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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枚铜钱     侯门嫡女txt下载     侯门嫡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悲欢离合

    六月,蝉鸣闹天,吵的人午睡不香。沈氏使唤莫管家让人拿网去将院子里的蝉捉下一些,安然见了有趣,也拿了天高的长杆跑到树下捕蝉。

    安然生的愈发乖巧俊俏,肤色白腻,一双眸子澄清如湖水,鼻子小巧,唇红齿白,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看着便觉喜气聪慧。随沈氏去赴宴也总比其他孩童要多得些称赞,纷纷问可许了人家没。

    捕蝉也是个体力活,更何况还是安然这么小的孩童,拿着长竹竿已经累得慌,不一会那捕获的兴趣便全没了,又热又累的坐在大石上,看着下人抓。

    烈日刺眼,她躲在树荫下,抬手接阴影外的阳光。来到这里已经五年,毋庸置疑在这父慈母爱的环境下,她过的很开心,回忆起前世孤儿时的时间非常非常少。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一定是老天在补偿她,补偿她从未得到过的亲情。

    她无比痛快的伸了个大懒腰,后头的宋嬷嬷立刻就“哎哟”一声,轻责:“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千金小姐该有的仪态。”

    安然笑笑:“嬷嬷说的是。”她望望天,或许唯一不好的就是,深宅大院里,规矩忒多了些。

    她又默默的想,或许得到一物,便要失去一物吧。

    穿过院子,见母亲沈氏立在自己房前,目光远远的看着院子里的光景,却不知眸落何处,身后奴仆也未做声。许久,忽然叹息一声。幽幽长长,净白面上是少见的伤感。

    从未见过母亲有如此神色,安然心下不安,快步走了过去。沈氏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见了她,眼中的神伤却顷刻消散,眉目染笑:“然儿。”

    “娘。”

    见沈氏张手要抱她,安然顺势伸手,沈氏将她抱起,手上微沉,抱的更紧,笑道:“去哪玩了?”

    安然笑道:“到后院抓知了了。”

    沈氏笑问:““可好玩?”

    “好玩,但力气不够,它们飞的又太高了。”

    沈氏腾了一只手替她抹额上的细汗:“以后长高了,再去。“

    一旁的嬷嬷开口:“四姑娘长大了,太太若抱得累,还是放下吧。”

    沈氏淡声:“小孩子长的快,若不趁着能抱得起的时候抱,日后就再没这机会了。”

    嬷嬷连忙噤声,安然听着这话心中滋味纷杂,抱着她亲了一口脸颊:“然儿最喜欢娘了,以后然儿有气力,就让女儿抱娘亲吧。”

    沈氏笑了笑,将她抱进房里,许是太累,进了屋便让她自己坐着,问了一会功课女工,才道:“然儿可记得你四岁过生时,向爹爹讨了个什么礼?”

    安然自然记得,笑道:“女儿求爹爹,以后不可以再添其他姨娘,要疼娘亲,爹爹也答应了。”她顿了顿,忽然明白过来,试探道,“爹爹莫非又要纳妾?”

    沈氏面色淡然带笑,摸摸她的头:“那晚你爹爹说你人小鬼大,却又赞叹你年纪小小却会为娘着想,当真该疼一辈子。只是人生漫长,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安然小心翼翼道:“母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然儿不会怪爹爹的。”

    沈氏又是轻叹,这才说道:“你大伯染了怪疾,久治不愈,方才接到你祖母的信,说是病的更重,大夫束手无策,连道士和尚也驱不了邪,因此想让你爹爹纳妾冲喜。”

    大伯李世扬染病的事安然也知道,只是这冲喜一说,在她这生活在文明世界二十载的人来说,却荒唐可笑,不由说道:“若是冲,也该是大伯冲不是么?为何要爹爹?”

