒!”

    因蒋琓乃是千里迢迢、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却不比初炜,三人也并没喝得太多。一坛流霞醉饮完之后,百里肇便搁了酒盅,示意初炜带蒋琓过去金柳轩沐浴小憩。

    二人去后,他这才站起身来,往绿杨苑行去。才刚走了不多远,一条纤长窈窕的身影却早映入眼帘。无须定睛细看,百里肇也知道,那是远黛。

    因着背对着百里肇的缘故,远黛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而是自若的站在九曲桥上,与身边的碧儿说话:“去叫她们放了船来吧!这池中的莲蓬若还不收,怕不就要老了!”

    碧儿笑应道:“太太若喜欢,我就这去叫她们放船!”一面说着,举步就要离去。

    碧儿走不数步,远黛却又叫住了她:“顺道可去将你们东家与云裳姑娘都请来!”

    很是自然的回身答应着,目光到处,却忽然瞧见了百里肇,一惊之后,碧儿赶忙的朝着百里肇行礼道:“二……二爷……”她结结巴巴的叫着,没来由的只觉心虚气短。

    一直以来,百里肇几乎从不曾在她们这些丫鬟面前说过一句重话,事实上,他连话也极少说,但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无需说话、不必发怒,只是一个眼神,便可让人寒彻心扉。而百里肇,则还要更胜一筹,碧儿甚至觉得,有这位爷在的地方,自己呼吸都困难。

    眼见着百里肇摆手示意,碧儿心中不觉一松,立时掉头,一溜烟的去了。

    早在碧儿唤出那一声“二爷”的时候,远黛便已转过身来,朝着百里肇淡淡一礼。及后见碧儿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饶是心情并不甚好,远黛也不由的轻笑起来。

    “在想什么?”信步走来,百里肇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敛了唇角笑意,远黛安静道:“倒也没想什么!”一面说着,却已自然的看了一眼湖心亭方向:“我以为王爷会与蒋琓好好喝几杯!”

    百里肇随口解释道:“他这一路奔波而来,早已累得紧了,早些沐浴休息才是正理!不过他倒是带了个好消息来!”百里肇说着,便将蒋琓救下紫苏一事说了一遍。

    微讶的轻轻扬眉,远黛道:“难怪我才刚见岳尧匆匆的出去了,敢是为了这个!”

    百里肇点头,迟疑半晌,这才伸出手去,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柄镶金嵌宝的匕首:“这个……是蒋琓的信物……”

    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扫了一眼,远黛平平道:“这样东西,既是王爷收下的,自然该由王爷自己去同杜若说,拿到我面前,却不知是那一门子的道理?”

    不料她回的如此干脆,百里肇拧了眉:“蒋琓难道还配不起一个杜若?”

    抬眼看他,远黛道:“王爷若觉得杜若嫁给蒋琓乃是高攀,她又必会欣喜若狂,又何不自己去同她说?”这话却是摆明车马,断然不肯去当这个说客了。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忽然问道:“你不高兴?”问出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只觉荒谬。在她昨日的那一番话后,心生不快的,似乎应该是他才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会子摆了脸子给他看的,反倒是远黛。

    冷冷看他,远黛不答反问:“为何王爷会觉得,我应该感到高兴?”

    百里肇一怔,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总不能冷着脸责问远黛,为何直到这个时候,才将当日与昭平的婚姻之约吐露出来。事实上,当日他所以会那么干脆的应下这门婚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远黛承诺过,会医好他的双腿。而他很清楚,即使当日远黛便将这事和盘托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娶她为妃。只因为,那个时候,他太希望能够重新站起来了。

    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百里肇沉了脸道:“我并没有说什么,不是吗?”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反而诧异了:“王爷难道还有想说的?若有,我亦不介意洗耳恭听!”

    一股无力感,陡然升上心头,不期然的叹了一声,百里肇道:“眉儿,你究竟想要什么?”他已不想去追究从前之事,甚至已命岳尧尽量淡化此事会有的后果,可她全不感念。

    抬起纤若春葱的玉手,一指百里肇手中的匕首,远黛冷然道:“我只是希望,王爷遇事,能够与我有商有量,尤其是与我有关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甚至不曾问过我一声,就自行其事!”这里是姑苏!在姑苏,沅真可算得是半个东道主。缘记的耳目与能量,更远远超乎百里肇的想象。真正让远黛生气的,并不单单是杜若之事,而更多的,却还是有关南越的。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的面色一时变幻:“除了这个,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良久,他才徐徐问道,眸中隐隐然的已有了几分压抑着的怒气。

    “有!”远黛干脆的答:“问心无愧!我——问心无愧!”过去的事,早已过去,少女时期的芳心萌动,更已是明日黄花。百里肇虽不曾明白的说什么,但她仍能感觉出他心中油然而生的隔阂。她所以气恼,一则,是气他不肯信她;二则,却是因为他连问也不肯问她一句。

    沉默片刻,百里肇才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远黛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点一点头后,她朝他淡淡一礼:“才刚我约了沅真一道采莲,恕我不多陪王爷了!”说过这话之后,远黛更不多留,转身径自的去了。

    目注她娉婷离去的背影,百里肇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下意识的抬起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与远黛成亲已有好些日子了,他还真是没有发现,原来她也可以如此的固执。

    或许……这样的她,才是当年南越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郡主吧!

    百里肇忽然想着,而后却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六十六章 安排

    杏花坞,乃是一座小小的船坞。杏花坞边,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舫式建筑。其建筑体型狭长、两头微翘,看着酷似一条舫船,船头上,却有一块黑漆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不系舟。

    远黛到了杏花坞的时候,沅真却早侯在那里。在她身边,停着一条小小的采莲舟。紧走几步,远黛快步上前,目光一动不见云裳,不免问了一句:“云裳呢?”

    抿嘴一笑,沅真道:“昨儿我略说了她几句,不想到这会儿她还恼着,只是不肯理我!我问她可要一道过来采莲顽儿,她却回我说要去给朝霞洗澡!”

    忽然听得这话,远黛不觉一怔,旋猛醒道:“朝霞,可是她的那匹汗血马?”

    沅真点头笑道:“可不是正是那马!”一面说着,一面已抬手去搀远黛上舟。

    清苑内的这种采莲舟极小,舟体狭长,最多也只容得三人。远黛才刚上了船,便在船头坐下,抄起船桨,熟练的划了几下。沅真则在船尾坐了,也自取了桨来。对着划船一事,二人仿佛甚为熟练,一左一右的划着桨,只数下,小小的采莲船已没入了人高的荷花丛中。

    及至船入花丛,远黛便自伸手取过早已备好的银剪,觑着身侧一枝早已成熟的莲蓬,在莲茎上轻轻一剪,动作甚为娴熟。看着这一幕,沅真却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抬眼看她,远黛不觉莞尔:“有没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她问着。语调似甚轻松。

    轻轻点头,沅真有感而发道:“也不知南越那里如何了?”杏眸之中却已透出了深深的怀念之色。自打离开郢都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在远黛面前说起这些。

    不无苦涩的唇角轻扬。远黛淡而肯定的道:“他不会荒了那里的!”从紫苏一事,她便知道,这么些年了,那个人,仍没有放弃。对于这一点,如今想来,其实本该是在情理之中的。

    沅真默然。犹豫许久之后,她终究还是艰难问道:“若是……四爷……当真找来……”

    “那就让他来吧!”远黛冷冷道:“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觉出远黛的不对。沅真问起话来便也愈发的小心谨慎。

    没有答她,远黛岔开话题:“岳尧出门去了,你可知道?”

    提及岳尧,沅真的眸光顿然柔软了许多:“他命人告诉我。说是已有了紫苏的行迹。他赶着去找人,快则今晚,迟则明日必能赶回来!”

    这一会的工夫,远黛已剪下了十余枝莲蓬:“岳尧,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面色微微一红,沅真凝眸看向船上远黛才刚剪下的莲蓬:“小姐怎会忽然说起这个来?”

    “若有一日,我回了南越,你须记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八个字!”远黛也不解释什么,只径自的说着。竟是难得的用了命令的口气。

    沅真一惊,不觉失声叫道:“小姐……”

    抬手打断她接下去的言语,远黛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总是吃不了亏的!”

    远黛虽说了令她放心,但沅真又哪里真能放得下心来,“可是,小姐如今已嫁给王爷……”

    轻嗤一声,远黛淡淡道:“兄弟阋墙,尚且你死我活,何况夫妻?王爷的意思,我不想去猜,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先安排一番,也还是有必要的!”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来了。默默半晌后,她才问道:“小姐……可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她与远黛自幼一道长大,远黛的性子如何,她自是再清楚不过。好在这事如今也只是猜测,将来究竟如何,也未必然。沅真的性子,原就沉静理智,想通这一节后,便也依着远黛的意思,开始打算着日后可能发生的事了。

    微微摇头,远黛道:“你只留在大周,安安稳稳的过活就是了!云裳的脾气,你我都是知道的,她若发作起来,莫说是你,便是我在,也是拦不住的!她的事,你也不用去管,只由得她去!有我在南越一日,她总是不会吃亏的!”

    不无担心的看向远黛,沅真道:“可是……”

    淡淡一扬眉,远黛道:“先前我就说过,你只管放心!说到底,义父故去也才四年,四年的时间,不算短,但也绝算不得长!”她没说得太明白,沅真却已明白过来。才只是四年而已,四年的时间,还远远不足以让南越百姓忘却广逸王的存在。朝中之人,则更是如此。

    不管如何,远黛也还是名列皇室宗谱的明珠郡主,虽然在广逸王临终前的巧妙布局之下,南越多数人都以为她早已病死,但有些事情,略用些手段,也未必就不能转圜过来。

    而有一点,沅真心中更是明镜一般。当年的四爷,如今的昭平帝石传钰,他所以一直不肯放弃的四处寻找远黛,为的,绝不会是要斩草除根:“小姐……是不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天?”她忽然的问着,想起了去年年下,远黛陡然决定嫁给百里肇之事。

    微微苦笑了一下,远黛道:“沅真,你还记得我的那株冰蓝幽昙吗?”

    沅真点头,旋不解问道:“小姐怎会忽然说起这个?”

    “父王临终前,曾嘱咐我,命我毁了那株幽昙……”远黛自若的吐出一直以来都不曾告诉过沅真的事儿:“但我舍不得!我想着,四哥原就不爱这些花花草草,只须我小心调理着这株幽昙,令它不会开的比郢都那株更早,四哥想来也是察觉不出来的!”

