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生不二色
第六十五章一生不二色
恹恹的抬手接过巧兰新沏来的茶盏,萧呈娴只觉得心绪烦乱至极。?昨儿宫中所发生的事儿不期然的浮现在脑海。当时说出那一番话,于她,纯是一时冲口而出,如今再想起来时,却觉多有不妥。嫁给宁亲王,固然是她所不愿为的,但在没与罗起东商量妥当之前,便将他扯了出来,当作挡箭牌,是不是也有些过。萧呈娴暗暗想着,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她的心神不属看在一旁侍立着的巧兰眼中,却让巧兰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问道,你这两日是了?我看着,从昨儿开始,你就有些不对呢?”
勉强抬眸朝她一笑,萧呈娴摇头道没,只是今儿天气不好,连带着我的心情也有些烦闷而已!”不听这话也还罢了,听了这话,却由不得巧兰不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窗外,阳光明媚,挥洒得满院灿烂金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黑眸转了几转,巧兰翼翼的道若是心情烦郁,何不请大爷陪说儿呢?”她自幼便在萧呈娴身边伏侍,自然萧氏兄妹素来感情深厚,此刻见萧呈娴心情抑郁,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萧呈烨来。
陡然听得这个建议,却不由的萧呈娴眼前骤然一亮,心中更暗暗叫了一声是了!我竟将大哥给忘了!”一旦想起此点,萧呈娴的心情顿然振奋了好些,忙自起身问道大爷如今可在府中吗?”不跳字。这件事儿,萧呈烨怕也帮不得她,但帮她传个信儿,应该不难。
巧兰这一早上都在她跟前伺候,却哪里萧呈烨这会儿在不在府内。听得这话,赶忙应道先等等,我这就大爷可在!”言毕转身便要往外跑。
的一把拉住了她,萧呈娴摇头道左右坐在屋内也是无趣,我与你同去吧!”她既说了这话,巧兰自然也不会反对,当下答应着,便与萧呈娴一道出了屋子。
这一整个早上,萧呈娴其实还未出过门,这会儿一走了出来,陡然见着一天的灿烂阳光,也是一阵眼晕,失笑的晃一晃脑袋,她道原来今儿这天气竟是这么好呀!”
萧呈娴喃喃,沉重、烦郁了一早上的心情也在着明媚日头的照拂下忽然便轻快了许多。
巧兰与她本是一道长大的,素来也颇得萧呈娴的欢心,若在平日,她听得这话,怕是免不了便要取笑萧呈娴几句,然而今日,她却没来由的全无一丝顽笑之心。
二人才刚出了萧呈娴所住的浣花院,正要往西头萧呈烨的住处去时,却见那边恰有一人正疾步的走了来。巧兰定睛看时,却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你看!”
萧呈娴循声看去,却瞧见萧呈烨正自,神色间虽无惊惶之色,步履中却显匆忙之意大哥!”萧呈娴忙忙的唤着,一颗本已放下不少的心忽然便又提了起来。
萧呈烨虽不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但寻常无事,却也不会青天白日往后院跑。
萧呈烨一路急赶,因心下焦灼,便也没有太过注意周遭,直到听了萧呈娴这一声呼唤,他才猛然的抬起头来,待见果是萧呈娴时,他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紧走几步,到得跟前后,便自开口问道呈娴这是要往哪里去?”
压下狂乱如擂鼓的心跳,萧呈娴强作镇定的匆匆答道我正打算寻大哥说几句话!”
深深看她一眼,萧呈烨颔首道倒是正好!我也正有话同你说!”口中说着,他已环视了一回周遭,而后才道这里离你的浣花院倒更近些,不如仍去你那里吧!”
及至回了浣花院,萧呈娴也不顾其他,摆手挥退巧兰等人之后,便忙问道大哥,你这么急急的,可是出了事儿了?”
被她这么一问,再见她面上焦灼之色,萧呈烨明明已到了嘴边的话语,一时竟是不忍说了出口,却是过了好半日,他才苦笑的叹了口气呈娴,你真是糊涂呵!”
神色一时大变,萧呈娴猛然站起,一把拽住了萧呈烨的衣袖,失声叫道大哥,究竟发生事儿了?你快说呀!”她与萧呈烨乃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自幼一道儿长大,彼此之间了解甚深,萧呈娴更,若非出了大事,萧呈烨绝不会以这种口气对。
又自深深看了她一眼,萧呈烨缓声道今儿一早,皇后娘娘便使了人唤罗起东问话……”说到这里,他不由的顿了一顿,待见萧呈娴满面紧张之色,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罗起东……他在皇后娘娘面前坦然应承,还说……若能得你为妻,此生绝不二色……”
不期然的睁大了双眼,紧抓住萧呈烨衣袖的纤手也不自觉的松了下来,萧呈娴怔愣的喃喃道他……真是这么说的?”这一瞬,萧呈娴的心中,也实在不知是个滋味。无须任何理由,萧呈娴就是,罗起东的这一句话,绝非泛泛之辞,更不会是谎言。怔愣的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日,她才轻声的道他既能说出这话来,我便是嫁他,也是不枉的了!”
见她这会儿竟忽然儿女情长起来,却不由的萧呈烨不苦笑连连呈娴,这都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说这些!你可想过没有,这事于你,或者只是信口一说,但在罗起东而言,却可能便是灭顶之灾!”饶是二人素来亲厚,萧呈烨的此刻的口气也仍称不上好。
摇一摇头,萧呈娴平静开口大哥了!我既说了这话出来,他又敢应承下来,这话便绝不会只是信口胡柴!”这会儿她已想得定了,言谈、举止之间,便也见了从容。
甚为不解的抬眼看向萧呈娴,萧呈烨犹自不敢深信你与罗起东……”
撇一撇嘴唇,萧呈娴道我与他,原是没有的,但现在有了!”复又反手拽住萧呈烨的衣袖,左右的摇了一摇大哥,别人我都不管,但你,你一定要帮我!”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已仰起了芙蓉也似的娇艳面容,一双点漆也似的眸子更满是期待的望向萧呈烨。
这话里头,却已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而这种撒娇的方式,乃是她幼时时常对萧呈烨用的,每每用了出来时,萧呈烨总免不了要为她背些黑锅、受些责骂。事后想了起来,总会恨恨的在心中暗暗发誓,下次绝不理她,而真真到了下次,却总又是重复了上次经历。
自及笄之后,萧呈娴其实已极少用这种手段,故而这会儿见她如此,倒不由的萧呈烨心中又是一软,叹了口气,拍了拍萧呈娴的手,萧呈烨低声的道呈娴,大哥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也该,爹娘也是不愿你嫁去宁亲王府的!但这事,怕不是那么容易呀!”
…………
几乎同时,澄怀居内,远黛也正蹙眉的道我想见一见萧!”
稳稳当当的坐在轮椅上,百里肇轻啜着盏内茶水这个时候见她,你觉得方便吗?”不跳字。
远黛一时无语,她自然明白,她若在这个时候与萧呈娴相见,确实不甚合宜。虽则说这睿亲王府内并无长辈,但也断没有新娘嫁才只三四日,便请了闺中密友相聚的道理。况且萧呈娴如今尚且待字闺中,家中长辈又有让她与宁亲王议婚的打算。
“我知这事定然是难不倒王爷的!”顿了一顿后,远黛婉然开口。
百里肇竟也并不否认此点,微微颔首之后,他道你说的不!让你二人见一面,于我而言,确非难事。但我却觉得,你实在无需如此着急的!”
黛眉微颦的看向百里肇,远黛道王爷似乎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言下已有不快之意。
“本王为何要将这事放在心上?”墨眉轻轻一挑,百里肇竟自反问了一句。远黛为之默然无语。百里肇并没说,这事与他,本来全无一丝干系,他也根本无需将之放在心上。见她忽然沉默下来,面上更隐约的现出些许的惘然之色,百里肇眸色不觉愈加深沉,深思的看她一眼,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到目前为止,这事还只是皇后的意思,远远不到搬上台面的地步!”
直到目前为止,对于宫中之事,远黛仍未完全理清头绪,听得这话之后,一时也不好往下断论,只是抬了明眸征询一般的看向百里肇。
对于这事,百里肇显然也没有隐瞒的打算,淡淡一笑之后,他平静道半月之前,宁亲王妃才刚刚薨逝,至今灵堂仍在,棺椁不曾出门,有些人心中再是着急,也不敢罔顾世人议论,就这么火急火燎的忙着迎立之事。所以我说,你根本不必着急!”
听得这话,远黛才猛然意识到,确是有些关心则乱了。镇定一下心神,她沉吟的道王爷觉得,萧府可会同意这门婚事?”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道我这位大哥,从来都是一位富贵闲人!自他降生以来,非伴驾,几乎从不曾出过平京。而他今年,已二十有八了!”
他虽说的含蓄,远黛却一下子便明白了。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成日待在府内的富贵闲人,除却享乐,他又能做些呢?
第六十五章一生不二色
第六十五章一生不二色是,
第六十六章 保他一命
第六十六章保他一命
沉吟的坐在椅上,远黛默默的没有言语。.\\外头却在此刻,忽然响起了几下轻叩王爷、王妃!”远黛一听这声音,便知是杜若,才要应声的当儿,百里肇却已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杜若轻步的推门进来,低声禀道王爷,外头有人来说,岳爷求见!”
百里肇对岳尧的脾性知之甚详,知他若无要事,断然不会在此刻遣人传话,闻声之后,便朝远黛稍稍点头,淡淡交待了一句不必等我用饭!”便又示意杜若推他。
杜若会意的上前一步,行到百里肇身后,推了那轮椅才要离去之时,远黛却忽而开口道王爷且慢!”她这话一出,百里肇还未及表示,那边杜若却已停了脚步。
百里肇倒没料到远黛喊了这一声后,杜若便自然的做出这等反应,抬眸淡淡扫一眼杜若后,这才问道王妃还有事儿吗?”不跳字。
徐徐吐出一口气,远黛沉静道我有一事相求王爷,还请王爷务必答允!”
不置可否的笑笑,百里肇仍是不肯作出肯定的答复,只道王妃不妨说来听听!”
“我求王爷,无论如何,保罗起东一命!”远黛低声的道,言语之中难得的带了几分央求。
罗起东的生死,与她其实并无任何干连。但罗起东与萧呈娴之事,说到底,却还是经她之手。远黛很清楚的,若无观音山相邀罗起东同行一事,如今之事,就断然不会与罗起东扯上关系。因此这事,她不能不管。
这话一出,百里肇倒还没太大的反应,一边的杜若却已惊得脸色煞白。罗起东这个名字,她自然是听过的,也有这么个人,她只是不明白,自家为何要为罗起东而求百里肇。
为一个未婚的年轻男人而求的新婚夫婿帮忙,实在非是明智之举。
“给我一个理由吧!”良久,百里肇才平静道。话音里头仍旧听不出来。
微微苦笑一下,远黛平静道此事既因我而起,我便断然不能脱身事外!”救罗起东,一则是为了的良心;二来,也是为了萧呈娴。那个时候,萧呈娴第一个想到的名字便是罗起东,谁又能说,她的心里,就真的没有一丝罗起东的影子。
“这事儿,我不能保证!”百里肇平淡的答应着,而后却冷冷向杜若道你还愣着作甚!”杜若一惊,忙忙的答应一声,推百里肇出了房门。
百里肇虽未应允下来,但远黛却已稍稍放下心来。百里肇既然答她不能保证,那便是说,他还是愿意帮这个忙的,只不过,罗起东的命是否能够保全,只怕还要看他的运气了。
远黛这里静静出神,那边杜若却已送完百里肇。犹疑的看了一眼正自心神不属的远黛,杜若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低低的叫了一声!”
抬眸看她一眼,远黛温声问道王爷已走了吗?”不跳字。
轻应了一声之后,杜若鼓足勇气道,您才刚说的那话其实真是不甚妥当……”
远黛心中正想着萧呈娴与罗起东之事,压根儿也未在意杜若这话,闻言之后,只随口道我适才说了了?”及至话一出口,她却又猛然的醒悟。微讶的回头看了一眼杜若,远黛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杜若见她混不在意,不觉更是着急……”
抬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言语,远黛温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你放心,王爷并非那种心胸狭窄之人!而我所以这般关心罗起东的生死,其实是为了萧!”
杜若听得一呆萧?”她诧然的道,却是也想不明白罗起东与萧呈娴能有关系。又自迟疑一刻,杜若毕竟还是轻声道王爷虽非那种心胸狭窄之人,怎奈……怎奈……”事涉百里肇的隐疾,杜若便是再为远黛着想,这时候也还是吞吞吐吐的再说不出话来。
定定的看着杜若,到了这会儿,远黛才终于明白了。杜若也如文屏一般误会了,所以这会儿才表露的如此不安。强忍了笑,远黛才要说时,杜若却又红了脸道王爷之疾,虽是痼疾,却未必全无希望……这个……”
“好了!”远黛抬一抬手,打断了杜若的话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不必说了!”
得了她这一句话,杜若真是如蒙大赦一般。她年纪虽也不小了,但毕竟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于男女之事,尚且一知半解,又如何能说得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更何况,她此刻说的那人是谁,那可是当今皇上的亲,曾为太子之尊的睿亲王殿下!
这等话语,只需略有一丝风声传出,只怕她是万死难辞。
看出她的心怯,远黛不期然的微微一笑这事除你们二人外,还有谁?”
很快的摇了摇头,杜若道惠儿是否,我却看不出来。不过我想着,她该是不的!”远黛嫁来睿亲王府,时日甚短,她们几名丫鬟里头,也只文屏与她及惠儿三人守过夜。而三人里头,却属惠儿年纪最小,最无心机也最是不通人事,看不出也属正常。
点一点头后,远黛静静吩咐道我与王爷间的事儿,你若有不的,可去问一问文屏。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揣测,从今儿起,再不许提起。王爷之疾,等他双腿痊愈,便无碍了!”对百里肇那本不存在的毛病,她也没法跟人解释,只得含糊也就算了。
杜若虽不信,然远黛已这般说了,她又怎敢再加以质疑,当下轻轻一点头,便不再多言。外头惠儿也恰在此时进来,问远黛可要等百里肇一道用饭,原来这会儿竟已午时了。
…………
游方信与丁一鸣并肩自翰林院回到三人合租的小院时,西边日头早已垂垂落矣。迈步踏入小院,游方信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出来。再回头时,却见丁一鸣的面上,也满是疲惫之色。
不曾中举之前,总有许多出人头地的幻想,待得一朝及第,却忽然,原来如等人这样的寒门学子是那么的泯然众人。而事实上,他们实在也并不比旁人更出色。
二人相视苦笑,虽无一语,对对方心中的想法却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平京居,大不易。若非萧府,他们那点微薄的俸禄,只怕都不足以让他们租下眼前的这座小院。而这样的日子,究竟要熬到时候才是个头,他们却都不。
二人并肩走进堂屋,第一眼便见罗起东正自出神的坐在屋内,一副神魂不属的模样。游方信与罗起东乃是姑表,平日感情更胜亲,见他如此,自然上前一步,叫道起东!”
罗起东正自出神,忽然被他这么一叫,竟不由的惊跳了一下,及至抬眼见到二人,这才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来表哥,丁兄,你们了!”
游方信与丁一鸣皆是细心之人,见他如此,哪还看不出他有心事。拧眉上前一步,游方信道你这是了?可是宫中有人为难你了?”
笑容愈发勉强,罗起东却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这些日子以来,秦统领对我一直甚是器重,你们也是的!”他口中的这位秦大统领,正是如今大周宫廷侍卫统领秦敖,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秦敖其人性情爽直,第一眼见罗起东时,便颇喜罗起东的性情,这些日子待他更是多有照顾,俨然便已将他当作了自家人一般。
听罗起东说起秦敖,游方信倒忍不住微笑起来,当下拉开椅子在罗起东对面坐下起东,你可,秦统领膝下共有四子一女,他那唯一的女儿如今仍旧待字闺?”
罗起东听得一怔,看向游方信的眸中便也带了几分诧异有这事儿吗?”不跳字。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陡然想起,这些日子众侍卫看他时,总在不经意中露出的那种又妒又羡的神情。
是了!他们只怕也早看出了秦统领的意思!难怪!难怪!
丁一鸣在旁已自失笑道这事还能有假!说起来,你这小子,到真是有福之人,遇事总是能得贵人相助!让我想了起来时,也忍不住嫉恨交加呢!”