    沈氏说道:“你大伯心善,只怕自己随时西去,便不肯连累别家姑娘,不愿点头,你祖母也是无法。”

    安然默叹一气,这样的事若不答应,怕爹爹也要受到谴责,她总算是知道娘亲方才为何会那般了,即便她掩藏的再好,自己的夫君被人分去,心中也会难过罢。可为了嫡妻的身份,却不能失了大方,还要为丈夫谋划纳妾一事,忍着苦楚来说服儿女。安然扑卧在她怀中,轻声:“然儿不拦着爹爹,也不怪爹爹,娘亲不要难过。”

    沈氏几乎落泪,抱着她微微哽咽:“娘亲不难过。”

    安然听着心酸,说不难过,实则已经伤透了心罢,不由抱的更紧:“娘亲还有然儿。”

    沈氏点头,声音更是哽咽:“娘亲还有然儿。”

    只是……这女儿迟早是要嫁的。想到这,更是难过。

    李仲扬要纳妾,虽然是欲以冲喜,但听到风声的人仍是纷至沓来送上自家姑娘八字。除了寒苦人家,还有不少芝麻官员想攀李家这门亲戚。只是挑了两日,都没有与老太太信上所说八字吻合的。

    沈氏也是着急,说句不好的,万一李大郎突然离世,他们二房就当真罪过了。

    这日嬷嬷替她收拾那一桌的红纸条儿,又是没一个可挑,见她累得直揉额心,悄然示意婢女去拿缓神的药来,自己替她捶肩:“太太不必急,随缘便好。”

    沈氏右手手肘撑桌,两指捏着额头,声音略轻:“那八字上的命,可真是硬的让人咋舌,哪里去寻这么合适的姑娘。”

    李二爷的八字太硬,娶了宁氏,宁氏不久就呜呼了。收了她的婢女,竟又死了。她和周姨娘何采的八字与李仲扬匹配,一直安然。如今又要去找这么一个姑娘,还不能比过李二郎,不怪她要头疼。

    嬷嬷顿了片刻:“若说命硬的姑娘,我们府里莫管家的小女儿,倒是出了名的,只是不知是不是与二爷的八字般配。”

    沈氏一听,忙说道:“快去使唤莫管家,让他送八字过来。”

    嬷嬷一听,立刻去寻了莫管家。莫管家儿女四个,也记不清,回家去问了自家婆娘,两张红纸一对,竟对上了。喜的沈氏松了一气,当即告诉李仲扬。见他点头,才与莫管家说。

    因李仲扬不愿再添良妾,因此只是立个契约,不往官府交纳妾文书。面上说是妾,但实际地位与何采一样,连见了周姨娘也只算半个奴婢。沈氏也不想强压伺候李家多年的莫管家,待他点头,这才送了聘礼去。

    莫管家的女儿名唤莫白青,年十八,人生的是好看,只是媒婆将八字一送给男家看,便被退了回来。一拖二去,年纪不大不小,更没人上门。如今碰上李仲扬也是她没想到的。

    没想到她会嫁给李仲扬的,还有周姨娘。

    周姨娘本以为以李二郎的淡漠性子不会再纳妾,可没想到事出意外。李仲扬成亲那晚,她坐在房中恨的睡不着,半夜起身喝茶,凤云小心伺候着她,也不敢出声。

    “何采是老太太塞的,如今又来了个莫白青,老太太这是变着法子让二爷开枝散叶罢。说什么是病重不愿拖累良人,他倒是没拖着人家姑娘,却将我们二房闹的鸡犬不宁。”

    周姨娘只觉凤云手上捶肩的力气大得很,一巴掌掸开:“滚开!”

    凤云大气不敢出,轻声道:“何采生的比那莫白青好看多了,可二爷也不疼她。府里上下都知道,二爷不喜欢老太太插手二爷的事,奴婢看那莫白青,也得不了宠。”

    周姨娘抬指戳了戳她:“莫白青莫白青,明早儿你再这么喊,太太非得割了你舌头。”

    凤云吓的脸色发青,一时慌了神,改口道:“奴婢错了,是莫姨娘莫姨娘。”

    这话一落,又挨了周姨娘一掌,气的她直叹:“跟了我那么多年,却还是笨的可怜。”

    “奴婢愚笨。”凤云跪着不敢动,心里恨得紧,只道不像她,一肚子花花肠子,怪不得自己揣度不出来。

    周姨娘喝了半盏茶,气也渐消了,冷冷一笑:“不管如何,她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她若敢造次,太太自会收拾她。”

    凤云微微抬眉:“太太不是素来不管几位姨娘的么?可随和的很。”