    她原想着,冰蓝幽昙数十年开一次,同根幽昙每开必定同时,只要不令自己手中的株开的早过郢都宫中那株,石传钰那边,自然也就不会有所察觉。更何况,她也并不认为,以南越帝王之尊石传钰竟会亲自照料冰蓝幽昙。然而如今想来,自己毕竟还是想得差了。

    如今在宫中为石传钰养花的那人,必是高手无疑,只是不知,那人会是谁?

    远黛默默想着,一时竟有些心神恍惚。

    沅真也自无语,她随在远黛身边多年,更曾不止一次的照顾过冰蓝幽昙,扪心自问,这事若换了她,她也必然下不去手毁掉这株奇花——冰蓝幽昙,实在是太过珍贵了。

    拍一拍沅真,远黛自若的道:“他若不来找我,倒也罢了!若是来了,我又何惧回去南越?当年之事,我虽应了父王,尽数放下,但他若逼人太甚,我也不怕与他做一场!”

    一扬眉,一勾唇间,竟是难得的锐气逼人,却与她平日予人的感觉大是不同。

    沅真叹了口气,有心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 ……

    更衣沐浴,小憩了一刻之后,蒋琓便起了身。西南边疆,固然是山高皇帝远,身为西南统军大将,他几乎便是西南之王。然而西南之地,位在边疆,多年兵祸连绵,加之气候寒冷,自是万万及不上江南姑苏的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了。

    迈步出了金柳轩,眼见如此景物,便是蒋琓早已锻炼得心如钢铁,也仍旧忍不住在清苑之内闲走了几步。江南之地,虽已入秋,却仍是柳绿草青,一片葱郁,丝毫不见秋意。八月桂香,漫步于清苑之时,已能时不时的嗅到阵阵桂花的甜香了。

    不期然的深吸了口气,蒋琓还不及回味什么,目光却已落到了前方一道飘逸的红色身影。不由的大喜过望,蒋琓足尖一点地面,已疾掠过去,而他果然并没失望。

    清苑本是标准的江南园林建筑,讲究的是曲廊环复,小桥流水,这样的地方,用以散步休闲,自是极好的,但若用来驰骋奔跑,却不免是束手束脚。几乎没费丝毫气力,蒋琓便已截住了正在清苑之中悠闲奔跑的那匹红马——一匹神骏非常的红马。

    那马显然是久经调教的,原先虽在自由奔跑,但见着前头来了人,它也便缓下了步伐,乌黑的大眼仿若不屑的瞄了一瞄蒋琓后,径自踩着优雅的小步,便要绕了过去。蒋琓如何肯让它离去,少不得几步上前,生生的又截住了它。

    这一次,他几乎可以肯定,那马的眼中分明掠过了一丝不悦之色。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眼前的这匹马儿,没有鞍辔,没有嚼头,看着竟像是无主之物一样。

    就在他愈看愈喜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的响了起来:“那是我的马!”那是一个懒洋洋却又没好气的声音,略略有些低沉,却又出奇的好听。

    应声的看了过去,蒋琓并不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算是有些熟悉的人——穿男装的女子。这个女子,他曾在赶往姑苏的途中,不止一次的见到,而这匹马,也正是在那时,入了他的眼。

    因无鞍辔的缘故,蒋琓下意识的便要去揽那修长的马颈。然而那马却显然并不打算给他颜面,轻盈的稍稍一闪,便已闪了开去。而蒋琓这时也开了口:“这马我要了!你开个价!”

    而他也如愿的听到了一声轻嗤,一声极为不屑的轻嗤,然后他听到那个女子的回复,一个简单至极,却又毫不客气的字:“滚!”(未完待续。。)

    ps:  额,差点忘记,亲们七夕快乐

第六十七章 过节

    蒋琓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进书房之内。

    书房内,临窗搁了一张棋桌,百里肇与初炜正对面而坐,闲闲对弈。听见脚步声,百里肇便自抬眼看了过来,他虽觉出蒋琓面色有异,但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抬手示意他坐。

    一言不发的上前一礼,蒋琓冷了脸在一侧坐下。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却还是初炜开了口:“看你这样子,仿佛受了不少气?”他问着,语气里头带着些微的诧异,很显然的,蒋琓在清苑之内与人置气让他颇觉疑惑。

    蒋琓在西南久了,所谓的居移气、养移体,这几年下来,更早惯了颐指气使,纵使不言不动,也自有一种久居高位的凌人气势,而这种气势,即使在百里肇面前略有收敛,也毕竟不能完全掩去。听得初炜问他,他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语气里更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怒意:“这清苑有个穿男装的女子,你可识得?”他这辈子,除了初雨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假以颜色,而敢对他无礼的女子,他从前更是见所未见。事实上,这天下大多数的女子,他甚至只需一个眼光,便能将对方吓得瑟缩不已。然而今日,他却踢到铁板了。

    更让他气恼的是,他居然奈何不得对方。那个该死的……穿男装的、粗鲁的女人。

    伸指自棋钵内拈出一粒黑子,却没有马上落子,百里肇移眸看向蒋琓。语气淡淡:“有件事儿,我本打算迟些再对你说的,不过你既已见过了云裳。我便早些对你说了也好!”

    “云裳?”蒋琓眉心一攒,旋冷嗤道:“真是白糟蹋了这个好名字!”

    初炜听得笑笑,蒋琓既来了,这一局棋也便下不下去了。不无惋惜的注目看了一眼面前的棋枰。棋枰上,白子很明显的已占了上风,真是可惜呀,他这辈子下棋还真没赢过百里肇几次。好容易赶上这位王爷心神不属。结果又来了个搅局的。

    百里肇显然也是意兴索然,指尖轻轻一弹,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被他拈在指间的那粒黑子应声的落进了棋钵内:“云裳是‘驭记’的东家!”他简单的道。

    “‘驭记’?”蒋琓猛吃一惊,竟忍不住失声的叫了出来。他常在西南,若论起对“驭记”的了解,自然更要远胜过百里肇等人:“难怪!难怪……难怪她竟有汗血宝马!”

    百里肇与初炜乍然听得“汗血宝马”四字。面上也不由的现出了惊异之色。汗血宝马。素有天马之称,其马神骏,素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美誉,而汗血宝马更有一种广为人知的特征:这种宝马所流的汗,竟是如血般殷红,而这也正是“汗血”之名的来由。

    微微拧了眉,百里肇道:“你是怎么知道她所骑的马乃是汗血宝马的?”

    对百里肇等二人,蒋琓自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下便将事情一一的说了出来。

    原来蒋琓为着尽快赶来姑苏,离开阗城时。骑的正是他素来最是钟爱的宝马追风。说来也巧,在他离开阗城之后,他就不止一次的在路途之上遇到云裳。云裳所骑的,正是一匹毛色纯赤、四肢修长的红马。蒋琓的追风已可称得上是阗城最为出色的马儿,然而与云裳的汗血宝马相比,追风却无疑要逊了一筹。蒋琓一路疾行,若非必要,几乎从不打尖。相比之下,云裳却要轻松许多,她一路而来,虽也是在赶路,但每遇城镇,却总会打尖歇息一二。

    因二人都是赶往姑苏,这一路之上,碰面的机会自不会少。让蒋琓火冒三丈的是,每每在他咬牙赶路之时,这个女人却坐在酒楼茶馆内悠然的喝茶吃饭。然而在他以为已将她彻底甩下之后,她却又总会在几个时辰后闲闲的纵马超过他的追风。

    如此数次之后,蒋琓几乎都要以为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二人都是千里迢迢而来,七月,本就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几个月之一,二人你来我往了几次,蒋琓便也察觉到了云裳所骑之马的不同。那马出汗殷红如血,分明便是传说中的天马——汗血宝马。

    军中之人,若能有一匹宝马作为座驾,便几乎等于是多了一条命。既知云裳所骑之马乃是汗血宝马,蒋琓又怎肯错过了。于是在一次二人途中相遇时,他干脆的提出了要求。

    然而他得到的,却只是云裳一个不屑的眼神及不顾而去的背影。那一个眼神,几乎使得在西南称王称霸数年的蒋琓气得吐血。他本打算催马追上云裳,好好教训她一番,却不料他这一路催着追风赶路赶的太急,早令追风透支过度,追不多远,追风竟忽然瘫软在地,再跑不动。追风跟了蒋琓也有数年,人马之间,情谊颇深,蒋琓见此大惊,少不得就近寻了地方寄养了追风,这才又去驿站调支了马匹继续赶路。这也正是他为何会比云裳迟到二日的原因。

    沉吟一刻,百里肇才淡淡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驭记’竟有汗血宝马之事?”

    毫不犹豫的点头,蒋琓干脆道:“我若知道了,又岂容他们将这等宝马藏匿起来!”

    初炜在旁,听得这话,不由的摇了摇头:“这几年,你的脾气是愈发的暴躁了!”他忽然的开口道,语声淡淡,其中却带了几分规劝之意。

    陡然听得这话,蒋琓不觉沉默了一下。他自己性子的变化,自己心中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虽然知道,但若要重新改过来,却仍是力有不逮。

    书房之内,稍稍沉默了片刻,百里肇的声音才重又响起:“前些日子,王妃曾主动与我说起‘驭记’。她的意思,是打算将‘驭记’交予我们自己来经营!”

    蒋琓此来,本是一心惦记着汗血宝马,却是直到此刻,才忽然若有所悟:“王妃?这么说来,‘驭记’竟是广逸王的?”他失声的叫了出来,俊朗刚强的面容已有些微微扭曲。

    对于他的反应,百里肇倒也并不意外,事实上,远黛才刚对他说起“驭记”之事,他又何尝不是震惊若此,只不过他不动声色的能耐却显然要超过蒋琓太多。

    因着“驭记”的缘故,百里肇不能避免的又想起远黛来。从他开始了解远黛之后,他便感觉到了这个女子淡静温雅面具下的执拗,而到了今日,他却又从那种执拗之下,看到了她的骄傲、她的不肯轻信于人。只因为他没有及时的表现出对她从前的不介意,他便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她的疏离。二人之间,才刚拉近的距离,似乎又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这么想着的时候,百里肇忽然便觉得有些头疼。勉力控制住想要伸手去揉按太阳穴的冲动,百里肇简单吩咐道:“别去招惹云裳,王妃既说了会将‘驭记’交给我们,就断然不会失言,等到那一日,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百里肇既已说到这个地步,蒋琓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扬声唤来正在外头伺候的青儿,百里肇问道:“太太可回屋了吗?”