这话才一入耳,罗起东的脑海之中几乎立时便跃出了一个亭亭的倩影。她……当真对有情吗?罗起东默默想着,心中乱成一团,既觉甜蜜,又觉不可思议。
一旦提及昔日得萧呈娴与远黛相助之事,游方信与丁一鸣也有片刻的失神,好一阵子,游方信才叹气道说起来,凌九已嫁入睿亲王府了!”
丁一鸣自然游方信这话的意思,远黛如今已嫁入王府,而容貌更胜于她的萧大将来也不知会嫁入哪个府第。二人正自出神,却忽然听得外头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清平侯府萧世子到访!不知府上可有人在吗?”不跳字。清朗略带稚气的童声很快传到堂上。
堂上三人闻声,却都不由的一怔,下一刻,已纷纷站起。
第六十六章保他一命
第六十六章保他一命是,
第六十七章 你怕死吗
忽然听得这一声,三人不觉都是一惊,互视一眼之后,心下都觉诧异,却仍迅速起身,快步的迎了出去。,!这之中,游、丁二人不知内情,自是不会多想,惟独罗起东,乍然听得萧呈烨来了,心下却不由好一阵慌张,行止之间,不免游、丁二人落了一步。
三人租住的这座小院本来不大,走不几步,便到了门口。丁一鸣上前一步,拉开门闩,打开了略显陈旧的两扇黑漆木门。门外,萧呈烨青衫儒巾,便装而来,身边更只带了一名小厮。
见着三人出来,忙笑着一拱手:“萧某不告而来,是为冒昧,打扰三位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丁一鸣三人开门时见他行礼,少不得匆匆还礼,还不及言语之时,却听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忙自回道:“萧兄客气了!”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眼中只见萧呈烨,说这话时,自是异口同声。罗起东则不然,他这会儿心中正自惴惴不安,反应速度自然也便不及游、丁二人,却是等二人这话已说完了,他才陡然醒悟,于是这句“客气了”便明显二人要晚了许多。
觉出他的异处,游、丁二人不觉各自错愕,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罗起东本就有些心虚,被二人这一看,不免更是局促,端正的古铜色脸膛上也泛出了些许血色。
他这表情看在游方信眼中,游方信心中便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他本就是聪明人,又与罗起东自幼一道长大,论起对罗起东的了解,自是远远胜过丁一鸣。此刻见罗起东如此神情,他哪还不知道,萧呈烨此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而这件事,应该正与罗起东有关。
他这里正自暗暗揣测,那边萧呈烨已轻笑的开了口:“三位竟不请我进去坐吗?”
这话一出·三人不觉又自对视了一眼。他三人原是从患难之中一起熬到如今的,登第之后又同住在这座小院里头,彼此之间早是情谊日深,只一个眼神·便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笑着朝萧呈烨拱一拱手,丁一鸣歉然笑道:“萧兄乃是贵客,蜗居简陋,难以待客!萧兄若不弃嫌,这青柳巷头上,却有一家醉客居,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倒也堪可待客……”说到这里,丁一鸣语声便自一顿,更以征询的目光看向萧呈烨。
萧后虽有意将萧呈娴嫁与与宁亲王,但因宁亲王妃新薨不久的缘故,这事暂时却还不宜宣扬。而萧呈烨此来拜访,为的,也只是从罗起东口中掏出一句实话,其实倒也并不如今紧迫。
因此上·听了丁一鸣这话之后,萧呈烨只稍稍沉吟一刻,便自爽然笑道:“也好!不过我有一言·还请三位务必允了我!否则这醉客居却还是不去的好!”
丁一鸣听得哈哈一笑,便道:“萧兄只管说来便是!”
萧呈烨道:“今日我来,原是冒昧打扰,因此这醉客居,却需由我做东!三位意下如何?”
与游方信对视一眼后,丁一鸣方朗声笑道:“萧兄好意,我等三人又怎能不识抬举!便依萧兄!”平京居,大不易,三人如今虽都已出仕,然翰林院薪俸甚薄·根本不足度日,亏得罗起东为宫廷侍卫,收入甚丰,这才勉强支撑住了三人的开销。因此这会儿丁一鸣等听萧呈烨这话,便知萧呈烨这是体恤众人拮据,有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丁一鸣原不是拘泥小节之人·否则当日也不会接受罗起东的好意,与罗、游二人一道入住文宣阁。
况在他想来,早前既已受了人家大恩,也便不再多欠这些小惠了。
见三人爽快应允,萧呈烨也不觉展颜一笑,当下作个手势,笑道:“还请三位带路!”
三人迈步出了院子,便往巷口行去。行了约莫百十来步,便见前头一间不大不小的酒楼,入目处,酒旗飘展,赫然正是“醉客居”三个龙飞凤舞、笔划银钩的大字。
不自觉的微微眯了下眼,萧呈烨笑道:“这三个字,我瞧着倒是眼熟得紧!”
丁一鸣哈哈一笑,当仁不让道:“倒叫萧兄见笑了!这几个字,正是小弟所书!”
他是今科状元,这个身份在萧呈烨等世家子弟看来,或者不足道,但在平京百姓来说,一位状元郎的题字,却还是很值得夸耀一番甚或当作传家之宝的。
丁一鸣三人从前曾在萧府住过一段时日,因此萧呈烨对三人的脾性都甚为了解,此刻听了这话,倒不由笑了出来:“丁兄这性子,倒是洒脱如初!”萧呈烨世居平京城,萧府又多有门客,因此他对历代寒门进士才刚入仕时的拮据颇有了解,自然知道,丁一鸣这“醉客居”三字,绝不会是白给人写的。只是见他如此洒脱,全无掩饰之意,却还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当下四人哈哈一笑,并肩往醉客居行去。醉客居门前早有小了出来,见得几人,忙自上前行礼:“三位爷安!这位爷却是谁,怎么往日从不曾见过!”
丁一鸣笑应道:“刘小二,莫多问,只唤他作萧爷便是了!”
那刘小二跑了十余年的堂,早练就出一双如炬的眼神儿,一见萧呈烨通身的气派,便知绝非寻常人家出身,忙自殷勤的上前一步,行礼笑道:“萧爷安!”
朝他摆一摆手,萧呈烨淡淡笑道:“给我们挑个雅间儿,酒菜只捡你们这里最好的送来!”刘小二一听这话,更知这位萧爷身份非俗,当下忙忙的应着,引了众人往二楼去了。
这刻儿酉时已将尽,正是食客最多的当儿,这醉客居也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常。刘小二带了众人上楼,却挑了一个最是清静洁净不过的雅间请众人坐了,同众人告了罪,这才匆匆的去了。不一时,已先奉了茶来。丁一鸣等人早知萧呈烨此来,必定有事,但见萧呈烨不说,他们却也不好发问,当下只捡些趣事闲闲道来,两下里倒也说得投缘。
本来依着丁一鸣的性子,是必然会将近日听得的有关秦统领有意招罗起东为婿之事说出,好来打趣罗起东一回。但见罗起东今日表现甚是反常,又想着萧呈烨此来不会无事,终于还是闭口没有提及此事。一时刘小二送了酒菜上来,正如丁一鸣事先已说了的,这醉客居酒菜虽都是些家常便饭,但滋味甚为清鲜,器具也算雅洁,用以待客,确已足矣。
这一顿饭,便在丁一鸣、游方信等人的谈笑风生与罗起东的魂不守舍中度过了。及至吃饱喝足,众人起身出了醉客居时,萧呈烨才自朝罗起东一笑:“我有几句话,想与罗兄单独说说!”
丁一鸣二人早些时候便已猜到萧呈烨此来为的乃是罗起东,此刻听得这话,愈发验证了心中所想,当下各自一笑,谢过了萧呈烨后,便自先一步往小院走去。将将行到小院门口,丁一鸣回头看时,却不见萧呈烨与罗起东二人,这才停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游方信。
那边游方信却已拧眉道:“也不知萧世子有什么事情需与起东单独说?”言下不无担忧。当着萧呈烨的面,三人虽与他称兄道弟,但心底里终究仍觉与萧呈烨隔了一层,因此私底下仍是尊称他为萧世子。
静静出神一刻,丁一鸣终究叹气道:“等起东回来,我们自然便知道了!这会儿多加猜疑也只是惘然!”口中说着,他已上前一步,推开了小院大门。
萧呈烨与罗起东与游、丁二人走的其实也是同一条路,不过二人有意放慢了脚步,而这会儿天色又已暗沉了下来,隔了数十步外,自然便也看不清后面二人了。
默默行了一刻,罗起东终于停下脚步,轻声的道:“世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这事原不过只是我痴心妄想!我······”
他还待继续往下说,却被萧呈烨淡淡打断:“罗兄误会了!我今儿来,只为问你一句话!”
罗起东听得一怔,面上便也自然的现出了几分迷惘之色:“什么话?”他疑惑问道。
凝眸深深看他一眼,萧呈烨陡然问道:“罗兄可怕死吗?”
“死?”迷惑的重复着这个字,半晌,罗起东才摇了摇头:“自打开始习武的第一天,我就没怕过死!”当年他选择弃文习武,便早抱定了来日马革裹尸的决心。如今他虽在宫廷为侍卫,但却很清楚的知道,边疆战事一紧,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侍卫,免不了是要上战场的。
“你可知道,皇后娘娘已为呈娴选定了一门婚事吗?”岔开话题,萧呈烨径自的问着。
陡然的惊了一下,罗起东猛然抬头,失声问道:“是谁?”这话才一出了口,他便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孟浪,面上便也不由的现出了窘色。好在夜色深沉,倒也遮去了他的窘态。
“是宁亲王!”萧呈烨淡淡的答,目光却自一瞬不瞬的盯着罗起东。
高大的身躯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好半日,罗起东才轻声的道:“也只有亲王贵胄,才能配得上她吧!”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甚至近乎于喃喃自语,更暗藏无尽的失落。
“呈娴她心中并不愿意!”萧呈烨语调依旧淡淡:“所以,那一日,她才会搬了你出来,想要应付过这事去!”
应付?原来只是应付吗?罗起东恍惚自问,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些什么,整个人也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有些东西已彻底的离他而去了。
第六十八章 痴心妄想
应付?原来只是应付吗?罗起东恍惚自问,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些什么,整个人也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有些东西已彻底的离他而去了。
原来……在我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奢望,奢望她所以说出我的名字,是因为,在她的心中,我与旁人还是有些不同的。罗起东默默想着,心中不觉一阵发涩。
对罗起东微微泛白的面色与握得紧紧的双手浑然不觉,萧呈烨淡淡的继续说下去:“我今儿来,是有一句话想劝一劝罗兄,只是不知罗兄愿不愿听?”
一股怒气陡然冲上心臆,让罗起东几乎便有一种冲动,很想嘶吼出一句什么来,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莫名的变成了一句:“你说吧!”明明知道从他口中,自己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却依然想听。也许……也许听了那些话后,自己就会彻底死心了吧……他默默的想着。
萧呈烨的语调却是平静如初:“我劝罗兄,千万莫要牵扯进这事来!这事到了如今,已不是呈娴所能决定。我爹娘虽是疼她,对此也……”
他还待再往下说,却陡然的便被罗起东一口打断:“你说什么?”他这话说的又急又快,一双深黑的眸子在这一刻更是爆起了异样的光彩,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已亮了起来。
见他如此,萧呈烨不觉微微一笑,居然也不生气,便又重复道:“我说,这事到了如今,已不是呈娴所能决定。我劝罗兄……”
“够了!”毫不犹豫的再次打断了萧呈烨接下去的劝说言辞,罗起东沉声道:“世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世子再无需赘言!只是如今,我也有一言,想要问一问世子,却不知世子可肯如实答我!”因了适才萧呈烨的一番话,罗起东对他已然生出厌恶之心,此刻说起话来,也便不肯再与他称兄道弟,而是改称其为世子,言下不无疏远之意。
萧呈烨也不生气,只道:“罗兄有话只管问来便是了!”对于罗起东的生疏,竟似全无所觉。
罗起东心绪正自激荡难平,自然不会注意到萧呈烨的异状,只是急促的问道:“她……她心……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几乎便要脱口问出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然话到口边,到底还是没能说的出口。饶是如此,罗起东俊朗的面上也仍不免泛出了些许的红晕。
不置可否的笑笑,萧呈烨目光游弋,却没有正面作答,只岔开话题道:“听闻秦统领对罗兄甚为赏识,更有心招罗兄为婿。罗兄若也有意,我父亲倒是愿意为罗兄作伐!说起来,秦家也是大周世家,在军中亦颇富声望,罗兄若能娶得秦家小姐,何愁将来不能开府立业?”
他愈是顾左右而言他,罗起东心中的希望之火便愈加炽烈:“世子好意,我心领了!圣贤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虽不才,却也不愿蝇营狗苟于裙带关系,徒然惹人耻笑。至于萧小姐,她若无心,我便再是情深,也会深藏于心,断不敢有轻亵之举。然而她若有意,便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我却也不惮于为她去闯上一闯!”
罗起东早年弃文习武,平日亦非擅于言辞之人,然而此刻恼恨之下,这一番话却说的非但流畅,更且字字铿锵、句句有力,神色更是刚毅冷峻,眸中藏不住的却是对萧呈烨的厌弃。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出口,萧呈烨但凡有些羞耻心,都会勃然变色,甚或口出恶言,却不料萧呈烨听得这话,却已哈哈大笑了起来,面上竟是全无一丝怒意。
罗起东心下大是恚怒,才要出言斥责于他,那边萧呈烨已忽然开口问道:“罗兄究竟喜欢舍妹什么?竟肯为她搭上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
被他这么一问,罗起东不觉有片刻的恍惚。脑海之中,旋之现出了萧呈娴的影像。转瞬之间,与萧呈娴不多的几次见面情景一一在脑海之中重现:当铺门前初见时,自己莽莽撞撞的与她撞在了一处。也是自己粗心,明明已嗅到了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却只以为京中富贵子弟衣衫熏香亦属常见,却压根儿便没想到她原是女儿身。
高中武状元后,萧呈烨约了三人同往流花河,那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女装的萧呈娴。她与凌九小姐并肩立于河畔柳下。那一日,她着绛紫二色金折枝牡丹云锦襦裙,回首时,面色微嗔,却仍不减其灼灼然如芙蓉映日的姿容,令人见之,不由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第三次见面,却是在观音山上。她复又穿了男装,掩去了绝色的姿容,但他仍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她仿佛有些伤怀。虽是如常的笑着,眸子里,却藏着淡淡的失落。然而她也有小孩子般好奇的一面。她兴致勃勃的吃着那些粗陋的食物,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新奇的光芒。那个时候,他却忽然觉得,卸下世家小姐这重身份后,她其实也只是个普通少女,食人间烟火,有喜怒哀乐。
而这种感觉,却让他无由的觉得,他与她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他这里怔然出神,那便萧呈烨却已淡淡开口道:“罗兄或者并不知道,真正于你们有大恩的,乃是前数日刚刚嫁入睿亲王府的凌府九小姐,至于呈娴,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关于此点,罗兄细细回想,想来不难发觉我之所说并无任何虚言!”
罗起东默默不答,萧呈烨若不说这话,他或者不会多想什么,但此刻听了萧呈烨的话,他再回想起来,却也不难发觉,初见面时,远黛对他说的话,确要远远超过萧呈娴。甚至是观音山上,若非有远黛出言,萧呈娴只怕根本不会同意自己随行在侧。
“让你们住进文宣阁,也是她的意思!”萧呈烨继续的道:“事实上,从头到尾,呈娴只是为你们付出了一块玉佩。而她的那块玉佩,顶了天,也就值个百两纹银。你们在文宣阁住的日子实在并不算短,罗兄纵便不知柴米贵,也当明白,百两纹银是不足以让你们三人在文宣阁住上那么些时日的,何况,你们住的,还是文宣阁的独门小院!”
罗起东不答,事实上,早在搬入文宣阁的第二日,他便去见了文宣阁掌柜,要求搬出翠竹院,另觅地方暂住。那掌柜的却笑了笑,道是文宣阁内早已没有了空房。那时他心中惶恐,甚至说出了柴房也可的话语。然而掌柜的却只是摇头,道是他既收了人家的银子,断然没有让贵客住柴房的道理。再求他退钱,却又笑而不语。
罗起东无奈,有因游方信的身体委实不能支撑,只得勉强厚颜住了下来。心中却更下定了决心,今生若报不得这恩,来世结草衔环,亦要倾力报之。
“世子这话,究竟有什么用意?”半晌,罗起东才勉强问道。
注目看向罗起东,萧呈烨平淡道:“倒也并无其他用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呈娴其实远不似你想的那么好,而且对你的恩情,也远不如你原本想的那么深厚。罗兄,进一步,你可能死无完尸,而退一步,你却必能海阔天空。这两条路,由你自择!”
