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入宫
樱直到踏上入宫去的车舆,远黛的心思犹自飘浮难定。这辆车舆的仪仗制式,本也该是太子所享,却由延德帝亲自赐予了睿亲王使用,因此可说是金碧辉煌,华美至极。纵管大周,立朝至今已有百年,以亲王之尊,享太子服饰、车舆者,百里肇也算是第一人了。
一念及此,远黛竟不由的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肇。仿佛察觉到远黛的目光,端然坐于远黛身侧的百里肇便也侧头看了过来:“有事?”
略一犹豫,远黛终究还是开口问道:“皇上如此厚赐,在我看来,却是祸非福,王爷何不坚辞?”名不副实,从来都是大祸之端,对百里肇如此坦然受之的态度,远黛不能不感到疑惑。只因在她看来,百里肇绝非是那种不知轻重,狂妄自大之人。
墨眉不自觉的一挑,百里肇答非所问道:“我知你从来不是多话之人,怎么今儿却主动问起这个来了?”
眉目平和如初,远黛淡淡应道:“从前我不说,是因这事与我无关,而如今,我既与王爷同享这一切,日后还债自也少不了有我要还的一份,如此一来,我又怎能不说?”事实上,远黛很明白,百里肇既不推辞,自有他的理由。而她真正想要知道的,也正是百里肇的理由。
这一次,百里肇却再没多问什么,只道:“长者赐,不可辞!何况,想辞也是辞不了的!”他这话的重点显然正在最后的那一句——想辞,也是辞不了的!既如此·何不索性坦然受之!
樱唇不自觉的轻轻张了一下,远黛有心想再问些什么,但一来知道这车舆之上,言语不便,二来,这才是二人成婚的第二日,有些话,这会儿问了出来,却仿佛还太早了些。
这么一想·远黛终于还是打消了原先的打算,抬眸,往前方看去。
这辆车舆,乃是半封闭的。上有黄盖遮顶,下以鎏金九龙为身。两侧,却是杏黄车幔。因时序入夏,这杏黄色的车幔材质,却用了薄薄的软烟罗。从外看了进来,只觉得里头人影隐约,其实却看不真切。而从里头往外看去·近处时,却几乎能看清周遭之人的眉睫发
这个时候,天色是早已亮了。东面初升的朝阳毫不吝啬的将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已几乎近在眼前的那座宫殿的黄色琉璃瓦上,因之闪耀出的,便是一种近乎于刺眼的光芒,竟让远黛不由自主的微微眯了眯眼。真的……很刺眼呀······她默默的想着,却并没说出口来。
然而此刻,她的耳中却忽然的便响起了一个声音:“可是觉得很刺眼?”却是百里肇。
被他一语点中心思,却让远黛不自觉的有种心虚的感觉。迅速收敛一下震撼,她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而自然:“怎么?王爷也有同感?”
在百里肇面前·她并不想过多的去说那些言不由衷之辞,只因她知道,百里肇绝非是那种好糊弄的人。在这种人面前·坦然自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才是最好的出路。
仿佛笑了一声,面上却无有一丝的笑意,百里肇抬头直视着前方殿顶的琉璃瓦:“这个时候入宫本是最让我厌恶的,原因正是这个!”他简单的解释着,却并没更深入一步的解释之。
他既不说·远黛自也不会不识趣的呱噪不休。沉吟一刻后·她问道:“今儿入宫,不知需拜见几位娘娘?”宫中规矩虽比民间更要繁琐许多·但说到最后,大体的意思·却总是一脉相承的。民间对于公公与儿媳相见,甚为避讳,宫中自也是一般。因此远黛很明白,对于延德帝,她大略不过就是见个礼也就是了,真正的重头戏,却还是那满满一宫的后妃。
听她这么问起,百里肇倒不免蹙了眉,沉吟一刻,他才问道:“你对如今的后宫可有了解?”
远黛为之苦笑,却没言语。
百里肇见此,却哪还不明白:“这后宫,本是我最不喜去的所在。加之我如今情形又与从前大不一样,皇后娘娘是个极知情识趣的,我的性子,她也甚是了然。所以我们只需过去凤仪宫即可!”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免暗自松了口气。百里肇在旁见此,却不免又是一笑:“你也无需担心什么!我想着,此刻宫里,一定已有人在等着你了!”
这话一出,远黛先是一怔,但很快的,便已明白了过来:“王爷是说……萧姐姐……”
察觉到远黛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百里肇的面上倒不免现出了几分诧异之色:“看来你们两人,倒真是投缘
远黛听着他那意思,倒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却不由的蹙了眉,淡淡扫了一眼百里肇,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言语。有些事情,说的再多,也是无用,时间,才是最好的磨刀石。
二人这里正说着,前面却已到了宫门口。早有侍卫快步的迎了上来见礼,又很快的大开宫门,让了车舆入内。远黛端然的坐于车内,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不无诧异的看到了一张颇有些熟悉的面容。微怔一下之后,远黛倒不由的微微笑了起来。
她与百里肇并肩坐于车舆之内,二人相隔不过尺许距离,她面上如此明显的神情波动,自然也看在百里肇眼中。甚为自然的顺势看去,百里肇也自轻易的认出了那人。
车舆一路进了宫门,往深宫之中行去。正在远黛注目四周,仔细打量着四围景物的光景,百里肇却忽而开口问道“对罗起东,你仿佛很在意?”这话问的甚是平淡,并无丝毫嫉妒之意,有的只是微微的诧异,似是以为,罗起东并不值得远黛注意。
微微一笑,远黛平静道:“罗起东,与我们,算是有些缘分吧!”
“你们?”百里肇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我们——萧姐姐与我!”远黛坦然的回应着他。
只是这几个字,百里肇已可猜出了她的意思,眸光之中更见讶色,良久之后,他才淡淡道:“以萧呈娴的才貌,若是她愿意,可以找到比罗起东更好百倍的人!”
对于这话,远黛从心底里是赞同的。莞尔一笑之后,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句不怕王爷气恼的话,在我看来,王爷也未必便及得上那罗起东!”
陡然听得这话,却不由得百里肇不拧眉沉默。
远黛的意思,他自然不会不明白,也正因如此,他很难当真因此表现出他的恚怒来。微微叹了口气,百里肇忽然开口道:“到了这会儿,本王却忽然开始怀念起从前来!”从前的远黛,绝不会在他面前这般直言不讳的说这些。
为之抿唇嫣然,远黛笑道:“那我只能说,我希望王爷不要太过缅怀了!”
怀念,只是一时之想,缅怀,却是沉湎其中,难以自拔。
这里头的区别,百里肇自不会不明白。哈哈一笑之后,他便不再言语。而事实上,这宫中,也实在并不是什么合适的说话的地方。车舆缓缓前行,又走了足有顿饭工夫,前头方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远黛目力甚好,只是遥遥一眼望去,却已可见殿口匾上的“凤仪宫”三字。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凤仪宫,正是周朝后宫的中心,也是皇后的居处。
车舆在离着凤仪宫尚有数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路边,早有宫女候着。车舆才刚停下,当先一名女官打扮的宫女已引着十数名宫女笑吟吟的上前一步,屈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齐声祝祷道:“奴婢等叩见睿亲王殿下!叩见睿亲王妃娘娘!愿王爷与王妃琴瑟相偕,百年好合!”言毕更对着车舆端端正正的行了三叩之礼。
百里肇端坐车内,神色不动,只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赏!”车舆之侧,早有一名太监捧了托盘走了上前,那托盘之上,却遮着大红喜字锦缎。
那女官打扮的宫女面上笑意如故,抬手接过托盘之后,行礼谢赏之后,才又将那托盘转而递给了身边的一名宫女,而后方站起身来,俯首道:“皇后娘娘有命,请王爷王妃入殿!”
车舆两侧众人闻声,忙自上前,揭开杏黄车幔,打开一侧车门,小心翼翼的将百里肇连同他所坐的那辆轮椅抬了下来,而于此同时,也有人打开了另一侧车舆,扶了远黛下车。
这次入宫,远黛并没带文屏等人同来。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文屏等人毕竟只是侯府的丫鬟,对于宫廷的那一套规矩,虽则也学了些时日,但毕竟还不够娴熟。一来是怕几人不慎出错,二来也是因为睿亲王府宫女甚多,不怕无人使唤,远黛便索性将她们尽数留在了王府。
因此这会儿扶她下车的,却是睿亲王府的大丫鬟秀雅,也正是昨儿洞房之时,为她沏茶的那一名丫鬟。秀雅小心的扶着远黛,而百里肇身后,则另有一名丫鬟为他推着轮椅。二人一走一坐,却在秀雅二人的小心维持下,始终保持着并肩而行,就这么一步步的走进了凤仪宫。
第五十一章 绿玉如意
远黛一行在那名女官的引领下步入凤仪宫,行至正殿门前时,早有人迎前笑道:“奴婢等见过王爷、王妃!皇后娘娘有命,王爷、王妃若至,不必通报,只管入内便是了!”
对于大周皇宫,远黛虽算不上一无所知,但也是所知寥寥,因此这会儿却只藏拙的不发一语,只是面上含笑,若有羞容,倒也恰合她的身份。一边的百里肇则是淡淡一点头,身后伏侍之人见此,忙又取了喜钱出来赏了宫门口相迎的这数名宫女。
几名宫女谢了赏后,便引了众人入内。凤仪宫乃大周国母所居之处,其精致华美处自非一般宫室可比,更有一种雍华贵之气凌人而来,令人不觉屏气凝神,战战兢兢。
远黛心中虽不惧这些,但她这还是第一回入周宫,又是以新嫁娘的身份而来,自是目不斜视的在秀雅的搀扶下安然举步,却与百里肇恰恰的差了半步左右的距离,道走了进去。
她人还未进殿,却已听得里头鹭声燕语不绝于耳。不用眼看,远黛也能猜出,这个时候,这周宫之中的娘娘妃嫔,怕早云集于此,等着他们一行过来了。
通传太监尖细的声音很快传入她的耳中:“睿亲王偕王妃觐见!”这一声传出,里头却陡然静寂下来。远黛此时也正行到门槛边上,正在秀雅的搀扶下轻抬玉足,踏入凤仪宫正殿。而百里肇的身侧,此刻也适时的出现了两名太监小心翼翼的抬起他所坐的轮椅,过了门槛。
远黛可以察觉到无数的视线在这一刻尽数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有讥嘲、有同情、也有漠然,但更多的,却还是好奇,不带多少恶意、只是纯粹的那种好奇。
沉静而行,不曾多看周遭一眼,远黛行至凤座跟前,盈盈下拜却保持着语速,同百里肇同声开口道:“儿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前岁千千岁!”
一侧,早有宫女捧了茶来,远黛接了茶,双手奉了与萧皇后。一仰首间,眼角余光却已扫见了正自远远立在一边的萧呈娴。然此时此地,便是见了,也是不好言语,少不得只做不见……
若说起来萧后如今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然而眉目端凝秀丽,肌肤莹洁似玉,加之精致的妆容,乍一眼看去,竟仿若三十许人。华贵无比的九龙九凤冠及明黄凤袍穿在她的身上,为她原就明艳夺目的容貌更增了一种母仪天下的雍贵之气。
笑吟吟的接了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后,萧后将茶盏搁在一边,却朝身后侍立着的宫女一摆手。那宫女会意忙将早就准好的托盘捧了来,奉与远黛。远黛也并不看那托盘内的物事,便自恭谨接了叩谢过后,萧后这才笑道:“好孩子,快些起来吧!”言毕抬手虚虚一扶。
远黛这才谢恩起身。萧后倒也并不急着同她说什么话,却自抬手一指殿内其他妃嫔,笑道:“说起来,这却还是你第一次入宫!且先见过诸位娘娘吧!”
远黛答应着,便与百里肇一道,一一向其他妃嫔见礼。
延德帝登基至今堪堪已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头后宫一直却还算得稳当。大周宫例皇后之下,是为四妃、六嫔再以下便是婕妤、美人、才人等。而如今凤仪宫中所坐的,却几乎便囊括了这大周宫中的所有妃嫔。近些年虽则新宠颇多,但却无一个可称得上专宠的,于后宫局势更是影响甚微。四妃六嫔、大都却还是从前宫中的老人。
远黛一一上前行礼,心下虽对这些繁文缛节深感厌烦,面上却是不显分毫,言行举止更做的滴水不漏。好在百里肇身份既高,连带着远黛轻省不少,普通婕妤、美人,她只需稍稍一福,便也算是见过了礼了。真正需她恭敬行礼端茶的,也只寥寥。百里肇端坐轮椅之上,指点着萧后紧下首坐着的数名高位妃嫔,语调平静的一一介绍了给远黛知道。
如今的大周后宫,除却萧后而外,位分最高的,便是永郡王百里律之母柳贵妃。
柳贵妃而下,另有李淑妃、陈德妃、汪贤妃三人。四妃之中,倒有三人都在这凤仪宫中,只是陈德妃未至。远黛一一行礼,三妃昨儿虽已有所赏赐,但这会儿却仍备下了物事。侯远黛奉过了茶,各自取出备好的金珠头面等物赏了与她。
远黛行过了礼,谢了赏后,再往下数步,便到了六位贵嫔的面前。
一时礼毕起身,远黛却是不诧异的瞧见了一位熟人——临昌公主百里清月。临昌这会儿正立在坐在次位的那位贵嫔身后,远黛记得,才刚百里肇介绍时,曾说了,那是丽贵嫔。
若依临昌公主的年纪算来,丽贵嫔至少也该是三十四五的人了,然远黛抬眼看去时,却觉她眉目清雅甜美,看着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眉目之间与临昌更多有相似之处。
她这里虽只匆匆一眼,丽贵嫔那里却已有所觉察,当下一笑,还了远黛半礼之后,略说了几句奉承话后,却转向正自立在自己身后的临昌公主道:“临昌,你与睿亲王妃年纪甚是相近,日后还该多多亲近才是!”似是早得了丽贵嫔的交待,临昌公主甚为勉强的对远黛笑了一笑,笑容却是僵硬无比。远黛见状,少不得也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一时见过了礼,萧后才要开口时候,外头却忽而传来殿外太监的通传之声:“皇上驾到!”殿内诸妃嫔闻声,忙各自起身迎了出去。殿外,延德帝正迈步的走了进来。
殿内众人各自上前行礼,延德帝见状,足下不觉一停,淡淡摆一摆手:“都免礼吧!”言毕径自上前,携了萧后的手,同至上首坐下。才一坐下,目光便已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百里肇与远黛的面上。仪礼攸关,远黛自是不能抬眼直视于他,然适才那简单的一眼,却已让她对延德帝有了一个大概的观感。延德帝青年登基,至今将将二十载,若按百里肇的年纪算来,延德帝至多不过半百之龄。然而看在远黛眼中的延德帝,比之他的实际年龄却无疑苍老许多。
对于远黛,延德帝并未多看,扫过一眼后,便自点了点头,而后却转向百里肇道:“佳儿佳妇,朕心甚慰!”听得他的褒誉之辞,二人少不得各自谢恩。延德帝一摆手,道:“这宫里都为一家人,这些个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
一边萧后闻声,少不得笑道:“皇上倒轻省!一句佳儿佳妇,便了了这事,可知臣妾与诸位姐姐妹妹可都是下了血本的!”
这话一出,殿内诸妃却都笑了起来,丽贵嫔先自忍不住开口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觉延德帝应声看了过来,且目中似有笑意,她忙又笑吟吟的补充道:“皇上明鉴,嫔妾等可不是为自己讨赏!”她笑着,唇角梨涡浅浅,一双明眸更是水光漾漾,待觉延德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亮了一亮后,她这才不急不缓的移开视线,看向远黛:“只是嫔妾今儿虽才是第一回见睿亲王妃,却没来由的只觉投机,这才忍不住斗胆为她说句公道话呢!”
延德帝听得失笑,而后却点头道:“也罢了!你便不说,朕也不能短了她的!”
一面说着,他却又看了一眼百里肇,而后却淡淡吩咐道:“冯锦,你去,将朕书房内的那支绿玉八宝如意取来,赏了睿亲王妃吧!”这话一出,立于他身后的那个执拂太监却在一怔之后,垂头答应着,行礼之后,快步的退出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原本一片祥和的气氛却也因为这话而陡然一滞,便是萧后,也有一瞬时的失色,几乎同时,所有的目光都齐齐的落在了远黛身上,眸内各种百味,难以言说。而先时主动开口为她讨赏的丽贵嫔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神色之间颇见古怪。
远黛是何等玲珑之人,如何察觉不出这种古怪的气氛。然却知此时绝非拒绝的好时候,只得故作茫然的眨一眨眼偏首以征询的目光看向百里肇。
这个时候,倘或百里肇愿意说些什么,那自然一切都不成问题。即或是他不语,只要她表现出了足够的茫然与对此事的一无所知,旁人自也不好多说什么。
百里肇面上全无一丝表情,感觉到远黛的目光,他便也淡淡回看过来:“还不谢过父皇!”远黛无奈,只得屈膝叩谢了延德帝。
延德帝点头,这个时候才正色的看向远黛:“那如意,乃我大周开国太祖传下,赏你之后,你须妥善收好,将来如有子女,可传予他们,保其一生平安如意!”
