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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不如养条狗全文阅读

作者:风流书呆     宫斗不如养条狗txt下载     宫斗不如养条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内鬼

    孟桑榆暗自咬牙,退开两步去,抱着阿宝坐到了身后的一张绣墩上,脸色忽黑忽白十分凝重。

    周武帝紧张的盯着她的脸,唯恐她情绪失控,伤着自己。这一招实在太险恶了,看似在针对德妃,实际上瞅准的却是孟国公乃至于整个孟家。若这罪名落实,孟家九族之内谁也活不了。

    冯嬷嬷将地上的巫蛊娃娃捡起来,手抖得厉害,颤着声儿问道,“娘娘,这,按这生辰八字来算,这诅咒的人极有可能是皇上啊!”

    “这诅咒的就是皇上。”孟桑榆咬着牙冷声道。皇上的生辰八字冯嬷嬷不知,但她和父亲却是知道的。

    “这东西若是查出来!咱们,咱们……”冯嬷嬷目眦欲裂,恨的说不下去了。碧水、银翠、连同两名太监已经自发开始打扫殿内的积水,务必要将大殿和花瓶恢复原样。这事想来凶险,好在娘娘发现的早,还有挽救的余地。

    孟桑榆惨然一笑,语气又冷又沉,“巫蛊谋害皇上,父亲这次的功劳越大,咱们孟家的罪名也就越大。你想想一个手握百万雄师的将军之女咒杀皇上,这是想干什么?想要效仿太祖起兵谋反?若我真着了道,孟家谋朝篡位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他们动不了父亲,就从我这儿下手,逼我认罪将我软禁,待父亲班师回朝进宫谢恩时再设套擒住父亲,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条条罗列,然后将我们立即推出午门斩首,随即再迅速抄灭国公府和孟家九族,连个叫屈的机会也不给。等孟家军得到消息,事情已成定居无法挽回了。真是好狠毒的计策!”

    话落,她已是额冒冷汗,容色发白,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只能紧紧抱着阿宝取暖。周武帝用爪子死死搂住她的臂膀,竭尽自己所能的想要给她一点温暖。桑榆能想到的,他如何会想不到?眼下早已目色血红,戾气翻涌。

    诛杀忠良,祸乱朝纲!沈家已堕落到了这个地步,来日待他回魂,第一件事便是叫沈家抄家灭族!尝尝他们自己酿造的苦果!

    孟桑榆用脸颊摩挲着阿宝的脊背,见银翠等人已将殿内打扫干净,余下的一些儿水泽已在地龙的烘烤下冒出一缕缕白烟,很快就会消失于无形,心中的惊悸也慢慢平复下来。如今可不是兀自后怕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揉揉阿宝的小耳朵,轻声道,“宝贝儿,我知道你能听得懂。听着,帮我在碧霄宫各处闻闻,可还有别的异常之处,再帮我找出这弄鬼的人。找出来了,我帮宝贝儿熬佛跳墙喝,好不好?”

    你不说朕也会帮你!就算是只狗,朕也能保护你!周武帝汪汪叫了两声,耸动着鼻头在殿内各处嗅闻。果然有一就有二,此人为了保险,不但在花瓶里扔了一只巫蛊娃娃,在孟桑榆的床榻下也贴了一张人形的符咒,符咒上写着周武帝的生辰八字,还画着许多邪恶狰狞的咒文。

    孟桑榆将偏殿的菜肴拨乱,弄成吃过的模样,静待阿宝查探寝殿。眼下她也没心思吃东西,不过为了迷惑殿外那只鬼,还得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周武帝也没心思吃东西,孟桑榆拿着粥碗要喂他都被他摇头拒绝了。不尽快探完整个碧霄宫,让桑榆脱离危险,他怎么吃得下?这是他头一次为自己狗的身份感到庆幸,若非如此,桑榆就会被人害了去!

    探完寝殿,他接着又往偏殿和正殿跑,书房,耳房,花园,碧霄宫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敢遗漏,孟桑榆跟在他后面气喘吁吁的跑,看上去就像主宠两在嬉闹一般。碧霄宫的宫人对这种情景早习以为常,纷纷行礼的同时都眼含笑意的看着。

    路过一处宫人居住的耳房,周武帝停住了脚步,径直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屋里是三名十五六岁的宫女,正围坐在火笼边聊天,见阿宝进来,俱都愣了愣,然后眼里爆发出亮光。

    “阿宝快过来!”其中一名宫女笑眯眯的对阿宝招手。

    周武帝走了过去,在宫女的手上轻嗅,嗅完一个又换了另一个,挨个儿嗅完,他迷惑了,只因这屋里的三个女人用的都是同样的胭脂,同样的熏香,同样的头油,这味儿闻起来都一个样,真没有太大的差别。他明明知道弄鬼的人就是她们其中一个,偏偏区分不出来!若换成一只货真价实的狗,凭着本能它也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只可惜他继承了狗的嗅觉,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运用这种本能。

    周武帝哼哼两声,感到十分挫败。

    “阿宝,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孟桑榆适时出现在门口,做出一副寻找的模样,对阿宝伸出手。三名宫女连忙站起来给主子行礼。

    撇下心头的挫败,阿宝迅速扑进孟桑榆怀里,小尾巴欢快的摇摆。孟桑榆从腋下将他抱起,亲亲他的小嘴,趁宫女们行礼的空挡低不可闻的说道,“是哪一个,给我指出来。”

    “都起来吧。”将阿宝放下,孟桑榆叫起宫女,不着痕迹的打量三人。

    这三个人她不但认识,还很熟悉,其中年纪最小的名唤夏冬,是今年新进的宫女,家庭背景相当干净,为人也十分淳朴可爱,孟桑榆一眼就相中了她,并亲自提拔到碧霄宫来。另外两名,高挑一点的名唤兰心,稍矮一点儿的名唤慧心,都是孟父从孟家的家生子中千挑万选,然后费尽心思送进宫的。因她曾说过等银翠、碧水年纪稍大点儿就送她们出宫嫁人,不必陪自己老死宫中,所以兰心和慧心就是将来接替碧水、银翠大宫女职位的最佳人选,孟桑榆平时对两人多有依仗,也非常信任。

    这三人,不管谁背叛自己,孟桑榆心里都不好受,但也不得不佩服设局人的实力。手都伸进孟家去了,钉子还埋得这么深,若不是阿宝机灵,她这次绝对逃不过一劫。

    想到这里,她眼神柔和的朝阿宝看去。小家伙围着三人左转右转,左闻右闻,在每个人身边都汪汪叫了两声,不偏不倚,然后颠颠的跑到她脚边,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珠里满是歉疚。看见他这幅模样,孟桑榆心领神会,略略垂问三人几句便抱起阿宝离开,完全没有引起三人的警觉。

    待主子走远了,三人又围坐在火炉边说说笑笑,谁清白,谁弄鬼还真看不出来。

    “娘娘,您回来了。”隔了老远,银翠和碧水便走上去迎接主宠两。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宫里已经点起了灯笼,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两人的脸罩上了一层晕红的色泽,看上去十分温暖。

    孟桑榆冷冽的表情浮上了一丝笑意,微微颔首,抱着阿宝回到寝殿。寝殿的桌上放着一个巫蛊娃娃和两张咒符,除开床榻下,此人在正殿屏风的夹层内也贴了张咒符。位置这般隐秘,若不是阿宝嗅觉灵敏,谁能发现的了?

    “娘娘,别殿没有发现异状吗?”银翠压低嗓音问。

    “没了。就这三处。今日辛苦阿宝了!”孟桑榆摇头。

    碧水将调查到的情况向主子汇报,“娘娘,奴婢暗中问过了,在寝殿外守职的太监今日走开了一会儿,谁擅自进来过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监守自盗。”

    “不,这人阿宝已经找到了,就是夏冬,兰心,慧心三人中的一个,也有可能是她们中的两个,或三人合伙儿。总之,你们盯牢她们三个就好,这事儿还没完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是。”碧水和银翠躬身应诺。

    “今儿多亏阿宝了!没有阿宝,我们孟家就完了!”孟桑榆抱起怀里的阿宝,在他脸上不住亲吻。

    周武帝哼哼着,一边眯眼享受女人的热情和主动,一边伸出舌头舔吻回去。今日他非常高兴,一直是桑榆在保护他,没想到他也能保护桑榆,这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连他登基那一刻也无法比拟。

    亲着亲着就杯具了,阿宝空荡荡的肚子忽然发出一阵悲鸣,在静谧的大殿里显得十分刺耳。周武帝用爪子捂脸,一阵血气直往头上涌去。他从来没这么丢脸过!想来也是,他是帝王,没登基前也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谁会让他饿肚子?

    孟桑榆扑哧扑哧的笑了,拉下他的爪子,揉揉他的小肚子安慰道,“我也饿了呢!走,去小膳房看看嬷嬷有没有准备好食材,我给阿宝炖佛跳墙。”

    早已过了饭点,小膳房里还亮着灯,冯嬷嬷带着两名宫女在忙碌,看见主子进来了连忙行礼。

    “食材准备好没有?”将阿宝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嘱咐他离灶火远一点,孟桑榆边问边卷起衣袖。

    “该泡发的都泡发好了,可以上火炖了。”冯嬷嬷指着一旁的食材说道。

    孟桑榆点头,把姜片,冬笋,香菇,鸡肉,虾肉,广肚,鲍鱼,鱼翅等食材一层一层铺入瓦罐,炒制好高汤灌入,放进蒸笼里用文火慢炖。

    周武帝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她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裙,头发用蓝色布巾包起,没有任何装饰,可他就觉得这样的桑榆是最美的,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她就像寻常人家的妇人,忙忙碌碌只为了让夫君回家能喝上一口热汤。因为这个幻想,周武帝心尖止不住的发颤。

    膳房里暖烘烘的,食物的香气逐渐蔓延开来。熄了火,主宠两也不回寝殿,直接坐在膳房的条凳上喝汤。没有富丽堂皇的摆设,没有成群结队的仆役,但周武帝只要看见对面人的笑脸就觉得十分满足,嘴里的汤也变成了世界上最难得的美味。

    这一天以寒风凛冽为开端,却在温馨静谧中结束。

32搜宫

    第二天白日风平浪静,什么变故也没发生。冯嬷嬷派人盯着夏冬、兰心、慧心三人,在三人当差的时候秘密将她们的寝房搜查了一番,没再发现什么可疑物品。其他宫人的房间也没放过,虽然查出些阴私的东西,但到底与巫蛊事件无关,冯嬷嬷也就没有多管。

    晚上将近子时,皇上在钟粹宫里突发急症,头痛欲裂,几近癫狂,太医院的医正全数出动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一直熬到临晨剧痛还未舒缓,只得强行给皇上灌了凝神静气的汤药下去,再辅以银针,让他稍稍安睡片刻。

    这日的早朝因皇上突发怪病而取消了,消息传出立即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皇上的身体不是皇上一个人的,是大周全子民的,皇上的康泰是关系到大周民生的头等大事。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宫中。

    有几名妃子见太医轮番诊治也查不出问题便跪到乾清宫前,建议皇上请国师进宫来看看。道教乃大周国教,道教第一高人太清真人被先帝册封为国师。国师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并不能参与大周朝政。

    碧霄宫里,孟桑榆闻听消息后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的道,“终于来了。”

    “娘娘,不会有事吧?”冯嬷嬷手心有些汗湿。

    “放心吧,让他们来,来了正好给我挨个儿打脸,我今儿心情正不爽快!”孟桑榆唇角的笑意加深,看上去带着几分邪气。

    周武帝被她这个笑容所蛊惑,心跳乱了一拍。如此妖异的桑榆是他从未曾得见的,像个勾人堕落的魔物。

    看见她这幅运筹幄的模样,冯嬷嬷高悬的心缓缓落地,答应一声后退下,暗中死死盯住宫内来来往往的宫人,特别是夏冬、兰心、慧心三人。

    皇帝采纳了几名妃子的意见,当即召了国师进宫,国师给皇帝喝了一碗符水后,皇帝的剧痛便奇迹般的消失了。国师走到宫门前掐指一算,言及宫中西北殿有邪崇作祟,极有可能与皇上的突发怪病有关。

    皇帝大骇,当即拨了一队禁卫军给国师,让他带着禁卫军去西北各殿搜查。说是西北各殿,国师却只是沿路眺望一番,然后掐几个手诀便罢,行进的方向直指碧霄宫。

    与此同时,碧霄宫里,孟桑榆正对着琉璃镜慢条斯理的梳妆打扮。她将面色涂得更加苍白,唇色朱红如血,本就微微上挑的眼角用炭笔加黑加粗加长,让上挑的弧度更加明显,再配上她斜飞入鬓的秀眉,这张明艳照人的脸孔当即变得气势惊人,漆黑的眸子亮如寒星,斜睨过来时,连平日看惯了的冯嬷嬷等人都不敢与她对视。

    周武帝也被唬了一跳,没了色彩的干扰,这张黑白分明的脸孔更跳脱,锐利如刀的气势更鲜明。这哪里是他那时而俏皮,时而温柔,时而典雅端庄的桑榆啊?分明就是个妖物!但却是个美得惊人的妖物!

    孟桑榆见阿宝微微抖了一抖,禁不住低笑起来,这一笑,那夺魂摄魄的气势便散开了,像一场幻觉。冯嬷嬷等人禁不住松了口气。娘娘这样子真吓人,愿老天保佑国师!

    “把我的朝服拿过来,还有全幅甲套,头面珠钗。”孟桑榆慵懒开口。

    冯嬷嬷等人应诺,将奢华至极的从一品朝服替她穿上,再戴上朝珠,插上步摇,华胜,手里根根套上金丝甲套。盛装打扮的孟桑榆只要站在那里,挑一挑眉就足够令人心惊胆战。这一身雍容华贵却又锋利无匹的气势放眼整个后宫怕是无人可以与之比肩。

    周武帝仰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怔楞。

    “好了,装备都齐全了,许久没穿这身战袍,真有些不习惯!”孟桑榆抚平衣襟的褶皱,转而看向冯嬷嬷问道,“嬷嬷,我有没有一代妖妃的范儿?”

    “有,有!没人比您更妖了!”冯嬷嬷想也不想就夸道。碧水和银翠憋笑憋的脸都红了。

    周武帝从怔楞中回神,听见主仆俩的对话,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继而哼哧哼哧的笑起来。桑榆怎么能这么精灵这么可爱呢!一代妖妃,有这么形容自己的吗?

    “那就好。把你们冷艳高贵的范儿都给本宫端起来,去宫门口迎接国师吧。”孟桑榆小心翼翼的避开甲套,将阿宝抱进怀里,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往宫门口走去。

    刚摆开架势,国师便带着一队禁卫军到了,看见堵在门口的德妃娘娘,连忙领着大家行礼。

    孟桑榆慵懒的端坐在一把雕花大椅中,怀里搂着自己的爱宠,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灿如寒星,黑白分明的凤目往国师那儿一瞟便让国师心中打了个突。

    “国师此来何事?”她嗓音有些飘忽也有些冰冷,明明面色温和却带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曾经的第一宠妃果然气势惊人,不好对付啊。国师暗暗握紧手里的佛尘,躬身回话,“贫道发现娘娘宫中有一股漫天邪气,皇上的龙体就是被这股邪气冲撞才会剧痛不已。还请娘娘给贫道行个方便,让贫道带人入宫查看一番。”

    “本宫的宫殿岂可让一群大男人随意查看?你将本宫将皇上置于何地?”孟桑榆幽幽开口。她膝头的爱宠耸动着鼻头,发出凶狠异常的低咆。

    这主宠两个咄咄逼人的气势简直惊人的相像,真是邪了门了!国师心头微憷,定了定神后开口,“贫道也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还请娘娘应允。待到皇上平安,贫道自来给娘娘请罪!”

    话已说到这个分上,再不同意,一顶不忠的帽子就要扣下来了。孟桑榆乜他一眼,略微有些松口,“你能确定这问题出在本宫宫里?”

    “贫道开了天眼,这股邪气看的真真的。”国师言辞笃定。

    孟桑榆嘲讽一笑,周武帝也在心里骂了声‘神棍’。待他回魂,这些神棍他都要统统处理掉,他早就烦了这帮人整天鼓吹的炼丹长生之道。

    “让你们就这么进去,把本宫的碧霄宫翻个底儿朝天,本宫日后在宫中如何做人?”孟桑榆又问。

    “贫道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问题出在何处,绝不会胡乱碰触娘娘的东西。若没有问题,贫道立即带人退出来。”国师耐着性子回话。

    “只需看一眼?国师好高的道行!如果本宫的碧霄宫没有问题,国师待要如何?本宫父亲在边关浴血奋战,孟家军多少儿郎为国捐躯?孟家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国师却污蔑本宫巫蛊祸害皇上,国师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孟桑榆一字一句设下圈套。

    国师早已从良妃那里接收到了确切消息,只以为孟桑榆这是在垂死挣扎,想也不想便立下重誓,定要入宫一探。

    “好!”孟桑榆勾唇冷笑,“本宫这碧霄宫可以让你们搜,却又不能轻易让你们搜。你们听好了,本宫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若搜出问题,本宫认了,若搜不出,国师得跪在神武门门口三天三夜向本宫谢罪,并自此辞去国师一职,除去太清真人的道号,永生再不能问道。”

    “可以!”想到日后的荣华富贵,国师咬牙答应。

    “还有你们,”孟桑榆戴着金丝甲套的手指向一群禁卫军,“凡参与搜宫者,本宫要遣人先搜你们的身,别随意夹带些阴私之物进去就栽到本宫头上。事后若证明本宫的碧霄宫没有问题,你们每人需杖责八十,领队者杖责一百。若同意便进去搜吧。”

    “这……”杖责八十就能要人的命,更何况是一百?那领队的禁卫军有些迟疑,半跪道,“还请娘娘容奴才向皇上回禀一二,请娘娘等候片刻。”

    “可以,去问吧。”孟桑榆弹了弹甲套,漫不经心的开口。

    乾清宫里,沈慧茹正在批阅奏折,听闻禁卫军的禀告,冷笑道,“答应她,除了垂死挣扎,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这钉子埋得那么深,任她发现情况不对也没时间补救了。

    那领队很快回来禀明情况,然后任由碧霄宫的宫人将他们挨个儿搜了一遍,连身上的玉佩荷包都被扒走,之后便由国师引领直奔寝殿。

    孟桑榆缓缓跟随其后,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笑意看着国师在花瓶边转悠。周武帝眼睛通红的看着一群人在桑榆的寝殿里肆掠,将这一张张脸孔深深记入脑海。

    国师一脸的高深莫测,一手拿着佛尘,一手拿着罗盘,装模作样的检测一番后便指使禁卫军将花瓶翻倒。水淌了一地,几株如意竹也七零八落,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国师的心跳有些快,隐在人群中的兰心面色白了白。一直关注着兰心三人的碧水和银翠交换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幸亏还有后手!国师暗自庆幸,一边掐着手诀一边朝床榻走去,对禁卫军说道,“这里有邪气!进去看看!”