听了他这话,罗起东心中倒不由的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其实是萧呈烨在这个时候,拿了往昔的恩情来压他,至于这等威胁的言辞,他却真是不怕。决然的摇了摇头,罗起东平静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世子请便,罗某不奉陪了!”言毕一拱手,转身欲去。
罗起东步入自己租住的小院时,第一眼便见院子里正悬着一盏气死风灯,丁一鸣与游方信两个正坐于气死风灯之下,悠然的下着棋。见二人如此,罗起东心中却不由的一阵愧疚。
他们三人所以能在这皇城根下,有这么一处清静小院容身,其实却还是多亏了萧府。而如今,他与萧呈烨冲突至此,怕是再也没有颜面继续住在此处了。罗起东想着,脚步不觉愈发的沉重起来。而这个时候,丁、游二人却也注意到了他。
“起东,你这是怎么了?”游方信回过头来,见罗起东神色有异,不觉拧眉的问着。
苦笑了一下,罗起东迈步上前,在二人边上坐了,先自伸手,将游方信面前搁着的那个粗瓷大碗端了,一仰头,将碗内清水一口饮尽:“这里,我怕是住不得了!”他道。
丁、游二人陡然听了这话,都是各自愕然,互视一眼之后,却还是游方信沉声问道:“起东,萧世子都同你说什么了?”罗起东才一回来,第一句话便是这话,二人如何不知,这事必然与萧呈烨脱不了干系,因此才会问出这话来。
重重放下将手中的粗瓷大碗,罗起东平淡道:“他来,只是想警告我,莫要痴心妄想!”
丁、游二人相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齐声道:“痴心妄想?”提到这痴心妄想四字,二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便是萧呈娴。然而能让萧呈烨亲自出面,想来不会是空穴无风,但罗起东明明日日都与二人一道,又怎会与萧呈娴扯上关系的呢?
是由】
第六十九章 抽丝剥茧(一)
罗起东自然明白二人诧异何来,苦笑的摇了摇头,他道:“这事其实也才是昨儿的事!”
大周宫廷侍卫,通常都是三班轮值,昨儿罗起东当值的恰是午后那一班,申时初接替,亥时末交班。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全无任何异处,直到酉时。众侍卫当班时,宫中按例是提供一餐饭食的,酉时才到,众侍卫便开始轮换着用饭。罗起东虽是今科武状元、天子门生,但毕竟新来乍到,这第一拨用饭自是轮不到他的。
将近酉正,罗起东才与几名平日相处颇善的侍卫一道,往侍卫用饭的善和堂行去。才到善和堂,便见门外多了一名有些面生的老嬷嬷,老嬷嬷身边,负责为他们送饭的大太监魏安立在一边,满脸谄媚笑容。见他过来,那魏安忙上前一步,笑嘻嘻的行礼道:“罗大人安!”
见他如此,罗起东倒不由的吃了一惊,忙拱手还礼道:“魏公公客气!”他虽来的不久,却早从其他侍卫口中得知魏安此人性子尖刻又极记仇,乃一小人,非不得已,决不可得罪。
与罗起东同行的几名侍卫难得见魏安如此,也不觉各自诧异。大周宫中,内监为内臣,侍卫则为外臣,却是分属两个不同系统。然内监乃为阉人,侍卫们或家世不俗,或科举出身、或军中提拔,平日对这些阉人虽也客气,骨子里却哪里看得上这等半残之人。当下各自哈哈一笑,草草的对那魏安一拱手,便一拥而入的进了善和堂用饭去了,独留罗起东一人。
见侍卫们如此,魏安心中也自气恼,然当着那老嬷嬷的面,他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状若无事的朝罗起东道:“罗大人,这位乃是……”
他话才说了一半,却被那老嬷嬷一口打断:“老身姓赵,罗侍卫可唤我作赵嬷嬷!”这赵嬷嬷看着不过五十许人,生得面皮白净、五官也自清秀端正,只是鼻梁高而细长,嘴唇薄而略宽,乍一眼见了,却予人一种刻毒寡恩之感。
罗起东入宫已有数月之久,自然明白这大周宫中,是宁可得罪阎王,不可得罪小鬼。而这赵嬷嬷看着不甚起眼,又谁知道她身后的是哪一位主子。朝着赵嬷嬷拱一拱手,罗起东客气道:“见过赵嬷嬷!不知嬷嬷找我,可有什么事儿吗不跳字。
冷冷看他一眼,那赵嬷嬷道:“请罗侍卫移步!”说过了这话后,她已一个转身,径往善和堂西头行去。见她这般倨傲,罗起东心中虽也恼怒,但毕竟忍了下去,举步跟在她身后。
善和堂,本就位于宫城的边缘,从善和堂往西再行不多远,便能见到朱色宫墙。夏初时分,正是花木最为繁茂之时,便愈加显得这偌大的一片地方荒凉不堪。
那赵嬷嬷在一丛灌木跟前停下脚步,甚至不及回头,便自毫不客气的问道:“听说罗侍卫识得清平侯府的大小姐?”言语之中,竟是毫不掩饰其鄙夷之意。
陡然听得这话,却由不得罗起东不微微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他与萧呈娴自然是相识的,但他一介男子,却与萧府大小姐相识这事若随意宣扬,却不免对萧呈娴的名声有所损伤,因此罗起东犹豫着,却没有立时开口说话。
然而他那犹疑的神色落在久经世事的赵嬷嬷眼中,却比什么言语都更能说明一切。冷笑一声后,赵嬷嬷淡淡道:“罗侍卫,老身奉劝你一句,人活世间,最紧要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若打肿了脸强去充那胖子,虽则一时看来风光,却也难说最后落到何等地步!”
听到这个时候,罗起东如何不知这老嬷嬷所以过来寻自己说话必与萧呈娴有关,但却仍估不到这事究竟会是什么事。虽然如此,这老嬷嬷的这依稀倚老卖老的话却仍让他心中甚是不快,说话时候语气自也不会太好:“多谢嬷嬷指点!嬷嬷若再无指教,恕我告辞!”
那赵嬷嬷见他说过这话就要离去,顿然变色大怒,当下厉声喝道:“萧家小姐,那是何等身份,是你这等穷小子能高攀得上的吗?你最好是识相些,否则,仔细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罗起东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声之后,也不免犯起了拗性子,当下冷声道:“嬷嬷说的不错,我本就是个穷小子,自不会否认这点。只是有些人,本是穷根,却偏偏做了奴才之后,便自以为高人一等,我每常见着这等人时,总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话一出,却立时激得那赵嬷嬷脸色既红又青,脸上看着倒仿佛打翻了颜料缸,一时五色俱全,半晌,才恨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侍卫!我只怕你今儿说了这话出来,改日便是想吞回去,也不能得!”
既已得罪了她,罗起东自也不会再客气:“我既说了,也就没打算吞回去!嬷嬷回去后,若想颠倒是非,抹黑于我,我一个穷小子自也无可奈何,只是萧府那边,怕不易与!”他虽不怕这赵嬷嬷回去在她主子面前胡编乱造什么,但却不愿对方辱及萧呈娴,故有此语。
赵嬷嬷轻哼了一声,过得一刻,却放软了言辞道:“罗侍卫既肯这般为萧家小姐着想,怎么却不索性成全了她,却非要她与你一道去过那苦日子!要知道,萧家小姐,那可是世家千金,自打出生,便从没受过苦的千金小姐,你一介穷侍卫,又能给她什么?”
罗起东听着这话,却是愈听愈觉不对。他与萧呈娴之间,虽是认识,但却并无任何私情。若强说有些什么,那也应当是他一厢情愿,怎么这事从这赵嬷嬷口中说来,俨然便有二人已自私定终身之感:“我不知嬷嬷的主子究竟是谁!但从嬷嬷的这副嘴脸可知,嬷嬷的主子,必然身份非凡,他能给萧家小姐的,我怕是挣一辈子也未必就能给得起……”
赵嬷嬷听着这话,虽觉有些不对味儿,但听罗起东说到这最后一句,却还忍不住的露出了笑容:“罗侍卫知道这点,那是再好不过的……”
她还待再往下说,却被罗起东接下去的话语毫不客气的截断了:“不过你那位主子能给萧家小姐的,我固然一辈子也给不起,但我能给她的,你们主子也未必便能给得了!”
虽说到了此时,罗起东仍然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明白过来,萧呈娴必然是不愿意嫁给这位嬷嬷的主子的,因此这会儿说起话来,便愈发的没了顾忌。
赵嬷嬷原以为他已服了软,却不料他竟又说出这么一席话来,不由恨得牙痒痒的:“你这穷小子,你倒说说,你能给她什么,竟连我家主子也给不了?”
毫不畏惧的直视着赵嬷嬷,罗起东一字一字道:“我能给她我的命,你那位主子能吗不跳字。
陡然听得这话,赵嬷嬷的脸色顿时便青了,半晌方怒道:“你这条命能值几钱,萧家小姐金尊玉贵一般的人物,要你这条命又有何用!”她虽说的嘴响,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轻轻点头,罗起东忽而又道:“若能得萧家小姐为妻,我愿倾心相待,此生再不二色。这一点,不知嬷嬷的主子可能做到?”
…………
屋内沉寂了片刻,却还是丁一鸣开了口:“起东,这事,你有些太冲动了!”游方信则静坐一边,虽未言语,但面上神色无疑却是认可丁一鸣所言的。
沉默了一刻,罗起东才轻声道:“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那么脱口的说了出来!”
叹了口气后,丁一鸣摇头道:“我并非是说那最后一句!事实上,若真能得萧家小姐为妻,这世上怕也没有多少女人能入得眼了,为她,生平再不二色,其实也值!我说的冲动,是指你对那赵嬷嬷说的那些话!你如今将她得罪狠了,日后却难保不被她嫉恨在心!”
失笑的摇了摇头,罗起东淡淡道:“话都已说了,再收回已是不能,只由得她去吧!我如今只想着,怕是要连累得你们没有落脚之地了!”因将萧呈烨与他先前的那一番话也说了。
游方信听得浓眉紧皱:“不意萧世子竟是这等样的人!既如此,这里我们不住也还罢了!”言毕起身,便要进屋去收拾。
他人才刚刚站起身来,却被一边端坐着的丁一鸣一把拉住:“方信兄,且听我一言!”
游方信被他这一拉,也只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沉吟良久之后,丁一鸣才道:“起东所言,我相信不会有假,只是这里头,只怕是另有玄机!”
罗起东与游方信听得都是一怔,互视一眼之后,却不由的齐齐注目看向丁一鸣。
“起东,方信,你们有没有想过,萧府嫁女给安亲王,对萧府有什么好处没有?”丁一鸣斟酌着言辞,慢慢的道:“当今皇上膝下诸皇子之中,以安亲王年纪最长,也最是平凡。甚至可以说,安亲王是诸皇子中,最无希望承继大统的一个。而且,他的王妃才刚刚过世,他便急于另立新妃,此等举动,何等薄情寡义。我等三人也曾见过萧老侯爷,对老侯爷的人品,也是多所钦佩,你们觉得,萧老侯爷会愿意将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嫁给他吗不跳字。
是由】
第七十章 抽丝剥茧(二)
罗起东一时无语。他与清平侯萧灿虽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却觉萧灿气度沉肃,为人谦和,果然不似那等人。这么想着的时候,罗起东却又不禁想起萧呈烨来。萧呈烨与三人虽算不得交情深厚,但这些日子以来,交往也还算得频繁,自己从前又何曾想过他竟是这样的人。
这么一想,罗起东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慢慢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直到今儿,我才真算是懂了这句话了!”这话却说的语焉不详,也不知是指萧呈烨父子抑或是在说他对目前难明的情势大感迷糊。游方信一言不发,只抬眼去看丁一鸣。
丁一鸣却笑了笑,道:“起东,我如今只问你一句,若是萧世子今儿不来寻你,你可会冒险私下去寻萧小姐问一问她的心意?”
罗起东一怔,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事实上,自打赵嬷嬷找过他后,他便想了很多,更迫切的想要见萧呈娴一面,然而思来想去,他却还是不敢行动。不是他没有勇气,而是他与萧呈娴之间实在还没有到了让他可以冒昧的私自潜入萧府只为见她一面的地步。
见他面色,丁一鸣便知他的意思:“我等几人虽在萧府颇住了几日,但却从来不曾进过萧府后院,我想,就算起东你真有胆子敢潜入萧府,也未必就能找到人!”见罗起东点头,他才又道:“而况萧府百年世家,又是扎根平京多年,在这左近地带究竟有多少产业,我们更是全无所知。也就是说,今儿萧世子这一趟来,其用心着实有些古怪!”
话说到这个程度,罗起东与游方信面上均都现出了恍然之色。罗起东更震惊道:“你……你的意思是……”下面的话他竟紧张的不敢随便说出口来。
“我是说,这事很可能是萧府对你的一个考验,就看你敢不敢去做了!”笑吟吟的看着罗起东,丁一鸣的面上不无艳羡之色:“起东,你果然是我们三人之中最有福缘的一个!”
罗起东一怔,下一刻已觉浑身血液尽数冲上了面庞:“你……你是说……”
笑了一笑,丁一鸣却没再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而是转而道:“不过这事,我的意思,起东你还需再好好斟酌一番!”
勉力的稳定了一下心绪后,罗起东方沉声的道:“你是说,这事仍是真的?”
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丁一鸣道:“早些时候,我们尚且住在萧府之时,也不过隐约听得有人说,萧府有意在我们三人之中择婿,但直到我们搬出萧府,仍是全无动静。而如今忽然旧事重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宁亲王。”
直到此时,游方信才终于道:“不错!如今想来,这事所以如此,乃宁亲王妃的薨逝!”他说着,倒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道:“起东,我想,此事你确需好好考虑!”
话到这里,一切其实已然真相大白。而丁、游二人让罗起东考虑的,不是别的,却正是他的性命与前程。三人如今虽都及第,然安亲王贵为皇室贵胄,三人与之相抗,无疑便是蜉蝣撼大树,压根儿无法撼动。甚而至于若引得安亲王一怒,三人只怕真要死无全尸。
默默不语许久,罗起东才轻声的道:“本来,她若过得好,我自不会痴心妄想些什么。但如今我既知道她心中不愿,又怎能不佯作不知!”口中说着,他已抬起头来,英气的面容上满是坚定之色:“早前我就对那赵嬷嬷说过,为她,我可以不要这条命。如今又岂可出尔反尔?”
三人相交,也非一日两日,丁一鸣其实早知罗起东必然不会就此退缩,叹了口气,他才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游方信却忽然开了口:“你这执拗性子,我早知道,只是起东,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她甘愿舍掉这条命,于你,算是求仁得仁,却置家中高堂于何地?”
下意识的抿紧了一双略厚而线条刚毅的唇,好半晌,罗起东方沉重的摇了摇头:“表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事实上,今儿若换了旁人,我或许还无法心安理得的任性而为,但如今那人是她,我若畏畏缩缩,那还算是人吗?毕竟,若是没有她,表哥你可能早已病死,我也断没有今日!若非她们与人为善,我甚至是该卖身在萧府为奴的……”
游方信听得张口无语,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站起身来,朝着游方信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罗起东正色道:“况我知道,若我不在了,表哥必定会将我娘当作亲娘一般奉养,如此,我却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丁一鸣在旁听着这表兄弟二人的对话,不觉大是无奈,当下叹气道:“我说你们兄弟两人这是在做什么?菜市口诀别吗?依我看来,这事似乎还远远不到这一步呢!”
兄弟二人听得都是一怔,当下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了丁一鸣。深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丁一鸣在这等殷切的目光下不由的又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道:“起东,你可曾想过,为何萧世子话到最后,却忽然着重点明,其实对我们三人恩情最深的,并非萧大小姐,而是凌九小姐?”
罗起东听得微微蹙眉,面上旋之现出了恍然之色:“你是说,他一再提起凌九小姐,是因为,他觉得,凌九小姐能帮我们?”
