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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权柄txt下载     权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六七章 京都变奏曲之余韵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有愁云惨淡的、就有欢天喜地的。

    就在文丞相孑然而过青云道的时候,昭武帝却在乾明宫中兴奋的手舞足蹈。只见他一边大步在屋里踱着圈子,一边挥舞着双手,做出些奇怪的动作。那张总是白飒飒的脸上,居然因兴奋而生出了些许红晕。

    秦雷和卓言静静站在一边。看昭武帝一会儿仰天长啸、一会儿浅吟低唱。秦雷有些不明白,小声问道:“陛下唱的什么?”

    卓言低眉顺目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秦雷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豪气……”心中却哂笑道:‘得瑟个什么劲儿啊……’对于昭武帝摘桃子这件事,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憋了一肚子气。

    好半天,昭武帝才从自我陶醉中醒过来,对秦雷放声大笑道:“雨田啊,朕今儿是真高兴,陪朕喝酒去……”他今天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便宜占尽,实在是不得不开怀、不得不畅饮哇!

    秦雷干笑一声道:“孩儿求之不得。”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好在昭武帝自己吃肉,还没忘了给他点汤喝。

    卓言听了,轻声道:“陛下,偏厅已经备膳。”

    昭武帝却摇头笑道:“今儿春光明媚,不在屋里头憋着了,朕去花园用膳。”卓言瞅瞅外头,只见天阴了吧唧的,似乎还有点儿小北风,心道:‘这还叫春光明媚啊。’但见陛下难得欢乐开怀,也就不扫他老人家的兴致了,赶紧吩咐小太监们在御花园中寻一处凉亭,挂上竹帘、摆好炭盆。这才昭武帝与五殿下过去。

    待父子两人到了那名为‘平旦’的亭子,昭武帝又是一番感慨道:“卓言啊,你有心了,这个亭子选的好,‘平旦’既是黎明,咱们大秦朝的黑夜过去了,黎明已至啊!”

    卓言心道:‘我就寻思着这儿避风了。’掀帘子请二位进去,便见桌上摆着小炭炉,炉中汤汁沸腾,散发着浓浓的牛肉香气,炉边摆着几样清口菜蔬,还有一壶烫好的贡酒。

    昭武帝招呼秦雷坐下,父子两人先用些四珍汤炖牛肉暖胃,昭武帝便举起酒杯,满面笑容道:“雨田啊,这是庆功宴,你可要开怀畅饮哦。”

    秦雷赶紧举杯道:“父皇今日大发神威,孩儿看的心潮澎湃,早就想敬您一杯了。”昭武帝咯咯一笑,便与他一碰杯,仰脖喝下一盅,口中还啧啧做声道:“好酒好酒……”

    ‘好什么好?都淡出个鸟来了……’秦雷腹诽道,他是饮惯烈酒的,对这种清淡的酒水很不感冒。

    但昭武帝喜欢,因为喝这种酒能显得他酒量大些。只听他微笑道:“今日能重掌朝纲,多亏雨田你的张良妙计啊!”说着与秦雷碰一杯,哧溜一声,又干一杯道:“说吧,要父皇怎么赏你?”想了想道:“晋你为亲王吧。”

    秦雷赶紧摆手道:“儿臣才多大年纪,就晋亲王,岂不是没了进步的空间,那样人声会没有意义的,求父皇换个赏赐吧。”开玩笑呢,现在若是晋了亲王,老大会怎么想?他在外面浴血奋战十多年,九死一生、功勋卓著,也不过才是双郡王而已,现在秦雷小小年纪、毫无战功,就成了亲王,难免会让他不快。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亲王与郡王,在秦雷眼里是没有区别的。

    听他如是说,昭武帝似笑非笑道:“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说完这句含含糊糊、又给人无穷幻想的鬼话之后,他又笑道:“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秦雷腆着脸笑道:“过年时父皇就给我一个赏赐,孩儿还想攒着,换一个大的。”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有必要这样做,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昭武帝见其一次次立功而不要赏赐,知道他所图匪浅,眯眼看他一会儿,咯咯一笑道:“还是那句话,朕给你的,谁也夺不走,不是你的,你千万莫奢求。”

    秦雷心中暗骂道:‘小气鬼,我还没说要什么呢。’面上还要微笑道:“孩儿知道了。”两人各怀鬼胎的喝一阵子,昭武帝便有些晕乎了,捏着酒杯悠悠笑道:“今日算是把政权收回一半了,自此以后,朝廷的一应政务,再也不是他文彦博一人说了算了……”

    秦雷笑道:“是呀,经此一役,魏筝义、田悯农、公输连等人皆与文丞相貌合神离,其余众官也是心中惴惴,只要父皇广修仁政,不计前嫌,他们必然会弃暗投明的。”

    昭武帝点点头道:“朕会怀柔视之的,”说着微微严肃道:“你最近就不要做别的了,专心把大比筹划好了,准备让谁当你的副主考啊?”

    秦雷想一想,轻声道:“据说国子监祭酒叫孔什么的,是至圣先师的嫡传子孙,饱学之士、名正言顺,儿臣以为最佳。”

    昭武帝点点头道:“那人叫孔敬德,他们家是当年武宗皇帝从齐国请过来的,用意是尊奉孔子,巩固皇权。只是这些年国内纷争,他家那一套派不上用场,也就有些怠慢了。”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此人儿臣见过一面,学问是极好的,且品性高洁、极是爱国,现在这个局面下,正需要他的道德文章来帮着挽回士子们的心。”

    昭武帝又喝一杯,啧啧有声道:“雨田考虑的不错,不过这人的品秩有些低了,与副考身份不负,”想一想,对边上侍立的卓言道:“记下来,授孔敬德以翰林院学士,仍兼任国子监祭酒。”

    卓言尴尬笑笑道:“陛下,翰林院学士乃是五品官,而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

    昭武帝微一愣,才恍然大悟,面色微红道:“朕说得是翰林院学师,师傅的师,三品虚职,传旨去吧。”卓言见皇帝有些恼了,不敢触他的霉头,乖乖恭声应下,退去传旨不提。

    待他走后,亭子里便只剩下昭武帝与秦雷两人,昭武帝摸摸有些发烫的面皮,沉声道:“这次抡才大典意义非凡,朕再给你配个副考官,巡查寺寺卿李光远,你看可好?”

    秦雷心道,我能说不好吗?赶紧点头应下,又听昭武帝道:“等考试前一天,你亲自来领取试题。”接着一脸严肃道:“这次定要选些人才出来,你休得学那文彦博徇私舞弊、妄图操纵科举。”

    秦雷面上尽是惶恐道:“孩儿怎敢……”说着便一本正经发誓道:“孩儿保证不让任何人鱼目混珠……”

    哪知昭武帝却幽幽道:“也不要太过死板,像今日那朝堂上那十个考生就很优秀嘛,若是有什么闪失的话,岂不是国家的损失?”

    秦雷心中暗骂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却还要一脸理解的点头应下道:“儿臣知道了,不让国家有一丝损失。”

    昭武帝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与秦雷虚碰一杯,自我辩解道:“主要是用人之际,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下不为例了!”

    秦雷笑着敷衍道:“父皇圣明,儿臣高山仰止、崇拜不已。”

    “还不是文党闹得!”昭武帝夹一块牛蹄筋,放入口中道:“早晚要将这些个贪官污吏统统换掉……”他的牙齿已经有些松动,根本咬不动那大块的蹄筋,咀嚼的动作不由有些大,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秦雷只好假装没看见的,一个劲的低头喝汤,心道:‘您老快吐了得了。’但今日昭武皇帝陛下显然老夫聊发少年狂,硬要跟那块蹄筋较劲,累得腮帮子发酸、牙花子发麻,还是没有咬动。一生气,就将其硬吞了下去。

    但他显然低估了那蹄筋的粗细,高估了自己喉咙的粗细,只听‘哦哦’一声,昭武帝的喉咙竟然被牛蹄筋生生卡住。大秦皇帝陛下顿时满脸憋得通红,双手使劲拍打起桌子来。

    秦雷和亭外一众太监也发现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救助已经快要窒息的皇帝陛下。小太监们吓坏了,这老头子要是死翘翘了,他们可都要陪葬的。有的哭天抢地道:“陛下啊,您怎么了,您可不能有事啊……”有的尖叫道:“快传太医!”太监们围着昭武帝,有的去掐他的人中、有的去拍他的后背、有的去揉他的肚子,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

    不知怎的,看着老头子这样,秦雷心中竟有些……开怀。看着太监们折腾一会儿,他也不敢耽搁太久,上前将围在昭武帝身边的太监扒拉开,口中大喝一声道:“都住嘴,陛下需要安静!”

    太监们一下就被他给镇住了,只见隆威郡王殿下给昭武帝叩首道:“父皇,事从权宜,孩儿得罪了。”说着便霍得起身,扳住昭武帝的肩头,将他的身子压得微微前倾,撤回一手握成拳头道:“得罪了!”说完便猛地一个勾拳击了出去。

    在太监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秦雷那醋钵大小的拳头,真真切切、结结实实的命中了昭武帝柔软的小腹,正中龙袍上最大的一颗龙头,顿时将那龙头砸得凹陷下去。

    只听‘哦哇’一声,昭武帝浑身猛地一颤,便将那卡住喉咙的蹄筋吐了出来,自然也唏哩哗啦的连带着些酒水口水汗水泪水鼻水之类的。

    看着昭武帝雨后菊花一般的脸蛋子,秦雷一脸的惶恐,俯身使劲叩首道:“父皇恕罪,方才情况紧急,儿臣实在是情不得已啊……”

    昭武帝捧着肚子连续发出‘吼吼’的声音,既像是在叫,又像是在笑,不过看他的表情,八成是在叫。小太监们见陛下脱离危险,赶紧重新围上来,捶背的捶背、揉肚皮的揉肚皮。

    这些人平时受了秦雷无数的好处,此时自然要替他说话,一个个把方才的情况夸大到‘千钧一发’、‘危在旦夕’、‘吓死活人’的程度,让昭武帝更加确定自个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好半天,昭武帝才缓过劲儿来,双手揉着肚子,一脚踹在秦雷膀子头上,没好气道:“滚!……哎呦……”

    那一脚软绵无力,秦雷却偏要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捂着膀子小声道:“父皇保重,儿臣改天再来看您。”说完便一溜烟跑掉了。

    看他的背影,那是标准的落荒而逃,可要是绕到前面看看他的表情,却分明是一副偷了鸡的狐狸样。

    跑出老远,秦雷才放缓脚步,还一脸感慨道:“终于了了一桩心愿,以后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他曾经以为殴打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已是快乐的极限;却不曾想到,命运还给了自己殴打贵妃的机会。

    他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当上苍又让他两次殴打太子,他便已经知足了。虽然在梦里十分想暴扁昭武帝,但在现实中却从不作此奢望……殴打一国皇帝陛下,太玄幻了吧。

    然而今日,上天垂怜,他竟然真的打了大秦的皇帝陛下,这怎能不让他幸福的快要飞起来呢?‘也许是老天爷看我老头子被欺负的太惨了吧……’秦雷很认真的猜测道。

    直到见过瑾妃,与她说会子话,在到后堂见永福诗韵时,他脸上仍旧挂着开心的笑容。

    永福正在午睡,绣房中只有诗韵在垂首做着女红。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诗韵惊喜的起身,正与秦雷看了个对眼。好半天,她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中的活计往身后一藏,小声道:“公主睡了。”

    秦雷心中好奇,若是云裳在做活,他一定会夺过来看看。但诗韵素来端庄,两人也不算太熟,他自然不好与其打打闹闹,只好点点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诗韵也红着脸从里屋出来,站在秦雷面前,款款行礼道:“民女参见殿下。”

    秦雷有些尴尬道:“忒客气了点吧?”心道咱俩都那啥了,还有啥好参见的啊。

    却听诗韵柔声道:“这里不比温泉宫,若是民女有失礼的地方,别人会笑话公主的。”

    秦雷这才释怀道:“我还以为咱俩的关系又倒回从前了呢。”

    诗韵显然听懂了秦雷的这句混账话,玉颈一下变得通红通红,低头蚊鸣道:“殿下再说……人家可要回去了。”

    秦雷眉开眼笑的低声道:“这才对嘛,民女民女的多生分。”又一本正经道:“李医官,孤要问问你公主的病情,跟我出来一趟吧。”说完朝诗韵挤挤眼睛,转身离去。

    “遵命。”诗韵脆生生应一句,便跟着秦雷出了房间,在后花园一前一后漫步。

    秦雷放缓些脚步,诗韵便稍微加快点,仅仅落后他半个肩膀,两人沉默的走了一阵,终是秦雷打破了安静,轻声道:“永福身子如何了?”

    诗韵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乐先生的方子很厉害,公主现在疼痛大减,用膳休憩都很好,身子旺健了许多呢。”说着悠悠叹口气道:“最多一年,就能大好了。到时候,也用不着我这半吊子医官了。”

    秦雷先是一怔,旋即尴尬笑笑,挠头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诗韵红脸轻声道:“奴家不是那个意思,乃是有些舍不得这段自由日子。”又怕他误会,姑娘鼓起全身勇气,美目深深看了秦雷一眼,文鸣道:“奴家是相信殿下的。”声音虽低,却坚定不容质疑。

    想不到素来矜持的女孩,竟说出如此深情果决的话来,秦雷一时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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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六八章 赶大集 玩鸟买糖人

    天气渐渐转暖,河面早已恢复通船,但那偶尔浮现的冰碴子,还是会提醒人们,冬天刚刚过去。

    虽然春风依旧料峭,但河边柳树上毕竟已经开始浮现出淡淡的鹅黄,这多少让满怀希望出来踏青的人们,不会太过失望。

    现在已是二月底,大比的筹备已经基本到位,秦雷便搁下手头的活计、出来透透气,反正那边有麴延武、孔敬德、李光远三个盯着,横竖出不了大事。

    回府换身便装,叫上早就企盼着的若兰妹妹。此时积雪初融、青黄不接,到处黑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的,正是一年中最难看的时节。两人也没有去远处,出了府便沿着小清河漫步,好歹还能看个船来船往不是。

    若兰今日穿一条嫩绿色的撒花裙子,头上简单的梳了个垂云髻,却将她的青春明艳恰到好处的衬托出来,显然这身打扮并不是看起来那样随意而成的。

    她浑不在意四周景色的匮乏,甚至还满脸幸福的轻声哼着歌,那娇憨动人的模样,却要比四下的风景美上数倍,引得船上水手纷纷侧目。若不是看见前后如狼似虎的黑衣卫,水手们怕是要口哨声四起了。

    若兰也发现那些水手在看自己,赶紧住了口,低眉顺目的站在秦雷身边,小声道:“奴婢不是故意的,爷莫生气啊。”

    秦雷浑不在意的笑笑,轻声道:“若是他们视而不见,我才会真的生气呢。”若兰一阵不依,虽然知道殿下没有生气,却也坚决不在河边散步了。

    秦雷便带她往南,到乡俗气息最重的铁狮子大街闲逛。还没到地头,就见着前面人山人海,秦雷奇怪道:“往日来时未曾见过这么多人。”

    若兰掩嘴轻笑道:“爷您有所不知,今儿二月二十六,正是南市大集的日子。”秦雷瞪大双眼道:“是吗,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说着一把抓住若兰柔若无骨的小手,一脸紧张道:“这么多人,莫要走丢了。”此时尚无灭绝人性的程朱理学,男女之防还不太重。

    若兰小脸一下变得通红,无力的抽了几下手,发现被攥得紧紧的,便心安理得的任他握着挤进了人潮,兴致勃勃的逛起来。

    铁狮子大街平日里便是中都百姓买卖东西的场所,现在又逢大集,人流何止多了一倍。这人一多,许多平时不多见的杂耍卖艺、民间手艺、小吃美食等等,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让两个久居深宫大院的男女青年看的目不暇接、直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

    买上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捧上一把香脆可口的炒榛子,两人边吃边走,边走边看。看着前面围了一大堆人,两者相视一笑,便撒欢一样挤进去,只见场中是一张桌子,桌上是一个铁盒,桌边一个带鸟的中年人……呃,准确的说,应该是胳膊上停着一只小鸟的中年汉子。

    众人的眼光都被那紫色羽毛的小鸟吸引,只听那汉子嘶声道:“诸位,俺这小鸟可以把大钱从你们手里叼出来,再放进这铁盒子里。”

    围观的百姓笑道:“扯呼吧你就,要真那么神的话,你还出来卖艺作甚,把自己的鸟放出去,让他往家里到钱不就得了吗?”

    却见那汉子一脸不屑道:“那不成了偷鸡摸狗了吗?俺虽然是苦哈哈一个,却也不稀罕那些脏钱。”说着清清嗓子唱道:“天生一个爹娘养,出门在外朋友帮,诸位大爷看一段,若是还成您打个赏!”

    唱罢一段,那汉子团团一躬道:“诸位大爷谁愿意拿个昭武制钱出来试试。”众人看看那加了盖的铁盒子,心道:‘这玩意哪是个鸟可以顶开的?若是真能顶开,那也算是看了一景,不就一个大钱吗?’便有不少人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或几枚铜钱,哄笑道:“你可能帮手,不然俺们就把你的鸟毛拔了。”

    那带鸟汉子哈哈一笑道:“中!”说着一抖肩膀,那紫色小鸟便展翅飞出,轻巧的从一人手上把钱衔走。小鸟又转身用鸟头顶开铁盒,将钱币放进盒内,动作一气呵成。眨眼之间,便飞回了那汉子肩上。

    带鸟汉子手中便伸出一粒绿豆大小的鸟食,小鸟啄食了,又飞出去叼一枚铜钱回来放进铁盒,再去找主人领一粒奖赏。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光看着小鸟出神,不一会儿便被那小鸟啄去十几枚铜钱。

    这时那小鸟也吃饱了,那汉子便把它往肩上一搁,朝众人团团作揖道:“谢谢各位衣食父母!”竟然是歇业了,众人啧啧称奇一阵,便渐渐散了。

    秦雷却与若兰留了下来,对那正在收拾摊子的汉子问道:“方才还有那么多的大钱没收,你为何急着收摊呢?”

    那汉子憨憨一笑道:“俺的鸟饱了。”

    秦雷笑道:“我看你这鸟并不稀奇,只是训练方法得当罢了,为何不多养两只,也好多收些铜钱?”

    那汉子使劲摇头道:“俺爹说了,一只鸟,死规矩!鸟多了,俺就没饭吃了。”

    这汉子虽然说得稀里糊涂,秦雷却听明白了,点头赞道:“不错,若是鸟多了,一次把人家几十上百文钱都叼走了,谁还跟你玩第二次?”说着打个响指,便有一块碎银子落在那汉子手中,只听秦雷笑道“方才没有制钱,现在补上,”

    那汉子还没反应过来,秦雷便已经拉着若兰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两人转了一阵儿,又在一个专注摆弄小玩意的老人身边驻足。只见那老者顺手拈来几根薄草,轻巧地折折扭扭,或变成一只振翅欲飞的蜻蜓,或变成一只无畏当车的螳螂,或变成一只跃跃欲跳的青蛙,或变成一只戏水的青虾,草编的小龙威武神气,草编的蚂蚱活灵活现。

    老人边上的摊子,是个吹糖人的青年,只见青年将鸽子蛋大小的糖稀揉在手里,抽出一条含在嘴中。嘴里一边儿吹气,手上一边儿活动,不到二十息,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跳跃在手中。此外,剪头影的、捏面人的、做绢人的、雕生肖的、绘风筝的,各有一手绝活。

    见若兰看得双眼发直,秦雷哈哈笑道:“买了买了,全都卖了。”石敢赶紧上来会账兼当苦力。

    三人先来到那编草的老人身边,那老者一听说对方要包圆,有些不相信的问道:“您是说桌子上这十几个都要了?都买得话可很贵的。”

    秦雷心中无奈道:‘难道我看上去买不起吗?’便装傻问道:“难不成单买要便宜些?”

    谁知那老者居然点头道:“是呀,一个小玩意三文钱,这一共是十五个,您得给六十文才行。”

    秦雷目瞪口呆道:“等等等等,我小时候算术不好……”说着掰指头算道:“六十文买十五个,一个就是……”

    “四文钱。”老汉真以为他不会算账,很认真的答道。

    秦雷一手伸出三个指头,另一手伸出四个指头,在老头面前比划道:“一个买三文钱,我买的多了却要四文钱,您非但不优惠,还要涨价……”说着一头雾水道:“有你这样做买卖的吗?”

    那老汉也大睁着双眼,一脸天经地义道:“您买的多了别人就买不着了,俺要是想让别人也买,就得多出一份力,所以您就得多给钱。”

    秦雷挠挠头,怎么也寻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好半天才吭哧道:“多出点力,多挣点钱不好吗?”

    “累!做多了累。”老汉很认真道:“俺一般就做一百个。”

    秦雷感觉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哲学家,对边上的若兰道:“给我擦擦汗。”若兰赶紧掏出香帕,细心的给秦雷拭去额头的白毛汗,轻声道:“爷,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秦雷坚决摇摇头,对老头沉声道:“你今日还可以做一百个,且还可以早收摊,”说着有些不确定的看老头一眼,心虚问道“对吧……”

    边上围观的尽是些孩子,他们可不管秦雷穿着什么绫罗绸缎,刮着脸皮嗷嗷起哄道:“没羞没羞真没羞,没钱还要充大方……”

    秦雷朝一帮小屁孩狠狠一瞪眼,呲牙咧嘴道:“谁说老子没钱,我就是想问明白了!”

    小孩们丝毫不怕他,闻言吵吵道:“那你就快点啊,我们还要买呢。”

    这是,那老者朝秦雷笑道:“您也听见了,他们也要买,所以您多买了,俺就得多做些,给孩子们补上。”

    秦雷终于算是把这事儿拎清了,按住案台认真道:“我总结了一下,你看看说的对不对,”老者咽口吐沫,心道:‘这人太认真了。’

    只听秦雷魔怔了一般正色道:“你因为怕辛苦,所以不愿意多做草编,”老者点点头,小声嘀咕道:“您别吓唬俺,俺不涨价就是了。”竟是被秦雷这模样吓住了。

    却见秦雷猛地一摆手道:“别打岔!”老者吓得赶紧捂住嘴,又听他继续喃喃道:“但你不愿意让孩子们失望,所以便要多做些,对不对?”

    老者畏惧的点点头,心道:‘怎么碰上这么个二傻子?’

    秦雷这才拊掌笑道:“所以就得由我这买得多的多付钱,有理啊有理……”打个响指,便有一块碎银子落在老者掌心,老者掂了掂,又递还给秦雷道:“这是二钱银子,俺找不开。”二钱就是二百个制钱,要找给秦雷一百四十个,此时天色尚早,老者开张不久,自然没钱给秦雷。

    秦雷摆手笑道:“六十文草编钱,一百四十文咨询费,不用找了。”说完便离了这摊子,自有黑衣卫收拾那些草编。

    没走两步,秦雷又寻思起来,喃喃道:“不对呀,要是没有我,他能多卖出十五个吗?为什么要我付钱呢?”两种价值观在隆威郡王殿下脑中激烈的冲突,快要把他折磨傻了。

    若兰担忧的看着王爷,拉拉他的衣襟道:“爷。咱们走吧。”总不能眼瞅着王爷神道了吧,只好赶紧离开这儿。

    秦雷点点头,口中却道:“我再问一个人,看看到底是我秀逗了,还是他们傻缺了。”说着便到吹糖人的边上道:“一个糖人多少钱?”

    “五文钱,大官人。”吹糖人的知道来了大主顾,笑得跟个虾爬子似的。

    秦雷翻翻白眼,心道:‘怎么说话呢?我就值五文钱啊?’好在他没兴趣做这些口舌之争,接着问道:“我要是买你两个呢?”

    那吹糖人的笑道:“俺给您便宜点,八文就好了。”

    ‘看来还有正常的,这人要重重的赏。’秦雷如释重负道:“你也不用便宜,给我来四十个吧。”说完一打响指,石敢便把一块二钱的碎银子扔到吹糖人手中。他不愿让别人感到被施舍,即使想给别人好处,也要经过这种多此一举的交换才行。

    那吹糖人也垫垫银子的分量。秦雷正等着他道谢,却见他也把那银子递回来,一脸为难道:“您这才二钱银子,不够啊。”

    秦雷差点没摔在地上,扶着石敢的肩膀,炒豆子似的叫道:“一个糖人五文,四十个糖人不是二百文是多少?”