先时看这殿中众人面色,远黛便已隐约猜出了一些,只是还不能确定,这会儿再听这话,心中更是再无疑虑,暗自叹了一声之后,远黛默默屈膝,又自谢了恩。
第五十二章 好处
凭空的闹出这一番玉如意之事来,适才还一片其乐融融的v仪宫顿时便沉寂了许多。好在延德帝并未待的太久,待得冯锦返回凤仪宫,将那支绿玉如意赏了与远黛后,他便起身去了。
延德帝一去,宫中众妃嫔更觉了无趣味,当下各自起身告辞,倒让远黛无由的松了口气。
众妃去后,萧后面上便也现出了一丝疲惫之意,接过宫女新沏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微笑注目看了一看远黛,她温和的道:“今儿你进宫,本宫原该与你好好亲近亲近的,不过你看······”她说着,已含笑抬手一指身侧的萧呈娴:“娴丫头一心盼着与你说些私心话儿呢,却是昨儿晚上便入了宫,这会儿本宫若再耽搁下去,她只怕是要满腹怨言了!”
萧呈娴在旁听着,少不得撒娇一般的叫了一声:“娘娘!”
萧后显然对她甚是疼爱,一笑之后,却摆了摆手,道:“这几日天气正好!这会儿也还不算太晚,你们且去御花园走走,待到了午时再来本宫处用饭吧!”
远黛其实也早厌了这凤仪宫,听得这话,自是求之不得,当下谢过萧后,与萧呈娴并肩,一道出了凤仪宫。百里肇则神色不动的留在了宫中。才刚出了凤仪宫,远黛便不自觉的长长吐了口气出来。再转头看向萧呈娴时,却见萧呈娴面上殊无喜色,有的反是淡淡的忧虑。
冲她微微一笑,远黛随意的道:“姐姐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苦笑的朝她一摇头·萧呈娴没有答她的话,却反抬手指一指西侧,道:“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位于后宫中央,从这处过去御花园倒是近,我们且过去走走吧!”
一听这话,远黛便知萧呈娴这是不想在宫里说这些敏感的言语,故而有意岔开。既知她有这个意思,远黛自不会苦苦追问不休。微微一笑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果如萧呈娴所说的那样·御花园离着凤仪宫并不远,二人走不多时,便已入了御花园。正值初夏,御花园内,绿叶成荫,百花齐放,好一片蓬勃生气。
才自凤仪宫那等压抑至极的地方出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二人均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情更不由的为之一松。然而虽则如此·二人却仍无意提起适才之事,而只是泛泛的指点景色,漫声说笑,一时倒也减了好些心中烦闷。
因是漫步而行,这一路走来,对后宫甚为熟悉的萧呈娴便也没太在意行经的方向。及至又走一阵,萧呈娴却忽然停下了脚步道:“呀!前面便是碧波池了!妹妹可想过去看看!”
对于周宫的碧波池,便连远黛这等对于宫廷景致并无多少兴趣的人也曾有所耳闻,更知道这所谓的碧波池素以荷花闻名。挑一挑眉头,远黛道:“既将到了·又岂能不看!”
萧呈娴听得失笑点头:“这话却是不错!”因携了远黛的手,一路往前,二人才刚绕过一道漏窗·远黛便不由的眼前一亮。只因出现在眼前的,乃是一座方圆十数里的荷池。
荷之为物,素以清逸高洁闻名于世,且荷花池又称莲池,其音却与“廉耻”二字相合,因此凡富贵之家,无不植荷,宫廷之中·自也不会例外。眼前的这座碧波池·若强说特殊别致,其实倒也算不上。然而说到底·这座碧波池只是占了一个大字。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当一座方圆十数里·遍植荷花的池子出现在你的面前时,无论是谁,只怕也不能不赞上一声:好。
微叹一声之后,远黛道:“碧波池,果然不愧盛名二字!”
萧呈娴微微颔首,过得一刻,却忽然开口道:“我曾听说,江南一带,更有方圆千里的荷池,也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言下既有怅惘,却也不失向往。
不自觉的莞尔一笑,远黛道:“姐姐可曾出过远门?”
萧呈娴摇头:“妹妹口中的远门,若指的是江南,那我还真是不曾出过!”她说着,却又忽然想起凌远萱来:“这样说起来,我们三人之中,十妹妹倒是唯一一个出过远门的人!”
远黛没有应声,静静出了一回神后,才道:“姐姐说的是!改日见着十妹妹,倒该好好向她打听一回江南景致!”这话若细听起来,不知怎么的,却只让人觉得有些敷衍。
然萧呈娴却显然没有听出,笑了一笑后,她道:“十妹妹虽则在江南长大,但我想着,对于江南景致,她只怕也是见的不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年里头,也往往出不得一回门,纵便是那千里荷花远萱隔着只是一道墙,她只怕也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
远黛为之沉默,过得一刻,毕竟岔开话题,抬手一指碧波池西侧的一座宫殿道:“那座宫殿倒建的甚是别致,却不知是哪位娘娘的居处?”
萧呈娴常在宫中走动,对于周宫之中的宫室布置可说是了如指掌,闻声之后,便自应声看去,旋答道:“那是清仁宫,德妃娘娘的住处!”
远黛听得德妃娘娘四字,倒不免沉吟了一阵:“德妃娘娘,可是今儿不曾过来凤仪宫的那位娘娘吗?”今日凤仪宫中,贵、淑、德、贤四妃却只来了三位,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不曾过来凤仪宫的,正是这位德妃娘娘。
萧呈娴点头道:“正是她!不过妹妹也无需在意,若细算起来,德妃娘娘已至少有十年不曾出过清仁宫了!”说到这里,她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先前发现萧呈娴似不愿在这宫里说起这些事儿,远黛便没打算问她这些,这会儿见她竟主动说了起来,却不免微微诧异,当下随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萧呈娴倒也并不瞒她,当下解释道:“说起来,这德妃娘娘还真是个苦命之人!她原是皇上为太子时的太子良娣,据说性情温良,颇得皇上爱重。皇上登基之后,便封她做了德妃,对她也算是礼遇。她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除她之外,在宫中可说再无旁人。
“只是可惜,十年前,她所出的斐郡王在纳妃前夜忽然暴毙,其后不到数月,宜昌公主也随之暴病身亡。德妃娘娘连遭打击,丧事过后,便将清仁宫改作了佛堂,自此再不出门!”
远黛听得眉睫频动,半晌也只苦笑的叹了口气。
萧呈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跟着她叹了一声后,她却陡然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道:“天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凤仪宫,莫要误了皇后娘娘的午膳才好!”
远黛其实早巴不得这一声儿,这会儿听了,自是笑着点头称好。这一天,虽然到了现在,才只过去了半日,但实在已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使得她根本无心赏景。而她很清楚,萧呈娴其实亦与她有同感。只是人在宫中,萧后既嘱二人赏景,便再无兴致,也少不得是要遵命
二人各自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并肩折返,往凤仪宫去了。一路之上,虽则不时说笑,但彼此都知对方心思,言语之时,也只敢挑些不忌讳的言辞来说。
二人回到凤仪宫时,时候堪堪到了午时。凤仪宫外,早有宫女候着。见萧呈娴与远黛过来,少不得快步上前。行过礼后,便引了二人
萧后这会儿仍在正殿,却早不见了百里肇。二人上前行礼,萧后忙摆手笑道:“罢了,这会儿也无外人,不须这般多礼!”一面说着,她却已看了远黛一眼,温声道:“你这孩子,本宫甚是喜欢,本想与你好好说一说你送本宫的那两盆花,只是可惜今儿是没有机会了!”
远黛听得微怔,却又不好相询。好在萧后倒也并不卖什么关子,只道:“因睿王爷急赶着出宫,本宫也就不留你用饭了!你可速速过去昭和殿,这会儿他怕是已等得急了!”
远黛闻声,非但不觉遗憾,心中更暗自的松了口气,她也并不多问百里肇为何急急离宫,朝萧后一礼,由略说了几句歉词,便自告辞了
萧呈娴在一边看着,面上不觉微现诧色,然而这个时候,却又怎好多问,只得默默不语。
及至远黛离了凤仪宫后,萧后才自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旋之落在萧呈娴面上,温声的道:“娴儿心中可是觉得甚是奇怪?”
坦然点头,萧呈娴道:“孩儿只是奇怪,姑母为何竟不留九妹妹一道用饭?”这会儿凤仪宫中并无外人,萧呈娴称呼起萧后来,便也随意了许多。
萧后平淡道:“我本是要留她的,但睿亲王却不肯!”
听是百里肇的意思,萧呈娴不免更觉疑惑:“睿亲王?为什么?”
不无疲惫的摆一摆手,萧后淡淡道:“这个你就莫要问了!不过你的这个姊妹确是不凡,也值得你真心相待!娴儿,你好好记得姑母的话,真心对她,日后总有你的好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iac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忙得七颠八倒的,闹死人了,明天开始应该可以正常更新了。b对于这段时间的不正常,表示很汗颜。下周努力加更补偿。
第五十三章 定鼎之器
直至登车离宫,远黛才偏头看了一看身侧端然静坐,一言不发的百里肇:“有些事儿,王爷不觉得该给我个交待吗?”比如那件绿玉如意,再比如,二人匆匆离宫的缘故。
仿佛沉默了片刻,百里肇终于淡淡开口:“明儿我会请姑姑来府同你说说话儿!”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百里肇是打算请宁夫人来为自己解惑。她也并不多问百里肇何以如此,只简单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却道:“我如今可算是睿亲王府的女主人吗?”
不意她会问出这话来,百里肇诧然抬眸看她,半晌方淡淡道:“这是自然!”
远黛等的正是他这一句,闻声之后,立时微微倾身,唤了一声:“秀雅!”正在车舆旁边缓步跟随的秀雅听得这一声,自是急急应了一声。远黛平淡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回春药铺,告诉那里的东家,若有事,可直接往睿亲王府找我!”
听得这话,秀雅那清秀俏美的脸上顿然现出几分诧异之色。远黛观其神色,只以为她并不知道回春药铺,倒也并不在意,只随口问道:“你可是不认识那回春药铺?”
秀雅很快摇头道:“回王妃的话,这回春药铺奴婢虽是听人说过,但却真不知方位!”她原是昭和宫的小宫女,百里肇出宫开府之时,她便随百里肇到了睿亲王府,除却偶尔随百里肇入宫外,几乎无有任何机会离开睿亲王府又怎会知道回春药铺所在。
远黛颔首,才要指点她一二时,百里肇这会儿却忽然开了口:“回春药铺那边,我会安排人去!”远黛听得先是一怔,下一刻却已明白过来,拧了下眉后,她终于还是没有拒绝。
秀雅听得这话,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闭了口依旧随车舆缓步而行。
二人回了睿亲王府,车舆却是直奔后院而去。远黛在垂花门前下了车舆,换乘肩舆,那边百里肇也随之下了车舆,由丫鬟推着轮椅随远黛一道往后院正屋澄怀居行去。
澄怀居,正是远黛如今所住的地方,也是整座睿亲王府后院的中心建筑。
二人才刚进了澄怀居,文屏等人便忙迎了出来,面上却都带了几分不解之意。
对于几人的诧异,远黛也并不觉得如何奇怪这个时候正是午时,自己等人入宫却未在宫中用饭,若说了起来,也的确是有些不合情理。微笑一下,远黛吩咐道:“去传饭吧!”
文屏心下虽自奇怪,然当着百里肇的面,她自也不好问什么,当下答应着,便忙走了出去。二人入屋坐下,远黛迈步进了澄怀居一眼瞧见这满是深深浅浅红色的澄怀居便不由的皱了下眉。默不作声的在桌边坐下,远黛不无疲惫的闭了闭双眸。
一边,杜若早送了茶来。抬手接了茶远黛浅啜一口,怔愣一刻,方叹了口气。坐在她对面的百里肇正自喝茶,这会儿听得她叹气,不觉墨眉微挑。随手搁下手中茶盏,百里肇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王妃怎么忽然叹起气来了?”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远黛道:“王爷这话,算是明知故问吗?”
百里肇听得一笑半晌却淡淡道:“这睿亲王妃并不容易做我以为你早该知道!”
远黛为之苦笑,这一点她自然早就知道。沉吟片刻之后,她很快问道:“王爷时常入宫吗?”若是百里肇并不时常入宫那么她倒是可以省不少的心。
然而百里肇的答案却只能令她更加无奈。
“从前是,不过往后怕是不能了!”百里肇坦然的道,神色之间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不期然的微蹙双眉,远黛问道:“因为那支绿玉如意吗?”她说着,也并不等百里肇言语,便自转向秀雅,吩咐道:“去将那绿玉如意请来,我看看!”
早前延德帝赏下那绿玉如意时,她便交给了秀雅,秀雅听得这话,忙自答应着,快步的走到一边,打开了屋内西侧的那架螺钿小柜,连带着那红漆托盘与蒙在如意之上绣着团龙图案的黄绫一并托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与远黛。
远黛更不言语,随手揭开那块黄绫,执了绿玉如意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这心中便不由的惊了一下。这支玉如意无论做工抑或玉质无疑都是上上之选,这一点,并不让她觉得奇怪,上造的物事,又得延德帝钟爱,且又别有涵义,这三样因素加在一块,这支玉如意自然不会太差。真正令她感到震惊的,是这支玉如意里头所藏着的那条色泽金黄的飞龙。
那是条天然而成,色泽金黄,鳞须毕现,高贵昂扬的金龙。
无论是谁,见着这支玉如意,只怕都只有一个想法——鬼斧天工。
不自觉的赞叹了一声,远黛道:“这个,只怕便是当年开国太祖皇帝所得到的吉兆吧!”
百余年前,天下大乱,四方英杰风起云涌。大周太祖起于草莽,因其家世平凡,初时其实并不占据任何优势,甚至一度潜藏于深山之中,苟延残喘。
史书对于那一段历史并未太过避讳,而其中更留下了详尽的一笔:十一月廿一,午时,白日骤黑,旋降冬雷,电光陡然,恍惚刺眼,隐见有物落下。太祖时居山巅草屋。雷降之时,其屋片瓦无存,屋内陈设皆化齑粉,惟太祖毫发无伤。雷电过后,雨落滂沱,山巅现大石。剖之,出神玉。内有神龙昂首,盘旋欲上九天。自此众人咸服,四方附者无数,乃定天下。
不自觉的又叹一口气,远黛将那玉如意搁回到托盘之内,又抬眸看一眼百里肇:“好烫手的东西!”她说着这话,神色之间却是全无忧虑之意,有的只是淡漠。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肇清浅一笑,漫不经心道:“确是很烫手呀!好在是赐给你的!”
听得这话,远黛不觉好一阵无奈,少不得又白了他一眼。好在这个时候,文屏已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王爷、小姐,饭已摆好了!”
听得这句小姐,百里肇不免抬眼看了一看文屏,简单纠正道:“叫王妃!”
他这话听着像是随口而出,面上更无一丝怒意,但文屏却是没来由的觉出了一股寒意,颤声应着,面色却已白了一片。眉心微蹙,安抚的看了文屏一眼,远黛起身道:“蒙王爷所赐,我还真是饿了!”言毕却朝文屏略一颔首,示意她过来扶自己。
文屏心中犹觉胆颤,也并不敢看百里肇,只勉强走上前来,扶了远黛往偏厅走去。
偏厅里头,饭菜早已备的妥当,然而却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丰盛到近乎奢靡。甚至以远黛的眼光看来,这睿王府的饭菜竟连安肃侯府也大有不如。
待得百里肇在上首坐定了,远黛才含笑的落了座,目光随意一扫之后,她道:“王爷倒是个难得的好王爷!”这话却说的似褒似贬,难以分辨个中真意。
淡淡一笑,百里肇平淡道:“你若不喜欢,可着人依着你的口味斟酌而为!毕竟你如今已是这睿王府的女主人了,不是吗?”
远黛对此,倒是全无拒绝之意:“多谢王爷!”
简单数句之后,二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各自举箸用饭。远黛其实并无胃口,简单用了些后,便搁下了镶银乌木箸。一时百里肇用过饭后,倒也并没多留,便起身离了澄怀居。
见他去了,远黛倒不免松了口气。简单盥洗之后,便在软榻上靠了,不多一会的工夫,已自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将晚,她才总算睁开了双眸。
杜若正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静静的做着女红,见她有了动静,忙自搁下手中绣绷,起身笑道:“小姐醒了!我这就唤她们打水来伏侍小姐盥洗!”
听得这“小姐”二字,远黛倒不免蹙了下眉,想了一想后,终究吩咐道:“打今儿起,都改口唤我王妃吧!在这府里,该注意的还需注意着些!早日改了过来,也免得日后受责罚!”