这一点一旦想得通了,许多事儿也立时豁然开朗,一边的游方信也自失声叫道:“是了!是了!是这样,一定不会错!只是……只是这事,凌九小姐……”
不等他说完,丁一鸣便已笑着打断了他:“方信错了!你怎么却忘记了,凌九小姐如今已嫁入了睿亲王府,她现在可是睿亲王的正妃,你该称呼她为王妃才是!”
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游方信道:“这么说来,如今还真是只有她才能帮得上我们了!”
丁一鸣道:“正是如此!睿亲王乃皇室嫡子,又曾身为太子,虽因故残了双腿,但他在皇室乃至天下甚或朝堂的威慑力却仍无人可比。只要他肯出面,这事未必便没有转机!”
听着丁一鸣这话,游方信二人立时便想起流花河畔,那个淡漠却自有一股摄人风采的男子。
陡然立起身来,罗起东沉声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这话说了一半,他却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还仍是晚上。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看天色,罗起东却忽然意外的发现,东方业已显出了淡淡的鱼肚白。一整夜,居然就这么的过去了。
…………
睿亲王府,位于宫城的东南角上,离着宫城可说是近在咫尺。然而这座王府却是整个平京最为清冷的一座王府。原因无他,只因这座王府的主人几乎从不见客。
夏日午后,本是一天之中最让人觉得困倦的时刻,然而这一日,睿亲王府门前却来了三个人。三人都穿着便衣,从衣着上可以清楚的辨析出,这三人,两名儒生一名武士。三人的衣着都很简朴,但却浆洗得干净笔挺,一眼便可看出,这三人都非是有钱子弟。
睿亲王府门前,这会儿正坐着一名门房。与其他府第穿的整整齐齐,看着体体面面的门房不同的是,这个门房只有一条右腿,而他的脸上,更有一道看着甚为狰狞恐怖的疤痕。这时候,这门房正歪坐在一条长凳上,背倚着身后高直的梧桐树正打着盹儿。
三人匆匆走来,对于睿亲王府的门庭冷落倒也并不意外。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都是今科进士,而睿亲王百里肇不巧却正是今科的主试。因此及第之后,二人也曾结伴前来拜望座师,却被百里肇婉拒,而那个时候,他们便已见过了这有些冷落的门庭。
上前一步,走至那门房跟前,丁一鸣和声叫道:“这位管家,我等……”
那门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抬,便已冷冰冰的道了一句:“不见!”
丁一鸣听得眉头直皱,事实上,他早想好了,如今摆在三人面前最难的问题,便是要见着睿亲王。倘或连面也见不着,那自是一切休提。然而即使三人再怎么想,也不料今儿他们竟遇到了这么一个门房。一边的罗起东早耐不住,跟着上前一步,低声求恳道:“这位管家,我们有要事要求见王爷,烦请……”
“不见!”也不等他说完,那门房便又重复了一句。这一次,他好歹抬了抬眼皮,扫了三人一眼。而后眼皮便重又耷拉了下去,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
在旁犹豫一会,游方信终于也上前道:“这位管家,我等二人,乃是今科进士,睿亲王乃是我等的座师!如今我等……”
“不见!”似是觉得三人扰了他的睡眠,那门房睁眼,没好气的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而后却干脆站起身来,抱起长凳转到树后,依样画葫芦的重又坐了下来,复又阖上了双眼。
罗起东心中大急,才要追过去再说什么,却被丁一鸣一把扯住:“算了,他是不会为我们通报的!多缠也是无益!为今之计,只有守在这府门口,等待时机了!”
是由】
第七十一章 剑走偏锋
罗起东心下焦灼,有心再追过去求恳一番,那边游方信却已伸手拉住了他:“起东,不可造次!这里,可是睿亲王府!”身在王府门前,若强行纠缠不清,两下里一旦冲突起来,便是得了机会能见着睿亲王,再要开口求恳,也不免面上讪讪。
被游方信这么一提醒,罗起东也只能颓然的后退一步,心中更不由的生出一种屈辱感来。他若生在高门,又何至有今日之辱。明明心爱,却觉配之不上。如今更是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这种有力却使不上的感觉,委实让他心中憋屈至极。
见他神色愤然,丁一鸣与游方信又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各自沉默了一刻,却还是与罗起东关系更为亲近一些的游方信低声的开口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深吸了一口气,罗起东轻轻点一点头,毕竟勉力将那股恶气给咽了下去。三人退开几步,在梧桐树下站住,目光却时不时的看向睿亲王府的大门。睿亲王府不愧为整个平京最为清冷的王府,三人在梧桐树下站了将将个许小时,眼见着日头逐渐偏西,这座王府却仍无人出入。
三人在此枯侯无果,丁、游二人倒还罢了,那边罗起东却再忍不住:“一鸣,表哥……”
他才只说了这么四个字,那边却忽然传来一个长长的哈欠声,三人忙自移眸看去,却见睿亲王府那名断腿门房已睁开了一双有些浑浊的双眼,正捂了嘴在打呵欠。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时,那门房已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你们三个……竟然还在?”言下满是诧异之意。
丁一鸣何等精明,一听这话,顿知事情大有转机,赶忙上前一步,陪着笑道:“这位管家,我们确是有要事要求见王爷,还请管家无论如何帮我们通报一声!”
迟疑的看了三人一眼,那门房无奈挠头道:“不是俺有意为难!俺便是给你们通报了,那薛总管不肯给你们报到王爷跟前去,也是百搭。你们又何苦非要搅闹得俺跟着挨一通说!”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不觉都是各自好笑,这时才知道,这人原是一个浑人,之前所以对三人那般爱理不理,却是因为那时他正瞌睡着。这么一想,三人心中的愤懑顿时也消了不少。互视一眼之后,罗起东忍不住的上前一步,低声求恳道:“这事事关重大,还请管家务必帮忙才好!”口中说着,已自探手入袖,掏出一块银锭子,塞入那门房手中,笑道:“这点银子算是我等三人请管家喝酒的!”
那门房见了那银子,眼中便自然的露出了馋色,但却并没伸手去接:“这事俺帮不得你们,又怎好收你们的银子!你们三人还是快些走吧,赖在这里也没用!”
罗起东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丁一鸣却忽然伸手拉了他一把,而后却朝那门房笑道:“管家已将话说的这般明白,我等若再为难,倒不免不识抬举了!不过我们如今却另有一事相求,还请管家务必为我等释疑解惑!”
那门房听得一双环目直愣愣的,好半日方才明白过来,当下摇头道:“你们这些文人,说话老这么文绉绉的,倒把俺老袁弄得好一头雾水!你问吧,不是进去就行!”
丁一鸣笑笑,便问道:“我们三人在这府门口已等了好一会子了,不见人进去也就罢了,怎么却连个出来的人也没有?”不管睿亲王府门庭多么冷落,这也总是一座亲王府邸,里头佣仆既多,日常用度自也不会少,断然不该这么久也没个人进出才是。
老袁听得这话,不觉楞了眼看他,脸上全是掩不住的诧异之色:“俺们这是亲王府,不说正门,就是这角门,每日里进出的也只那一两个人,府里人有事,都得从后头进出!”
这话一出,丁一鸣三人这才恍然。他三人都是寒门出身,对于这些讲究虽也略有所知,但当真遇到了,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谢过那门房老袁,又打听了后门的所在,三人这才离了王府大门。临去时候,罗起东毕竟将那块银子硬塞了给老袁,这才走了。
说来也巧,三人将将走至后门口,便见一顶二人抬的青布小轿正从里头摇摇摆摆的出来。三人互视一眼后,罗起东已蹿前一步,抬手拦下了小轿:“烦劳几位停一停!”
那两名轿夫本来抬得晃晃悠悠,不急不缓的,却压根儿便没想到一侧会忽然蹿出一人来。走在前头那人一惊之下,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无奈后头那人犹自迷迷糊糊的继续抬着往前,顿时将前头那人撞的一个趔趄,那轿子也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轿内旋即传出“嗳哟”一声,显然轿内人被这忽然的一下子惊得不轻。
三人听着这声音,却是女子的娇呼声,显然轿内所坐的,却是一名女子。三人心中虽自有些尴尬。然而事情已然做到这个地步,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的做下去了。疾走几步,丁一鸣上前,对了那轿子深深一揖:“我等此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轿内稍稍沉默,过得一刻,青布轿帘却被人抬手揭了开来,从轿内却走出一名水红轻衫,翡翠褶裙的秀丽少女来。点漆也似的瞳眸扫了三人一眼后,那少女已盈盈朝三人一礼:“原来是罗大人、丁大人与游大人在此,却不知三位大人为何而来?”
这话一出,三人却是齐齐一怔,这才忽然发现,眼前这名少女看着竟是似曾相识。犹豫一刻,丁一鸣才迟疑的道:“姑娘……可是凌……不,是睿亲王妃身边的人?”
见他语气不甚确定,少女也不生气,只径自的安静笑道:“三位大人可唤我做文屏!”这话却是肯定了丁一鸣所言不虚。
三人听她当真是远黛身边之人,心中不免又惊又喜,丁一鸣忙道:“文屏姑娘且听我说……”
…………
失笑的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茶盏,远黛起身道:“说起来,这罗起东还真是颇有些福缘。不得其门而入,便剑走偏锋的在门口守着,竟这么巧偏生就守到了你!”
文屏抿嘴笑道:“可不正是如此呢!”她这一趟出去,原是奉了远黛的意思,去回*药铺传几句话给沅真,却不料才一出门便遇了罗起东三人。流花河时,文屏原是见过罗起东三人的,因此才一见着三人,便已认了出来。得知三人来意,她便自然的选择了先行回来禀报远黛。
远黛颔首笑道:“这会儿天已不早了,沅真那边原也不急着去,你便先陪我去见见王爷吧!”文屏笑着答应了一声,便上前搀了远黛一路出了澄怀居。
屋外,夏阳虽已西斜,阳光却仍炽烈,倒让远黛不由的闭了下双眸:“又已黄昏了!”
笑着点一点头,文屏道:“可不是!这时间,过的可真是快极了!”
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远黛淡然道:“是啊!过的可真是快极了!”文屏觉出她语气中的怅然若失,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好,只得轻轻应了一声。好在远黛显然也没打算继续再说下去,只举步往前行去。她虽嫁来睿亲王府不多久,但也知道,百里肇并非一个爱四处游荡之人,他既没来澄怀居,此刻便该在内院书房之中。
而她也果然没有料错,她才刚刚行到书房外头,便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小太监上前朝她行礼,口称王妃。远黛本是玲珑之人,自然明白,眼前这人看似恭敬,其实却有拦阻自己之意。
停下脚步,她平静的吩咐道:“我有要事,要见王爷,烦请滕公公通传!”
那滕公公才要说话,书房院内,却已走出一个面庞团团的小太监来:“请王妃入内!”
远黛认得,这名小太监正是百里肇随身的另一名太监名唤徐青的。点一点头后,她也不多言什么,便自迈步走进了这座小院。能够让百里肇看中,用以当作书房,这座小院的清幽自不待说。远黛迈步入内,目光到处,便是她,也忍不住暗暗的赞了一声。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她在门口停下脚步,回看文屏一眼,示意她在门外等着即可,而后才上前一步,举手轻轻叩了一扣雕花门扉。几乎立即的,书房内便传来了百里肇淡然平和的声音:“进来!”远黛更不迟疑,举步入内,而后转身轻轻阖上了门扉。
再回头时,却见百里肇端坐在书案后头却正看着她。二人眸光轻轻一触之后,百里肇才开口道:“难得你今儿居然有兴过来我这书房,坐吧!”
含笑的朝他欠身作礼,远黛很是随意的在右侧离着百里肇稍近的一张太师椅上坐定,而后才道:“王爷当知道,我本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儿既来,自然有其缘由!”
扬一扬墨眉,百里肇倒也没显出吃惊的神色来:“且先说说是什么事儿吧!”
微微一笑,远黛爽然道:“不知王爷可否知晓,这王府门口,正有你的二位得意门上候着!”
“二位?”百里肇轻笑:“我还以为,这门口候着的,该是王妃早前极为中意的那位重情重义又憨直可欺的武状元呢?”
为之莞尔,远黛不急不慌的补充道:“这王府,原该以王爷为主,我又岂可僭越了去!”
是由】
第七十二章 缘分不浅
无意与她就这僭越二字多做争议,淡淡一笑之后,百里肇岔开话题道:“王妃的消息倒是出奇的灵通,这三人在府门口之事,我尚且全无所知,王妃身处后院,竟就知道了!”
懒得去猜百里肇这一番话出自合意,远黛淡淡答道:“这事说起来,也是巧了!”当下将文屏出府往回*药铺,却在睿亲王府后门口上撞见罗起东三人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若有所思的微一颔首,百里肇道:“这罗起东,运气还真是不错!”事实上,若非远黛出面,就算门房那处报到了他的面前,他也未必就会见罗起东三人。说到底,这事与他并无太大的干系,寒门学子,富家小姐这等戏码,在大周虽不算太常见,但也说不上是稀罕二字。
远黛听得抿嘴一笑,事实上,才刚听文屏说起这事时,她的第一反应亦是如此。验证着百里肇此刻所言,倒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王爷可打算见他三人一面吗不跳字。她问着。
意有所指的看她一眼,百里肇道:“你来找我,为的可不就是此事?”
远黛含笑起身,朝他又是一欠身:“如此,我便在此代姐姐多谢王爷了!”
她是不惮于在某些时候挑衅百里肇一二的,但却深知,过犹不及之理。不久之前,她恰巧曾拿罗起东做幌子,贬低过百里肇,如今言犹在耳,却是不能不避讳一二。
因此这会儿道谢之时,她便自然的抬了萧呈娴的名义出来。
似笑非笑的看了远黛一眼,百里肇倒也并无揭穿她心思的意思,只扬声叫道:“来人!”外头很快有人答应着,快步进了这书房。百里肇吩咐道:“去府门口,请罗起东等三位大人……”说到这里,百里肇忽而语声一顿,过得一刻才又道:“过来内书房吧!”
进来那人,正是先前过去请远黛入内的徐青。听得百里肇道要请罗起东三人进来内书房,徐青面上不自觉的掠过一丝愕然之色,但他也是跟了百里肇多年的人,自然不会对此多言什么,恭恭敬敬的答应一声后,便即退了下去。
那一丝愕然之色虽只一闪而逝,却仍看在了远黛眼中。不自觉的抿了抿唇,远黛却终于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百里肇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微笑的看一眼远黛:“他们三人还得一会才能过来,趁着这当儿,你且同我说说,你对这事怎么看?”
微讶的看他一眼,远黛丝毫不掩面上的诧异之情:“王爷这是打算帮我们?”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百里肇当真会来管这事。在她而言,百里肇肯答允保罗起东一命,已算是极给她颜面之事了。甚至此时她过来这里见百里肇,也只是为了婉转的将这事告知给百里肇知道,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自己的立场。
“即便我不管,你也不会不管,即使我其实并不希望你插手此事,可对?”百里肇反问着。
毫不犹豫的点头,远黛道:“萧姐姐选择谁,于我而言其实并无分别。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一个她不愿意嫁的人!”
无声的笑了笑,百里肇道:“我记得,从前你也是不愿嫁我的!”
不期然的挑起蛾眉,远黛淡定道:“是啊!不过我如今忽然觉得,原来嫁给你也是不错的!”这话说的不疾不徐,面上更是全无一丝羞赧之色,让人只觉她这是在睁眼说瞎话。
看她良久,百里肇才失笑的摇了摇头:“圣贤有云,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从前倒还不觉得,自打娶了你为妻,才知古人诚不我欺也!”
说出先前那一句话,远黛本也是有意为之,这会儿听得百里肇这话,也不觉笑了出来。想着自己已在此淹留了有一阵子,怕是那边罗起东三人也快到了,犹豫一阵,却还是站起身来,远黛道:“王爷既请了他们三人过来,我便先回澄怀居去了!”
抬手轻轻一拦,百里肇道:“我知你对这事甚是关心,既如此,你也无须回去,只隐在屏风后头听着就是。我这人素来不爱赘述事情究竟,越性让你听了也就是了!”
远黛其实巴不得这一句,听得此言,也并不矫情,当即笑道:“如此却是最好!多谢王爷!”
摆一摆手,百里肇却又道:“且先说说这事吧!你怎么看?”
远黛心中其实不愿答他这个问题,然而今日的百里肇实在太好说话,而且处处帮衬着她,在此情况下,她若还欲言又止,也实在有些不识抬举。这般一想之后,远黛终是开口道:“说起这事,我倒想反问王爷一句,王爷就当真一点儿也不担心?更不打算有所动作?”