    一名禁卫军应诺,爬进床底细细摸索。

    孟桑榆脸上的邪笑弥漫开来,阿宝鼻头轻哼了一声。

    “你们可要快点,一刻钟要到了。”瞥向殿内的沙漏,她曼声提醒。

    “贫道省得,定不会耽误娘娘的时间。请娘娘让贫道再看看正殿。”国师脸色青白,声音有些颤抖,一群禁卫军也没了刚入殿时的气焰。

    孟桑榆挑眉,抬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却更加让这群人心惊肉跳。

    自然,正殿里也是什么都没找着,国师心知良妃的计策已被识破,再找下去也是白费功夫,额头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哆哆嗦嗦的给德妃娘娘跪下了。

    “本宫父亲为大周出生入死,没想到本宫却被人污蔑,受人猜忌。若祸害皇上的罪名落到实处,你们是要逼死本宫啊!”孟桑榆仰头长叹。

    “贫道不敢,求娘娘恕罪!”国师砰砰砰的磕头。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地位,完了,都完了!过了今天,他还有何面目在大周立足?欺凌了孟家后人,大周子民每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淹死!他积攒了半辈子的好名声也荡然无存!

    “要告罪便去神武门门口告罪吧!来人,将他拖下去!”孟桑榆挥手,碧霄宫的侍卫利落的将国师扔出宫门。

    一群禁卫军已经齐崭崭的跪在了殿前的空地上。孟桑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拿起一本游记翻阅,对宫人们命令道,“给本宫狠狠的打!数数儿的时候大声点,本宫在殿内听着呢!”说了要挨个儿打脸,她可不是闹着玩的!

    殿外噼里啪啦的杖责声不绝于耳,每打一下,宫人便大声将数报给德妃娘娘听,碧霄宫一时间沸反盈天,万众瞩目。连直属于皇帝的禁卫军都敢如此暴打,满宫里数来数去也就德妃一人了,偏她事前问过皇帝,偏这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旁人还真不好说些什么,没见连乾清宫里的皇帝都沉默了么。

    周武帝窝在女人怀里,耳边是禁卫军的惨嚎,眼里是她邪气的笑容,忽然就觉得心跳如擂,难以自控。这样的桑榆,妖异邪肆,如艳阳一般发出灼灼华光,牢牢吸引住他的所有视线。以前觉得万分厌恶的嚣张跋扈,如今却怎么看怎么可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想到这里,他的狗脸红了红,做贼一样将头埋进爪子里。

    当杖责结束,能站起来的禁卫军几乎没有,甚至还有几个被当场打死,还是皇帝闻听消息后又遣了一队侍卫将他们抬出去,并赏赐了许多贵重东西以安抚德妃的心。德妃跪地接了赏赐,却因此闭了宫门自请禁足。皇帝不好再咄咄相逼,只得随了她。

    消息传出宫廷,满京城的民众都哗然了。德妃,那是功臣之后啊!孟国公还在边疆浴血奋战,他的女儿却被人如此污蔑,这是明晃晃的迫害忠良啊!跪在城门口谢罪的太清真人差点没被臭鸡蛋给砸死,日后再无法在大周立足。向皇上建议请国师入宫查看的几名妃子直接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打入了冷宫。那一队禁卫军也自此消声灭迹。

    这次事件非但没有扳倒德妃和孟家,还让己方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沈慧茹气的脸色铁青,当日就因郁结于心而请了一回太医。

33变故1

    德妃杖打禁卫军的消息像长了腿一样传遍全京城。有人说德妃娘娘连皇上的脸都敢打,这是恃宠而骄啊,但见德妃自此以后紧闭宫门不理世事,这恃宠而骄的说法又站不住脚。父亲在边关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不正该好好讨皇上的欢心然后耀武扬威一番吗?德妃却闭门不出,可见是被皇上的猜忌伤了心了!

    不管外界褒贬如何,孟桑榆一概不理,只关起门来料理内鬼。

    “这东西可还眼熟?”孟桑榆将一个布包扔到座下跪着的夏冬、兰心、慧心面前。布包卷的松松的,落到地上时自动散开,露出里面的巫蛊娃娃和两张符咒。

    看见这等阴邪的东西,三人脸色齐齐一变,然后就是不停磕头否认。观她们如出一辙的惊惧表情,放在一起还真看不出谁是那心怀叵测之人。

    碧水凑到主子跟前,低声回禀自己的监视结果。三人都有嫌疑,但兰心的反常之举显然更多。兰心隐约从碧水口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磕头的声音更响了,不一会儿额头就青紫了一片,浑身也冒了一层冷汗。她现在极度紧张。

    她这一紧张,胭脂混着汗水的味道便越发明显起来。周武帝鼻子一动,从孟桑榆膝头跳下,走到兰心面前吠叫。就是这个味!错不了!

    “兰心,阿宝都指认你了,你还不承认?你留在花瓶,床榻,屏风上的气味,阿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孟桑榆懒懒开口,还未卸去妆容的面孔既锋利又霸气,令人不敢直视。

    夏冬和慧心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朝兰心看去。

    “娘,娘娘……”兰心身体巨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总算是知道自己究竟哪儿露了马脚了。没想到竟会败在一个小畜生身上。

    但能避开孟国公的厉眼,顺利潜伏在德妃身边两年,她也不是个简单的,很快就定下心神,辩解道,“回娘娘,奴婢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请娘娘明察!阿宝只是个畜生,他的反应如何能做得准?奴婢经常在殿内伺候,殿内留下奴婢的气味也是正常。”

    “阿宝过来。”孟桑榆没有理会她,对表情凶狠的阿宝招手。待阿宝跳上她膝头,她亲亲阿宝的小鼻子,悠悠开口,“本宫实话告诉你吧,阿宝认定是你,不管你说什么,本宫也不会信。你无需辩解,本宫也不会逼问你是谁指使,本宫心里明镜似地,日后必然要那人好看。至于你,便杖毙了吧,你的家人也会很快下去与你见面。”

    “娘娘不要啊!求娘娘饶过奴婢的家人吧!是奴婢一时糊涂,不关他们的事啊!”心知主子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兰心绝望的大叫起来,膝行到主子面前就要抱住她的腿求饶。

    门边的太监极有眼色的走上来将她拖下去,还拿帕子捂住了她的嘴。求饶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门外沉闷的杖责声。

    殿内一片寂静,夏冬和慧心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孟桑榆疲惫的挥手,叫人将她们带下去。

    “把这些害人的东西烧了吧,皇上还昏迷着,再烧几卷佛经为他消业。”自胎穿到大周,孟桑榆对灵魂之事还是信的,即便不喜欢周武帝,可她也不会主动去坑害对方,对方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她只顺势而为就行。

    周武帝感动的哼唧一声,舔了舔女人皓白的手腕。如今还惦记着昏迷中的自己的就只有桑榆了。沈慧茹是巴不得他死呢,这巫蛊娃娃和符咒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是。”银翠和碧水拿着小布包去了膳房,将布包扔进炉膛里化为灰烬。

    冯嬷嬷给主子倒了杯茶水,迟疑的开口,“娘娘,兰心爹娘已去,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您就饶了他们一命吧。”

    “饶了他们?”孟桑榆揉捏阿宝耳朵的手忽然用力。

    周武帝龇了龇牙,强忍住耳上的疼痛,仰头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忽然冷了面色的女人。

    “我饶了她的家人,她可曾想过饶了我的家人?若我真着了她的道,我、你、碧水、银翠、父亲、母亲、哥哥、孟家两千族人,甚至是阿宝,都难逃一死!我只要了她们一家三口的命,相对于她而言已算是仁慈了。她既然敢做就要敢当,这个结果她早该料到!”

    吐出一口浊气,她眼神放空,沉声问道,“嬷嬷可还记得苏婕妤?”

    冯嬷嬷满脸愧色,小心接口,“可是去年夜里忽然暴病而亡的苏婕妤?”

    “就是她。你可还记得她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一对儿姐妹花?”孟桑榆再问。

    “记得,”冯嬷嬷点头,“姐姐因犯了错被苏婕妤贬到了浣衣局,妹妹待苏婕妤暴亡后被宸妃看中要了去,如今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她姐姐眼下也被弄出浣衣局了,在宸妃宫里当二等宫女。”

    “暴病而亡?好个暴病而亡!大冬天的,屋子里烧了地龙还要再添四个火盆,苏婕妤再怕冷也不至于怕成那样。火炭烧得如此旺,殿内的门窗还都关得死紧,一点缝隙不留,这是有人存心要憋死她。火炭会燃烧殿内的空气,挥发出有毒的气体,苏婕妤便是中毒而死的,这下手的人除了替她值夜的大宫女还能有谁?只可惜太医不懂其中原理,轻易让罪魁祸首逃脱了去。斩草要除根,苏婕妤就死在她的心软上。而宸妃,这事她也干净不了。”察觉到自己手劲太大,孟桑榆连忙松开阿宝的耳朵,满含歉疚的亲吻他的额头。

    苏婕妤体弱多病,为人极尽低调,死得也是无声无息,他都不曾听到半点儿风声,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龌龊。这些后宫女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心狠手辣,而自己一边将桑榆推向风口浪尖,逼着她去斗去自保,却又一边厌恶着她自保的手段。还真是……

    周武帝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恨不能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但他的灵魂已渐渐适应了阿宝的身体,阿宝的反射弧又极短,还真用爪子啪啪的打了几下。打完以后他自己也愣了愣,只能无奈苦笑自己越来越无法自控的本能。

    见阿宝用小爪子一下一下拍自己的脸,小模样滑稽的紧,孟桑榆低低笑了,胸中郁气也随之消散。

    她看向呆若木鸡的冯嬷嬷,无奈开口,“嬷嬷,为了自保,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今日我若放过了兰心一家,日后如何震慑手里的下人?我还能相信谁?那两个孩子若是留下了,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若他们执着于为姐姐报仇,指不定日后又是两个祸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要小看任何人,特别是你的敌人。”

    冯嬷嬷已经被说得面无人色,连连点头称是。而周武帝则沉浸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句话中,又想到如今满目疮痍的朝堂,一时间百感交集。

    巫蛊事件就这么过去了,宫中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却不想这天又爆发了一件大事。被龙眼卡喉的五皇子本应该早就痊愈,但却越养越虚弱,短短一月不到竟已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程度。贤妃大恸,唤来所有医正为五皇子会诊,结果诊出五皇子并非生病,乃是中毒,这毒就下在五皇子每日喝的汤药中。因毒性甚大,接连二十几日的投毒,五皇子是救不回来了。

    贤妃哭昏在乾清宫前,皇帝大怒,誓要将投毒事件彻查到底。宫中人人自危,就怕被牵连进去。

    碧霄宫,孟桑榆正在书房里练字,阿宝蹲坐在书桌上,小爪子放在墨条上有模有样的来回碾磨,画面有些滑稽,却十分温馨。

    冯嬷嬷敲开房门,快速将此事回禀了一遍,然后用忧虑的眼神看着自家主子。

    “不用担心,贤妃不是嫌我晦气吗?救了五皇子后我就再也没沾过她绛紫宫,连慰问的礼物都没送过去一件,这事牵连不到我们。”孟桑榆搁笔,略略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冲着李贵妃去的。嬷嬷这几日把宫门看好了,不要放闲杂人等进来,若我没有料错,宫中将会有一场巨变。”

    “唉,奴婢知道了。”冯嬷嬷面色凝重的答应。

    孟桑榆深吸口气,铺开一张生绢,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七个狂草大字。

    看见这几个字,周武帝本就阴郁的心情更添了许多焦躁。五皇儿竟被人下毒?究竟是谁干得?沈慧茹?这个名字几乎在第一时间跃上他的心头,令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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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果然如孟桑榆所料,变得越来越复杂。投毒一事还没理出个头绪,二皇子却又闯了滔天大祸,在一次玩闹中将自己的伴读推入荷花池淹死了。那伴读是李相最倚重的下属的嫡孙,且还是家里的独苗,下属悲痛欲绝,一状告到了金銮殿。

    皇帝大怒,赏了二皇子三十廷棍,闭门思过半年。但这事却还没完,那属下见二皇子只挨了顿打,自家却断了根,心中郁愤难平,将李相结党营私,卖官卖爵,贪污受贿的罪证都爆给了皇上,与此同时五皇子中毒事件的结果也出来了,竟是李贵妃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替儿子除掉储君之位的竞争者。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皇上以雷霆手段迅速处理了李相一党,捋了李相所有职务,打入天牢以待彻查,李贵妃被拘冷宫,投告无门。沈太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代替了李相的位置,一时间权倾朝野。

34变故2

    李家的倒台让孟桑榆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又过了七八天,五皇子也拖不下去了,于某夜丑时三刻咽了气,绛紫宫中一片哀鸣,大红灯笼尽数被取下,贤妃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咒骂李氏一族的吼叫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孟桑榆在哀声中辗转难眠,怀里裹着阿宝,迎着冰冷的夜风,站立在漆黑厚重的天空下往绛紫宫的方向眺望。周武帝鼻头呜咽着,那是他的儿子,却死在了自己的女人手里,一切的源头都怪他,是他识人不清!虽然没有探查真相,但是他知道,这背后少不了沈慧茹的推手,扳倒了李家,害死了五皇子,她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更甚者,她极有可能不会罢手,其他有碍于沈家大计的皇子公主都会遭到毒手。

    呜咽转为低咆,周武帝眼里弥漫着滔天的杀意。

    “阿宝不怕啊,不怕!那是五皇子去世了,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听见阿宝的啸声,孟桑榆以为他是被绛紫宫的动静吓住了,连忙将他裹得更紧,柔声安慰。

    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桑榆当朕是小孩吗?不过这样的安慰真的很温暖人心。周武帝停止了呜咽,将脸深深埋入女人馨香的怀抱。只有这里才是最令他感到安定的所在,他急需从这里获得一些力量来维系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娘娘回去吧。夜里冷。”冯嬷嬷拿着一件大氅出来,披在自家主子身上。

    “嬷嬷,我有不好的预感,这大周要变天了。”孟桑榆一贯淡然的嗓音中掺杂了一丝不安,“要扳倒一个庞大的家族其实很容易,一是釜底抽薪,二是直击弱点。沈家端的是好手段,以二皇子为突破口,找到了李家最薄弱的一环切入,然后一击即溃。他们上次也想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孟家,只可惜我有阿宝,避过了这一劫。”

    孟桑榆用脸颊蹭蹭阿宝的鼻头,换来阿宝呜呜咽咽的安慰和温热小舌头的舔舐。

    “他们上次没有得逞必不会善罢甘休,我有预感,他们还会再出手,这一次很可能会使釜底抽薪之计,直接向父亲下手。”孟桑榆眉头紧蹙,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

    周武帝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心弦绷得死紧。在这种紧要关头向孟国公出手,边关战局必将呈现逆转之势,沈家这是要卖国啊!

    “娘娘,国公爷远在边关,又在军中,沈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冯嬷嬷心中慌乱,嘴里却柔声安慰。

    孟桑榆摇头不语,在寒风中伫立良久才回到寝殿,又是一夜的辗转难眠。阿宝也睁着眼,陪她熬到天亮。

    眼看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后宫的格局呈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德妃虽然未倒,但身子已经亏损,日后就算复宠也无法再进一步。良妃一跃成为宫中第一宠妃,皇帝日日恩宠,甚至许下承诺,只要她孕育皇嗣就立即擢升她为皇后,其荣耀远胜从前的德妃。且良妃性子温婉,极好相处,不少妃子靠她的提携得了宠,一时间吸引了众多的依附者,说是独霸后宫也不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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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桑榆正思量着父亲也该收到自己的密信时,边关却先传来了消息,孟国公和韩昌平双双在玉龙城失踪了。

    接到鸡毛信时,孟桑榆失手打碎了一杯茶盏,怔楞了好半晌才双手颤抖的拆开信封。阿宝迅速跳上她膝头,凑到她怀里与她一起看。

    信中将孟国公失踪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韩昌平被孟国公调回了右将军的位置,但围攻蛮人皇廷时孟国公却没让他担任先锋将,而是调派他去押运粮草。韩昌平心中不平,多有懈怠,晚间夜宿在玉龙城时竟被蛮军的一支骑兵从后方包围偷袭,粮草岌岌可危。孟国公当时在后方压阵,离玉龙城最近,连忙带兵回防,及时保住了粮草。但韩昌平年轻气盛,被蛮军摆了一道如何肯善罢甘休,竟不顾夜色浓重带了一支队伍去追剿,孟国公恐他误入埋伏,忙拍马去追,然后两人便再没能归队,竟是无缘无故就失踪了,也不知是遭到了意外还是中了蛮人的伏击。

    看完信,孟桑榆已是面色惨白。周武帝牙关紧咬,对调派韩昌平去孟国公身边的决定感到后悔莫及。若孟国公真出了事,他还有何面目去面对桑榆?他还如何挽回桑榆的心?这件事恐会成为横隔在他们之间,终身难以消弭的障碍。

    他直立起来,前爪搭在孟桑榆肩头,呜呜咽咽的去舔舐桑榆惨白的面颊和紧抿的唇角,想要竭尽所能的给她一丝安慰。目前只是失踪,孟国公驰骋疆场半辈子,不会轻易出事的!

    孟桑榆捧住他的狗头,轻轻摩挲两下,终于缓缓定下神来。其实她早已做好了迎接任何突发意外的准备。这个消息是无法将她击溃的。

    “马上派人出宫,告诉母亲,让她安心等待。父亲只是失踪,还未有坏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叫她莫要胡思乱想。还有,这件事务必瞒着哥哥,若让他知道了,必定又会闹着离家出走,去边关寻找父亲。家里已经够乱了,无需他再添乱。”她有条不紊的对碧水下达指令。

    碧水唯唯应诺,立马派人去国公府传达口信。

    安顿好家里,她提笔蘸墨,写了一封短信。周武帝还未来得及跳上桌面看信,她已将信纸封入信封,递给了冯嬷嬷,慎重交待,“若父亲果真出事了,我会想办法将你们三个还有阿宝送出宫去,我给碧水和银翠各留了一份嫁妆,那个黄梨木的匣子看见了没?到时别忘了替她两收好。出宫后带着这封信去找王华山,就说母亲和哥哥日后就拜托他照顾了,他的恩情桑榆来生再报!”