先时文屏被百里肇纠正时候,杜若并不在场,因此却并不知道此事,然而她也是在侯府多年之人,自然心思通透,闻声之后,忙自答应着,倒是未露分毫异色。
远黛自己想了一想,又回头看了看天色,才问道:“王爷可曾过来?”
杜若很快答道:“才刚王爷身边的人来了,问起王妃。听我回说王妃午憩未醒,便留了话说王爷这会儿正在书房,侯王妃醒了,他再过来!”
才刚问起百里肇时,远黛心中其实多少也还有些紧张,心中更隐约有些希望百里肇今晚能不过来。不过这会儿听了杜若这话,便知道自己这个心思看来是注定要落空了。长长的叹息一声,远黛道:“既如此,你便让秀雅过去书房请王爷过来吧!”
杜若答应了一声,先自出去唤了人来伏侍远黛盥洗,一面又同秀雅说了远黛的吩咐。秀雅闻声,立时答应着,快步的过去书房请百里肇去了。
第五十四章 肚兜
许是午憩时间有些过长的缘故,盥洗过后,远黛仍觉身倦得紧,杜若几个初来睿亲王府,上下还不甚熟悉,这会儿都忙着去了,只留下原睿亲王府的秀雅与秀清两个丫鬟在屋里伺候着。远黛也无心言语,喝过一盅茶后,目光到处,却见炕边上,杜若的绣箧还搁在那里。
那绣箧的最上层,放着的正是适才杜若拿在手中的那具绣绷。远黛一时起兴,随手拿起那绣绷,细细一看,不觉微微诧异了一回。那绣绷上头,绷着的,却是上用大红潞绸,更以金彩丝线绣着五福捧寿的纹样。若论及杜若的女红,那在凌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绣了出来的花样,自是活灵活现,精巧绝伦。只是这等浓艳的设色,却委实让远黛有些敬而远之。
她才要放下手中的绣绷,却听一边秀雅笑吟吟的开口道:“说起来,王妃身边的杜若姐姐真真是细致周到!绣活做的也真是出色得紧,这小肚兜做的,也莫怪王妃喜欢!”
远黛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并没太放在心上。然听得秀雅夸赞,倒也不好立即放下,只得点一点头,随口应道:“杜若的绣活确是极出色的!”
说过了这话之后,她却忽然觉出秀雅这话仿佛话中有话,不觉为之一颦蛾眉,远黛略觉不解的才要追问些什么,却听得外头传来翠衣的声音:“王爷来了!”听是百里肇来了,远黛少不得起身迎了出去。却是才站了起来·外头却已有人推了百里肇进来。
睿亲王府不比宫中,因主人腿脚不便的缘故,是以早将所有门槛都截了去,便连上下台阶也都设了坡台,好方便主人上下来去,因此外头翠衣才在通传,那边百里肇却已进来了。
他虽已进来,远黛却也不好不做个样子,少不得紧走几步·浅施一礼,含笑道:“王爷来了!”百里肇见状,便自朝她一颔首,乍一眼看去,倒也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
因百里肇腿脚不甚方便,他在的时候,远黛也极少上炕,而是陪他坐于桌边。却是坐下之后,远黛才忽然发现,才刚她起身去迎百里肇时·竟随手将那绣绷搁在了桌上。她正欲令秀雅将那绣绷收起的当儿,百里肇却已抢先一步,伸手拿过那绣绷看了一眼。
再抬眼时,一双幽邃深黑的眸子却已透出了几分戏谑:“王妃倒是心急得很?”
这一句话来得没头没脑,却让远黛一时大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不解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迷惑道:“王爷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便连秀雅等两个丫鬟也都忍不住掩口笑了出来。
见她如此,百里肇却不免失笑,他与远黛相识至今,所见皆是远黛冷静沉稳的一面·此刻见她难得糊涂,心中倒不免生出些别样的情愫来。将手中绣绷递与远黛,百里肇似笑非笑道:“这样东西原来并不是你做的吗?”
坦然一点头·远黛道:“这是杜若的绣活,做的什么,我还真不曾看出!”若说是肚兜,似乎小了些,若说是帕子,却又大了些,况颜色这般鲜丽,实在有些拿不上手。
略一颔首·百里肇道:“论起来·这杜若倒心思周到!很好!很好!”
杜若的心思自是周到细腻的,否则也不能得了萧老太君那般的宠爱。然而这一会的工夫·却连续有数人夸赞杜若周到,却不由的远黛不心生疑窦。下意识的蹙了眉·远黛忽而想起先时秀雅所说的那句话。她说:这小肚兜做的,也难怪王妃喜欢······
倒抽了一口凉气,远黛面上顿然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这个时候,她才猛然意会到,秀雅所说的小肚兜的真正意思。不无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远黛稍稍偏头,将拿在手中的绣绷递与站在一边的秀雅,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道:“且将绣箧收好了,一会子还给杜若!”
她才刚嫁来睿亲王府,王府内的丫鬟诸如秀雅等人对她都不了解,因此也不敢胡乱打趣什么,听得她如此吩咐,秀雅忙自答应了一声,将那绣箧接了过来。
将那烫手山芋丢了出去后,远黛这才安心了些,转过头时,却恰恰看入百里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带怒的狠瞪他一道:“王爷之博学多闻,我今儿算见识了!”
这话明着是夸奖,其实却在毫不客气的讥讽着百里肇连这些女人婴童的物事都知道。
见她颇有些恼羞成怒之意,百里肇倒不觉又是一笑并没再说什么。
事实上,他之所以知道这些,却是因为萧后的缘故。董后过世甚早,那时萧后膝下犹虚,因与董后关系甚睦的缘故,便将他接到了自己宫中照顾。
说来也怪,萧后入宫多年,一直无子,却在百里肇来后的第二年怀上了孩儿。那时她也已是二十开外的人,又是多年求子不得,一朝怀有身孕,心中欢喜自是难以言喻。因此百里聿出生伊始,一应襁褓等物都是她亲手做的。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了婴儿用的肚兜。其时正在萧后宫中的百里肇,对于这些,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念及当年之事,百里肇忽而便有一种前尘如梦之感,面上也不免现出了些许怔忡之色。
屋外,杜若轻步的走了进来,但见屋内,远黛与百里肇对面而坐,却都不发一语,她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静静的侍立一边,等着二人注意到她。
远黛正觉不自在,见她进来,不觉松了口气,当下偏首问道:“晚饭可备好了吗?”
杜若忙应道:“已备好了!请王爷与王妃过去用饭!”
用过了饭后,二人重又回到屋里坐下。一应丫鬟倒也识趣,送上了茶后,便自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对于与百里肇二人独处静室,远黛却仍有些不惯。在发现百里肇静静啜茶,似无言语之意后,她便索性站起身来,走至一边的螺钿小柜边上,打开了柜门。
凌府乃是百年侯门,远黛如今又是嫁入亲王府,于嫁妆等物自是处处求精,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处。今早远黛入宫,文屏几个更是赶着忙了一早上,才将四季衣服,各样趁手物事,按照远黛平日的习惯,先自简单收拾了一回。因此远黛这会儿打开螺钿小柜时,眼中所见,已堪堪与在凌府时候相类了。她开这螺钿柜子,原也不过是解解局促,其实却还真不知该拿些什么出来,因此开了柜子后,倒愣了半晌,好半日,才在柜子下头拿了绣箧出来。
这绣箧却是远黛自己的,她平日虽少动针线,但也免不了偶尔动念,因此这绣箧里头,倒也有个才刚做了一半的荷包。屋内只他两个在,百里肇也无事可干,故而一直都在注意着远黛,这会儿见她捧个绣箧过来,不免又笑了一回。
“我倒不知道,你竟还会做女红?”搁下手中茶盏,他闲闲的开口问道。
淡淡抬眸,远黛平平道:“王爷既这般说了,我却忍不住便要问一句,对我,王爷又究竟知道些什么?”从头到尾,她与百里肇也并没见过几次,其实根本算不上了解。所以选择百里肇,她有她自己的考量,而百里肇所以娶她,又何尝没有他的私心与打算。
因其不了解,成婚之前,百里肇对她更多有试探。而远黛对此,也并无太多反感。归根结底,他们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相似的,都有顾虑,都有计算,甚至连试探,在很多时候,也都是双向的,他们—都在寻摸着对方的底线与秘密。
察觉到远黛的口气不对,百里肇也只淡淡一扬眉,面上也无气恼之色:“远黛这是在气我竟对你一无所知吗?”语调平平,却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这话一出,远黛不觉一梗,好半日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仍旧在他对面坐下,微微出神一刻,她才慢慢的道:“从前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次义父与我说笑,道是将来定不会容我盲婚哑嫁,草草婚配······”说到这里,她却不由的停顿了一刻,好半日,才淡淡道;“如今想着从前的那些言语,心中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不意她会说起这个,微诧的看向远黛,百里肇勉强道:“你义父待你倒是真好!”这个时候,对于远黛一时意动所说的这话,除了这么一句,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远黛本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安慰之辞来,闻声之后,便也毫无失望之意,略一颔首之后,她直截了当的岔开话题问道:“王爷今儿可打算宿在这里吗?”虽然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这话出口后,她的面上终究还是现出了几分窘迫之意。
点一点头,百里肇道:“你也不必多想!新婚头三日,便是皇帝,有些规矩也是不得不守的!我想,你也不愿意这府里流言四起,蜚语不绝吧!”
第五十五章 磨合期
远黛心中何尝不知百里肇之言有理,只是虽然如此,心中总还觉得有些不自在。
略带兴味的看着她,半晌,百里肇忽而开口道:“以你平素的性子,成婚之后,该有的这些事儿,该早已想到才是!”对远黛的从前,他虽并不了解,但远黛的性子,他自认已有几分了然.更知她思虑慎密,少有窘迫之时,因此这会儿才会说起这个来。
远黛抿唇不答。事实上,在她先前所有的计划中,她都是占据着优势的那一方。然而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多方权衡之后,她最终选择了百里肇。这一决定让她在凌府风光一时,从此再无后顾之忧;然而她付出的,其实却比她得到的要更多的多,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试想一下,今日若将百里肇与罗起东互换,对于她的意思,罗起东心中便再是不愿,怕也只有遵命的份,断不会令她窘迫至此。远黛想着,却不由的叹了口气。
再抬眼时,却见百里肇仍自静静的注视着她,看那意思,显然是有意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不悦的白了百里肇一眼,远黛漠然道:“当初议定这门婚事之时,我曾说过,我与王爷之间,做的是一桩交易。你予我正妃之位与一个承诺,我为你医好双腿,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眸光陡然一寒,百里肇的面色也随之冷沉下去:“我记得,当日王妃要的承诺是若有一日,你不愿再留在本王身边,本王须允你离去,可是?”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心下也不免有些发虚,轻哼一声,终究没有言语。这事儿,说到根子上,毕竟还是她理亏对此,她又何尝不知。然而没什么理由的,在百里肇面前,她总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压抑感,每每静夜独处之时,这种压抑感更令她心烦意乱,几乎不堪忍受。
低了头,远黛仲手拨了一拨绣箧内的针头线脑,对百里肇的质问,却是只作不闻。
百里肇本就无心与她争辩过甚见她如此,便也打住了话题。
远黛那里翻看了一回绣箧,心下只觉无趣,毕竟也没挑出一件想做的物件来。而一侧百里肇那如影随形的视线却更让她深感局促,站起身来,远黛走至窗前,推开绮窗,往外看去。
窗外,明月高悬,月色如水。初夏的夜风犹有几分寒意迎面吹来时候,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若有所思的偏头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忽而问道:“这澄怀居侧边可是种了荼蘼?”
风过时候带来的那一阵若有若无、淡而幽馥的清香,该是荼蘼无疑。
百里肇听得眉头一挑,看向远黛的眸中多少也带了几分诧异,一颔首后,他淡淡回应道:“从这澄怀居出去,往西走不过多远,便是荼靡院了!”
听得这么一句,远黛倒不由的松了口气。对荼蘼这种花她说不上有多么喜欢但在这个尴尬时候,能有一样东西来岔开这难言的窘迫却是她所乐见的。微微偏头,远黛嫣然笑道:“不知王爷可有雅兴陪我过去那荼蘼院一游?”百里肇听得一笑,毕竟爽然答应。
微微犹豫片刻,远黛终究上前数步,推了那轮椅,一路往外行去。
寝室外头,秀雅与文屏两个正坐在一处,低低的说着话儿,想来今儿该着她两个值夜。
见内屋二人出来,二婢不觉都是一怔,下一刻,已忙忙站起身来。远黛才要说话,一边百里肇已抢先一步开了口:“你们二人不必跟着了,留在这屋里便是了!”
他既开了口,远黛自也不好多言,只朝文屏点了一点头。她才要推了百里肇出门,却见百里肇忽又转头问文屏道:“王妃随身可带了萧来?”
文屏听得一怔,旋即拿眼看向远黛。百里肇当面,远黛又怎好做什么小动作,只得无奈的朝她一点头,示意她实话实说。文屏见了,这才应道:“回王爷的话,有!”
口中说着,也不待百里肇再行言语,便忙快步的进了卧室,不多一刻,已捧了一件物事来呈与百里肇。看形状,这件物事无疑非笛即箫,然而那箫因装在一件箫套内,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质地来。接过那箫,百里肇并不急着将那箫取出,而是细细看了一回那箫套。
那是一件月白色锦缎箫套,箫套上头,仅只绣了一枝半开半绽的遒劲红梅,梅上有雪,雪色晶莹,却更衬得那梅色泽嫣明,端详之时,更令人不觉生出一种有暗香袭人之感,可见其绣工之精妙-绝伦。女子学多有学绣梅着,然而真正能绣出其气韵者却无一不是绣工色之人。而绣制这箫套之人,无疑更是出色者中的佼佼者。她所绣的红梅,非止形似更兼神完气足,乍一眼看去,不类绣作而更似一幅上佳的传世画作。
抬手一点那箫套,百里肇自然抬头看向远黛:“这是你绣的?”没什么理由的,第一眼瞧见这箫套,他便觉得,这箫套该是远黛亲手所绣。
淡淡一点头,远黛道:“这箫套乃我从前学绣之时所绣!只是年纪渐长之后,人也愈加懒散,一日日的针线懒动,如今已再做不出这样的东西了!”
微微颔首,百里肇不再多说这些,只道:“走吧!”淡应一声,远黛也不再言语,便推了那轮椅一路慢慢的出了屋子。才出房门,迎面便有夜风拂面而来。这澄怀居坐落在睿亲王府后院的中心,对面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池塘。远黛虽是刚刚嫁了过来,但只是今儿这一日,光只她眼中看到的这一切,却已让人约略的知道了一些这座府邸。
睿亲王府内,可谓处处见水,这也与它所处的位置有关。睿亲王府,位于内外流花河的交汇处,这样的地势,自然也就决定了这座府邸的风格与布局。夜风,夹杂着清新的水气,拂在远黛面上,让她的心情一下子便舒畅了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的压抑。推着轮椅顺着青石小径一路缓缓往西,走不过五十余步,清幽的花香便愈加的馥郁起来,让人身心一时舒爽。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远黛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王爷很喜欢荼靡花?”
夏日晚风中,仿佛传来了百里肇的一声轻笑:“若非那座院子名叫荼蘼院,或许直到今天,我仍不知道原来那一院子的花就是荼靡花!”言语里头,没什么来由的竟有一丝自嘲之意。
因荼蘼开于暮春,所以素有“一年春事到荼蘼”之说,也就是说,荼蘼花开过之后,这一年的春花也就此终结。故而荼蘼既有盛极之意,却也隐含着最终结束之意。
盛极而衰,这样的寓意,无论怎么说,其实都算不上吉利。
听出百里肇那句言辞之中隐藏的自嘲之意,远黛一时也不由为之沉默起来。月色如水,凉风习习,卷来数瓣幽香隐然的白色花瓣,落在百里肇的衣上、肩上。忍不住的伸手拈起一瓣,远黛静静看着那白色的小小花瓣,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许的悲凉之意。
沉吟片刻,远黛忽而笑道:“王爷可曾听过荼蘼酒?”从这里抬头看去,她已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小院以及那院子上方高大的荼蘼花架。夏初时分,正是荼蘼最盛之时,空气之中,盈溢着的,都是荼蘼的幽香,风过时候,片片飘落的,也都是荼蘼的白色花瓣。
百里肇原非自怨自艾之人,更不屑去做那等自伤自怜之事,听得她这话,却不免一笑,道:“远黛可知道,我这睿亲王府的前身为何?”
远黛听得微微蹙眉,半晌摇头道:“这个却是从来不曾听人说起过!”
对于她的答复,百里肇显然并不意外,只平静道:“也难怪你并不知道!事实上,这座宅子在归我之前,已然荒废了太多年,以至于这京里真正记得它的人也实在不多了!”