    吹糖人的坦然道:“您不能这么算啊……您买多了自然要贵些。”

    秦雷咬牙切齿道:“你方才还说要优惠来着……”语调中竟有些幽怨。

    吹糖人的一脸无辜道:“您买的少可以优惠,但买多了就一定得加价了。”

    ‘嗯嗯……’秦雷差点背过气去,一脸茫然道:“为什么呢?”

    吹糖人很认真道:“您也看见了,这糖人吹起来挺费劲。您要三五个还行,俺立马吹给您,还可以给您优惠。但要是多了的话,比如说四十个,俺腮帮子疼不说,还会感觉很……枯燥。”说着朝秦雷陪笑道:“所以您得多给点,不然俺不乐意干。”

    秦雷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却感觉脑子已经一团浆糊,挥挥手,让石敢派人善后,他便带着若兰离了市集。待人声稍小些,若兰才怯生生问道:“爷,您没事吧?”

    秦雷挠挠头,咧嘴笑道:“我很好,非常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若兰心道:‘看来还是魔怔了。’刚要说话,却感觉小手被王爷紧紧攥住,只听他喃喃道:“我很庆幸,能生在王侯之家。若是一开始就市井乡里,怕是会混得很惨。”

    若兰不信道:“您那么大本事,到哪都是好样的。”

    秦雷呵呵一笑道:“原先我也是这样认为,但今天才发现,我的思维方式与普通老百姓是如此的不同……他们那朴素的价值观、认真的生活态度,让我无地自容啊……”

    若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更加笃定他今日有些不正常,拽拽秦雷的袖子,小声道:“爷,天色不早了,该回府用膳。”

    秦雷摇头笑道:“今天难得出来,就在外面吃吧,虽然没有府里做得精致,却也别有味道。”指着前面一家三层酒楼道:“那里是‘状元楼’,狮子头、粉蒸肉、糖醋鱼,做得都很地道。”若兰巴不得跟他在外面多待一会,自是无不应允。

    两人进了店,径直上了三楼,挑个临窗户的位子,坐下后也不点菜,对小二道:“拿手菜肴只管上!”小二眉开眼笑道:“好嘞……三楼甲桌,店中招牌菜肴尽管上,您老喝茶稍后,很快就来了。”说完便蹬蹬蹬跑下楼去。

    走了半晌,两人也有些累了,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小声说着话。秦雷一抬头,却看见角落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不由笑道:“辛兄怎么在独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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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六九章 把那四条腿儿都锯喽

    书生闻言回过头来,果然是那白面辛骊桐。

    辛骊桐等人乃是二月风波的引子。当时他们因为保护难民而被捕,士子们为了将其营救出来,集体去相府请愿,这才引出了后来的惊涛骇浪,乃至令朝局大变。

    只是他一开始便被捉进了兵马寺的牢房,自然也没机会去承天门前上书、没缘份见到昭武帝,没福分金殿旁听,自然也不知道秦雷的真实身份了。此时见到秦雷,他先是一愣,过会才恍然笑道:“原来是伍公子。”

    秦雷哈哈笑道:“辛兄可是贵人多忘事啊,”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辛兄何不过来同坐。”

    辛骊桐看起来颇为意动,但见边上坐着女眷,也不好贸然上前,不由有些踯躅。

    若兰是个有眼神的,闻言起身微笑道:“奴婢还没逛够,正想跟爷讨个空呢。”

    秦雷却摇头笑道:“只管坐着,这又不是在家里,哪有那么多规矩套子?”

    辛骊桐也笑道:“是在下拘泥了。”便过来与秦雷两个并桌。

    酒菜流水价送上来,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秦雷与辛骊桐对酌几杯,这才笑问道:“三月初一就是大比,辛兄还有闲情出来饮酒,看来已是成竹在胸了。”

    听了秦雷这话,辛骊桐满面羞愧道:“哪里是什么成竹在胸,只是心里烦闷,出来借酒浇愁罢了。”

    秦雷与他虚碰一杯,摇头笑道:“殊不知借酒浇愁愁更愁,何况独酌乎?”边上的石敢和若兰听了,心道:‘王爷今日可真有文化啊……’

    殊不知那日李浑嘲笑秦雷与他一般不文,令此次春闱的主考官大人颇为汗颜,现在每天都要拿出一两个时辰来发奋图强。起初向看一些经史子集之类的,只是那些书言简意赅到令人发指,只消看三五行便可令人酣然而眠。最后只好找些《太平广记》、《开元遗事》之类的传奇小说来看,好歹有些情节描写,还能将就着看一会儿。

    好在展卷有益,连看了十几天小说,说话也半文不白起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秦雷心中得意道:‘老子只要包装个门面罢了,难不成真要皓首穷经、汗牛充栋?’话说这两个成语也是新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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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骊桐只是苦笑不语,秦雷又问道:“怎么不见那位商德重商兄?你们不是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

    辛骊桐闻言真心实意赞道:“伍兄实在是高才,在下向来自负读书万卷,但您接连两个用典,却都没听说过。”说完书呆气十足的朝秦雷拱手道:“还请伍兄不吝赐教。”

    秦雷有些奇怪道:“什么用典?”

    辛骊桐赞道:“伍兄用典随心所欲,便如雨落碧波了无痕。您方才接连用了‘成竹在胸’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两个典故,”说着捏起粒茴香豆沉吟道:“前一个的意思应该是心中有数,但意境上十分雅致……胸有成竹好画竹,实在雅致的很……”

    秦雷瞪大双眼道:“你以前没听过这说法?”

    辛骊桐摇头道:“未曾听说过,”说着一脸坦然道:“我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学生所学不足十一,自然会有没听说过的典故。”

    秦雷使劲回忆半晌,讪讪笑道:“那是齐国一个住在东坡的苏老夫子说的,可能还没开始流行。”

    辛骊桐颔首笑道:“正是,但凡妙辞佳句,往往百年后才能成为经典。”秦雷刚要擦擦汗,又听他十分认真问道:“那‘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呢?也是那苏老先生所言吗?”

    秦雷尴尬笑笑道:“他们是东齐芭蕉山上的两个好汉,向来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所以那里的人们便用这个说法来比喻两人感情好到分不开。”怕这书呆子再问,秦雷赶紧从学术层面跳出来道:“就是说的你与商兄那种关系。”

    辛骊桐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闻言有些萧索地叹一声道:“今时非比往日了,商兄现在应酬颇多,却没时间与在下喝酒了。”

    秦雷奇怪道:“他一个应试的举子,能有什么应酬?”

    辛骊桐夹筷子炒韭黄,微笑道:“伍兄岂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商兄有幸见得天颜、现已贵为‘天子门生’,将来注定要居庙堂之上的,自然有络绎不绝的逢迎之客。”

    秦雷见他只是羡慕,却无嫉妒之意,遂温声安慰道:“现在朝廷换了考官,又严查舞弊,以辛兄高才不难考中,到时候不也是登堂入室的天子门生了吗?”

    哪知辛骊桐一脸苦涩道:“换了考官不假,可该舞弊还是要舞弊的……”

    秦雷见他神色凄婉,不似说风凉话的样子,不由沉声问道:“辛兄可是听到什么消息?”

    辛骊桐只是随口感慨,却没料到这伍公子如此敏感。起先只是摇头不语,直到秦雷追问再三,才喟叹一声道:“公子稍等片刻。”说完径直起身下楼,不一会儿便拿着个信封子回来,递给秦雷道:“公子您看。”

    秦雷满腹狐疑的接过那信封,抽出信瓤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句话:‘一等两千两、二等一千两、三等五百两。’横竖看几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辛兄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什么?”

    辛骊桐苦笑道:“您有五百两的话,便可得到第一场考试的试题;一千两便可得前两场的试题,两千两就可得到此次春闱全部三场的考题。”说着一脸不忿道:“现在有钱的考生已经人手一份,而像在下这样穷学生,只好在边上看着干生气了。”两千两白银,对于一般的富户来说,也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砸锅卖铁也不一定能凑出来。

    秦雷一脸不信道:“据我所知,就连主考的五殿下都还不知道试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买到呢?”说着呵呵笑道:“莫非是有人杜撰些试题来诈骗不成?”

    辛骊桐知道这位‘秦伍公子’贵不可言,所说应该不虚。闻言先是一喜,转眼又摇头道:“若是凭空叫卖,哪能让人趋之若鹜呢?关键人家有担保。”指了指那张信纸的页脚,秦雷才看见一行蝇头小字道:‘凡购买者,皆可与中都万里楼签押,若有出入,十倍赔偿。’

    辛骊桐沉声道:“万里楼可是日进斗金的中都第一楼,所以大家都信……我也信。”

    秦雷终于笑不出来了,端着酒杯沉默半晌,这才幽幽问道:“在哪里能买得到呢?”

    “状元楼就有,只要您把宝钞装进这信封里,交给二楼角楼那个穿皮袄的,他就会给您取试题和文书来。”

    秦雷面色凝重地寻思一会儿,对身后侍立的石敢道:“去买一份回来。”石敢小声道:“王爷稍等,属下先回去取钱去。”说完便要转身离去。谁也不会没事带那么多钱逛大街,不纯粹招贼吗?

    辛骊桐见秦雷竟然真格要买,连忙阻止道:“公子且慢,没有举人身份,是有钱也买不着的。”

    秦雷皱眉道:“还挺麻烦呢。”

    辛骊桐轻声解释道:“那文书只能是举子本人签订,旁人代替不得。”

    秦雷冷笑道:“我就偏假冒呢?”话语中已经带着丝丝火气。

    辛骊桐不知道这位伍公子为何如此生气,赶紧小心翼翼道:“我们举子除了路引之外,还有省里出具的证明文书,上面还附着画像呢。”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的法子。

    秦雷‘哦’一声,稍一寻思,便使劲一拍桌子,朝辛骊桐道:“你去买就成了。”

    辛骊桐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微微激动道:“子曰:‘君子义以为质,得义则重,失义则轻,由义为荣,背义为辱。’在下虽然久试不第,潦倒若斯,但也万万不会做这种有违道义之事。”说完便气鼓鼓的望着秦雷,似乎随时会拂袖而去。

    秦雷与他对视片刻,方才展颜笑道:“辛兄误会了,在下开玩笑的。”说着亲自给辛骊桐斟杯酒,温声道:“秦某给你赔不是了。”却弄得辛骊桐颇为不好意思,半起身子双手接过酒杯,满脸自嘲道:“公子乃是一片好心,只是辛某过于迂腐了。”方才生出的那点不快尽去,两人的关系反而近了些。

    秦雷寻思一下,又对石敢吩咐道:“你去那儿找那个谁,让他去买份考题回来。”他虽然说得含糊,但石敢却听得明白,赶紧点头应下,去找大合源的少东家不提。

    让这事儿一搅和,秦雷也没了吃酒的心思,心不在焉的与辛骊桐又吃了几盅,那辛骊桐虽然有些迂腐,却也不是不长眼,举杯笑道:“君子之聚,兴尽则散,在下也该回去温书了。”

    秦雷抱歉的笑笑道:“也好,咱们改日再聚,”又意味深长笑道:“下次却要在探花宴上对酌了。”

    辛骊桐闻言微微笑道:“承公子吉言,若是辛某有幸雁塔题名,定要敬您三大碗。”

    秦雷哈哈笑道:“一醉方休。”便与他一道下楼,挥手各奔东西。

    与辛骊桐分别后,秦雷又要带若兰继续逛街。若兰却微笑道:“爷的正事要紧,您只管去忙,奴婢坐车回去就行。”

    秦雷歉疚地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难得出来一天,还没有让你尽兴……”

    若兰摇头微笑道:“今天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还买了那么多小玩意,奴婢可很开心了。”

    秦雷目光柔和的望着她,点点头,招手让沈乞将她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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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下午十分,石敢终于带着试题回来。依旧是个黄皮信封,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片:大部分是试题、还有一张是万里楼东家楼万里亲笔签押的保书。

    看着那保书上鲜红的‘楼万里私印’,秦雷眉毛拧成了凹字形,他能感到自己心跳骤然加速……虽然还没有从昭武帝那儿拿到试题,但他几乎已经笃定,这就是真题。

    “进宫!”秦雷霍然起身,沉声喝道。昭武帝赐他内宫行走的腰牌,在每日宫门关闭之前可以自由出入,无需通报。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在御书房见到了昭武帝。

    自从二月初六早朝之后,文彦博便称病在家,竟是将朝政尽数归还了昭武帝。短暂的兴奋之后,昭武帝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奏章、议事之中,据说曾创下了连续三昼夜不出御书房的记录。若不是老家伙十几年来就盼着这一天,怕是早就累趴下了。

    饶是如此,当秦雷见到他时,还是被昭武帝憔悴不堪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伏首呜呜哭道:“父皇,您可要保重啊……咱不能这么玩命了……”身为资深熬死卡影帝,说哭就哭只是小儿科。

    昭武帝有些呆滞的望着秦雷,过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嚎丧什么,朕还没死呢……”说着把手中的奏章一扔,唏嘘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国家的事儿太多,朕就是把这条老命搭上,也是干不完的。”

    秦雷拿袖子抹抹泪,颤声道:“父皇应该高屋建瓴、思考些国家大政方针的事情,岂能被这些琐事羁绊?”

    昭武帝闻言一愣,旋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看来那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秦雷点头道:“时机正好成熟。”

    昭武帝也点头笑道:“今晚你就别走了,陪朕把这些奏章看完了,咱们再好生议一议那……内阁。”对这个新名词,昭武帝还有些陌生。

    秦雷苦笑一声道:“儿臣遵旨,但是请父皇先看看这个。”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信封,一边解释道:“这是儿臣今日从外头买到的,据说京里富裕举子已经人手一份了。”

    卓言上前接过那信封,转呈给昭武帝,昭武帝一边抽出信纸,一还轻松笑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只往那纸上扫了一眼,他便呆住了。

    只见上面写道:“三道四书题中:论语乃是‘畏大人之言’两句;中庸是‘君子未有不如此’两句;孟子是‘以予观于夫子至远矣’两句。诗题乃是‘千林嫩叶始藏’。”这正是他亲自所出的会试第三场的考题。

    昭武帝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颤抖着翻看其余两片考题,只见那第一场的史论五篇、第二场的策论五道,也与他前日所出一模一样,连每一题的顺序都不变。

    昭武帝狭长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细线,却闪烁着瘆人的寒光,秦雷和卓言都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果然,将楼万里的保书一道看完之后,昭武帝便将这几页信纸狠狠拍在御案上,把案上的笔墨纸砚、印玺奏章生生震得一跳。昭武帝尤不解恨,伸出双手要把那千年金丝木做的御案翻倒。

    秦雷心道:‘看把你能的……’

    果然,任凭昭武帝把脖子都憋紫了,也不能将这重愈千斤的案台反倒。皇帝陛下不由恼羞成怒咆哮道:“还不过来帮忙?”

    秦雷和卓言顿时瞠目结舌,心中狂叫道:‘不会吧……我们帮你推算怎么回事儿?’

    好在边上有懂行的御书房太监叩首道:“陛下,这御案四脚是扎根地上的,多少人都推不动。”

    “那就把这四条腿锯了!!”只听大秦皇帝陛下暴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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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零章 梳洗梳洗

    秦雷满怀兴奋地期待着锯翻御书案的那一刻。

    却听卓言在边上陪笑道:“陛下息怒,这御书案四脚扎地,连接皇宫气脉,锯之不详啊……”

    昭武帝这才撒了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对卓老太监低吼道:“给我把楼万里那个杀才拘来!”

    卓言刚要应下,秦雷硬着头皮开口道:“父皇斟酌,打草惊蛇啊……”

    昭武帝见自己掀桌子也不行,拘个人也不成,憋屈到了极点,愤懑的吼一声,将御书案上铺着的金黄流苏桌布一掀而起,终是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印玺奏章统统甩在了地上,唏哩哗啦打碎了一片。

    昭武帝见终于如愿以偿,这才稍稍顺了气,冷眼看着小太监们跪地收拾残局,咬牙切齿道:“是谁偷的?”

    秦雷轻声道:“请问父皇,这试题可有别人知道?”

    昭武帝摇头道:“乃朕亲自出题,并未让任何人见过。”这次大比对他意义非凡,含着他选贤择优、重组班底的希望,自然要格外重视。

    只见昭武帝从腰间取下一把铜钥匙,对边上侍立的卓言道:“去朕的寝宫,把那个盒子拿来。”卓言双手接过钥匙,领命疾步退下。

    太监们把地上东西收拾妥当,重新换上一套笔墨纸砚、又把散乱的奏章码放整齐,便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御书房。

    房中只剩下昭武帝与秦雷两个,顿时安静下来。

    幽幽望了低眉顺目的儿子一眼,昭武帝沉声道:“楼万里乃是朕的探子……头领。”

    回想一下老头子与万里楼的轶事,秦雷毫不意外,只是面上还要意外道:“那他怎敢……”

    昭武帝微微眯眼,沉声道:“自从十几年前,朕偶然救了楼万里那厮之后,他便一直为皇家服务……”

    秦雷轻声问道:“是为皇家密谍服务,还是为父皇服务?”

    昭武帝面色微为难看道:“为朕服务,他的任务乃是暗中监视皇家密谍。”

    “父皇原先对这人什么评价?”秦雷轻声问道。

    昭武帝摸一下眉毛,淡淡道:“原先以为他是朕之忠狗,现在看来不过是条忘恩负义的……狗。”

    秦雷抿嘴道:“此人竟敢用自己的私印出具担保,实在是胆大包天。”

    这看似无意的一说倒提醒昭武帝了,他寻思一会儿,才皱眉道:“此人年轻时颇有几分胆色,但早被七年前的腥风血雨吓没了锐气,现在为朕做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怎会如此肆无忌惮呢?”泄露考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是丧心病狂,不会如此铤而走险的。

    秦雷轻舒口气道:“此事颇有些玄机,还请父皇三思。”

    这时卓言双手捧着一个黄绫包袱进来,跪捧在御阶之下。

    昭武帝接过那包袱,将其搁在御案之上,仔细观察了半晌,这才面色凝重的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铁盒来。只见那铁盒上纵横贴着两条黄色的封条,上面还加盖着猩红的皇帝行玺。

    秦雷见那封条完整无损,可昭武帝却捧起铁盒,眯眼看了半晌,便重重将其搁在案上,面目阴沉的嘶声道:“被人动过了。”他在铁盒上夹了一根极细的头发,只要有人打开铁盒,那头发自然就会掉落。现在夹头发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用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雷估计昭武帝在盒子上动了手脚,也不多问,只听他阴声吩咐道:“待关闭禁宫五门之后,便不许任何人进出!再把乾明宫的宫人全部拘起来,连夜严加审讯!”卓言赶紧领命下去。

    昭武帝盼了这多年,好容易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谁成想翅子还没扑棱开,就被人兜头一闷棍,心中自然恼火不已。秦雷看他双目中寒光隐现,知道他已经动了杀机。

    陪着这头暴怒的老狮子待了半晌,直到酉时末,卓言才又重新出现,面色凝重道:“启奏陛下,奴婢已经审讯了您寝宫的十八名宫人,俱言三日内只有三公主一人进过您的寝宫。”昭武帝对待女儿向来要宽于儿子,山阳公主横行禁宫多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山阳?”昭武帝沉吟道:“不大可能吧?”

    秦雷突然出声问道:“她可带侍女宫人一道进去了吗?”

    卓言摇头道:“不曾有过,公主殿下乃是一人进殿,”说着有些无奈道:“正因为没有人证,也无法为公主殿下洗脱嫌疑。”

    秦雷断然摇头道:“看方才父皇察验,那盗书之人分明是心细如发,显然不是河阳那种毛躁性子能做出来的。”虽然素来不喜欢这个疯丫头,但该帮还是要帮的。

    昭武帝闻言点头道:“叫她来问问。”

    不一会儿,一头雾水的山阳公主便被带过来,给昭武帝行礼后,想了想,又给秦雷福一福道:“五哥……”

    秦雷朝她点点头,温声问道:“山阳,父皇让我问你,三日前你为何去乾明宫啊?”

    山阳也感觉出气氛的凝重,哪里还敢放肆,小声道:“他们说父皇找我,我就去了,结果转一圈子也没看见人。觉着肚子饿了,便回去吃饭了。”

    听她掺杂不清的回答,昭武帝越发她做不出那种事情来,遂沉声问道:“谁可以作证呢?”

    山阳睁大眼睛想了想,委屈巴巴道:“门口的守卫也不让随从进门,女儿我就一人进去了,却没有证人。”

    秦雷微笑问道:“那是谁传的话呢?”

    山阳下嘴唇紧紧包住上嘴唇,使劲想了半晌,却泄气道:“不认识。”

    秦雷依旧微笑问道:“那可记得什么样子?”

    “不记得了。”山阳畏惧的摇摇头,彪悍的人只佩服更彪悍的,秦雷无疑比她彪悍万倍,所以她对秦雷佩服万分。怕自己显得太笨,又使劲想一会,终于拊掌笑道:“想到了,是三个太监!”

    秦雷勉强微笑问道:“很好,记性不错。”又清清嗓子道:“现在让你辨认,你还能认出来吧?”

    山阳点头道:“我是过目不忘的。”

    昭武帝冷哼一声道:“方才还说不记得模样了。”

    山阳委屈道:“我心里清楚,就是说不出来,但见了一定是认识的。”

    昭武帝耷拉下眼皮,对秦雷道:“拿着天子剑去查办此事,朕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秦雷朝昭武帝拱手道:“遵旨。”便从墙上取下那柄代表皇权的宝剑,带着山阳出了御书房。

    不到一刻钟,一行人便到了乾明宫,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已经被看押在耳房中,见秦雷提了天子剑进来,都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没人敢抬头窥视。因为昭武帝这些日子都在御书房,大部分宫人都跟了过去,是以只有屋里这十八人留守乾明宫。

    秦雷命令众人站起身子排成队,一个接一个的走到面前,让山阳查看,人数也不多,不一会便看完一遍。

    山阳皱着眉头又让这十八个宫人走一遍,却没有发现一个记忆中的面孔,只好对秦雷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秦雷又问一遍,见山阳还是坚决摇头,只好对卓言道:“把在御书房伺候的宫人也集合起来,再查。”

    御书房的太监宫女足足有三百多人,光太监也有二百多。等把这些人也看完,已经是戌时末了,山阳公主还是没有找到那三个太监中的任何一个。

    秦雷再想把内宫所有太监都集合起来,但山阳公主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估计看到什么都像是枕头了。他只好先放她回去睡觉,自己则带着卓言重新回到乾明宫。

    “人数清点完了吗?有没有偷逃的宫人?”秦雷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

    卓言摇摇头,细声道:“御书房三百一十二名宫人、乾明宫一十八人,共计三百三十人在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秦雷皱眉道:“看来他们易容了。”顿一顿又道:“有没有相熟的宫人进出乾明宫,说不定他们未曾在意。”

    卓言苦笑一声道:“乾明宫乃是陛下的寝宫,岂是可以随意进出?都是要在宫门外报备的,那记录册上干干净净,并无任何人的记录。”

    秦雷淡淡道:“也没有山阳出入的记录。”

    卓言面色微窘道:“哎,山阳公主乃是陛下亲女,谁敢让她留名登记?”

    秦雷撇撇嘴道:“所以不能迷信记录。”说完一脚踹开角房的门,大步进了房间,把里面的看守和宫人齐齐吓了一跳。

    冷冷扫视一圈,把十八个宫人都吓低了头,秦雷指了指边上的卓老太监道:“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宫人们小声答道:“卓总管。”

    秦雷坏笑着看卓老太监一眼,咯咯笑道:“那知道二十年前他是什么人?”众人心道:‘二十年前,我们还没生出来呢。’

    也不卖关子,秦雷嘿嘿笑道:“他就是江湖人称‘十八层地狱’的黑道枭雄卓阎王,生平最爱把人折磨致死,什么挖心割鼻,剥皮凌迟,对你们卓爷来说,那都是玩剩下的。”

    卓言听他信口胡说,心中苦笑不已,但面上还要配合着桀桀一笑道:“王爷有所不知,当年我最爱的乃是‘梳洗’。”

    众人心道:“过于秀气了吧?”