    青儿忙应道:“我才刚在外头眼见着太太与东家下了采莲船,往绿杨苑去了!”

    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后,百里肇注目看向蒋琓:“你还没见过她!走吧!去见见!”

    蒋琓自无异议,当下站起身来。

    一边的初炜则懒懒的舒展一下身体,笑道:“王妃我是已见过了的,这回我就不去了吧!”他们三人与百里肇虽情分不浅,但身为外臣,该避嫌的,却还是要避着些的。

    “一起去吧!”心中虽也知道他的意思,百里肇却仍如此说道:“她……不是寻常的女子,我也不该以寻常方式待她!”简单的解释一句后,他却又忍不住苦笑起来:“更何况……这一两天,她也正与我闹着别扭呢!”

    蒋琓与初炜听得这最后的一句话,不觉相顾怔愣,却并没接话。百里肇那最后的一句话无疑是不该拿来同下属说的,他之所以说,是因确实将他们视作兄弟。只是即使如此,这话,他们也还是不该接口,更不好评论些什么。哈哈一笑,初炜终究站起身来:“走吧!”

    这间书房,位于绿杨苑的东面,却仍是悬于荷花池上。三人出了书房,仍旧踏上九曲桥,行不多远,便到了绿杨苑。碧儿正从里头出来,陡然见着百里肇三人过来,忙上前行礼。

    冲她摆一摆手,百里肇道:“你且进去通传一声!”碧儿忙答应着,便重又回了屋。

    青竹细帘很快一动,远黛与沅真二人已迎了出来。远黛面上,仍是一片的宁静,却丝毫看不出任何的不快,朝着百里肇一礼,她淡淡道:“二爷回来了!”沅真忙也跟着行礼。

    上前一步,扶起远黛,百里肇道:“蒋琓来了!我带他来见见你!”他身后的蒋琓闻声,少不得上前数步,虽不恭谨,倒也客客气气的对远黛行了一礼。(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矛盾

    见蒋琓上前行礼,远黛忙微微偏身避过,而后简单还了半礼:“蒋大人客气了!”百里肇身边这三人中,如今惟有蒋琓一人身在官场,百里肇既未交待她如何称呼,她便很是自然的以大人称呼之。二人见过了礼,远黛便指了身后的沅真道:“这是沅真!”

    沅真这个名字,蒋琓早是闻名已久,自不会失了礼数。两下里各自见过了,百里肇这才开口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太过客套,一同过去偏厅坐坐吧!”

    远黛闻声,不觉抬眸微诧的看了他一眼,但也并没对此多说什么。及至在偏厅坐下后,远黛这才仔细的看了一眼蒋琓。许是久在北境的缘故,蒋琓身材高大,肤色略黑,较旁人更要粗黑许多的浓眉下,双眸略略凹陷,愈显得五官刚强硬朗,直让人无由想到“顽固”二字。

    只是,这样的男子,会适合杜若吗?

    五人在偏厅之内坐下,打发了送茶过来的碧儿后,百里肇才注目看向沅真:“岳尧去匮县找紫苏一事,你可知道了?”先前他所以让远黛与沅真二人一道过来偏厅,所为的,正是明日岳尧与沅真的婚事。毕竟这个时候,也已将将下晚时分了。

    沅真闻声,不觉微微诧异,但仍点头道:“他临去前,曾命人传了话给我!”

    百里肇颔首,又看一眼远黛,这才道:“我与王妃也商量了,打算两日之后启程返京!如今蒋琓已到。我的意思,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二人。便在明日成婚,如何?”

    沅真听得一怔,但很快的,她便想起岳尧命人给她传的话的最后一句:“……此外,另有件事儿,王爷对你说起时,你若觉得匆促。便再拖延些时日也使得……”

    当时她听了这话,便想着许是二人的婚事,却没料到果真便是。

    这桩婚事。早在前些时日,其实已成定论。但在今日今时,在远黛与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后,她心中忽然却又有些犹豫起来。忍不住的拿眼看向远黛。沅真不无犹疑的欲言又止。

    她那里犹豫不决。远黛却早开口道:“这桩婚事,早前便已定下,如今自无拖延之理!”

    她既说了这话,又有百里肇当面,沅真便欲再做拖延,也是不及,只得悄然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这事。百里肇等人原都是精细之人。见二人如此,心下自也有所了悟。只是岳尧既不在眼前。他们自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蒋琓的脸色已明显黑了下去。

    偏厅内,静寂了片刻,蒋琓才道:“听闻王妃身边有左膀右臂,怎么至今不见另一位?”他心中不快,言语便也因之略显唐突,这话才一出口,百里肇已自不悦的移眸扫了他一眼。

    冷淡的扫了他一眼,远黛道:“蒋大人这话,不知却是什么意思?”

    初炜在旁眼见势头不对,少不得插口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蒋琓这家伙,在路上曾与云裳碰过几回面,才刚在苑中撞见,更是不大不小的碰了几个钉子,这会儿心里正不爽快!”

    蒋琓此刻也觉出自己这话颇有不妥之处,初炜既给了他台阶下,他忙也顺坡下驴,起身拱手谢罪道:“蒋某在军中日久,说话爽直惯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王妃莫要见怪!”

    端坐不动,更没抬眼看一看蒋琓,远黛径自伸手,取过桌上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而后却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一礼:“妾身忽觉身体不适,须得回房小息片刻,失礼之处,还望王爷多多恕罪!”言毕却也不等百里肇说话,便自转身,不顾而去。

    她既去了,沅真少不得跟着起身,冷冷看一眼蒋琓,这才转向百里肇道:“王爷容禀,这桩婚事,我既允了岳尧,断无反悔之理,不过婚姻大事,毕竟乃是终身大事,太过草草,却也不妥!我的意思,还是等岳尧回来,我再与他细细商量!”

    话已如此,百里肇又能再说些什么,微微一叹后,他道:“也好!”

    沅真也不多说什么,又朝百里肇一礼,告辞离了偏厅。

    偏厅内,一时寂然无声。直到确定沅真已走得远了,初炜方叹了口气,朝蒋琓道:“几年不见,你这脾气倒是愈发的见长了!”很显然的,对于蒋琓的冒失,他是不赞同的。

    蒋琓面色铁青,他可并不以为自己刚才那一句话有什么不对之处,非止如此,沅真最后的拒绝之辞,更令他怒火中烧,几不可遏:“王爷也觉得这事是我不对吗?”他沉声的问。

    面色淡漠的扫他一眼,百里肇道:“你想说什么?”

    蒋琓与他,亦是自幼一道长大的,对于他的性子,又怎会全无了解,听得这话,心下不觉为之一凛,但仍觉不服,当下恼怒道:“那个沅真,根本不想嫁给岳尧,你们难道看不出?”

    徐徐吐了口气,百里肇道:“蒋琓,这里……不只是你一个人有眼睛!”言语之中,却已透出毫不掩饰的失望之情。沅真的意思,刚才已是昭然若揭,他们所以不说,自然也都是有原因的。然而这一切,却都因蒋琓简单的一句话而化为流水,怎由得百里肇不心中不快。

    叹了口气后,初炜在旁插口道:“若不是你得罪了王妃,本来沅真是不会拒绝的!”

    对百里肇,蒋琓心中多少还有些慑服,但对初炜,他却没了那份顾忌,借着初炜这话,他更索性将心底的话尽数说了出来:“大丈夫何患无妻!那女人若只因王妃之命才肯嫁给岳尧,那又有什么意思!我看岳尧也未必就非她不可!”初炜说那话,原是打算给蒋琓个台阶下,却不料蒋琓如此顽固,一怔之后,心中不免也有了几分火气,当下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蒋琓……”百里肇的声音忽而的响了起来,语调平平,无喜无怒:“你……让我很失望……”只是说了这一句话,百里肇却已起身,拂袖而去。

    蒋琓在北境多年,颐指气使惯了,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眼里就真没有了百里肇,此刻见百里肇动怒至此,不觉大吃一惊,少不得上前一步,大叫一声:“王爷……”

    百里肇却是头也不回,径自的去了。

    蒋琓才要追了出去时,却早被初炜一把拉住:“王爷正在火头上,你追去干什么?”若依他心中所想,真是不愿去管蒋琓,然而多年交情,终于还是让他拉住了蒋琓。

    闷闷不乐的重新回头坐下,蒋琓恼怒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他……”

    注目看他,良久,初炜才淡淡问道:“若你当初娶了小雨为妻,而你最得力的手下、兄弟之一却有人对她不敬,你又会如何?”

    几乎想也不想的,蒋琓脱口而出:“我自然……”然而话到一半,他却猛醒的生生咽下了后半截:“你是想说……王爷……”

    初炜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蒋琓,你太鲁莽了!这几年你在北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忘记了当年我们是如何熬过来的!”抬手重重一拍蒋琓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

    蒋琓不答,面上神气更是阴晴不定,好半日他才不服道:“可……我也并没说什么呀?”

    听得这话,初炜哪还不知道他已服了软了,摇一摇头后,他道:“你那话,若换了是对我或岳尧的妻子说,那是无妨的,但……那是王妃……”一介下属,却以那种近乎轻浮的口气问起王妃身边最为亲近、最为得力的两名丫鬟,若论起来,确是极为不妥的。若然二人之间甚为相熟,那也还罢了,偏偏蒋琓与远黛今日又是第一回见面。

    见蒋琓默不作声,似有醒悟之意,初炜才又道:“我知道你说那话,一来要为岳尧抱不平,二来也因受了云裳的气,但岳尧与沅真之事,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来与你无干。云裳那边,王妃既已与王爷说过‘驭记’的归属,你也实在不必急在一时的!”

    被他这么一说,蒋琓不觉愈发沉默。不想再多说什么,初炜站起身来,一拍蒋琓:“走吧!天色不早了,先陪我回屋喝酒去!”

    …… ……

    百里肇迈步进屋之时,却见远黛懒懒的斜倚在贵妃榻上,双眸微阖,神色淡静,明明听见脚步声,却连眼皮也没抬上一抬。不期然的苦笑一下,百里肇道:“蒋琓……”

    听他开了口,远黛少不得睁开眼来,毫不客气的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话:“我倦了!”