    周姨娘轻笑一声:“我本也像你这般想。”

    话说到一半,她也不再说,凤云满是疑惑关了门,晚风骤然吹来,冷的她缩了缩身子。

    冲喜一事过后,沈氏让下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去滨州,禀告李老太已经在成亲当日告知了祖宗,求祖宗保佑。而李式样的病竟也渐渐好转,可不过欢喜了十几日,又日渐病重。

    八月,秋风已凉,正是金桂飘香家家团圆之际,李家大郎病逝了。

第十七章 多事之秋

    因是秋季,天气并不寒冷,灵柩不能停放太久。因此李仲扬将妻妾留在京城,自己快马加鞭去了滨州处理兄长后事,又准备将老太太和韩氏以及二子一女接过来,李大郎其余妾侍和庶出子女仍会留在滨州。

    沈氏接到信,让嬷嬷去收拾房间,周姨娘重叹一气:“这回家里可热闹了。”

    “老太太来了后,妹妹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沈氏轻责,哪怕老太太对二房再不好,但也是自家夫君的娘亲,没有她也没有李二郎。更何况老太太也没做什么混账事,只是偏爱大房罢了。如今李世扬离世,最难过的,便是她这做母亲的人。

    周姨娘没再开声,见何采埋头绣花,问道:“六姑娘也跟着老太太回来,何妹妹可高兴?”

    何采顿了顿指上长针,淡淡道:“她想必根本不认得我这个姨娘,而且回来也不是养在我身边,倒不如住在滨州,离的远了,挂念的心也就淡了。”

    这话说的薄情,周姨娘接不了话,总不能当面说你这亲娘太冷漠吧。沈氏品着茶看她,虽是面色淡然,却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来,不由笑笑:“无论相隔多远,身上的骨血是不会变的,你的便是你的,养在谁身边都无妨。”

    何采神色怔松片刻,又复淡然。

    莫白青才刚进门不久,见她们聊的欢,自己也插不了话,百无聊赖的绞着帕子。又暗自揣度,这何采与自己一样,不过是个不正名的姨娘,却能对沈氏这般冷淡,沈氏却不恼不怒,着实怯弱,那周姨娘说话也没遮没拦。堂堂一个世家嫡次子,妻妾却这个模样,亏她还以为李家的门槛有多高,心下不禁讥笑。

    周姨娘率直,见莫白青眸色闪烁,神色似十分不耐烦,着实不喜,轻笑一声:“莫妹妹是身体不适还是被这大太阳晒晕了?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

    莫白青忙笑笑:“哪里的事,只是姐姐们说的话妹妹听不懂。”

    周姨娘冷笑:“姐姐们?你我姐妹相称倒是说得过去,太太可同意了你唤姐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莫白青被堵了一句,下不来台,紧咬了唇却不敢辩驳。

    沈氏慢慢饮了一口茶,才道:“阿蕊可别吓坏了人,我们都是服侍二爷的,唤一声姐姐妹妹也亲近。”

    “姐姐说的是,阿蕊逾越了。”周姨娘越发喜欢跟沈氏一唱一和,以前总觉她懦弱无趣,如今手段硬朗些,倒让她觉得亲近了。只怕正妻太弱,连累自己也被那些新进门的小妾踩上头。那莫白青仗着自己年轻好看,也不想想她是冲喜进来的。穿的花枝招展,一朝飞上枝头,就忘了自己曾经是只麻雀。

    沈氏嘴上说她刚进门,不该多加管教。周姨娘倒是明白,先让她跋扈招摇一段日子,让府里上下的人都厌烦透了她,沈氏再找机会罚她,如此一来只有大快人心,而无闲言碎语。以李二郎的性子,也不会宠这样的人。杀人于无形,周姨娘既觉得痛快又觉得可怕。

    莫白青莫名挨了一顿训斥,回到房中便将茶壶茶杯全摔在地上,小丫鬟上前来收拾,她便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气的要疯了:“你是姨娘,我也是姨娘,不就是比你晚进门几年,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低贱的商家女,难怪大羽国都讨厌商人,一副奸佞相!”