    却听卓言森森道:“先把人犯剥光衣服,赤身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哗啦’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间过年杀猪时,用开水烫过之后,给那猪身子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为止,”

    一阵阴风吹过,再趁上他干枯恐怖的面容,让屋中人无不毛骨悚然,卓太监却仍不罢休,继续满面陶醉道:“这可是一门手艺活,每一刷子下去,都要刷下黄白红三色,且不能把人给刷死了,”伸出猩红的舌头在唇边一舔,卓太监毒蛇般盯着那十八人道:“直到剩下森森白骨,还能看到那受刑之人的心肺还在跳动,这才算是大功告成。”说完便如夜枭般嘎嘎笑了起来,让秦雷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呢?”边上一个侍卫好奇问道。

    “什么然后?”完全入戏的卓太监,依旧沉浸在疯狂的臆想中不能自拔。

    “人还没死呢……”那侍卫闷声道。

    “不管了,爱咋咋地。”卓太监笑眯眯道,这给人无限联想的一句,又让宫人们重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秦雷这才冷笑道:“相信你们也不愿看到卓公公重操旧业吧?”一众宫人吓得点头如捣蒜。

    “那就告诉孤王,这三天还有谁进过乾明宫?”秦雷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高亢:“除了山阳之外。”

    “胡副总管……”角落里有人尖声叫道,显然是被两人一唱一和的吓破胆子了。

    “胡传义?”卓言眯眼道。

    “他不是华林苑的总管吗?”秦雷不解问道,对于这个曾经去南方传旨的家伙,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华林苑乃是陛下日常起居之所,向由大内副总管兼任。”卓言面色阴沉的解释道。

    有两个侍卫上前,将那鹌鹑似的内监从人群中拖出来。

    “把那天的情况细细讲来,漏了半句小心杂家的梳洗招待。”看卓太监如此专业的样子,秦雷心道:‘这家伙八成真干过。’

    那小太监赶紧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瞒下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三天前的下半夜,奴婢在偏殿值夜,因为尿急,又忘了拿夜壶,只好出去方便。回来的时候便见着有几人悄没声的进了殿,奴婢心道:‘这么晚了定然没有好勾当。’”

    卓言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尖叫一声道:“让你当值是做什么的,怎么既不捉贼又不喊人呢?”

    小太监捂着脑袋道:“奴婢有心跟进去,却怕被发现了灭口;有心喊叫,又怕他外面有同伙,被发现了灭口。只好缩在柱子后面,想等着他们离开。后来他们出来时,俺才见到,其中有一人竟然是胡总……副总管。”

    卓太监气极反笑道:“他们走了之后呢?你为何还不报告呢?”

    “奴婢有心想报告来,但想着胡…副总管在宫里几十年,徒子徒孙无数,免不了将来就要遭报复,便没敢声张……”

    “要你个狗才还不如让条狗!”卓太监气得就要抽他,却被秦雷拦住道:“还是交有司处置他吧,你先把那胡传义给孤拘来。”

    卓言这才愤愤离去,子夜时分方转会道:“那厮不见了,说是昨儿就出了宫门,一直没回来。”

    秦雷叹口气,无奈道:“孤要去交差了,陛下还等着呢。”卓然苦笑道:“老奴陪殿下一道去吧,不能让您代我受过。”

    果然,昭武帝对两人一夜的白折腾极为光火,将两人狗血喷头骂一顿,这才气呼呼道:“接下来怎么办?”

    秦雷擦擦脸上吐沫星子,干笑一声道:“重新出一份试题,乃是当务之急。”说着微笑道:“且不要声张,到开考那天便可把一群蠹材剔除出来,且还要他们吃下这个哑巴亏!”他说的‘他们’乃是总可霸占皇榜前几十名的世家大族。

    昭武帝想了一会,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小子,总能想出些鬼点子,从极坏的事情上找到些好处。”

    秦雷赶紧谦虚道:“还是父皇教诲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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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一章 贡院深锁春不见

    紧张兮兮的一夜过后,皇宫又恢复了平静,宫外甚至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从指缝淌过,眨眼间便到了农历二月三十这天。

    大约午时许,秦雷才从睡梦中醒来,笑问边上伺候的若兰道:“我睡多长时间了?”

    若兰微笑道:“十个时辰了。”

    秦雷咂舌道:“我说怎么脑壳子疼得,原来是睡扁了头了。”若兰掩嘴轻笑道:“您要去办大事儿了,养足精神也是应该的。”说着心疼问道:“真要连熬五天?”

    秦雷眯眼笑道:“放心,那些文弱书生能撑得住,爷就能撑得住,”与若兰说笑着起身,又饱餐一顿,便要叫上石敢出门。

    若兰却命人从里面抬出五个大食盒,便要往车上放,秦雷奇怪道:“这又是哪出?”

    “王爷您五六天不能出来,带上这些吃食,可别饿着了。”若兰很认真道。

    秦雷苦笑道:“贡院非比别处,除了身上的衣服,所有考官都不许带进一丝一毫去,即使是孤王也不得例外。”若兰这才怏怏的挥退下人,小声问道:“那吃饭怎么办?有地方睡吗?”

    秦雷哈哈笑道:“你就别操心了,我也没当过考官,不知道的。”说完朝她挤挤眼,便离了清河园,径直往西城礼部衙门去了。

    半道上,沈冰又蹿上来,无论秦雷走到哪里,这家伙总能找得到。

    “楼万里作息正常、今天居然还有闲心遛了趟花鸟市,似乎毫不知情。”简单的见礼之后,沈冰沉声道。

    秦雷颔首道:“知道了,老头子会在开考之后对他实施抓捕,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那盗题的胡传义已经畏罪潜逃,若楼万里是其同伙的话,自然也不可能还有闲情逛花鸟市。寻思一会儿,秦雷微笑问道:“你来捋捋这事儿。”

    沈冰点头领命,微一沉吟道:“从幕后人的目的看,无非是想一箭三雕,其一、嫁祸山阳公主;其二、整垮楼万里;其三、破坏国家的取士。”

    秦雷笑道:“还有其四,若是侥幸成功,便可以藉此控制这群举子;其五,不管成不成功,都给一心想要开创清明局面的老头子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沈冰抿嘴道:“确实是好算计,不管这事儿会不会露馅,他都不会蚀本。”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撇嘴道:“光想好事儿去了,却忘了一件事,就注定他成不了。”

    就连边上默默听话的石敢也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儿?”

    大拇指指向自己,秦雷臭屁笑道:“他忘了谁是主考官,”说着冷笑一声道:“想给我点眼药,先挖了他的眼去……你继续。”

    沈冰嘴角抽动一下,赶紧继续道:“在中都,能做到这一点的,无非是太尉、丞相和太子,总逃不过这些人。”

    秦雷笑笑道:“你说的完全正确,但没有人规定中都外的人,就不可以干这件事儿。”

    沈冰‘哦’一声道:“河阳公主?”旋即又自我否定道:“她没有理由呀,毕竟山阳公主是她的亲妹妹啊。”

    秦雷摇头道:“这女人做事不需要理由……当然,这次她有充分的理由,比如说她支持的是太子,而不是她的亲大哥;比如说楼万里,是老头子用来监督她在中都势力的;再比如说,陛下抛弃了她,我曾经羞辱过她。”说着一拍脑瓜道:“这么看来,非她莫属了。”

    沈冰心道:‘您也太臆断了吧。’又听秦雷不负责任笑道:“当然别人也都有嫌疑,至于谁才是幕后黑手,就拜托你沈都司查一查了。”说完便把一脸无奈的沈冰撵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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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后,车队到了礼部衙门前。

    神清气爽的麴延武早等在门前,见秦雷下来,赶紧恭敬相迎道:“微臣恭迎王爷。”

    秦雷哈哈笑道:“麹公客气了。”两人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自然与旁人不一样,相视一笑,便携手进了衙门。

    进了大堂,叙坐上茶,打量着麴延武簇新的二品紫袍,秦雷微笑道:“说来怪了,都是二品的打扮,怎么就看着你比正月里气派多了呢?”

    两人知根知底,麴延武也不与秦雷虚伪,捻须笑道:“当时不过是个散秩大臣,散秩散置,被人家闲散着放置,就是一品大员,也是气派不起来的。”

    秦雷也是满面春风的点头笑道:“想不到仅仅月余,麹公便成了礼部尚书、未来的百官座师,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麴延武真心实意笑道:“从襄阳府晴翠山庄开始,属下就把前程荣辱、乃至身家性命都交给王爷了,所以就不跟您说谢了。”

    秦雷看看门外,石敢朝他点点头,知道四下全被黑衣卫控制,这才唏嘘道:“当日许你宰相之尊时,还说要十年,万万想不到才一年就要实现了。”

    麴延武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紧张问道:“王爷是说属下将入主中书?”

    秦雷摇头笑道:“那可是文彦博的土匪窝,去那作甚?”

    麴延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道:“不去中书,谈得上什么宰相?”

    秦雷嘿嘿笑道:“不仅咱们不去中书,还要让文彦博主动出来。”说着揭秘道:“孤与陛下商议妥当,四月左右会正式设立内阁,到时候会有五名内阁大臣,共同协助陛下处理内政外情,你就是其中之一。”

    麴延武好奇道:“这内阁大臣的权责是什么呢?”

    现在不是详说的时候,秦雷只是先跟他一说,让他心里有个数,便淡淡笑道:“以后大秦没有丞相,只有内阁大臣了。”

    麴延武恍然道:“原来内阁大臣便是未来的丞相了。”心道:‘看来陛下不希望出现第二个文彦博,把相权分薄了。’遂高兴笑道:“千年来首辅的名称和权力多有变换,叫什么并不重要。”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提前跟你透露这个,主要是告诉你,赶紧给我重新选好礼部尚书,为了避免推诿扯皮、自私自利,所有内阁大臣都要从原部门离职。”

    按照惯例,只要不是被免职的尚书大臣,在离任时可以向皇帝推荐继任者。当然,用不用那是皇帝的事,不过若是皇帝还没有心仪人选时,会将其作为很重要的参考。

    听秦雷让他考虑继任者,麴延武苦笑道:“屁股还没做热,又要挪窝。”

    秦雷没好气道:“大比一过,你就得坐三年冷板凳,小心拉肚子。”

    麴延武赶紧陪笑道:“属下就是这么一感慨,好歹当了一段尚书,算是把履历凑齐了,接下来为宰为辅也不心慌了。”

    秦雷点头道:“正是此理,给你这段时间的尚书生涯,除了让你聚攒些人脉,也是为了这个。”说着问道:“你看由谁接替的好?”

    麴延武微笑道:“王爷您看李光远怎样?”他是成了精的人物,揣测上意自然不在话下。

    果然,秦雷颔首笑道:“不错,他是三品官、官声也好,恰好又监考这次的春闱,我看行。”

    麴延武会意笑道:“那属下便推荐他吧。”

    把这事儿说完,日头便已经偏西,好在现在天长了,离天黑还早。

    两人这才扯上正题,秦雷详细问下贡院的情况,麴延武打保票道:“一应人工、器具都已经制备完成,您只管去请试题,下官先行入贡院恭候。”说完取出礼部的官印、提调官的关防,在秦雷的奏章文书留白处加盖,秦雷也取出自己的监试官关防盖好。

    所谓关防,便是临时官印的意思,一般只授予临时官职所用,比如这次大比中的考官提调官们。

    再加上原先就有的两个副考官关防、卫戍官关防、一共是六个印章,秦雷这才将奏章收回怀中,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取考题了。”便与麴延武一同出了礼部,一个往皇宫去了,一个往贡院去了。

    秦雷一路疾行,正好申时到了御书房,昭武帝早将一个黄缎包着的匣子搁在御案上,待秦雷请安上折后。便亲自双手端着那匣子起身,在秦雷身前站定。

    双目炯炯的看着这个令他最为得意的儿子,昭武帝沉声道:“朕对这次春闱的期望你是知道的,切莫为了些许人情,坏了国家的抡才大典。”

    秦雷正色道:“父皇请放心,只要儿臣在,就一定会给士子们一个公平。”

    昭武帝欣慰笑道:“朕自然是放心你的,记得你曾经说过:‘大秦对别人是国,对我们皇家来说,却既是国又是家;旁人坑害国家,也许为了自己的小家,但我们皇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去坑害大秦。’”如此一段长且没有韵味的话语,难为他还记得。

    但昭武帝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因为此时只追究受贿人的责任,行贿人却被认为是弱势一方,《大秦律》不予追究,是以那些行贿的考生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参加春闱。

    虽然文家事败,无法为达官富绅提供强有力的保护,但十八房考官、阅卷官、誊卷官等要害官员之中,肯定有被买通的。若秦雷这位监试官没有些手段,那些达官富绅依旧可以轻松作弊,堂而皇之的走上朝堂、参加殿试。

    若是最后及第之人,与那份受贿上名单出入不大,无异于扇了昭武帝一个大大的嘴巴,甚至可能把他刚刚掌握回来的皇权也扇碎了……昭武帝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秦雷严肃道:“永不做损害国家的事,这也是儿臣的行为准则。”

    昭武帝赞许的点点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朕之国家、既汝之国家,切记切记!”说完双手向前一递道:“开试大吉。”

    秦雷心尖猛地一颤,咬牙强抑住激动,郑重点点头。接过昭武帝手中的黄匣子,沉声道:“请父皇敬候佳音,儿臣告退。”说完便与身后的皇甫战文一道退出御书房。

    从他拿到试题的那一刻开始,皇甫战文便会带着御林军寸步不离,以保证试题的安全和不被泄露。

    马车便停在御书房门口,皇甫战文带着两名裨尉跟随秦雷上车,其余一百名金甲御林各自上马,严密护卫着马车出了皇宫。承天门外,还有另两队御林军候着,见那标着特殊符号的马车出来,这两队御林军也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向国子监出发。

    国子监就在皇城边上,不到一刻钟便到了监里。早在十几天前,国子监的监生博士们便已放假在家,就是为了不影响贡院中的春闱考试。

    而半营御林军士兵,也在国子监的师生们放假后,开进了国子监,将贡院包围的密不透风。再加上今日陆续到来的御林军,未来五日内,这小小的贡院外,居然有足足三千精锐御林守卫,可见昭武帝的决心是何等强烈。

    即使是被大队御林护卫着,秦雷依旧要抱着那匣子下马,让亲自守卫在门口的沈潍与赵承嗣两位正副卫戍官过目签押,这才在皇甫战文的跟随下,进了已经锁院将近二十天的贡院。

    也见到了自从锁院那天起,便被关在里面的李光远、孔敬徳,以及十八房考官等各色考务官员。按照规定,自从公布人选那天起,所有内帘官都要进入贡院,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直至阅卷结束、排定名次后,才能重见天日。

    其实按说秦雷也该进来的,但大秦制度粗放,让监试官兼任主考官,即是说,秦雷既是内帘官的头头、又是外帘官的老大。他便钻了这空子,硬说自己是外帘官,这才逃了二十天的监禁之苦。

    与几位大人见礼后,一众考官便来到大堂,堂中早摆好香案烛台,孔圣人的画像高踞台中,正笑眯眯的望着众人。

    考官们在秦雷的带领下,按尊卑站好,便有孔敬徳端个铜盆过来,请主考大人净手。

    秦雷面色虔诚的洗了手,为至圣先师上了三炷香,又带着众人恭敬行礼后,这才将那盒子外的黄绫打开,便露出十字交错的两道皇家封条,上面还加盖着皇帝的印玺。

    秦雷请两位副考并十八房考官一同查看,待众人都确定封印无损后,便在一旁的文书上一一签字。

    他这才小心拆开封条,露出里面的三层坚固铁箱,这铁箱乃是存放试题专用,每一层搁放一场考试的试题,且三面又各有一把锁,攻击九把,三位考官每人三把,皆是一二三层各一把。只有三人聚齐才能打开。

    秦雷从怀中摸出一把绿色的钥匙,将上层中间的锁打开,李光远和孔敬徳也各自开锁,终于打开了第一层,取出了第一场的考题。

    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印卷官赶紧接过考题,请在所有人中字迹最工的誊卷官,将试题誊写在雕版之上。

    那雕版写成后,便有工匠边刻边印,而所有这一切,都在秦雷等几十位考官眼皮底下进行,并不出大厅。

    几十个工人通宵达旦地刻印,直到三更过后才印制完成。

    看看外面的天色,誊卷官和印卷官便低头仔细核对每一张散着墨香的考卷,并在合格卷子的卷底用上自己的关防,将其装入试题袋中,再用白纸糊好封口,最后由秦雷和两位副考官一一用印,这才算是完成。

    待一千七百份考题全部印制完成,外面的天色已近黎明。

    而考生,便是在黎明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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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二章 让兵大爷摸一摸

    三月初一寅时许,京里大大小小的会馆寓所陆续亮起了灯,家人仆役陆续起身生火烧水,为自家的相公准备吃食行装。不一会儿,今日应试的举子们也纷纷起来,自有小厮服侍着穿衣洗漱。只是平日里最讲举重若轻的举人老爷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的仿若要赴刑场的人犯一般。

    待梳洗打扮停当,小厮们便端上断头饭……哦不,是状元饭,请相公吃了好上路。

    这一餐饭可有讲究,其中每样物件都是可以讨个彩头的。只见小厮先将一盘清蒸鲤鱼端上桌,眉开眼笑道:“鱼跃龙门!”

    又将一盘烧鸡端上,喜气洋洋道:“状元及第!”

    还有一盘卤货猪蹄子,牵强附会道:“雁塔题名。”

    再将一盘子炒莴苣端上来,讨巧卖乖道:“青云直上!”

    小厮又端上一盆王八汤,往桌上一搁,不出所料道:“老爷独占鳌头喽……”还好没说老爷是个大王八。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大吉大利,可还缺点主食,只见小厮又端上一盘发糕、一盘蜀黍面窝头,寓意‘高中’、‘头名’。

    这便是‘大合源’的钱掌柜为自家少东摆设的践行饭,一般举子也多少就是这几样。当然大富人家要豪阔些,但无非就是盘子碗多些,用料珍贵些,名头更讲究些罢了,却也逃不了这些‘高中榜首’的彩头。

    也有那贫寒士子,买不起甲鱼河鲤,只好用那‘青云之上’、‘高中头名’来将就,若实在觉得不过瘾,还可以啃个水灵灵的大萝卜,边啃边叫道‘好彩头’!……萝卜又叫菜头。

    但士子们刚刚睡醒,更兼心情紧张、自然大多食欲不振,任凭什么山珍海味也吃不到嘴里去,大多是掰一块‘头名’,沾点‘鳌头’汤,最多再戳几筷子‘龙门’罢了,倒不如萝卜青菜的吃着爽利,可见豪奢未必处处享受、贫寒也能舒泰自得。

    当然也有不紧张、食欲大好的,这些人大多已做好场外准备……他们或是已经买到考题,托人答好写下,准备夹带入场;或是买通关节,在卷子上留下特殊标记,自有考官取中的;更有懒惰者,高低不愿去遭这三日大罪,直接找了替身代他们入场。反正他们不用绞尽脑汁便可取中,自然没什么好紧张的。

    还有几个更特殊的,他们在进入考场之前,便已经是陛下亲口承认的‘天子门生’了。几乎所有人,也包括他们自己,都相信这次考试只不过是个过场……难道以孝悌著称的隆威郡王殿下,会落自己父皇的颜面吗?

    方中书便是‘天子门生’中的一个,整个山北会馆里,只有他与那红脸的涂恭淳若无其事,谈笑风生。那涂恭淳虽不是什么‘天子门生’,但他生性豁达,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紧张是什么东西。

    吃完同乡特地奉送的‘状元宴’,一群举子便结伴步行往贡院去了,路上又碰上商德重与方中书一伙人,大家也算是共患难过,自然呼朋引伴,并成一帮,说说笑笑到了国子监外。

    此时天色刚刚蒙蒙亮,国子监外戒备森严,御林军设置三道防线,只放行有举人证明的士子,其余一干人等,皆被拒之其外,不得擅越雷池半步。

    士子们纷纷接过下人手中的篮子、食盒、被褥之类,排着队穿过大门,浑似一群逃荒的难民一般,待卯时三刻一到,大门立刻紧闭,沈潍亲手贴上封条,再不许任何人进出。

    过了第一道防线,举子们就算是进了国子监,但想要进入百丈之外的贡院,却还要耗费许多时间。

    到了第二道防线前,士子们且住,便有监督官挨个叫名。一欸被叫到姓名,才能从队伍中出来,站在监督官面前,任其观赏一番。

    并不是监督官有恶趣味,而是为了防止有人替考,需得真实相貌与监督官手中名册上的描述、画像相同,这才能进入第二道关卡。

    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若事先买通几位监督官,便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非把冯京说马凉,自然有画像也没用了。

    但今年,昭武帝发了狠,在考生进场之前一刻钟,一队御林军官带着圣旨来到此道关卡前,取代了麴延武事先安排的监督官,这些丘八们六亲不认、只认画像,一双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举子们使劲瞅,就算是货真价实的考生也要被看得毛骨悚然,那些个替考之人更是骇得浑身筛糠、汗流如浆。

    此时大门紧闭、插翅难飞,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大权势,在这里都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考生罢了。更何况为人代考的,能有什么权势不成?真是想浑浑不过、想退退不得,便似热锅里的蚂蚁一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不一会儿,约摸着过了四五十个举子,便听那唱名的文书道:“黔阳府周吉淳……”叫完半晌也没人做声,那文书又唱两边,见还是没有响应,这才对边上的监督丘八道:‘这个缺考了。’丘八点点头,那文书便要将那周吉淳的名字勾掉,却听着有人怯生生道:“在这儿……”

    丘八闻言恼火道:“你倒是放屁啊!”把那‘周吉淳’吓得一哆嗦,缩脖子站在那儿不敢反嘴,他不知多少次出入考场,却从没遇到过今日之野蛮一幕。

    “过来!”监督官厉声喝骂道:“难不成要老子抬你过来?”

    那‘周吉淳’这才磨磨蹭蹭过来,但犹自畏缩的低着脑袋,高低不肯抬头。

    那监督官虽是丘八,但好歹是些军官,粗识几个大字,端着名册看一眼,念道:“周吉淳,年十八岁、体态修长、七八之间、面白无须、左眉一颗朱砂痣,右耳生具栓马桩。”听他念着,那举子面上的汗水更重,身子也不由自主伸直、甚至还偷偷踮起了脚尖、

    念完冷笑一声道:“您老就是抻直了,也不到六尺长吧。”

    举子浑身一颤,刚要摔倒,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扭住,将他的脑袋高高的扳起,露出一张黑乎乎、皱巴巴、胡子拉茬的老脸,别说十八了,就说二十八也是奉承他的。再看他虽然一脸麻子,却没有哪一颗是红的、耳朵更是清洁溜溜,可能除了性别之外,与文书上所描述之人没有一丝类似。

    那丘八监督咽口吐沫,笑骂道:“你那东主也太不当回事了,好歹找个白净点的来冒名啊……”边上的兵士也是哄笑不已,对于能作践这些士子们,兵士很是快意,谁让他们整日里眼高于顶、趾高气昂的。

    那‘周吉淳’顿时万念俱灰,这是他第五次参加春闱、也是第三次替人考试。自从明白所谓抡才大典,不过是豪门瓜分朝廷高位的遮羞布之后,他便绝了科举之念,专心致志做起替考来……第一次因为没有名气,只得了一百两,但因着连战连捷,这次已经升至五百两,足够他买上几顷好地,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谁成想这次失手,好梦成了镜花水月不说,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还有可能连累妻儿遭灾,想到这,那冒名的举子不由悲从中来,张开大嘴哭了起来。

    却被边上兵士凶恶掌掴道:“嚎丧什么?”顿时将其哭声打变了调,听起来凄惨无比。

    这一位李代桃僵者被查出后,大部分赝品被叫到名字时干脆缄默不语,也有心存侥幸的,却被一一揪出,跪压在道边任人观瞻。

    自然也有手段高超的门户,找来替考的与本尊颇为相似,再贿赂画师,将那文书上的人像画得在两可之间,也可以糊弄过关,非当时的手段可以勘破。只是当时读书人太少,能胜任春闱的就更少了,除了本家势大财雄之外,还得有绝佳的运气才成。是以这样的情况只是特例,算不得祸害。

    直到一千六百多人都被叫了个遍,绝大部分人都进去后,却还有六七十人犹站在队中。

    丘八监督一挥手,一队持戈士兵便将这些人团团围住,只听那监督疾言厉色道:“尔等为何不应?”