这话虽说的语焉不详,然百里肇又岂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担心?担心本就是无用的东西,从来也于事无补。至于动作……”意味深长的看向远黛,百里肇道:“打蛇要打在七寸上!”
远黛沉默。事实上,一直以来,对于这些事情,她都不太愿意去触碰,然而世间不如意事十常**,才只嫁过来数日,她却已陷不能不去考虑这些。
“王爷愈是信任于我,我却愈怕将来会有负于王爷呢!”良久,她才徐徐道。
若无萧后一力撮合,她压根儿也不会嫁给百里肇,而她更清楚明白的知道,若非有萧后,百里肇或许连她的名字也不会知晓,更莫说迎立她为正妃。然而一切终究阴差阳错的发生了,两个原本可能根本不会有所交集的人就这么的被强行的扭在了一起。
这般一想之后,远黛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两个字:缘分。从前,她曾笑着对萧呈娴道:你不觉得你与罗起东很有些缘分吗?然而如今,她却发现,真正有缘分的,或者该是她与百里肇。
淡淡摇头,百里肇道:“远黛,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弄清楚,其实眼前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困居的最终原因在这里……”他说着缓缓抬手,轻轻拍了一拍自己的双腿。
远黛听得心中陡然一凛,还不及说什么之时,外头却已传来徐青的声音:“王爷,三位大人已到了!”没有立时应声,百里肇抬手指一指身后的八幅紫檀螺钿雕花立地屏风,朝着远黛稍一示意。远黛会意,更不待他再做表示,已自轻盈的一个闪身,隐在了屏风之后。
见她已藏身好了,百里肇这才淡淡应声道:“请三位大人进来吧!”
外头旋之响起了徐青肃客的声音,片刻过后,罗起东三人已自鱼贯而入。才一进门,三人便朝百里肇深施一礼,口称:“学生丁一鸣(游方信)见过恩师!”“罗起东拜见睿王殿下!”
微微一摆手,百里肇温淡道:“不必多礼,都坐吧!”三人闻声,少不得答应着,这才在两侧的太师椅上坐了。百里肇那边却又吩咐徐青道:“上茶!”徐青答应着下去了。
说过了这两个字后,百里肇便不再言语。
他这里不说话倒不打紧,那边罗起东三人却是坐立难安。百里肇本就不是什么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主人,相反的,这位亲王无论身在何处,总会予人一种压迫感,尤其在他长久不语的情况下,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来。好半晌,却还是丁一鸣勉力的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恩师,学生等人今日前来,乃是因为……咳,因为……”
饶是丁一鸣从来能言善辩,到了这时候,也有些如鲠在喉。百里肇是什么人,皇室嫡子,亲王之尊,他们今儿来,若为了其他事儿,也还罢了,却偏偏为的是萧呈娴与罗起东。为这等儿女私情而来求一位王爷出面,这事却是怎么想都觉荒谬不已。
尤其是此刻百里肇神色平淡,仿佛全不知此事,更让人生出一种无从下口之感。
察觉到丁一鸣的尴尬,一边的罗起东却已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一揖到底,罗起东坦然道:“我等的来意,王爷定然不会不知!我原是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只求王爷明明白白的给一句话,不论事情成与不成,单看今日王爷愿意见我三人一面,起东已是感恩不尽!”
事实上,临来之时,三人也曾商量过若见了百里肇,该如何说话。商量的结果,便一贯口才颇好的丁一鸣先行说话。非是罗起东胆怯不敢先自开口,实是罗起东与百里肇的关系远远及不上丁、游二人来的亲近的缘故。论起来,丁一鸣乃今科文状元,百里肇却是今科主试官,官场之上,座师与进士以及同榜进士之间的关系原就极为密切,称一声恩师,道一句同年又岂是虚与的。然而百里肇的默不作声,显然却已打乱了三人的计划。
听得罗起东这么一番话,百里肇面上反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失笑的看一眼罗起东,他道:“好一个粗人!好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罗起东,只凭你这一句话,本王少不得也得帮你一帮!”
罗起东先时说那话时,却早抱了被拒绝的打算,却没料到百里肇会说出这话来,心绪大起大落之间,一时竟是怔在那处,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了。
是由】
第七十三章 圣女花
直到出了睿亲王府,罗起东仍觉有些晕陶陶的。此次求见百里肇之前,他与百里肇只在流花河畔见过一面,而事实上,那一次,也只是一面之缘,甚至连话也都没怎么说上。
然而这一次,百里肇居然那么爽快的就答应帮忙,怎不让他几有如在梦中之感。
“表哥,一鸣……”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向游方信与丁一鸣道:“你们会不会觉得……”目光才一落到丁、游二人身上,罗起东便不由的止住了语声,只因他看到,丁、游二人此时也正各自若有所思,很显然的,今日这事,于他二人而言,也颇有些不敢置信。
三人各自沉默,一路径奔小院。西头,夕阳已将沉落,云霞殷红似火,变幻莫名。
及至进了小院,三人也还是无心进屋,只在院内坐下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丁一鸣终于开口道:“今儿我们过去时,睿亲王妃正在书房内!我想,她大约是藏身在那座屏风后头!”
迟疑片刻,游方信才不甚确定的道:“你是说……那位文屏姑娘?”三人被引进内院书房时候,第一眼便见文屏正守在书房门口,因此一听这话,便自然而然的想起文屏来。
文屏乃是远黛的随嫁丫鬟,若远黛不在屋内,她又怎会无故守在百里肇的书房外头。如此一想,丁一鸣的说法便也顺理成章了。
仿佛察觉到了二人的意思,丁一鸣轻轻的摇了摇头:“文屏姑娘只是其一,其二是……你们可曾留意到先前在王府书房内我坐的那张太师椅?”
这话一出,却让罗起东与游方信好一阵面面相觑。事实上,百里肇的内书房中,下首处,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两张太师椅,因三人早商量好了由丁一鸣先行开口同百里肇说话,因此丁一鸣所坐的,正是百里肇左手边第一的那个位置。
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又自迟疑一刻,丁一鸣才道:“我想,我们进那书房之前,王妃一定曾坐在那张椅子上同王爷说过话,那张椅子……还残留了些许的……气味……”他有心想说体香,又觉这等用词似有轻薄之嫌,话到口边,毕竟生生的换了一个词。
被他这么一说,当时坐在他旁边的游方信却不由的露出了若有所觉的神情:“一鸣倘或不说,我还真不觉得,被你这么一说,倒似乎真是有!”他说着,不免低头想了一想,而后才沉吟的道:“那气味,像桂花,又更清幽些,像兰花,又比兰花……”
丁一鸣在旁听他似乎还打算继续说下去,忙自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游方信的言语:“这事儿我等三人心中明白也就是了,却不可多说!”
被他这么一提醒,游方信却是不由的悚然一惊,当下连声道:“不错不错!是我失言了!”莫说远黛于他三人都有大恩,便是没有,他们也是不该私下谈论这等失之轻薄的话语的。
出神片刻,罗起东才道:“难怪今儿睿王爷答应的那般爽快,毫不留难!”
丁一鸣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点头,均觉心有戚戚焉。
…………
罗起东三人去后,远黛这才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王爷的爽快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道,语气倒也听不出褒贬,仿佛只是一句淡淡的评价。
朝她淡然一笑,百里肇道:“只因我忽然觉得,这京城似乎已平静了太久了!是该闹出些事儿来,让有些人知道知道收敛二字该怎么写!”
这话他说的虽是云淡风轻,但远黛却能敏锐嗅到百里肇这话里头隐藏着的风雨欲来的味道,无意接他的腔,远黛轻描淡写的一笑,:“时候已不早了,王爷可要过去澄怀居用饭?”
微微颔首,百里肇应道:“那就过去吧!”
得了他这句话,远黛便自走到他的身后,推了轮椅便要离开。她才在百里肇身后站定了,百里肇便不由的一挑墨眉:“这香倒是清雅别致,不过你今儿怎么忽然起兴熏起香来了?”
远黛嫁过来已有数日,二人虽未行那夫妻人伦之事,但也夜夜同床共枕。但百里肇却很确定,这种淡而清幽的味道,他之前从未在远黛身上闻到过。
不意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微怔一下之后,远黛轻抬玉臂,嗅了一嗅自己的衣袖,这才答道:“王爷错了!这个其实却不是熏香!今儿早些时候,我在屋内检视了几样药材,想来是那时候,一时不慎沾了些气味在身上!”
听远黛话语之中提到了药材二字,百里肇便自然的道了一句:“这药材的气味这般清幽,寻常香料怕也及不得它的万一,却不知是种什么样的药材?”
为之一笑,远黛一面推了他往外头走,一面答道:“这种药材王爷从前是一定听说过的!”她知百里肇面上虽自淡然,但从心底而言,却是无比渴望能重新站起来,因此说过这话之后,也不待百里肇再行追问什么,便解释道:“这味药名唤冰蓝幽昙!”
“冰蓝幽昙?”百里肇微诧的重复着:“冰蓝幽昙不是一种花吗不跳字。
“世上名花多可入药,冰蓝幽昙更是名花中的翘楚!自也可以为药!”行至门口,远黛举步上前打开了书房大门。屋外,残阳仍自如火。守在外头的文屏见远黛与百里肇二人出来,忙自上前见礼。朝文屏摆了一摆手,远黛示意她先回澄怀居去。文屏会意,又行一礼,这才匆匆的去了。远黛这边却不急不缓的推着百里肇徐徐的往澄怀居方向行去。
“冰蓝幽昙,我确是听过这花的名字!”静默片刻,百里肇才道:“不过若没有你,只怕整个大周,也没有几人会知道这花的存在吧?”
嗤的一笑,远黛道:“那是自然!不过我想冰蓝幽昙的别名,大周知晓的人绝不在少数!”
“哦?”
无心去卖关子,远黛坦然道:“冰蓝幽昙又名圣女花,王爷若拿了这个名字去问太医院的那几位医正,想来多数人多数人都是知道的!”
饶是百里肇素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此刻也不觉勃然变色:“圣女花?果真是圣女花?”
见他这般激动,倒将远黛也给吓了一跳:“王爷竟也听过圣女花?”她不解问道。
比之冰蓝幽昙这四个字,圣女花这个名字算是比较为人所知,但因这种花实在太多稀有罕见,也断不至于这般耳熟能详到竟连百里肇也知道才是。
一时的失态过后,百里肇已很快平静下来,沉默片刻,他才解释道:“我所以知道圣女花,是因数年前,鲁医正为我诊脉时候,曾提过这种奇花!他说若有圣女花,或者他便能有法子医好我这双腿。因了这一句话,我曾费了大气力,令人四下寻找这种奇花,却始终不得结果!”
不期然的微微侧目,远黛忽而追问道:“除此之外,这位鲁医正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回头看她一眼,百里肇肯定的道:“没有!我确定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怎么了?”
远黛蛾眉轻颦,神色间若有所思:“王爷有所不知!圣女花虽说是药中珍品,但却并无祛毒的功效。事实上,这世上,只有一种毒,可以用圣女花来压制——那就是蛊!”
说到这里,远黛自然的顿了一顿:“对于蛊,我相信王爷不会全无所知。但王爷却未必知道,这世上最为诡异的毒,并非蛇、蝎、蜈蚣,而是植物。菟丝,就是这种蛊!圣女花,生于蛇蛊横行、瘴气肆虐的雾障之地,生来便是所有蛊类最无法抵抗的食物。然而一旦服食下圣女花,蛊物便会陷于长久的睡眠之中,蛊毒自然也就因此得到了暂时的克制!”
她只字不提鲁医正,然百里肇是何等通透之人,闻弦歌早知雅意:“你是说……鲁医正很可能根本就知道,我体内之毒乃是菟丝?”百里肇徐徐开口问道。
摇一摇头,远黛平静道:“这事儿我如何知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百里肇早从远黛的言行之中看出她并不愿意太多的涉入皇家之事,然而这样的远黛,倒正是百里肇所乐见的,因此上,听得这话之后,百里肇便也不再追问什么,只静静的沉吟。
西头,夕阳已尽数沉落,如火晚霞也在夜色的逐渐侵袭之下而渐渐淡去,澄怀居已然近在眼前。早二人一步回来的文屏早吩咐传了晚饭来,此刻接了二人进来,忙打了水来,伏侍二人洗手净面。一时用过了晚饭,远黛依旧推了百里肇回屋。
侯惠儿沏了茶送来后,百里肇挥退一众丫鬟,却向远黛道:“我要看一看那圣女花!”
远黛颔首,便起了身,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跟前,取钥匙开了小柜,而后才小心翼翼的碰出一只木匣子来。随手关上螺钿小柜的柜门,远黛才捧了那匣子走回桌边。
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只木匣子,百里肇眼睁睁的看着远黛开了木匣子,从里头又取出一只木匣子,再打开取出的那只木匣子,又从里头捧出一只木匣子来。如此足足取出五只木匣子,最后,才从那只最小的木匣内捧出一只晶莹剔透、全无瑕疵的水晶盒子来。
是由】
第七十五章 送礼就送菟丝子
百里肇去后,远黛便也起了身,往内屋去了。斜歪在内屋炕上,却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有心思去想萧呈娴与罗起东之间的事儿。从罗起东口中,她已得知了萧呈烨拜访一事,而她更能确定,萧呈烨所以会同罗起东说这么多,定然是出于萧呈娴之意。
事实上,她所以想在归宁日与萧呈娴见上一面,也正是想要确认一下萧呈娴的心思。
杜若无声的端了茶进来,轻手轻脚的将茶盏搁在远黛的手边。她动作随已极为轻柔,却仍惊动了远黛,抬眼看她,远黛温声问道:“东西可都备好了吗不跳字。
杜若应声答道:“已都备好了!这是抄好的礼单!”口中说着,她已探手自袖内,取出了早已备好的一张红笺,双手捧了,便要呈给远黛。
接过礼单,远黛只简单的扫了一眼,便将之随手的搁在了一边,同时问道:“库房那边可曾留难你?”她虽新来乍到,但却知道愈是家大业大的府邸,便愈易生出欺主的奴才来,何况百里肇也绝非那种与下人锱铢必较之人,有些事儿,他即便知道,只怕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杜若应声道:“我原是奉了王爷之命去的,那些人便是刁恶,也不敢胡乱为难我!只是据我看来,这王府的库房实是乱得紧!多少地方不尽不实,委实让我多费了不少工夫!”
微微颔首,静默片刻,远黛才淡淡道:“明日归宁回来,我会与王爷谈谈这府中之事!你也不必忌讳什么,只管下手去做,塌了天,总有我为你顶着!”
杜若闻声,不由得眉睫微动,半日才轻声道:“小姐既有此意,杜若自当尽力!”
歪头看她一眼,远黛浅浅一笑,却忽然问道:“那螺钿小柜的钥匙,文屏可曾给你?”那螺钿小柜的钥匙,原先只得两把,一把在远黛处,另一把则交予了文屏。自打那日远黛在众人面前说了那话后,便吩咐了文屏,令她将手中的那把钥匙先行给了杜若。
诧异于远黛何以会问起这个,杜若神色微怔,却还是应道:“前儿便已给了我了!”
“唔”了一声后,远黛指一指那螺钿小柜,温声道:“你可开了那柜子,将里头那个乌木方匣取来给我!”杜若心下虽愈发奇怪,却终是没有追问,而是转身走到螺钿小柜跟前,取钥匙开了柜子。早前文屏给她钥匙时候,也曾细细同她分说过这小柜里头的诸多东西,因此杜若也未费多少气力,便很快的找到了那只乌木雕花的小方匣子。
双手捧了那乌木匣子,杜若将之奉与远黛。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不必,你且自己打看一看吧!”杜若闻声,当真是一头雾水,疑惑看一眼远黛,终究将那匣子搁在一边桌上,伸手打了开来。乌木匣子里头,摆放着的,是一叠文书契纸,目光一动之下,杜若便有瞬间的怔神。只因她看的很是清楚,那最上头的一张契纸,正是她自己的卖身契。
“小姐……”她失声的叫了出来。
朝她微微一笑,远黛平静道:“从前我曾允过你一诺,你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卖身契就在眼前,远黛之言更犹在耳畔,怎不让杜若为之心动。沉默片刻之后,杜若方颤声的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放了我出去吗不跳字。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道:“给你看这个,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若不愿为我做事,可取了卖身契这便离开!你在我身边时日虽不甚久,却与我有过一诺之约,你若选择离去,我可赠你纹银百两作为程仪!”说到这里,远黛语声一顿,而后方才续道:“当然了,你若选择留下,这卖身契我如今虽不能与你,却可答应你,无论何时,你想要离开,我总不拦你。此外,我每月与你二十两纹银,是按月领取抑或是将来一体结清,也由你自己作主!”