    二人相识至今,也有不少时日,这却还是远黛第一次干脆利落的截住百里肇的言语。

    梗了一梗之后,百里肇无奈道:“眉儿……”紫苏之事发生至今,不过二日,然百里肇却已能够明白的感觉到,远黛对他的疏离。费了许多水磨功夫,一日日拉近的感情,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便已重新回到了相识伊始。怎由得百里肇不头疼、无奈。

    黑如鸦羽一般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远黛仍没抬眼,更没答应,看那模样,竟像是睡着了一般。百里肇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远黛是断然不会睡着的,摇一摇头后,他走上前去,却在榻边坐下,伸手包住远黛自然垂落一侧的玉手:“眉儿,你……究竟想要我如何?”(未完待续。。)

    ps:  正在赶第二章中,今天一定会有第二章的,对不住大家,最近总断更

第六十九章 过程

    “眉儿,你……究竟想要我如何?”他慢慢的问着,语中既有容忍又带无奈。

    无法再装下去,远黛终是睁开眼来,眸光清凌凌的直视百里肇:“王爷何出此言?‘驭记’之事,本是我主动提起,如今自也不会反悔……”她的语声淡淡,却是一如平常:“只不过‘驭记’的文书地契一类,尽在北境,总得等云裳回去了再办不是?”

    深感头疼的看着她,百里肇拧眉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之事,并非我的意思!”二人间,如今虽略有些隔阂,但以远黛的性子,却绝不至于现在脸上,令百里肇面上无光、甚至陷于左右为难之境。这一点,百里肇很清楚。今日之事,说到底,仍是蒋琓的不是。

    数年不见,蒋琓更多了一份骄狂之气,而这份骄狂,在他面前,也许已收敛了不少。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应道:“我都明白的!王爷不必多加解释!”口中说着,她却已用力一挣,挣脱了百里肇的手,而后行若无事的站了起来,扬声唤道:“碧儿!”外屋,碧儿匆匆答应着,快步的走了进来。远黛径自的吩咐道:“扶我过去浴房!”

    碧儿一怔,有心想禀说水房这会儿水怕是才刚烧上,但见远黛目光清冷,脸色淡漠,却终于没敢说出来,偷觑百里肇一眼,见他不曾开口,这才答应一声,上前扶了远黛出房。

    不无僵硬的在榻上静坐良久,百里肇这才抬起手来。猛的一下握住了贵妃榻右侧的把手,缓缓的站起身来。等他松开手时,被他握住的那一截榻柄却深深的显露了四根指印。

    这当儿。青儿已悄悄的从外头进来,似乎觉出屋内气氛不对,青儿更不敢吭声,放下茶水后,便急急的退了下去。深深吸了口气,百里肇走至桌边坐定,下一刻。手指却已自然的抚上了搁在桌上的那本《广逸王外传》。

    这本《广逸王外传》内,大多讲的都是广逸王石广逸这一生的经历、功过,但最后的一部分内容中除了提及广逸王宠如掌上明珠的明珠郡主石青螺。另还有一小段,稍稍的提及了南越的廉亲王石传珉以及如今的昭平帝石传钰。他们,曾与广逸王府走的极近。

    …… ……

    直到第二日下晚时分,岳尧才急急匆匆的赶回了清苑。紫苏也被塞在一辆马车里头带了回来。下车的第一件事。他便急急的一路赶去绿杨苑禀知百里肇。

    原来岳尧一路急赶到匮镇左近的那座小树林时,却早不见了紫苏。这一点,本也不出岳尧的意料,紫苏意外被人救下,自然不会死死守在原地。正因想到此点,岳尧早早便调了人在匮县左近地区四处寻找紫苏的下落。然而江南一带,虽也有睿亲王府之人,但毕竟人数甚少。临时再调人来,时间上却嫌太过紧迫。好在岳尧等人运气还算不错。找了几处所在后,终于还是找到了正往姑苏赶去的紫苏。因找到紫苏之时,时间已自不早了,岳尧也顾不得问她什么,便忙一路急赶,匆匆回了姑苏,一路上,连换了数次马,这才在下晚时分勉强赶回。

    因着沅真延后婚期一事,初炜早早叮嘱了门房,命岳尧回来时,先来通禀他一声。因此岳尧才在清苑门口下马,进屋走不多远,迎面便见初炜快步的走了上来。

    冲着初炜一拱手,岳尧笑问道:“怎么只得你一人来迎我?蒋琓呢?”

    初炜苦笑:“你小子还真是马不知脸长,真当自己是贵客了?”

    岳尧听得哈哈一笑,这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才一进门,他已觉出了不对。纵使他与沅真的婚事,谁也不曾指望着要办的如何隆重,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寥落到内院连个“喜”字也不贴。只是这些事儿,他也只能藏在心中,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

    叹了一声,初炜以最简单的言辞,将昨日发生之事大略的说了一回。岳尧听得良久无语,半晌才冷哼了一声:“蒋琓这小子,真是……”

    初炜微叹:“你们二人的事,且等回头再说!我赶着来见你,也正是为了这事!”

    岳尧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言毕便又问道:“王爷如今在哪儿?”

    “在书房!”初炜道:“我与你一道过去吧!紫苏呢?”

    摆了摆手,岳尧甚是无奈道:“她在外头,也颇吃了些苦头,我命她收拾妥了再去回话!”

    初炜闻声,便也没再多问什么。二人径往书房,百里肇此刻也得了消息,正在书房内等着。见着岳尧,面上倒不觉现出几分歉意来。他还未及言语,那边岳尧却早笑道:“只是延后婚期而已,王爷不必在意!说起来,我路上还想着,这婚事若今日就办,还真仓促了些!”

    他既这么说了,百里肇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岔开话题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无谓一笑,岳尧道:“不过是略走了几步路,哪说得上辛苦二字!不妨的!”一时想起紫苏,又忙解释道:“紫苏已随我一道回来了!不过她一身狼狈,我想着,人既回来了,其实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便让她先去收拾收拾再来回话!”

    百里肇点头,却叫了青儿来,吩咐她去请远黛过来。青儿去后不多久,毕竟请了远黛过来,一道来的,还有沅真与云裳二人。两下里各自见过了礼,坐得定了,那边紫苏也已怯生生的走了进来。这事从头到尾,也还不曾满三日,然而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儿,却无疑将紫苏惊得不浅,才一进了屋子,她便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更是潸然而下。

    移眸看向远黛,百里肇温声的道:“你先问吧!”远黛显是下定决心,不愿与他多说话了,昨儿沐浴过后,居然只命碧儿过来带了话给他,道是分别在即,有些话要与沅真说。百里肇虽明知她是不想看到自己,但也不好发作,少不得忍了下去。

    他让远黛先问,这若换了平日,远黛必是不肯的,但在今日,她却答应了一声,自若的开口问道:“紫苏,你且说说,这些日子,我可有哪儿对不住你?”

    陡然听得这话,紫苏竟再忍不住的痛哭出声:“太太……大恩,是紫苏……对不住您……”

    远黛默默坐着,也并不言语,倒是一边的云裳颇为不耐的皱了眉:“事已至此,哭有个屁用,你做的好事,还不赶紧说清楚!”

    沅真在旁听着,却不由蹙了眉,毕竟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帕子,走到紫苏身边,递了给她,温声的道:“不必害怕,只把眼泪擦了,有话说话就是!”

    哽咽的答应了一声,紫苏抹了把泪,这才断断续续的讲了起来。她父亲好赌,原也不是一日两日,先前已将她卖过一次,幸得百里肇之助,才没让她进了火坑。紫苏心中,对于父亲,也是有恨的。然而再怎么气恨,那个人,也还是她的生身之父,她没法撇下他不管。

    清苑每日的食蔬,都由外人送了进来,停在后门口上。紫苏的父亲,也不知怎么的就循着这条线找上门来了。紫苏原是心软之人,乍一见父亲又黑又瘦,面上身上尽是淤青,不由早将先前的怨恨丢在了脑后。知道父亲仍旧欠着赌坊数十两银子的债,她便也只有咬着牙,应下了这事。然而以她之力,又怎能还得清这么大的一笔债务。

    她初来清苑,与清苑诸人也算不上熟悉,只得背后哭了几次。赶巧了,偏被青儿看见,青儿也是个良善的,便尽着手中所有,借了银子给她。然而青儿也不过是个丫鬟,虽则清苑对丫鬟素来厚待,月钱给的也丰厚,但青儿家里也还有父母兄弟,手中余钱也不多。

    紫苏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求远黛的时候,却偏巧被远黛唤了去浴房伺候。那一日,远黛与百里肇在浴房内的言语,她都听在耳中,因此也便知道了花精油的价值。加上那日百里肇喝得醉了,一洒之下,却将那一瓶花精油洒了足有三分之一之多。

    等他命紫苏拿了花精油下去时,紫苏终于咬了牙,悄悄从中扣下了十余滴花精油,存在自己的梳头用的桂花油瓶内。她虽如此做了,心中其实仍旧忐忑。

    而远黛虽也觉得花精油少的太多了,但因是百里肇洒的,她便也只以为是洒多了,却没深想。如此过了几日,紫苏自觉风头已过,便悄悄觑了个机会,将花精油拿了出去变卖。

    这瓶花精油,据远黛的说法,是一滴足值千金,然而莫说外头的当铺不信,便是紫苏自己,也是不敢信的。她拿着那几滴花精油,几乎走遍了所有姑苏一带的胭脂香油铺子,虽说每家铺子都说她这浴油乃是最最上等的货色,但却没有哪一家肯出高价收下。

    只因这花精油的味道实在太过特殊,没人有把握能配出同样的精油来。甚至有人劝她,可以卖去缘记,然而紫苏又怎么敢。直到最后,她才终于找到一家肯给她五十两银子的铺子,那家铺子名叫“翠玉”。(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江南卷终

    打发紫苏下去之后,远黛转眸看向沅真:“翠玉当铺,你可听说过?”

    早在听得“翠玉”二字之后,沅真便已陷入了沉吟,这会儿听得远黛问话,更是毫不犹豫,当即答道:“小姐若问起别家当铺,我或者还不知道,但这家翠玉,我还真是听说过!”

    说到这里,沅真不觉微微摇头:“翠玉当铺的东家,原先只是一家小当铺的伙计,据说他所以能开得起这间当铺,是因他娶了姑苏翠湖居的翠玉姑娘为妻。那翠玉原是姑苏名妓,色艺不俗,年老色衰后,便嫁了他,因此这家当铺便取名为翠玉当铺!”

    远黛颔首,却很快问道:“几年了?”

    这个问题问的颇为突兀,甚至让人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但沅真又岂能不知远黛的意思,略略蹙眉之后,她道:“这个我还真不是太清楚,但时间上应该就是这几年!”