    丫鬟不敢揉脸,埋头清理地上的碎瓷。莫白青见她像个木头人,气又打不过一处来,又扇了她两记耳光:“连指配的丫鬟也比不过人家,人家何采都配上仆妇和大丫鬟了,我房里的却是个毛孩,我这是来做妾不是做奴仆的!”

    小丫鬟到底年纪小,捂着脸眼泪直落:“姨娘别气,太太说如今二爷不在家,要让二爷过目后看得顺眼才敢送人来,奴婢本是服侍太太的,太太让奴婢暂时先服侍着姨娘。”

    房里有三个丫鬟,早中晚各一人,如今当值的刚好是她。

    话一出口,莫白青气的更甚:“好啊,连个丫鬟都是被人剩下的,还是那沈庆如不要的。”

    说罢,拿了桌上的鸡毛掸子便打,打的她身上淤青一片。

    小丫鬟是世仆,母亲是李府下人,后来指去沈氏身边做丫鬟。嫁了李府的车夫,生下女儿。两人识墨不多,只求她身体健康平安一世,夫妻俩一商量,便给孩子取名叫柏树。

    柏树本是跟在母亲身边做些轻活的,后来莫白青进门,沈氏让柏树母亲去伺候她,不料生了病,柏树便替了母亲的位置。想着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又有其她两个大丫鬟,端茶倒水应当无碍,沈氏便让她去了。

    李家下人都是经过挑选才能进来,性子太狂躁,脾气太差的绝对进不来。又因是伺候在姨娘房里,李仲扬会常见,也不能让他看了不悦的。因此找了几个姑娘,还在等着李仲扬从滨州回来看过后才能安排在莫白青房里。

    沈氏哪里想得到莫白青如此狠心,将个孩童打的这般狠。

    柏树不愿告知病中的母亲,也不想告诉老实巴交的父亲。自己向嬷嬷讨了药膏,说是跌伤了腿,躲在柴房里胡乱抹了一把,痛意才减轻。

    只是母亲一病,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柏树做,这日提了半桶水,手实在是疼的无法,两丈长的距离走走停停。柏树爹李顺停了马车回来,在门口见女儿直揉手,仔细一看,竟有许多瘀痕,不禁大骇,逼问她怎么回事,柏树这才说了实情。

    李顺心疼女儿,可那毕竟是主子,仆人去告主子,万一沈氏不给做主,不就得罪主家了。柏树也拦着他,统共不过还剩半个月,熬过去就好。

    翌日,李顺赶马车送李瑾轩和李瑾良去学堂,心中太过担忧幼女,路竟走岔了。

    李瑾轩心细,又是自小就服侍李家的仆人,便问他何事。李顺难忍痛心,立刻跪下说了这事,李瑾良是个急性子,气的握拳:“那狐狸精简直就是往我们李家脸上抹黑,再这么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李顺叩了两个响头,高个大汉差点落泪:“还请少爷们做主。”

    李瑾轩还在想着这事的轻重,李瑾良可等不了:“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见他掉头就走,李顺可急坏了,拦下他哀求道:“二少爷还要去学堂,若这时回去,怕太太要责罚您。”

    李瑾轩也说道:“等下了学堂再去不迟,否则母亲说你不重学业,倒更是麻烦。”

    李瑾良只好答应。待日落黄昏,回到家中,便找沈氏说了这事。沈氏唤来柏树,见她身上果然有许多伤痕,一旁的嬷嬷直呼造孽,沈氏抿嘴不语,让人拿了药膏领她去上药。

    第二日,沈氏将那三个丫鬟全唤了回来,使唤了一个府里地位高的老嬷嬷给莫白青。除了斟茶倒水,叠被理衣,其他的事,全由她自己做去。

    莫白青哑口无言,气也没处撒,那老嬷嬷她也得罪不起。莫管家知道这事,将她痛骂一顿,惹的她更是郁闷。

    这日李瑾良先出了大门,正等着兄长,李顺又朝他叩了个响头,这从车里拿了包蜜饯出来,略有些窘迫:“柏树的事谢过二少爷,小的家中贫寒,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还请二少爷不要嫌弃。小的粗人一个,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李瑾良伸手接过,见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分外朴实沧桑,心中怜悯,笑道:“李叔叔不必客气,等事情过了后,我去求母亲让柏树来伺候姨娘,莫姨娘就不敢再打骂她了,好歹是我静心院的人。”