    这,这怎么听着像在交待后事?冯嬷嬷当即就有些腿软,银翠早已跪下,膝行到主子脚边大哭。周武帝胸口剧烈起伏着,小嘴一张,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用爪子死死扒住孟桑榆的肩膀,一边叫一边去舔舐她的嘴唇,下颚,脖颈,仿佛在祈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乖啊,阿宝乖乖!我不会有事的。”孟桑榆紧紧搂住挣扎不休的阿宝,柔声安慰。

    “娘娘,老奴不走!老奴陪着你!”冯嬷嬷也跪倒在了主子脚边,一脸的泪水。

    “我又不是去死,你们哭什么?”孟桑榆苦笑,徐徐开口,“我早就打算送你们出宫,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只是计划提前了而已。送走你们,我才好专心应对沈慧茹和沈家。这大周不会落在他们手里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来太后娘娘已经从暗卫那里收到消息了,必定会回宫主持大局。太后娘娘是什么人?十个沈太师和沈慧茹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届时我必会投效太后,一起揭穿沈家偷龙转凤的阴谋。一个是皇上养母,一个是皇上宠妃,我们说出来的话天下谁人敢不信?孟家军众多儿郎会成为我的后盾!太后手中亦有一支私兵,镇住京城绰绰有余。待局势稳定了,淮南王和湘北王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皇上顶多被逼退位,大周另择君主,而我会央求太后让我去照顾皇上,皇上不醒,我就照顾他一辈子,没什么不好!总比待在这宫中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强得多!”

    “太,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会回来?”冯嬷嬷心定了定,阿宝的呜咽也停止了。

    说到太后蒋氏,那也是一号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太后的家世与孟桑榆可说是如出一辙。孟国公是现任建威大将军,而太后的兄长则是前任建威大将军。太后一入宫便加封皇后,入宫三年无子,先帝便做主让她领养了母妃早逝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然领养圣上之后不久太后就怀孕了,诞下了九皇子。太后也是个大度的,对养子和亲子一视同仁,两位皇子兄友弟恭,感情相当融洽。

    但这一切在先帝病重,册立三皇子为太子时便化为了乌有。九皇子自诩正统嫡子,本以为储君之位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却没想被一个养子抢了去,心中自是郁愤难平。而太后母族则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支持三皇子,一派支持九皇子。九皇子一派过于激进,竟趁先帝病重之时起兵逼宫。幸而先帝早有察觉才遏止了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太后为保蒋氏一族四千余口人的性命,亲自将毒酒送到了九皇子嘴边。

    不久之后先帝与世长辞,蒋氏一族被流放千里,而太后也心灰意冷,再不问世事。说起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先帝的一场阴谋,自先帝让太后收养三皇子开始,这场阴谋就在酝酿当中。他靠着一个亲子和一个养子分化了太后一族,又靠着册立储君一事彻底击溃了太后一族,为今上扫平了外戚专权的隐患。

    今上因此对太后心怀愧疚,送了一支私兵给太后带到千佛山。这支私兵大多是太后母族遗留下来的旧部,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太后若带兵还朝,早已被沈家折腾成一盘散沙的御林军和龙禁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德妃和孟家旧部的支持。

    想到这里,冯嬷嬷和银翠心中已是大定,只抱着主子的膝头哭求,让她应允她们留下。而周武帝却更加心焦如焚。他知道事情并不如桑榆说的那么轻松。太后若要回来,京中和宫中必会发生一场血战,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桑榆出了意外……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恨老天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回魂。想到回魂,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张纸条,连忙趁着夜色往御花园跑去,想要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上进宫查探的闫俊伟。

    拐过一条小道,御花园就近在眼前,他刚跨步过去,就见小道尽头一盏烛火摇摇曳曳而来,细看之下,常喜的面容在烛火中若隐若现,而他身后那人虽站在阴影中,但观其形貌竟与沈太师有八-九分相像。

    这么晚了还入宫,沈家又有什么阴谋?周武帝皱眉,不假思索的跟上了两人的步伐,偷偷潜入了乾清宫。

35还魂1

    乾清宫里,假皇帝早已被沈慧茹打发去了后宫临幸妃子,她自己则坐在御桌后阅览一沓奏折,深锁的眉宇间透出一丝上位者才有的威仪,看上去气势惊人。

    看见这样的女儿,沈太师愣了愣,继而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的一双儿女自幼颖悟绝伦,金相玉质,乃人中龙凤,本就该享受这世间无上尊荣。若不是儿子前途尽毁,他也不会被迫走上这条路。但如今看来,这条路算是走对了,大周很快就将握在沈家手中,就算皇上醒了也无济于事。

    周武帝凭着小巧的身形与深褐色的毛发,一路跟着两人往乾清宫走。因害怕有人看见沈太师深夜进宫,常喜事先遣走了侍卫,让周武帝也顺利的跟了进去。躲在大殿拐角,从门缝往里偷觑殿中情形,看见占了自己御座却显得怡然自得的沈慧茹,他眸光陡然变得冰冷。

    “微臣见过娘娘。”沈太师弯腰行礼。

    “父亲你来了。”看见沈太师,沈慧茹放下御笔,走到门口迎接。

    父女俩相对而坐,常喜立在门口望风。周武帝往拐角的阴影里缩了缩,竖起耳朵偷听两人对话。

    “父亲,孟长雄究竟死了没有?”沈慧茹的语气有些焦躁。

    周武帝耳尖微动,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安扎达传来消息,孟长雄没在他们手里。他们将孟长雄和韩昌平追入泥水滩便撤退了,如今两人生死未明。”沈太师用杯盖一下一下扫过杯沿,刺耳的刮挠声更加令人郁躁。

    安扎达,耶律汗王麾下第一猛将。沈太师竟然与他互通有无,可见沈家早已通敌卖国了,孟国公的失踪绝对有他的手笔!好啊!周武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脊背不自觉拱起,全身毛发根根倒竖。

    “怎么不继续追下去?孟长雄不死,他们如何挽回败局?真是一群蠢货!”沈慧茹狠狠拍击桌面,语气更为焦躁。孟长雄是孟桑榆最大的依仗,只有孟长雄死了,她才能放手对付孟桑榆。孟桑榆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行!

    “娘娘有所不知,泥水滩是草原上有名的死亡之地,那里沼泽遍布,瘴气弥漫,莫说是人,就连飞鸟也不敢沾边。进了那里,孟长雄和韩昌平必死无疑。”沈太师语气甚为笃定。

    周武帝拼命压抑着喉间的咆哮,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门缝后的两人。当初他怎会如此信任这二人?真是瞎了眼!

    “仅凭猜测本宫还是不放心,父亲修书一封给谢正豪,让他加派人手去泥水滩搜寻,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慧茹的嗓音弥漫着沉沉杀气。

    谢正豪,甘肃提督,十九员封疆大吏之一,也是自己颇为信任的一名心腹,没想到已被沈太师笼络了去。周武帝冷笑,眼中的滔天杀意有如实质。

    “好,为父回去便给谢正豪写信。孟长雄失踪,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娘娘明天就颁布圣旨,册封谢正豪为大将军,领帅印出击蛮人皇廷。为父已与耶律汗王谈妥了条件,谢正豪佯败,他趁着战乱替为父诛杀孟长雄手下的几员大将,肃州十城便送与他作为报酬。战后,谢正豪会将战败的罪责全部推到孟家军头上,你届时颁布圣旨,将这些人尽数斩杀,然后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如此,这百万大军便尽在我们沈家掌握了。”

    沈太师的语气志得意满,门外的周武帝已气得浑身发抖。

    沈慧茹点头应诺,接过父亲递来的名单细看。名单上的人都是沈太师近期笼络的军中将帅,正可用来替换孟长雄的心腹属下。

    沈太师在灯下细看女儿神色,又往她肚子瞄了几眼,压低嗓音问道,“已过去一月有余,娘娘可有消息了?”

    沈慧茹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语气僵冷的答道,“刚错过信期三日,想来应该是怀上了,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确诊。”

    “好,好,好!”沈太师激动的连说了三个好字,末了慎重交待道,“这一胎是我们沈家问鼎王座的关键,娘娘一定要保护好。待瓜熟蒂落,这一胎是男孩固然便利,若是女孩,为父会事先准备好一名男婴,叫人送进宫来替换。娘娘待会儿让晚清进来,为父会将此事细细交待与她,娘娘只需坐好胎,旁的不用去管。”

    “知道了。”沈慧茹沉沉应诺。

    周武帝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害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跳进去咬死这对父女。里通外敌,残害忠良,祸乱朝纲,偷龙转凤,谋朝篡位……这些罪名随便一样就够沈家人死一千次死一万次!

    压抑着胸中的怒焰,周武帝低咆一声,转头想要离开乾清宫。

    “呀,跟哪儿来的小畜生?”一道女声打破了殿外的寂静,晚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拐角,正好与周武帝撞上。

    ‘碧霄宫阿宝’五个金灿灿的大字在烛火的映照下十分打眼,晚清面色一凛,弯腰就将周武帝抓起来,用手死死扣住他的嘴巴和四肢,带进了乾清殿。

    “娘娘,德妃的宠物跑进来了。”给太师和主子行礼,晚清扬了扬手里挣扎不休的阿宝。

    “交给常喜处理掉吧。你过来,父亲有话要交待你。”沈慧茹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开口。久居上位,她再也不会拿一只小小的畜生撒气,在她眼里,阿宝的命连草芥都不如。

    “是。”晚清将阿宝交给常喜,跪到沈太师脚边听训。

    常喜接过猛烈挣扎的阿宝,将他远远带到乾清宫前的空地上,往地下狠狠一摔,然后用脚踩住他的胸口,一点一点施力。常喜本可以一脚就将阿宝弄死,但他上次因阿宝被德妃打了脸,早已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急需好生发泄一番,见阿宝一边咆哮一边挣扎,那不甘怨恨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极大的满足了他内心的暴虐,他下脚的速度更加慢了。

    胸口传来咔嚓咔嚓的闷响,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仿佛从灵魂里传来,连绵不绝。周武帝用血红的眼珠朝常喜瞪去,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孟桑榆的名字。这刻入骨髓的三个字带给他无穷的力量,让他不想轻易死去。他死了,桑榆该怎么办?

    “小畜生还挺顽强!”常喜嗤笑,脚下陡然用力。

    断裂的肋骨刺破了肺部,扎穿了心脏,一丝血迹从嘴角涌出,周武帝一声接一声咆哮着,漆黑的眼珠逐渐蒙上一层血雾。恍惚中,一阵飘渺的梵唱从半空中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的灵魂从阿宝的躯体里抽出,往虚空中引去。他不甘的闭上双眼,血迹斑斑的口鼻喷出最后一丝气息。

    “这就死了?真没意思!”见脚下的小畜生没动静了,常喜又狠狠踩了两脚,这才招手叫来一名小太监,将阿宝的尸体随意扔进乾清宫旁的花圃里当花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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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某座幽静的宅院

    一间点着无数长明灯,燃着浓郁檀香的房间里,一名白眉白须,容色庄严肃穆的老和尚缓缓停下梵唱,对守在门口,浑身戾气的男子说道,“这位施主已魂归原位,即刻便醒。”

    “真的?”男子挑眉,语带质疑。请遍了神医都束手无策,这老和尚来了只看一眼,说一句‘自有天命,不日便归’就开始点灯念经,这架势也太轻松了,他如何能信?不过想到那张离奇的纸条,他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任这老和尚去折腾。

    两人对话的片刻,被长明灯包围的俊美男子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看见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他愣了愣,立即意识到这里不是皇宫。皇宫的穹顶都绘有富丽堂皇的壁画,哪似这般简朴。

    他偏头,朝周身看去,正对上一张愕然的面孔。那面孔线条冷厉,满布煞气,不是闫俊伟那厮会是谁?

    “俊伟?”周武帝讶然开口,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立马怔住了,不敢置信的抬起自己的双手查看。这是人手?自己竟然回魂了?

    “施主已经无恙,只需喝几日汤药调养身体既可,贫僧告辞。”老和尚念了句佛,缓缓朝房门走去,走到门边又停住了,双手合十,慎重提醒道,“此间之事贫僧自会守口如瓶,施主也莫忘了当初的承诺,定要为本寺佛像重塑金身才好。”

    “闫某拜谢大师!重塑金僧事必会一月之内办好。”闫俊伟连忙躬身应诺。这老和尚一口一个重塑金身,他当初还以为这人纯为了骗钱来的,没想到竟有真本事。阿弥陀佛,幸亏他见老和尚长得比较有仙气,把人留下了。

    老和尚又念了句佛,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周武帝没心思理会这两人的事,他死死盯住闫俊伟,张口就问,“你可有派人去保护桑榆?”

    “桑榆?”闫俊伟愣了愣,迟疑道,“德妃?”

    “朕留给你的纸条你没看见吗?”周武帝沉声问道。

    “那真是皇上留的?不是狗刨的?这歪七扭八的字迹和这狗爪印是怎么回事?”闫俊伟从怀里掏出纸条摊开,指着上面一个小小的梅花印问道。

    周武帝挫败的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无奈,“你先派人即刻进宫去保护桑榆,这纸条的事朕慢慢解释与你听。”本不想将附体的事告诉闫俊伟,无奈这厮最爱刨根问底,不给他满意的答案,他能将话题绕到天边去。桑榆的安全他一刻也耽误不起。

    “皇上放心,收到这张纸条的那一刻,属下已经将人派到德妃娘娘身边去了。据说德妃有只爱宠名唤阿宝……”闫俊伟停下话头,意有所指的看向纸条上的狗爪印。他原本只是大胆猜测,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只狗弄来,那老和尚却说万事顺其自然,施主不日就醒,叫他千万莫要随意插手,搅了施主的天命。

    如此看来,皇上近段时间有奇遇啊!他对奇遇什么的最感兴趣了!满书房的志怪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36还魂2

    房间里的长明灯已尽数吹灭,只留下桌上的一盏烛火。在忽明忽灭的烛火照耀下,闫俊伟的表情有些飘忽。听完周武帝简单的叙述,他合上大张的嘴巴,不敢置信的感叹道,“原来皇上还真附体到那阿宝身上去了,我猜到这个可能时还当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呢!这世道果然是无奇不有!”

    “这是朕与桑榆之间的缘分,是上天注定。”周武帝徐徐开口,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竟似追忆,又似回味,幽深眼眸中洋溢着不可错认的温柔。

    闫俊伟头一次看见他如此温柔多情的模样,不禁有些咋舌。哪怕对待良妃,皇上也只是稍微多了丝宽和,哪曾露出眼下这等痴迷之态。看来德妃娘娘已经将皇上的心牢牢揣进手里了。

    “德妃娘娘竟然一早就洞悉了沈家的阴谋吗?果真是孟长雄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他有意夸奖一句,见皇上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不由笑道,“看来,德妃娘娘对阿宝很不错。”

    “岂止是不错。”周武帝呢喃,如今想来,周身还萦绕着滚烫炙热的幸福感,在这冬日的夜晚特别偎贴心灵。

    “对了,你尽快派人去泥水滩搜救孟国公与韩昌平。他二人中了蛮军的伏击,被逼入了那里。”想起自己的岳丈,周武帝心中便是一凛,面上的温柔尽数被凝重取代,“终究是朕太心急,韩昌平年轻气盛,如何有资格取代孟国公?若他此番无事,朕便捋了他右将军的职务,送到孟国公麾下继续历练几年。”

    “属下立即派人前去搜救,万事等他们平安归来再说。”闫俊伟应诺,朝守在门边的属下打了个手势,属下点头,立即隐没进了黑夜里。

    “还有,待沈慧茹颁下的圣旨抵达边关,你就派人将谢正豪杀了。大战在即军中无帅,副帅自可暂代主帅一职,无需京中认命。军中副帅乃孟亮,是孟国公的左膀右臂,有他领军,这一战未必会赢,但绝对不会输。眼下正是隆冬腊月,蛮军缺衣少粮,战局胶着一段时间,蛮军不战自败。”周武帝双眼微阖,缓缓分析,面上一片肃杀之气。

    “皇上不留下谢正豪指认沈忠良通敌卖国之罪?”闫俊伟迟疑开口。

    “沈忠良,哼,这名字凭他也配?”周武帝讽刺一笑,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天下是朕的,这罪名只要朕认定便足矣,人证物证俱无朕也一样能要了他沈家一族的命。杀了谢正豪,你去他府上搜查他与沈太师通敌卖国的书信,若书信被处理掉了就随意捏造几封,只要稍微像样既可,拿到朝堂上,朕说那是真的,谁敢说是假?”

    闫俊伟唯唯应诺,替沈太师默哀。好端端的,偏要信奉什么‘富贵险中求’,这下没求来富贵,倒把合族性命都搭上了。若沈家父女能配合自己,安安分分的守好皇上的肉身,待皇上醒来,沈家不一样一飞冲天?人啊,就是不能被一时的贪念左右,不然后悔莫及!

    将命令有条不紊的颁布下去,周武帝这才感觉到有些疲惫。闫俊伟见状连忙叫人送水进来给他梳洗,又将偏院的几名神医全部叫来给他会诊。

    睡了四个月快五个月,即便有最好的丹药维系生命,每日按摩肌肉三遍,周武帝依然消瘦了不少。但好在他从小习武,底子十分扎实,泡在浴桶里喝了一碗参汤下去便感觉好多了。

    “这是什么味?简直难以下咽!”放下碗,他微微皱眉。

    “这可是我特意请了饕餮楼最有名的王大厨给你做的,光闻着味儿我就觉得饿。按理你也有四五个月未进食了,不应该大呼再来一碗吗?”闫俊伟接过碗,挑眉问道。

    “连桑榆一半的手艺也赶不上,朕不想再喝第二碗。”周武帝抬眸,朝皇城的方向看去,仿佛想要穿透虚空看见桑榆的所在。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对桑榆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他觉得无法呼吸。听不见她的笑语,看不见她的容颜,触不到她的怀抱,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我看你是有情饮水饱。”闫俊伟笑着调侃,末了似想到什么,补充道,“刚才得到消息,阿宝失踪了,德妃娘娘大半夜的不睡觉,满宫里寻找,连皇上都惊动了。听说她还哭了。”

    话落,闫俊伟仔细观察皇上的表情。

    “哭了?”周武帝怔楞,眉头不自觉皱紧,眼眶渐渐泛出一丝潮红,搭在浴桶边缘的手用力握拳,骨节泛白。

    这是,这是心痛的表情?闫俊伟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心中暗自叹息:看来,皇上这次彻底栽了。会为了一个女人心痛若此,不是爱是什么?