远黛没再举步往荼靡院行去,而百里肇也仿佛对这个地方甚是满意,也全没有一丝催促她往前的意思,他只是继续的说下去:“远黛学识可谓渊博二字,我想着,你应该曾经听顾道林这个名字······”说到这里,百里肇语声为之一顿,抬手甚为随意的一画:“这睿亲王府的前身,便是昔年的顾家宅邸—ˉ—顾园!”
远黛听得一怔,顾道林这三个字,列于青史之上,几可算得上是一个遗臭万年的名字,她又岂能从未听闻。事实上,顾道林,正是前朝末代权相,若非他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激起无数民愤,引得义军四起,或者前朝尚能再苟延残喘数十年也未可知。
“原来这里居然便是当年有万园之园之称、号称糜费亿万的顾园!”远黛诧然的环顾四周,心中尤且不肯深信:“看来这传言仍是有些太过了!”
听得这话,百里肇却不免笑了出来:“历百五十年沧桑,仍能有如今这般的体制、规模,如此一想之后,远黛还会觉得传言太过吗?”
第五十六章 两条龙脉
听得这话,百里肇却不免笑了出来:“历百五十年沧桑能有如今这般的体制、规模,如此一想之后,远黛还会觉得传言太过吗?”
远黛细度其意,心中不觉暗自疑惑:“听王爷这意思,这所宅院该是整修过的,那这荼靡院为何却还保持着原貌?”百里肇先前便已说了,若非这院子名唤荼靡院,只怕他根本也不知道这满院的花便是荼蘼。既是如此,他其实完全不必留下这个院子的。
百里肇的语声依旧平淡:“这座王府,乃四年前,本王受封睿亲王时,父皇下旨赐予我的王府。当时这座府邸虽不说残垣断壁,但也已全然荒废。内务府之人送了图纸来,询问该如何整修,本王便吩咐了,一切仍照旧观。偏巧内务府中,存着当日顾园的全套资料,所以你今日所见,虽非当年顾园,但所差倒也不大。”
这话他说的甚是平缓,几乎不曾带入任何的情绪,然远黛抬头看时,却只见白色花瓣在夜风中翩然飞舞月色下,如梦如幻一般,更有幽香隐然袭人,直令人沉醉至不能自己。
不自觉的微叹了一声,远黛道:“已是百五十年了,荼蘼花开依旧,却不知早已物是人非!”似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一般,她的这一番话里头竟是不无怅惘感伤之情。
不意她会有此感慨,眸现讶色的觑她一回,百里肇似笑非笑道:“你这可算是触景伤情吗?”这话里头,却是带了似有若无的带了几分刺探之意。
淡淡扫他一眼·远黛收敛了外泄的情绪:“顾园旧貌,我虽无缘得见,但也可以想见一二。也正因此,我却不免更觉疑惑,不知如此庄园,朝廷却为何将之废弃至此?”
她既不愿说,百里肇自也不会逼问不休,略一颔首道:“对于风水二字,远黛知道多少?”
远黛听得一怔:“风水之说·我虽时常听人说起,但从无涉猎,王爷何以忽然说起这个?”
百里肇简单的道了一句:“只因这顾园荒废的最终原因,就在这‘风水,二字上头!”见远黛面上神色愈发诧异,他也并不解释,而是径自的转开了话题:“大周开国不久,曾有上柱公之乱,我不知远黛对此可知情否?”
大周开国,曾大封功臣,共封三公十八侯。萧、凌、陆三府跻身十八侯之列·而上柱公则为三公之一。然而八年之后,曾经炙手可热的上柱公穆远达以谋反罪而至抄家灭族,穆氏全族三百七十九口因此全数弃市。三公十八侯受其连累,也折损过半。
这桩公案,甚至可算是大周太祖时期最大也是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桩谋反案。
蛾眉微颦,远黛甚为不解的道:“王爷怎会忽然说起这事来了?”
略一抬手,指了一指身遭,百里肇的语声平淡得全无一丝涟漪:“太祖定都平京之后,论功行赏,曾将顾园赐予上柱公为宅邸。穆氏伏诛之后·这座园子才被彻底废弃!”
远黛为之蛾眉颦蹙,这顾园固是前朝名园,然而前后两代主人都落得这般下场·却也实在算不上是个吉利的所在。延德帝将这处宅子赐予百里肇为王府,其用心着实古怪。
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百里肇低低的笑了起来:“你也不必胡乱猜疑!事实上,这处宅子的风水是极佳的!甚至可以说,在平京,能比这处宅子风水更好的,便只有皇宫大内了!”
他愈是说,远黛便愈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苦笑的摇一摇头·索性也不想了。
“开国初年,太祖曾因定都一事举棋不定······”百里肇语声淡淡:“最后说服他定都平京的·乃是京东白马寺主持明觉大师。明觉大师精通风水之道,据他言道·平京有龙脉,其中最大的一条,恰恰位于宫城之下,若定都平京,大周定能国运昌隆。太祖信之,终定都平京!”
说到这里,百里肇却忽然顿了一顿,良久,他才又道:“然而直到八年之后,穆国公谋反事败,太祖才知道,当日明觉大师的话,原来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正应在我们如今所在的这座宅邸上。平京龙脉,其实共有两条,这两条龙脉,一土一水,其中宫城占据土脉,顾园却恰巧正在水脉之上!正因如此,顾园才会被搁置且荒废了这么多年!”
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远黛对这等说法依旧不以为然:“所谓龙脉之说,据我看来,也未必可信。龙脉若真属实,那顾道林与穆远达何以最终都只落了个弃市的下场?”这话才一出口,她却意识到自己这话,其实多有不妥。毕竟,如今这处宅院主人可正在眼前。一念及此,远黛忽然便沉默了下来。她心中很是明白,这等皇室秘辛,知者必定寥寥,然既云寥寥,自然也还是有人知道的。那么,延德帝将这处府邸赐予百里肇,究竟是何用意呢?
注目看向远黛,许久,百里肇竟是一笑:“选择与我做这笔交易,如今你可后悔了没有?”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抬了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箫递向远黛。
伸手接了那箫,远黛淡淡应道:“已做下的事情,即算后悔,也已无用。既是无用,又何必后悔!”说着,她已走前数步,甚是随性的在早已落满荼蘼花瓣的汉白玉石阶上坐了下去。
见她坐下,百里肇便也自然的注目看向她。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远黛小心翼翼的捧了那箫,仔仔细细的从那箫套里头将那箫抽了出来。月色清清亮亮的洒了下来,虽则朦胧,仍足以让百里肇清晰的辨识出那枝箫的材质——那是一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竹箫。
然而很快的,他便不再觉得那箫普通了,只因远黛已将那箫凑近了唇边。一缕箫音缓缓流泻而出,月色如水,箫音似梦,清丽温雅而又圆润醇厚。不自觉的倚在在轮椅的靠背上,这一刻,百里肇的心神完全被这箫音所摄。远黛的箫,清而不亮,哀而不伤,却在宁静幽远之中透着淡淡的怅惘,无由的勾起听者的心事,由是沉沦其中。
晚风轻缓,落花飞舞。一曲罢了之时,远黛珍爱异常的将那箫仔细的收回箫套之内,抬起手来,轻轻拂了一拂衣上肩上的落花,平淡的道了一句:“时候已不早了!”
重又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百里肇看了一看已将西沉的落日,点头道:“这时间,过的可真是快!”二人不再多说一个字,远黛径自的走到百里肇身后,推了轮椅折返回去澄怀居。
二人回到澄怀居时,文屏与秀雅两个早迎了上来。几乎一夜未眠的远黛早已累得紧了,简单的重又盥洗一回后,倒在床上,很快的便已睡了过去。百里肇却似乎仍无丝毫睡意,秀雅扶他上了床榻之后,他也只是靠在床头,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早已睡熟的远黛。
许久之后,方才摇了摇头,慢慢的躺了下来。身侧的清丽少女睡的正自香甜,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与那一呼一吸之间传来的淡淡的幽香,让他无由的竟觉有些意乱情迷。也许自己是禁欲太久了,他忽而的想着,忍不住的又看了一眼远黛。
这个女子,醒着时候,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睡着时候,却只显得恬静安然,甚至让他有种冲动,很想轻轻捏住她俏挺的鼻梁,看一看她睡眼惺忪时的迷糊形容。
不自觉的微笑一下,百里肇终究按捺下心中陡然冒出的这个念头。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远黛再睁开双眼时,便连自己都不由的吃了一惊。她的睡眠一直也算不得好,失眠之事,于她更是习以为常。然而嫁来睿王府后,一切却仿佛改变了许多。
自己已有多久没睡的如此香甜了?她默默想着,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良久,她才懒懒的坐起身来,淡淡唤了一声:“来人!”进来之人,却是杜若。远黛见着她,倒也并不奇怪。昨儿杜若守夜,几乎一夜不曾阖眼,这时候,的确也该回去歇息一刻了。
“王爷呢?”她随意的问了一句。不是关心百里肇,而只是想知道他是何时起身的。
杜若应声答道:“王爷早早便起身了!那时王妃睡的正香,我们原是要唤醒王妃了,王爷却道是不必了!又说王妃醒时,可遣人往内书房请他!”
待见远黛神色淡然,似全不在意,杜若犹豫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可要去请王爷来吗?”百里肇既交待了那么一句,她自不能听若罔闻。
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且等一等吧!”
杜若与远黛的关系终究不若文屏等人亲密,听得这话,心中虽有意劝说,但想了一想后,终究还是没敢开口,只低声问道:“可要传人进来伏侍盥洗吗?”
远黛点头,见她转身便要出去,却又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杜若,今儿你挑个时间,叫文屏几个一道过来,我有话要同你们说!”
vip第五十七章 身边人
百里肇过来之时,远黛已自盥洗完毕,正坐于桌边喝茶听得外头禀说百里肇到了,免不了站起身来,往外迎了几步。二人坐定之后,那边杜若已沏了茶送了上来。
若无其事的重又端起桌上茶盏,浅啜一口之后,远黛才问道:“王爷可用了早饭没有?”
她原以为已是这个时辰了,百里肇早该用过早饭才是,却不料百里肇闻声,竟自一颔首,表示他当真还没用饭。一怔之后,远黛也只得转头问杜若道:“早饭可备好了吗?”
在旁听得这话,杜若面上也不觉闪过一丝讶色,闻得远黛出言相询,她忙应声答道:“回王妃的话,早饭早已备好了!请王爷与王妃移驾!”
见百里肇颔首,远黛倒不免暗自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推了百里肇跟在杜若身后直往西屋行去。西屋桌上,早点是早备好了,翠衣等几个也在西屋,见二人过来,忙上前行礼。
远黛的饮食一贯甚是清淡,如今正值夏日,便更是如此。百里肇看一眼桌上早已摆放停当的四色小菜及四色早点,却不觉微微一笑:“今儿这早饭倒甚是别致!”所以称之为别致,是因这桌上的点心、小菜,在百里肇看来都颇眼生,显然非是这府里的物事。
远黛听得一笑,抬手一指立在对面的翠衣:“王爷若尝着好,却需厚赏这丫头!”
翠衣陡然被她点了名,下意识的便是一惊·再见百里肇应声看来,更是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杜若见她如此,心下不觉暗自着急,忙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翠衣这才恍然,忙颤颤的行了一礼,低声道:“奴婢翠衣,见过王爷!”
看出她的紧张,百里肇淡淡一摆手·道了一句不必多礼后,便不再多言。
含笑的在百里肇对面坐下,远黛神色自如的朝惠儿点一点头。
惠儿会意,忙转身走至一边,片刻之后,已捧了两碗碧粳白菊枸杞粥来,分别呈与二人。
百里肇也不多言,尝过一口之后,不觉点了一点头,意甚嘉许。再举箸将那几碟点心小菜各自尝了一口后·面上更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赞赏。一时用过了早饭,百里肇抬眸看一眼一侧侍立的秀雅,再抬手一指翠衣,吩咐道:“赏!”旋又看了众婢一眼,补充道:“都赏!”
众婢闻声,少不得上前谢了。远黛却只闲闲的坐在那里,微笑不语。
用过早饭,又略事休息,百里肇才向远黛道:“姑姑也快到了!因今儿中午老七要过来,我便不来这后院了!你代我好好招呼姑姑便是!”
远黛一听这话·便知宁夫人所以过来,必是百里肇遣人去请的。至于百里聿,她倒并不在意·她早从萧呈娴口中得知,百里肇与百里聿兄弟情谊颇深,来往密切些也是应当。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却已有人进来禀说百里聿到了。
百里肇去了之后,远黛方吐了口气,朝侍立一旁的杜若稍稍示意。杜若会意,行过一礼之后,便忙走了出去。不多一会的工夫·文屏等几个便都过来了。
远黛出嫁·凌府共陪了八名丫鬟、八房家人。惠儿与翠衣两个,因是远黛自己买的丫鬟·也并未算在八人里头。这般算来,远黛身边·单只陪嫁丫鬟,便有十人之多。只是她身边虽有十名丫鬟,但当用的,也不过只杜若、文屏、采莲、惠儿与翠衣五个。剩下的五名丫鬟,年纪最长的,才是豆蔻之龄,凌府这般安排,显然是想着文屏几个年纪已然不小,她们在时,远黛身边自不缺人使唤,但她们若到了出府年纪,远黛身边便难免少了心腹之人。
沉吟的看着面前十人,半晌,远黛才开口道:“你们十人,皆是我带来这府里的!在这府里人看来,你们便是我的心腹之人。这点,我想你们必是知道的!”
见文屏等人点头应是,她才又继续的说下去:“你们随我过来这府里,已是第二日了,两府的差别,你们只怕比我还更清楚些。”这话于她,倒并非空言。嫁到睿亲王府两日,昨儿早间入宫,回府之后睡了一觉,晚间便与百里肇同往荼靡院说了一番话,又吹了一曲箫。
这般算来,对睿亲王府的种种规矩,她还真可算得是一无所知了。
顿了一顿后,远黛又向文屏五人道:“你们五人年纪略长,行事也稳妥些,我便将她们五人交给你们。你们可懂我的意思?”文屏五个相视一眼,均各点头应是。
远黛本非喋喋不休之人,说了这一回话,已觉心烦。沉吟一刻,又道:“你们五人里头,以杜若年纪最长,打今儿起,这屋里大小事宜,我不在时,便由她做主。文屏,你觉得如何?”
她不问旁人,却问文屏,这里头的意思,自然十分明白。而一边的杜若,更是震惊抬眸,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她是万万没有料到,远黛竟会作此决定。在她想来,远黛屋里的这几个丫鬟,真要挑一个主事之人,毋庸置疑的,该是文屏无疑。然而远黛最终却挑了
对杜若,文屏其实是服气的。杜若在凌府多年,一直都是萧老太君的心腹之人。更为难得的是,杜若并非苛刻之人,相反的,只要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是能帮则帮。也正因此,杜若在凌府名声一直极好,内院的丫鬟小厮们对她更为信服,这其中,自也包括文屏。
“王妃屋里,也只有杜若姐姐当得起这个位置!”全无丝毫犹豫之意,文屏很快应声。
杜若张口,欲待说些什么·却被远黛抬手打断:“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这话却是对文屏说的。眼见远黛并无征询自己之意,杜若也只得咽下已到了唇边的言语。
说过了这事之后,远黛也再无心多说什么,只道:“采莲,文屏,你们二人留下!”杜若等几个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忙各自行礼·退了下去。
采莲、文屏两个则默默立在下首,等着远黛吩咐。文屏倒也罢了,采莲那边,神色却颇有些紧张至于竟不敢抬头去看远黛。她也是心窍玲珑之人,远黛些日子的疏远,她心中又岂能不知。她原以为,远黛未必会带她过来,却不料远黛最终仍旧点了她陪嫁。
深深看了采莲一眼,远黛缓缓道:“这些日子你可想明白了缘由没有?”
她虽不曾点了采莲的名字,但采莲又怎能不知远黛这话所指为何,不无慌乱的跪倒在地,采莲低声的道:“小姐,当日之事,是我错了!”虽知百里肇对她们称呼远黛为小姐甚为不悦,然而这个时候,采莲仍是按了从前的称呼唤远黛做小姐。
微微吐了口气,远黛道:“起来吧!旁人不知道,你们几个却是知道的我素来不喜你们跪来跪去的。这阵子,你虽不常在我眼前,也不该忘了这个才是!”
垂头低低答应一声后采莲这才站起身来,却仍不敢抬头去看远黛。见她如此,远黛倒不免暗暗的叹了口气:“今儿我留你下来,却是有句话要问你,你只如实答我便是了!”
采莲忙回道:“小姐有话,只管问来,我必有一说一,绝不敢设词欺瞒!”
远黛笑了笑她也无意多说径自单刀直入的道:“我这里如今有两条路给你,一条路就是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伏侍,从前的事儿只当不曾有过!”说到这里,她稍顿了一下,却在采莲将欲言语之时,出言截断了她的话:“另一条路,沅真那里,如今正缺个帮手,你若愿意,我可荐了你过去。看在往日主仆的情分上,你的卖身契,我也一并发还与你!”