    李顺听后更是欢喜,又要叩头,李瑾良忙拦住他。

    李仲扬回来了,李家二房将伤心得似苍老了二十载的老太太和韩氏一家迎进房中,也不敢太过打搅。当晚李家上下寂静无声,李仲扬也是心情沉郁。

    自小老太太不疼他,可兄长李世扬却是实实在在的疼他这弟弟。谁想大哥不过壮年,就去世了。兄妹三人变成兄妹两人,在送殡时,也是悲从中来,母子哭的断肠。

    沈氏拧干了脸帕递给他,见夫君鬓角已生了白发,也是心疼:“二郎不可再伤心,否则大哥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李仲扬叹了一气,默然不语洗净了脸,许久才说道:“怎么好好的就这么去了……”

    沈氏握了他的手,宁可替他承受这痛楚。掌上温热,李仲扬反手将妻子的手握紧:“如今大哥已去,母亲对我们二房应当会更加严厉,太太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沈氏摇头淡笑:“无妨,李家重任落在二郎肩上,日后也更是辛苦。只是莫太操劳,伤了自己的身。”

    听着妻子体贴的细语,全是为自己着想,心中动容,一路的奔波劳苦也随之散去了。李仲扬执了沈氏的手,更觉此生夫复何求,有子足矣。

第十八章 冬去春来

    有语云,过年大过天。无论发生了什么恶事,只要过了年,便又是一个伊始。

    过完年,李府上下的气氛也渐渐缓和起来,李老太也常出来走动了,只是痛失爱子,心情到底还是阴郁。坐在院中,心挂长子,念叨小女儿,问那沈氏:“可找到心容了?”

    沈氏颔首:“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但仍无音讯。”

    李老太眸色黯淡,理了理安然的发髻,说道:“以后安然可千万不要嫁远,不然祖母就没力气去看你了。”

    安然过完年,六岁了,又比去年拔高了许多,沈氏已抱不动她,就更别说老太太了。她笑了笑:“安然不会嫁远的,一定在祖母走路便能到的地方。”

    李老太总算是笑了起来:“真是我的乖孙女。”

    韩氏见这祖孙和睦,又不由看向自己的女儿安阳。

    安阳大安然三岁,是大房嫡长女,在滨州时,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她。可到了京城,宠爱全落在了安然身上。同样是嫡女,却因为没了父亲,在二叔家受了许多冷待。如今祖母的疼爱也没了,顿时冷眼看她。

    回了房中,女工也不做,女四书也丢在一旁,坐在床边生闷气。

    韩氏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别说她这孩子,就连她这大人,心下也不舒服。她当初跟老太太过来,便是想,操持一个家需要许多用度,日后寒酸了,子女也难熬。若住进二房,用度上李二爷绝不会亏待他们。把儿女养好了,日后仕途和婚嫁也顺当些。

    要受些委屈和冷待,也在她的意料之内。自己能这般想,女儿安阳却想不通。见她进来,安阳便说道:“娘,我们回滨州,不要再待在京城了。”

    韩氏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怎的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日后可是要做主母的人,不可如此。”

    安阳冷笑:“主母?嫁个小户人家做主母,倒不如嫁个大户人家做妾。孤儿寡母的,没娘家帮扶,有钱有势的谁愿要我做主母。”

    韩氏也是没了好脾气,抬手提了提她身上的绸缎衣裳:“那你回滨州去,看你能不能吃的这么好,用的这么好,有没有学堂上,有没有银子使。如今不就是少了些疼爱便受不了了,人在屋檐下,能不低头么?要怪,就怪你没良心的爹去的早罢!”