    这些人一阵慌乱,便有机灵的叫道:“没念着在下的名字,实在无法答应。”

    那监督冷笑一声道:“拿你的身份文书来。”

    “遗失了,还想请大人通融呢。”那举子一脸无奈道。

    “那你是如何进来的?”监督官大人也不是傻子,粗声问道。

    “就这么把学生放进来了。”那举子一摊手,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其实他心里早就慌得长草了,只是不甘心束手就擒,做些困兽斗罢了。

    那监督官又命人搜身,果然没有搜出任何身份证明。这粗豪的军官哪里知道,方才唱名验身的功夫,这些家伙已经将那要人命的证明吃进了肚中。他们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必然会有人营救,而若是泄露出去,就算朝廷不杀他们,那些因此事败的大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监督官颇为无奈,只得命人暂且将其与已经查处的考生分别收押,等禀明圣上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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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过了两关的考生们,又在贡院门口遇到了更严苛的搜身。

    按规定,考生除允许携带笔砚外,片纸只字不许带入。昭武帝同样派出一队御林军,取代了在此检查的督学。

    那些丘八监督命令考生们解开衣裳,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排着队站在甬道里,听候点名,依次上前接受检查,每一位考生由两名搜检军搜身,从头到脚,仔细搜查。此时春寒料峭,考生们自腰际以下都冻僵了,几乎不知道自己身体发肤之所在。

    这种无礼到野蛮的搜身,那还有一点礼待士人的样子?分明对待囚犯也不过如此嘛,自然引起考生们的极大不满。但此时天色不早,距离开考时间已经不远了,士子们不得不忍气吞声,暂且将身子当作木头,任其蹂躏,心中却将那位刁钻刻薄的五殿下恨得咬牙切齿。

    要说秦雷真是冤枉,自从昨日进入考场,便被限制在贡院之中,对门外发生的事情毫无影响能力,却是为昭武帝背了黑锅。

    军士们又揪出一百多个夹带的考生,多是些直接将考题藏在被褥中、鞋底里、腰带间的,其实尚有许多藏得隐蔽的并未搜出……这些搜检军第一次做这种活计,难免粗枝大叶、遗漏颇多,自然也无法强求。

    经过千辛万苦一个上午,余下的一千五百名举子终于站在了贡院之中,也见到了那可恶的五殿下、以及一干副考同考。若非此时不同寻常,士子们定要大声质问诸位考官:‘为何要有辱斯文到不把举人当人。’

    秦雷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事情,也问过了同样一头雾水的麴延武,哪里还不知昭武帝的用意,心中自然又恼又恨,咬牙切齿地暗骂道:‘只道好心让我开山立派,却还是脱不了拿我当傻子般利用。’他倒不是恼昭武帝严肃考纪,而是愤恨将自己瞒得死死的,这对他来说,才是万般不能接受的。

    但事情已然发生,他也只能寻个变通的法子,先将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待士子们在面前站好,秦雷面无表情的扫视过众人,半晌才冷冷道:“今日的检查前所未有,你们肯定觉得有辱斯文吧。”

    士子们不料他如此坦诚,一时也没人敢点头,都傻傻的望着他,听他继续道:“但你们想过没有,朝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像防贼一样防着作弊的?”

    有那不知好歹的士子心道:‘还不是显摆威风吗?’但大多数人还是被秦雷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小声问道:“为何?”

    秦雷肃声道:“所谓‘进士’者,乃是取的我大秦最博学、最德高、最优秀的一群人,理应得到世人的仰慕尊敬,可是现在,你们仰慕尊敬前科进士吗?”

    士子们虽然不敢摇头,可心里却认同了王爷的说法,谁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玩意?怕是当中许多人连四书五经也没看全过吧。

    秦雷见士子们一脸的不屑,不由微微一笑道:“不止是你们,就连普通百姓也是不屑的。”说着看士子们一眼,语重心长道:“这样的恶果是什么?官员没有威信、甚至不如当地士绅,一有诉讼纠纷,百姓们先想到的是去找乡绅,而不是找他们的父母官。”

    这些事情,士子们都是了解的,只是他们从未想过,竟然是科举惹的祸,只听秦雷一脸严肃道:“百姓只尊敬凭真才实学靠上的进士,只福气这样的父母官,你们可有异议?”

    举子们纷纷摇头,七嘴八舌道:“王爷说得正是。”

    秦雷趁热打铁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有许多人去皇宫前请愿,希望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春闱大典,现在就是朝廷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今日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让有真才实学之人可以高中皇榜、让投机取巧之徒可以原形毕露!”

    经他这样一说,士子们终于心平气和起来,心道:‘所谓乱世用重典,又道是乱而后治,看来矫枉过正也是难免的。’经过秦雷一番巧妙说辞,士子们的怨怼情绪奇迹般的消失,竟然转而理解甚至是感激起这位铁面王来。

    这就是政客与学生的差距。

    ‘当啷’一声铃响,入场时间到,秦雷拿出最温和的笑容,团团拱手道:“祝各位好运。”士子们赶紧躬身还礼,各入号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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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三章 沈子岚

    考生进入考场后,按号舍的编号每人一间号舍,号舍外有一名军丁看守,一千六百个号舍便动用了八百号军丁,昭武帝的决心可见一斑。

    考生在号舍内坐定,便有孔敬徳与李光远同时宣讲考纪:。每场考试以晨昏为界,考生在黄昏时要交卷,如仍未完成,发给三只蜡烛,烛灭后即扶出场外。其间禁止讲问走动,进食睡眠乃至便溺,皆在那不足五尺的小间内进行,待三日三场考完后,方才得以释放。

    讲完这些,又按例解说下三场考试的内容,此时天下毕竟战火仍频,是以昭武帝不重锦绣文章,而重真才实学,虽然也考三场、却没有前朝那些‘墨义’‘帖经’之类纯靠死记硬背的东西。

    第一场考史论,共五道题,昭武帝从《春秋左传》这样的儒家典籍上取出五段文字,其中关于聘问、会盟、征伐、婚丧、篡弑各一段,让考生作五篇史论,阐述自己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每篇五百字,最多不得超出五十字。这是为了避免考生云里雾里的胡诌八扯。这场考察的是举子们理解问题、思考问题的能力。

    第二场考策论,也是五道题,昭武帝找出五件内政外情,也可能是对齐方略这样的大事,也可能是府县讼狱这样的小情,让考生作五篇策论,命其分析原因,提出应对之策。同样是每篇五百字。这场考的是举子们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第三场才是三道四书题,以及一首命题诗,藉此考察举子们的学问才识。

    此时还未将四书五经提高到畸形的高度,更讲究学识渊博、机智多变,若是本本分分考试录取,也真格更能为国家选拔出智谋超群的人才。

    待宣讲结束,秦雷便沉声宣布道:“第一场开考。”十八房考官便将散着墨香的考卷发下,开始了第一场‘史论五篇试。’

    举子们忐忑的双手接过考卷,便见到开篇一题乃是‘子产为政、有事伯石’这样的正统史实,并非偏难怪,大部分人都松口气,纷纷低头构思起来。

    却也有许多面色惨白、汗流浃背之徒,趁着监视军士不注意,或是撕开棉袄夹层、或是解下贴身肚兜,将精心藏起的小抄取出,只看一眼便口干舌燥、耳鸣眼花、险些齐齐晕厥过去……只见小抄上第一题,乃是‘齐侯免、求丑父’,哪里是什么‘子产为政’啊。

    偷看下全部五道题,也没找到那位子产兄在哪里,急惶惶哆嗦嗦的再看看考卷,竟然没有一道与小抄上相同的。‘上当了!’便如一道晴天霹雳起,将这些自以为得计的家伙震得魂飞天外,真个晕厥了几个。自然惊动了监视兵丁,也发现了那夹带小抄,将其架将出去、收押起来不提。

    看着不时被拖出去的考生,秦雷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他的本意是举行一场安定祥和的大比。虽然与昭武帝一般,准备给予大多数人公正,可他并不想追究作弊者的责任,好比楚庄王的‘绝缨之宴’,让企图投机取巧者知难而退也就罢了,大家都不损面皮,将来也好相见。

    然而现在场面完全失控,一群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接管了原本监考官的差事,完全的不留情面、完全的不计后果,完全的……让自己无法收拾,却也让秦雷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君心似海、恩威不测。

    ‘怪不得老大离家出走、男女两个老二心理变态呢,这老家伙做事忒绝了点。’秦雷忍不住腹诽道。昭武帝这种‘以所有人为棋子’,凡事只问结果,漠视旁人感受的作风,是最为秦雷所不喜的。

    又想到昨日昭武帝深情款款执手道:“朕之国家,便是你的国家。”看来果然只是一句废话而已,没有别的含义,却是他秦雨田自作多情了。

    气哄哄的背手转一圈,竟见到了伏案呼呼大睡的小胖子,秦雷不由暗笑道:‘才开考不到两刻钟就睡过去了,不知这三天三十六个时辰该怎么熬?’也没惊动小胖子,轻手轻脚往前面去了。

    待见到李四亥的隔壁,秦雷两眼顿时瞪得老大——这里竟然坐着文铭仁那厮。秦雷不由惊奇万分,但见他在低头冥思苦想,只好悄悄离去,心中去大呼诡异……据说文彦博正四处捉拿这个逆子,不想他竟堂而皇之的进了贡院,还与李四亥坐了隔壁,说没有猫腻谁信啊?

    巡视完考场便已到了未时末,昨夜一宿未眠,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疲乏了,秦雷便回到至公堂后的主考下榻处,刚要进门休憩一两个时辰,却有考务官上来禀报今日考生出勤情况。

    撇撇嘴,秦雷还是把他领进屋里,一边洗脸一边道:“说吧。”

    那官员清清嗓子,便把情况与秦雷分说:此次春闱共计一千七百零六名应试举子,实到一千七百零一名,其中又有因为身份不符、夹带小抄进场的二百一十七名考生被剔除,实际有一千四百一十八人考试。

    而缺席的五人中,四人已经向督学告了病假,还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听考务官汇报完,秦雷微笑道:“还有下落不明的,哪的考生?”

    “中都的。”考务官看一眼记录,恭声答道:“国子监应试监生沈子岚。”

    秦雷呵呵笑道:“还是国子监的,这么近都不来考试……”突然脸色一边,沉声问道:“他叫什么?”

    这考务官乃是昭武帝从外地临时抽调的,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闻言小声道:“沈子岚……”

    秦雷的眉头一下子紧紧皱起,沈家表弟应试他是知道的,思酌着自个欠沈家恩情良多,正好借这个机会偿还少许。便打算在昭武帝最后审定时,用上一个要求,将其点为一甲。这话虽然没有对沈家明说,但为了让老爷子宽心,他前几日已经差石敢去探望沈老爷子,并送去一盆海棠花,以老爷子的智慧,自然能明白秦雷已将‘探花’许给了沈子岚。

    所以秦雷以为,就是沈子岚病得爬不起来,沈家也要将其抬来,只要能勉强答完卷子,便是一甲探花,何乐而不为呢?

    可这小子偏偏就没来,且没有向督学告假,这叫无故旷考,其后果是,举人身份掳夺,十年不许再考。

    “王爷,您看……”那考务官见秦雷久久不言,只好小心翼翼出声问道。

    秦雷这次回过神来,干笑一声,对那考务官道:“许是害了重病爬不起来,又许是遇到歹人脱不开身,总之学子不易,你我一念之差,其一生便再无出路,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考务官也不是个较真的人,闻言恭敬道:“王爷仁厚,确实无伤大雅。”说完便将沈子岚的名字勾掉,轻声道:“那举子还要在督学处补备才是,以免日后惹人非议,于前程不利。”

    秦雷点头笑道:“这事儿交给孤了,你去忙吧。”那考务官便施礼退下,秦雷的面色顿时垮了下来,恶狠狠骂道:“臭小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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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小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国子监门外,沈潍恶狠狠道,他也已经知道沈子岚缺考的事情,心中自然也是恼火万分,这一哆嗦可就是三年啊,再说下会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呢?哪有这次秦雷主考来得牢稳。

    而那位惹得两人火冒三丈的小爷,此刻却正悠哉游哉的泛舟江上、倚翠偎红,实在是好不快活。

    这是一艘外观普通平常,内饰极为奢华的画舫,四壁用珍贵的沉香木雕琢出精美的图案,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话说这种在中土绝迹二百余年的珍贵地毯,去年冬里突然出现在陶朱街珍玩店中,统共只有两条,一条被太尉府买走,一条被内府买走。

    再看舱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极尽奢侈繁华之美,无需做什么标记,便可笃定悉数出自内府尚宝监,是谁可以像对待自家库房一般,随意从内府搬出这些皇帝珍藏呢?当然是管内府的人了,谁管内府?当然是太子了。

    “这苹果甜酒确实不错,正合本宫的品味。”只听沈子岚对面的男子道,声音如和田玉石一般温润。

    貌似大秦能称本宫的男子,只有一人,就是大秦太子殿下。只是不知这位应该在家闭门读书的太子爷,怎么会与沈子岚凑在一起呢?

    “太子哥喜欢就好,这东西虽然稀罕,沈家却可以随意取用。”沈子岚吃一口边上女子递过来的香蕉,一脸郁郁道:“想想我俩的际遇,真是不公平啊!”

    太子微微笑道:“都是命啊,但有道是‘东园桃李花、早发还先萎;迟迟涧畔松,郁郁含晚翠。’倘若甘罗十二为相,谁知十三便亡;又如吕尚八十垂钓,谁知其能为相?”这也是他日常激励自己的名言名句名人轶事,是以讲起来分外顺溜。只是将‘涧畔松’、‘姜子牙’来比喻这纨绔子,还需要有随时呕吐的勇气。

    沈子岚果然分外受用,闻言开怀笑道:“还是太子哥有学问,您这一说,我心里顿时就不堵得慌了。”

    太子心道:‘说了这么多恶心话,我可堵得慌了。’但这家伙乃是顶顶重要之人,还需按捺着性子,曲意哄着点。

    见太子微笑不语,沈子岚只道他为人谦虚,也不在意。又吃了一会儿花酒,突然心中忐忑道:“太子哥,您说今天这事儿我怎么回去交代?”

    太子抿一口甜酒,温和笑道:“小弟无须担心,沈家不敢怎么着你,顶多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你罢了。”

    沈子岚挠头道:“可光挨骂也是个顶痛苦的事儿。”

    太子双眼微眯,轻笑道:“傻小子,哥哥我当了七年太子,总结了个经验,你要不要听?”

    沈子岚感兴趣道:“洗耳恭听。”

    “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老实的孩子没得吃。”太子双目中透射着点点寒光,幽幽道:“哥哥我原先就是太老实了,所以才被一帮兄弟挤兑成这个样子。”

    沈子岚不是笨人,自然听懂了太子的意思,紧紧攥着一只玉手,喃喃道:“闹?”

    “孺子可教。”太子颔首笑道:“从现在开始,你要闹,闹得越大越好,到时自然会有人给你糖吃。”说着看一眼内宫方向,冷笑一声道:“源源不断的闹,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糖,让你吃到腻为止。”

    沈子岚被他说得心尖怏怏,紧紧拳头道:“太子哥,您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霆自信笑道:“九成是进入御林军,权任校尉衔。”

    沈子岚惊讶道:“您已经得到消息了?”

    太子很享受这种惊讶,放下手中的银杯,呵呵一笑道:“不用得到什么消息,这是必然的。”又满脸真诚的望着他道:“这就是我让你罢考的用意所在。”

    沈子岚‘啊’一声道:“不是说让我宣布自己的存在吗?”

    太子微微笑道:“这是一个方面,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你要告诉别人,自己不喜欢文事。有人自然会想:‘不喜欢文事?那就试试无事吧。’而沈潍在御林军威望颇高,若是让你加入行伍的话,御林军便是不二选择。”

    听太子抽丝剥茧的分析,沈子岚不由赞叹道:“太子哥真是深谋远虑啊,太厉害了。”

    见沈子岚完全入了巷,太子微不可查的笑笑,从碟中拿起一片薄如蝉翼的五香熏鹿肉,细细品咂起来,心道:‘胜利的果实永远都是那么芬芳。’

    沈子岚闷头寻思半天,突然微微担心道:“万一有人说我贪得无厌怎么办?”

    太子颇为意外的看他一眼,暗道:‘竟不是个草包。’但他要得就是那个效果,自然不能让沈子岚多想,遂一脸沉痛道:“想想你的牺牲,就算是封王也不能完全补偿,所以没人敢怪你……”说着又故作潇洒的抿嘴笑道:“即便有人怪,只会让大人更可怜你,再给你更多的糖……何乐而不为呢?”

    沈子岚这才被说动,狠狠一攥边上女子的小手,咬牙道:“中,我回去闹!”疼得那女子面色煞白,却不敢叫出声来。他却是个急性子,说完便将偎着自己的两个女子推开,朝太子拱手道:“我这就回去闹。”

    太子颔首笑道:“确实要趁早,沈家庭院深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传到旁人耳朵里去呢。”说完便起身相送,看着沈子岚登上小舟离去,才翩然转身回舱,对着牡丹屏风笑道:“一切尽在掌握。”

    屏风后闪过一人,只见他面色惨白,身形瘦削,乍一看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毒蛇般闪烁,泄露着他心中的愤懑与仇恨。竟是那据说已经流亡东都的文家大男文铭义。

    “为何不亲自去做?你来做的话效果要明显的多。”文铭义有些恼火道。

    太子略略有些厌恶的看他一眼,冷哼道:“本宫自有安排,就是你的主子也管不着。”说着挥挥袖子道:“这边没你事儿了,赶紧回你主子身边去吧。”

    听到‘主子’二字,文铭义的嘴角抽动一下,但终是强行忍下,面无表情道:“鄙人从千里之外的东都赶回,送来了如此珍贵的情报,您不能如此对待……公主。”本来要说‘我’,话到嘴边却又改成‘公主’,顿时让一句义愤填膺的质问变成了狐假虎威的咋呼。

    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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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四章 老李和老文

    太子闻言哂笑一声道:“那本宫还真要谢谢你了。”说着漫不经心一挥手,侍立在角落的蒙面供奉便显出了身形。

    文铭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蒙面供奉卡着脖子提了起来。他徒劳的挣扎几下,踢翻了名贵的桌椅,却换来蒙面供奉一顿暴打。

    看着混乱的场景,太子皱起眉头道:“别弄脏了本宫的地毯。”蒙面供奉答应一声,便将文铭义拖出了船舱……但还是晚了些,有一点无色的酒水洒在了那名贵的地毯上。

    “把他给本宫扔江里去!”视线在地毯上游弋,终于看到了那一点并不显眼的水迹,秦霆不由暴怒道。

    砰地一声,蒙面供奉便将文铭义随手扔进了江里,溅起的水花足有半丈高。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文铭义一边胡乱扑腾,一边惊慌失措的叫喊道。没几下就喝了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眼看就要没了顶。

    听着外面的挣扎扑腾声,太子这才安稳的坐在桌前,尽量把视线从那地毯上移开。为了分散注意,便拿起一柄精致的银色小锤,‘咔嚓咔嚓’敲开个核桃,挑拣出果仁搁在手心。轻轻吹一下果仁上沾着的碎屑,一个完好无暇的褐色核桃仁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专注欣赏了片刻,这才将那果仁往口中送去,中途突然又停了下来,重新把手掌抬到眼前。伸出左手食指,把那核桃仁翻了个个,便看到果仁的这一侧有道微不可查的裂痕,应该是方才捶打时,与桌面挤压所致。

    太子倏地变了脸色,嘴角使劲抽搐几下,右手猛地攥拳,便将掌中的果仁捏了个粉碎。

    拍拍手,清理掉掌中细碎的果核,他这才冷哼道:“拖上来吧。”蒙面供奉便将喝饱了江水的文铭义提了上来,却又怕污了太子爷的地毯,只好站在舱外等候吩咐。

    “带进来!”秦霆却浑不在意道。

    蒙面供奉依命将水鸡般的文铭义拎进来,顿时将太子爷方才宝贝无比的波斯地毯污了大片。他有些担心的看太子一眼,却见他神色泰然间,仿佛还有些快意。

    看一眼死狗般趴在地上的文铭义,秦霆满脸温暖笑容道:“说说吧,来中都到底干什么?”

    无力的甩甩头,文铭义喘息道:“给您送信……”

    秦霆微一皱眉,蒙面供奉又是一顿暴揍,打得文铭义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却一口咬定,就是来送信的。

    秦霆终于失去耐性,冷笑一声道:“送信?我看报仇才是真的吧?”说着一脸厌恶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私下做的勾当——胡传义是谁的人,楼万年又是谁的人?难道可以瞒过全天下吗?”

    文铭义闻言难看的笑一声,虚弱道:“太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呢?难不成单单为了打我一顿?”

    太子不屑的笑一声道:“脏了本宫的手!我看你和河阳都疯了,真以为今日的陛下还是昨日那般可欺吗?”

    文铭义突然暴怒道:“难不成就看他们欺我老父,辱我家门么?”若不是蒙面供奉将其死死按住,一定会跳起来狠狠咬太子一口。

    看着满面怨恨、狼狈不堪的文铭义,太子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文相爷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文铭义浑身一颤,停下了挣扎,埋头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霆微微一笑道:“你爹把你送出中都,并不是指望你内外钻营,给他多大帮助。而是为了让文家留一丝苗裔,也好有东山再起之日……可你却与河阳那个疯子搅到了一起。”

    ‘这分明是离间嘛,他不是与河阳公主蛇鼠一窝吗?’文铭义有些发愣,他不知道太子为何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虽然看不到文铭义脸上的惊诧,太子却能猜个七八分,温厚的笑道:“就算你想让文家东山再起,也该看清楚谁才是真命天子,与那疯婆娘混在一起,除了下面舒服些,本宫再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文铭义猛地抬头,满面戒惧道:“你想干什么?”太子性喜男风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见他就差双手捂胸了,秦霆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强压火气道:“离开河阳,跟着本宫,我给你复兴的希望。”

    文铭义也不是被咋呼大的,闻言自嘲笑道:“文某不过一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太子爷何必如此错爱呢?”

    秦霆冷笑一声道:“文相将你这文家长男放逐江湖,若没有后手安排那才叫怪了呢。”

    文铭义无所谓笑笑道:“您随便说,反正我是一无所有,但求一地安身、一饭果腹,若是您管饭也是可以的,在哪不是吃呀?”

    太子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惫懒模样,不由恼火的挥挥手,沉声道:“把他关在舱底,每天送一顿饭,不许有荤腥。”

    那供奉也忍不住心道:‘可够刻薄的。’但手上丝毫不敢怠慢,将文铭义小鸡似的拎起来,往舱下去了。

    待他们下去,太子又吩咐的道:“将这里收拾下……把那地毯扔了。”宫人们赶紧过来忙碌,将那价抵万金的地毯收起。

    舱内忙乱,又略有些尘土,太子不喜,便起身出仓上了甲板。

    三月黄昏的风已经不那么刺骨,吹在面上柔柔的,让人从心底升起一阵惬意。笑容不知不觉爬上太子的俊脸,边上的宫人心道:‘太子爷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笑过了?三个月还是半年……’

    秦霆的心情便如他的笑容,积郁已久的阴霾终于散去,因为他自觉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未来的出路。极目远眺、但见江上渔歌唱晚,岸边艄公停舟,好一片春日安逸景象,忍不住轻声吟道:

    “为物稍有香,心遭蠹虫啮。年年孟春时,看花不及雪。

    僻居城南隅,颜子须泣血。沈埋若九泉,谁肯开口说?”