此话一出,却是大大出乎了杜若的意料之外,沉默片刻,杜若才自深深一礼,低声道:“小姐如此厚待,杜若有岂能不识好歹!杜若愿意留下,任由小姐驱策!”
远黛其实早知杜若会这般选择,展颜一笑之后,却道:“那好!你既愿意留下,却须记得你在我身边一日,便是我的人,在我面前,只管有话说话,不必吞吞吐吐!我这人,生平最厌的是身边之人擅自替我做主,却并不介意无人之时,你们饶舌多问,你可明白了?”
话说到这里,杜若才总算明白了远黛的意思,苦笑一下,杜若终究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只是觉得,王妃其实并不热衷于府中之事,既如此,又何必非要趟这浑水?”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我对这王府中的琐事,其实毫无兴趣。之所以非要将这事给揽下来,却是因为,我要这一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清楚,谁才是这王府的正经主子!要知道,如今这府里看着虽清冷,将后来,却总有热闹起来的一日。我若一味躲懒,到得将来,再想收拾局面,所费的心思,只怕会是当下的十倍二十倍!”
远黛之语,虽说的隐晦,然杜若自幼长在萧老太君身边,阅历岂同小可,听她这么一说,非止意会过来,更从远黛的言语之中隐约的听出了许多东西,勉力镇定一下心绪,杜若方轻声的道:“小姐的意思,杜若已明白了!小姐放心,杜若定然不会有负小姐所望!”
颔首之后,远黛复又吩咐道:“你也不必强撑,遇有不明白的,只管过来问我便是了!”见杜若恭敬应诺,她才又摆了摆手:“去吧!”
杜若才刚离去不久,那边文屏又已走了来,笑向远黛道:“昨儿小姐遣我过去沅真姐姐那处,因遇了罗大人三人,却不曾去得,我来问问小姐,今儿可还要过去了?”
“不必去了!一切只等明儿归宁之后,再做决断吧!”远黛简单的吩咐着。
文屏隐约猜得远黛之意,因此并不多问,只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
徐青推着百里肇,一路往书房行去。他乃百里肇身边的老人,素常性子甚为沉默,这一路行来,百里肇不语,他便也默不作声,只尽量的将轮椅推得更为平稳一些。
直到进了书房,百里肇才忽然开口道:“徐青,你去看看岳爷可在府中?”
徐青也并不多问,答应一声之后,便即退了下去。独坐书房之内,百里肇慢慢翻看着书案之上,今早刚刚送来的一些文书,神色之间,却是一片淡静平和。他并没等的太久,一刻之后,岳尧便已大步的走了进来,简单的朝百里肇一礼:“王爷!”
将手中正翻看着的一纸文笺随手阖上,百里肇抬眼看向岳尧:“那位鲁医正如今可还在太医院?”既从远黛口中得知这鲁医正可能知晓他所中之毒乃是菟丝,那他自然便要弄个明白。
一怔之后,岳尧才道:“前数日,我还见过他一面!王爷怎会忽然问起他来?”
百里肇平静道:“昨儿,我见到了圣女花!”
陡然听得“圣女花”三字,却不由的岳尧不大吃了一惊:“这几日王爷足不出户……”足不出户四字才刚出了口,岳尧却已明白过来,失声叫道:“她身上,竟有圣女花?”
当年百里肇在内务府,一共挑出了四人,初雨已死,初炜残疾,蒋琓因初雨一事而与百里肇横生罅隙,久已不通消息,百里肇身边,只余下了岳尧一人,对于岳尧,自也愈发的倚重。而寻找圣女花一事,当年也正是岳尧一手经办的,因此岳尧对圣女花之难得却是知之甚深。
百里肇颔首,也并不多说什么,只道:“圣女花,又名冰蓝幽昙!”
听得“冰蓝幽昙”四字,岳尧这才恍悟:“原来冰蓝幽昙便是圣女花!这事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如此,早数年前,我们便可寻到这圣女花了!”
无意对他仔细复述远黛所言,百里肇只简单道:“据她所言,鲁医正既能说出圣女花这等对症之药,便该清楚我的病因所在!”
他没详细的再说下去,岳尧却已明白过来,点一点头后,他很快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好好查一查那鲁老儿,看看他后头究竟有什么人?”
“不……”百里肇冷道:“我要你备上几色礼物,送去鲁家。送些什么,你且自己作主,我只要这几色礼物里头有一样是‘菟丝’即可!”自打知道自己所中之毒名为菟丝后,百里肇便仔细查阅了一些有关菟丝的书籍,甚至令人从田野之中,带回了一株菟丝。
也正因此,所以百里肇知道,菟丝其实还是一种中药材,有补肾益精,养肝明目之功效。
岳尧与他自幼一道长大,又一同出生入死,一听这话,立时便已猜出了百里肇的用意,当即点头应道:“王爷放心,我这就去办!”
面色稍稍缓和一些,百里肇又道:“此外,你再为我跑一趟凌府,告诉他们,明儿归宁,王妃希望能见到萧府的大小姐!”
是由】
七十六章 章 归宁
次日,远黛与百里肇到了凌府时候,已是巳时初。,!凌府更.中门,府中之人,上至萧老太君与凌昭,下至凌远萱,都早侯在了门口。眼见二人下了车舆,便忙迎了上前,各自施礼。
目光微动之下,远黛已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周姨娘。这阵子,周姨娘过得显然不错,往日因愁苦而显得苍老的面容如今显得光润许多也年轻许多,立在凌昭身后,神情虽还有些怯生生的,但她在凌家地位的上升却是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了。只是没见陆夫人。
一众人等在外头见过了礼后,这才往府内行去。百里肇自与凌昭等人往前头叙话,远黛则同萧老太君等人一道往后院春晖园去。她如今已是王妃之尊,萧老太君等对她自也恭谨有加,丝毫不敢以长辈居之。远黛也自不露声色,含笑的走在前头。
及至进了春晖园,入了延晖斋,远黛才笑吟吟的回了身,扶了老太君在上首坐了,又后退一步,深施一礼,笑道:“祖母,孙女这厢有礼了!”
萧老太君不意她忽然有此举动,一惊之后,很快笑了出来。急急起身上前,扶了远黛,笑道:“你这孩子,今时不同往日,日后再不可这般无视国法仪礼了!”
见老太君来扶,远黛便也顺势的站直了身子,含笑道:“先前是在外头,自是国礼重于家法,如今来了内宅,可不该是家法重于国礼了!”
嫁入王府,便是皇室之人,虽说亲王正妃论起品阶,也不过只是一品,但因沾了皇室的光,其身份便也比常更要尊贵得多。然而萧老太君出身侯门,嫁入侯府,平日里也是尊贵惯了的人如今年纪又大了,于这些上头,自也不似普通人家谦卑。此刻听得这话,虽碍于国礼自不好口吐赞同之语,却也不禁因此而笑容满面,显然远黛这话,却恰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一边的杜若早紧走了几步,将一只长方形锦匣奉了与远黛。远黛接了那匣子,便自奉到萧老太君面前,且笑道:“这是王爷与孙女送与老太太的礼物老太太看看,可喜欢不喜欢?”
萧老太君笑吟吟的接了那匣子,打了开来,看了一看。那匣子里头搁的,却是一只岁寒三友黄玉如意。出自睿亲王府之物,玉质与雕工,自然都是绝好的。饶是萧老太君这辈子见过的如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此刻见了这如意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从匣内将之取出,握在手中把玩着。那黄玉如意触手温润至极竟是难得的温玉。
远黛在旁已笑道:“老太太若是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好教老太太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千年温玉,据说日日把玩,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人到老时,如萧老太君这等衣食无忧、子孙孝顺,心中所想的,自然便是多活几年了,也正因此,杜若才特地为她选了这样礼物。
老太君呵呵而笑面上全是满意之色。
远黛倒也并不厚此薄彼,问老太太行过礼后,便又转了头,同二太太赵夫人与三太太罗氏行礼,赵夫人与罗氏两个自是赶着上前扶了,毕竟没敢受她的礼。那边杜若早又捧了匣子来杜若挑来送与赵夫人与罗氏的,乃是两套极之珍贵的内造赤金镶珠点翠头面。
天下女子,少有不爱名贵头面物事的,因此二人看过礼物,均各满意。
一遍礼行了下来,远黛这才莲步轻移的到了周姨娘跟前:“这几日,姨娘过的可还好吗?”
被她这么一问,周姨娘只觉心底一阵发酸,眼中旋之泛起了丝丝水雾,但她也知,今儿乃是远黛归宁的喜日子,却是不宜哭泣,毕竟强自忍了下去,只低声的道:“好!”她有心想问远黛过得如何,然话到嘴边,却终于也没能问得出来。
对周姨娘,远黛虽也备了礼物,却并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了出来,因此与周姨娘简单说了这么一句后,她便又转向了凌远萱。凌远萱原也是个爱打扮的,如今又出嫁在即,因此杜若却挑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予她,既显得喜气,价值也是不菲。
见过了礼后,萧老太君便携了远黛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了,又笑吟吟的问她在王府住的可惯。远黛一一应着,赵夫人与罗氏两个在下头再不时的插上几句,整个延晖斋倒也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似这等场合,原是不该有周姨娘座位的,但因她是远黛的生母,萧老太君特意吩咐了,让她坐在最下首。
只是她显然并不惯于这样的场合从头至尾也没说过一句话。
众人正自说笑时候,外头却已有人过来回话,道是萧呈娴到了。远黛与萧老太君等虚与委蛇了这半日,其实早已烦闷得紧,听得萧呈娴到了,面上虽没露出什么惊喜之色来,双眸却忍不住的亮了一亮。一时萧呈娴进来,笑吟吟的上前与众人各自行礼。
又特特上前一步,朝远黛行礼笑道:“还未恭贺妹妹大婚!”
远黛赶忙起身,急急将她扶起,且笑道:“姐姐如此这般,可真要折煞我了!”自打萧呈娴一进了门,远黛的目光便没离开过她。算起来,她与百里肇大婚次日,入宫给萧后请安时,便在凤仪宫见过萧呈娴。如今才只过了五日而已,萧呈娴的气色比之那时,却已大大不如。虽说为着今儿过来凌府一事,她也刻意打扮了,但却依然未能完全掩饰得住。
勉强的笑了一笑,萧呈娴道:“理该如此,却怎么说得上折煞二字!”
当着这一屋子的人,人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也知道此处非是说话的地儿,到底克制住了。萧呈娴强提了精神,与众人说说笑笑,面上倒也并没显露出什么来。
她与宁亲王的婚事,因着宁亲王妃新薨的缘故,到这会儿也还藏着掖着,知者不多。凌府与她相熟者如罗氏、凌远萱虽觉出萧呈娴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什么端倪来。
只是旁人便是不知,萧老太君又岂能全无所知,众人说笑一刻后,她便笑着开口道:“总在这屋里坐着说话,也是无趣!今儿天好,太阳不大,略有些风,倒正合适在这园子里头走走!”远黛二人正愁着找不见机会说话,听得这话,立时齐声开口,都说要出去。
老太君便点了头,又笑道:“既这样,今儿的午饭不妨便在凝香阁用吧!这时节,凝香阁左近的石榴花开的正好呢!”
萧老太君既开了口,旁人自是只有赞同的份,当下众人各自起身,带了丫鬟婆子,一路缓缓出了延晖斋,往春晖园南头的凝香阁
凌府这春晖园,当日建的时候,也真是费了许多的心思。园子里头有一年四季常开之花,长青之木,夏日里头,漫步林荫之间,即便夏日炎炎,也是丝毫不觉热浪逼人。
远黛与萧呈娴两个原先是走在萧老太君身边的,但二人既有心想要说几句私心话儿,自然也便有意无意的指着身侧的花草时不时的说笑几句,几次下来,便渐渐的落到了最后。凌远萱本有意同二人一道,但罗氏是何等玲珑之人,且又知道老太君所以今儿特特请了萧呈娴来,是因昨儿百里肇令人过府传话的缘故,故而扯了女儿,只是令她紧紧跟在自己身侧。
眼见着与前头萧老太君等人已自拉下了有二十余步的距离,远黛这才借着一次看花的当儿,在一株石榴花下站住了脚步,偏头看一眼萧呈娴,低声问道:“姐姐如今有什么打算!”
淡淡一扬眉,萧呈娴道:“宁亲王,我是绝不会嫁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还是不改往日的脾气,这话说的干脆利落,更全无一丝忧郁惊惧之意。
见她如此,远黛倒不由的暗自松了口气,便又压低了声音低低的道:“那罗起东……”
轻咬一下红唇,萧呈娴也同样低声的回应道:“我已下定了决心,关键时候,还请妹妹无论如何拉他一把!”她只说罗起东,却并不提及自己,显然是很清楚,不管到了何时,她都不会出什么事儿,大不了也只是被逼着嫁人。而此事对于罗起东,却很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轻轻点一点头,远黛平静道:“先时我已求过了王爷,请他无论如何保罗起东一命!”
听得这么一句,萧呈娴的心不觉安定了一些,点一点头后,她道:“他倒是个实心眼的!知道这事之后,竟还硬抗着不肯退步!只是这一点,我嫁他,也是值了!”
说到这里,她却又忍不住的轻叹了一声,向远黛道:“如今我只恨我当日没有尽早下定了决心!否则也不能有今日之变了!”言下竟是不无懊悔之意。
为之莞尔,远黛平静道:“我倒觉得这样是最好的!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经此一事,姐姐看罗起东也与往日大是不同,将后来,二人在一起时,也能更和睦些!”
第七十七章 猫为媒
觉远黛所言颇有道理,萧呈娴不由的点了点头,而后却道:“妹妹素来主意甚多,这事在你看来,该如何做才最好?”她也是个果决的性子,既已下定了决心,也便不再顾忌什么。
远黛比她更为干脆,听得这话之后,当即答道:“我的意思,今儿回去之后,我便让沅真准备聘礼,再请个官媒,明儿便往你家提亲去。你看如何?”
饶是萧呈娴素性大方,这会儿听得这话,也不由得晕染双靥,过得一刻,毕竟开口道:“这法子虽唐突些,但如今这个时候,确也容不得犹豫拖延,倒是快些的好!”
宁亲王那边所以至今无有动静,乃因王妃新薨,多少也要顾及些颜面的缘故。若不趁着这空当儿赶紧将这事做得实了,真等宁亲王遣人上门提亲或直接上头指婚,却更是难以应对了。
远黛等的正是她这话,闻声之后,不免笑道:“姐姐既觉得好,那明儿我便着手去办了!”
微微颔首,萧呈娴有心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儿,又觉这个时候若说这话,未免有些见外,迟疑一刻,终是将已到了口边的话语变成了一句询问:“你呢?这几日过的可好?”
对着萧呈娴,远黛倒也并不隐瞒,坦然答道:“姐姐面前,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事实上,这桩婚事,目前而言比我原先想的还更要好些!”对于自己的婚事,远黛原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更从未指望过琴瑟和谐、白头偕老之类的,在她而言,只要二人之间能够相敬如宾。那也就够了。而从这几日百里肇的表现来看,他做的无疑比她想的还更要好得多。
然而这也只是目前而言,等百里肇的双腿痊愈之后,他会如何,她却仍然不敢断言。不过对此,她倒也并不太过担心。事实上,愈是了解百里肇多一点。她对这桩婚事便愈发放心一些。见萧呈娴似仍有追问之意,远黛便笑笑的岔开话题,反问道:“姐姐以为。罗起东若真上门求亲,萧叔父可会答应吗?”没有完全把握之事,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
萧呈娴蹙眉:“这个我亦不好说!我能肯定的。只是我爹应该更不希望我嫁入宁亲王府!”
对于这点。远黛倒也并不意外。当年萧灿为了萧呈娴连百里肇这头的婚事都敢推了,更不说宁亲王。更何况,萧呈娴嫁入宁亲王府又只是个续弦,且宁亲王府姬妾成群。
她才要开口再说什么之时,那边萧呈娴却是忽而展颜一笑,抬手从身侧枝头采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火红重瓣石榴,她慢慢的道:“有件事儿,我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同九妹妹说!”