    轻吐一口气后,远黛道:“命人好好打探一下此事吧!”沅真忙答应了一声。远黛便又转向云裳道:“紫苏……你替她找个去处吧!”出了此事后,紫苏在江南算是呆不下去了,远黛更不会带她过去平京,吃一堑,长一智,她可再没有兴趣与紫苏纠缠下去。

    没好气的嗤了一声,云裳道:“这丫头,看着却讨嫌得很,依我说,早早打杀一了百了!”

    见她面色冰冷,语调冷冽。远黛便知她是当真动了杀意,轻蹙一下蛾眉,她道:“留她一命吧!这么些年了。你这脾气倒是愈发的暴躁了!须知道,今时已不是往日了!”

    被她这么一说,云裳方垂了眸子,倒是再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远黛温和道:“这事那边虽然可能已知道了,但他既将人送来让我问话,我倒不好对他全无交待!”一面说着。她却又看向沅真:“顺着翠玉当铺这一条线挖下去,看看可能挖到什么不能?”

    沅真点头,却道:“回头等我先与岳尧商量了再说!”

    她这话。却是正中远黛的下怀。沅真在江南一带经营数年,人脉自是不差的,私底下也有几处暗里的势力,但若仔细算来。沅真的势力。却未必能及得上岳尧手中所掌握的。若然双方同时下手,又互不知情,来日倘有冲突,却是不妙,倒不如与岳尧商量一二来得妥当。

    吩咐过此事后,远黛便自起了身,直往书房行去。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过来,百里肇独坐于书房之内。听见脚步声,便自抬眸看来。远黛轻步的走了进去。淡淡朝他一礼。

    指一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百里肇温声的道:“坐吧!我有话正要同你说!”

    更不多言,远黛上前,在他对面坐下:“王爷不想听一听紫苏供出了些什么吗?”

    微微摇头,百里肇道:“有些话,不必她说,我也知道!我之所以命岳尧带她回来,是因不想她去往南越!”说到底,紫苏也仍是一个弱小女子,其初衷不过是为了银子,所做的事儿,也不过是偷窃了些物事,百里肇出身皇家,对于这等事儿,早已耳熟能详,压根儿也不会太在意。于他而言,紫苏所犯的最大错误,只在于她的眼光实在太好,一下手,居然便看中了足可泄漏远黛身份的宝物。否则的话,又何至于此。

    然而紫苏毕竟在二人身边待过一段时日,若她去了南越,和盘托出,远黛的身份,必然昭然若揭,不能拖延,也无法掩饰下去。所以,他必须抓回紫苏。

    对于这一点,远黛心中自也是明白的,深深看一眼百里肇,她道:“其实……紫苏去不去南越,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见百里肇面现诧异之色,她却忍不住的苦笑起来:“除非,王爷能将这座清苑彻底拆毁,再从姑苏人脑海中将之剔除出去!”

    为之一滞,百里肇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清苑的许多建筑,都是依照当年的广逸王府建造的,这一点,他入住清苑不久便已知道了。人他们虽是截下了,但消息是否就此截下,却并不好说。至少百里肇知道,这事若搁在他的身上,消息的传送是断然不会就此终止的。

    因此上,再过不了多久,南越方面必然会遣人前往姑苏。这些人里,必然也不会少了熟悉广逸王府之人。拆毁清苑,更是无济于事,如此的大动土木,抹去痕迹,无疑就是在告诉别人,你们猜的不错,这里,的确有你们要找的人。

    “南越……以什么传递消息?”他简单的问着。

    “天鸽!”远黛甚为爽快的如实道来:“我想,王爷也应该听过天鸽这个名字!”

    天鸽,严格说来,并不是鸽子。它是一种比鸽子略小,飞翔能力却更胜一筹的鸟儿。大周与南越南北并存多年,这些年虽无战事,但双方却一直没有放弃过了解对方。事实上,百里肇不但听过天鸽,甚至还见过。只是可惜,那只天鸽到了他们手上,便不吃不喝,不过数日,就一命呜呼了。直到目前为止,大周也颇得过几只天鸽,却从没能养活任何一只。

    “你会豢养天鸽?”他忽然抬起眼来,眸中隐现光芒。

    对于他的问题,远黛倒也并不含糊:“会!不过我是决计不会为大周驯养天鸽的!”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却是全无一丝回圜的余地。

    对于此事,百里肇本也没有太抱希望,这会儿被她一口拒绝,心中虽也有些不快,面上却也不曾显现出来:“眉儿,你究竟还会多少东西?”沉默片刻,他才状若叹息的问了一句。

    她会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南越就越发的不肯松手。而对大周而言,他们却越发的渴望能借由她得到有关于南越的许多信息。南越与大周不同,大周位处中原,又握有江南千里沃土,可以说,论人口,论土地,大周都远超于南越。南越虽也据有蜀中之地,但越地气候湿热,多瘴疫之气,土地虽也算得肥沃,但山地太多,却是远不如大周千里平原沃野。然而越地自古诡谲,擅驯兽,会养蛊,加之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却也让大周颇有无从下手之感。

    两下里之所以保持这么一个局势,其中又何尝没有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吃下谁的无奈。

    面色宁淡的抬眸看向百里肇,远黛平静道:“我会的,远比王爷以为的要多得多!只不过,我曾经答应过父王,离开南越后,就将那些东西统统都忘记!”学过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完全忘记的,更何况远黛离开南越至今也还不满四年。这所谓的统统忘记,不过是让她不许再对别人说起,也不许教给别人而已。这一点,百里肇自是明白的。

    沉默片刻,他点头道:“那就都忘记了吧!”

    远黛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目光微微一凝,倒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百里肇注目定定的看向远黛,百里肇徐徐道:“从今日起,你只是凌远黛,是我百里肇的王妃!”这一句话,他说的很慢很慢,却又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

    心下陡然的震了一下,酸酸的、涩涩的,而那股酸涩之感很快的便冲上了鼻际、眼眶,眼前也旋之模糊了一大片:“我……”她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的语声已哽咽了。

    伸手握住她的,百里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还记得中元节的河灯吗?”

    正自垂下眼眸,竭力想要压制住眼中陡然冲起的水雾的远黛,再听了这话后,却再控制不住,长睫微微一颤,珠泪终究缓缓而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中元节时,他许给她的诺言。

    她虽不曾说出,心中却也有那么一句话默默盘旋——结发与君知,相邀以终老。

    也许,她与他,真能做到也未必。

    她怔怔的想着,眸中水汽愈盛。朦朦胧胧之中,她竟又想起了那一夜,阊门边,那天蜿蜒流去的河道,以及那河道之上一连串灿亮的河灯。

    次日,一众人等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平京。远黛在深思熟虑之后,终究吩咐了沅真,命她将缘记与养颜丸的药方尽数交了给秦同旭。好在对于如今的局势,沅真早前便已有了准备。缘记上下,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东家,究竟长居何处。他们知道的只是这位东家每年会过来姑苏数月,处理一些缘记的账目事宜。所以一时半会的,倒也并不愁对方找到。

    驭记方面,云裳本就不喜这些俗务,能将之丢了出去,她虽不至于迫不及待,倒也并不如何反对。只是对于蒋琓,她却显然是甚为不喜的。蒋琓虽则有些桀骜不驯,这些年舒坦日子也过得多了,行事也略显霸道,但对驭记,却还是极为上心的。加之上次之事,他也约略知道了远黛在百里肇心中的地位,因此却收敛了许多。对于云裳的有意刁难,也咬牙忍了下去。一应事理,倒也甚为妥当。(未完待续。。)

第六卷第一章

    沐浴过后,远黛斜歪在澄怀居的贵妃榻上,任由文屏立在身后,细细的为她擦拭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这种事儿,文屏本不是第一次做,手法娴熟外又极轻柔,让原就有些疲惫的远黛愈发的眼皮沉重,不片刻,竟闭目沉沉睡去。

    稍稍小憩,养了片刻精神后,她才温声的问文屏道:“这些日子你们怎样?”

    手执牙梳,文屏一面为远黛梳理已干了大半的长发,一面笑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许久不见小姐,心中不免有些牵挂!”说到这里,文屏却已忍不住试探的问道:“小姐这次过去姑苏带回来的青儿与碧儿……”

    微微抬手,远黛简单吩咐道:“我本没打算带她们回来,不过临时出了点事儿,不得不带了她们回来,先留下她们吧,等回头或者将她们送去绿萼岭!”青儿与碧儿,原是清苑的人,若非出了紫苏一事,远黛根本不会将她们带回。然而如今,非止是她们,清苑内的其他人,也会在近期陆续离开姑苏,分散四方。如此一想,倒让远黛颇觉无奈。

    她心中自然明白,如此做法,也只是暂缓一时,却非长久之计。不过对此她倒也并不在意,有些事儿,既躲不过,那就面对好了。不过对于目前的她来说,能缓一时,也总是好的。

    毕竟……如今的百里肇也还只是一个亲王。这么早便与南越方面对上,于她实在无益。

    文屏在她身边也已有些年头了。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觉出远黛语焉不详,便也不再多问。只笑道:“小姐若喜欢她们,便留在身边也使得!我看着她们倒也甚是伶俐!”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由一笑:“这事你看着办吧!”文屏忙应了一声。说过了这事后,远黛却有想起杜若来,沉吟片刻后,她才问道:“杜若呢?怎么不见她?”

    默然了片刻,文屏才低声的道:“府里有消息来。说是老太太病了……”

    微惊了一下,远黛很快问道:“是何时传来的消息?”萧老太君对她虽存利用之意,但终究不算薄待她。加之毕竟是血亲,她又怎好不过去看望一番。

    文屏应道:“已有七八日了!这阵子我还担心着小姐若迟迟不归,难免要担个恶名,好在小姐今儿就回来了。倒让我松了口气!”大周素重孝道。纵使远黛已然出嫁,但既然不曾远嫁,又得了娘家消息,若不过去看顾一二,却是不免要落个不孝之名的。

    了然点头,远黛才问道:“你可知道老太太如今的情况?”

    文屏道:“杜若姐姐是四日前回去侯府的,昨儿曾送了消息来,说老太太只是偶感风寒。前一二日因病发的急,看着甚为凶险。但昨儿却已缓和了不少,想来已是无碍了!”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便也恍然大悟。难怪文屏并不急着将这事告诉她,原来病势已缓和了。笑了笑后,她道:“虽是如此,我不回去总归是不好的,你去备几样礼物,等明儿我回去看看吧!顺带着也可看一看姨娘!”文屏忙笑着应了。

    二人这里正说着,外头惠儿却早急急的走了进来禀道:“王爷来了!”