    边上的太监听了,不由交换下眼神,意思是:‘怎么听着这么凄惨啊……’跟太子爷久了,宫人们自然也有了些鉴赏水平,却不想太子爷只是欲扬先抑,又接着吟道:

    “自怜孤生竹,出土便有节。每听浮竞言,喉中似无舌。

    忽然风雷至,惊起池中物。拔上青云巅,轻如一毫发。”

    最后长啸一声,便将那心中的委屈愤懑一吐而净,灿烂笑道:“笑到最后才是笑、赢到末了才算赢!”宫人们这才知道,太子爷的心情确实阴转晴了。

    虽不知道原因,可他们发自内心的高兴,‘应该不用每天都挨打了吧……’宫人们心中盼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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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世上不止他秦霆一人,别人一样要谋划,至于到时候的谁能如愿,就要看谁的棋高一着,谁的鸿运当头了。

    这几日五殿下监考,自身也仿佛被关进黑屋子一般,无法对外面保持关注。那些被他害惨了、玩怕了的人,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好生勾连布局一番。

    虽然他的鹰犬还在,但他本人不在。这便没了原本那种令人胆颤的威慑力……毕竟火烧太尉府、直闯丞相府这种疯狂的决定,不是谁都可以做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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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顶青呢小轿停在了太尉府门口,守门的兵丁上前驱逐道:“太尉府门前,不许滞留。”

    轿边的伴当面色一紧,却知道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拜帖,对那凶神恶煞的军士道:“这位军爷,还请通报一下,就说……”

    哪知那军士并不与他聒噪,粗暴的伸手推搡道:“听不懂人话吗?再不走便把你们抓去巡城司,吃几天朝廷饭去。”

    伴当跟随自家老爷多年,到哪里不是趾高气昂、挺胸腆腹的?却没有遭过这般待遇,不由恼火道:“相府的人你也敢抓吗?”他以为亮出身份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军士应该立马磕头谢罪,却不想那军士只是愣了愣,便毫不在意道:“不管你是哪个府里的,就是从皇宫里来的,没有‘人事’也不得通传。”

    伴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要钱啊。他多年不递只收,早就淡忘了这一茬,此时恍然大悟,不由无比恼火道:“你……你敢向相爷所要人事?”在他二三十年的管家生涯中,似乎还没有碰到这种情况。

    那兵士并不怕他,朝他挤挤眼,一脸无所谓道:“不好坏了规矩。”

    伴当又要发作,却听轿中一声低喝道:“休得争执,给他就是。”伴当这才不情不愿的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看也不看的递到那军士手中,面无表情道:“麻烦通禀一下,就说相爷前来拜访太尉大人。”

    兵士接过银子,一一放在口中咬过,面上这才有了笑容,伸手道:“拿来吧。”

    伴当以为他还要银子,不由面色难看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帖子呀,夯货。”兵士一脸嘲讽道。

    伴当老脸涨的通红,将手中的拜帖一递,再也不说一句话。

    “在这等着。”兵士单手接了拜帖,便不紧不慢的进府通禀去了。

    这一幕都被轿中的文丞相看到听到了,待那脚步声走远,不由萧索叹息一声。虽不说话,心中却免不了一番‘龙困浅滩遭虾戏’之类的感慨。

    且说那拜帖经过层层传递,终于到了李浑手中。翻开一看,老太尉呲牙笑道:“真是稀客啊,二十年没上门的丞相大人,居然规规矩矩登门求见了。”

    边上踞坐的阴先生面色有些发紧,毕竟是他设计的机关被破,这才引出了文家的崩溃,一想到要面对苦主,屁股不由有些坐不住。

    李浑却不会在意这些小节,反而十分认真问道:“先生说老夫是见还是不见?”

    阴先生只好按下心情,勉强笑道:“文彦博此次放低姿态前来,一方面是需要东主的庇护,另一方面,定然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还是见见的好。”

    经过上次的教训,李浑现在对他是言听计从,闻言笑道:“那好,咱们就见见这位大秦第一聪明人儿。”

    阴先生干笑一声道:“所谓法不传六耳,若是学生在,怕文相会有顾忌,我还是在帷幕之后倾听得好。”

    李浑笑道:“也好,就委屈先生在后面蹲着了。”阴先生心中翻个白眼,起身往后面走去。李浑便吩咐道:“传……”

    而此时,文彦博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半个时辰,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心道:‘看来我今日算是来错了,这世上人本是最贱,越是送到嘴边的肥肉,越要百般作弄;越是吃不着,反而越要恭着敬着。’想到这,便要吩咐轿夫起轿。

    却听外面一声道:“我家太尉大人有请。”文彦博闷哼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吱声。

    轿子径直抬进府中,到了正堂前才落下。李浑这才出来,笑眯眯的将文丞相迎进厅中,一阵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后,这才干笑道:“文老弟可是有些年头没有登我这破门了。”

    文彦博心道:‘没听说还有破门的。’却无心与他分说应该是‘寒舍’或者‘草舍’更合适,只是淡淡道:“一十八年了。”

    李浑面色有些发紧,似笑非笑道:“记得可真清楚啊。”

    文彦博惨笑一声道:“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李浑乃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被文彦博勾起回忆,不由叹息一声,使劲挠头道:“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怨老夫,谁让皇室凋零到只有一个适婚公主呢?”说着呲牙道:“再说了,若没有那老虔婆答应,那事儿也成不了。”

    文彦博无力的摆摆手道:“往事不要再提,且说目下吧。”

    李浑也知道事情过去多年,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还是难分对错。况且那事儿对他又没有伤害,自然乐得不提,遂笑眯眯道:“既然不是叙旧,那老弟来找哥哥我作甚啊?”

    “展望。”文彦博面无表情道:“在下是来找太尉大人展望未来的。”

    李浑也不着急,颔首笑道:“不错,是该捋捋了。”

    文彦博点点头,沉声道:“我说五年之内,李家将成为历史。”

    “哦,哦……”李浑不禁一愣,顿一下才森然笑道:“文老弟跑来这里危言耸听,莫非是要消遣老夫不成?”说着揪着钢针似的胡子大笑道:“我看你说的是自个家吧。”

    文彦博苍白的眉毛一挑,近乎冷酷道:“文家最多还有三年阳寿。”

    李浑不信道:“不可能,你那丈母娘会保住你的。”

    文彦博面色灰暗下来,涩声道:“上次皇帝设计害我时,我便看出来了,文庄太后虽然算无遗策,但毕竟老朽矣,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这下终于愣住了,咽口吐沫道:“不能吧……”

    文彦博嘴角轻轻扯动,语调丝毫不变道:“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黄土埋到脖颈的老妪身上。”说着双目无神的望向李浑,平淡道:“当今之事,只要我在,你就占据主动。而我文家垮台的话,你就没了胜算。”

    李浑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家伙专爱说大话,我李家乃是武人世家,能有今天地位,那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们靠得是军队,而不是您文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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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五章 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往年因为有我在,朝政才不能被皇帝独揽。皇权不张,自然没人将他当回事,但现在不一样了。”只听文彦博幽幽道:“在秦雨田的协助下,昭武皇帝用三年便可将大秦上下换一遍,再用两年时间重新掌握朝政。到时候皇家军政大权在握,便是与太尉大人您翻脸的时候了。”

    李浑干笑道:“打就打、怕个球?”

    文彦博哂笑一声道:“现在您与他平分秋色,自然不怕。但五年后呢?且不说秦雨田这个变数,就拿现在的军力说,您觉得有希望胜过皇家吗?”

    李浑心里清楚,但兀自嘴硬道:“没打过谁知道?”

    文彦博掸一下衣襟,冷笑道:“皇室式微时,自然无法赢得官兵的支持,所以您才有希望。但五年后,昭武帝脚踏河山、手掌乾坤,一副真命天子的派头。到时候,还有几个愿意跟您走的,恐怕还未可知吧。”

    这些话,阴先生其实已经讲与李浑,他却有些将信将疑……毕竟李家在军中上百年的经营、十几年的专权,难道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但从文彦博口中听到同样的说法后,他终于相信了,不由坐直身子肃声道:“那怎么办?”

    只听文彦博冷声道:“这盘棋咱们本来下得好好的,却冷不丁跳进一个乱子来,这才让昭武帝杀得在下方寸大乱。所以想拨乱反正,只有将那颗乱子剔除掉。”

    李浑深吸口气道:“打压、放逐,还是刺杀?”看来秦雨田这个新贵,已经将老鬼们挤兑的非要下黑手不可了。

    文彦博轻笑一声道:“杀,他眼看就要羽翼丰满,只有彻底清楚才能永绝后患。”

    李浑点点头,旋即又苦笑道:“那小子便如刺猬一般,就连老夫的血杀都被他除名,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杀掉他。”

    文彦博哂笑道:“事易时移了,当时选在军阵中刺杀秦雷,本就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李浑尴尬地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就算他现在京里,三百黑衣卫总是寸步不离,还不一样难对付?”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二月二十六那天,秦雨田仅带着十几名护卫,在铁狮子大街闲逛了半晌……而他的三百黑衣卫,却等在二里之外,若是有事根本救援不及。”

    李浑瞪大双眼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咋就错过了呢?”

    文彦博嘴角抽动一下,略略丧气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谁能想到这小子如此大胆呢?”

    李浑使劲揪着胡子,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半年多没遇刺,他麻痹了。”

    文彦博颔首笑道:“正是如此,人最容易在春天犯错,因为在屋里憋了一冬,总想着出来透透气,也不愿那么多人跟着,所以才会心存侥幸。”

    李浑咯咯笑道:“这么说你知道他下次出来透气的时间。”

    文彦博耷拉下眼皮道:“我又不是半仙,怎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李浑刚要瞪他,又听他继续道:“但春天桃红柳绿,最能勾人闲情……所以我猜,他会在大比结束后,再次出游。”

    李浑粗重的眉毛凝成一团,寻思了半晌,终于点头道:“不错,夏天太热、秋天太忙、冬天太冷。只有这个春天他有闲暇、也最宜出游。”

    刚说服自己,却又皱眉道:“但那小子比猴还精,怕是稍有风吹草动便被他察觉了。成不成功倒无所谓,只怕再让他反过来算计我们一把就不美了。”

    文彦博心中不屑道:‘看来这老家伙是被秦小五折腾草鸡了,竟然未谈胜先言败,实在是不吉。’他却是冤枉了李太尉,其实这只是文官武将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而已:文官喜欢唱高调、凡是总往好处想。武将多经过战阵厮杀,知道‘天不遂人愿’乃是至理,所以总是先把坏处想尽了。

    好在这次文彦博准备充分,倒也没被李浑问倒了:“这次用精兵,掩行迹,出其不意。”

    李浑‘哦’一声,斜眼瞄着文彦博道:“具体说说。”

    文彦博点头道:“我府中有两位供奉,乃是有功夫的,皆是以一第十的好手。”

    李浑不为所动道:“却不见得能敌过黑衣卫的连弩。”他对黑衣的忌惮多半来自那种强悍的制式武器。

    文彦博加码道:“他们已经答应回去纠集同门,凑出十几个是不成问题的。”大秦虽然尚武,但普通百姓只是粗通拳脚,军队也不过练些长拳之类的外门功夫,并不会练气吐纳,没有内功便不算真有功夫。

    只有极少人才能学到真正的内家功夫,但这样人极为少见。因为所谓高手无不敝帚自珍,哪肯轻易将自家套路交与别人。非得三叩九拜之,正式拜师之后,再观察打磨个三五年的,才能学上三招五式的,基本上还学不全乎。

    为什么学不全?因为大多师傅,是不愿意看着徒弟比自己强的,君不闻自古便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说吗?所以师傅传徒弟的时候,便会将那拿手的、独门的,故意不传,为的就是能胜过徒弟一招半式。

    这样一代传一代,每代师傅都昧下个三两招、等传到现在这会儿,就基本上不剩下啥了。甚至练了也是白练,还不如那些苦熬筋骨、靠力气制胜的外门高手呢。

    也有些特别的,比如上一辈悟性特好,自己琢磨出一套完整功夫来,亲自传承一代,自然可以教出些高手来。只是这样的高手着实稀缺,一旦出现,便会被各大门阀争相延揽,好吃好喝供奉在家中,平时养尊处优,仅关键时刻当当打手便可。

    所以这世上有习武之人,没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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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彦博一下子能请出十几个高手,怕不仅是二十年来的积累,应该还有别的门阀暗中襄助……当然,也不排除只是些半吊子高手的可能。

    听他这样说,李浑才挠头笑道:“老夫这边稍多些,能有二十多个。将这些人加起来,应该可以冲开黑衣卫的防线。只是那秦小五的功夫也不弱,且有黑衣卫阻挡一阵,咱们不一定能留下他。”

    “有一张弓名叫射日。”文彦博淡淡道:“百步之内必杀!只要扯出射一箭的空当,秦雨田必死疑。”

    李浑稍一寻思,沉吟道:“百步之内必杀,怕是要四石弓才能做到,”说着挠挠腮帮子,无奈道:“老夫活了这么把年纪,除了早死四十年的神箭无敌许破天,还从没听说过谁能用四石硬弓呢。”

    文彦博放声笑道:“许破天的孙子,一个叫许由的年青人,他可以。”

    李浑双目顿时异彩连连,惊喜道:“大事可成矣,他在何处?”四石硬弓配以特制的玄铁狼牙箭,可在百步以内洞穿明光铠最厚的部位……即使偶有神奇宝甲真格能当一当,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可以震碎人的五脏,依然无解。

    所以能用四石弓的高手,乃是所有贵人的噩梦,所以当年的神箭无敌被杀了,只是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又冒出个孙子来。

    文彦博得意笑道:“此人原本在东宫,可笑那秦霆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但凡修行射日弓的,需得用自身精血养箭,所以经常咳血。还只道他是痨病鬼,非但不重视,还深为厌弃,被老夫轻轻松松讨了过来。”

    李浑咽口吐沫道:“你可沾了大便宜了。”心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如何在利用完之后,将那叫什么许由的除之后快,以免后患。

    文彦博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哪里不知他想什么,轻声一笑道:“太尉大人莫担心,只要杀了秦雨田,一切随你处置。”

    李浑不由高兴道:“老弟真是个妙人啊。”说完面色一边,咯咯笑道:“你既然筹划完毕,为何不自己动手呢?”

    文彦博双手一摊,坦然道:“除了这些之外,我文家并没有自保的实力,无法承受将来可能遭受的报复,所以还需太尉大人庇护。”

    李浑捻着胡子笑道:“明白了,”说着指指文彦博,又指指自己道:“就是说敲闷棍你来……背黑锅我来,对不对?”

    文彦博苦笑一声道:“虽然有些偏颇,却也可以这么说。”

    “相爷打得好算盘啊……”李浑仰天长笑起来,文彦博见他阴阳怪气的模样,便知道戏肉来了。

    果然,待李浑笑过一阵,便听他悠悠道:“这样做对我有好处呢?”

    “您可除掉心头大患。”文彦博淡淡道,他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开始。

    “这个无需操心,老夫已经有了周详的计划,区区一个秦雨田,难道会比皇甫旦还难对付吗?”李浑嘎嘎笑道,虽然他也知道,三个皇甫旦绑一块,也不一定比得过一个秦雨田难搞。但讲价吗,不就是个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过程么。

    “哦,是吗?”虽然他这套并不高明,但谁让现在是文家有求于人呢?文彦博只好让步道:“若是您击败秦家,在下便会率百官为您加九锡,如何?”

    听到如此直白的诛心之言,饶是李浑有司马昭之心,也不得不假作谦虚道‘不可能’、‘怎能够’之类的。

    文彦博也不说话,只是一脸淡淡冷笑地盯着他,把个李太尉盯得浑身发毛。寻思一会儿,李浑咯咯笑道:“你等会儿,我尿急。”说完,也不理文彦博怪异的眼神,大笑着去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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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先生早就等在后堂,一见到他,李浑便劈头问道:“先生怎么看这事儿?”

    阴先生桀桀一笑道:“文丞相已经走投无路了,您若是不把他骨头里的油都榨出来,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这次机会。”说着笃定道:“他既然来了,就做好了被敲诈的准备,东主现在客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李浑被说得眉开眼笑,所谓‘瘦死骆驼比马大’,文彦博虽然遭到重创,但就目前来看,虽然地位朝不保夕,他在百官中还是有绝对影响力的。能够将其吞掉,定然是大有好处,只要再不用为无法插手政务而犯愁了。

    “怎么办?咱们要什么条件?”意淫了文彦博入伙后的前景,李太尉精神焕发的问道。

    “不需要什么条件,只要他肯给您下跪就成。”阴先生阴测测道。

    下跪便是认主,将自己家族变为对方的附庸,这对于任何一个一流门阀,都是不可接受的屈辱。就连李浑也咂舌道:“不可能,这跟杀了文彦博有什么区别?”

    阴先生令人汗毛直立的笑道:“区别大了,东主别忘了。文家二十年前便是东城李家的附庸,是文彦博当上了权倾朝野的宰相,这才摆脱了从属关系,正式踏入一流行列。”说着一脸阴笑道:“现在只不过让他退回到二十年前,对于一个见风使舵惯了的政客而言,没有那么大的心里障碍。”

    李浑揪着胡子想了半天,终于恶狠狠点头道:“中,老夫去将其拿下。”说完便雄赳赳的出了后堂。

    文彦博见他小半个时辰才回来,不由好心提醒道:“相爷尽量少吃些性温热的东西,这样能畅快些。”

    李浑面色一窒,尴尬道:“最近吃菜少了。”赶紧跳过这段道:“方才出恭的时候,老夫仔细寻思了一会儿,你既然有那种心思,何必要等到以后呢?还是早些过来吧,也好同心同德、其利断金不是?”

    文彦博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无耻,现在就要自己改口叫主公,一时间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心中好是为难。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字斟句酌道:“我已经与秦家誓不两立,断不会像那墙头草一般动摇。但现在说别的实在有些早,在下无法对百官交代啊。”

    李浑哈哈大笑道:“那就先不交代,咱们可以先立个字据,等着秦雨田授首之后,你便带手下归顺如何?”

    文彦博知道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是骑虎难下,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沉默良久,终于萧索道:“好吧。”

    李浑毕竟是大家出身,做事讲究体面,也没有听那阴先生的,让文彦博下跪叩见。只是在双方签订文书,才放声笑道:“老夫现在迫不及待要看到秦雨田完蛋了。”

    文彦博心中却一片黯然,强撑着与李浑商定了细节,便谢绝了留饭,晃晃荡荡的离开了太尉府。

    枯坐在轿子中,两行清泪无声划下,文丞相终于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在那份屈辱的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他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家三四十年的光辉历程,在今日便划上了句号。

    从此以后……确切说是过段时间以后,人们便不会再说什么三巨头、取而代之的是秦李对峙,而文家也会被当作李家集团中的一员,再不会被单独提及。

    往昔那些被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骄傲和荣光,在生死存亡面前,显得那么丑陋而可笑。

    文庄太后纵使有海一样的智慧,也无法想明白文彦博为何会作出此等决定。

    但李浑和阴先生对此都不意外。所以说,理解男人的永远只是男人……

    高尚坚定、真实无私、诚实顽强、这就是男人。

    肮脏矛盾、虚伪贪婪、欺骗脆弱,这也是男人。

    伟大渺小中庸可怜,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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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的最后高潮,大概会出现在……新年以后……嘎嘎,当我什么也没说。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六章 这么凶干嘛?

    皇宫大内、御书房中,又是一个通宵达旦。

    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奏章,昭武帝这才起身到一边的安乐椅上小憩。

    轻手轻脚的将自己搁在软椅上,他感觉每动一下,身上都仿佛针扎一般。一边小心活动着酸麻的脖颈,一边轻叹道:“最近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眼睛花得厉害,看东西也越来越吃力。”

    卓言赶紧上来为他揉捏脊椎,细声道:“陛下,就像五哥儿说得,您可得悠着点,这国事处理起来没个头,若是累坏了龙体,就得不偿失了。”

    昭武帝接过小太监奉上的参汤,轻啜一口道:“哎……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说完觉着有些丧气,又强颜笑道:“不妨事的,撑过这一段,等那内阁建起来之后就轻松了。”

    卓言见昭武帝坚持,只好小声道:“陛下现在总可以睡会了吧。”

    昭武帝点点头,轻笑道:“好吧,睡觉……”刚要起身,却又想起一事道:“楼万里招了吗?”

    卓言苦笑一声道:“已经审问三天了,他还是不承认……”说着略微沮丧道:“依老奴看,这下是上当了,楼万里不大可能做下那等愚蠢之事。”

    昭武帝放下手中的杯盏,接过丝巾擦擦嘴,无所谓道:“传。”

    卓言赶紧领命而去,须臾便将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带了上来。

    那男子身上衣衫已经被打成了布条,与绽开的血肉粘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皮肉,若不是两个侍卫架着,定是连站都站不住了。

    果然,侍卫稍一松手,他便双膝一软,伏跪在了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吃力的抬起头,便看见昭武帝端坐上首,正面无表情的向自己望来。

    “陛下……卑职冤枉啊……”男子磕头如捣算,叫起了撞天屈。

    昭武帝不置可否的哼一声道:“你觉得自己冤枉?”

    那男子正是万里楼的楼老板,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哪吃过这等苦楚?闻言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卑职虽然鲁钝,却忠心耿耿,可表日月,从没想过背叛您那……”

    昭武帝哂笑一声道:“且不说这次,单说你这几年来玩忽职守,畏缩怕事,误了真的多少大事?难道挨顿打还屈了你不成?”

    楼万里心中哀嚎道:‘足足打了我三天,这一顿可够长的。’但听出昭武帝语气中的松动,哪里还该卖乖,缩着脖子涕泪俱下道:“陛下教训的是,只要您不怀疑卑职的忠心,就是打死我,也是没有怨言的。”

    昭武帝看一眼边上站着的卓言,轻声问道:“查清楚了没?”

    卓言点头道:“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楼万年偷了他的印章,又模仿他签字,他事先确实不知情。”

    昭武帝微微奇怪道:“既然是自家同胞,为何还要自毁长城呢?”

    卓言云淡风轻道:“因为楼老板逼淫继母,使其羞愤自杀,那楼万年自然怀恨在心,是以做下此等蠢事。”听他如是说,楼万里满面羞愧的低下头,轻声嘟囔道:“那女人比卑职还小十来岁呢。”

    “那楼万年现在何处?”昭武帝却不理他,反而对这位替母报仇的二老板,产生浓厚的兴趣。

    “失踪了。”卓言言简意赅道。

    “那小贼定然是畏罪潜逃了!”楼万里满面愤慨的插言道。

    “你住口!”昭武帝突然暴怒起来,伸手指着楼万里,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牲口,朕把皇家暗谍交给你,不是让你玩你娘的!”

    楼万里顿时吓得如寒风中的鹌鹑一般,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昭武帝却被引燃了怒火,怒哼一声道:“你他娘的还忘了自己的差事了吧?”

    “卑职记得……卑职奉旨监视皇家密谍,另外收集情报,为皇家密谍差遗补缺。”楼万里低头小声道。

    昭武帝满面不屑的咯咯一笑道:“结果呢?你干了些什么?不仅让河阳公主肆意妄为,还被她反过来陷害一把,朕的皇家暗谍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差劲了?”

    楼万里被昭武帝训斥的冷汗直流,汗水浸入遍体的伤痕,疼得他几欲晕厥过去,却一声都不敢哼出来。

    尤不解恨的骂了半晌,昭武帝的怒火也就渐消了。长叹一声,语调转缓道:“你是朕的老人,当年咱们怎么结识的,还记得吗?”

    楼万里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卑职没齿不忘,十二年前,卑职立誓要建天下第一高楼,不想却违了制。京都府尹封了楼,还要将卑职下狱,却万幸遇到陛下微服出宫,不仅饶恕了小人,还特许我继续修建万里楼。属下家中还供奉着陛下当日书就的墨宝呢。”

    听他一说,昭武帝也是感慨万分道:“十二年了,十二年是一纪,人生能有几纪?你要珍惜这情分啊。”

    楼万里呜呜恸哭道:“卑职终生不忘陛下的恩情,从此以后定然洗心革面,为陛下再立新功……”

    昭武帝微微一笑道:“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若是你能改过,朕就欣慰了。”看一看瑟瑟发抖楼万里,又温声笑道:“不要再犯错了,朕还想老了以后,有几个可以说话走动的老伙计呢。”他温情的语句与地上凄惨万状的楼万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楼万里在地毯上砰砰叩首道:“再有下次,不消陛下责罚,卑职就自己跳进小清河去喂王八。”

    昭武帝终于展颜笑道:“这些日子你先把伤养好,等痊愈了可得好生办差,不要再有闪失了。”

    楼万里自然又是千恩万谢,这才在侍卫的搀扶下起身告退。还没有转过头来,却听到昭武帝淡淡道:“你的万里楼就关门歇业吧,这块牌子已经彻底臭了。”

    楼万里闻言闷哼一声,虽然贵为皇家暗谍统领,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身份,他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那座天下第一楼上面。万里楼的楼万里,这才是他心中唯一认可的身份。此时听到这个噩耗,他那伤痕累累的躯体便再也承受不住,竟是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就是三五天,醒来后又月余不能视事。在这段时间里,皇家暗谍的运转几乎陷入停滞,就连‘文李会’这样重大的情报,也没有传递上去。再加上完全脱缰的皇家密谍,昭武帝在中都的两大情报机构居然同时失灵,而当他恼火调查这个问题时,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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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三月初三,大比的最后一日。前两场还算顺利的考过,再把这最后一场四书题考完,昭武十八年的春闱就算是结束了。

    秦雷又按照惯例巡视一遍考场,只见初一那天还算干净利索的举子们,一个个变得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若是靠近了,还有隐隐恶臭味传来,实在令人大倒胃口。

    秦雷知道,就算把全天下最干净的女人关在这小号舍里,吃喝拉撒不挪窝,也一样变成这个德行……只是不会胡子拉碴而已。是以他很是同情这些考生,虽然碍于规矩,不能给他们提供什么方便,但他每日都会派人点上熏香、檀木之类可以提神去味的玩意,且严禁兵士喧哗吵闹,尽量给考生一个好点的环境。

    巡视至李四亥身边时,穷极无聊到数蚂蚁的小胖子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聊聊呗。”

    秦雷狠狠瞪他一眼,低声骂道:“少找事儿。”这小子的卷面仍旧空空如也,定然是要耍些花样在里头,却还如此不老实,岂一个贱字了得?