忽然听得这一番话,却不由的采莲不怔愣当场,好半晌,也还是难于决定。
她那里犹自举棋难定,那边远黛却又淡淡的开了口:“这事并不急在一时,你可细细斟酌了。待想定了,再来禀知我!”
她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却让采莲一下子便下定了决心:“回小姐的话,我已想定了,我愿出府去帮沅真姐姐做事!”
她的决定,远黛并不意外,点一点头后,她道:“你既决定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这几日,沅真应会入府一次。届时,你收拾了行装,便随她去吧!”
一言不发的重又跪倒在地,重重的给远黛磕了个头后,采莲方默默的退了下去。
先时她与远黛说话时候,文屏一直在旁看着。她与采莲自幼一道长大,又一起被萧老太君遣来伏侍远黛,情意自然不同。远黛出言让采莲选择,文屏更屡屡以目示意。其后见采莲仍旧选择了那第二条路,面上忍不住现出焦灼之情。她的这些动作,远黛自看得一清二楚。
却是直到采莲去后,远黛这才淡淡的开了口:“文屏,你可是觉得采莲选错了?”
轻咬下唇,半晌,文屏才低声的道:“难道小姐竟不这么觉得吗?”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远黛语声平平:“事实上,这事若换了我,我也会如此选择!”
文屏听得一阵错愕,看向远黛的眸中便也明明白白的写上了疑惑。
“文屏,我且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可觉得我身边缺人使唤?”远黛状似随意的问道。
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文屏道:“小姐身边自是不缺人使唤的!”这话才刚说了一半,文屏便忽然明白了过来。远黛身边,如今有杜若、有惠儿、有翠衣,有五个凌府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子,更有睿亲王府的两名的秀雅、秀清,所以非但不缺人使唤,身边之人更大有余裕。
在这种情况下,年纪已然不小,又早失了远黛信任的采莲即便留下,也难有什么机会。如此一想,倒还不如抓着与远黛的过往情分,早些出府,或者能是另一番境遇也未可知。
思忖一刻之后,文屏倒不由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小姐,文屏明白了!”
远黛见她已明白过来,不由一笑:“你明白便好!你放心,沅真是不会亏待了她的!”
经了这许多事后,对于远黛,文屏早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听得这话,果然便放下心来。恭恭敬敬的朝远黛一礼之后,她轻声的道:“我代采莲多谢小姐!”
摆一摆手,远黛示意她无需如此,而后却道:“你可知道我单独留你下来,是为了何事?”
文屏在她身边数年,又岂是白给,当即回道:“小姐可是要同我说说杜若姐姐之事?”
远黛颔首:“你且说说,我为何要以杜若为主事,而让你们几人都听她的?”这事本非大事,她完全可以不假解释,但忖度一回之后,远黛却还是决定同文屏说一说。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不外乎人心二字。杜若的能力,她很明白,更知道杜若能在萧老太君身边有那等地位,绝非侥幸。文屏虽也不错,但论起资历与眼界,毕竟还是差了杜若一筹。
然而这一点,她知道,杜若知道,身为凌府家生子的文屏也知道。然而惠儿与翠衣二人,却未必明白。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因这二人乃是她从外头买了来的。虽说这些日子来,惠儿两个与杜若处的也不错,但若拿杜若与文屏比较起来,想来她们仍会更偏向文屏一些。
这,才是远黛单独留下文屏,与她说这一番话的最终原因。
下手处,文屏已轻声的道:“小姐的意思,我明白!杜若姐姐无论哪一方面,都胜我一筹。我们初来王府,虽然这府里并无长辈,但这府里上上下下,有些头脸的人物,都是从前随王爷从宫里出来的,都是老人,便也不易指使得动。王爷虽则了得,却不是个会着意于琐事的人,宁夫人虽好,毕竟有自己的府邸,也顾不上这里!所以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一应事宜,最终却还得靠我们自己!这些事儿,若由杜若姐姐做来,自然要比我好的太多!”
第五十八章 宫廷风云
庶女医香vip第五十八章宫廷风云见文屏这般晓事,却由不得远黛不满意的点了点头。事实上,今儿这事,早在她还不曾嫁到睿亲王府时,她便已经考虑过,也已作出了决定。在今日之前,她甚至想过,也许自己该先叫了文屏过来商量了再告知众婢。然而不巧的是,文屏昨儿守夜,以至于她一早都没能见到她的人,而这事又已到了眼前,远黛也实在不想再拖下去。
“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了!”远黛温声道:“说起来,你与杜若两个年纪都已不小了,在我身边也再待不了多久了,尤其是杜若!”杜若其实已过了配人的年纪,只是因着某些原因,萧老太君一直不曾放她出去,直到远黛出嫁,这才将她作了陪嫁随远黛过来睿亲王府。
萧老太君的意思,远黛多少明白一些,然而以她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来,老太君的这番心思怕是注定是要落空了。
对那个与杜若容貌甚为相似的初雨,远黛知道不多,但她却能从百里肇提及初雨时的态度上知道,百里肇对初雨,应该是没有那份心思的。而她更知道,似百里肇这样的男人,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勾引、诱惑这类的手段对他怕是很难奏效。
这般一想,远黛却又不自觉的蹙了眉,觉得自己的脑袋隐隐的有些发疼。她并不是个爱掌控一切的人,但同样的,她也非常不喜欢任人摆布的感觉。而如今,对百里肇·她却真有种无从下手之感。她看不透他,更猜不透他的打算,而这种感觉让她很有些不安。
收敛了有些纷乱的情绪,远黛长舒一口气,又道:“我知你是个明白人,那些叮嘱的话儿,我也就不多说了!府里一道过来的几个小丫头,你也多留意着些!”文屏自是连连点头。
冲她摆一摆手,远黛又道:“去叫杜若来吧!我还有些话要同她说!”
文屏答应着·才要出去时候,外头却已适时的传来杜若的声音:“王妃,宁夫人到了!”
远黛倒不料宁夫人来的这般快,但宁夫人既是来了,她自也不好失了礼数,当下简单交待文屏道:“杜若若问你什么,你也不必忌讳,便将今儿这些话说与她听!”见杜若答应着,她才略一抬手,示意杜若过来扶她去迎一迎宁夫人。
主仆二人从内屋出来·才刚行到廊下,已见宁夫人含笑的走进澄怀居的院子。
见远黛亲自相迎,她忙行礼笑道:“王妃万福金安!”谦恭之色溢于言表。
远黛见了,急急回了一礼之后,方上前数步,一把扶住宁夫人,且笑道:“姑姑这般多礼,却只觉生分,下次若再如此,我可再不敢请姑姑过来说话了!”论品阶·宁夫人亦是朝廷诰命的一品夫人,与她这个亲王妃品阶相若,以她身份·根本无须对她行这一礼。
宁夫人听得一笑,毕竟没再言语。事实上,二人品阶虽则相等,但远黛身为亲王王妃,乃为皇室贵胄,其身份又怎能与宁夫人这等朝廷恩封的夫人相比。
二人相偕入屋,才刚坐得定了,那边杜若已端了茶来。宁夫人含笑的端了茶·才一揭了盏盖·便觉鼻端幽香隐隐,低头看时·却不觉微笑起来:“王妃这里连茶也这般别致!”
抿嘴一笑,远黛道:“姑姑若再唤我做王妃·我也只能改口仍旧称呼姑姑做夫人了呢?”
宁夫人知她这话乃出自真心,少不得笑道:“远黛这般说了,我若还坚持,却未免太不识抬举了!”言语之中,却是不无欣然之意。她一生无子,早将百里肇视同己出。只是百里肇贵为皇子,身份非凡,她这一番心思因之也只能深藏心底,如今得了远黛这话,心中怎不舒畅。
淡淡莞尔,远黛将话题重又扯回到先时宁夫人所说的茶上:“夏日里头,最宜饮用枸杞菊花茶,姑姑不妨试试!若觉得好,我这里倒还有去年撷下的白菊,姑姑可带些回去!”
宁夫人笑应道:“你既说好,那自是好的!只是我又生受你的了!”言罢端了茶盏就口,浅浅的啜了一口。菊花清香,枸杞微甜,入口滋味,倒比一般清茶更有滋味。
远黛笑道:“姑姑这话可是忒见外了!”她说着,已朝屋内的杜若等人使了个眼色。宁夫人此来,可并非是为了陪她说笑的,这一点,她心中很是清楚。
见她打发走了杜若等人,宁夫人便也紧跟着支走了自己身边的人。沉默一刻之后,宁夫人才正色问道:“远黛过门,到了今儿已是第三日了,对王爷的现状,可有什么想法?”
远黛为之苦笑,对宁夫人,她倒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百里肇既请了宁夫人来同她说这些,那她遮遮掩掩的也实在是没什么必要:“王爷圣眷之隆,着我担忧!”她坦然的道。
已非太子,太子的一应仪仗他却一样不缺,甚至连带着他新娶的王妃也被赐予与太子妃同等的车舆、服饰。绿玉如意,为太祖传下,所有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却偏偏赐了给他新娶的王妃。平京两条龙脉,他更独占其一,俨然与宫城分庭抗礼。······
这种种一切,看似圣眷隆重,其实却隐患重重。而这隐患,甚至可能比她想的更甚。
深深看她一眼,宁夫人徐徐道:“你能看出的,王爷自然也能!所以这几年来,他一直深居浅出,作出一副与世无争、甚至心灰意冷的模样来……”
眸光不期然的微微闪动,最终,远黛却只问了一句:“姑姑如何看待如今的局势?”
对于这话,宁夫人虽早有准备,但话到口边,却还是细细斟酌一回,这才小心的道:“皇上方当盛年,至少这几年,王爷还无需担心什么。至若其他,我倒觉得,只要远黛能医好王爷的双腿,以王爷的圣眷与声望,这一切的困局当可迎刃而解!”
宁夫人既说了这话,远黛立时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明白了。下一刻,她却已换了话题:“这次所以请姑姑来,主要还是为了宫中之事!还请姑姑有以教我!”
宁夫人本想再问一问远黛关于百里肇双腿的事儿,但见远黛岔开话题,她倒也不好苦苦追问,只得点了点头,道:“宫中的事儿,说简单,倒也简单。咱们这位皇上,后宫虽从不缺少美人,但却算不得是个好色之人。所以这宫里,一直以来,都还算是太平!”
说过了这一句后,宁夫人才开始仔细同远黛说起周宫中的事儿。
延德帝早年为太子时候,娶妃董氏,也就是后来的百里肇之母董皇后。当时太子宫中,除却太子妃董氏外,尚有太子良媛二人,太子良娣三人。其中太子良娣李氏出皇长子宁亲王百里肃,延德帝登基后,李氏母以子贵,逐步升迁而至如今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
李淑妃出身不高,当年原是太子宫中的一名宫女。因生的颇有几分姿色,性情又柔顺温婉,加之肚子争气,才能得以有今日的地位。她的这种性情,自然对她的儿子有所影响。
宁亲王百里肃比百里肇只大了五个月,性沉静,好读书,对皇位全无兴趣。或者也正因如此的缘故,李淑妃与宁亲王在宫中的地位反而显得分外牢固。虽未见得有什么特殊的恩宠,但也早早的加了亲王衔,在诸皇子里头,也算是有些宠爱的。
皇三子百里庸则又不同。延德帝为三子以庸命名,乃因他自幼身体虚弱,取庸人常碌碌之意,原指望他能长命百岁,却不料他最终也还是没能熬过五岁。百里庸夭亡之后,其母陈德妃伤痛逾亘,一度水米不进。其后虽慢慢好转,但终究心灰意冷,从此幽居宫中诵经度日。
这三位,都是延德帝为太子时的老人,情分比之旁人,自也格外不同些。
汪贤妃入宫更在萧后之前,一度曾宠冠后宫,更连续生了四皇子与五皇子两位皇子。不过她的宠眷却并没保持太久,五皇子出生不久,延德帝又迎来了新的一批秀女。
萧后正是那一批入宫女子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她很快也成了宫中最得宠的女子。
入宫不到半年,她便被封为贵妃。她出身既高,人又生得绝色无双,最为难得的是,她得了董后的眼缘。而那时候,董后已然病重不起。说来也怪,萧贵妃虽说有专房之宠,但于子嗣二字上头,却最是艰难。入宫数年,一直无有动静。
而董后在病重垂危之际,终于选择了她。她将自己的亲子·也是皇室嫡子百里肇交托给了当时还只是贵妃的萧后。而在董后过世之后,萧贵妃也终于如愿的登上了皇后宝座。
也不知是否是百里肇给董后带来了好运,萧后终于身怀有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萧后最终产下了延德帝的第七子,也是最幼的一个儿子——安亲王百里聿。
至于产下皇六子的柳贵妃,那也算是这周宫之中的一朵奇葩。这位贵妃与萧后同时入宫,却因萧后的缘故,一直不得觐见天颜,更遑论圣眷二字。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一生,是再难有翻身之日了,然而她却在入宫的第三年上,忽然便入了延德帝的眼。
一夜春风,珠胎暗结,这位贵妃娘娘也从此青云直上,甚至比萧后还早了一年便产下了皇六子,也就是如今的永郡王百里律。
第五十九章 往事
宁夫人的这一席话,提及之人其实并不太多,却在隐然之间{,将整个大周后宫的恩怨尽数点了一回。远黛听得微微蹙眉,心中虽还有不明之处,但于她而言,却也够了。
没再多问下去,沉吟一刻,远黛转了话题问道:“对于初雨,姑姑知道多少?”对初雨,百里肇愈是语焉不详,远黛便愈觉得,初雨之事只怕是别有隐情,因此这会儿才问了出来。
不意远黛会忽然问起初雨,一怔之后,宁夫人面上不由的便露出几分踌躇之色来。见她如此,远黛心中自是明镜也似,微微一笑之后,她道:“是我冒昧了!请姑姑勿要在意!”
这话一出,倒让宁夫人愈发犹豫起来,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宁夫人索性坦然说道:“论理,你问起这个也无不当之处,只是我却不知,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故而有些不好说!”
轻轻扬眉,远黛道:“不瞒姑姑,我想知道的是初雨、岳尧这四人的事儿!”能得百里肇全心信任之人自非等闲,如今初雨已故,岳尧仍在,其余二人则干脆没了影踪,这里的有些事儿,想来应是别有隐情,却由不得远黛不起意追问一二。
想了一想后,宁夫人终于点头道:“这些事儿,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机密之事,王爷虽不曾交待让我告诉你,但我若说了,王爷想来也不会在意,我便同你说说也无妨!”
“多谢姑姑!”远黛含笑的应着。
提及往事·宁夫人的神色之间却不免现出了几分淡淡的伤怀之意,很显然的,初雨等四人,与她的关系也不寻常:“说起他们几个,却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宁夫人慢慢的道。
每一个大周皇子,在他五岁那年,都可以去内务府挑几名可心的太监、宫女贴身伏侍。通常而言,这些太监、宫女在往后的岁月中,都会成为皇子们的心腹。百里肇也不例外。
百里肇五岁那年·董后虽已病重,却仍然在世。直到今日,宁夫人也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那一日,也正是春末夏初,太阳极好,温温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让人打从心里觉得很舒服。久病在身的董后也因此动了游兴,于是她乘了车舆,与百里肇一道过去了内务府。
内务府早已为百里肇挑好了容貌清秀、性情乖顺知趣的小太监与宫女。这一切,本来是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然而那一天,偏偏就出了问题。
董后与百里肇才刚在内务府下了车舆,还不及走进去,斜刺里却忽然奔出一名女童来。她飞奔上前,磕头如捣蒜,疾声而呼,哀求董后救救她的兄长。这个少女,便是初雨。
初雨比百里肇大一岁,那一年,已是六岁了。她是罪官之女·她的父亲原是北疆城知府,因贻误军机而获罪,全家上下·年过十四者被尽数斩首。未满十四者则被判没入宫廷服苦役。而这里头,便有她的亲生兄长初炜。而明日,便是宫中为新一批官奴安排的去势之日。
对于去势这等事情,自幼生于官家的初雨其实也并不是很明白,但她却从一些宫人口中隐约得知,去势是一种极危险之事,几乎每次,都会有一些人死去。
初雨觉得·她已失去了父母·再不能失去这世上唯一的兄长了。
那一天,初雨说了很多·但董后对于这些事,无疑是早习以为常了·所以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就在初雨将要被一群内务府的太监拖下去时,百里肇却终于开口了。
董后自然不会违拗儿子的意思。而况当时,董后也的确存了想为百里肇寻几个心腹之人的意思。太监,固然可以永远伴随在百里肇身边,做一个心腹,却永远成不了肱骨、臂助。
董后终于开口,留下了初雨,又令百里肇自己过去内务府中,挑选几名尚未阉割的罪官之子。当时,她也并未说明,让百里肇挑选初雨的兄长,只是让他过去挑人。
百里肇最终挑了三人:初雨之兄初炜、岳尧以及蒋。
董后看过三人,便令内务府留下三人,暂不去势。而后又令百里肇挑选了数名宫女、太监,带回凤仪宫。其后,董后使人细细调查了四人的家世,确定四人皆身家清白,其父固然有罪,但也非是贪赃枉法之人。过了一阵,董后终于觅机求了延德帝,赦免了三人。
初雨,也正是那次之后,才到了百里肇的身边。岳尧等人,则在宫中待了数月之后,便被董后送出了宫。这件事情过后没有多久,董后病势愈发沉重,终于在次年过世。
说到这里,宁夫人倒不由的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之后,她又道:“初雨…···一直很感激王爷。她与王爷,可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比旁人不同。若是没有蒋,也许王爷早已纳了她为侧妃······”即使当着远黛的面,宁夫人说起这事来,面上却仍忍不住现出了痛惜之色。
不期然的蛾眉微颦,远黛问到:“蒋,我从前倒是听过此人,他如今可是在北疆?”蒋此人,在如今的大周,可算得是声名赫赫,远黛对他有所耳闻,也属正常。
宁夫人点头:“是!当日北疆战起时,岳尧三人都在北疆。北疆战罢,三人各因军功受封。岳尧因孤军深入敌营而名声最著,战后封赏因之也是最重。蒋与初炜虽不及他,却也相差不大。初雨去了之后,初炜悲愤欲绝,狄人退兵,他不顾蒋等人的阻拦,穷追狄人不舍,却在雁回关中伏。若非岳尧去的快,只怕初炜也要命丧北境。只是他虽侥幸没有丧命,却折了一只左臂·又因中伏而致我大周三千儿郎折损大半。王爷闻讯大怒,几乎便要将他处斩,又念在阵前斩将,颇为不宜,才暂且将他收押监中。狄人退去之后,诸将论功行赏,初炜则以功抵过,被王爷逐出军中,如今隐居江淮·再没了消息!”