    远黛闻声,不免蹙了眉,文屏也大感手足无措,才要赶着为远黛绾上长发,外头轮椅之声却已传了过来,远黛抬眼看去时,却见百里肇的轮椅已到了房门口。

    自打回了平京,百里肇便重又坐上了轮椅。双腿已然痊愈的事,他暂时还没打算泄漏出去。之所以装作不曾痊愈,一来是为掩饰远黛的身份,二来,也存了冷眼旁观之意。

    见他已进来了,众人少不得上前行礼,朝着文屏等人微微颔首之后,百里肇便抬了手,示意屋内几人先行退下。及至众人退下后,他才带笑的看了一眼远黛:“回来了,觉得如何?”

    文屏已出去了,远黛也只有自己执了牙梳,慢慢的梳着长发:“才刚文屏同我说老太太病了,杜若这会儿正在府内伏侍她!”

    屋内既无旁人,百里肇便也不再坐在轮椅内,而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既如此,你明儿便回去看看她吧!”说到这里,他却不由微微迟疑:“那个杜若……”

    眉头不曾稍动,远黛平淡道:“王爷的意思,我会转告杜若,不过她如何决定,我却是不会干预的!当然了,若王爷想要出面,我也绝不阻拦!”

    百里肇听得微微苦笑。远黛这话,明摆着便是撇清关系,不肯为他做这事了。然而现下,他也真是没法多说什么。他与远黛的关系,表面看来,自是恩爱有加,但内里如何,他心中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清苑内,他的那一番话,固然触动了远黛的心,让二人的关系明面上恢复到了从前的水平,然而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远黛的往事,他至今也还不能完全释怀。

    没什么来由的,百里肇的神思忽然就飘得远了。他想到了数月之前,观音山初见远黛时,她给他的感觉,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并不简单。以后的数次接触,却无疑愈发肯定了他的猜测,直到她与他定下那桩交易:以正妻之位换取双腿痊愈的机会。

    这桩交易对他而言,无疑是有利的。正因如此,他几乎不曾犹豫的答应了她。他一直以为,过去就是已经过去之事,既然已过去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然而他却没有想到,等他真正知道了她的过去后,心中的波涛却是那么的难以平息。

    以前他不想问,也不想管,而如今,他却恨不能将她的过去统统的挖出来,仔细的梳理。他极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却没法压下这种近乎于嫉妒的感情。

    一丝明悟缓缓涌上心头,抬眸深深看一眼远黛,百里肇有些恍惚的想到: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吧。他已愈发的看重她,也愈发的不想她与别人有任何牵绊——哪怕……是曾经的牵绊,他也不想她有。

    百里肇的眼光实在太过古怪,让远黛在愣神之余,心中也不觉升起一丝微微的不安:“王爷……”她轻轻叫着,声音里竟带了些微因不确定而来的不安。

    被这一声轻呼叫的缓过神来,百里肇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意:“没什么!”他匆匆的道。

    他既不说,远黛便也不再多问什么。最近这阵子,百里肇对她的态度,她心中又岂能不知。对于这些,她并无意去深思。很早以前,义父的经历就告诉她,这世上,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人心如海,人情翻覆,与其去捉摸别人,倒不如将自己的事做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如今已是她行事的最终准则之一。

    屋内沉寂了片刻,却让二人心中都无由的生出些沉郁来。干坐了片刻后,百里肇索性站起来,行到远黛面前。因着屋内气氛压抑,远黛一时无事可干,便拿了牙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已将干透的长发,惊觉百里肇过来,手中不觉一停,不无诧然的抬头看向了百里肇。

    径自抬手,取过那把牙梳,百里肇行若无事的道了一句:“我来!”

    这两个字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然而这时候听在远黛耳中,却让她有片刻的恍神,甚至没明白过来百里肇的意思。下一刻,牙梳已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发上。百里肇的手法,自然是极拙劣的,很显然的,这种活计,他从前从来不曾做过。然而也正因拙劣,他梳起发来,便也愈发的小心翼翼。甚至让远黛有种错觉,觉得自己这头长发已成了绝世珍宝。

    怔愣了良久,她才笑了起来:“王爷竟会给人梳头?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滑过指尖,幽幽的清香也随之盈满了鼻际,几下过后,百里肇的动作便也熟练了不少:“眉儿难道竟不曾听过‘张敞画眉’之说?”

    忍不住的微微一笑,远黛若无其事的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不意王爷竟会有此雅兴!”

    轻轻握住一缕乌发,百里肇淡淡应道:“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怎么,眉儿不喜欢?”

    说不清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事实上,才刚她所以会说出那么一句近乎调侃的言语,也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复杂情绪,然而百里肇只须一句话,便已击溃令人她的调侃。叹了口气后,远黛低低的道:“我只是想……若是……你肯……”她艰难的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话语说到一半,便已支离破碎的再说不下去。

    若是……你肯……为我梳一辈子的发……然而这话的后半截,她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

    她没说下去,百里肇竟也并不多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去,含笑的拿起梳妆台上的那块螺子黛:“眉儿可敢让我给你画一画眉?”他笑着问着。(未完待续。。)

第二章 探望

    若有所思的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双眉,远黛的唇角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百里肇还是第一次为女子画眉,这样生涩的手法所画出的眉,自然算不上好,但只要想到那个肯为自己梳发、画眉的人,她的心中仍不觉生出一种略带酸痛的悸动。

    不管将来如何,能嫁给他,她不后悔。

    这么一想的时候,她却又忍不住浅浅笑了出来。这句不后悔,她似乎已说了太多遍了,也真是到了换个说辞的时候了。只是……如此平静不波的日子,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文屏的声音低低响起,将她从神思恍惚之中唤醒:“小姐,我们快到了!”

    微惊了一下,远黛很快回神:“是吗?”口中说着,她已抬起手来,揭开了车帘看了一眼。她们此行,正是要往安平侯府探望病重的萧老太君。

    车帘外的景色依稀有些熟悉,果是到了安平侯府所在的青桐巷,不过到达侯府却仍须一些时间。静静出神片刻,远黛忽然问道:“文屏,你不小了,可想过自己日后的归宿吗?”

    文屏一怔,粉面随之泛起淡淡的晕红,但她知道,远黛素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问了,必有缘由,压下心中的羞赧,文屏轻轻答道:“我极小的时候,总爱幻想,总想着,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出身名门、风流俊雅的少爷看上我也未必……”说到这里,她却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后来。我又想,嫁一个读书人,陪着他苦读。看着他一步步金榜题名,熬个十几二十年,或者能挣一个诰命……”

    听她这么说着,远黛仿佛觉得看到了幼年时候的自己,不觉微笑起来:“那现在呢?”

    “现在……”认真的抬眼看向远黛,文屏道:“我觉得沅真姐姐这样就很好!”

    “沅真吗?”倒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远黛的笑意不觉愈深:“沅真如今不也选择了岳尧吗?”旁人不知道沅真与岳尧之事,文屏常在她身边,却是知道的。

    点一点头。文屏道:“我只是觉得,就算有一日沅真姐姐离了岳爷,她也还是可以活得很好。难道小姐不这么认为吗?”这话却是她的肺腑之言,在远黛面前她便毫不保留的说了。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不觉好一阵沉默。她的沉默,却让文屏无由的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外头已传来恭谨的禀报之声,她才抬眼朝文屏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先下车吧!”

    文屏闻声,心中不觉一喜,赶忙答应着。远黛在文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侯府门前。凌府所有人等,除却萧老太君外。都早侯在那里,见远黛下车,忙各自上前行礼。

    微微闪身,避开众人之礼,远黛绽开一缕笑颜:“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众人少不得连道不敢。略略叙了几句后,三太太罗氏方上前一步笑道:“秋风萧瑟,王妃身子又弱,还是先进府去,老太太她们怕早等的急了!”

    远黛自不会拒绝,抿嘴一笑后答道:“谢三婶体恤!”因她来的早的缘故,凌府之中,凌昭兄弟或上朝,或往官衙,这会儿却都不在侯府,倒也颇省了些气力。

    自打那一次后,陆夫人却仿佛是彻底沉静下来,更一心礼佛,便是这次她再回凌府,她也依然不曾露面。远黛对此,倒也并不太过在意。才一进了二门,她便笑着冲着众人一一行礼,赵氏等人面上虽是诚惶诚恐,但见她如此知礼,心中倒也甚为快意。

    周姨娘则眼巴巴的立在中人之中,一双杏眼只是上下的打量着女儿,眼中满是关切。她如今在侯府虽是地位大增,但毕竟是姨娘身份,这等场合,自是轮不到她说话的。

    与几位长辈寒暄了几句后,远黛才笑向凌远萱道:“十妹妹近日可好?”

    有些日子不曾见,凌远萱面上的气色却是愈发的好了几分,神态之间,也隐隐现出了几分少女的妩媚,早前的青涩更消褪了不少,听得远黛问起,她不免抿嘴一笑:“多谢九姐姐关心,九姐姐在睿亲王府可还好吗?”她与远黛之间虽然一度有些龃龉,但毕竟年纪相近,如今远黛又已出嫁,加之罗氏有意无意的劝导,早前的的嫌隙也早无声消融了。

    听她问的关切,不由的远黛不莞尔一笑:“多谢妹妹牵挂,王爷待我很好!”口中说着,目光却早转向了一旁的凌远清。凌家长房、三房人丁都算不得多,二房又早早分了出去,因此与她却并不熟悉,远黛自也不会刻意去同她们说什么话。

    “六哥……”她轻轻笑着:“今儿我来时,王爷还说了,使我带话,请六哥过去王府坐坐呢!”这话倒并不是她凭空捏造,而是百里肇亲口所说。

    凌远清闻声,倒也不敢怠慢,便忙应了一声。对远黛,他至今也没法说出心中的感觉,他并不因陆夫人之事而恨她,但若要他仍如从前一样的待她,他又觉得做不到。因此远黛同他说话之时,他却只觉得一阵怅然若失,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已过去了,再不能回来一般。

    寒暄一番后,远黛很快步入正题:“三婶……”她转向罗氏:“我听说老太太病了?”问着这话的同时,她的面上便也自然的露出了关切之情。

    罗氏早知远黛此来主要是为了萧老太君,忙笑道:“王妃放心,老太太的病势已大有起色!说起来,还是杜若会伏侍人,她一来,老太太的病势便好了许多呢!”