    小胖子缩缩脖子,小声咋舌道:“这么凶干嘛?”秦雷又瞪他一眼,便拂袖走到下一个监舍。

    见里面的文铭仁也无所事事,秦雷忍不住轻声道:“聊聊呗。”对于这家伙为啥可以参加春闱,秦雷还是很好奇的。

    “少找事儿!”文铭仁满面冷漠道。

    “这么凶干嘛……”秦雷翻翻白眼,满面无趣的继续巡视。

    他看见方中书在奋笔疾书;他看见辛骊桐在字斟句酌;他看见商德重在凝思苦想;他看见涂恭淳正在啃猪蹄……

    “咳…咳……”见这红脸家伙吃得满手是油,甚至连写了一半的卷面上也有两个亮晶晶的指印,秦雷不禁满头大汗。

    听到有声音,涂恭淳大张着嘴巴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隆威郡王殿下站在眼前,不好意思的放下手中的猪蹄,使劲咽下口中的肉筋道:“俺饿了……”

    见他吃的满脸放亮,秦雷强忍住笑,轻声道:“别人都是干粮咸菜,你为何却要……啃猪蹄呢?”

    “学生一天不吃肉就心慌。”虽然已经知道秦伍公子就是五殿下,他却仍然不怎么紧张。

    秦雷看一眼被油污的卷子,小声问道:“卷面不洁的话,成绩是要打折扣的。”

    涂恭淳瘪瘪嘴道:“不小心弄上了,待会再重抄一遍吧。”

    见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秦雷笑道:“得,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便要离去,却听着涂恭淳小声道:“王爷,学生想参军,听说您正在编练一支新军,俺报名行不?”

    秦雷狐疑的看他一眼,重新站定身子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参加科举?”

    “为了一了家父的心愿,俺爹想让俺考了好做官。但俺更向往金戈铁马,压根就没想过做官。”他怕再也见不到秦雷,只好硬着头皮道:“俺不想占人家的进士名额,所以也没好生对待。”

    秦雷微微一笑道:“好生考吧,等放榜以后再说。”说完便真的离去了。

    涂恭淳也没得着个准信,只好怏怏的缩回头,咬牙切齿的……啃他的猪蹄子。

    等到了申时四刻,天色便已经全部黑下来,任凭士子们瞪大眼睛,也不能看清卷面上的字迹,只好纷纷点着蜡烛,开始最后的冲刺。

    有件事情秦雷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些人整个白天都写不了几个字,一到了夜里却文思如泉涌一般,莫非一定要点着蜡烛才有思路?

    却也有胸有成竹的,收拾好笔墨包袱,将卷子交予考官,便晃晃悠悠的起身,终于离了这奋斗三日的监舍,回眸望时,竟还有一丝丝留恋,实在是非常扯淡。

    也有交完卷后心神一松,就体力不支晕厥过去的,兵士们便用备好的担架将其抬出,先送到前院休息不提。

    秦雷亲自站在门口,目送着每一个交卷的考生离去,商德重、方中书等‘天子门生’果然要出来的早些,见到秦雷都恭敬万分的施礼道:“恩师……”

    秦雷心中一乐,暗爽道:‘对呀,我才是主考官,他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学生……老头子只能算是校长罢了。’相通此节,秦雷面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对每一个考生都温声道:“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

    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身心疲乏的士子们对王爷的温言十分受用,感激万分的再施一礼,这才摇摇晃晃离去。

    不一会儿,小胖子也出来了,见前后无人,秦雷眯眼道:“一刻钟前你还是白卷,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小胖子撇撇嘴,摸摸腮帮子道:“叔啊,您看侄儿都瘦了,还是高抬贵手吧。”

    秦雷也撇撇嘴,没有理他。小胖子顿时大喜道:“真够兄弟,回头万里楼请你。”说完便小跑着离去了……果然是李家的种,完全没有士子们那般虚弱。

    秦雷苦笑一下,小声骂道:“奶奶的,到底是叔侄还是兄弟……”

    差不多过了两刻钟,终于有成群的士子出来,看来那三根蜡烛燃尽了。

    又过了一刻钟,见再没有士子出来,秦雷便揉揉腰,轻声吩咐道:“关门吧。”说完便往贡院中心的至公堂走去。

    路过监舍时,秦雷听到有哀求饮泣声,鼻子还能闻到一股焦糊味,便走过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一名考生正跪求考官,借着灯笼的光,秦雷能清晰看到他脑门子上的血痕,显然是磕头过猛伤着了。

    “怎么回事?”陪同他一道过来的麴延武不悦问道。

    那考官这才看到王爷与尚书大人过来,赶紧恭敬行礼道:“启禀王爷、尚书大人,此人要纵火。”说着指了指还冒着黑烟的焦糊棉被,一脸愤慨道:“其用心是多么险恶啊!竟因为自己考试不如意,便要将所有人都烧死在这里!”

    秦雷看看那青砖监舍,并无任何可燃物,不由嗤笑道:“一床被子能烧了这里?你倒是给孤烧烧看。”

    那举子也哀声道:“王爷明鉴啊,学生只是用尽三根蜡烛,却还有几行字没写完。一时心急,便将那棉被点着了,只是想借着火光把那几行补上,怎能够纵火呢?”

    那考官面色一滞,对考生冷笑道:“三根蜡烛燃尽,考生便要扶出场去,这是规矩,懂不懂?”

    举子也自知理亏,哽咽道:“大人,真的只差几个字了,求您通融则个。”

    秦雷见这考生着实有几分憨直,居然当着自己这主考的面不求,却要去求那同考官。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刚想出声特许,却听那考官冷冰冰道:“不行,若是答应了你,对别的考生如何交代?”

    秦雷心想,也是这个理儿,便住了嘴,看一眼不知何时站在边上的李光远,轻声问道:“李大人怎么看?”

    李光远轻笑道:“他因为没钱孝敬考官,拿到的蜡烛比别人的短一截子,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秦雷一下子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竟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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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七章 取士

    李光远从袖中掏出两根蜡烛,面色肃穆道:“下官也是昨日才发现这种伎俩的,已经力所能及的将发现的全部换掉,想不到这里还有个遗漏。”

    秦雷接过那两根蜡烛,稍一对比,果然发现其一长一短相差一寸,森然盯着那考官,冷笑一声道:“你给孤解释一下。”除了阅卷之外,十八房考官还负责各房试卷的收发,蜡烛也是由他们发放。

    考官双膝一软,伏跪于地,口中小声道:“考场历来如此、臣等不过是依例而行。”这些撮尔小官反而不如朝堂上的大人们敏感,还分不清形势,不知道天变。尤其是一经幕后人挑唆后,竟然还敢胡来。

    秦雷森然一笑道:“既然你愿意依例,那好吧,说着向麴延武问道:“罔顾考纪、私自索贿,依例该如何处置?”

    “当斩……”麴延武轻声道。

    秦雷点点头,对那考官轻笑道:“既然你那么愿意依例,那咱们就依例斩首吧……”那考官兀然想起这位爷的血腥,登时磕头如捣蒜,连声哀求饶命。

    秦雷笑眯眯看着麴延武,不阴不阳的问道:“麴大人,你说怎么办吧?”

    这官员乃是礼部的一个郎中,虽然不是麴延武的嫡系,可他身为礼部堂官,还是要护上一护的,小声陪笑道:“此人虽然该死,不过这事儿不是他一人所为,若是把十八房考官都斩了,可让谁来阅卷呢?”

    他知道秦雷若要杀人,哪里还会询问别人的意见,这郎中的脑袋早掉下来不知多少回了。现在王爷这样问,定然是又有什么算计,身为老搭档,麴延武自然要好生配合,轻飘飘一句,便将十八房考官都扯了进来。

    秦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哪!”皇甫胜文大声应道:“末将在。”

    “将十八房考官悉数拘到至公堂前跪下,孤王有话要讲!”皇甫战文赶紧领命而去。

    秦雷将手中一根蜡烛掰成三段,递给跪在地上的考生道:“补你三截,用完速速交卷。”

    考生感激涕零,谢恩不止,不一会儿便就着蜡烛将最后两行字写完。而此时,连第一截蜡烛也没有燃尽。看来他所言不虚,真的是只差几个字了。

    考生擦擦脸上的汗水,将卷子双手奉到秦雷面前,恭恭敬敬的三叩首道:“王爷恩德学生没齿不忘……”说完又磕了个头,才起身晃悠着离去。

    秦雷看一眼考卷上的名字,笑笑道:“常纬卿,真是个实在的家伙。”便将考卷递给李光远,嘱咐他将其与别的卷子混在一起,无须另作记号,他自己则到了至公堂前。

    所谓‘至公堂’,便是贡院中心的大厅,考官阅卷评分皆在此处。这会儿厅中空空如也,十八房考官悉数跪在厅前,等候五殿下的发落,但他们心中并不是如何害怕,法不责众的道理大家都懂。

    “哎,你说会拿咱们怎么样?”一个考官轻声问道。

    “谁知道呢?顶多臭骂一顿吧。”另一个撇撇嘴道:“难道还要把咱们的脑袋都取下来不成?”

    正窃窃私语,便听到由远及近的靴子声,考官们赶紧低头住嘴。

    在堂前站定,看一眼屁股撅得高高的考官们,秦雷沉声问道:“谁来告诉我,‘至公堂’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便有考官小声答道:“此乃天下最公平公正的地方。”

    冷笑一声,秦雷一字一句问道:“那长短蜡烛是怎么回事?”

    考官们这才知道缘由,互相使个眼色,便有那伶牙俐齿的答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是十八年前定下的规矩:黄金三两三,便可得长烛,考生们也是知道的。不然穷人和富人一个样,那才是不公平呢。”

    秦雷微微一笑道:“开科取士,取得是人才,干穷富什么事?”说着丢下一句:“继续反省,想不明白便一直在这跪着。”便翩然进屋,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考官们面面相觑,心道:‘不让我们进去了?那怎么阅卷啊?’

    李光远与孔敬徳轻咳一声,示意官员们稍安勿躁,便跟了进去。

    两人一进去,却见一溜儿文吏正在给试卷糊名,更有几十名抄书吏将已经糊好名字的前两场考卷,工工整整的誊写在另外的纸张上。

    两人原本是打算进来求个请,但见到这一幕,不由恭声问道:“卷子糊名以后,考官便不知道谁是谁了,王爷何故要……”

    “多此一举?这可不是多此一举。”秦雷微微一笑道:“二位人品方正,实乃君子也,但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你们这样的老实人,也最容易被不法之徒戏弄。”说着举起手中一张试卷道:“二位看这儿……”

    顺着秦雷所指,两人便看到卷子中缝处落了三点墨汁,秦雷指着这成品字形的三点墨汁,笃定道:“这就是一个暗号,考生定然与他那一房的考官约定以此为号,那考官也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卷子了。”

    两人面色一凛,孔敬徳愤慨道:“这是舞弊,应该严惩不怠!”

    秦雷摇头苦笑道:“要是人家一口咬定只是不慎滴落的,难道还要动刑不成?”

    李光远恍然道:“所以殿下要将卷面重新誊写,这样不仅字迹完全一样,还可以把一切无关的字迹符号统统忽略掉,让考官们分不出谁的是谁的来。”

    孔敬徳也捻须笑道:“殿下让那些考官在外面跪着,原来是不想让他们插手卷面誊写啊。”

    秦雷无奈的叹息一声道:“孤也不想防贼一般待他们,但这些人受文党毒害日深,裹着干脆就是文党,不得不防啊。”

    听王爷状似无意的一句,两人心中一凛,暗道:‘原来陛下对百官的清洗还没完……或者说是刚开始呢。’遂缄默不言,等待誊录生将考卷全部抄录完毕。

    一千五百多考生,每人三份卷子,这就是小五千份,而贡院只有二百个誊录生,并不是一时可以抄完的。直到月上中天,也才略略抄了两成。

    而考官们,已经在夜露深重天井里跪了三个时辰了。一个个又饥又冻,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这期间好几人被推举进去请罪,却无一例外被轰出来,皆言道:“王爷说咱们对错误的认识还不够深刻,要继续反省。”

    秦雷恨他们阳奉阴违、巧言令色,却又要用他们阅卷,这才不打不骂,只是令其罚跪。

    约摸着到了子夜时分,才有麴大人出来道:“大伙儿都回去睡吧,明天早上再来。”

    “啊……还要跪呀?”考官们是彻底草鸡了。

    麴延武笑骂一声道:“还跪上瘾来了,明天做事。”说完又一脸语重心长道:“王爷已经吩咐伙房为诸位大人烧了热水、熬了姜汤,快回去驱驱寒气,不要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好心。”

    考官们有些意外道:“王爷不是要惩罚我们吗?”

    麴延武心道:‘笨蛋,恩威并施,方能收拢人心。’面上却一脸痛惜道:“你们在外面跪着,王爷在里面也很不好受……连晚饭都没吃下。王爷也不想如此待你们呀。但此次抡才大典陛下寄予厚望,还请诸位同仁收起那些小心思,本本分分把差事办好。”说完便笑眯眯道:“诸位请回吧。”

    众考官一头雾水的谢恩,晃晃悠悠的起身歇息去了,心中却暗自嘀咕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其实按照秦雷的脾气,是要让这群不知好歹的家伙在天井里跪倒天亮的。是麴延武好说歹说,才有了方才那一出。老家伙毕竟考虑问题周全些,万一这些考官被冻坏了批不了卷子、或者心里火头太大,由着性子乱批一起,都会让阅卷遇到麻烦。

    而经过麴延武这一寰转,至少将考官们的心火去了些,也不至于病倒了。

    第二日,考官们一个不少的回到至公堂,便有监督官将一摞摞誊好的卷子散发下来。考官们批了一两份便感到事有蹊跷,待翻阅所有卷子,便发现清一水的行书不说,干干净净的卷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痕迹,却让他们如何分辨准备录取的卷子?

    秦雷没有猜错,考官们大都是文党之人,自然要将党中大佬的意志贯彻到底……任你昭武帝费尽心机,我还要将自家的举人取中,这才能体现出文丞相雄风犹在,这才能给犹在观望的门阀以信心。

    但秦雷这招太损了,一下子就把官员们打懵了,从头翻到尾,也不知到底该取谁好。只好老老实实按照立意文笔,从高到低予以评分。

    他们还不知道昭武帝改换试题的事情,兀自以为各家大户的考生已经知道试题,心存侥幸道:‘早知道试题便可以请家中西席先生代为答题,那从立意、文笔上应该高于一般举子。从高往低取的话,怎么也能挤进前一百吧。’

    但最终结果险些让他们掉了下巴,等两天后阅卷结束,所有人都签字画押,再由三位主考副主考大人议定出最终名次之后,打开糊名一看,居然没有一个高门举子。

    考官们顿时满头大汗,忙不迭去找那些本该取中的卷子,却见上面不是‘狗屁不通’、‘岂有此理’之类的点评,便是‘劝君还是改行吧’、‘尔是如何考中举人’之类的批语,极尽挖苦刻薄之能,却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连辩驳都不能,不由俱是傻了眼。

    李光远将被取中的一百九十份卷子单独存放,孔尉敬德则将这一百九十位进士同进士的大名抄录到奏折上,以供王爷禁宫面圣之用。

    考官们心道:‘要是按这个结果报上去,老大人们还不得吃了我们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推出一位代表道:“王爷,这上面一百九十位举子皆是寒门出身,名门大户几乎无一所处,这样恐怕有些不妥吧。”

    秦雷正在随意翻捡前几名的卷子,闻言无所谓笑道:“卷子都是你们批阅的,这前一百九十位也是你们选定的,怎么到现在又说不妥了呢?”

    那考官一阵面红耳赤,小声道:“下官等人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秦雷呵呵一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但已经取中的一百九十位是不能再变更了。待会进宫去求求陛下,看看能不能特批几个名额出来。”说完便起身带着名册卷宗出了贡院、往禁宫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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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御书房中,听了秦雷的要求,昭武帝冷笑一声道:“这次朕就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一个蠹虫都不能取。”

    秦雷抱着卷子苦笑道:“父皇说的是,可一个不取也不是个事儿。儿臣的意思是,适当的取一些。不然百姓见与往年差距如此悬殊,会损害朝廷颜面的。”

    昭武帝也不想与所有高门大阀为敌,沉吟半晌才低声道:“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秦雷微笑道:“当今国家用人之际,多取一些进士也是应该的,”又拍马屁道:“到时候百姓们会认为国家有图强之意、世家大族也会感到皇恩浩荡,而寒门士子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昭武帝沉吟道:“多取一些……朕要那些无用的进士作甚?”说着看秦雷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本意是替换掉现在的废材。”

    秦雷微微一笑道:“只要父皇对寒门进士加以扶持,日子久了,他们自然可以在朝堂上生存,”说着轻声道:“而且儿臣以为,一味的倾向寒门士子也不好,最好能让他们与高门贵戚形成均势,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出现下一个文彦博。”

    昭武帝寻思半晌,沉声道:“说详细些。”

    秦雷颔首清声道:“说句诛心之言,父皇虽强、我皇家虽强,却也只是一人一家,虽然在万万人之上、万万家之巅,但陛下和我皇家若要始终保持对各方的压倒性优势,把自个搁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虽不是不能,却太累了。”

    这话昭武帝十分赞同,捻须道:“确实如此,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说在朝堂上如何得到‘多助’呢?”

    秦雷嘴角上翘,微微笑道:“便是要在朝堂上形成几个派系……”

    昭武帝闻言脸色一变道:“前唐便是亡于党争,你怎能撺掇朕重蹈覆辙呢?”

    秦雷却依旧不慌不忙,灿烂笑道:“前唐之所以亡于党争,是因为君权式微,君权式微是因为军权旁落。只要父皇能够掌握军权,难道还担心党争吗?”

    昭武帝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轻声道:“接着讲。”

    秦雷呵呵一笑道:“若是我们让几个派系形成竞争关系,让他们互为对手。哪一方势大了,便打压它,同时扶植一下势弱的,让这种竞争关系永远变动的存在……”

    “变动的存在?”昭武帝显然是听进去了,身为一个钻研权术一辈子的老皇帝,对这套东西有很高的领悟力。

    “对,动态的存在,我们不能让派系存在太长时间,根深蒂固了不好;但我们要让这种对立永久的存在,只有这样,人们争权夺利的目光才会放在对方身上,而不是老想着往龙椅上看。”这话戳到了昭武帝的心尖,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秦雷趁热打铁道:“如此一来,便让所有人都有求于您,希望您站在他们那一边;所有人都会对您的命令坚决执行,唯恐您站在对方一面。而且谁也不敢违逆您,因为您可以随时毁灭他们。”

    “儿臣以为,这才是我大秦长治久安、父皇一统万年的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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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八章 美人赠我小兜兜

    “你觉得增加多少合适?”昭武帝终是同意了秦雷所请。

    “再加六十个进士。”秦雷轻声道:“这样就可以给各大家族一个交代了。”

    “原本一百九,”昭武帝沉吟道:“再加上这六十个,就是……二百五。”

    秦雷点点头,笑道:“凑个整儿,吉利。”

    昭武帝颔首笑道:“不错,二百五怪好听的。”说着想起一事道:“方中书、商德重那几个,在一百九十人中吗?”

    秦雷微笑道:“六个上榜四个待定,还请陛下裁决。”他知道昭武帝要市恩,自然不会、也懒得画蛇添足。

    昭武帝闻言先是一喜,呵呵笑道:“看来朕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说着有些遗憾的咂舌道:“要是十全十美该有多好啊。”

    秦雷满面恭敬道:“有道是恩出于上,父皇完全可以将那四个不争气的家伙点上去。”

    昭武帝面上有些为难道:“不好吧,这样就不是二百五了。”

    秦雷干笑一声,轻声道:“多一两个无妨。”说着不好意思笑笑道:“儿臣向父皇讨个人情,我有个表弟沈子岚……”沈家太过显眼,昭武帝一定会过问,反而不如‘大合源’的少东家提拔起来容易,所以秦雷还是要请示一下,讨个人情。

    只见昭武帝双眉一条,面色却变得十分复杂,秦雷也不知道老头子怎么了,只好硬着头皮道:“这小子十分的不争气,但好歹是儿臣的表弟,总不能看他荒废了吧。”

    昭武帝双目飘忽的盯着门外,语调有些琢磨不定道:“听说他连春闱都没参加?”

    秦雷嘴角抽动一下,苦笑一声道:“也不知是谁如此多嘴多舌?”

    昭武帝把视线收回到秦雷身上,幽幽道:“你在考场中不知道,那……沈子岚把你……他娘打了,还把沈老太爷气得躺在床上了。”

    秦雷面色一变,冷声道:“往昔看他虽有些娇纵,本质上却还不算坏,想不到竟如此丧尽天良。”不知怎的,一听见沈夫人被打,秦雷胸中的火气便蹭蹭上窜。

    昭武帝看着秦雷强抑怒气的样子,感慨的叹口气道:“他打人是不对的,”挥挥手,卓言便将一根竹枝奉上,昭武帝握着那根仍然翠绿的竹枝,虚抽了几下道:“这是朕早些时候亲手折下的,”说着扔给秦雷道:“拿着它,去沈家将子岚揍一顿……”

    秦雷接过那轻飘飘的竹枝,一脸不可思议道:“这是沈家家事,自然有沈家舅舅教训他了,用不着咱们动手吧?”

    昭武帝摇摇头道:“你不懂,只管去就好了,沈家不会多想的。”

    秦雷只好将竹杖收起,又轻声问道:“打成什么样?”

    昭武帝先是一板脸,冷哼道:“棍棒底下出孝子,打断这竹杖为止……”秦雷点头领命,却听老头子又小声补充道:“别打出毛病来就行。”

    秦雷微笑道:“父皇放心,儿臣最会打人,保管他三五天下不来地,却坐不下一点儿毛病。”

    昭武帝点头道:“再传朕的口谕,让沈子岚御林军中听用。”若是秦雷听过太子对沈子岚未来的猜测,定然会对太子爷的本事刮目相看了。

    秦雷微微皱眉道:“那这进士的位子?”

    昭武帝叹口气道:“一并给他吧……”说完疲惫的挥挥手道:“去吧,去看看吕小姐,给朕带个好。”

    “遵旨,不过……这吕小姐是哪位?”秦雷小声问道。

    “吕小姐……就是你舅母。”昭武帝压低声音道。

    秦雷点点头,拎着绿竹枝出了御书房。

    刚要上车离去,却见着永福宫的小宫女在门外张望,秦雷把那竹杖往车上随手一扔,沉声吩咐道:“等着我。”待走过去,那小宫女朝秦雷福一福道:“公主听说王爷来了,嘱咐奴婢请您过去吃饭。”

    秦雷看看天色,笑笑道:“好吧。”便带着石敢一道往永福宫去了。过完年不久,永福就想搬回去。瑾妃留她几次,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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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片碧竹林,还是那个永福宫,还是那悠扬婉转琴声,还是那两个清丽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

    听见脚步声,琴声便散了,两个女孩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便见秦雷满面笑容的出现在小径通幽处。

    秦雷一边大步走进去,一边笑眯眯道:“听声音便知道是永福弹琴。”说着开怀笑道:“看来你身子已经好多了。”

    诗韵搀着永福起来,朝他微微一笑,那双剪水双眸中却满是挡不住的欣喜。

    永福见着秦雷,满面欢欣的咯咯娇笑道:“已经可以每日在外面走几圈了。上次云裳姐姐来时说,今年夏冬不会再发作了。”

    秦雷走到永福面前,摸着下巴端详片刻道:“不错,气色好多了,腮上也有肉了……”

    永福噘着小嘴道:“臭大哥,嫌人家胖……”

    秦雷张大嘴巴道:“敢问公主殿下有六十斤吗?”