    “俊伟,想办法尽快将朕送进宫去,与那替身调换过来。”咬咬牙,周武帝按捺下心中的绞痛,沉声命令道。

    “为何不直接将沈家一族和那替身都杀了你再光明正大的现身?要将你二人悄无声息的替换可不容易,那替身出入都带着整支禁卫军,沈家派的暗卫也不少,连与女人欢-爱暗卫都跟在周围,不好下手啊。”闫俊伟有些为难。

    “沈忠良大肆笼络官员,这朝堂早已不是朕的朝堂,沈慧茹的眼线遍布皇宫,这皇宫也不是朕的皇宫。杀了沈家父女,前朝和后宫都会失控,日后还需朕花费大力气整治,不若朕悄然回去,慢慢清理这些魑魅魍魉。他们用替身代朕,朕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腹背受敌,防不胜防。”周武帝在闫俊伟的搀扶下跨出浴桶,用布巾擦拭身上的水珠,然后在两名暗卫的帮助下换上亵衣亵裤。

    “那皇上还需等一段时日,待属下安排一二。”闫俊伟略作思索后答道。

    “朕给你指一条明路。沈慧茹以前经常说,希望朕能带她回去省亲。不日就是赵老封君的八十大寿,你派人去游说宸妃的母亲,让她上折子祈求宸妃回去贺寿,再派个人去沈慧茹那里敲边鼓,她也会意动的。只要她将那替身带回沈家省亲,我们就可以动手了。”周武帝微微合眼,任由暗卫将他的头发搅干,心里不断回忆着桑榆明媚动人的笑脸,这才觉得抑郁的心情稍微好过一点。虽然重回肉身,可没有桑榆在身边,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要你亲自带她回去省亲?她这是暗示你给她册封皇后呢。”闫俊伟挑眉。沈慧茹说得如此清楚明白,皇上却将她摆在个从一品的妃位上一摆就是三年,难怪她会背叛皇上。

    “朕以前从没多想,只当她是思念家人。”周武帝自嘲一笑,摆摆手,不愿多谈。

    闫俊伟会意,沉吟片刻后道,“这也是个办法,属下等会儿就下去布置。”

    “动作快点,桑榆还在宫中等着朕。”周武帝催促,末了慎重开口,“派人去通知母后吧,朕需要母后的帮助。还有,你的解药朕放在御书房的牌匾后面,用一个乌木匣子装着,你自己去拿吧。”

    “皇上,你这是?”闫俊伟睁大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暗卫统领依然是你,但是朕想将一部分暗卫转入明处,所肩负的职责与暗卫一般无二,名唤锦衣卫,直属于朕,只为朕负责,管辖之事囊括六部,其统领虽然只是正三品武职,但权利甚大,可越级承办事务。如此只是为了震慑某些不安分的官员,让他们知道,朕在盯着他们呢。以前你们都藏于暗处,他们看不见实质性的威胁,所以胆子才会越来越大!”周武帝冷哼一声,看向闫俊伟时面色又变得柔和,“你与朕一起长大,你的能力,没人比朕更清楚。有才能却无法施展,还要佯装纨绔,被庶弟排挤打压,失了本应属于你的爵位,委屈你了!朕以前不能为你出头,日后你身兼锦衣卫统领一职,便自己为自己出头吧。”

    “皇上就不怕属下拿到解药后背叛皇上?”闫俊伟哑声询问,满布戾气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罕有的动容。

    “朕不会因为沈忠良的背叛就怀疑所有人,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朕会用心去判断。用毒药控制的人心朕不稀罕。再者,朕与你从小出生入死多少回?你从未背弃过朕,朕信你!”周武帝仰首一笑,端的是潇洒豁达。

    闫俊伟也缓缓笑了,单膝跪地,语气极为慎重的开口,“臣愿为皇上效犬庐劳。”

    “好!好一个臣!”这个自称比属下来的顺耳,周武帝拍击桌面,朗笑出声。

    听见里面中气十足的笑声,匆匆赶来的几名神医放下了高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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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佛山,普渡寺

    年近花甲的太后双鬓已经斑白,穿着一身粗布僧衣跪坐在佛堂里诵经。她的大宫女念慈跪坐在她身后,手里正拿着一本经书用心抄写。

    忽然,佛堂外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脚绑金丝的鸽子落在佛堂的窗沿上。念慈放下毛笔,走到窗边捧起鸽子,解下它脚上绑着的字条。看见上面的腾龙图案,她眸色微闪,定了定神才走到太后身边轻声询问,“太后娘娘,是皇上派人送来的信,您要不要看?”

    “不看,拿走吧。”太后眼睛都没睁开便挥手拒绝,冷漠的态度一如往常。

    念慈眼里飞快滑过一抹亮光,答应一声后便将纸条拿到外间烧掉。腾龙图案,这信哪里是皇上送来的,分明是暗卫送的密信。但念慈已另择明主,自是不会让这些密信出现在太后面前。

    刚烧完信,普渡寺的主持玄空法师便到了,念慈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忘尘眼下可有时间?贫尼前来与她讨论禅理。”玄空法师温声询问。

    “主持师父请进。”佛堂里的太后扬声邀请。玄空法师对念慈点点头,推门进去。

    太后与法师谈论禅理时最忌有人打扰,念慈十分知趣的回到自己的厢房,关上门后,一张平静淡然的面孔变得阴沉无比。年纪轻轻便被拘在这寺庙里常伴青灯,本来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都离自己远去,她心中如何不怨?

    “今日师父准备与忘尘讨论哪几章?”太后拿出一本大藏经。

    “阿弥陀佛,贫尼打诳语了,愿我佛原谅。”玄空法师告了声罪,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太后,“这是圣上的亲笔书信,事关重大,请忘尘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看。”

    因为是主持师父第一次请求自己,哪怕心中再不愿,太后盯视信封良久后依然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完,“好一个沈家,好一个念慈,数十封密信竟无一封到得哀家手里,难道是看哀家许久未曾插手俗务,欺哀家年老力衰了吗?”她平静苍老的面容染上了一层厉色。

    “阿弥陀佛,忘尘终究难以忘尘,但心中的怨恨却已经忘记了,是时候回去了。”玄空法师双手合十,微微一笑。

    “谢法师多年来的开解,了结了此番俗务,忘尘必定还会回来。”太后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回不回来,但随你心。”玄空念了句佛,缓缓踱步离开。

    “来人,准备车马,哀家即刻便要回宫!”太后脱下头上的僧帽,高声命令道。守候在附近的侍卫齐声应诺,惊的念慈立即从房间里跑出来。

    “太后娘娘为何要匆匆回宫?可是宫里出了事?”念慈脸色苍白。

    “方才论述禅理时哀家忽然心痛如绞,想必是皇上出了什么大事。当年先帝殡天时哀家也同样有此预感,不回京看看如何能够安心?”太后疾行回房,脸上的忧色货真价实。

    念慈看不出端倪,略一沉吟,暗道莫不是昏迷不醒的皇上果真殡天了?心里不由雀跃起来。如此也好,这千佛山守备重重,太后身边的一应事务都由金嬷嬷处理,她只负责陪太后诵经,实在没有机会下手,如今倒好,等太后回宫,良妃娘娘想要暗中除去太后还不轻而

37大舅子1

    周武帝易了容,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此时显得平凡无奇,只一双漆黑深邃的星眸十分出彩,身上穿着一件做工精致的湖蓝色儒衫,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佩,手里拿着一把白玉骨扇,俨然一富家公子的做派。经过几天调养,他的身体虽说比不上以前健壮,但看着也不那么单薄了。

    他此时正负手站在门边,聆听院外女人尖利的吵嚷声。

    “这小桃红是你的属下?如此牙尖嘴利,行事彪悍,真看不出她是一名暗卫。”周武帝挑眉。

    “看不出才好,得出,臣也不用在京中混了,你的肉身早八百年就被沈家父女搜走烧成灰了。”闫俊伟一边洗脸一边含含糊糊的回答。

    周武帝笑笑,院外的吵嚷声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还没有消停的趋势,反而越演越烈。女人在后院的战斗力果然都是惊人的。

    这座宅子造价不菲,占地不小,是齐国公原配夫人的嫁妆,夫人病逝后这宅子就成了齐国公嫡子齐东磊的产业。齐东磊原是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幼时便与三皇子朝夕相处,本应该前途大好,却没想十二岁那年在宫中与其他伴读闹了纠纷,缠斗中被打折了右手,回家后又因医治不得法,右手便废了,自此被三皇子厌弃,逐出了宫廷,世子头衔也被夺了去,冠在了他庶弟的头上。齐东磊受不住打击,从一名翩翩少年堕落成了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寻花问柳,不务正业。齐国公在妾室和庶子的挑唆下越发看他不顺眼,将他打发到了这所宅院里独自过活。

    如今的齐国公府早已成了那妾室和庶子的天下,那妾室还记得幼时的齐东磊是如何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一号人物,如果他哪一天想通了振作起来,凭着他和圣上以前的交情,腆着脸去圣上那儿求一求,想要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因着这份担忧,那妾室整日的寻摸些容貌艳丽又颇有手段的女子往这宅子里送,务必要勾的齐东磊五迷三道,越□荡才行。

    这小桃红就是那妾室特特送来的,不但长相艳丽,身材妖娆,勾人的手段更是一套一套的,一来就得了齐东磊的全部欢心,成了这宅子里的一霸,其他女人要想见上齐东磊一面非得同她交手三百回合,吵的齐东磊实在忍受不住,出面调停才行。

    拥有一个美女是艳福,拥有两个美女是齐人之福,拥有一群美女那就是灾难。这宅子里整天吵吵嚷嚷,乌烟瘴气,几乎快成了京中一景,不知多少人在暗处看齐东磊的笑话。正因为这宅子太出名了,沈家派来搜寻周武帝肉身的侍卫竟连门也不敲,听见里面争风吃醋的吵嚷声便绕道走了。

    打死他们,他们也没有想到,废人齐东磊竟会是大名鼎鼎的暗卫统领闫俊伟,而小桃红也不是什么风月女子,竟是一名武艺高强的暗卫。‘闫’乃历代暗卫统领御赐的姓,每一代暗卫统领都有两个身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且明面上的身份还不会很低。上至文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他们的身份使他们的结交范围相当广阔,一是为了职务之便,二也正应了那句话——大隐隐于市,所谓的右手被废,皇上厌弃都是迷惑众人视线的障眼法而已。

    院外的吵嚷已近尾声,以小桃红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随即,一群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响起,在小桃红的冷嘲热讽下渐渐消去。

    周武帝勾唇,兴味开口,“桑榆也是这样,面上装得张牙舞爪,内里……”他摇了摇头,轻笑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怀恋。

    皇上的相思病又犯了!闫俊伟嘴角抽了抽,坐到梳妆台前涂脂抹粉。打开一堆瓶瓶罐罐,他在自己脸上慢慢捣鼓,古铜色的肌肤变成了苍白色,眼下和腮侧打上了重重的阴影,看上去十分颓废,浓黑的眉毛早被剃成半截,画成上挑的剑眉就显得极为英气,画成下趴的八字眉就显得十足猥琐。

    此时闫俊伟正在画软趴趴的八字眉,待所有工序完成,他清亮的眼眸变得浑浊不堪,犀利的眼神被轻挑浪荡所代替,挺直的腰背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再套上一件大了两号的衣衫,壮实的身材立马显得消瘦,十足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的纨绔样。

    这还是周武帝第一次看见他变身,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名猥琐男子同他印象中的闫俊伟联系起来。细细看了一会儿,他感叹道,“只不过在脸上涂涂抹抹罢了,明明还是那副五官,但看起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真是神奇。桑榆也是这样,脂粉不施的样子既明媚又可爱,画上浓妆就变得肆意又张扬,呵~”

    他摇头低笑,脸上的表情温柔的不可思议。

    抚平衣襟的褶皱,闫俊伟戏谑开口,“皇上,你有没有发现,你这几天每说三句话,必有一句话涉及德妃娘娘?”

    “是么?”周武帝斜睨他一眼,沉声问道,“你布置好了没有?朕什么时候能回宫?”

    “这句话还是与德妃娘娘有关。”闫俊伟勾唇一笑,见皇上冷眼睨来,连忙补充道,“这两天就差不多了,走吧,臣带你去外面看看情况。”

    两人信步来到京城最热闹的街道,进了一间装饰颇为奢华的酒楼。酒楼的掌柜看见闫俊伟,连忙谄媚一笑,亲自从柜台后迎出来,“哎哟齐爷,您来了,楼上请!小二,去倒茶,要好茶!”

    “不是真正的好茶,爷可不喝啊!”闫俊伟一副龟毛的表情,冲着小二高声叫道,然后在掌柜的带领下走进一间雅座。那掌柜关好门,谄媚的笑容立即收了起来,一张圆乎乎的脸庞竟带上了几分戾气,对二人叩首道,“属下见过主子,见过统领。”

    “起来吧。”周武帝颔首。

    “叫人隐在四周守着。”闫俊伟低声道,末了掏出一锭白银扔进那掌柜手里。

    掌柜利落的接住,点头应诺,出了雅座,将白银故意在手里掂弄掂弄,脸上哪里还有戾气?活脱脱一副财迷心窍的模样。只能说,变脸这门功夫是入选暗卫的首要条件。

    店小二很快就泡了一壶六安瓜片进来,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飘荡。

    “尝尝,用千佛山普渡寺里带回的露水冲泡的六安瓜片,口感绝佳。”闫俊伟给周武帝满上一杯,白色的雾气弥漫。

    周武帝拿起茶杯细细嗅闻,末了轻呷一口,摇头道,“水是好水,茶是好茶,只是这冲泡的技艺实在欠奉,不如……”

    “不如德妃娘娘万分之一。”闫俊伟自动接口。

    “说的不错。”周武帝淡淡一笑。

    闫俊伟扶额,心中暗忖:皇上不是栽了,是没治了!

    “沈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周武帝垂眸,温柔的表情换成了肃杀。

    “他们家动静不小,沈忠良大肆收买官员,里通外敌,谋夺军权这些你已经知道了,他最近对几个儿子管教的特别严格,尤其是沈熙言,听他们府上的探子回报,仿佛已经开始学习帝王权术了。”

    周武帝挑眉,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他这是在培养太子?嗤~痴人说梦!”语气里的杀意有如实质。

    “你要再不醒过来,沈家未必是痴人说梦。沈忠良负责这一届的秋闱,许多举子已经投效到他门下,他最近替沈熙言谋了个副都御史的职位,负责主持明年的春闱。”闫俊伟转动手里的茶杯,低声说道。

    “好算计,”周武帝勾唇赞许,只语气怎么听怎么瘆人,“笼络住这些举子和贡士,将他们安排到不起眼却又握有实权的位置上去,过个三五年,这满朝官员十之七八都将是沈忠良的门生,哪里还有什么天子门生?”

    他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的拂掉掌心的粉末,语气淡淡的开口,“待朕灭了沈家,这一届的秋闱便作废,来年再开。心中只知沈太师而不知有朕,这样的官员朕如何敢用?”

    闫俊伟放下茶杯笑道,“也不是个个举子都如此功利,里面有几个好的,可以一用。”

    “来日把名单给朕,明年重开秋闱之时若他们能高中,朕便一用。”周武帝边说边朝窗户走去,俯身往下查看。

    楼下的街道上,两名锦衣华服的青年正在对持,一名孤身一人,长相硬朗,身材高大;一名身材瘦弱,气质温文,身后带了七八个家丁。

    “哟,是沈熙言和你的大舅子!”闫俊伟跟到窗边,玩味的开口。

    “大舅子?孟炎洲?”周武帝沉吟,立即举手道,“随朕下去看看。”

    一说起大舅子就想起德妃娘娘的哥哥,这代入的也太迅速太自觉了!闫俊伟咋舌,跟着周武帝往楼下走,潜伏在四周的暗卫立即跟上。

    街道上,沈熙言正伸出一臂,拦住孟炎洲的去路,冷声道,“撞了人就想走?”他左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虽然没有影响视力,可疤痕令他的眼皮有些耷拉扭曲,严重影响到了容貌,好端端的俊秀公子,如今看来竟带着几分邪佞之气。

38大舅子2

    周武帝带着闫俊伟下来时,街边已经围满了人,正在看戏。

    只听得圈内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我撞了你?难道不是你故意走过来撞的我吗?沈熙言,你又想找打?”

    “你打我?孟炎洲,今日你尽可以试试!知道冲撞朝廷官员是什么罪吗?轻则杖打八十,重则枷刑,来人啊,绑了他去京畿衙门!”沈熙言一喊,脸上的伤疤更加扭曲,看着十分骇人。

    孟炎洲冷笑,“朝廷官员?你?据我所知朝廷律令有言,身体有缺者不能为官,就凭你这幅尊荣,当的哪门子官?”

    “你!”沈熙言气的脸色发青,辩驳道,“昔日太祖缺了半耳照样称帝,我如何不能为官?上,绑了他去衙门!”

    一众家丁大声应诺,上前将孟炎洲围住。

    “不好,这群可不是普通的家丁,瞧那绵长的气息和稳健的下盘,个个都是练家子,沈熙言这是故意下套要害孟炎洲!”闫俊伟沉声道。

    周武帝虽然功夫不如闫俊伟,可也是自小习武到大,早就看出来了,脸色一冷便推开人群走了进去。

    “冲撞了朝廷官员?这罪名着实不小,需严肃对待,敢问阁下可有委任状,可有官印?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这位兄台自会随你们走,绝无二话!”他踱步到孟炎洲身边,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据他所知,沈熙言要半月后才能正式上任,这些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孟炎洲武艺不凡,如何看不出这些家丁的来路,立即配合的大声喊道,“沈熙言,你若把委任状和官印拿出来,大爷我今儿任你打杀!打死不论!若你拿不出来……”

    “若拿不出来,大周律有言,冒认朝廷官员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腰斩。”周武帝转了转手里的白玉骨扇,语气陡然变得森冷,“且,太祖缺半耳乃战时受伤所致,阁下却因一个女支子,阁下如何敢与太祖相提并论?都说良妃宠冠后宫,沈太师权倾朝野,沈家人欲与皇族比肩,难道想要一手遮天,亦或是改天换地不成?”

    来人的指控一项比一项严重,且还都戳到了点子上,明明一身温和气质,但对上对方漆黑的眸子,沈熙言就觉得遍体生寒。看见围观众人审视怀疑的表情,想起父亲耳提面命要低调行事的嘱咐,他咬牙,心中犹豫不决。孟炎洲差点害得他前途尽毁,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就在这时,闫俊伟带着一名身穿校尉官服的青年挤进来。青年二十出头,长相十分俊朗,眉宇间透着一丝戾气,他看向沈熙言,冷声道,“沈熙言,冲撞朝廷官员,半月后你才有资格说这句话。今日你若没完没了,本官亲自带你去京畿衙门走一遭,去龙禁卫也可以。”

    “哼,我们走!”龙禁卫目前还未被沈家完全掌控,来人更是个硬茬,轻易招惹不得,沈熙言深深盯视几人一眼,带着家丁排开人群,狼狈退走。

    “这位兄台,多谢了!”孟炎洲对周武帝拱手,笑容爽朗,然后走向青年校尉,搭着他肩膀道,“华山,你怎么来了?”

    “齐东磊派人给我送了信。”来人朝周武帝身边的闫俊伟指去。

    “东磊,今儿怎么不在温柔乡里混,跑到外面来了?多谢了啊!”孟炎洲走过去,捶了捶闫俊伟的肩膀,语气颇为热络。同样是京里大名鼎鼎的纨绔,两人自然有些交情。

    “也不能见天儿的黏在女人身上,多没出息。”闫俊伟吊儿郎当的打开折扇,自以为风流潇洒,其实那猥琐的模样看着实在糟心。围观的人群立马散了,齐东磊的热闹他们早看腻了!