    对于这一点,远黛倒不意外,杜若伏侍萧老太君这许多年,深知老太君的脾性,由她回来伏侍,那自是再好不过的。点一点头,她道:“我这趟过来,一来是为了看看老太君,二来也打算安安杜若的心,让她在府里多待些时日,好好伺候老太太!”

    罗氏闻声,少不得笑着谢了。杜若早前虽是萧老太君跟前的丫头,但老太太既将她给了远黛陪嫁,那她如今便是远黛的人,也是睿亲王府的人,更何况她来侯府时,远黛又并不在睿亲王府,她来侯府伺候萧老太君固然是对旧主有情有义,但对新主而言,却绝不是一桩让人痛快的事儿。但如今远黛一来,这事自然就算是揭过了。

    众人一路缓缓而行,很快便到了春晖园的延晖斋。延晖斋外头,杜若却早侯在那里,见着远黛,忙上前行礼。笑着扶了她起来,远黛温声的问道:“老太太如今怎样了?”

    抿嘴一笑,杜若道:“才刚老太太醒了,听说王妃要来探望,便强撑着要坐起来,被我按了下去。我说王妃来此,原是出于一片孝心,若知道这份孝心惊扰了老太太,只怕心中反而有愧。老太太听我这么说,才笑了,便命我拿了靠枕在床上歪着等王妃!”

    远黛听得失笑,当下拿手一指杜若,却笑着回头朝文屏道:“你看看,这丫头,可不是巧舌如簧,老太太的主她做,我的主她也做!”

    这话一出,身后众人倒都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文屏更抿唇笑道:“这可不都是老太太与王妃惯出来的毛病!既惯了,少不得也只能由得她自作主张了!”

    杜若也笑,待见远黛要往里走,她才忙忙的伸手拦住:“才刚老太太歪在床上等王妃时,一时倦意上来,竟睡着了!不知王妃是要现在进去还是再稍等一等?”

    她既这么说了,远黛不免足下一顿,沉吟片刻,她才转向罗氏道:“我久不见老太太,心中实在挂念,不若由我单独进去看看老太太,三婶觉得可好?”

    她既开了口,罗氏又岂有拒绝之理,当下笑道:“如此却是最好不过了!”

    远黛闻声,便转了头,示意文屏也不必跟进去了。杜若所以拦住众人,只因人多势众,却不免惊扰了才刚睡着的萧老太君,如今见远黛只是一人进去,她自不会多说什么,忙上前一步,引了远黛一路进去。说起来,远黛来延晖斋已非一次,但却还是第一回进萧老太君的卧房,此刻一走了进去,眸光稍稍一转,便不由的暗暗赞叹了一声。

    萧老太君出身侯门,嫁入侯府,这一生可算得平顺富贵已极,这样的人,眼光与品味自不会差。这一间卧房,布置种种,处处素雅大气,所用物事,看着都并不起眼,但在明眼人看来,却是件件珍贵,样样不凡。只是当远黛的目光落在垂着天青色纱帐的拔步床上时,却是不由的一滞。由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点,在萧老太君身上,更是体现无疑。

    才刚病了几日而已,萧老太君整个人却已清瘦了许多,她本也算不上富态之人,这一瘦了下去,整个人便显得干枯了许多,面上的皱褶也是毕露无疑,让她看来,竟像是老了十岁不止。没什么来由,远黛不自觉的微微叹了一声:“老太太这几日精神可还好吗?”

    她转向杜若,正色的问着。(未完待续。。)

第三章 商量

    “老太太这几日精神可还好吗?”远黛转向杜若,正色的问着。

    杜若闻言,忙低声答道:“说是前几日晚间,老太太忽然起兴,一更左右的时候还坚持要去园子里看桂花,却是直看到三更左右才回屋歇着。屋里伺候的人见老太太回来时精神奕奕的,便也没太在意,却是直到第二日早间才发现老太太高烧不止……”

    说到这里,杜若的语声不觉哽咽了,远黛知她与萧老太君主仆情深,倒也并没说什么。及至杜若哽咽稍只,她才又问道:“听说老太太病势已好了些了?”口中说着,她已仔细的看了杜若一眼。初见杜若时,因是简单一瞥,她也不曾觉出杜若的不对,此刻细细一端详,才觉杜若面容浮肿,眼圈乌黑,幸而敷了粉,乍一看还不甚觉得。

    轻轻点头,杜若道:“侯爷已请了御医来看了,说是不妨的,只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如今病势虽已转好,却仍要仔细调养着,不可稍有疏忽!”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缓缓道:“既如此,这阵子你便留在老太太跟前好好伏侍着吧!”一面说着,已轻轻揭起萧老太君身上锦被,拉了老太君的手出来。才只病了几日而已,萧老太君却已明显的瘦了一圈,原就不甚丰腴的手腕上皱纹更是层层迭起,只一看,便觉暮气沉沉。

    不自觉的暗叹了一声,远黛收敛了心情。伸指轻轻搭在萧老太君腕上。杜若在她身边这些时日,对远黛的医术也早有所知,见她主动为萧老太君搭脉。面上不觉现出喜色来。

    良久,远黛收回手来,转而向杜若道:“去将御医开的方子拿来我看一看吧!”

    杜若闻声,忙转了身,行到梳妆台前,打开拣妆盒子,从里头取了方子来:“这是宫中刘御医开的方子。我命她们往药房抓了药后,便将方子收在这里了!”

    远黛颔首,接了那方子。简单扫了一眼道:“倒也算得中正平和,也不必改了!”抬头扫了一眼这间屋子,不见有笔墨纸砚的痕迹后,不禁蛾眉微蹙。略一思忖后。才吩咐道:“等回头我命文屏过来,送几张食补的方子来,你每日照方给老太太轮换着用吧!”

    萧老太君这病,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人年纪大了,这病来的又急,于身体不免有伤,偏偏是药三分毒。用的多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倒是以食补之法慢慢调理着更好。

    杜若在远黛身边日久,对远黛渐渐的也有了如文屏等人的感觉,觉得这位小姐似乎无所不懂一般,听她这么一说,忙欣然应着,面上的阴霾之色也散去了好些:“多谢小姐!”

    微微苦笑摇头,远黛静静道:“老太太这病,说起来与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这也是应当的!”萧老太君的病,固因风寒而发,但与她心中的郁结之气也脱不了干系。而段时间,凌家唯一能让老太君郁结于心,乃至病重的事儿,无疑便是绱哥儿之事。

    杜若何等玲珑,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远黛的意思。默默了一刻,她才道:“俗话说的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件事儿,始作俑者乃是大太太,小姐不过是将这一切公诸于众,老太太的病,怎样也怪不到小姐身上的!”

    她如今已算是睿亲王府之人,自是不惧杜夫人,这话说来,竟是毫不客气。

    淡淡一笑,远黛道:“有些时候,真相反而是最伤人的,不是吗?”看一眼仍自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萧老太君,她站起身来,道:“老太太既未醒,我便先去姨太太那里同她说几句话,老太太醒时,你命人来请我就是了!”

    杜若应着,便伸手去扶远黛。略略迟疑了片刻,远黛终究道:“还有件事儿,你可好好想想,若是愿意,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愿……”她没说下去,只苦笑了一下。

    杜若听着这话,心中不免一惊,脸上也微微的变了颜色。在远黛身边这么些日子,她还不曾听过远黛如此不能确定的语气:“小姐……”

    抬手制止她的言语,远黛干脆道:“王爷打算将你许配给蒋琓!”眼见杜若震惊模样,她忙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愿意,初炜可认你为妹,你嫁过去,也是正妻!”

    再听了这话,本已吃惊无比的杜若更是惊骇莫名:“为什么?”好半晌,她才嗫嚅问道。

    远黛干脆道:“因为你长的像初雨!”她没打算隐瞒什么,但她所能做的,也仅只于此。事实上,事到如今,这桩婚事,早不是杜若所能拒绝的了。她也许敢拒绝远黛,但远黛不以为她敢在百里肇跟前说“不”,而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深深看一眼杜若,她道:“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若有信任之人,也不妨与她商量一回!”说过了这一句,她也并不要杜若搀扶,只轻轻拍了一拍杜若的玉手,无声的走了出去。

    怔怔然的立在屋里,好半日,杜若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蒋琓、初雨,这两个名字,若是在从前,她或者还需怔愣片刻,才能联想起他们的身份来,然而如今随远黛陪嫁入睿亲王府的杜若,又怎能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也正因如此,她才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略带沙哑的苍老女声缓缓的响了起来:“杜若……”

    杜若一惊,目光一动之下,却见萧老太君已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老太太,你醒了!”暂且丢开那些混杂的念头,杜若急急上前道:“九小姐她……”

    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来,萧老太君慢慢的道:“我知道!”

    杜若为之愕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知道”这三个字,已告诉了她,萧老太君其实早已醒了,只是一直不愿睁开眼来,而她与远黛所说的那些话,她也都听到了。

    “老太太……”杜若无措的看着萧老太君,只觉心中一片混乱。

    满布皱纹的老脸上泛起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容:“我想,九丫头早看出我是装睡了!”略显浑浊,却仍不掩清明的眼眸定定的落在杜若身上,良久,萧老太君才道:“你以为,她最后的那一句话,是只对你说的吗?”

    杜若一阵恍惚,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远黛最后的那句“商量商量”的真实含义:“老太太觉得,我该答应这门婚事吗?”她惘然的喃喃问道。

    “自然是该答应!”萧老太君干脆俐落的答道:“蒋琓……无论大周将来由谁继位,总是需要大将来镇守边关的!你且想一想,在如今的大周,还有谁能比蒋琓做的更好!”

    几乎在这个问题才一入耳的时候,杜若心中便陡然的跳出了两个名字:初炜、岳尧。而下一刻,她却又猛地悚然一惊,若是……若是……王爷的双腿当真医好了……

    这个念头才一出现在脑海,杜若竟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若真如此,将来的大周,必然就是百里肇的大周,而蒋琓、初炜、岳尧这三个人便无疑是新朝最为得势之人。

    他们……是百里肇真真正正的嫡系,肱骨。

    “可是……”她试图让自己清醒下来,但说出的话却仿佛在天上飘一般:“蒋琓……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种未知,让她心中惶恐不已。

    “他也没有见过你……”萧老太君冷静的道:“他之所以要娶你,是因为你像初雨!只要你不贪心,不试图取代初雨在他心中的地位,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妻子,为他主持中匮,生儿育女,只凭他的这一份执念,便够你一生无忧!”说到这里,萧老太君不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杜若,你要知道,前头的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黑的,你所能的做的,只能摸索着,一步步的往前走!嫁给蒋琓,总比嫁给那些庸才,一生碌碌要来的好!”