    永福羞羞道:“前些天还有呢,这些天不大够了。”

    秦雷一脸关切的问道:“怎么了?难道食欲不振吗?”

    永福娇憨地横了秦雷一眼,没好气道:“冬衣笨重、春衫轻薄,这都不知道,还给天下举子当主考官呢。”

    诗韵见这两兄妹一见面就吵吵起来没完,只好插嘴小声道:“用膳的时间到了,二位还是边吃边谈言罢。”

    秦雷肚子咕噜一声,不好意思挠挠头,哈哈笑道:“饿了、饿了,吃饭喽……”说完便当先往里走。

    永福无奈地小声嘀咕道:“若是别人见到大名鼎鼎的隆威郡王如此惫懒,定然要惊掉下巴的。”

    诗韵微笑道:“别人见不到。”便搀着永福往里走。

    永福看一眼秦雷,伏在她耳边娇声道:“还没过门就帮着未来夫君说话了……”

    “要作死了……”诗韵顿时羞红了耳朵根,小声嗔道:“再这样,就不教你刺绣了。”永福连忙娇声讨饶,与诗韵并肩进了饭厅。

    却见秦雷一脸呆滞的望向餐桌,喃喃道:“不来这样的……”

    两位姑娘奇怪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秦雷伸手指了指餐桌,咽口吐沫道:“我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只见桌上摆着四菜两汤一个粥,四菜分别是竹笋炒肉丝、春笋烧腊肉、鸡味春笋条、冬菇春笋片,两汤分别是四宝春笋汤、竹笋虾仁羹,一粥乃是春笋清粥。

    竟与一年前的那顿完全一样,就连所用器皿都没有任何出入。

    虽然弄不懂‘穿越’是个什么意思,但两位姑娘却明白了他因何而吃惊,诗韵强抑住心中的欣喜,微颤道:“还记得那一次?”

    秦雷的目光变得无比柔软,伸手轻抚杯盏道:“那是去年稍晚些的时候,我被权臣设计离京,前路荆棘密布、乌云蔽日,”说着伸手拉妹妹与诗韵坐下,左手握着永福冰凉的小手、右手攥着诗韵微温的玉手,满眼的柔情让诗韵提不起半点力气将手抽回……虽然她的面颊如火烧云一般通红。

    虽然两人也算是坦诚相对过了,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永福在场,这让她纵使心中千肯万肯,却也没有勇气接受……只是身子没有一丝力气,手脚也完全不听使唤,只好且由着他了,姑娘心中一阵羞一阵喜,竟是将一颗晶莹剔透的冰心搅得乱如麻线。

    便听秦雷轻声接着道:“当时我的心情糟透了,既不自信、也不乐观,总觉得这里谁都比我强,谁都可以随意左右我的未来……你们知道吗?那种感觉真的糟透了,我一度很不愿南下……想着既然双方差距如此之大,是不是当一个安乐王公更妥帖些呢?”

    作为男人,只有挺过去了,才会将过去遇到的困境拿出来感慨。若正在煎熬当中,是万万不会讲与他人的……将来或者失败了,便将其永埋心中;或者成功了,便将其当成一段足以回味的历史。

    这就是男人,秦雷也不例外。诗韵和永福竟然完全不知道他去岁的煎熬。永福心道:‘大哥总是一味的安慰我、哄我开心,却不曾想到,他心里也有那么多的苦楚……’想到这,泪水便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

    诗韵心中愧疚道:‘这人总是大大咧咧,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我那时还对他不冷不热,却是给他增添烦恼……’不由双手紧紧反握住秦雷的大手,试图给他些温暖和安慰,但心里总想着他那时候的踯躅煎熬,孤零零的该是多么可怜,泪水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秦雷的双目也微微发红,这两个人真的对他太重要了,一个让他在这个世上找到了亲情,一个让他在这个世上尝到了爱情……虽然开始时是单相思,但这不妨碍两人将他彻底拉进这个世界,让他找到人生的目标——‘即使为了保护妹妹、娶到诗韵,老子也要拼了!’这就是秦雷当时为自己设定的朴素的人生目标……

    虽然有些没出息,却实实在在的管用,从此以后他伤心过、痛苦过,甚至失落过,却从未迷茫过、从未动摇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一个风中百合般娇弱的妹妹需要保护,还有一个初恋的女孩在等着自己……

    而一切的一切便是从那餐简单却温馨的午饭开始的……

    良久,秦雷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抽出手,温柔的拭去两个女孩面上的泪水。低沉而富有感情道:“是你们两个,我亲爱的妹妹……和诗韵,是你们给了我人生的目标,成就了今天的秦雷,你们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永福已经哭在秦雷怀里了,只听她口中喃喃道:“哥…能给你当一辈子妹妹,我就知足了……不会再奢求别的了,真的……”

    诗韵也偏过头去一个劲儿的抹泪,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还有什么能比心上人有情有义,更让人欢欣呢?

    也许是有情有义又长的丑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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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福毕竟身子虚,哭了一阵就精神不济,支撑着陪秦雷吃完饭,

    在偏厅略坐一会儿,对诗韵笑道:“单独相处的机会可难得着呢,姐姐别浪费哦。”说完便让锦纹扶着回屋小憩去了。

    诗韵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被她一说反而害羞起来,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丝帕不说话。

    秦雷只好没话找话道:“天气不错啊……”

    诗韵小声答道:“恩,一日暖似一日了。”

    秦雷呵呵笑道:“是呀,初九就是清明了,这节气转的可真快呀,眼看着草也青了、水也绿了、雨也肥了……”他本想接着道:‘正好清蒸了。’却听诗韵满面憧憬道:“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清明正是踏青的好日子……”

    秦雷拊掌笑道:“好啊,清明那天我带你去踏青吧。”

    诗韵双眼顿时神彩连连,欢喜笑道:“那太好了,叫上公主……云裳妹妹,还有若兰姐姐,咱们一道踏青去。”

    秦雷遗憾笑道:“我还以为就咱们俩呢。”所谓一个和尚有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经过实践检验后,他对与两个以上的姑娘约会敬谢不敏。

    诗韵看秦雷一眼,心道:‘谁让你个冤家姐姐妹妹忒多,不叫哪个都不好呢?’面上却仍微笑道:“外出踏青要人多了才热闹,再说我们姐妹几个,自从年前分开后一直难得一聚,却也十分想念的。”

    秦雷转念就明白诗韵怕他到时候为难,便先出声约着三人,对于这份大度,他是又欢喜又遗憾……大家开心、一片和谐固然好,但他却不知足的觉着,诗韵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没有云裳那么强烈。

    他却不想想,哪个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爱人?即使真没什么感情。

    两人商量完行程,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诗韵不像云裳,总是跟秦雷唧唧喳喳,她更多的时候在倾听,专注而温柔的望着秦雷,听他说每一句话,极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最多只是在被逼得没法,才会柔声说上两句。

    所以在秦雷沉默时,两人这样静静地坐着,有一些东西不用语言便可以交流。

    但秦雷毕竟是个闲不住的人,终究忍不住道:“那天你做得什么,我怎么听永福说是给我的?”

    诗韵的脸又红了,且比哪一次的温度都高,低垂下小脑袋,蚊鸣般娇嗔道:“不许问,等着就给你了。”

    秦雷却是个不知趣的,别人越是发窘,他就越来劲,满面好奇道:“上次我怎么看着是个肚兜啊?”

    诗韵终于坐不住了,捂着面颊起身道:“你这人坏死了,明知道还要问……”说完娇媚的横秦雷一眼,

    便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秦雷无奈道:“你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会用得着肚兜呢?”

    “讨厌……”

    秦雷觉得有必要向别人讨教一番,解开这个心中的谜团……姑娘要送我肚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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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是在太忙了,本来觉着今天发不了第二章的,却不想被这个借口养成惰性,便咬牙写完了。理直气壮的求票票……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七九章 爹亲娘亲不如舅母亲

    心里挂记沈家的事情,秦雷与诗韵又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出去,诗韵心中虽然不舍,却想着不日便可再见,也就轻松的送他出门。

    出了永福宫,秦雷便径直往沈家赶去。半路上,无处不在的沈冰统领又冒了出来。

    “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何每次都要半道上车?”望着风尘仆仆的手下,秦雷好笑道。

    沈冰张张嘴,勉强笑笑道:“怕被盯梢的发现了。”

    秦雷见他神色凝重,也没了开玩笑的兴致,轻声问道:“这几日京里有什么动静?”

    “前日文彦博去了李家,两人密谈了许久。”沈冰皱眉道:“但谈话内容无从得知,之后也没什么动静。”

    秦雷一边接过这几日的情报汇总,一边轻声道:“文彦博放低身段去李家,必然所图匪浅,”说着微微皱眉道:“这老家伙倒是身残志坚,都到这份上了还上蹿下跳,可别真让他折腾出点儿什么事来。”

    沈冰沉声道:“王爷的意思是……”

    秦雷平淡笑道:“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老头子的想法,他已经不想再见文彦博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们去了吧。”

    “那太后那里……”沈冰不无担心道:“根据以往的种种看,太后是不想让文家彻底垮台的。所以属下担心,文彦博可能有救命法宝。”他这话说的含蓄,但秦雷能听懂,他其实是怀疑太后有什么把柄在文彦博手中。

    秦雷笑笑道:“先准备着,只要找到机会,说什么也要把他抹平了。不然老让这家伙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有个词叫……针扎在背,就是这么个感觉。”

    石敢忍不住插嘴道:“王爷,是如芒在背吧。”

    秦雷翻翻白眼,没好气道:“是钢针扎着疼还是麦芒扎着疼?”

    “应该是钢针吧……哦。”石敢悟了。

    秦雷却没心情与他继续聒噪,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纸上的情报所吸引:‘三月初一日,沈子岚会太子于舟上,文铭义疑似出现。’

    轻轻敲打着纸面,秦雷喃喃道:“文铭义?”

    沈冰小声道:“有人看见文铭义被丢进河里,淹了个半死才被捞上来。”

    “囊球,欺负残障人士算什么本事。”秦雷笑骂道:“沈子岚呢?他怎么跟太子凑一起了?”

    沈冰摇头道:“具体内容无从得知,但小公子回去之后,便与家里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还……”看看秦雷,终是实话实说道:“还打了夫人,把老太爷气得不能下地。”

    秦雷的面色肃穆下来,沉声道:“多半是老二挑唆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摸了摸手边的竹枝,又想起了昭武帝的口谕,不由喃喃道:“老头子对这家伙不错呀……”

    他就这样一头雾水的到了沈家,却见着大门紧闭,石敢上去叫了好半晌,才有人出来开门。一见是五爷的车队,那门子口中忙不迭的道歉,赶紧吩咐手下开中门,将一行人引进去。

    “怎么回事儿?”石敢向那门子问道,门子恰好也姓石,乃是他的远房堂弟,自然不需太客气。

    门子看一眼院子里面,小声道:“家里大少爷闯了祸,现在大爷回来要收拾他呢。”沈潍虽然现在掌着铁甲军,但御林将军一直空缺,所以前些日子春闱的警备便由他负总责,好在他是多年的御林将军,指挥起御林军来倒是得心应手,并没有耽误什么差事。

    他带着一部御林军一直在国子监外面守候到初五这天,直到阅卷结束,秦雷进宫面圣以后。这才撤去对国子监的防御,命令军队各自回营,他则气冲冲回家,要质问那不肖的混账东西,到底为何不去参加大比。

    石敢听了门子的解释,便去向秦雷禀告。

    秦雷笑道:“这样也好,省的我动手伤了感情。”便阻止门子进去通报,下车步行往后院走去。

    穿过几道回廊、绕过后院微绿的假山,便听到沈潍低喝道:“逆子!还不给我跪下!”秦雷赶紧停下脚步,探头往里看去。只见院子中,铁甲将军沈潍正手持一根戒尺,怒气冲冲的站在沈子岚面前,仿佛随时会将他按倒暴扁一顿一般。

    沈子岚却不怕他,冷笑一声道:“你打呀!我倒要看你敢不敢打?”秦雷心道:‘这小子不会傻了吧,老子打儿子还有不敢打的?’

    看起来沈潍也是怒不可遏,只见他手中的戒尺微微颤动,声音也变得暴怒起来:“我是你爹,有什么打不得的?”

    沈子岚倔强的昂着头道:“我不认!”

    秦雷听了,咋舌道:“这小子莫非是魇着了?怎么如此二乎?”说着便闭上眼睛,等待戒尺劈里啪啦着肉的声音。

    可等了许久也没听着什么动静,再睁眼时,却见沈潍已经丢了手中的戒尺,颤抖着指向沈子岚,满面哀伤的嘶声道:“十八年的辛勤养育,竟然换来一个‘我不认!’,你怎么如此……忘恩负义呢?”话语中的无力根本没法掩饰。

    沈子岚身体微微一晃,他清晰感受到良心的谴责,刚想软化下来,却想起太子哥说得……会闹得孩子才有糖吃,所以他要闹,闹大了好吃糖。想到这,便重新抬起头,满脸倔强的与沈潍对视。

    沈潍被这冥顽不灵的畜生气的双手发抖,却怎么也抬不起手,真格教训下这小子,只能斗牛似的与他对视,看看谁最先用目光杀死对方。

    看了这一幕,秦雷也感觉到这两父子之间的怪异气氛,知道此时不是露面的时候,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走另一条小径往沈老爷子住的小楼去了。

    却听说老爷子吃了药刚睡下,秦雷只好原路退回,正好碰上沈夫人的贴身侍女。见到是五殿下来了,那侍女欢喜无比的将他迎进沈夫人住的楼里,径直往卧房去了。

    “这不好吧……”秦雷颇有些踯躅道。

    那侍女看上去有三四十岁,闻言掩嘴笑道:“不妨事,您又不是别人。”

    秦雷心道:‘这一家人怎么都怪怪的?我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吗?’翻个白眼,便跟着进了内室,见到了卧病在床的沈夫人。

    但见沈夫人美丽的面庞明显有些憔悴,几缕头发向下垂着,巧妙地挡住额前的淤青。看着秦雷进来,沈夫人着实喜出望外,欢欣道:“雨田来了。”

    秦雷看着沈夫人手腕上包扎的纱布,轻叹口气道:“舅母,子岚到底发得什么疯?”

    沈夫人哀伤的叹息一声,凝神看了秦雷半晌,突然展颜微笑道:“小孩子浪荡胡闹而已,不碍事的。”说着便招手让秦雷坐在身边,拉着他的手仔细端详起来。

    秦雷不是很习惯让人牵住自己的手,但在这个妇人面前,他却强忍住了心中的别扭,干笑一声道:“舅母的伤口无碍吧?”

    沈夫人微笑着摇摇头,柔声道:“舅母不要紧,倒是你,看着瘦削了些,气色也不如过年时好了。”

    秦雷轻笑道:“这些日子在贡院里熬着,吃喝睡觉都不如家里熨帖,过两天就好了。”

    沈夫人心疼道:“可要爱惜自个。”便要吩咐侍女张罗着备饭,秦雷赶紧笑着阻止道:“方才在宫里用过了,再吃晚饭却有些早。”

    沈夫人这才作罢,却又让人为秦雷取来冰苓燕窝,看着他吃下三碗才算完事。

    三碗燕窝下肚,秦雷抚着肚子笑道:“这下晚饭也不用吃了。”

    沈夫人慈祥笑道:“年轻人长身子,就是要多吃些。”说着又对那侍女道:“去把我做的衣裳拿来。”

    待侍女将一个包袱取来,沈夫人接过打开,从中取出一身湖蓝春衫道“年里闲来无事,给你做了身衣裳,也不知合适不合适。”说着面带乞求道:“穿穿看看吧,不合适我再修改。”

    对于这份热情,秦雷着实有些手足无措,但他惯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只好顺从的跟着侍女去屏风后换上,却发现那衣裳长短大小正合适,便仿佛量身裁剪的一般。秦雷不由好奇道:“舅母可是去问过孩儿的衣裳尺寸,怎生如此合适?”

    沈夫人见果真合适,不由拊掌欢欣道:“若是给别人作,自然要量体裁衣,但你的身形便印在舅妈脑海中,万不会有丝毫出入的。”

    能有人对自己如此上心,秦雷也很高兴,发自肺腑的笑道:“还是舅母对我好。”他只是一句简单的称赞,却顿时把沈夫人的双眼说红了,轻声哽咽道:“舅母是对不住你的。”

    秦雷心中苦笑道:‘这一家人是怎么了?儿不像儿、爹不像爹的,就连娘也不像自己儿的娘……倒像我的娘一般。’

    沈夫人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用手绢擦擦眼泪道:“舅母还给你做了鞋,不薄不厚的,正适合这时节穿。”说完便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双缎面的布鞋,双手捧到秦雷面前,轻声道:“试试吧。”

    秦雷是不爱穿布鞋的,他嫌穿这个硌脚,也许是达官贵人不用走道,是以鞋底都普遍太薄了……而这显然不适合他每天的大运动量。

    只是为了不拂沈夫人的好意,他才勉强穿上,在地上踩了两脚,却发现底子竟异常厚实,走起道来十分舒服,不由赞叹道:“这鞋很养脚,也是舅母做的吗?”

    边上伺候的那个中年侍女笑道:“这千层底正是我家夫人一针一线纳得,用上功夫自然会舒服。”

    沈夫人笑望着秦雷道:“知道你走道多,所以鞋底多下了功夫,却也没有千层。”

    秦雷在地上蹦两下,点头笑道:“确实很舒服,谢谢舅母了。”

    沈夫人摇头笑道:“咱娘俩还要说什么谢?”

    秦雷笑着挠挠头,心想怎么感谢一下呢?便让石敢把那根竹杖拿过来,递到沈夫人手中道:“这是父皇给我的,说用来管教子岚弟,便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舅母了。若是家里长辈娇惯着,您就只管打,只要这杆子没断,那都是奉旨管教的,谁也阻拦不得。”

    他见沈潍拿沈子岚一点办法都没有,顿时想起了大观园里的宝二爷,若没有贾母护着,还不知要多挨多少顿打。眼下看沈子岚这种情况,似乎也是有个贾母似的老祖宗护着的,便好心拿那杖子给沈夫人。

    沈夫人哭笑不得的接过杖子,搁在一边,微微嗔怪的看他一眼,微微笑道:“就会作怪!”说着握着他的手问道:“孩子,再过仨月你就十八了,这可到了大婚的年龄了……可有心意的女郎,说与舅母听听?”

    秦雷心道,女人就是八卦,借着挠头抽回手,干笑两声道:“怎么着,舅母能帮我说媒吗?”

    沈夫人微微笑道:“又何不可?正当其人呢。”说着慈祥笑道:“到底是哪家姑娘有福,能消受了我们家雨田?”

    秦雷一想也是,便欲借着这机会,让她把话传到昭武帝耳朵里去,但话到嘴边却又犯了难,心中暗暗道:‘若是把情况一清二白说明了,他们必定要我两者择其一,到时候岂不是为难?还是等着立个大功,请求父皇通融一下吧……如果可以通融的话。’

    想到这,他便收起心思,口中遮掩道:“哪有什么心上人呢,孩儿过几日便要去京山营筹备军演了,哪能将心思放在别处呢?”

    沈夫人微微意外道:“刚回来就要走?”

    秦雷撇嘴笑道:“都回来三个多月了,哪能算刚回来呢?”说着愁眉苦脸道:“在京里这段时间,都快把我憋死了,再不出去透透气,怕是要发霉了。”

    沈夫人掩嘴开心笑道:“这孩子惯会作怪,人家的孩子一辈子不离京也是大有人在的,也没听说谁就发了霉。”

    秦雷耸耸鼻子道:“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就喜欢刨坑钻窝,有人却喜欢四处游逛,性格使然尔。”印象中,这应该是他于沈家舅母第一次单独谈话,却是想不到的融洽。不知不觉间,起初的生分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鱼得水的自在感。

    沈夫人温柔笑道:“你是要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舅母懂这个道理,可是到了年纪就该成个家了,我……你父皇母妃还等着抱孙子呢。”

    秦雷呵呵笑道:“不急、明年吧,等着军演结束了,再央着舅母帮忙。”

    沈潍乃是铁甲将军,沈夫人自然知道此次大军演要持续到明年这个时候,微微笑道:“那总该有个谱,舅母先帮你打量着吧。”

    秦雷见她来了劲,连忙求饶道:“心里确实没个轮廓,明年再谈吧。”害怕沈夫人说起来没完,他便起身告辞。

    沈夫人知道他事多,有些失望的要起身相送,秦雷连忙阻住,笑道:“舅母身子不好,就不要起身了。”说完便小跑着离去,却不给她相送的机会。

    望着秦雷消失的背影,沈夫人摇头苦笑不已,刚要重新躺下,却见他又急匆匆折回。沈夫人笑问道:“却又忘了什么?”

    秦雷不好意思笑笑道:“陛下说,让子岚去御林军报道,方才我忘说了。”

    沈夫人点点头道:“知道了。”说着有些担心道:“知道要他去做什么吗?”

    秦雷摇头道:“这倒没说,但听父皇的意思,似乎是要磨砺磨砺他。”怕沈夫人舍不得,他又轻声道:“其实子岚也该正经锻炼一下了,况且御林军又是舅父的老部下,不会让子岚吃亏的。”

    又与沈夫人介绍几句御林军的现状,秦雷这才离了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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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抱歉,今天分年货,回家就十点了。今天青岛零下十一度,人都冻成冰棍了,身上似乎也有些发热,咬着牙更新完这一章,再喝一大碗姜茶就得赶紧睡了。

    明天开始放假,若是没感冒的话就两更,若是感冒的话,视感冒程度而定……胡言尔,求月票。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八零章 踏青

    有道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一场春雨使满面蒙尘的中都古城重新光彩照人,仿如一夜之间,萧索灰败的气息便无影无踪,桃红柳绿之间气息清新宜人,莺歌燕舞之上阳光明媚和煦。

    这正是‘春日无限美辰光,踏青赏花好时节’,怎能不出游?

    天刚放亮,秦雷的车队便从清河园出发,先去皇宫外接上公主銮驾,便在黑衣卫和一队公主侍卫的随扈下浩浩荡荡向城外驶去。

    秦雷今日一身轻便的宝蓝绸衫,脚下踏一双黑色单鞋,正是沈夫人前日所赠。这双鞋子穿着舒服轻快,今日要去山间踏青,免不了走些崎岖小道,这鞋正是首选。

    此时他正一脸苦笑的坐在车中,无奈的望着面前愁眉苦脸的小胖子和狼眉竖眼的小赛月,干笑一声道:“春天到了,要和谐……”

    若是与诗韵单独约会,他万万不会带上这两个拖油瓶。但这次全家出动,可想而知是没有什么便宜可占的,还不如人多了热闹些。再说身为赛月的叔叔,也该适当带她出来透透气,省得小姑娘再抑郁什么的。

    只是不知小胖子怎么得知,死乞白赖的跟着上了车,任伯赏赛月如何驱赶,都死皮赖脸的坐着不走。实在被逼得没法了,只好可怜兮兮的对秦雷道:“叔,帮帮忙吧?”

    轻咳一声,秦雷干笑道:“这个嘛,赛月啊,你就当他不存在好了。”前些日子秦雷被伯赏赛月央着去李浑家商量退婚,他被磨得没有法子,只好去李家探探口风,结果被门卫挡在了外头,连门都没捞着进。他倒不觉的这是个事儿,但赛月小丫头却恨死了李家……以及可怜的小胖子。

    伯赏赛月瘪瘪嘴,冷笑道:“我早当他不存在了。”

    李四亥的眉毛已经耷拉成八字,小声嘀咕道:“那天的事儿我压根就不知道,要不定然跟他们急了。”

    伯赏赛月鄙夷的看了李四亥一眼,不屑道:“你急了有什么有?谁听你的呀?”说着柳眉一竖,咬碎银牙道:“告诉你李四亥,咱俩没可能了,本姑娘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去你家受那份子窝囊气!”