    “这是你朋友?”孟炎洲指着他身边的周武帝,周武帝朝他温和一笑。

    “嗯,从直隶来的,上京办点事。”闫俊伟点头。周武帝略一拱手,“在下韩海。”

    “在下孟炎洲,方才多谢了!”孟炎洲连忙回礼,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倨傲,分明是个性格豪爽的大男儿。

    因孟炎洲是个白身,平时又不务正业,只知道瞎玩,这还是周武帝第一次见他。见了人才知道,这大舅子并不如市井传言那般不堪。

    “在下王华山。”青年校尉也跟着拱手,肃然的表情此时已平和下来。

    “王华山?”周武帝脸上的微笑有些凝滞。这个名字虽然只听过一遍,却被他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这是桑榆在危难之中可以将家人全心托付的人,对方与桑榆的情分肯定非比寻常,他如何能够不在意?

    “韩兄认得在下?”

    周武帝深邃的眼眸定定看过来,着实令王华山有些不自在。这人的目光极具威仪和穿透力,绝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不认得,依稀听人提起过。”周武帝摆手,脸上的笑意有些淡。

    闫俊伟眸光微闪,热情的邀请两人一起上楼用餐。此时已到晌午,齐东磊和韩海又帮了大忙,孟炎洲和王华山没有推拒,跟着上去了。

    走到门边,周武帝落后两步,拉住闫俊伟低声询问,“王华山什么来历?”

    果然问了!肯定是从德妃娘娘嘴里听说,心中生醋!闫俊伟暗笑,麻溜的汇报,“他父亲原是孟国公的副将,他乃家中庶子,被嫡母欺压,德妃娘娘幼时路过救了他,点了他做孟炎洲的长随,后见他才华出众,又说动了孟国公送他去军中历练。他能力不凡,如今已爬到龙禁卫校尉一职,在家中有了立足之地,对德妃娘娘自是感恩戴德。”

    “桑榆眼光不错,没有家族庇护,二十出头便做了校尉,此人是个人才。”周武帝压下酸意,实事求是的说道。

    “正是,他不肯投效沈太师,如今正受排挤。”见屋内二人看了过来,两人匆匆结束话题,叫来店小二点单。

    因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孟炎洲上桌就连干了三碗酒,面色通红通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不必如此,那付小姐虽然容貌普通,但性情不错,一定会是个好妻子。”王华山拿走他面前的酒碗,开口劝解。

    “不错,桑……你妹妹不会害你,那付小姐自有过人之处。”周武帝温声道。

    “你怎知这婚事是我妹妹看中的?”孟炎洲忽而抬眸,目露审视。

    “曾经听东磊说过。”周武帝自然而然的接口,心中暗忖:警觉性不错。

    “前一阵听你提过一次,怎么,忘记了?”闫俊伟笑眯眯的呷了一口酒,帮着上司圆谎。

    “我自然知道妹妹不会害我。妹妹叫我娶谁我就娶谁,这世间像我妹妹那样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又聪明的女子实在太少,我若再挑剔下去,恐怕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孟炎洲抢过酒碗满上,狠狠灌了一大口,脸上郁色不减。

    周武帝闻言启唇微笑。世间最好的女子自然是他的桑榆。

    “既知道,你便安生在府里呆着,莫要出来惹事,夫人会担心。”王华山皱眉说道。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沈太师当道,你父亲又……”闫俊伟也想劝解几句,这可是皇上心目中正儿八经的国舅老爷,不巴结巴结不行。

    “来,喝酒!”王华山忽然站起,将一碗酒塞进闫俊伟手里,打断了他的话,而他身边的周武帝已先行做了个禁言的手势。桑榆曾经千交代万嘱咐,切莫让孟炎洲知道孟国公的事,怕他冲动之下跑去边关送死,这是桑榆的嫡亲哥哥,他不能让他有事。

    “我父亲怎么了?怎么不让东磊继续说了?”孟炎洲推开王华山,一脸肃然,“我知道我父亲失踪了。这么大的事,满京里都传遍了,就算把我拘在家里,我也有途径知道。我虽然鲁莽,却不是傻子,我走了,我母亲我妹妹怎么办?家里有个文姨娘闹腾母亲,妹妹如今又失宠,我若出了事,她们也没办法活下去。特别是妹妹,宫里踩低捧高,就是个吃人的地儿,我若不把孟家撑起来,妹妹就没条活路了。当初也不知道父母亲怎么想的,偏要把妹妹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如果嫁给华山,如今不知有多幸福!那皇帝佳丽三千,怎会是妹妹的良人?”

    “炎洲,你喝醉了!”王华山连忙伸手去拍他肩膀,用警惕的眼神看向闫俊伟和周武帝。

    “醉言不可当真,我什么都没听见。”闫俊伟连忙摆手,偷眼去看周武帝的表情。哟,脸都青了,厚厚的易容粉都盖不住!

    “别喝了,”周武帝眸色森冷的瞥王华山一眼,拂开孟炎洲面前的酒碗,慎重开口,“这种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倒也无妨,对旁人说出去,岂不是害了你妹妹?令妹福泽深厚,必将得到世间最尊贵的一切。”

    这是变相的承诺?这几个月德妃娘娘究竟是怎么对待皇上的,弄得他用情如此之深?闫俊伟垂眸,心里好奇的不行。

    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带着某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王华山诧异的看了韩海一样,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思。他总觉得刚才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敌意,他有得罪过这号人吗?且这人身上威仪甚重,身份绝不简单。

    孟炎洲已从酒意中清醒过来,一脸尴尬的对周武帝拱手,“我这人说话有些不经大脑,多谢韩兄提醒,也多谢二位的包含。”

    “无事,既知道你妹妹在宫中不易,就不应该如此放纵自己,给她徒惹麻烦。你想撑起孟家,可有什么想法?”周武帝沉声问道。

    还没相认,姐夫的款儿就摆起来了。看见周武帝威严的架势,闫俊伟玩味的暗忖。

    “我想去军中历练,但父亲出了事,我眼下离不得家门,只能等日后再看。”孟炎洲正色,态度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恭敬。

    “去军中历练?”周武帝沉吟,徐徐开口,“眼下是多事之秋,等朝堂安定了再说吧,届时说不定有更好的去处。再者,你父亲只是失踪,未必会有事。”

    “谢您吉言。”孟炎洲恭声回话,丝毫没察觉他已经被韩海的威仪所摄。不过简单几句话,却令他感觉十分靠谱,十分安心,心中的忧虑也减轻不少,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饭罢,王华山去龙禁卫守职,孟炎洲在周武帝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请两人去府中做客。

39大舅子3

    国公府占地很大,但里面的院落和摆设着实朴素,与京中二三品官员的府邸差不多。这就是桑榆长大的地方,她曾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在这里生活,或许曾经在这座莲花池边赏景,或许曾在这桂花树下纳凉,或许曾经在这小道上漫步……周武帝与孟炎洲并肩而行,脸上的表情柔软的不可思议。

    绕过超手游廊,对面乍然出现一座小楼,小楼古拙大气,浑然天成,有别于府中其它建筑的简单质朴,周围种满了团团簇拥的各季花树,里面的梅花开得正盛,红白相间煞是热闹,替这萧瑟冰冷的冬季增添了不少暖意。

    周武帝眸光微暗,不自觉往小楼走了两步,哑声问道,“那是……”满院的花树几乎快将小楼淹没,各个季节穿插种植,每一季都是一景,每一季都能闻到植物的馥郁芬芳,这无疑是桑榆的风格。

    “啊,那里不能去,那是我妹妹未进宫前的住所。”孟炎洲连忙拦住周武帝。

    “抱歉,我看那院子十分漂亮,和府上其它地方大为不同,所以……”周武帝微笑,艰难的收回脚步。

    “我妹妹最爱怡花弄草,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种下的,自然漂亮。”谈及妹妹,孟炎洲便是一脸的自豪。

    桑榆爱侍弄花草他如何不知道?碧霄宫里所有的盆栽和插花都是她亲自打理,无论是造型还是品味都别具一格。周武帝跟随在孟炎洲身后往他的院落走,脸上带着微笑,但放空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不在焉。

    闫俊伟暗自失笑,快步走到孟炎洲身边,看似随意的搭话,实则引着孟炎洲把话题往他妹妹身上套。听见有关于桑榆的事,周武帝这才收回了飘散的心神。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快要拐进孟炎洲的院落,小道尽头出现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见孟炎洲,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吃惊,虽然一闪而逝,但眼底的那抹憎恨和失望还是被周武帝和闫俊伟捕捉到了。

    想起孟炎洲冲动的性格,想起他今天是偷溜出门,周武帝眸色暗沉,一下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一切都是为了国公府的爵位。

    孟炎洲却丝毫未察觉到少年的险恶用心,浓眉一皱,十分不虞的开口,“这是我的院子,难道我不能回来?”

    “你好像很失望你大哥回来?因为他没有离家出走去边关送死吗?”周武帝徐徐开口,脸上的笑容极冷极淡,锐利的眸光似一把刀,剐在人身上竟会造成疼痛的错觉。

    那少年脸色惨白了一瞬,继而色厉内荏的叱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算哪根葱,竟敢如此污蔑我?”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爷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庶子,总妄想些本不该属于你们的东西。”闫俊伟扇着扇子上前,一脸的鄙薄厌恶。

    齐东磊被庶弟夺走世子之位的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少年见齐东磊开口,直指自己内心最隐秘的欲-望,脸上的表情忽青忽白十分好看,又见对面湖蓝色衣衫的人脸色晦暗的看来,目光中的明晰洞彻令他几乎站不住脚。

    “怪不得今天我能那么轻易的逃出府,原来是有你和文姨娘帮忙啊!”孟炎洲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上布满骇人的戾气。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还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告辞了。”少年快速说完,转身就跑。孟炎洲是个混人,可不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句话,惹恼了他说不定会招来一身的伤。

    “妈的!老子最恨这些读书人,面上装得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坏水!”孟炎洲将拳头捏的嘎达作响,恶狠狠的道。

    “说的没错!”闫俊伟收起折扇,朗笑附和。他就喜欢与孟炎洲这样直爽的人相处,不费脑子。

    “进去吧。”周武帝负手往院子里走,边走边淡淡开口,“这爵位必定是你的,落不到别人头上,你日后只需放警醒点,遇事多动动脑子,别被人算计了性命去。”

    “唉!”孟炎洲应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周武帝身后,语气有些惊讶,“你说得话,还有说话的语气跟我妹妹好像!我妹妹以前也这么告诫过我!”因为这点,他对韩海的好感度又增加不少。

    “哦?是么?”周武帝猝然停步,目光灼灼的看向孟炎洲,见孟炎洲点头,他忽而启唇笑了。这个笑容十分爽朗,与之前略带威仪淡漠的微笑全然不同。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愉悦。

    不过偶然说了句相似的话罢了,用得着这么高兴?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妇唱夫随的感觉?闫俊伟额头挂满了黑线。他从不知道原来皇上如此容易取悦。

    看见韩海的笑容,孟炎洲也傻乎乎的笑了起来。这人不笑或微笑的时候明明看上去非常温和,但他就是觉得很有压力,轻易不敢放肆。但这人现在的表情却很真实,很放松,那种距离感一下就消失了。

    “其实我溜出府后确实有过去边关的想法,但后来放弃了。”孟炎洲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

    “哦?为何又想通了?”周武帝挑眉。

    “我妹妹曾经说过,若是遇见着急上火的小事,就让我在院子里走三圈,冷静冷静,若是遇见天崩地裂的大事,就让我绕着皇城走三圈,好好想想。我绕着皇城走的时候,看见远处的禁宫,想到禁宫里的妹妹,于是又回来了。”孟炎洲的嗓音十分压抑。

    “你有个好妹妹!当然,你也是个好哥哥。”周武帝沉默半晌,拍着孟炎洲的肩膀喟叹。

    闫俊伟侧目,投向孟炎洲的眼神里暗含艳羡。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处处开解自己,为自己筹谋划算的亲人就好了。

    三人走进孟炎洲的院落,被院子里广阔平整的沙场和一排排兵器架给震惊了。果然是孟国公的儿子,对舞刀弄枪达到了狂热的程度。

    “这是做什么的?”周武帝指着沙场边的一个巨大磨盘。

    闫俊伟眼睛发光的看完各色兵器,走到磨盘边,伸手将磨盘抬了抬,纹丝不动。

    “这个是练臂力的,那些铁球铜锤都太轻了。”孟炎洲走过来,捋起袖子,双手合抱磨盘,牙关一咬就将之抬起,高举过肩。

    周武帝和闫俊伟同时怔住了。待孟炎洲放下磨盘,周武帝兴味开口,“原来炎洲是天生神力。”

    闫俊伟瞟了瞟青年肌肉勃发的臂膀,眼里满是欣赏。

    “是啊,我妹妹说我是天赋异禀。”孟炎洲抬了抬下颚,表情十分骄傲,继而又黯淡了脸色,叹气道,“不过她还说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家脑子里装的是脑浆,我脑子里装的全是肌肉,不能领兵打仗,只能冲锋陷阵给人当炮灰。”

    脑子里装的全是肌肉?只有桑榆那古灵精怪的性子才想得出来这种损人的话。周武帝垂眸,眼底荡开浓浓的笑意。

    闫俊伟早就不客气的大笑起来。德妃娘娘也是个妙人儿啊!这话说的真绝!

    “嗐,笑什么,我妹妹说的也没错,我总不用脑子办事,今天差点就着了道,上次也是三两句话就被激的和沈熙言动起手来。他那小身板脆得跟麻杆儿一样,我轻轻一碰竟然就头破血流了。早知他有今天,我当初就该一手捏死了他!”孟炎洲面色狰狞,一拳捶在身旁的木桩上,一人抱的木桩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不是应该后悔当初不该惹他吗?你要能忍得一时之气,也不会和沈家结仇。”闫俊伟扑哧扑哧的笑。这小子有股狠劲,他喜欢!

    “爷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气,有仇就得报仇,不然非得憋死!”孟炎洲脸色涨红,仿佛真被憋伤了。

    周武帝淡笑,淳淳教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时蛰伏只是一种策略。你若比对手强大,就该将之一击即溃,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你若与对手势均力敌或比他弱小,就该学会隐忍,再设法找到他的弱点,伺机而动。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并不非得用拳头。你如果想要撑起孟家,就要学会策略和迂回。”

    “你说得对!我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孟炎洲受教的点头。

    “你父亲想必有很多兵书,你平日多看看吧。”周武帝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孟炎洲其实不傻,就是遇事不爱深想,这也许与孟国公平时的刻意教导有关。如果好好培养,孟炎洲必定会成为一员猛将,然而他现在的性子也不错,狠戾,有胆气,出手无回,本性却又质朴豪爽,重情重义,正是他最爱重用的一类人。

    见孟炎洲唯唯应诺,眼里满是信服,周武帝沉吟片刻后开口,“我听说朝廷要新成立一个衙门,正需要你这样武艺高强又有胆气的人才,比去军中历练更好,你想不想试试?”

    呵!这就照顾上大舅子了!以权谋私啊这是!闫俊伟额角抽了抽。不过他也看上了孟炎洲,方才正在划算这事,本想拉拔对方一把,卖德妃娘娘一个面子,到底没争赢人家正牌姐夫。

    “什么衙门?”孟炎洲眼睛亮了亮。

    “类似于龙禁卫和御林军的衙门,职权在两者之上。不过现在在筹划中,等有了确切消息我会让俊伟来通知你。”周武帝走到沙场边,扔给他一把大刀,沉声道,“演练一遍刀法,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这话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令人不得不遵从。孟炎洲接过刀,压下想要询问对方身份的想法,走到沙场上演练起来。他自幼习武,天赋奇高,加之一身神力,将百来斤的大刀舞的猎猎作响,虎虎生风,当真精彩至极。

    周武帝眯眼旁观,心中暗暗思忖到:若孟国公真出了事,朕把孟炎洲培养起来,过个三五年,他也能撑起孟家门庭了。桑榆也该放心了。

40味道

    闫俊伟在旁看得手痒。他自诩练武天赋奇高,从未遇见过敌手,竟没想到这孟炎洲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孟国公真会教儿子,把儿子教的这么莽撞憨直,即便他暗藏了一身绝世武艺,旁人谁又会去注意?至少他与孟炎洲相交多年就从未曾关注过,因为对方的鲁莽和冲动不是装出来的。如此,孟炎洲虽然无法将国公府发扬光大,可也不至于受人欺负。手腕真是高杆啊!

    碍于身份还不能曝光,闫俊伟只能在旁干看,心里盘算着等他公开了身份,定要与孟炎洲认真较量一回。

    待孟炎洲收了刀势,闫俊伟忍不住拍手叫好,走上去接过他的刀左看右看。随即,两人又踱步到兵器架旁,对着上面各式各样的兵器热烈讨论起来。

    周武帝勾唇,向闫俊伟打了个手势,朝桑榆的院落走去。院子因无人居住显得十分寂静,两名侍卫守在院门口,神情戒备。周武帝停步,转身绕到后墙,脚尖在墙垣上轻点,三两下就悄无声息的跃了进去。

    清冽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与碧霄宫的气味十分相似,他怔楞,忽然间就有了一种心弦被狠狠扣动的感觉。循着直觉穿过走廊,绕过书房,走到一间闺房前,他站立许久才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十分干净,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打扫,一张软榻摆放在窗边,与碧霄宫的格局一般无二,雕花大床铺着松软的被褥,色彩极为明丽,绯色的薄纱床幔被偶尔路过的一丝寒风撩起,在空中轻轻摆动,仿佛在无声的邀请。房间里飘荡着主人残留下来的花香味,给清冷的空气增加了一点温暖的余韵。

    周武帝深深吸一口气,心脏一下一下用力的扣动。就是这个味道,自醒来后想念了无数遍的味道。他面容不自觉绷紧,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步一步朝雕花大床走去。掀开床幔,里面并没有他朝思暮想的人,晦暗的眼底顿现一丝清明,一丝失落,他躺倒在榻上,缓缓合上了眼睑。偏头,熟悉的香味更加浓郁,他睁开眼,看见枕头旁被主人遗落的一个香囊,微微笑了,用力将之捏进掌心放到鼻端,再次安心的合上眼。

    没有桑榆的拥抱,没有桑榆的馨香,没有桑榆的体温,他已经连续数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这让他想起了刚变成狗,还未遇见桑榆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恐慌中度过,每一次合眼都拼命祈祷着能回到自己的身体,每一次睁眼又要面对巨大的失落。狗吠声,猫叫声,满鼻的腥臊,难以下咽的狗食,他每夜每夜合不上眼,每日每日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如果不是遇见了桑榆,他必定会疯掉,更何谈面对接下来的一系列打击和背叛。

    第一次吃上人类的食物,第一次将身上的污秽擦去,第一次被柔声细语的安抚。在碧霄宫,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平生最香甜的一个好觉。那种无与伦比的的安全感被深深刻入了骨髓,令他难以忘怀。

    脑海中不断描摹着桑榆的一颦一笑,周武帝沉沉睡去。两刻钟后,一阵咳嗽声将他惊醒。

    “皇上,我以为你去去就回,没想到你竟然睡着了。怎么样,睡的香吗?”闫俊伟挑眉,盯着他手中捏着的香囊,心里玩味的暗忖:闻着德妃的味儿才能睡着吗?这莫不是变狗后遗症吧?