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远黛道:“那蒋呢?”
提起蒋,宁夫人不觉微微苦笑:“初雨之死,初炜固是难以接受,但最终也还是冷静下来。而蒋……他也不知从处得来的消息,说初雨之死,是因她为王爷挡下了致命一剑{的缘故。蒋也因此与王爷离心离德,形同陌路,这些年来竟再没来拜见过王爷一次!”
说到这里·宁夫人终究忍不住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再没说下
远黛沉吟着,也是许久没有言语。而这个时候,外头却终于传来了几下轻叩,随之而来的却是杜若的声音:“王妃,已过了午时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远黛这才醒觉,一面匆匆起身,一面问道:“已是什么时时辰了?”
外头杜若应声答道:“已是未时正了!”
远黛闻声,忙道:“已是这个时辰了吗?快!快吩咐备饭!”一面说着·远黛已自转向宁夫人,才要开口说什么之时,宁夫人却已微笑的朝她摇了摇头。
“不妨事的!其实我也还不饿!”宁夫人说着·却也忍不住的注目深深的看了一眼屋外:“你那个丫鬟,是叫杜若的吧?”很显然的,宁夫人也早注意到了杜若。
抿唇一笑,远黛道:“姑姑是不是也觉得她与初雨生的有些相似?”
宁夫人笑笑道:“当日我第一眼见了她时,倒真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再多看几眼,便也觉出二人的不同之处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的眉眼气质还真是有些相似的!”
远黛所以向宁夫人问起初雨,为的其实并不是初雨·而是其他的三人。在她看来·死者已矣,便是在世时候再怎样的不能或缺·也终究是回不来了。而如今,宁夫人已将所有她想知道的事儿都告诉了她′她便也无意再对初雨此人深究下去。
“姑姑请!”她含笑的朝宁夫人作了个手势,自己则先行一步,引了宁夫人一路往西屋去。
送走了宁夫人,眼见着日头已然微微偏西,远黛便也放弃了午憩的打算。在澄怀居外头静静站了一刻后,她却又无由的想到了离此不远的荼靡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名丫鬟,远黛想了一想,却对杜若道:“杜若,你且随我在这后院里头走走!”
对于远黛这话,杜若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当下答应一声,紧走几步,跟上了远黛。二人一路缓缓而行,因远黛一直默不作声,杜若便也安静着没有说话。行不过百步,远黛便已隐约的闻到了荼靡花的香气,举目远远看去,依稀之间,却已瞧见前头偶尔飘零的荼蘼花瓣。
足下一顿,远黛偏首看一眼杜若,笑道:“杜若,你可见过这种花没有?”
听得这话,杜若却想了半日,这才犹豫的道:“这花,可是荼蘼
她这话虽说的犹犹豫豫的,但终归是不曾说错。笑看杜若一眼,远黛道:“我听说老太太自年少起便一直喜爱花草,看起来,你倒是得了老太太的真传的!”
提及萧老太君,杜若却不由有些怅然,过得一刻,才低声道:“若无老太太,也不能有今日的杜若!老太太对我的恩情,我这一生总是不能忘的!”
点一点头,远黛却忽然问道:“杜若,你可还记得你是何方人氏吗
有些不明远黛的意思,眨了眨眼后,杜若才摇头道:“小时候的事儿,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我娘带我一路乞讨过来京城,她病死之后,我便没了亲人,幸而遇到老太太!”
远黛笑笑,却道:“那你身上,可还有什么亲人留下的物件没有?”
杜若也是个玲珑之人,远黛又已问得明了,她哪还不懂远黛的意思,只是她眸光一亮之后,却又很快的黯淡了下去:“小姐好意,杜若明白,只是这一次,我却只能让小姐失望了!”
远黛一听,便知杜若身上怕是没有什么信物了。沉吟一刻,她道:“这事,我本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觉得或有可能!至于那人是谁,你该也能够猜到几分!”
远黛所以忽然觉得杜若与初氏兄妹或有亲缘关系,自然并不独独因为杜若与初雨容貌相似。从宁夫人的言语中,远黛知道,初雨入宫之时,只有六岁。她虽不能肯定杜若的年纪,但细想起来,却觉得大有可能。何况先前她又从杜若口中得知,她们是一路乞讨过来平京的。
一路乞讨,犹要赶往平京,这之中,想来不会全无原因。
只是如今杜若身上全无信物,她又怎好太过冒失。
杜若自然不知远黛心中这片刻已转了这许多念头,但远黛能为她想到寻亲之事,却还是让她心生暖意:“小姐一片好意,杜若心领!只是人生在世,难得无憾,对杜若而言,此生能遇上老太太与小姐,这一生已是不枉了!”
远黛听她说的真诚,倒不觉失笑起来:“这话你用在老太太身上,倒也还罢了,怎么却连我也扯上了。我于你,其实倒真算不上有什么恩情!”
抿嘴一笑,杜若道:“老太太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感激她,自是理所当然。小姐于我,则有知遇之恩,我怎么就不能感激小姐了呢?”
听了杜若这话,远黛不觉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更将先前早已准备好、打算敲打敲打杜若的言语咽了下去。只因她知道,杜若说这话,一来确有讨好之意,二来,却也有着表明心迹之意。她既如此知情识趣,有些话语,远黛也就实在不必多说了。
风过,卷来数片花瓣,白如初雪,气味馥郁,抬手轻轻拈住那片荼蘼花瓣,远黛若有所思的道:“我隐约记得,春晖园内并无荼蘼花?”
杜若点头道:“老太太虽不讨厌这花,但却不喜这花的涵义。老太太曾说过,荼蘼花开百花残,这个兆头却不甚好。所以连带着侯府内外,都并没有这花!”
远黛听得一怔,旋失笑的摇了摇头。她才要带了杜若进去荼蘼院看看,那边却已有人匆匆的走来,走到近旁,已自朝着远黛一礼:“王妃万福!”远黛定睛看时,却是秀雅。
向秀雅略一颔首,远黛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秀雅笑道:“王爷回来了!使奴婢来请王妃回去呢!”
第六十章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远黛进屋时,却见百里肇正神情淡漠的坐在桌边喝着茶她进屋,便自朝她点了点头,又抬手一指对面,道:“坐吧!”远黛也不多说什么,淡淡一礼之后,便在百里肇对面坐了。
文屏知机的送了茶后,很快又退了下去。屋内一众丫鬟也不待人说,均各退出。
浅啜了一口盏内清茶,远黛平静开口道:“我原道王爷会留安亲王在府中用饭!”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我原是要留他的,他倒知趣,看着时候不早,便自己辞了去了!”
百里聿所以自己辞去,显然是不想扰了二人燕尔新婚的恩爱,只是他这一番心思,在远黛看来,可着实并不能她感激。远黛并没刻意掩饰面上的不以为然之色,一直注目看她的百里肇自也不难猜出她的意思,笑了一笑后,他却忽而反问道:“姑姑呢?你怎么也没留她?”
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远黛也不觉无奈,当下白他一眼,却是懒得回他这话。
好在百里肇本也没指望她会作答,自如一笑后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不意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远黛诧然抬头,目露讶色的看了一眼百里肇,想了一想后,却还是摇头道:“姑姑告诉我的于我已足够了!我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儿,只不知王爷可肯明说?”宁夫人所说其实仍有许多隐晦之处,远黛却无追问的打算。于她而言知道一个大概,已是足够。以前,这些事儿就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存在,现在,也仍然一样。
虽无丝毫留难之意,却也并未慨然答允,百里肇只道了一句:“不妨说来听听!”
对他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渀若不见,明眸瞬也不瞬的定定看他,远黛一字一字的问道:“若然王爷双腿痊愈可会重登太子宝座?”
饶是百里肇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此刻听得远黛这话,也还是不由的眸光微微闪了一闪,好半晌,他竟一笑,爽快答道:“不会!”
他答的简单,甚至可说是语焉不详,然而对于远黛来说,这个答案却也够了。二人说着话的当儿,外头却已传来几下轻叩旋即传来翠衣的声音:“王爷、王妃,晚饭已备好了!”
听得这话,远黛立时收回已到了嘴边的言语,淡淡向百里肇笑道:“王爷请!”
晚饭依旧是远黛平日用饭的风格,清淡又不失别致,只是却素净的看不到荤腥。失笑的看一眼桌上菜肴,百里肇倒也并没对此作出评价,简单的用了些饭菜。及至再回内屋时候,二人一时也还是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对坐了片刻却还是百里肇开了口:“可对弈否?”
远黛正觉这般对坐甚为局促,听得这话,心中却不由的一松忙命文屏取了棋盘来。
二人对坐,闲闲对弈。
一局既罢,却是远黛输了一筹,投子认输之后,远黛淡淡言道:“王爷棋力精深,为我远远不及!”这话于她,倒并非是全然的褒誉之辞,但若说就此心服口服似乎也还远远够不上。
百里肇倒也并不多说什么注目细看坪上残局,却是过了好半晌才道:“不必过谦你也不差!”一面说着,却已抬了眸去看远黛:“你若一意争胜步步为营,以你之缜密,我即便能胜,也需鏖战许久,不会这般轻松!”这一番话,却是中肯之辞。
笑了一笑,远黛无谓道:“棋之一道,于我,可说是胜固欣然败亦喜。棋乃小道,胜败不干大局,又何必苦苦鏖战,徒然空耗时间、精力!”
点一点头,百里肇倒忍不住挑了下眉:“就好你最终选择嫁给我一样!”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怔后,远黛更索性将之认了下来:“王爷所言不错!”一面说着,已招手,示意侍立一边的文屏等人过来收拾棋局。趁着文屏等人收拾的当儿,远黛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看,窗外,夜色已浓,明月高挂,月色满院。
一时收拾停当了,百里肇抬手,示意众婢退下,而后却忽然开口问道:“先前远黛问我那话,可有什么用意没有?”
回头看他一眼,远黛随意道:“王爷既有兴趣,又何妨便猜一猜呢!”
墨眉为之一挑,百里肇亦状似无谓的道:“可是已想好了要为我医治这双腿?”
这话从他口中说来,看似漫不经心,但从那双一瞬不瞬盯着远黛的乌眸便可看出,百里肇的心情其实绝不似他表面上看来这般的无所谓。
见他已然猜出,远黛自然更不会刻意的去卖什么关子,点一点头后,她道:“我要先看一看王爷的双腿!”先前虽已搭过了脉,也知晓百里肇致残的原因,但真要动起手来,她却还须慎重对待,检查一下百里肇的双腿,而后找个最合适的法子来。
指一指自己的双腿,百里肇爽然道:“你看吧!”
听得这话,却不由的远黛怔在当场。愣了好一会子,她才蹙眉道:“王爷该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若能似这般隔着衣裳随便看一看,她早就看了,又何必犹豫到现在。
似笑非笑的看着远黛,百里肇闲闲道:“本王渀佛记得,你是本王刚过门不久的王妃!”
远黛为之一梗,好半日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有心唤文屏等人过来蘀他除了衣衫,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般做法也是多有不妥之处。毕竟文屏等人均是黄花闺女,从前又不曾伏侍过男子,做这等事情,总归免不了尴尬,而况自己还在旁边看着。
无奈的叹了一声之后,远黛终究也只能低头,举步上前,半蹲了身子,先蘀百里肇除了鞋袜。让她为他宽她实是做不出那等事情来。如此一来,也只有她来亲自动手了。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除却鞋袜,简单看上一看,倒也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的别扭,百里肇又岂能看不出来。嘴角不期然的微微一勾,百里肇的眼神陡的柔和了许多。远黛垂首,半蹲在百里肇腿前,乌发如墨愈衬得肌肤莹洁,胜似霜雪。缕缕幽香自她的鬓发间飘散而出,虽远称不上馥郁二字,却自清幽胜似玉兰。鬓边,更有一绺秀发顽皮的挣脱了出来,在玉一般的腮边轻轻晃动,让人无由的有种想要伸手抚触的冲动。
不由仲出双指,轻轻夹住了那一绺顽皮的发,蘀她掠过耳后,指腹之间传来的那一抹温润细腻,让百里肇一时竟有些舍不得缩回手来。正蹙了眉,专心为百里肇除下所穿的白色绸袜的远黛倒不料他会有此举动,一惊之下,猛然抬头瞪向百里肇。
这等近乎调戏的举动,在百里肇而言,其实也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因此这会儿被远黛一瞪,百里肇的第一反应竟是心虚,几乎想也不想的,一个反手,他已从远黛发上抽出了一枝发簪:“咳······这……这发簪倒甚为别致……”他勉强的说着。
乍一眼瞧见百里肇手中的那根金簪,远黛却不由的惊了一下,也顾不得其他,忙忙仲手去夺那发簪:“快还我!”平素沉静自若的面上竟是少有的现出了焦灼之色。
百里肇拔这发簪,不过是为解一解困窘,其实还真没想得太多。此刻见远黛如此,反倒怔了一下,目光便也自然的扫了一眼手中的那根发簪。那只是一根极为普通的赤金累丝长簪,在百里肇看来,除却簪身镌刻的那八个字外,这根长簪几乎可算得一无是处。
任由远黛劈手夺过那支金簪,百里肇若有所思的道:“‘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倒是一句颇有味道的话!这支簪子,可是你及笄时候所用之物吗?”
富贵人家,于女儿的及笄之礼通常看的极重。通常会在及笄礼前为女儿定制数根长簪,这种簪子,若无意外,一般是会作为随嫁之物随女子出嫁,终身不离。甚至死后,也会以之随葬。而用于及笄礼的这种簪子,簪身之上都会镌刻一些吉语,以示对女儿的期许。
不无恼怒的瞪了一眼百里肇,远黛最终也还是点了点头:“是!”
百里肇也不气恼,只道:“‘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此语细细咀来,却是余香满口,于你的脾性,却又极为相宜。只是不知出于何处?”
远黛心中原是极气恼的,然此刻见百里肇这般沉稳平和,自己若在吵嚷下去,倒不免显得自己小鸡肚肠,轻哼一声之后,她道:“这话源于何处,我也不知!我只知这簪乃是我及笄之时,义父亲手为我镌刻。”说到这里,远黛毕竟还是气不过,又自瞪了百里肇一眼。
她也不等百里肇再说什么,只扬声叫道:“杜若!”杜若等几人正在外头候命,听得远黛呼唤,忙自走了进来,朝二人行礼之后,再站起时,忽一眼瞧见百里肇,却不由的怔了一下。
此刻的百里肇,也委实有些狼狈,左足长靴已被脱了下来,袜子却只除了一半,这会儿正自松松垮垮的挂在脚尖上,更与上半身端正的一丝不苟的衣饰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让人看着,只觉得诡异无。饶是杜若平素已是喜怒不行于色,这会儿也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远黛,看那意思,倒渀佛是要确定一些什么似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以查一下。b其实这两句,说的就是自然。也就是说花朵到了春天自然就会开满枝头,天时到了,看的时候自然就会看到圆月。
第六十一章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百里肇也是没料到远黛会忽然叫了杜若等人进来,但远既已叫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淡淡一扫几名面色古怪的丫鬟,冷淡吩咐道:“伏侍盥洗!”