    李四亥瘪着嘴,嘟嘟囔囔道:“反正你是俺的……”看见小月儿杀人的目光,小胖子忙改口道:“俺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要俺。”

    看来伯赏赛月这次是真生气了,伸手拧住李四亥的胳膊,反转两圈道:“既然是我的人,那我就拧死你!”李四亥疼得直哼哼,却动都不敢动,

    秦雷见这两人又要开始掐,语重心长道:“凑一块儿不容易,好好谈谈吧,别动不动的就掐。”说完就借口去看看公主,带着若兰从车上下来,把空间让给了对小冤家,任其掐架。

    一下车,便听见车里发出一阵劈里啪啦的击打声,间或还有几声凄惨的低呼,若兰担忧的回头看看,轻声道:“爷,您真的不管管吗?”

    秦雷翻翻白眼,怪声道:“不用管,这就是他们的交流方式。”说完便敲了敲公主的銮舆,小丫头锦纹打开门,将他俩迎了进去。只见三位姑娘并肩坐在里面的软座上,听到动静,齐齐向门口看过来。

    看是秦雷上来,几位姑娘俱是十分欢喜,永福兴奋笑道:“大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玩?”

    秦雷只见永福着一身梨花白雪长裙,坐在软座中央,诗韵和云裳一左一右伴着她。两个姑娘一个穿身鹅黄百褶裙,一个身着嫩绿撒花裙。

    但见纯白的高洁若空谷幽兰、鹅黄的淡雅似映山春菊,嫩绿的清新如碧水青莲,真是个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西子昭君,人比花娇。

    秦雷朝三位姑娘挤挤眼,呵呵笑道:“这时节正是乡野花开,泥土芬芳的好时候,自然要去乡下农庄赏玩了。”

    永福一听,两眼亮晶晶道:“太好了,我要抓知了、逮蚂蚱、扑蜻蜓……还要……”说着说着,却见秦雷一脸的苦笑,不由怯怯道:“不可以吗?”

    云裳白了秦雷一眼,握着永福冰凉的小手道:“当然可以了,只是要再过几个月,待天暖和些了才能有那些活物。”

    诗韵也微笑道:“是呀,不过不用难过,现在可是花季,满山遍野的桃花、杏花、苹果花,还有蔷薇芍药……数不胜数,乃是一年里顶美的季节。”

    永福因着身上的毛病,往年里总是缠绵病榻,却错过了十几个春光美景,闻言开心笑道:“那一定要看个痛快。”

    秦雷温和笑道:“莫要贪玩累着身子了,反正过几日便去温泉山庄疗养,还不足够你看的?”

    永福瞪大眼睛道:“要是花儿都谢了怎么办?”

    云裳咯咯笑道:“看来冰雪聪明的公主殿下也不是全知全能,白居易有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永福眼珠子一转,恍然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说着伸手去捉云裳,口中娇嗔道:“云裳姐姐最爱取笑人了……”

    云裳一边躲闪一边求饶笑道:“女侠饶命,小女子不敢了……”

    诗韵先看秦雷一眼,又拉过若兰道:“这两个没正形的,凑到一块就没了人样,若兰妹妹,我们到边上说话。”若兰抱歉的看了看秦雷,便顺从的跟着她到了窗边,两人一边拣些坚果蜜饯吃着,一边轻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

    四个女孩其实都顶愿意与秦雷说话,但永福已经下了某种决心,所以想尽量与秦雷拉开些距离,便拉着云裳笑闹个不停。而另外两个女孩不好意思当着别人面与秦雷卿卿我我,就把他晾在一边,自个说笑去了。

    望着这一幕,秦雷心中抽搐道:‘一个和尚有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我就知道是这个结局。’无限哀怨的看了唯一没有说话的小丫鬟锦纹一眼,小声道:“要不咱俩聊聊?”

    哪知锦纹怕怕的小退了一步,蚊鸣般哼哼道:“奴婢还有差事要做呢。”说完便小兔子似的从銮驾上跳下去,九成是找石敢耍乐去了。

    秦雷耸耸肩膀,死皮赖脸的挤进诗韵和若兰之间,腆着脸道:“说什么呢,带我一个……”说着隐蔽的搔了下诗韵的手背。

    感受到秦雷火热的气息,诗韵半边娇躯顿时一片酥麻,红着脸道:“没说什么……”

    秦雷也不偏向,同样搔了搔若兰的手背,若兰这才知道诗韵为何脸红,赶紧缩回双手拢在袖中,小声道:“爷,我们没说什么……”诗韵方才在向她询问秦雷的饮食习惯、日常喜好,这怎好对他讲起呢?还不羞死未来主母吗。

    秦雷只好怏怏的收回手,抓把松子仁塞到嘴里,咀嚼道:“没几日就去温泉宫了,你们还不有的是时间说话。反倒是我这苦命的人儿,以后十天半个月能见一面就不错了。”

    这故作可怜的一席话,果然成功的将四位姑娘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永福眨着眼睛问道:“大哥不去吗?”

    “不去,我得去京山营,开训俩月了,正经要上科目了。”说着微微一笑道:“还有半年就要军演了,懈怠不得。”心中得意道:‘看看吧,都是很在意我的。’

    若兰小声道:“半年啊……”另外几位虽然没说话,但表情也低沉了很多。

    秦雷见几个姑娘一下子没了兴致,不由暗怪自己弄巧成拙,挠头笑笑道:“不要紧,京山营离着温泉宫也近,抬腿就到了,我会时常去看你们的。”姑娘们这才微微展颜,却也不再将他排挤在交谈范围之外,一起议论写诗词歌赋、针线女红之类的,还不忘是不是征询秦雷的意见,听得秦雷那个……汗啊,心道:‘这简直是鸡同鸭讲嘛。’

    他这才明白,对男人来说,女人的心思你别猜,女人的话题你别掺和,大家所想所关注的根本不是一个位面的事情,猜也猜不透、掺和也掺和不进去。

    只好彻底的放弃了插话的打算,怏怏的坐在一边,闷闷的看着四个女孩说笑。好在此去离城不远,出了中都之后,一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秦雷长舒口气道:“再也不跟你们掺和了。”自然惹得姑娘们一阵娇笑。

    秦雷先跳下銮舆,便有侍女们搬来锦墩,搀扶几位小姐下车,云裳本想也跳下来,但见别人都大家闺秀一般,只好老实的踩着锦墩,规规矩矩下来。

    几位姑娘一下车,便被四周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满眼是望不到边的桃花林,桃树茂密,桃花如火,花树枝头,浓淡相间,有的鲜红如碧血,有的艳丽如胭脂,千树万树,织就花的云锦,染成花的红霞。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缤纷的落英,洒落于凄美芳草之中,草间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红橙黄绿蓝,各色各式,引得蝴蝶翩翩起舞,更有莺歌声声,兔走乌飞,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春日桃林之图。

    永福一下子便被这天上人间的景致抓住心神,伸手在荡漾着春日芬芳的握了握,仿佛要将这良辰美景抓在手中,刻在心间一般。不只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便似风中摇曳的梨花,让人怜惜不已。

    千头万绪、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小公主的心头,自从病重后,她便不曾奢望过能有尽享人间美景的奢望。但自从大哥出现后,他便自信满满的告诉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大哥要带你看遍天下的美景!”虽然这话很想是纯安慰,可永福却坚决的相信了。

    果然,从那之后,她本已注定的灰暗人生居然开始焕发光彩,先是诗韵为她稳住了病情,又有云裳和乐先生为她绞尽脑汁的治疗,她的身子一日日的好转,也终于有了沐浴春风、遍赏春光的机会,这种溢满心房的幸福感,怎能不让人心旌摇动、泪流满面呢。

    诗韵上前扶住她,也不说话,只是任由她在这桃花林中漫步。这一两年来,诗韵一直陪着永福公主,也最能体会她此时的感动。

    云裳和若兰相视一笑,便拉着伯赏赛月一道跟了上去。整个上午,姑娘们便在桃花林中嬉戏游玩,乐而忘返。

    而隆威郡王殿下是没有兴致欣赏身周美景的,在他眼中,东西的好坏应该用能不能吃来衡量,比如说这一树树桃花,不能吃,所以在他看来,远不如林间不时蹿过的白兔野雉可爱……因为那能吃。

    百无聊赖中发现这个乐趣,秦雷便朝姑娘们开心笑道:“我去打些兔子斑鸠之类的,今天中午给你们烤野味吃。”

    姑娘们也知道他跟着气闷,便娇笑着应下,永福还特意嘱咐他,不要打小白兔,因为那个很可爱。

    秦雷随口答应下来,心道扒了皮还能看出小白兔还是小灰兔吗?便带着一脸抓痕的李四亥一道,消失在林子尽头。他并不担心姑娘们,两千黑甲骑兵早在外围布防,将此处围成铁桶一般,就是血杀再世,也无法突破。

    走了片刻,秦雷拍拍仍旧愁眉不展的李四亥,微笑道:“难得出来放松一次,便抛下心头烦恼,好生玩耍一场,等着回去再愁也不迟。”

    李四亥心想也是,便放下心事,使劲笑道:“你方才说要打野味,不如现在就去。”

    秦雷摇头笑道:“这里早上就被卫士犁了一遍,除了兔子野雉之外,哪有什么野物可打?”

    李四亥笑道:“打打兔子也好,我还从来没打过呢。”

    秦雷呵呵笑道:“兔子是个呆玩意,至少有十八种打法,难度太低,我不愿意玩。”

    李四亥看他一眼,顿时想起了他二叔、太子、皇后,以及一切被他蹂躏过得先辈,心道:‘可不嘛,您专爱高难度……’不由笑道:“改天咱们去远处打狼,但今天你先教教我逮兔子吧。”说着挠头道:“除了用猎犬逮,我不会别的。”

    这是正好有一只黑兔蹲坐在远处,傻乎乎朝两人看来,双方相距不到十丈。秦雷笑道:“看到这只了吗?”说完弯腰拾起几块石子,清声道:“看我的……”一边说着,一片贝壳般的石子便软绵绵的飞出去,吓得兔子往左边猛地一窜,却见那石子没飞了五丈便落了地。

    那兔子跑了两步又停下了,两眼略显幽怨的望向秦雷,大概心道:‘虚惊一场。’

    李四亥笑弯了腰道:“你是指望把那那兔子吓得撞倒树桩上,是不是?”

    秦雷撇嘴笑笑,李四亥还没看清什么动作,便见另外一块石子飞了出去,速度要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那兔子惊得又往左蹿,却正好被石子砸在脑门上,登时翻躺在地上,两腿一蹬一蹬的,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李四亥张大嘴巴道:“你方才是故意的。”

    秦雷微微得意的耸耸鼻子道:“第一下只是要试试那兔子逃跑的方向,这家伙虽然跑的时候会变线,但启动那一下,总是习惯性往一个方向跑,所以说是傻兔子。”

    李四亥上前将那兔子拎起来,啧啧称奇道:“这招你练了多久?”他虽然长的胖,却也是自小习武,眼力劲还是有的,方才秦雷那轻描淡写的一掷,看似随意,实则力道、方向把握的都恰到好处,是很见功夫的。

    秦雷笑道:“大概一年吧。”

    李四亥试了几次,把附近的兔子全部吓跑,也没有击中一只,无奈的扔掉手中的石子,腆着脸笑道:“要是有等着吃饭的,还不得饿死了才怪,再教我种别的法子,最好是一下就能逮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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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八一章 猎

    秦雷笑道:“养两条猎狗就好了,有兔子打兔子,没兔子还可以吃狗肉。”

    李四亥撇嘴道:“要是没有狗呢?还要时时带两条大狼狗在身边不成?”

    秦雷摇头笑道:“再教你个法子。”说着招招手,跟在后面的沈乞凑了过来:“王爷有何吩咐?”

    “拿一卷小网来。”秦雷微笑吩咐道:“你给四公子逮几只兔子看看。”

    沈乞一听是如此有趣的差事,眉开眼笑道:“好嘞。”不一会儿便把一团绕成个棒槌的网线拿来,对李四亥笑道:“四公子您仔细瞧着,这法子最是简单不过了。”说着便将那网线展开,却是一张两尺高几丈宽的大网,这猎网上每隔一丈宽便有一根三尺长的木钎,看来是固定猎网所用。

    沈乞观察一下四周,便将那长长的猎网在远处布置下,随着他将一根根木钎查到地上,一张几丈长的大网便架设好了。

    秦雷对李四亥笑道:“下网不用太讲究,专挑写草密的地方插钎子就行。”李四亥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乞的动作,待他摆弄停当,才出声问道:“这番之下,兔子都吓跑了,设网有什么用?”

    秦雷找块石头坐下道:“搂草兔子惊,再把它吓出来就是。”李四亥恍然道:“是要把兔子往网上赶,对不对?”

    秦雷掏出腰间酒壶,抿一口颔首笑道:“不错,你可以帮他一道,说不定还能逮到野鸡呢。”

    李四亥果然来了兴致,掰一段树枝,三五下去掉分叉拿在手中,跑过去与沈乞一道撵兔子。

    这里四周都被黑甲骑兵包围,兔子野鸡根本跑不出去。两人在草地上一阵乱跑乱打,不一会儿便惊起了八九个兔子、六七只野鸡,甚至还有只狍子。

    见林间的草甸子里居然有这么多活物,小胖子兴奋极了,撒了欢似的一边大声呼喝着,一边舞动手中的木棍,撵得鸡飞兔子跳。沈乞也从另一侧,小心配合着李四亥,将猎物逐渐撵向‘凹’字形的网子里。

    这些兔子和野雉,经过一冬的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捱到了春天芳草凄美之时,喜出望外之下,哪有不放开肚皮好生受用的道理?一个个撑得膘肥体壮、呆头呆脑,见了人也不愿意跑。终于被李四亥两个用棍子撵着,聚集到了狭窄的网内。

    登时便有两三只野鸡挂在网上,扑楞着挣脱不开,又有两三个兔子也迎头撞到网上,晕晕乎乎地弹回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其余的傻鸟傻兔子见了,便想向别的方向逃窜,却被沈乞跟上来,一棍子一个撂倒一片,倒是有几只幸运地小东西,从张牙舞爪地李四亥身边溜过,若不是那只狍子晕了头,一下子撞在小胖子地裤裆上,他当真要颗粒无收了。

    李四亥正忘情地挥舞著棍子,却骤然感觉胯下一紧,伴着一阵难言地剧痛,他‘嗷唔’一声,双腿便失去了力气,软软跪倒在地上,一张胖脸也皱成了柿饼。

    秦雷笑得前仰后合道:“逮到了!逮到了!”

    李四亥看看两腿间夹着地狍子,艰难的笑笑到:“扶我一把,有点虚……”

    秦雷笑着上前将他扶起,这时沈乞也已经将逮到地野鸡兔子装进篓子里,背着往河边剥皮冲洗去了。

    秦雷则扶着一瘸一拐地李四亥慢慢河边走去。“我说,你们怎么手法如此熟练?”李四亥呲牙咧嘴问道:“那些小东西太快了,老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它们窜过去了。”

    秦雷笑道:“对黑衣卫来说,野外生存乃是本能,没什么好夸口的。”李四亥撇撇嘴,小声道:“我想加入黑衣卫,你看行不?”

    秦雷微笑道:“行啊,怎么不行,你先娶了赛月就成。”

    李四亥顿时泄了气,郁闷道:“我做梦都想呢,可是怎能够啊?”说着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若是没有你横插一杠子,说不定我们的儿子都一岁了。”

    秦雷啪地一声,拍了下他的后脑瓜,笑骂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搞得我跟第三者似的。”

    李四亥捂着后脑勺,讪讪笑道:“你是我爹跟我岳父的……那个那个第三者。”

    秦雷微微沉默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一来不能让赛月这么煎熬下去了;二来,你也不能整日如此消沉,”说着声调略略提高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整天光围着婆娘转,算是个带卵的么?”

    李四亥没有反嘴,耷拉着眉毛叹口气道:“我也这样想的,”看看前后无人,小声道:“我想去东边找我大外甥去。”

    “大外甥?”秦雷微微不解道。

    “就是你大哥……”李四亥还没说完,便被秦雷啪啪地拍着肚皮,只好改口谄媚道:“是我大爷……”立时给武勇郡王殿下提了两辈。

    秦雷这才放开他圆滚滚的肚皮,嘿嘿笑道:“就你这体型,估计要被老大往死里操练,还是别去遭那份罪了,老老实实当你的大少多好。”说着又小声爆料道:“告诉你,你可是这次大比的榜眼,在京里当官多舒服。”高中一甲、入兵部为官、再外放天策军,李家子弟都是遵循着这样一条道路。

    哪知李四亥坚决摇头道:“若是走这条道,一辈子都在我爹的掌控下,想自己拿主意那是万万不能的。”

    秦雷微微惊讶道:“这么说你想自立?”

    李四亥点点头道:“没错,我准备去东边寻个差事,再把月儿接过去,省得受那些鸟气,也好给她个交代。”说着略带凄凉地笑一声道:“反正我爹儿孙俱全,不差我这个不孝的东西。”

    “这事儿你跟赛月说了吗?”秦雷轻声问道。

    李四亥摇头道:“没有,”说着朝秦雷笑笑道:“到时候还得靠你照应,我在那边立住脚之后,你得帮着劝月儿过去。”

    秦雷摇头笑道:“可别指望我,赛月那丫头高兴了叫我叔,不高兴就拿剑追杀我,”见李四亥直拿那双幽怨的小眼睛瞅自己,秦雷只好举手投降道:“我帮我帮……”

    说着略微严肃道:“你已经证明了对这份感情的重视,但你还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不用证明,”李四亥一脸淫笑道:“你去粉子胡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李四公子好大的驴货……”还没说完,便被秦雷一脚踹倒在地,冷笑一声道:“别装傻充愣,若是根本没有信心的话,还是老实在京里当你的开心大少吧。”

    李四亥的胖脸一下子塌下来,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毕竟从没离开过中都,”也正经望向秦雷,沉声道:“给我两年时间,我给你答案。若是两年还不行,就让赛月……改嫁吧。”说着眼眶子便通红通红,哽咽道:“你可不能提前就把她嫁了呀。”

    秦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

    李四亥刚放下心事,又想起另一桩事情,字斟句酌道:“有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秦雷歪头笑道:“但说无妨。”

    “这些天,我家的供奉高手消失了。”李四亥小声道。

    这话一下引起秦雷的主意,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李四亥轻声道:“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这话里有话,因为只有关于秦雷的事情,李浑才会避着他。现在他什么不知道,所以八成是李家要对付秦雷了。

    寻思片刻,秦雷轻声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李四亥笑笑道:“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河边,秦雷看了看河里,笑道:“里面鱼不少,叉两条起来吃。”

    李四亥惊讶道:“这也会?”

    秦雷呵呵笑道:“都是一套的。”说着从李四亥腰间抽出他随身的宝剑,凝神观察水面上的波纹一会儿,便将那宝剑轻巧的刺下去,只听‘哗啦’一声,一尾尺许长的青色鲤鱼便被叉了上来。

    李四亥张大嘴巴道:“高手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秦雷认真的寻思半晌,一本正经道:“哺乳……”

    李四亥差点摔倒在河里,干笑一声道:“下水摸鱼我可是行家,我们家的小湖里青草鲢鳙,样样都有,我都能逮上来。”

    秦雷笑道:“过两个月再展示也不迟,现在河水还有些冰,别冻着了。”

    也许是觉得今日颇为没面子,还没等秦雷说完,李四亥便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怪叫一声:“没关系,血是热的!”便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足有一丈多高。

    秦雷连忙跳着躲开,还是被打湿了衣襟,刚要怏怏地骂两句,却听背后银铃般笑声道:“四亥公子在干吗?”

    秦雷一回头,便见着永福几个婷婷袅袅的站在身后,苦笑一声道:“也许是失足落水了吧。”

    几位姑娘娇笑道:“他的衣衫怎么在地上呢?”

    伯赏赛月阴着脸道:“投河自尽了。”她恼死这个不要脸的小胖子了,刚刚有些好转的心情,顿时阴沉又起来。

    秦雷刚要为落水的小胖子辩解几句,却听着又是哗啦一声。众人不由循声望去,便见李四亥从水中露出半边身子,手里还攥着个碗口大小的乌龟,眼还没睁开便怪叫道:“快看啊,我比你强,我是王八!”

    秦雷张大嘴巴,姑娘们也小口微张,伯赏赛月的愤怒却出离了,只见她咬碎银牙,弯腰拾起李四亥丢在地上的木棍,两步冲到河边,也不说话,只是劈头盖脸的抽打。

    ‘哎呦哎呦……干嘛打我呀,’李四亥赶紧抹掉满头的河水,定睛一看,才发现乃是赛月姑奶奶,不由双上攥住王八的壳,胡乱上下抵挡道:“别打,别打,这是你的王八还不成……”

    这家伙恰如火上浇油,让伯赏赛月几欲抓狂,将手中的棍子一扔,咬牙切齿道:“你跟王八过吧……”说完便呜呜哭着跑开了。

    诗韵和云裳赶紧追上去安慰,永福也在若兰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去,给小胖子留下穿衣上岸的空当。

    秦雷蹲在河边,笑眯眯望着浑身青紫的小胖子,一脸坏笑道:“你确实你我强,我是条鱼,你却是个王八。”

    李四亥泫然欲泣道:“你讨厌……”

    秦雷哈哈笑道:“快上来吧,别再让你家姑奶奶生气了。”

    哪知李四亥吸口冷气道:“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一次玩个痛快呢。”说完便翻身下水,接二连三的抛些鱼虾螃蟹上来,看来水平还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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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李四亥下水摸王八的时候,北城门边一栋光线阴暗的小楼里,上来一个身背铁弓、头系布带、面色惨白的青年男子,若是秦雷看到他不时因咳嗽而佝偻的腰背,定会惊呼一声道:“箭人许由!”

    这个长相穿着都很普通的青年正是许由。许由射箭射得好,因为他爷爷是箭神,‘神箭百步、无一活命’的神箭无敌许破天。许由自小跟着父母东躲西藏、亡命江湖,因为他爷爷是箭神,‘神箭百步、无一活命’的神箭无敌许破天。

    摸着背上的射日弓,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他又爱又恨。在许由心里,这张弓就是他爷爷,他爷爷就是这张弓。是这张弓给他带来傲视天下的资本,杀人于百步之外的信心;但他所有的亲人都因这张弓而死,就连唯一的妹妹,也因它而下落不明。

    许由万万想不到,练成神技十二年后,除了一身病痛,居然什么都没剩下。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许由的思绪,他使劲按着胸口,又用手帕捂住嘴,试图阻止这声音的发出。普通的强弓也只有两石,而射日弓却要四石往上,乃是昔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所用。

    但项羽乃是千年一遇的怪物,并不是许破天或者许由之流可以企及的。要想拉开这神弓,须得用许家的秘法,在一瞬间激发潜能方可。这法子有个坏处,除了不能连续使用之外,且每一次张弓,内腑都会受到一次震伤,虽然不算严重,但积年累月下来,却足以水滴石穿、积劳成疾,最后五脏尽裂而亡,所以他活不过三十。

    这事儿他十二年前就知道,而今年,他已经二十八了。人生还有最后的两年,所以他打算做完这一把之后,再找到妹妹,便金盆洗手,去南方暖和点的地方住下,娶个媳妇生个娃,把射日弓传下去,便算是完成人生任务,可以静静等待那一天了。

    对于这次要刺杀的目标是谁,他并不关心,反正只要边上那人一指,他就一定可以将目标射于箭下。

    信心源自那把与灵魂融为一体的魔弓——从来没有人可以逃过射日一击,从无例外,绝无侥幸。

    边上那黑衣人戴上鹿皮手套,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头乌黑的狼牙箭,阴恻恻笑道:“许兄弟,这是见血封喉,只要擦破点皮便绝无幸免,待会您用这个吧。”

    许由咳嗽几声,看一眼那毒箭,没有说话。他不喜欢毒箭,因为那无法显出他射术的高超。

    那黑衣人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道:“我们已经帮你找到令妹,作为答谢,您应该用这支箭。”

    许由面无表情的看黑衣人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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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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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168/ 第一时间欣赏权柄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权柄》为转载作品,权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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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介绍:
一位男人中的男人,因一次命运的玩笑,化为一个年青质子,也从此拉开了一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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