    “睡得很好,什么时辰了。”周武帝自然的将香囊收进怀里,漆黑的眼眸十分清明,全无刚睡醒的惺忪。

    “快申时了,国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眼下在回来的路上。她极不喜欢我与孟炎洲厮混,可不会给咱们好脸色,咱们还是马上告辞吧。”闫俊伟推门出去,熟门熟路的绕到后墙。

    “那走吧,下次朕再带桑榆回来省亲。”周武帝抚平衣襟和衣摆的褶皱,听闻墙后无人,脚尖轻点就跃了过去。

    闫俊伟嘴角抽了抽,紧跟其后。两人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前来寻找他们的孟炎洲,以迷路为借口将这傻大个儿敷衍了过去,旋即匆匆告辞。

    回到宅院,院子里的莺莺燕燕一窝蜂的涌出来迎接,把闫俊伟团团围住左拉右扯,倒把周武帝晾在了一旁。鼻端充斥着各种刺鼻的脂粉味,身上好不容易沾染的桑榆的气味有被冲散的危险,周武帝的脸色十分阴沉。女人太多了果真是麻烦!以前不觉,而今有了桑榆他才知道,心腔被一个人占满是多么令人满足的一件事,再也无法容纳别人。

    “你们这帮贱蹄子,放开东磊!”小桃红风风火火的杀到,看似毫无章法的往里挤,实则极有技巧的将这些女人排开,救统领于水火。

    “小桃红!”闫俊伟眼泪汪汪,一把抱住小桃红狠狠亲了一口,在她的护航下安全带着周武帝突出重围,回到自己的院子。

    “来人,朕要沐浴更衣。”周武帝掸拭衣摆,眉头狠狠皱起。身上属于桑榆的香味已经被污染了,令他感到极为不快。好在怀里的香囊安然无恙。他摸了摸胸口,阴郁的脸色稍微缓解。

    将香囊塞进被褥,他将满身的脂粉味洗去,穿着一身白色亵衣,大马金刀的坐在软榻上。小桃红拿着一条白色布巾想要给他搅干头发,闻见小桃红身上浓重的脂粉味,他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下去,换个人来,要男的。”

    小桃红有些莫名,可也不敢多问,出门正准备唤人就撞上了闫俊伟。

    “我来吧,你下去。”闫俊伟接过布巾,挥手将她遣退。

    见是闫俊伟,周武帝脸色有些不虞,沉声问道,“你洗过澡了吗?”

    “洗过了,你闻闻。”闫俊伟嬉笑,将手臂伸到他面前。

    没有任何异味,周武帝闭眼,靠倒在软榻上,任由他给自己搅干头发。盯着上司俊美的脸庞,视线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徘徊了片刻,闫俊伟笃定的暗忖:对气味这么敏感这么执着,果然是变狗的后遗症吧!

    “孟国公有没有消息。”浑厚低沉的嗓音打断了闫俊伟天马行空的思绪。

    “今天在泥水滩深处找到了两匹死掉的战马,还没发现孟国公和韩昌平的踪迹。蛮人和谢正豪那里也一无所获。”闫俊伟低声回禀。

    “再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活要见人……”他顿了顿,睁开双眼,用嘶哑的嗓音将最后一句话补充完整,“死要见尸。”

    无论如何,他也要给桑榆一个交待。但愿事情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一想到桑榆有可能会恨自己,他就觉得恐惧。

    “是。”闫俊伟慎重应诺。

    “授予帅印的圣旨快要抵达边关了吧?谢正豪那里准备的如何了?”定了定神,周武帝敲击桌面,沉声询问。

    “杀手已经潜伏到他身边去了,大战开始前必定能得手。”对自己的属下,闫俊伟十分有信心。

    “嗯。”周武帝点头,“诱沈慧茹和那替身出宫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赵老封君和吴氏已经被我们的人说动了,今儿一大早已递了折子上去,今日国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听闻消息后回去也写了折子,几名妃位上的母家都有意动,包括沈家。明日应该就能得到确切消息。”闫俊伟放下布巾,给周武帝斟了一盏茶递到手边。

    “桑榆也要省亲?!”周武帝握住茶杯的手猝然收紧,目光如炬的朝闫俊伟看去。

    闫俊伟连忙保证,“国公府相距太师府甚远,一定不会牵累到德妃娘娘,臣会加派人手护住娘娘一行。”

    “不得有失!”周武帝面无表情的放下茶盏,半晌后才一字一句强调。

    “臣遵旨。”闫俊伟恭声应诺,丝毫不敢怠慢。

    “她今天如何了?”男人浑厚的嗓音变得十分低哑,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娘娘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合眼了。”闫俊伟轻声回道。

    “你怎知她几日未睡?你的人偷觑她安寝?”周武帝猛然转头朝闫俊伟看去,漆黑眼眸中的风暴令人心惊肉跳。

    “臣不敢!”闫俊伟连忙否认,“只是娘娘容色实在太差,眼下的黑青快赶上皇上你了。”他意有所指的朝周武帝黑青的眼眶看去。这位也是个夜夜失眠的主儿。

    “孟国公音信全无,身边又没有阿宝的陪伴,她肯定睡不着。”周武帝喟叹,心中不知该难过还是高兴。自己的女人挂念着自己,可挂念的又不是自己。

    “她还在寻找阿宝吗?”抚了抚眼下的黑青,他哑声问道。

    “找了三日娘娘便不许宫人再找了。她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阿宝指不定贪玩跑出宫去了,又或是被哪个宫人偷偷养起来了。”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阿宝死了。可她还是要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周武帝微笑,眼里笼罩着一层雾霭,“她就是这样,总能找到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娘娘是很坚强很乐观的人。”闫俊伟对此很佩服。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德妃娘娘的毅力十分惊人。不愧是孟国公的女儿!

    “好了,下去吧,朕想休息了。”周武帝闭了闭眼,挥手道。待闫俊伟躬身退出房间,拉上房门,他才缓步走到床边,掀开被褥。被子里早已被香囊熏染,满满都是桑榆特有的香味。周武帝启唇微笑,手里捏着香囊,终于能够勉强入睡。

    ﹡﹡﹡﹡﹡﹡

    乾清宫,沈慧茹手里正捏着永安侯府的折子,晚清一边给她捶肩一边轻蔑的说道,“那宸妃自以为得宠,今日还缠着皇上亲自陪她回去省亲呢。”

    “皇上亲自相陪?就凭她?”沈慧茹嗤笑,扔掉了奏折。

    入宫三年以上,位份在妃以上的嫔妃是有资格回家省亲的,但由皇上亲自相陪,这是独属于皇后的殊荣,且一生仅此一次。她入宫时曾多少次憧憬过自己凤袍加身,与皇上携手归宁的情景,她想要让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她才是皇上真正爱的人,那后位只有她才有资格登上。然而这个梦想却在三年的等待中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沈慧茹忽而低笑起来,拿起折子飞快批了‘恩准’两字。省亲是吗?那就让全大周的子民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凤凰于飞!

41省亲1

    永安侯府的省亲折子被批准以后,庶一品以上的各大嫔妃母族纷纷递了折子。许是皇上心情甚好的缘故,竟是一一给予了恩准,后宫一时间有人雀跃,有人艳羡,还有人被刺激的野心勃发。爬到妃位就能享受荣归故里的殊荣,这是所有被锁入深宫的女人的梦想。

    省亲的时间由钦天监测算后定在了十一月二十四日,再过两天就到。听闻消息的妃子们还来不及高兴就被皇上的第二道圣旨狠狠打了脸。皇上将亲自陪同良妃回家省亲,且各妃子本该卯时出宫,却被告知需提前一个时辰出发,也就是寅时。眼下是隆冬时节,寅时天还未亮,正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不管是省亲的妃子还是等候的家人,都将受到莫大的折磨。而良妃却比所有妃子晚了两个时辰出发,也就是辰时,正是太阳从东方升起,气温回暖的时候。钦天监有言,十一月二十四日辰时三刻,凤凰于飞,大吉大利。

    占了最吉利的时辰,又有皇上亲自陪同,消息一出,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良妃必定是继后的不二人选。且在接旨的同时,良妃昏倒,随即便传出她怀孕一个半月的消息。皇上大喜,各种赏赐如流水般涌进钟粹宫。

    各宫砸了多少瓷器暂且不提,孟桑榆却对这些消息无动于衷,只一心盼望着能够回家一趟看看哥哥和母亲。早一点回去就能与家人多相聚一刻,什么恩宠、殊荣在她眼里都是浮云。

    两日很快就过,天色还黑着,省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冰冷刺骨的寒风不时从轿撵的帘缝中刮进来,令人战栗,呵出口的气息变成白蒙蒙的雾霭飘散在空中。冯嬷嬷起身将轿帘拉好,瞥见帘外高头大马上的护卫首领,僵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娘娘,是王校尉护送咱们回来的呢。”她一边低语一边替主子拉好盖在膝头上取暖的锦被。

    孟桑榆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暖炉,闻言欣慰一笑。这个孩子长大了,出息了,她当初果然没有看错。

    “听说他不肯投效沈太师,如今在禁龙卫里很受排挤。他自己拎的清轻重,这样很好。莫看沈家风光一时,却都只是水中花镜中月,早晚有一天会破灭。他敢害我父亲,我就敢戳穿他的阴谋把他拉下马。咱们走着瞧。”孟桑榆用金丝甲套理顺耳边的鬓发,冷冷一笑。

    “娘娘,您要不要与王校尉私下见一面,寻求他的帮助。京中若乱起来,刀剑无眼啊。”冯嬷嬷担心的问道。

    “即便我不说,京中一乱,他首先想到的也是保护我。我相信他。”孟桑榆柔柔一笑,“偷龙转凤,秽乱后宫,这等天大的丑闻,他知道的越少对他越好。太后可不是善茬,稳定了京中局势必定会来一场大清洗,保住皇家秘辛。嬷嬷,将你们送出宫以后,你们也要把这些腌臜事全部忘记,知道吗?”

    孟桑榆看向冯嬷嬷,眼神十分严厉。

    “奴婢知道了,娘娘,奴婢不想离开您。”冯嬷嬷哀求,继而面无人色,“那娘娘,您会不会也被太后……”

    “太后这人心狠,可也最是心软。我主动投效她,我背后的万千孟家军就是我的筹码,看在我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她不会动我。再者,我的身世可与当年的太后如出一辙,还记得我初封德妃那天太后派人从千佛山送来的那扇水墨画屏风吗?一座高岭,半壁悬崖,崖上一棵巍然青松,太后这是在以画喻人,让我看明白自己的处境呢。我的存在激起了她当年的回忆,她不希望我重蹈她的覆辙。由此可见,太后对我还是心存善意的。有了这一丝善意,我有把握让她不舍得杀我,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陪伴太后常伴青灯而已,于别人而言孤苦难耐,于我而言却求之不得。”孟桑榆喟叹,眼神中没有彷徨无措,只有一派淡然。历经两世,斗了两世,她早已经累了。

    “娘娘,奴婢也陪您常伴青灯吧,奴婢也老了,下半生就喜欢过这种清静日子。”冯嬷嬷眼眶潮红。

    “不必了,嬷嬷出宫后就去我母亲身边啊,替我好好照顾她。”孟桑榆闭眼,往后一靠,显然是不想再多谈。

    冯嬷嬷无法,暗自擦掉眼角的泪水,盯着桌上的鎏金铜炉发呆。

    不知不觉间,国公府已经到了,帘外一低沉男音响起,“国公府已到,请娘娘下轿。”

    孟桑榆睁眼,仔细将鬓发和衣襟都整理妥善,在冯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步出轿撵。

    对上守候在轿边的青年男子隐含激动的眼神,她愣了愣,唇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两人只一个错眼便擦身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去回味。

    男子看着少女一身华服,大气雍容的步步踏上国公府铺就的红毯,接受府中众人的跪拜,心情复杂难辨。怅然中,他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盯视此处,环首四顾却没有任何发现,不由皱紧了浓眉。国公府被他派来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密不透风,不可能有人靠近。这样一想,他便放下了心中疑虑,静静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朱红的大门后。

    王华山不知道的是,这国公府何止有他派去的众多侍卫,还有隐藏在暗中的无数暗卫。而周武帝和闫俊伟早已潜伏在国公府正厅的屋顶上,靠着夜色的掩护紧紧盯着步下轿撵的孟桑榆。

    夜色还沉,即便有无数灯笼的照耀,女子的面容依然有些模糊难辨,但那一身绛紫色用金丝勾勒出孔雀花纹的一品朝服却尤为打眼。女子款款下轿,周武帝的呼吸也随着她的步伐逐渐变得沉重。他用力扣住掌心下的瓦砾,瓦砾发出咔嚓咔嚓的微响,几欲破裂。

    “皇上,沉住气,再过几个时辰你就能光明正大的看见娘娘了。”闫俊伟低声劝慰。

    周武帝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漆黑眼眸中暗藏着无数汹涌而至的剧烈情绪,但到底放松了下来。闫俊伟被他深渊一样的目光镇住,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等了半夜,吹了半夜的寒风,就为了看这一眼,皇上也不容易啊!

    孟桑榆已经跨进大门,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正厅,接受家人叩拜。周武帝耳朵贴合在瓦砾上,仔细聆听下面的动静。看不见人,听一听声音也是好的。

    正厅里,孟家众人正一个一个的走到德妃娘娘面前叩首。孟桑榆妆容极尽艳丽奢华,戴着金丝甲套的手往案几上一搭,下颚微微抬起,那股慑人的贵气便令人头皮发麻。

    文姨娘领着一双儿女,老老实实的跪在她脚边,即便心中如何嫉恨也不能掩盖他们对这位昔日孟家嫡女的惧怕。

    “母亲快请起。”孟桑榆亲自扶起孟母林氏,手一抬,也免了哥哥的跪拜,转而不冷不热的对文姨娘三人道,“你们起来吧。”

    屋顶上,听见她清冽又婉转的嗓音,周武帝的表情有一瞬间恍惚,继而嘴角一勾,微笑起来。

    “谢娘娘。”众人拜谢,而后起身落座。

    随意聊了些家中琐事,孟桑榆将众人遣退,扶着孟母来到偏厅,准备密谈一番。屋顶上的周武帝和闫俊伟也随之转移了阵地。

    “母亲,父亲失踪的事不简单。”孟桑榆直入主题,立即吸引了孟母的注意力。

    “你想想,玉龙城是什么地方?它前临雅砻江,背靠龙盘山,地势极其险要,想要从龙盘山后方绕过来进行奇袭而不被发觉,除非蛮军有通天的本事。”孟桑榆顿了顿,见孟母点头,这才继续往下说。

    屋顶上的闫俊伟已被她的言论吸引,也学着周武帝那样耳朵贴合在瓦砾上,静静聆听她的分析。

    “蛮军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他们有通敌的本事。没有内鬼接应,他们如何能够安然绕过那么多岗哨直取我方储粮大营?玉龙城隶属于甘肃提督的管辖范围,这件事与谢正豪脱不了关系。父亲刚失踪皇上便授予他大将军职,领帅印出击蛮人皇廷,这里面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若谢正豪真的与蛮军互通有无,他极有可能佯装战败,趁乱除去父亲在军中的势力,谋夺军权。”

    孟桑榆低声说完,孟母便倒抽了一口凉气。屋顶上的闫俊伟早已是满脸的惊诧。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被锁在深宫,仅凭几个疑点就能将事情看得这么透彻,难怪能让皇上如此痴迷。

    周武帝微眯双眼,只专心聆听这久违的清冽嗓音。

    “那我们怎么办?”孟母失声惊问。

    “母亲别急。你即刻修书给孟亮叔叔,务必在开战前夕将信送到他手上,叫他想办法杀掉谢正豪,夺取帅印。孟亮叔叔想必也有怀疑,但他肯定会有顾虑,您的信交到他手里正好打消他的顾虑。虽然父亲失踪,军心大为动摇,但此一役绝不会输,蛮军已是强弩之末,还能守着皇廷凭的就是一口气,眼下隆冬腊月、缺衣少粮,这口气过了,饥寒交迫之下他们不战自败。灭了蛮人皇廷,立下不世功勋,谁还管谢正豪是如何死的?随意推到蛮人头上也就是了。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失败者的下场只能被人忘记。”孟桑榆拍抚着孟母的手背,从容淡定的声音极具安抚力,说出的话更加令人振奋。父亲出事了,孟家还有孟家军万千儿郎,还有叔叔伯伯,孟家不会倒!

    屋顶上,闫俊伟早已目瞪口呆。好一个胸襟伟阔,眼界不凡的女子,作为深闺妇人,她的想法竟与皇上不谋而合,当真是不简单啊!孟国公这一双儿女教的好!一边喟叹一边朝皇上看去,他竖起了大拇指。

    周武帝睨他一眼,脸上看似平静,但眼底蕴涵着化不开的笑意,心里冒出一句令他倍感愉悦的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42省亲2

    为防母亲担忧,也为了孟家的安全考虑,孟桑榆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揭破更多的秘辛。孟母不敢耽误,当即修书一封,叫人快马加鞭送到军中去。

    这事刚办完,文姨娘就领着庶女孟瑞珠在厅外求见。

    文姨娘是孟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极受老太太喜爱。老太太逼着孟长雄纳了文姨娘,没想到仅一夜便叫她怀了孕,生下了庶子孟宇达,又一次趁着孟长雄醉酒,文姨娘再次爬床成功,又一举怀孕,生下了庶女孟瑞珠,当真是生产机器一般,有效率令人咋舌!好在孟长雄与林氏鹣鲽情深,没再让她近身,否则,也不知有多少庶子庶女要生下来。前几年,她仗着有老太太撑腰,没少跟林氏作对,见孟炎洲不成器,自己儿子却极富才学,竟撺掇着老太太掳夺孟炎洲的世子之位。好在孟桑榆入宫得宠才没让老太太犯糊涂。前年老太太因病去世她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听闻两人求见,林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正要挥手将人撵走,孟桑榆邪气一笑,兴味开口,“让她们进来,看看她们这回又想干什么。”

    “奴婢见过娘娘(瑞珠见过娘娘)。”母女俩恭恭敬敬的跪下,给孟桑榆请安。

    “起来吧,”孟桑榆漫不经心的弹了弹金丝甲套。

    不看表情,光听她妩媚婉转,内里却蔫着坏的慵懒嗓音,周武帝就知道这母女两个恐是要倒霉了,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闫俊伟见皇上忽然笑得极为愉悦,不由有些纳闷。

    “你有何事?”孟桑榆淡淡开口,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往站立在文姨娘身后,刻意隆重打扮了一番的孟瑞珠看去。孟瑞珠今年十四,身量遗传到了孟父,极为修长,一张白净脸蛋虽不如孟桑榆那般姿容无双,可也称得上清新秀丽,别有一番令人怜惜的韵味儿,是男人最为喜爱的类型。

    “娘娘,您看您妹妹瑞珠如何?”文姨娘将孟瑞珠往前推了推。

    孟瑞珠微微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嫡姐的容颜,可正是这半遮半掩的侧脸,似羞非羞的表情,毕恭毕敬的态度才更加令人怜惜,让人丝毫生不起厌恶的情绪。这是一个心机颇为深沉的女孩,小小年纪就知道将自己的魅力发挥到极限。

    “三年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出落的像朵白莲花一样了。”孟桑榆掩嘴,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

    屋顶上的周武帝被这一声轻笑狠狠扣了一下心弦,心中又麻又痒,说不出的难受,恨不能立即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大力拥入怀中。

    “谢娘娘夸赞。”孟瑞珠脸颊微红,更添了一丝迷人风情。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林氏受不了这母女俩的虚伪面孔,直言催促。

    “是。”文姨娘也有些迫不及待,拉住孟瑞珠的手说道,“娘娘,瑞珠今年已年满十四了,来年就能参加大选。娘娘,您三年无子,眼下又被良妃夺了圣宠,不如将瑞珠接进宫去,也好给您添个帮手。瑞珠随了奴婢,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定能助娘娘一臂之力,日后她若生下皇子,娘娘您抱到身边去养岂不正好?”