“什么事儿?”微讶的看一眼萧呈娴。远黛疑惑问道。
萧呈娴道:“妹妹可还记得,妹妹出嫁之前。我二人在观音山遇到罗起东之事?”
这事过去其实还没有太长时间,远黛自是记得一清二楚:“这事我又怎能不记得!”说着这话的时候,远黛忽有所悟,轻呼一声,脱口而出道:“难道姐姐此后,竟又见过他一面?”
略一颔首,萧呈娴道:“九妹妹不知道,皇后娘娘身边养了一只波斯猫,名唤雪球,我素来是极喜欢的。前数日,皇后娘娘宣召我娘入宫说话时候,我便抱了那猫出去御花园散心……”
那一日,正是远黛入宫请安的次日。萧后召了杜夫人入宫商谈萧呈娴的婚事。因这事暂时不宜外传,更没有说与黄花闺女听的道理,萧后便挥退了凤仪宫中伺候之人,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了萧呈娴。萧呈娴想着左右无事,便抱了萧后的那只猫往御花园游赏。
或是只得百里聿这一个儿子的缘故,萧后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女素来是极疼爱的,从她小时,便不时的召她入宫,因此萧呈娴对于大周后宫算得上非常熟悉,而宫中之人,对这位皇后的侄女也是极之恭敬,唯恐一个不周,得罪了她而致引来萧后的不悦。
雪球原是萧后的爱宠,在凤仪宫中吃的喝的自都是最好的,也因此生得油光水滑,抱在手中,分量着实不轻。萧呈娴带了巧兰,抱了雪球,走不多久,便觉有些吃力。她知巧兰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便也没叫巧兰接手去抱雪球,而是将那猫放在了地上,由它自己走着。
猫本不是狗,会追在人身后走。加之正值夏日,御花园内彩蝶翩翩,四下里又有各色花朵,那猫平日虽是懒动,然见此情景怎由得它不天性大动。不过片刻,便觑准了一只五彩凤尾蝶,只是上蹿下跳,追赶不休。萧呈娴放它下来,原是为了躲懒,结果却追了那猫穿花拂柳的跑了个香汗淋淋。无奈之余,只得频频呼叫“雪球”,然那猫顽的高兴,却是理也不理她。
这一番折腾,可着实折腾得萧呈娴手足无措,只得紧紧追赶。
然而那猫为了追上那蝴蝶,却是忽而钻地,忽而蹿高,她一介千金小姐,却如何能追得上。追得一刻之后,却早不见了那猫。这若是在萧府,萧呈娴早不去理那猫了,然而这是皇宫,这猫又是萧后平日最是喜爱的,倘或置之不理,也难说到了明儿这猫还有命没有,无奈之下,萧呈娴只得吩咐巧兰去左近找些人帮着寻找那猫。
好在这处乃是大周御花园,园子里头不少侍弄花草的内侍宫女,巧兰过去一刻,便找了十余人来,开始在这御花园内,四处寻那雪球。人既多了,寻一只猫,自也不是什么难事,两刻之后,便有人来报,说是找到那猫了。
萧呈娴得信,自是大喜过望,竟连那来报的宫女那怪异的神色一时也未顾得上。匆匆赶过去时,这才发现那猫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爬到了一株老槐树上去了。
猫上树,从来都是上得下不得,萧呈娴抬头看时,却见那猫正颤颤的立在那棵老槐树的一根树枝上,却是连动也不敢动,只是喵呜喵呜的叫着。萧呈娴看得既是好笑,又是无奈。这爬树的活计,她也是不会的,只得吩咐了身边赶来的众多内侍宫女将那猫救下来。
内侍里头也有几人仗着身子灵活,试图爬上去将那猫救下来。无奈那猫天生甚为警惕,却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内侍里头也有人费尽千辛万苦爬上去的,但那猫见着有人竟敢伸手来抓它,竟是毫不犹豫的一爪子便挠了过去,如此这般,便一连摔落了两名内侍。
偏那猫爬的位置又高,内侍们一旦摔落,摔的却都不轻。众内侍眼看着不是事儿,便又搬了梯子来。如此一来,虽是不虞跌落,却见那猫逼的愈爬愈高,眼见着梯子也够不着了。
闹腾了好一阵子,才有内侍怯怯的提议,是不是去寻几名能飞檐走壁的宫廷侍卫来帮个忙。萧呈娴也是没了法子,听得这话,也只有抱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点了头。
那内侍去了不多久,便带了人来。萧呈娴再回头看时,却已忍不住的怔住了。说来也是巧得紧了,那内侍唤来的宫廷侍卫,赫然正是罗起东。
乍一眼瞧见罗起东,萧呈娴没来由的便有些脸上发热。若能与罗起东再见一面,她便嫁给他。这句话在这个世上,只得她与远黛二人知道,罗起东自是不会晓得。然而做贼心虚,说过这话之后,又果真见了罗起东,怎由得萧呈娴不心弦震颤,慌乱无措。
罗起东自然是识得萧呈娴的,然而他却也是个懂规矩的,对着萧呈娴,倒也没说什么,行过礼后,便自飞身跃上树梢,那猫犹要挣扎,无奈遇了练家子,却哪有它的用武之地,被罗起东抬手轻轻一捞,便拎住了它的脖颈,就此束手就擒。
这些话说来简单,而在罗起东做来,却更是轻松写意,流畅而一气呵成。不过瞬间工夫,罗起东便已跃下了树梢,将那猫提到了萧呈娴跟前。巧兰赶忙的上前一步,便要去接那猫。
雪球其实也被惊得不轻,这会儿终于下了树,又见着了熟人,也不待萧呈娴有什么动作,便已蹿进了萧呈娴怀里,整个身子也是瑟瑟发抖,看着倒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思。
当着众人的面儿,萧呈娴自是不好多与罗起东说什么,只朝他浅浅一礼,算是谢过,便自带了巧兰,抱了雪球回返凤仪宫。她到凤仪宫时,一则是心情激荡,二则也是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已耽误了这许多时间,萧后便有什么话,也早该说完了,因此便径直的闯了进去,却恰恰听到萧后正与杜氏夫人商议着她的婚事。
萧呈娴初时倒还能勉强忍着悄悄躲在外头听着,及至听到后头,却再忍不住,立时闯了进去。再见罗起东之后,她的心情本就甚是复杂,这会儿更是想也不想的,便将罗起东抬了出来。这之后的所有事情,远黛便几乎都知道了。
远黛其实还真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怔愣之后,却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如此说来,这桩婚事若真能成了,罗起东竟还得好好的感激一回这只猫!”
萧呈娴听得抿嘴一笑。事情的大概,她都对远黛说了,唯一没有提起的,是罗起东那兔起鹘落的矫健身姿。那时,日头才自偏西,淡淡金辉透过茂密的树荫,折射出一圈圈的虹芒,投映在罗起东身上,也投映在她的心湖之中……
她无法说清自己那一刻的心绪,只知道,那一刻之后,她再无法将这个男人视同路人!
也许,正如远黛所言,这就是缘分——属于她的缘分,原来真在这个男人身上。(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另当别论
抬眸乜了百里肇一眼,远黛终于还是没有言语。见她不语,百里肇自也不好穷追猛打:“才刚徐青回来时,禀说丁一鸣与游方信二人又在外头拦轿子!”
听得这话,远黛倒也没有太过诧异的意思:“他们三人交谊深厚,这也是应当的!”她说着,少不得随口问了一句:“王爷没见他们?”
百里肇淡淡应道:“他们是为罗起东而来,我见他们也不过说几句陈词滥调!”
远黛正欲言语的当儿,文屏却恰在这时候进来禀道:“王爷,王妃,沅真姐姐来了!”
听得沅真恰在这会儿来了,却不由的远黛不苦笑摇头。因百里肇在旁的缘故,她也不好开口让文屏唤沅真进来,只抬眸看向百里肇。明了她的意思,百里肇淡淡扬眉:“请吧!”
文屏答应着,退了下去。屋内,远黛则微诧的看了一眼百里肇:“王爷想见沅真?”
坦然点头,百里肇淡淡道:“说起来,这个沅真,我也算是闻名已久了!”所谓的闻名已久,自然不是从远黛口中闻名,否则他也不会非要见一见沅真了。
远黛听得挑一挑眉,事实上,一听百里肇这话,她便知道了百里肇的意思。对她而言,沅真不是姊妹,胜似姊妹,对沅真的选择,她无意干涉,即使这干涉对她有利也是一样。
二人这里说着话,那边文屏却已引了沅真进来。或是由于远黛仍在新婚的缘故。今儿的沅真桃上着桃红潞绸小袄,下拖翠色挑线裙子,鲜丽的色泽却为她原就秀雅大气的容颜更增了三分妩媚。她这里含笑的进来。盈盈的施礼问安。
不露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眼,百里肇这才开口道:“不必多礼!坐吧!”
远黛在旁听了这一声,这才含笑起身,走上前去,扶起沅真:“来!”沅真笑着谢了座,这才站直了身子,在文屏知机的搬了过来的一张锦杌上头坐了。
百里肇所以留下。原不过是为了见一见沅真,见过之后,却也无心多留。朝远黛二人点一点头,道了一句有事之后,便招手示意文屏过来。文屏忙上前推了他出门。
待他去了之后,沅真这才不无诧异的看向远黛:“小姐这般急着找我来。可是有事?”她与远黛原是自幼一道长大的。名为主仆,其实姊妹,彼此之间自也不存在什么客套之类,因此百里肇这一走,她也并不赘言,便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去了。
微微叹了口气,远黛道:“原本确有一件事儿要交待给你知道。但因我一时失算,这会儿已是迟了!”她虽说着“迟了”二字。毕竟还是将这事的原委一一的说了。
沅真听得眉心微蹙,目光便也自然而然的落在桌上的那只药臼上:“我道小姐今儿怎么又取了这东西出来了,敢情是遇了烦心事儿了!”言下却不免带了几分嗔怪之意。
远黛为之苦笑:“才刚走了一个,你却又来了!我叫你过来,可不是要听你唠叨的!”
闻得此言,沅真不觉一怔:“才刚走了一个?小姐所说的走的那人,难道竟是睿亲王?”
脱口说出那话之后,远黛便知自己失言了,然而话既出口,却已再收不回来。见她神色古怪,沅真如何猜不出自己已自一语中的。她与远黛自幼一道长大,对远黛的性子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见她如此,便也笑笑的转开了话题:“不知小姐现下有何打算?”
见她没有追问下去,远黛不由心中一松,对于这件事,她其实早已想得清楚透彻,听沅真一问,便即答道:“这事儿的源头在我身上,如今闹到这种地步,我又岂能脱身事外!李淑妃若识相也还罢了,若不识相,却须怪不得我了!”说到最后,已自语声淡漠,似藏杀机。
话说到这里,远黛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因向沅真道:“你如今也算是与宫中太医署扯上了些关系,却不知可曾见过宫内那位鲁医正没有?”
虽不解于远黛竟会问起此事,沅真仍是点头道:“前数日我亲自进宫,送了一批药材去,恰是这位鲁医正查检的。这位大人倒是通晓药理,性子看来也颇方正。小姐怎会问起他来?”
淡淡一扬唇角,远黛道:“只因这位大人非但知道圣女花,更似乎知晓圣女花的真正功用!”
陡然听得这话,饶是沅真素来镇定,也不由的睁大了双眸,吃惊问道:“小姐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她震惊问道。天下之大,知道圣女花的医者固然不多,但一传十,十传百下,知者倒也不少。然而通晓圣女花可制天下万蛊者,即便说破了天去,怕也不过十指之数。
这之中的理由说了起来其实也是极简单的。一则圣女花原就是稀世罕有之物,见者寥寥,口口相传之下,便多有人以为此花早已绝迹世间。二则这等奇花,效用颇多,虽说不上起死人而肉白骨,但配以应症之方,其功效往往百倍平常。
人食五谷杂粮,岂能无病无痛。天下医者,平日看视的,也多是些头痛脑热、伤筋动骨的小症,若真碰上什么天下绝症、奇毒怪蛊之类,十个里头只怕倒有九个半要为之瞠目。知道此事的养蛊制毒之人,自也不会将圣女花的这种偏门用途说了出去,平白的给自己找不自在。
如此一来,圣女花可制天下万蛊的这一用途,便成了一个绝顶的秘密。
“睿王所中的,正是菟丝!”远黛平静的答着沅真的问话。
睿王为皇室亲王,鲁医正又是太医院内数得着的名医,听远黛这么一解释,沅真哪还明白不过来,点一点头,她道:“小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天下之蛊,源自湘西。而湘西,却是南越的领地。故而远黛在听得百里肇提起鲁医正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位医正大人怕是与南越有着莫大的干系,因此此刻,她才会同沅真说起这事。
默默了片刻,沅真终是忍不住轻声的问道:“小姐……那边……”
朝她摆一摆手,远黛平静道:“他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得紧!旁的且不去说,你只想想,这世上合计能有几只菟丝,便知这事的端倪。所以,沅真,你该明白,他若知道我嫁入睿亲王府,那是断然坐不住的。如今既然风平浪静,那就是说,他对这事,至今仍是一无所知!”
虽知远黛说的有理,沅真却还忍不住的叹了口气,面上颇见忧虑之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是担心……担心总有一天……”
眉目不曾稍动,远黛冷淡的打断了沅真的话:“千古艰难惟一死!莫说未必就有那一天,便是那一天来了,他又能奈我何?现如今,还是先将眼前的这件事儿办妥了再说!”
听她连这个“死”字都轻轻易易的说了出来,除却苦笑,沅真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小姐打算如何做呢?”半晌,她才岔开话题问道。
淡淡一扬眉,远黛漠然道:“才刚死了正妃,便忙着续弦,固然显得薄情,倒也不至于引得那群自诩正统的儒生群起非议。不过若死了亲娘,却又另当别论了,你觉得呢?”
这一番言语出口,俨然已将李淑妃当作了死人看待。而听着这话的沅真竟也神色如常,仿佛全不以为异。简单说过一句后,远黛却又开口道:“不过这事也不必操之过急,这一二日,你若得了空,不妨好好探一探那位医正大人的来路!李淑妃那边,且先搁着吧!”若百里肇真肯出力化解此事,那自是再好不过了,能不惹事儿,她也并不想污了自己的手。
沅真点头笑道:“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
与沅真商量过这事之后,远黛心中这才稍稍安宁了一些,轻吁了一口气后,便又提起了采莲的事儿。有关采莲,其实二人早已商量过,这会儿远黛再说了起来时,沅真自是全无异议。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却忽而响起了几下轻叩:“王妃,萧小姐在外头求见!”
乍然听得这么一声,不由的远黛不大吃一惊,与沅真交换一个眼色后,少不得急急起身道:“快请!”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已引了沅真匆匆的迎了出去。及至出了门,却并不见萧呈娴,怔愣之后,远黛才猛然意识到,这里乃是睿亲王府,却不比凌府。萧呈娴在凌府可以进出自如,但到了这睿亲王府,却还是要依规矩递帖求见的。
停了脚步,远黛转向沅真道:“本想留你用过饭再回,这会儿看来却又不能了!好在如今你我想要见面却比从前还更容易些。这阵子,你若有事,也不必忌讳什么,只管过来就是!”
沅真笑着应了一声,却也并不耽误,便自告辞从后门去了。
远黛这里倒也并不耽搁,见她去后,便自唤过文屏等人,一路往垂花门去迎萧呈娴了。将将走到垂花门跟前时,恰见萧呈娴带了巧兰等人急急的走了来。远黛迎上前去,还未及言语,已被萧呈娴一把拉住:“九妹妹……”萧呈娴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眼圈儿却早红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深感庆幸
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又怎么好过得了,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手用力一握萧呈娴的手,她低声的道:“姐姐且随我回屋说话!”
摇一摇头,萧呈娴道:“好教妹妹知晓,我今儿来,却是来求妹妹的!”她说着,已自挣开了远黛的手,也不顾周遭许多人在,竟是一礼到底,惊得远黛忙不迭的伸手将她扶住。
“萧姐姐……”她急急的叫着,言下不无责怪。
站直了身子,萧呈娴道:“我想见他!”她语调平静,面色却是坚毅而执拗。
只看她此刻的神色,远黛便知,她已下定了决心,便是劝说,只怕也是劝不回来的。微微一叹,她道:“姐姐也知道,这事我说了是不算的!姐姐且随我回屋,我这就令人去请王爷!”