百里肇从来也非是什么和颜悦色的主子,几个丫鬟心中虽都觉得古怪,在他面前却也不敢表露,更遑论追问什么,秀雅更匆匆答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的出去了。
远黛所以叫了丫鬟来,其实并无其他意思,只纯粹是不愿再与百里肇独处一室,对于其他倒也并没多想。及至发觉不对,也已来不及再做什么,既已如此,她便索性不去管了。
扫了一眼面色如常、眸光怪异的杜若,又看一眼一边立着,想笑又不敢笑的翠衣,远黛淡淡吩咐道:“来替我梳发!”言罢也不看众人,径自在梳妆台前坐下,且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金簪随手放入面前的拣妆盒子里头。这事她如今想来,也觉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以百里肇的身份,又怎会起意要夺ˉ她的发簪,这般一想,远黛心中不免也有些歉然,不过这份歉然这会子她是决计不会表露出来的。杜若正巴不得这一声儿,闻言之后,忙自上前,替远黛卸下发上簪环,又取了象牙梳子,简单的替远黛将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结了个纂儿。
外屋这会儿早有人捧了铜盆等物进来,伏侍二人盥洗。一时收拾妥当,百里肇才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屋内便又剩了二人。远黛也并不理睬百里肇只径自的坐在那里。
沉默了一刻,百里肇方淡淡道:“有件事儿,你仿佛才只做了一半!”
轻轻一挑蛾眉,远黛答道:“我原本倒是想要做完的,可惜王爷不给我机会。这会儿我心绪不佳,却已不想做了!”却是看也没看百里肇一眼。
那边默然了片刻,这才传来百里肇平和的声音:“这可算是恃宠而骄?”
生生被这话梗的好一会子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远黛恼恨的瞪了百里肇一眼,半晌却还是愤然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跟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只黑漆针匣来。
这恃宠而骄的帽子,她戴不起,更不想戴。
随手将针匣搁在床前的踏板上,远黛这才上前,从轮椅上扶起百里肇,将他搀到床上坐下。她天生体弱,虽经多年精心调养体力比之常人仍多有不如,只这短短的一截路,却已累得她微微喘息。扶了百里肇坐下后,自己便也顺势的坐在了百里肇身边,略事休息。
注目看向远黛,百里肇道:“你既称能够医好我的双腿,医术想来是极出色的,怎么竟不想些法子好好调理调理自己的身子?”虽则言语淡淡,言下却隐有关怀之意。这几日,一直都是远黛扶他上榻的对于她的毛病,百里肇早有所觉,也早就想要问上一问了。
摇一摇头远黛毕竟答道:“胎里落下的毛病,原就最难调理。我这身子能有如今这样,已算难得。想要更进一步,怕是不能的了!”
没什么来由的,百里肇竟忽然便想起那支金簪上所镌的八个字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你义父所以赠你这八字,想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却又记起观音山初见时候远黛对他所说的言语:生平四愿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如此想着,百里肇没来由的便有些失神起来。
在他愣神的当儿远黛却已调匀了呼吸:“王爷请躺下吧!”她径自的吩咐着。听得这话,百里肇这才醒过神来默不作声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平平的躺了下来。
这会儿他已盥洗过,秀雅等更已为他洗过了脚,倒也免了远黛的麻烦。捋起百里肇所着的淡青色丝绸长裤,露出一截小腿来,到了这个时候,远黛却反没了先前的局促,她抬了手,小心的按压了一下百里肇的腿肚。触手处,肌肤平滑而富弹性,却与常人全无异处。
似百里肇这等情况,与常人全无异处,其实便是他最大的异处了。一双四年不能动弹的双腿,怎么说,也该显得苍白虚弱甚至有些萎缩,然而百里肇的双腿却全没有这样的症状。
但对远黛来说,这一切却是再正常不过。毕竟,百里肇所以不良于行,是因中了毒,而非是腿部肌理筋骨的问题。而菟丝,更不是一般毒物所能够比拟的。
小心翼翼的揉捏着百里肇的小腿,这一刻的远黛,异常专心,专心到已完全的忘记了男女之别。对于百里肇已然显现出来的异状,她更是丝毫不曾发觉。
一双柔软如棉的小手,轻重得宜的抚触着他的小腿肚,带来阵阵触电般的麻痒感,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百里肇着实有些无福消受。
依稀感到那双小手仍有持续上移的趋势之后,百里肇终于忍不住的轻咳了一声:“远黛······”低沉沙哑之中又带几分忍耐。
远黛是何等玲珑人物,一听了这声音,便觉有些不对,忙自抬头。百里肇虽未除却外衣,无奈夏衣本就单薄,远黛这一抬眼,猛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深埋衣内,却仍蓄势待发之物。大窘之下,远黛险些没惊得当场摔下床去。急急稳住了身子,她恼恨道:“你······”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真开了口后,一时却也想不到能说什么,说过了这个“你”字后,便也无语。
双臂稍稍用力,百里肇已稳稳的坐直了身子,闹了这么一出来,于自负定力的他而言,也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光彩之事。深深看一眼远黛,对于适才之事,百里肇无意再加置喙,他只是冷静的开口:“说说吧!你打算如何治好这双腿?”
他虽已力持镇定,嗓音之中却仍不免带了几分沙哑。
百里肇不提先前之事,倒让远黛大大的松了口气。她自幼习医,对于男女之别,却比一般女子更要清楚明了得多。慌乱之后,便也明白百里肇所以如此,究其实,还是自己思虑不周的缘故。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绪,远黛这才开口道:“我原想着,也许可以针灸之道多费些气力,为你祛除‘菟丝,。但如今看来,却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真正说到这事,却由不得百里肇不心头惴惴:“何妨仔细说来听听!”
点一点头后,远黛却没立即说话,而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
过了这许久,才刚杜若等人沏来的热茶早已凉的透了,不过这个时候,一盏凉茶无疑要比新沏的热茶要管用的多。端了茶盏,远黛一口气已将盏内凉茶尽数灌了下去。那茶已搁了一段时间,非但凉了,且苦涩得紧,却让远黛一下子便彻底的平静了下来,面上红晕也稍稍褪了些。回过头去,她指一指桌上余下的,百里肇的那盏茶,问道:“你要吗?”
微微吐出一口气,百里肇终于还是微微颔首。将那盏冷茶端了,递了给百里肇。
百里肇倒也并不挑剔,接茶也是一口饮尽。从他手中接过空了的茶盏,仍旧放回桌上后,远黛更顺势在桌边坐下,这才开口道:“王爷体内的菟丝已然根深蒂固,针灸之法,只能起一时之效,想要彻底根除,却已无能为力!”
百里肇听得眉头轻轻一跳:“你打算如何针灸?而一时之效,指的又是什么?”
听得这一问,却不由的远黛不蛾眉微颦:“我不知王爷可曾听过以毒攻毒?”见百里肇点头后,她才又继续的往下说:“我会斟酌一张方子,配出一种剧毒之物,而后以针灸之法,将它送入王爷体内。当然了,在此之前,我会以银针之术,封住王爷的双腿,使得此毒不至伤害到王爷的五脏六腑。菟丝以王爷为寄生体,王爷若然受创,它亦会同时受创。菟丝一旦受创,便会自然收缩,更有极大的可能,会陷入一种潜伏的状态……”
百里肇听得墨眉一挑,打断了远黛的话:“何谓潜伏状态?”
“我想王爷一定听过一句诗……”远黛淡淡解释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百里肇为之默然,好半日,方才开口问道:“若依此术,可维持多久?”
“若只以此术,平日再略加控制,维持个三年五年当不成问题?”迟疑片刻,远黛道。
“三年五年?”百里肇重复着这四个字,面上却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苦笑:“有三年五年,其实也尽够了!”言下却是不无苦涩之意。
虽然他并无继续追问之意,但远黛仍觉有必要再行解释一下:“当然了,三五年后,王爷若定要强行维持,也不是不能······”
不意她会有这么一番话,百里肇陡然抬头,定定的看向她:“不必吞吞吐吐,只管一次道来。这点事儿,我还不致承受不来!”
点一点头,远黛淡淡道:“我想王爷也不至如此脆弱!事实上,这种法子,如果王爷愿意,是可以一直施行下去的!不过呢······王爷应该知道,我用以压制菟丝的,可是一种剧毒。但凡剧毒,对人总是有着极大伤害的。即便在事前或事后服下解药,也还是无法彻底消弭那毒对人的伤害。三年五年倒还不碍,十年八年,却不免要伤损身体,折损寿数……”
第六十二章 投桃报李
听了这一番话后,百里肇的双眸却反亮了一亮:“碌碌不及煌煌十载,我如今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若能再活十年,便也不枉了!”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注目看向百里肇,好半日,远黛才勉强的勾了下唇角:“王爷想多了!以王爷的身体,只需平日多注重些,活个半百之岁,该是不难的!”
墨眉轻轻挑了一下,百里肇仿佛笑了一笑:“你看,我原想着能活到四十也尽够了,却不料你竟又给我添了十余岁!一个似我这样的人,若能平安活到半百之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心下陡然泛起一阵酸楚之感,竟让远黛不由的红了眼圈,甚至不由自主的别过头去,不敢直视百里肇的面容。
良久之后,她才轻声的道:“第一眼见爷,我便想起了一个人……”话只说了一半,她却忽然的沉默下去,许久许久,也还是没有开口。
夜渐深,初夏的夜晚其实并不太冷,但于远黛而言,却似乎仍有些凉,更何况先前她还一口气喝了一盏凉茶下去。见她神色之间若有瑟缩之态,百里肇终于还是开了口:“过来!”
远黛本也没打算在桌边坐的太久,听他一叫,便也自然的走了过去。二人已同床共枕了数日,许多事情,虽然还没到了习惯成自然的地步,但也不似开初那样别扭了。安安静静的在床上躺好,拉过薄被盖在身上到了这会儿,远黛却还有些心神不属。
平静的在她身边躺下,过了许久,百里肇忽然道:“你很怕冷,不像是在北方长大的人!”
淡淡“唔”了一声,远黛语声平平:“王爷看得倒准!”言下不无敷衍之意。
偏头看一眼已自阖上双眸的远黛,百里肇竟又补了一句:“你是在南越长大的吧?”
眉睫微微颤动,远黛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眸,看向百里肇的眸光却是略带诧异的:“王爷是怎么看出来的?”很显然的她虽心下诧异,但却并无惊惧之意,更无慌乱遮饰的打算。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百里肇反问道:“听闻南越地方四季如春?”
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低声的如实答道:“若说四季总是一样温暖,倒也未必尽然!不过大越的冬日,比之这里,确是要暖和许多!只是有得必有失,或是因为冬日太过温暖的缘故,大越几乎从不下雪!我在大越十余年从有记忆起,也只见过一场雪!”
百里肇所以出口问那一句,其实却还是试探居多,却根本没料到远黛竟会真的就此说下去。怔得一怔之后,他依旧语调平静的问道:“为什么回来?”
默默翻身,背对着百里肇,良久,远黛也没有言语。就在百里肇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忽然的开了口:“因为大越已没有了我的亲人,而大周却有!”
薄薄的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清晰的勾勒出她玲珑浮凸的优美身形。然而这样的背影,这样的远黛,在这一刻看在百里肇的眼里,却无由的只让他觉得孤寂而清冷。
“亲人?”不自觉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之间,百里肇也自沉默了下去。
而后,他听到远黛轻轻嗤笑了一声:“皇家无亲情,提到亲人二字,王爷可是颇多感触?”
墨瞳不自觉的泛起一丝异色,自如一笑百里肇道:“看来你对皇家之事也是颇有心得?”
这话一出,却又换了远黛半日无语。
“说说你义父吧?”又过一刻终于还是百里肇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我义父吗?”远黛喃喃,好一会子她才开口道:“他是一个灰了心的人!”
这简单的“灰了心”三字,听在百里肇耳中却又是另外的一种滋味:“你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所以会想起他,就是因为这个?”他问着,语气颇有些古怪。
二人愈是说下去,远黛便愈睡不下去,索性翻身坐起,双手抱膝,将尖尖的下颚搁在了膝上:“我第一眼见王爷,就知道王爷与我义父并不完全相同······”她平静的说着,话语里头没有太多的情绪:“王爷心中,虽有许多愤恨抑郁,却仍有一份孤傲、倔强支撑着你不至完全灰心丧气。而我义父······早在我晓事之前,他的心中便仅剩下了一个执念……”
说到这里,她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百里肇:“他疼我、爱我,将我视如掌上明珠。他教我一切他想要我学的东豳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想要的,原来只是一个影”不无嘲笑的抬手指一指自己:“他不遗余力教我的,都是他心爱女人所擅长的……这种感觉,让我一度非常气恼!一气之下,我索性放了一把火,将我的院子烧得一干二净……”
“那天之后,我再没摸过琴弦……”撇了一撇嘴,远黛继续的说下去:“却改学了吹箫······丢掉了毒术,改而学医······我知道她最厌烦的,便是女红、调香之类的琐事,我便特地请了精通这些的人回来,一心一意的学这些……”
见她坐起,说着这些往事,百里肇便也自然的坐起身来,且挪动了一下身体,与远黛并排坐着。此刻听她说着这些,百里肇的脑海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个倔强而高傲的少女模样。不期然的摇了摇头,他道:“你幼年时候,原来竟是这般任性!”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却不由的沉默了,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慢慢道:“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并不知道,原来我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一个女儿,在与一贯宠爱自己的父亲生气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刁蛮任性的事来,都绝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只因为她觉得,不管她做出什么事儿来,父亲都是理所当然应该宠她、爱她,忍受她的任性与小性的。
百里肇为之默默。远黛的心理,他其实是能够明白的。他甚为早慧,董后过世之时,他已七岁有余,对于董后,直到如今,他却仍能清晰的描画出她的音容笑貌来。其后,他被养在萧后宫中,萧后对他虽也极好,但从前在董后身边时那种温馨的归属感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并不是你亲生父亲的?”他忍不住的问了一句。
“他死之前······”远黛语声慢慢:“对我说,养育之恩,我已报无可报,但在这里,我却还欠着一个人的生育之恩,所以,他让我回来,他说,落叶终须归根……”
于是,她回来了。直到上路赶来大周之时,她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在万州,她有一个家,有一个久试不第的秀才养父……
因为这已是他最后为她安排的事情了,她并没像往常一样任性的抗拒,而是顺着他的意思,依他的安排顺利的进了凌府。可以说,对凌府,她天然就有一种排斥。不为别的,而是为了那个待她如亲女的男子。也正因此,一入凌府,她便借疫病为由,搬去了妙-峰山别院。
凌家对此的冷淡以及嗣后的不闻不问,更让她对凌府毫无归属感。但因为周姨娘的执意,她却只能选择继续留在凌府。她原本已为自己想好了以后的路,最终却嫁给了百里肇。
别过头,认真的看向百里肇,远黛轻飘飘的道:“王爷想知道的,我都已说了!只是不知王爷对此可还满意吗?”既已嫁给百里肇,有些事儿,是绝不能瞒得了一辈子的。
这一点,远黛知道,百里肇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百里肇便很明白的表示,他不会遣人追查她,而会等她在她想说的时候自己说出来。这既是他的大气之处,也是他洞察之功。
深思的凝目看她,百里肇道:“你说的实在已够多了!”知道了这么多之后,可以说,他只需要派人过去南越郢都,随意的打听一下,就能够明白的知道远黛的身份。
从这些话里头,他也可以知道,远黛是真的没打算瞒他什么,但有些事情,她却依然不想亲口吐露。
由此可见的是,那个抚养了她十几年的男人身份绝不一般。
偏头看向百里肇,远黛忽而露出一个难得的、有些俏皮的笑容:“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吧!”虽然那些话是从宁夫人口中说出,但远黛知道,若无百里肇的默许,宁夫人绝不会自作主张的将那些话说了给她听。虽然她知道,她所知道的这些,也依然不是全部。
不过话说回来,她告诉百里肇的这些,也同样并不是全部。
然而即使如此,这以诚相待的第一步,二人总算是都跨出去了。
“还有一件事······”她忽然又开了口:“其实······对于菟丝,我还有一种能够根治的法子!不过这个法子,现在却还远远不到能够说出的时候!!”
第六十三章有疾
于百里肇而言,能够根治菟丝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虽说即便解开菟丝之毒后,他也未必就能远黛先前所料多活多少年,但将一个隐患放在体内,也总不是一件让人快意的事。
微微蹙了眉,百里肇开口问道:“远黛以为什么时候才是能够说出的时候?”