    听完这话,屋顶上的周武帝表情变得十分阴冷。什么意思?咒桑榆终生无子吗?就算无子,也轮不到此等贱婢踩着桑榆上位!

    果然是为了进宫啊!孟桑榆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一双灼亮凤目直把孟瑞珠看得无所遁形。待孟瑞珠的心理承受能力快要达到极限,脸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时她才悠悠开口,“文姨娘你是什么意思?就那么肯定本宫生不出孩子?本宫精心调养了三年,想要子嗣自己不会生吗?何苦要抱养别人的?”

    “奴婢一心为娘娘着想,说错话了,请娘娘赎罪。如今良妃宠冠后宫,娘娘您势单力薄,有个人帮手也是好事。毕竟是嫡亲姐妹,瑞珠自然与您是一条心。”文姨娘连忙告罪,表情极为真诚。

    孟瑞珠也柔声开口,“姐姐在宫中不易,妹妹进了宫定会全心全意帮扶姐姐。”

    “呵~”孟桑榆轻笑,金丝甲套一下一下扣击着椅子扶手,慵懒随性的嗓音陡然变得冰冷无情,“全心全意帮扶本宫?打量本宫是傻子不成?想踩着本宫上位,获得皇上的宠爱后进一步帮扶孟宇达,夺走哥哥的爵位才是真。前几天设计哥哥离家出走的事本宫还未与你们算!想要进宫可以,想要帮本宫固宠也可以,自己灌一碗绝子汤下去,本宫今日就带孟瑞珠进宫。没有子嗣,永远无法更进一步,只能乖乖任由本宫拿捏,这样的人,本宫用着才放心。愿不愿意你们自己考虑,本宫等着。”

    林氏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好整以暇的看着面色惨白的文姨娘母女俩。女儿就是彪悍,三岁的时候文姨娘都不是女儿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吃了那么多回亏还不学乖,文姨娘勇气可嘉。

    果然是传说中手段狠辣的德妃娘娘,瞧这话说的,又狠又毒,还那么直白,把这母女两个的脸打的啪啪作响。闫俊伟暗自咋舌。

    周武帝握拳抵唇,极力隐忍从喉头涌出的笑意。桑榆还是那样,坏也坏得如此光明正大,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皇上,您以前不是最讨厌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德妃娘娘吗?而今怎么……”闫俊伟低声调侃。他觉得德妃这样很好,与良妃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即便坏那也是坏在明面上,不令人讨厌,反倒觉得十分可爱。

    “你试过在濒临绝望的时候被人拉回来的感觉吗?你试过仓皇无助,只能依附一个人才能存活的感觉吗?你试过与一个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眼里全是她的身影,鼻端全是她的气味,耳畔全是她的声音吗?”周武帝的嗓音极尽低沉,蕴涵着令人心惊的情感。

    “没试过。”闫俊伟摇头,想象着那种感觉,明明很悲惨,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羡慕。

    “到了那个地步,你如何还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朕也没有想到会陷落,但由不得朕!”周武帝哑声一笑,表情明明很无奈,但眼里却是全然的欢喜。

    闫俊伟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柔软的面部线条,觉得他再也不像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了,就是个极为普通的,有爱有恨,有血有肉的男人。

    偏厅里,文姨娘从孟桑榆极尽恶毒的提议中回过神来,尖着嗓音喊道,“娘娘您怎么能这样残忍?瑞珠可是您的嫡亲妹妹啊!”

    “不是说会全心全意帮助本宫吗?怎么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做不到就赶紧消失在本宫眼前,少与本宫说这些废话!带你进宫,帮你得宠,助你生下皇子再将本宫踩在脚底,当本宫和你们一样也是蠢货吗?”孟桑榆偏头,慵懒的整理鬓发,殷红的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心思被一再戳破,文姨娘和孟瑞珠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孟桑榆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半点不给人留情面,和她玩心机玩手段,简直是自取其辱。

    “好了,该用早膳了,请娘娘移驾正厅吧。”林氏强忍笑意,给文姨娘母女找了个台阶下。毕竟是女儿省亲的大喜日子,闹得太难看了不吉利。

    “皇上,沈慧茹也该出发了,咱们去东大街设伏吧。”闫俊伟抬头查看微微泛白的天色,低声提醒道。

    “辰时三刻凤凰于飞?哼~”周武帝冷笑,依依不舍的起身,朝四周的暗卫打了个严密防护的手势,与闫俊伟跃出国公府,朝东大街的太师府奔袭而去。

    一个时辰后,紧闭的宫门再次打开,沈慧茹与假皇帝并肩坐在天子銮驾上,迎着初冬的晨光,浩浩荡荡的朝国师府进发。

    稍稍撩开轿帘,看着外面簇拥在街道两旁,齐齐跪拜磕头,山呼万岁的大周子民,沈慧茹的唇角不可遏制的上扬。万众瞩目,高高在上,这情景极大的满足了她空虚的内心。

    太师府近在眼前,沈太师领着府中众人站在大门外迎接,沈慧茹在常喜的搀扶下先行下轿,站在轿旁躬身等候皇帝移驾。

    假皇帝负手而立,满目威仪,一步一步跨下轿撵,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然发生,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兵分两路,一路奋力朝假皇帝袭去,一路挥舞着手里的大刀,毫不留情的收割太师府众人的生命。

    随行的禁龙卫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朝黑衣人围拢。但街道本就狭窄,被銮驾占去了大半地方,禁龙卫又骑在马上,半点施展不开,不过片刻就被杀的七零八落。好在太师府也豢养的有侍卫,及时出现护住了沈太师一家和沈慧茹。虽然沈家早有准备,但皇家暗卫代代传承,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顶尖高手,又岂是这些虾兵蟹将可比。

    假皇帝还来不及下轿,见黑衣人出现,面上露出骇然,一边招架一边跃下銮驾朝后避让,很快就与沈慧茹隔离开来。他原本做过暗卫,武艺算不得顶尖,但绝对不弱,虽被团团包围逼入了死巷,却还能支撑片刻。

    闫俊伟与周武帝在暗卫的重重保护下闪入巷子,闫俊伟举起手里的大刀,闪电般袭到假皇帝面前,几个凌厉的招式下去便劈断了假皇帝手里的剑。

    “统领?!”认出来人的招式,假皇帝脸上一片绝望之色。抓住他此刻露出的破绽,闫俊伟刀背一挥,将他当场劈晕。

    “皇上快换衣服,太后的军队很快就到,会帮咱们把这场戏演完。”闫俊伟快速解开假皇帝身上的龙袍,替周武帝穿上,然后用黑布将假皇帝包裹起来,交给两名暗卫带走。

    周武帝迅速穿好衣袍,与此同时,巷外响起军队来袭的马蹄声。他容色一凛,毫不犹豫的握住闫俊伟的刀尖,狠狠往自己肩膀送去,鲜血立时迸溅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子,看上去极为可怖。

    就在这时,一队悍勇的兵士挥刀从巷口突进,身上的盔甲绘着太后母族的族徽。闫俊伟抽-出刀尖,故作惊愕的呢喃了一声‘太后’,随即丢下假皇帝,大声喊道,“住手,都是自己人,我有重要的事与太后禀报!”

    就在这时,沈家的侍卫及时赶到,趁着太后的将士没有听清他的喊话,对他连下死手。对方人多势众,闫俊伟佯装不敌,带着属下迅速撤离。沈家的侍卫首领见假皇帝没死,对方也没找到接触太后的机会,不由松了口气,立即上前将奄奄一息的周武帝背起来,送到銮驾上疾驰回宫。

    太后的凤銮停在五十米开外,被重重兵士把守,见皇上得救立即开拨回宫。沈慧茹被禁龙卫团团围在中心,并没有受伤,在太后派来的大宫女的搀扶下登上一辆马车,调头回宫。

    沈太师被砍伤了右手,伤口深可见骨,有没有废掉还得等太医来了诊断再说。沈家其余人伤亡十分惨重,沈熙言当场被乱刀砍死,几个庶子庶女无一幸免,只余下沈熙言两岁的幼子因受不得风吹没抱出来迎驾而避过了一劫。

    本该是盛大而尊荣的省亲到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

43回宫1

    沈慧茹惊魂未定的缩在马车里,念慈被太后遣到她身边陪伴,正用锦被盖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口里不住安慰。

    马车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左摇右晃的渐渐让沈慧茹镇定了下来。她用力拽住念慈的手,骨节发白,“父亲,母亲,哥哥,他们如何了?”

    “太师右手受了伤,夫人和公子都遇难了。”念慈低声回禀,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怎么会?怎么会呢?”沈慧茹往后瘫倒,口里呢喃着,眼眶绯红却硬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过了半晌,她忽然痛苦的呻-吟一声,用手捂住还未见丝毫隆起的肚子。

    “娘娘,您千万不要多想,沈家还有太师,还有小公子,还有您肚子里的孩子,度过这一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念慈连忙给她身下垫上厚厚的被褥,用手拍抚她的脊背,企图让她平静下来。这一胎对沈家来说太重要了,绝对不能出事。

    沈慧茹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连忙大口大口的呼吸。过了好半晌,抽痛感终于慢慢消减,她猛然转头看向念慈,惊恐的问,“太后怎会突然回宫了?是不是听闻了消息?”

    “消息都被奴婢截下了,太后不知道。她念佛的时候忽然心痛如绞,说是先帝殡天时也有此预感,放心不下皇上才匆匆回了宫,一路上奴婢都陪在她身边诵经,实在找不到机会给娘娘送信。那些暗卫方才想要靠近太后也被侍卫拦截了。娘娘您放心。”念慈的语气相当笃定。

    这十年里,太后从未收过皇上寄来的书信,就连皇上亲自来探也闭门不见,要断绝太后的耳目实在是太容易了。不过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即便心中有怨,生死关头却也不能不顾。

    沈慧茹安下心来,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笑容,“怪不得暗卫疯狂屠戮我沈家,定是皇上已经死了。太后的预感果然很灵验!她既已回宫,本宫就不会让她活着出去。”

    话落,她一下一下轻抚着肚子,面无表情的闭上眼。沈家既然已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这条路她势必要走到底,不成功便成仁。

    ﹡﹡﹡﹡

    孟桑榆刚用罢早饭,正打算回自己的闺房重温儿时的记忆就收到了皇上遇刺,太后回宫的消息。她大吃一惊,连忙辞过孟母,带着宫人极速往回赶。

    轿撵里的空气冷冰冰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手里不停翻转着小暖炉,一双秀眉紧紧皱起。冯嬷嬷脸色苍白的守在她身边,心里七上八下,不敢言语。银翠和碧水跟在轿撵后面的马车里。

    “皇上遇刺,太后回宫,这背后的隐情肯定不简单。”过了好半晌,她才轻启红唇,徐徐开口。

    “娘娘可是猜到了什么?”冯嬷嬷凑到她身边低问。

    “有两个可能。一是皇上已经死了,这次刺杀是暗卫的清剿行动,目的是为皇上报仇。二是皇上未死,这次刺杀是一场戏,目的是将真假皇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孟桑榆往后一靠,将暖炉贴在胸口,平复有些急促的心跳。

    “那您说,太后娘娘她知道真相了吗?”冯嬷嬷不安的问道。

    “若是第一种可能,太后肯定不知情,否则不会带兵救下沈慧茹和沈太师,若是第二种可能,太后一定是知情了,在配合皇上演戏。不管是哪种情况,咱们先回宫再看。眼下宫中有太后压阵,事情就好办了。”孟桑榆拨弄着案几上的鎏金铜炉,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

    ﹡﹡﹡﹡

    皇上重伤,满身是血的被抬回乾清宫。好在太后从千佛山带了御医回来,及时帮皇上控制住了伤势。太医院的太医们闻讯匆匆赶来时皇上已经服下汤药,昏睡过去了。太后疲惫的守在殿外,将姗姗来迟的太医们狠狠训斥一通,将他们遣去钟粹宫替良妃诊脉。良妃身怀‘龙子’,半点马虎不得。

    皇上昏迷不醒,无法处理刺杀事件。太后心疼儿子,将禁龙卫,御林军的统领连同新上任的九门提督召到殿前训斥。当即就掳夺了两位统领的职务,又勒令九门提督三日内将凶手缉拿归案,若不然也逃不过被贬一途。

    太后未礼佛之前也是如此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人物,许多大臣对此记忆犹新。皇上病重,太后代为理政乃天经地义之事,朝中无人敢说话。沈家好不容易控制在掌心的京畿防务便又这么丢了。

    钟粹宫里,沈慧茹听闻消息后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这老太婆实在碍事,不除不行!好在宫里全都是她的眼线,除去太后轻而易举。

    但是很快,她又没之前那么乐观了,只因这次省亲,她和假皇帝都将各自的心腹带在身边,被暗卫杀了个七七八八,连她最得力的助手晚清都遇难了。太后心疼她受了惊吓,又身怀有孕,当即将慈宁宫的宫女和嬷嬷派到她身边照顾。假皇帝身边的人也全都换成了太后的心腹,好在常喜只是受了点轻伤,还得用,这才让沈慧茹好受一点。

    她和假皇帝如今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况,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宫里虽有那么多眼线和钉子,却没办法调遣,当真是憋屈至极!

    ﹡﹡﹡﹡

    乾清宫里,本应该昏迷不醒的周武帝此刻正躺在龙床上,手里拿着一沓沈慧茹之前批阅过的奏折一一细看。奏折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与他的字迹像了十成十,以前他觉得沈慧茹临摹自己的字迹是情趣,而今嘴角却噙着一抹凉薄至极的冷笑。

    “受了伤便躺一会儿吧,这些折子等醒来再看也不迟。”太后缓步进来,在床边坐下,关切的看向他受伤的肩膀。

    “母后不必担忧,儿子的伤看似可怖,其实没那么严重,将养五六日就好。”周武帝放下折子,仔细打量太后苍老了许多的容颜,视线在她斑白的双鬓停留良久。这是从小养护他到大的母亲,他知道,自己有事,母亲绝不会抛下他。

    “母后可还怨儿子?”他正色,直视太后的双眼。

    “不怨了,本就不是你的错。”太后疲惫的挥手,末了语气肃然,“你交代的事情哀家已经一一布置下去,撤换了禁龙卫和御林军的统领,你可有合适的继任人选,若没有,这京中可要乱上一阵了。”

    “自然有,母后放心。这次事件也是对朝臣的一次考验,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儿子心里更加有数了!”周武帝兴味一笑,那个运筹幄的帝王又回来了。

    “那就好。”太后点头,看向儿子,张口欲言又堪堪止住,仿似不知该如何启口。

    周武帝并没有告诉太后他昏迷不醒时的奇遇,见太后面露痛色,自然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淡然开口道,“母后有事就说吧,不必多虑。”

    太后揉了揉额角,低声道,“那些嫔妃们,你准备如何处置?”满宫被-淫,这种事当真是荒唐至极!屈辱至极!对沈家,太后恨不能带兵将他们踏平。可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还留一个显耀一时的好名声,太后终究是意难平,怎么着也要将沈家彻底打落深渊,只要大周一日姓古,沈氏一族就永无出头之日!

    “毕竟都是朝中重臣之女,不可能随意处理掉,就留着吧。”周武帝不以为意的挥手,半点没有太后想象中的暴怒。

    若是当真昏迷五月,什么都不知道就清醒过来,周武帝绝对无法像现在这样平静。珍爱之人和尊师的背叛,绿云压顶的屈辱,混乱不堪的朝纲,岌岌可危的边关,随便哪一样都令人难以忍受。然而经历了痛苦不堪却又温馨甜蜜的五个月,他的心境早已与往日不同。

    “你能想通就好,这种丑事,她们没必要知道,就放着她们在宫中养老吧。待来年大选,你再挑新人入宫。”太后放心的吁了口气。哪个男人能够忍下这种屈辱?特别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儿子能够以大局为重最好。

    “再说吧。”周武帝皱眉,心中有些抗拒。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各种刺鼻的脂粉味扑面而来,他想想就觉得心烦。

    “哀家已经宣布罢朝十日,以待你养好身体。这十日哀家就替你挑两个干净的嫔妃来侍疾,你看可好?”太后温声询问。

    周武帝眸子暗了暗,正要说话,太后又立即接口,“就德妃和柳才人吧。”

    “就德妃吧。”周武帝沉声开口,似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抿了抿唇补充道,“人多了儿子觉得心烦,只是侍奉汤药,一人足矣。”

    “那便德妃吧。”太后拍板,嘱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似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他,慎重道,“孟国公失踪,德妃失了依仗。她虽然张扬,可从未碰触皇上的底线,也没有孩子,是个聪明知进退的。这次大劫她能够全身而退是她的造化,不管她知道些什么,哀家都相信她会守口如瓶。聪明人有资格活下去,皇上觉得呢?”