萧呈娴这会儿外表看着虽还镇静,心中其实却早如火如焚,但她也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远黛这话乃是正理,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默默的跟在远黛身后往澄怀居走。远黛那边早给了文屏一个眼色,示意她去请百里肇。文屏会意,也不耽搁,便匆匆的去了。
二人进了屋,各自坐定了,惠儿早知机的沏了茶来。萧呈娴虽是强作镇定,心中其实却还不免有些发慌,见送了茶来,便自抬手端了茶,慢慢的啜着。远黛在旁静静看她,却见她双眸失神,心神不属。端了茶盏的玉手也自微微发颤,便连茶水溢出滴在手面上亦是浑然不觉。
“萧姐姐……”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却不禁油然生出几分歉疚之情来。伸手接过那只茶盏。远黛轻轻的叫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叫,萧呈娴这才回过神来,不无勉强的冲她笑了一笑:“倒让妹妹见笑了!”
犹豫片刻,远黛终忍不住问道:“姐姐家中……”她有心想问萧灿与杜夫人对与此事的看法,然话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去。事实上,只看萧呈娴如今这样。便知萧灿夫妇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萧呈娴苦笑的摇了摇头:“妹妹也知道,他们肯将这事告诉我。再不动声色的放我过来妹妹这里,已是做到了极致,我如何还能再奢望其它!”
远黛为之默然,半晌才又突然的问道:“事到如今。姐姐可曾后悔过?”
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萧呈娴道:“后悔?我既做了这个决定,自然就不会后悔?九妹妹,我如今只问你一句,嫁给睿亲王,也是你从前的选择,你如今可后悔?”
一怔之后,远黛倒不由的笑了出来:“目前而言,我非但不曾后悔。而且深感庆幸!”
萧呈娴倒不料她会说出这话来,她原以为。远黛会答她一个不后悔已算不错,却不意远黛的答案会是“深感庆幸”这四个字。深深看一眼远黛,她忽然问道:“妹妹觉得,他会帮我吗?”
对于这话,远黛却觉有些不太好说。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她也还是没能完全的弄明白百里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更没法子替百里肇承诺萧呈娴什么。她这里正自斟酌着言辞,想着该回什么话才是最后,外头却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你想做什么?”二女同时一惊,齐齐抬头看时,却见百里肇已到了门口,而那句话,正是从他口中问出来的。
问出这话的时候,百里肇已缓缓推动着轮椅,进了屋子。远黛二人见他过来,忙自上前见礼,摆一摆手后,百里肇淡淡道:“免了吧!”
萧呈娴犹豫着是不是该大礼相求之时,却已被远黛强行的拉了起来。冲她摇了摇头,远黛示意萧呈娴不必如此后,这才转向百里肇:“王爷……”
她才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已被萧呈娴一口打断:“九妹妹……”
知她心意,远黛也只得住口,却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萧呈娴平静道:“我来,是想求王爷让我入宫见罗起东一面!”她还待再往下说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个字:“好!”百里肇的应声实在来的太爽快、也太突兀,以至于萧呈娴一时竟没能会过意来,她只是继续的道:“我也知道,这事于王爷,或者不无为难之处,但……”
百里肇见她犹自喋喋不休,却不禁拧了眉,一口打断了她的言辞:“好!本王说好!”
“王爷曾答应过……”萧呈娴继续的说着,而后却忽然觉得不对,猛的睁大了双眸,她吃惊的叫道:“王爷……这是……答应了?”一面说着,她已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
抿唇莞尔,远黛上前一步,握住萧呈娴的手:“萧姐姐,你没听错,王爷已答应你了!”
怔然的立在原地,萧呈娴愣愣的,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好半日,方张了张口,欲待说几句道谢之辞,然而话未出口,两行清泪却早倾泻而出。
微微不耐的偏过头去,百里肇淡淡叫道:“徐青!”屋外候着的徐青闻得呼唤,早钻了出来。抬手一指萧呈娴,百里肇道:“你带她去内务府,见罗起东一面!”
听得这个吩咐,徐青心下虽是诧异,但也并不言语,只上前朝萧呈娴一礼,低声道:“萧小姐请!”匆匆举袖一抹面上眼泪,萧呈娴道过一声谢,更不迟疑,便跟了徐青出去。
远黛有心想要送她一送,然见百里肇纹风不动的坐在屋内,却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上前数步,将百里肇推到桌前,又唤惠儿沏茶来后,这才向百里肇道:“今儿之事,多谢王爷!”
端茶轻啜一口之后,百里肇才平平道:“无须谢我,你该谢你自己才是!”
“谢我?”失笑的摇了摇头,远黛道:“我却有什么可谢的?”
嘴角轻扬,仿佛笑了一笑,百里肇道:“远黛,你可知道,本来我是不会答应她的!”
对于此点,远黛自然是不知道的,怔愣之后,她不无好奇的问道:“可是王爷却答应了!”
“本王之所以答应,只为了你那一句‘深感荣幸’……”双眸若含笑意的扫向远黛,百里肇闲闲问道:“王妃觉得,本王这答案如何?”
乍然听得这话,远黛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及至明白过来,却不觉双靥生晕:“王爷竟然偷听我二人说话?”她不悦道,只是面上虽则薄怒,心中却不免的有些慌乱。
对于此点,百里肇却是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偷听?倒也说不上,本王不过是刚刚到了门口,恰恰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而已!况且你若不想人听见,又何必非要说出!”
这话若换了旁人来说,只怕不免便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但出自百里肇之口,却只让人觉得正经得很,仿佛这一切都是如他所言一般,倒弄得远黛很有些无奈。
轻哼一声之后,她索性不去理睬百里肇,而是转过身子,收起了桌上的药臼。
…… ……
将萧呈娴引到澄怀居侧边的一个小院内,徐青令人取了一套衣饰过来,亲手捧了与萧呈娴:“这套衣服却是咱家今年才刚做的,还不曾上过身,小姐若不弃嫌,便穿了它入宫吧!”
萧呈娴一听这意思,哪还明白不过来。她要见罗起东,自是不能以她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去见的,少不得得略作乔扮,而扮作一个太监,跟在徐青身后,却无疑是个不错的法子。
谢过了徐青,萧呈娴示意巧兰接了衣裳,进了内屋,很快的换上了那套太监服。巧兰心中其实是颇为不安的,候着萧呈娴换衣的当儿,终是忍不住道:“小姐,您……可要想清楚呀!”
若不进宫探望罗起东,这事还可转圜得,而若她家小姐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进宫去见了罗起东,日后弄得不好,只怕这辈子真就这么毁了。这让巧兰如何不担心不已。
偏头看一眼巧兰,萧呈娴淡淡道:“他为我板子也挨了,命也不要了,我若淡然处之,却成了什么了?巧兰,你且记得,只要他罗起东敢担着这事,我必陪他到底!”
对于自家小姐这脾气,巧兰如何不知道,这会儿听得这话,再见萧呈娴的神色,却也只得默默闭口,又请萧呈娴在屋内的梳妆台前坐了,为她重新梳理一头乌云般的长发。
一时整理过后,萧呈娴在镜中看一看自己,镜中做太监打扮的她,虽则看着清秀异常,不似一般的小太监,但想来低垂着头跟在徐青后走路,倒也不虞旁人发现。既收拾停当,萧呈娴便也不再耽搁,出门唤了徐青过来。外头,徐青早备好了轿子,便请萧呈娴上了轿。
徐青原是宫中有些品阶的大太监,百里肇虽则开府出宫,他进出宫的腰牌却仍旧不曾上缴,因此进出宫门倒也无人敢拦。萧呈娴将帽子压得低低的,垂了头,紧跟在徐青后头,一路进宫倒也顺利得紧。二人进宫,走不得多少路程,便到了内务府。
而罗起东,如今正被关押在内务府的地牢之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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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地牢相见
徐青乃百里肇身边得用的大太监,内务府中人自是殷勤,见他又来,少不得急急报了进去。不过片刻,便有一名大太监笑吟吟的迎了出来,萧呈娴悄然抬眼看时,却识得那迎了出来的,正是内务府的管事大太监魏忠。两下里见过了礼,徐青也不客套,便直言要见罗起东。
魏忠心中虽诧异于徐青来的这般频繁,但却识趣没有多问,只笑道:“徐公公请这边稍坐!”
徐青一怔,倒也没有言语,便举步跟了上去。若换在平日,萧呈娴早忍不住要开口问了,但今儿她是易装而来,不好暴露身份,当下强忍了焦灼,闷闷的垂头跟在徐青后头。
魏忠乃内务府管事太监,身份颇高,却有一间单独的屋子,此刻行到屋前,便回身作个手势,请了徐青进门。徐青看他有拦住萧呈娴的意思,忙开口道:“此次我来,原是奉命,让他见一见那罗起东,却有几句要紧话说!”说着抬手一指萧呈娴。
魏忠闻言,这才恍然,当下嘿嘿一笑,一并将萧呈娴让了进去,目光同时不动声色的在萧呈娴身上溜了一圈,对于萧呈娴的身份显然颇为好奇,但因徐青不说,他也不敢多问。
三人进了屋,各自坐下,萧呈娴因扮的是个小太监,加之又是心焦如焚,却并没坐下,只立在了徐青的身后。魏忠那边见徐青不语,加之不知萧呈娴真实身份,自也不好请她坐。侯二人坐下之后。他便笑道:“不瞒徐公公,您才刚过来时候,西边恰巧也遣了人来!”
他这话虽说的隐蔽。但听在徐青与萧呈娴两个熟悉宫中情况的人耳中,哪还有不明白的。李淑妃的清宁宫,正是位于宫廷西侧。萧呈娴原已忍了半日,此刻再听得这话,却再忍不住:“来的是谁?”大周后宫,她来的原就甚为频繁,对于清宁宫中之人自是清楚的很。
她不说话也还罢了。这一开了口,魏忠立时便抬眼看了过来,眼中神色古怪。
见他如此。萧呈娴哪还不知道他已看出了什么。不过她既来探望罗起东,便早铁了心的要将这条路走到底,因此倒也并不如何害怕,只重复的又问了一句:“来的是谁?”
魏忠忙站起身来。赔笑道:“是清宁宫的赵嬷嬷!”
默然点头。萧呈娴淡淡道:“原来是她!她进去多久了?”她出生侯门,自幼颐指气使惯了,自有一份凌人气度,此刻不再遮饰,更是将之显露无疑。
魏忠那边原还只是疑心,这会儿再听了这话,早不禁暗暗吃惊,当下急急应道:“您二位来的倒是极巧的。她才进去,您二位就来了!”神态之间更是恭敬至极。
沉吟一刻。萧呈娴道:“且带我过去,我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久在宫中,自然知道一些小秘密,例如内务府的地牢其实另有夹层通道,可以偷听被关押之人的谈话。
魏忠压根儿没料到萧呈娴竟连这个都知道,一窒之后方讷讷道:“二位且随咱家来!”
萧呈娴颔首,下一刻却转头向徐青道:“今儿之事多谢徐公公了!”
徐青原也是个挑眉通眼的,听了这话,哪还不明白萧呈娴的意思,当下起身一笑:“咱家正觉着累,便不一道过去了,只在这里等你!你说过了话后,仍旧到这里来吧!”
萧呈娴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跟了魏忠出去。魏忠这会儿已自肯定了萧呈娴的身份,态度自也愈发的恭敬,不管如何,眼前这位,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虽说现在似乎因为婚事而与皇后娘娘有些矛盾,但自家人毕竟还是自家人,谁又能说得准往后。
至于皇后娘娘知道是他引萧呈娴过去见罗起东这事,他反而并不害怕。日后皇后娘娘真要问到他头上,这不还有睿亲王顶着。于他,只需咬死了并不知道萧呈娴的真实身份也就是了。
魏忠引了萧呈娴一路而行,走不过百步,前头便到了一间看着相比与整个内务府显得简陋的屋子跟前。屋子外头也并没有人守着,魏忠推门而入,萧呈娴便也紧跟其后。进屋之后,魏忠更径直上前,走到西墙的书橱边上,伸手只轻轻一推,便推开了一扇可容一人的小门。
也不待他言语,萧呈娴便自举步进了那扇小门。而她身后的魏忠却在犹豫片刻之后,止住了脚步,并没跟上去。他在周宫多年,自然明白有些事儿,知道的愈少便愈安全的道理。
他不跟来,却是正中了萧呈娴的下怀。通道略有些黑,但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稍稍适应了一下后,萧呈娴方举步,慢慢的往前行去。通道并不太长,往前走不到五十步,她已能够隐约的听到前头传来的言语之声。萧呈娴的心跳也因之加快了许多,脚步也随之放慢了些。
有些事儿,她心中虽早做了决定,但这个时候,却还是不能不感到紧张。
前面,罗起东的声音终于能够清晰的传来:“我说,滚!!”却是语调清晰有力。
萧呈娴听得一怔,因着罗起东这般干脆俐落的言辞。印象中,罗起东似乎从来也不是这么无礼之人。她这里正自奇怪,却听得一个不无尖锐的女声愤然的道:“姓罗的小子,嬷嬷我一片好意,你却将之当作了驴肝肺!要知道,你依侍的睿亲王,不过是个瘸子,如今皇上在,念着从前,自不会薄待了他,到往后,究竟如何,倒也不好说的很!”
陡然听得这话,倒将萧呈娴惊得半日无语。事实上,她很明白,赵嬷嬷这话,正是大多数站在百里肇对面之人的心声,然而即便如此,这宫内,乃至这天下,敢将这话说出口的,也还真是没有几人。不自觉的啐了一声,萧呈娴暗骂一句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却自停下了步子。
罗起东显然也未料到赵嬷嬷竟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顿了好大一会,这才冷笑开口道:“老泼妇,我看你还没老,怎么竟就活腻了!你仔细着睿亲王知晓了你今日所言,生生的拔了你的舌头去!”他入宫为侍卫也已有了一些时日,宫中本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他们这些侍卫更是难免会知道一些宫闱秘闻,即便罗起东少有在意这些,也还是不能全无所知。
赵嬷嬷这会儿所以发作起来,其实也是因受不得罗起东的冷淡与不屑。话一出口,心中便觉不妥,但还不肯认输,当下恶狠狠道:“想要睿亲王知晓这些话,也得你有命出去才行!”
说到底,到了这个时候,罗起东是连命也都豁出去不要了,又怎会在意赵嬷嬷这几句色厉内荏的言辞。当下冷笑一声,傲然道:“事到如今,我也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士为知己者死,为她,我又何惜这一条烂命!至于睿亲王,我劝你说话还是仔细些,莫要祸从口出!”
赵嬷嬷被他这一席话顶得半日无语,最终只得恨恨的撂下一句:“好一个油盐不进的臭小子!”言毕愤愤的去了。很显然的,她之前在罗起东身上已碰了许多的钉子。
静静立于黑暗之中,萧呈娴慢慢的回味着罗起东先前所说的那一番话,半晌,方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于她极是轻微,但在这寂静一片的地牢之中却显得是那么的突兀而清晰,以至于这声叹息才刚响起,那边罗起东已震惊喝道:“是谁?谁在这里?”
慢慢往前数步,萧呈娴再想前行之时,却已触到了一扇冰冷的黑色铁门。正是这扇门隔开了罗起东所在的地牢与这条地道。虽然知道自己身遭必有可以打开铁门的机关,萧呈娴却并不以为自己就能找到。将身子慢慢的倚靠在铁门上,缓缓的顺着铁门跌坐在冰冷而潮湿的地面上,良久,她才低低的叫了一声:“罗起东……”
只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已足够让地牢内的罗起东呆若木鸡。
好半日,他才讷讷的道:“呈……萧小姐……”语气里头却满是不可置信。
“是我……”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后,萧呈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是过了好半日,她才有些突兀的道:“叫我呈娴吧!”
乍然在地牢之中听得她的声音,罗起东便下意识的想要叫出她的名字。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已萦绕了无数回,但一直以来,他却都没有勇气敢于将这个名字叫出口来,如今听得萧呈娴的许可,却更不自觉的有种身在梦中之感。
“呈……呈娴……”他艰涩的叫着,才刚面对赵嬷嬷时那尖刻而果决的一面,在这一刻,仿佛尽数烟消云散,所余下的,只是满心的茫然与满心的不置信:“你……你怎么来了……”
听得他这一声近乎于惶恐的叫唤,萧呈娴心中也自有些恍恍惚惚的,好半日,她才低声的道:“我……我特地去睿王府求了九妹妹,想要见你一面……所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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