    下意识的咬了唇,杜若低声的道:“一生碌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注目看向杜若,萧老太君冷静的道:“嫁给废材,一生烦忧柴米油盐;嫁给庸才,替他处处打点,处处周旋,他若落到底,你须陪他受苦,他若幸而有些出息,日后也一样三妻四妾。如此一想,倒不如嫁个天下英才,更何况,蒋琓给你的,还是正室之位!”

    杜若怔然,好半晌也仍是说不出话来。

    萧老太君洋洋洒洒的说了这一番话,也觉气短力衰,竟不由的低低咳嗽起来。杜若顾不得再说其他,忙转了身,倒了一盅温水,快步上前,扶了萧老太君起身,小心的喂她喝水。

    略喝了几口水后,萧老太君轻舒一口气:“有句话,我也许该提醒提醒你!”

    杜若应着,面上神色,仍自有些犹豫不觉。很早以前,她就并不以为,自己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一天,然而,这样的一块馅饼,却依然从天而降,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九丫头刚才说……是王爷,想将你许配给蒋琓……”萧老太君一字一字的道。(未完待续。。)

第四章

    出延晖斋后,远黛再出来时,先前与她同来之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所剩下的,只是与她一向亲善的三太太罗氏及凌远萱,周姨娘则敬陪末座,听得脚步声起,她忙抬起眼来,见是远黛出来,面上这才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喜悦之情。很显然的,她如今在凌府地位虽是大大不同,但本性柔弱,又受了这些年苦的她,其懦弱本性却依然不曾改变分毫。

    不由的抿嘴一笑,远黛走上前来,向罗氏行礼笑道:“三婶!”

    罗氏是何等玲珑之人,方才远黛瞥向周姨娘的那一眼早被她看在眼中,起身还礼后,笑道:“九姑娘好些日子不回来,想来有些话要与姨娘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见她如此知趣,远黛心中自也甚是承情,当下谢过罗氏,又道:“今儿我同王爷说了,下晚时分才回王府去,三婶可允我过去你那里小坐一刻吗?”

    罗氏闻声,心中自是再乐意不过,忙与远黛约了,这才带了凌远萱离去。罗氏母女才刚离去,周姨娘便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张了张口,才刚叫出一声:“王妃……”眼圈却早红了。

    对周姨娘这种泪人儿一般的情性,远黛早习以为常,叹了口气后,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姨娘的性子,可真是一些儿也没变!”她道,语气中无奈中却也透着温柔。

    接了远黛递来的帕子,周姨娘抹了抹眼泪。她本不擅言辞,加之如今远黛身份又变得极之贵重,却让她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日才勉强问了一句:“王爷……待你……可还好吗?”

    莫说百里肇待远黛本就不错,便是过得不顺心,远黛也断然不会在周姨娘跟前诉苦之类,当下笑道:“姨娘看我这样儿,可像是过得不好的吗?”

    周姨娘听着也觉有理,频频点头之余,也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性子。远黛心中清楚得很。周姨娘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虽说她完全不能让远黛产生孺慕之感,然血浓于水。纵以远黛的冷静、理性,也还是无法割舍掉与周姨娘之间的牵绊。但这并不表示她与周姨娘之间就有什么话题,微微一叹之后,她道:“有话回去说吧!”

    一时行到周姨娘如今所住的小院。坐定之后。远黛问红英道:“如今你们在府中如何?”

    红英早年便一直在周姨娘跟前伏侍,周姨娘与远黛在妙峰山别院时,她也一直随侍在侧,也算是周姨娘身边的老人,闻言忙笑道:“如今姨娘虽仍是个姨娘身份,但府中上下,却没有一个敢将她视为姨娘的。早些日子,老太太更吩咐了。说是姨娘的一应月例,都照着大太太。我们院子里。也颇补了几个能干的丫鬟,众人倒也尽力!”

    对于此点,远黛心中早有所料。点一点头,她道:“虽说如此,但姨娘毕竟只是姨娘,你们这些人心中要有个底,切记不可仗势欺人!”对红英、紫罗等人的性子,她也颇是了解,但后来的那些丫鬟,她却并不清楚,更不晓其情性。若是无有可能来的危机,她倒也并不介意为周姨娘撑腰,但现今的情势,却连她自己也有些掂不到底,而她若走了,周姨娘这边日后能否顾及,却还真不好说,因此她不得不出言提点红英等人。

    红英、紫罗等人,本就不是什么懂钻营、有心机之人,否则也不能老老实实的在周姨娘跟前一待就待了这么些年,闻言之后忙连声应着,倒也并没多说什么。反倒是站在一边周姨娘的嫂子王氏听得这话,神色有些微微的慌乱。觉出她的异样,远黛便冷冷扫了她一眼:“我这话,王妈妈也当牢记在心才是!”语声虽是淡淡,但言语之中却自有一份威慑。

    被她这么淡淡一扫,王氏竟不由的一个激灵,脸色也有些白了,连应答也都不敢应答。

    好在远黛也没打算做的太难看,沉默片刻后,她忽然问道:“太太如今怎样了?”萧老太君猜得其实不错,早在延晖斋时,她便已看出了萧老太君装睡的伎俩。她精擅医术,萧老太君虽已竭力作出一副熟睡的模样,她又怎能看不出,只是老太太既装睡,她又怎会揭穿。

    “太太……”红英有些迟疑的看了远黛一眼:“我们已许久没见过太太了……不过……中元节的时候,我无意中在荷花池畔见到太太在那里烧纸……太太,瘦了很多……”

    微微怔愣了一下,远黛才道:“红英,你去找找文绿,就说我想见六爷!”她早想与凌远清见一面,好好说上几句话,但她却很清楚,错非必要,凌远清是绝不会主动来见她的。好在她今儿还有些时间,倒也不妨主动开口,约他一见。

    答应一声后,红英便忙退了出去,显见得是去找文绿了。如今周姨娘在凌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她要见文绿,说上几句话,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红英去了,远黛便也没再多提别的什么,只命紫罗唤了如今伏侍周姨娘的诸丫鬟人等来,一一看了看,略说了几句,各赏了几样东西。院内人等自是欢欣鼓舞,叩谢连连。

    红英回来的倒快,远黛这里才刚打发完了周姨娘身边新进的这些个人,她却已回来了,禀说已与凌远清约了清漪亭见面。看了一看天色,眼见着已将午时,远黛便也没再耽搁,站起身来,带了文屏,径往清漪亭。她到清漪亭时,凌远清却早侯在亭内。

    远黛迈步进亭,叫了一声:“六哥!”目注背对着她的凌远清时,心中却不觉油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来。这种感觉来的如此突然,竟由不得她不微微的叹了口气。

    听她莫名叹息,凌远清身子不觉一僵,过得半日,他才转过身来,苦笑的道:“九妹妹如今已嫁入王府,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怎么心中却仿佛仍有郁结之意?”

    随意的在亭内坐下,远黛平淡道:“我才刚见到四哥时,忽然只觉物是人非,不由叹息!”

    听她这么一说,凌远清也不觉有片刻的失神,好半晌,他才苦笑的道:“也不知如今呈烨在北疆如何?我原想着等过些时日,寻个机会,去北疆待一段时日的,如今看来,却是去不得了!”他与临昌公主百里清月的婚事已开始筹备,婚事既成,他便是皇室驸马。无论哪朝哪代,驸马之位,都无疑是个清贵的位置,然而也仅止于此而已。

    至少在凌远清原先的人生筹划中,绝无成为驸马的想法,可如今,他却已将是了。

    淡淡一笑,远黛道:“驸马之位,在我看来,与六哥倒是颇为相宜的!”在凌府,若说有什么人,能让出于本心而非是出于血缘关系而感到亲近的话,那自是非凌远清莫属,这一点,便是凌远萱也远远不及。而在她看来,这桩婚事,除却百里清月外,倒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凌远清性子温淡、柔和,既无野心也无执念,这样的人,与驸马这个位置倒也相符。

    微微苦笑了一下,凌远清道:“也许九妹妹是对的!”如今再回想起从前时,他会忽然有些恍惚,也会惊讶的发现,他虽是凌府与远黛最为亲近的人之人,但他仍不了解远黛,从头到尾,一点也不。凌远清恍惚的想,也许这样的远黛,也只有百里肇能配得上吧。

    “王爷……可还好吗?”他忽然的问了一句。百里肇双腿已残了将近四年,然而直到如今,想及这些,仍有许多人会感到可惜——可惜了这么一个有足够能力中兴大周的皇子。

    “六哥若然有空,不妨常去睿亲王府走动走动!”没有直接回答凌远清的问题,远黛道。

    轻轻摇头,凌远清道:“我倒并不以为睿王爷会喜欢我去!”他在平京生活了二十年,又是出身侯门世家,从前与百里肇虽算不上熟识,却也颇见过几面。自打有了远黛之后,更陆陆续续的打了不少的交道。他虽不是那种聪明绝顶之人,却也不至看不出百里肇的态度。

    远黛也懒得拐弯抹角什么,便干脆的道:“今时不同往日,王爷与临昌公主素来交好,你常去走动,多少总是有些好处的!”

    这话不听则已,一听却让凌远清愈发无奈:“临昌公主……”这阵子,凌家在平京的地位无疑是大大提升了不少,没什么缘由的,开国四侯之中,除却萧家外,其余三家,少有与皇室结亲的,且不说是公主下嫁,便是嫁入宫廷的,也并不多。而这不多的几个人中,也大多或早夭、或并无子嗣,论及影响力,自是大不如萧家了。而说到公主下嫁,对于凌府来说,那更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换在早前,凌远清真是万万料不到,这件事儿,居然会落到他头上。

    “六哥难道不觉得这也许真是缘分呢!”远黛忽而笑了起来,眉目之间,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的顽皮之色。她如今的容貌早与当日在凌府时大大不同,甚至可以说,从前见过她的人,如今再见到她时,怕都不敢相信当日的那个凌远黛居然就是现如今的睿亲王妃。

    因着陆夫人之事,凌远清对远黛其实是不无隔阂的,但没什么理由的,当远黛当真出现在他面前,与他言笑晏晏的说起从前、如今时,他却仍不由的感到亲近、愉快,忍不住的笑了一笑:“多承九妹妹吉言!我也希望能够如此呢!”(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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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小小庶女,善种花懂植草,会制茶能酿酒 更有一手深藏不露的医术 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庶女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