    “母后说得对。”周武帝捂脸,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母后竟以为他会杀了桑榆吗?呵~他低笑,手掌用力扣进肩膀的伤口,想要用**的疼痛来遏制心灵的痛楚。

44回宫2

    闫俊伟处理了假皇帝,从密道潜进了乾清宫,看见周武帝殷红一片的肩膀,眉头狠狠一跳。

    “皇上你这是干嘛?”怎么好端端的自残?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一卷布条和一瓶伤药给他重新包扎。

    “桑榆安全回宫了吗?”周武帝拿起榻边的一条布巾,慢条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血迹。

    “臣将德妃娘娘安全护送回碧霄宫才赶过来的。娘娘脑子不是普通的聪明,已经猜到了这次刺杀有可能是一场戏。”闫俊伟喟叹。德妃的眼界太通透了,投个女儿身实在浪费。

    周武帝温柔一笑,肩膀上的疼痛缓解了很多。待伤口包扎完毕,他起身披了件大氅,打开寝殿内的机关,偕同闫俊伟走进一间密室。

    密室里,常喜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布,看见龙行虎步进来的周武帝,眼睛先是一瞪,对上来人有如万丈深渊般的漆黑眼眸后,愤怒的表情变成了惊骇,继而是绝望,呜呜呜的叫起来。

    “可还认得朕?”周武帝大马金刀的坐在他对面,手搭在案几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常喜的心脏都快被这敲击声震碎了,脸色惨白如纸,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滑落。闫俊伟走上前,扯落他口里的布团。

    “皇上,奴才鬼迷了心窍了,求皇上饶了奴才一命吧。”常喜颤声求饶,身体抖的跟筛子一样。

    周武帝沉声一笑,闲适的靠倒在椅背上,冷眼看着常喜将椅子挣倒,像死狗一样趴伏在自己脚边。

    “皇上,奴才都是被逼的!良妃给奴才下了毒,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啊!奴才知道良妃和沈太师很多秘密,奴才全都告诉皇上,求皇上看在奴才将功补过的份上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常喜涕泪横流。

    “饶了你的狗命?”周武帝玩味的咀嚼这句话,似想到什么,低笑起来,可这笑声里半点也没有愉悦,只有彻骨的冰寒,令常喜抖的更加厉害。

    “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半晌后,他收了笑,用指节敲击桌面。

    “良妃给所有的皇子都下了毒,保证他们活不过成年,不会危害到她的孩子,她还给所有侍过寝的妃子都下了绝子汤,让她们再也无法生育,还有,这乾清宫里十之八-九都是她的人,其它宫的眼线更是数不胜数……”常喜竹筒倒豆子一般供述着,生怕讲得慢了会被赐死。

    毒害所有皇子和嫔妃,这是周武帝早就预料到的,心情并没有多大起伏。他微微合眼,待常喜说到点子上了才睁眼朝他看去,“这些眼线和钉子,你全都知道吗?”

    “八成以上奴才都知道,剩下一些只有良妃和她身边的大宫女才知道。”常喜连忙点头,绝望的脸上升起一丝希冀。

    “把名单写下来。”周武帝挥手,一旁的暗卫将捆绑常喜的绳子解开,递给他一套纸笔。常喜颤颤巍巍的接过,趴在地上绞尽脑汁的写起来。

    周武帝单手支额,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常喜还未写完,一名暗卫敲门进来,将一沓纸递到他面前。这是被俘的晚清刚刚招供的内容,与常喜的供述差不多,里面附有几张密密麻麻的名单。

    周武帝细细将名单看完,交给身旁的闫俊伟。闫俊伟大致数了数人数,心中暗暗咋舌。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好啊,否则杀进皇宫,坐稳皇位,身边潜伏着这么多钉子,当真连睡觉都不敢合眼。宫内如此,朝堂上的情况肯定也不容乐观。

    半个时辰后,常喜总算是写完了,将一沓纸递给暗卫,暗卫又躬身呈到周武帝面前。周武帝接过,与晚清的名单对比起来。

    常喜战战兢兢的开口,“皇上……”

    “贴加官。”周武帝摆手,语气十分淡然。常喜听到这话陡然瘫软了下去,喉头像梗了块铁球,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暗卫应诺,将他拉起来重新绑到椅子上,将用剩的纸浸湿,一张一张贴到他脸上去。他起初还剧烈的蹬腿,猛烈的挣扎,五六张纸下去便慢慢僵直,最终没了声息。

    周武帝连个眼神也没扫过去,只皱眉将两份名单细细看完,而后递给闫俊伟,沉声道,“先把乾清宫,碧霄宫,慈宁宫,太医院,内务司的钉子给拔了,其他各宫的以后慢慢处理。”

    闫俊伟应诺,检视一遍名单,感叹道,“短短几月,太医院和内务司就被良妃牢牢拽进手里,当真好手段!不过还是比不了德妃娘娘,碧霄宫竟只有钉子三两枚,且还都是粗使仆役,不愧是孟国公的女儿,治下手段不凡啊!”

    周武帝扬眉一笑,身上浓重的戾气一瞬间消散于无形。

    一说到德妃娘娘就是晴空万里,看来,日后少不得要与孟炎洲多套套近乎啊!闫俊伟收好名单,暗自思量道。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嘟嘟嘟的敲门声,门边的暗卫打开机关,赫然是刚刚断气的常喜正手拿佛尘,躬身而立。他尖声尖气的开口,嗓音与真正的常喜一般无二,“皇上,良妃带着各宫主子在乾清宫外跪地求见,太后已经过去阻止了。”

    让假皇帝与太后近距离接触,沈慧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匆匆灌了一碗保胎药就带着嫔妃们过来‘慰问’。

    “德妃可来了?”周武帝猝然起身,因行动太快而带倒了身后的雕花大椅,一声巨响骇得闫俊伟都皱了皱眉头,而他自己却仿若未觉。

    “回皇上,今日省亲的妃子们都回来了,正在殿外跪着。”假常喜细声细气的回禀,做派跟真的太监一样。

    “快出去,告诉太后,让她们进来,免得沈慧茹起疑。”周武帝迅速扯掉大氅,躺倒在龙床上,理了理衣襟,对还未离开的闫俊伟问道,“朕看起来如何?”

    “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一如既往的俊美。”闫俊伟强忍笑意,正儿八经的回道。

    周武帝脸色黑了黑,抬手将他遣退,然后靠倒在床头,眼睛死死盯住寝殿的大门,躺卧的姿势看似随意,实则僵硬。不过几天未见桑榆,他却觉得有几辈子那么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乾清宫外,太后闻讯赶来,正厉声怒斥沈慧茹,“良妃这是作何?皇上重伤在身,刚刚睡下你便带着这么多人前来打扰,你就是这么关心皇上的吗?”

    “臣妾不敢,只是见不到皇上安然无恙,臣妾实在无法放心。恳求太后让人进去通报一声,若皇上答应,臣妾看一眼就走,若皇上不答应,臣妾立即离开。”沈慧茹眼角挂着一滴眼泪,一手扶腰,一手覆在还未隆起的肚子上,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孟桑榆跪在她身边,不着痕迹的打量太后。但太后一向都是这样,要么严厉,要么面无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身上还怀着龙子,任性不得,快起来吧。等皇上醒了,他自然会召见你们。”太后的视线在沈慧茹的肚子上转了两圈,语气立即温和下来,对念慈招手,让她赶紧扶良妃起来。

    看见太后柔和的眼神,沈慧茹心中大定,顺势站了起来,一众妃子却还跪在地上,太后未叫起,谁敢擅动?不少人已经将刀子般的视线朝沈慧茹的肚子投去。

    孟桑榆却不似她那般好糊弄,太后眼神虽然柔和,但与此同时,脸上的肌肉却绷得死紧,嘴角的法令纹若隐若现,这是老人家强忍怒气时特有的面部微表情。看来,太后应该是知道真相了,里面的皇帝九成是真的周武帝。

    想到这里,孟桑榆内心稍安。

    就在这时,常喜从殿内匆匆走出来,甩着手里的佛尘,躬身说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皇上请你们进去。”

    “皇上醒了?”太后沉声问道。

    “是。”常喜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那便进去吧,不要待得太久。”太后皱眉嘱咐,领着一众嫔妃往里走。

    除却太后,众妃齐齐跪下给龙榻上的周武帝行礼。

    “起来吧。”周武帝淡然开口,在众妃脸上瞟了一眼就定定看向沈慧茹。天知道,他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将视线胶着在桑榆脸上。察觉到桑榆若有若无的打量,他暗暗握拳,心跳有些急促。

    “皇上,您现在感觉如何?”沈慧茹走到榻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急促的心跳停止了,周武帝勾唇,反手轻拍她白皙的手背,柔声道,“朕无事,爱妃如何?可有伤到孩子?你兄长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定会派人将凶手绳之以法!爱妃切莫多想!”

    “臣妾和孩子都无事,皇上……”沈慧茹眉头一蹙,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当真是梨花带雨,美不胜收。

    周武帝眸色幽暗,将她圈进怀里拍抚,半点不敢往桑榆的方向看。

    “好了,别哭了,小心太过悲恸伤了孩子。皇上重伤在身,就不要打搅他了。”太后适时开口,将周武帝救出水火。

    沈慧茹目的达到,连忙带着众妃告退。孟桑榆临走前不着痕迹的看了周武帝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演技不错,可眼神不要那么幽深难测就更好了。

    周武帝垂头,狠狠闭了闭眼才没让自己回望过去。

    待众人快要走到门口时,太后才似想起什么,扬声道,“德妃明日起便负责给皇上侍疾,早点过来,切莫误了时辰。”

    孟桑榆顿了顿,立即屈膝应诺,在一众嫔妃嫉恨交加的视线中从容告退。

    明天?还有七个时辰!周武帝皱眉估算,心不在焉的送走太后,怔楞了半晌才摊开掌心,看向沈慧茹方才悄悄塞给他的纸条,眼神转为冰冷。

45侍疾1

    半夜子时,乾清宫里依然灯火通明,周武帝坐在御桌后,将沈慧茹近几个月审批的折子和发下的圣旨一一翻出来查看。因工作量太大,闫俊伟带着两名属下也在一旁帮忙。门外的侍卫手里握着刀柄,笔直的站在夜色中,将乾清宫把守的如同铁桶一样。

    乾清宫的宫人在省亲时就被暗卫杀了个七七八八,太后回来又借皇上受伤,宫人伺候不周为由头大肆清洗了一番,此时的乾清宫已完全在周武帝的掌控之中。

    一边翻看折子和圣旨,周武帝一边在纸上作记录,末了拿起刚刚写下的名单冷笑。

    “五个月就有这么多官员受到蛊惑,朕该羞愧自己御下无方还是该感叹沈忠良手段了得?”放下名单,他换了一支朱笔,将上面个别人名勾勒出来,交给闫俊伟。

    “这些人占了要职,需尽快除去,手法隐秘点,剩下的朕自己慢慢处理。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若没有这场谋反,朕也无法将朝堂看得这么清楚。待日后除了沈忠良,朝堂必换新血,朕便可进一步削弱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呵~如此看来,朕还要感谢沈忠良。”他往椅背上一靠,笑容满带杀戮之气。

    看来,未来将会是一片腥风血雨啊!闫俊伟暗叹,收好名单,将两份圣旨拣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两份圣旨还未发下去,皇上您一定要看一看。”

    周武帝拿起第一份圣旨,一目十行的看完。

    这是沈慧茹拟定的抄灭李家,腰斩李相和李贵妃,将二皇子贬为庶民的圣旨。虽然她用来扳倒李相的大部分罪名属实,但也有许多乃凭空捏造。李相和李贵妃罪不至死,而二皇子被那几十挺棍打下去,因行刑者暗中下了狠手,事后又没有得到医治,腿上已落了残疾,贬为庶民就等于断了他的活路。

    虽然对李家没有好感,可他更不愿意看见沈慧茹的毒计得逞。沉吟片刻,他对闫俊伟道,“明日你将太后归来的消息透露给冷宫中的李贵妃,再调开侍卫,放她出去。她是个聪明人,一定会跑去找太后做主。朕就借着太后的手重新审理李相一案。李家和李贵妃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由提刑按察使司秉公处理。”

    闫俊伟点头应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拿起另一份圣旨。

    “哼~”将圣旨狠狠掼在御桌上,激起一阵骇人的闷响,还在清理文书的两名侍从都吓了一跳,闫俊伟则挑起了眉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最毒妇人心!她这是想毁了炎洲,毁了孟家啊!只可惜沈熙言已死,否则朕让他停妻再娶!让沈家自吞恶果!”周武帝怒气勃发,将圣旨捡起来,扔进脚边的火盆里,一双漆黑的眸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出森然的寒光。

    这是孟炎洲的赐婚圣旨,赐婚的对象乃淮南王留在京中做人质的嫡次女。此女天性放-荡,手段阴毒,还未出嫁就闹出无数丑闻,打死婢女奴仆算轻的,甚至还传出过未婚先孕的流言。是以,虽贵为郡主,可到了十九岁高龄却还乏人问津。

    皇帝赐婚不允许和离,若这道圣旨发下去,孟炎洲乃至于整个孟氏一族都将成为京中的笑柄,永远抬不起头来。周武帝闭了闭眼,心道一声好险!好险他赶在这之前回来了,否则还不知桑榆要如何愤怒伤心!

    吐出一口浊气,他目光沉沉的看向闫俊伟,慎重嘱咐道,“你去查查付广达的嫡长女品性究竟如何,再将京中勋贵世家未出阁的适龄女子都塞选一遍,挑几个好的出来,日后桑榆问起这事,朕也好有个交待。”

    你是皇帝,你还要向德妃娘娘交待?闫俊伟一边腹诽一边应诺。

    就在这时,常喜甩着佛尘进来了,细声细气的给两人请安。

    “起来吧,她叫你去有何事?”周武帝沉声问道。钟粹宫和乾清宫里如今都是太后的人,沈慧茹不好通过密道前来处理政事,下午便递了张纸条,叫周武帝派常喜过去一趟,她有要事相商。

    常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半跪着送到周武帝面前,嗓音恢复了低沉,“良妃交给属下一瓶药,让属下明天暗中交给念慈,下在太后每日点的佛香里。”

    周武帝打开瓶塞,轻嗅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划过一抹森然杀气。

    “是安魂香,味道与佛香一模一样。连续点上十日,人就会衰歇而死。”闫俊伟接过瓷瓶闻了闻,冷声道。沈慧茹还真是敢想敢做,曾经心悦过这样的女子,不知皇上如今是何感觉?

    周武帝没有感觉,他拿回瓷瓶,置于掌心细细把玩,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看上去十分惬意。但他越是如此高深莫测,闫俊伟便越觉得心惊。

    “把药交给太后,让她自己处理。再去弄瓶妒夫人来,明日给沈慧茹点上。”将药瓶扔给闫俊伟,他淡淡开口。

    妒夫人,无色无味,搀在其它香料中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孕妇肚子里的胎儿,亦掏空孕妇的身体,药效十分猛烈,乃大周禁药之一。

    闫俊伟肃然点头。人要找死,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沈慧茹有今天也是她咎由自取。

    “她还说了什么没有?”周武帝用食指敲了敲桌面。

    “回皇上,这是良妃让属下交给您的。”常喜递上几张纸。

    纸上是接下来的十天里假皇帝必须要处理的政务,沈慧茹做了详细的说明,并附了一份名单,要求他尽快拟定圣旨,将这些人调派到她指定的位置上去,好赶在年前让他们走马上任。

    看到这里,周武帝笑了,把名单交给闫俊伟,“这几个也一并处理了。沈慧茹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封疆大吏,跟着她想必很风光。”

    “确实很风光,下了黄泉更风光。”闫俊伟露出一个充满血腥气的笑容。还是那句老话,人要找死,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将该处理的紧急文书都处理了,周武帝遣退属下,满怀期待的就寝。闭上眼,再醒来就能看见桑榆了!他捏紧手里的香囊,暗暗忖道。

    ﹡﹡﹡﹡

    翌日,孟桑榆也是怀着期待的心情来到乾清宫的。虽然昨日已经有了猜测,但没有近距离接触,她还不敢十分肯定。

    卯时天色还只微微泛白,天空中仍挂着几颗忽明忽暗的星辰,凛冽的寒风刮的人脸颊生疼,连呼出的气息都能瞬间冻结,乾清宫里点着橘黄色的灯火,远远看去带给人一丝温暖。

    孟桑榆手里捧着小暖炉,站在乾清宫外眺望了一会儿,这才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去。银翠和碧水跟在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乱看。

    “德妃娘娘觐见!”离殿门还有二十米远,守门的太监便高声唱和起来。

    “宣!”一道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响起。

    孟桑榆愣了愣,总觉得从这嗓音中听出了一丝急切的味道。她暗自摇头,将这种错觉抛开,款步走进去,毕恭毕敬的屈膝行礼。膝盖还只弯了一半,就闻那道嗓音再次响起,语速有些快,“免礼,过来伺候朕更衣。”

    “是。”孟桑榆柔声应诺,走到榻边扶男人起来,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她再次怔楞了一瞬。这双眼睛如同深渊一样莫测,定定看着她时显得那么专注,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那里面没有冰冷,没有淡漠,只有一团她无法辨认的漆黑,仿佛有某种剧烈的情感在其后涌动。

    这是真正的周武帝吗?她低头,心中有些不确定了。

    “桑……爱妃怎么了?不帮朕更衣吗?”周武帝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里,想要狠狠将她揉进胸口又堪堪忍住了,因为他感觉到了桑榆一瞬间的僵硬。她在抗拒!

    “皇上先松开臣妾,臣妾立刻帮皇上更衣,早上冷,小心冻着。”孟桑榆柔柔一笑,极其自然的挣脱周武帝的怀抱。

    明明嘴角含笑,眼神却是冷的;明明注视着我,眼里却是空的。周武帝忽然想起了这两句话,曾经桑榆用来形容他的话。但其实,桑榆对他何尝不是如此?他上扬的唇角一点一点抿成一条直线,眸色沉沉的注视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人。

    “皇上怎么了?”对上他晦暗不明的视线,孟桑榆心中微跳,立即又推翻了刚才的怀疑。这皇帝究竟是真是假?她竟然一时分辨不出了。

    “没什么,给朕穿衣吧。”抚过女人微微上挑的眼角,周武帝再次勾唇,摊开双臂。总有一天,这双眼睛里会倒映出他的身影。

    孟桑榆眨了眨眼,压下烦乱的心绪,小心翼翼的避开他肩上的伤口,给他换好衣服。又拧了一条湿帕子给他净脸净手。期间,男人幽深的眸子一直在她身上打转,看得她头皮发麻。

    热腾腾的早膳适时摆了上来,孟桑榆扶着周武帝在桌边坐下,自己则站在他身旁,准备给他布菜。

    “爱妃坐着吧,喂朕吃。”周武帝将女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啊?”孟桑榆瞪眼,极想掏一掏自己的耳朵。

    “爱妃喂朕吃吧。朕受伤了,行动不便。”周武帝定定看向她,再次开口。以前桑榆可是很喜欢喂他吃东西的。

    尼玛,你伤的是肩膀,不是手好吗?!你故意整我的吧!?这男人绝逼是假货!孟桑榆扯开一抹僵硬的微笑,内心的小人却在咆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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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不如养条狗介绍:
【作品简介】: “狗皇帝”被“挡箭牌”宠妃收养,跟在宠妃身后经历各种残酷宫斗并找到真爱的过程PS:只虐狗皇帝的身心,不虐女主狗皇帝会恢复人身这不是正统宫斗文,爱情会有,专宠也会有本文金手指大开,本文天雷狗血都会有从狗狗的视角去看自己的妃嫔和皇子,原来温柔可人的解语花背地里却是食人花,孝顺知礼、聪明可爱的皇子公主也会转瞬变成恶魔,过程各种颠覆各种幻灭!不过老天保佑,狗皇帝跟了个治愈系的好主人,虽然过程有点艰辛,结局却是美好的。宫斗不如养条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宫斗不如养条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宫斗不如养条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