对于这一点,远黛却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等到······等到王爷能够完全信任我,并肯将性命交给我的时候!”医好百里肇固然是她早已答应的事儿,但她还没打算为了彻底根治他所中的毒便舀了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毕竟她所要用的那个法子,也实是容易惹人疑心。
深思的看她一眼,好一会子,百里肇终于也还是没有出言相询。一般而言,他是相信远黛不会对他不利的,但却远远不到能够完全信任的地步,更遑论交付性命之说。既是如此,详细追问那个法子,却又犹犹豫豫的不愿施行,对二人间的关系实在有害无益。
“之前······你怎么不说还有根治的方子?”他沉声的道,语中略带不快之意。先前,她可是危言耸听了半日。若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这会儿岂非便要被她暗中取笑。
无谓的一耸肩,远黛淡淡道:“之前,我心情不好!”虽然明知那事怪不得百里肇,但忽然见了那惊心悚目的一幕,却还是惊得她心跳如擂,直到这会儿,才自平缓了些。
一念及此远黛面上,终是忍不住的又现出了几分窘迫之色。她这一生经历虽也不少,但那样的情状,这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怎由得她不心怯羞赧。
百里肇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之下,哪还不知远黛口中这“心情不好”的意思何在。不无失笑的摇了摇头,他道:“好一个任性的丫头!”言下竟是不觉的带了几分疼宠之意。
这话于他,只是脱口而出听在远黛耳中,却又是别是一番滋味。叹了口气后,远黛慢慢的重新躺了下来。觉出她的异样,百里肇不免顺势朝她看来。入目所见,是远黛面上淡淡的失落。心中无由的轻轻揪了一下,这一刻,百里肇心中竟是凭空生出了几分不舍。
渀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远黛很快的翻转了身子,依旧背对着他。拂开心中那份淡淡的失落,百里肇才要躺下却忽然听到远黛淡淡的声音:“有好些年没人说我任性了!”
只是这么一句之后,她便不再发出任何的一点声音。
百里肇也因着这话而沉默了,任性?这个词,渀佛在很多年前,便也离得他很远很远了。
那以后,他曾听过许多赞誉的言辞——睿智、天纵之才,以至于社稷之幸…···但再不会有人笑着轻揉他的脑袋,低声嗔责一句:又顽皮了,任性孩子······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忽然之间百里肇也全没有言语的心情,静静的在床上躺了下来。
西斜的月色幽幽淡淡的穿过淡青碧色的霞影纱,映得一室朦胧如
次晨远黛起身时候,又已是日上三騀,百里肇更早没了影踪。
略带疲惫的坐起身来,斜靠在床头,远黛有片刻的失神。昨儿不知不觉的便与百里肇说了那许多话,如今想来,她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错,这些话她是迟早会同他说的只是现在就说,其实还真是太早了些。这般一想她便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文屏几个都是常在她身边伺候的,知道她的脾性。这回儿见她起身靠在床头静静出神,便也并不打扰,只悄然的侯在一边。良久,远黛才懒懒朝她们几个摆手示意。
一时盥洗过了,远黛恹恹的坐在梳妆镜前,任文屏为她梳头。她不言语,屋内自也无人敢说话,却是一片沉寂,渀佛落针可闻。嫁来了睿亲王府,她再不能如凌府那般,简单的梳个纂儿,穿一套半旧的寻常衣裳,称病蜗于房内便可偷的浮生一日闲。
叹了口气后,远黛终于打破了一室的沉寂:“王爷走时,可留了话没有?”
文屏应声答道:“倒没说什么,不过王爷是用了早点才走的!”
不期然的撇了撇嘴,远黛终于还是没有言语。偏头看了一眼文屏,她淡淡道:“有什么话儿,你便只管说吧!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作甚!”
文屏心中确是有话要说,只是这话说了出来殊为不便,因此一直犹豫着没有开口。这会儿得了远黛这话,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挥退屋内众人后,文屏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嫁给王爷也有几日了······怎么······怎么····…”一张脸却已不自觉的泛了红。
她说的甚是含蓄、温吞,远黛一时竟没听出她的意思来,及至文屏红了脸嗫嚅着再说不下去,她才忽然明白了文屏的意思。娇躯下意识的一僵,好半日,远黛才沉了脸冷冷叱道:“你们个如今可不得了了,这事也是你们打听得的?”
她这一番话虽算不上疾言厉色,却也着实神色不善,即或文屏在她身边已将四年,这会儿仍不由的心下惶恐,搁了手中牙梳,已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张脸更是由红转了白。
“小姐······我们只是····…”她很想说我们也是担心小姐,但念及远黛的性子,终于还是将这话给咽了下去。错了就是错了,远黛从不喜听人解释为何犯错,这一点,她早已熟知。
蹙眉看她一眼,远黛终于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你们都记得,这里是睿王府!有些事儿,我不同你们计较,王爷那边······却是难说得紧……”百里肇不碰她,于她,其实是大大松了口气的,她自然不会去追究百里肇对她秋毫无犯的缘由。自来平京之后,她虽不能掌控所有事情,但每每都能通过巧妙-的手段,竭力的将自己放在主动的位置
事实上,这几夜,她虽对二人的这种相处方式表现的理所当然,但她心里也明白,她是百里肇三书六礼、大红花轿抬回王府的,其实是不该也不能拒绝他的。然而真到了二人独处的那一刻,她却真是觉得心中发虚,无由的只是害怕。那个时候,若百里肇态度强硬一些,她心中纵是再发虚、再害怕,最后也一定会顺从他。然而百里肇却没有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百里肇所以不碰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但这个怀疑在昨儿,已在事实面前飘散无影踪。很显然的,百里肇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想到昨儿那一幕,远黛便觉面上犹有些火辣辣的,恨不能再狠狠的灌一盅冷水下去,好将脸上的烧退了去。
收回已飘的太远的思绪,抬手按了一按自己尤且烧得滚烫的脸蛋,镇定一下心绪后,远黛才冷声的道:“这些话儿,倘或传到王爷耳中,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们!日后万万不可再提了!”这事她既不好解释,便索性将理由归结到百里肇的身上,想来文屏几个便再问天多借几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去问百里肇这个。她们不敢说,她不会说,百里肇自然永远不会知晓。
文屏早已惊得面色发白,只是连连点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百里肇与远黛成婚数日,夜夜同床共枕,晚晚秋毫无犯,她们几个守夜丫鬟心中都是不无诧异,但睿王府的秀雅等人却只是视同平常的缘由。如今看来,只怕秀雅等人对此是早有知晓了。
见她吓成这样,远黛心中反觉有些歉然,少不得起身扶了文屏起来,又指一指身后桌上先前沏来、她却还未啜上一口的清茶:“去喝口茶!压压惊!”
文屏这会儿早吓得六神无主,远黛让她喝茶,她便也真的走了过去,端了茶盏,一口饮了下去。远黛其实真没想到文屏会吓成这样,但话已出口,叫她再同文屏解释,她也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别了眼,只作不见的问道:“早饭可备好了吗?”
远黛昨夜几乎与百里肇说了一整夜的话,早间起的本就极晚,及至用过了早饭,再看一看外头,日头却早到了头顶。她正想着今儿该做些什么之时,外头已有丫鬟急急过来禀说百里肇回来了。远黛倒还没有什么,一边站着的文屏却明显露出了几分怯色。
饶是远黛素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见着文屏如此,却也忍不住的有些想笑。起身迎了百里肇进屋,远黛陪着百里肇一同在桌边坐了。往常这个时候,文屏早知机的沏了茶来,今儿却明显的有些心神不属,那眼神更是时不时的就在百里肇身上溜一圈,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百里肇是何等敏锐之人,哪还觉不出文屏的异样,墨眉微拧的扫了一眼文屏,面上微现怒色。远黛在旁见了,少不得轻咳一声,淡淡吩咐道:“文屏,快沏茶去!”
文屏被她这么一提醒,这才省起这事,不无慌乱的匆匆一礼,这才急急的退了下去。
见她如此,百里肇不免愈加疑惑,扫一眼远黛:“你这个丫鬟,渀佛是叫文屏的吧?”
神色不动的淡淡点头,远黛道:“难得王爷竟记得她的名字!她正是文屏!”
“这个文屏,往日里看着倒也机灵,今儿怎么渀佛有些神不守舍?”百里肇语带诧异。
蛾眉微微一挑,远黛面色如常答道:“想来是昨儿没有睡好的缘故吧!”心中虽自好笑不已,但本着言多必失的念头,她却还是很快的转开了话题:“王爷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同我商量?”
第六十四章 愿得一心人
略一颔首,百里肇道:“才刚凌府有人过来,问起归宁之◆!”
远黛听得一怔,却是直到这会儿,她才猛然想起,女子出嫁或三日,或六、七、九、十、满月,是要回娘家一次的。轻蹙一下眉头,她问道:“王爷可定好了日子吗?”
“已定下了!就在三日后!”百里肇简单的道:“我与你一同回去!”
女子出嫁归宁又称双回门,所谓双回门,指的自然便是新婚夫妇双双回门,照理,百里肇是该与她同行的。但远黛对此,却并不抱多大希望,花轿迎娶那日,百里肇也未曾亲至,何况一个小小的归宁。这会儿听百里肇主动说起这个,怎由得她不心中诧异。
“那人如今可还在?”无意将这份诧异表露出来,远黛改而问道。既是娘家来人,无论如何也该是要拜见一下她这个姑奶奶的,因此她才会有此问。
百里肇淡淡应道:“她来的早,那时你还不曾起身,我便打发了她走了!”
二人这里正说着,那边文屏已沏了茶来。侯她将茶放下后,百里肇便抬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文屏对百里肇原就有些惧怕,加之今儿又问了不该问的事儿,便愈加畏惧三分,放下茶盏后,便急急的退了出去。
虽说觉出今儿的文屏有些不对,然百里肇又岂是那种会注意丫鬟的主子,径自同远黛道:“这几日你可自己往库房看看,挑些东西·归宁那日好用!”
归宁日回门,自是没有空手之理。
远黛对此倒也并不在意,杜若对凌府上下人等的喜好可说是了如指掌,有她在身边,这些事儿于她,实在不为困扰。沉吟片刻,她道:“过一会子,我会开张方子给王爷。”既已谈妥了,自然该尽早着手准备·免得让人觉得她是存心拖延,没得引人猜疑。
眉梢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纵是百里肇平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终于还是不能淡然处之。平息一下有些波动的心绪,百里肇忽而开口道:“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见远黛注目看他,似有等待之意,他才继续的说下去:“昨晚,萧府出了些事儿······”
远黛听得心头一颤:“萧府?不知却是什么事儿?”她疾声的追问着。
双眸似笑非笑的看她,百里肇闲闲道:“萧呈娴打算嫁给罗起东·这算不算是件大事儿?”
听是这件事,远黛的一颗心倒是立时便落了地,但很快的,她便又蹙了眉头:“这事本是桩好事,怎么王爷这口气却仿佛有些儿不对?”
因她的敏锐而挑了一挑墨眉,百里肇道:“这事在你看来自是好事,但于旁人可未必然!”
乍然听得这话,远黛几乎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王爷是说宫里?”
百里肇倒没料到远黛居然立刻便能切中正题,面露异色的看了一眼远黛:“你倒乖觉!”
远黛没有回话,眉头蹙得越发的紧。与萧呈娴相交也有不少时日·对于萧灿夫妇,她虽只见过杜夫人,但从萧呈娴兄妹平日的言谈之中·她却可以看出,萧灿夫妇对于自家这一双二女的疼爱。所以骤然听得这话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压力绝不会来自萧灿夫妇。
“王爷既肯同我说起这事,想来也会不吝赐教的吧!”远黛抬眸,正色的看向百里肇。
微微一笑,百里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而问道:“说起这事,我却忍不住要问一问你·那罗起东却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看重,竟会异想天开到想要撮合他与萧呈娴?”
凭心而论·罗起东固然不错,但毕竟出身寒门·论家世,可说是一无所取。即或如今中了武状元,也入了宫廷为侍卫,但若无人赏识,他这一生,能做到个侍卫统领,已算是难得了。因此上,百里肇对远黛的看人方式实在颇有些不解。
这话若换在平日,远黛是绝不会同百里肇解释什么的,但今儿此刻,她却清楚的知道,她若不能解释的让百里肇满意,百里肇怕也不会将此事原委尽数道出。叹了口气后,远黛干脆道:“王爷觉得,女子择婿该当如何?”
没料到她会忽然岔到这个话题上,怔愣一刻,百里肇才拧眉道:“你们的心思,我如何知道?不过据我看来,这天底下,不想飞上枝头的女子怕也有限得很!”若在他认识远黛之前,他甚至会武断的干脆说,世上断没有不想飞上枝头的女子。但话到口边,他却还是改了过来。
摇一摇头,远黛平淡道:“王爷错了!女子之中,固然不乏不择手段一心想要飞上枝头之人,但数女子,心中真正所想的,却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于萧姐姐而言,她这一生,本已衣食无缺,生活无虞,所以她想要的,自然更不会是王爷口中所说的那些!”
百里肇拧了眉,远黛所言固然无讹,而有关萧呈娴的那一部分,更是早被事实所证明,只是这些,却并不是他所想要知道的。笑笑的没有言语,他抬手端了桌上清茶慢慢啜着。
见他如此,远黛也知糊弄不过,轻哼一声之后,终于开口道:“至于我,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安逸。罗起东此人,重情重义,生的也不差,与我的要求差相仿佛!”
忽然之间,百里肇已明白了过来:“更重要的是,罗起东这人,并不难拿捏!我说的可对!”
远黛不答,却学了百里肇的模样,也端了桌上茶盏慢慢的啜着。见她如此,百里肇哪还不明白自己已然一语中的。对此不予置评,他只是又问了一句:“还有呢?”
见他如此得寸进尺,远黛心中不免大是无奈,更有些后悔,早前为何要搭理他。然而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她便也懒得再行掩饰:“所以改了主意,只因我发现,若我仍然坚持,其结局只能是将自己陷于困境。我虽不惧她们,但却不想连累他人!”说过这话之后,远黛便也不肯再多说什么,只抬眼去看百里肇,神色间颇有催促之意。
深思的看了一眼远黛,百里肇终于没再继续的追问下去:“皇后想将她许给宁亲王!”宁亲王,乃是延德帝的庶长子、也是百里肇的大哥百里肃。
“宁亲王?”不自觉的轻呼了一声,远黛面上多少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这之前,怎会没有一丝风声的?”萧府与宁亲王府都非是等闲府第,若有议婚之意,又怎会这般默默无声。且宁亲王乃延德帝长子,以他年纪,断不该尚未娶亲才是。
嘴角稍稍一勾,百里肇道:“风声?半月之前,这事还是不可能之事,又怎会有风声传出!”远黛听得蛾眉深颦,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可能,但却不敢妄自说出。好在百里肇也并无让她猜测之意,顿了一顿后,他道:“宁亲王妃于半月之前薨逝,远黛想来是不知道的!”
半月之前,宁亲王妃薨逝。这消息,若在平常,自然是该传到远黛耳中的。亲王妃薨逝,虽无需辍朝,但一应仪礼却也非同小可,各府诰命均须前往吊唁。然半月之前,凌府正在风风火火的忙着远黛的婚事,这等丧事,自然非但无人,更有意无意的瞒着,生恐触了霉头。
“宁亲王妃······”迟疑的抬眸看一眼百里肇,远黛诧然道:“她怎会忽然薨逝的?”前数年,她虽隐于妙-峰山,但因着沅真的缘故,她对平京之事,却绝非一无所知。亲王正妃的身份岂是等闲,宁亲王妃若然一直体弱多病,外头只怕也不会全无传言。
嘴角轻勾的笑了一笑,眼中却无分毫笑意,百里肇淡漠道:“我这位大嫂的身体素来是极好的!不过你也知道,女人这辈子,总免不了要在鬼门关转上几次的!”
远黛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百里肇的意思:“那个孩子······可还好吗?”她忍不住的问道。
百里肇倒不意她会忽然问起这个,看向她的眸光便也带了几分诧异:“只说是生了个女儿,其他倒没说什么!”他与宁亲王平日虽算不得亲厚,但毕竟也是亲兄弟,得了消息后,虽说是婚期将近,他也还是免不了要去走一遭的。
暗自叹了一声,远黛却又问道:“萧姐姐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事虽说太巧了些,却也非是全无可能。正如百里肇先前所说,女人生孩子,原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里。故而这一刻,远黛心中虽有无数推测,却也不好胡乱的疑心什么,只能转而问起萧呈娴。
“这事乃是今早从宫中传出的消息……”百里肇语声淡淡:“昨儿晌午过后,萧呈娴之母杜夫人奉命入宫觐见皇后,行礼之后,皇后便屏退了宫中众人,与杜夫人议起这桩婚事,却不料萧呈娴刚巧过来,将这事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倒是有胆子,一听了这话,立时走上前去,声言她早已有了心上人,绝不会嫁给宁亲王的!”
远黛听得眉心紧蹙:“王爷可知道杜夫人当时说了什么?”凤仪宫中,又是屏退众人之后说的私密话儿,百里肇都能知道,由此可见,凤仪宫中必然有他的心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