    话说完,自己便先落了泪,愈发委屈。当初她嫁了李大郎,虽说不是十分满意,但至少对她也是好的。可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的,自己的命真是苦的很。

    安阳看她又抹泪,心下厌烦。起先还会安慰母亲,可次数多了,心生反感。爹爹去了快半年,娘亲一提起还哭哭啼啼,难过又有何用。有这样软弱的母亲,想在屋檐下过的好,那便奇怪了。想罢,干脆拉过被子,躲里头睡了过去。

    莫白青没想到沈氏竟然一直没给她配丫鬟,天天对着个只会给她端茶倒水叠衣服的老嬷嬷,她得自己洗衣裳擦拭房内摆饰,这半年过去,她的两只手都要用粗了。跟老爹诉苦,莫管家只念了句自作孽,也不敢去沈氏跟前说。

    后来老太太来了,想着自己是因她的缘故嫁进来的,对自己应当会和善些。可总没法子靠近,请安时自己站在最后头,也没说话的份。平日里何采都伺候在老太太跟前,自己一出声,何采的眼神便冷冷刺来,惊的她几次把话咽下。

    过了许久,她才想明白,李府的太太姨娘,都在联手整她呢。

    可就算太太姨娘都不喜欢自己,李仲扬竟然也像是彻底把她忘了。洞房花烛夜过后,就再未入自己的房里。她竟是完完全全进来冲喜的,用之则弃。实在是熬不过这日子了,回了一次娘家,在家里拉了娘亲一哭二闹。莫管家被妻女的烦的不行,拉下老脸答应会在李仲扬跟前提提,这事才了了。

    莫管家服侍李家二十四年,可说是看着李仲扬长大的,这李二爷人是长的好,但就是性子太冷漠古怪。当初沈氏找八字匹配的姑娘冲喜,他一眼就瞅出了自家闺女合适,可他怎么也舍不得把女儿送到李府。谁想那老嬷嬷多嘴,他只好推脱回去问问自家婆娘。

    谁想母女一听,都大喜,女儿莫白青更是欢喜。他只好回禀太太,这门亲事便定下来了。

    落得今日下场,只能怪她们母女见识太短。可终归是自己的女儿,入夜,报了账给沈氏,迟疑未走。沈氏见他杵着,笑道:“可还有事?”

    莫管家双膝跪下,叩了个头:“老奴教女不严,在太太面前张狂放肆,确实是该罚的。只是……老奴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看她日渐消沉,还请太太海量。”

    沈氏让旁人扶他起身,淡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莫管家为李家尽心尽力,按照年月来说,我还得尊称您一声莫伯伯。可你也知道,李家待下人不敢说是最和善的,但也从来不会薄待你们。”

    莫管家颔首:“太太说的是。”

    “可她却将个孩童打的父母不认,我未将此事告知二爷已算是莫大宽容。如今她犯了事,却要您老人家来求,倒不见得她有悔改之心。”

    莫管家当下立刻明白沈氏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她亲自负荆请罪,也不是全无通融的余地,当即说道:“老奴明白,谢太太大量。”

    沈氏摆摆手:“下去吧。”

    莫管家退出去后,宋嬷嬷便道:“太太为何不将此事告诉二爷?若是以二爷的脾气,知道莫姨娘做了这般恶事,早就该扫地出门了。”

    沈氏摇摇头:“莫白青的做法我确实不喜,但是莫管家是李府的老奴,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就算她留在府里,也折腾不了什么大风大浪。而且她当初是为冲喜而来,总不能冲喜无果,就立即弃之,否则旁人只会将那糟蹋良人的罪名扣在二爷头上。”

    宋嬷嬷点头笑道:“太太真是为二爷着想。”

    沈氏笑笑,又问道:“然儿已经睡下了么?”

    “四姑娘已经睡下了,二爷方才说,公文未处理完,大概会晚些,让太太先睡。”

    沈氏顿了顿,差宋嬷嬷拿过外袍,取了灯来:“也不知要看到多晚,我去给二爷磨墨陪着,你去让厨房熬些山药粥。”

    宋嬷嬷笑了笑,两人琴瑟和鸣她也见惯了,应了声,让其他婢女提灯,自己去了厨房。

    沈氏到了书房,先拿剔灯仗放了满满蜡油,灯火立刻明亮起来。李仲扬微微察觉,抬起头来,见了沈氏,说道:“这里有下人伺候,你先睡。”

    沈氏从婢女手中接过石磨,研磨着墨汁,轻声:“二郎快看公文吧。”

    李仲扬未多言,继续埋头。

    下人悄然退下,房内寂静无声。唯有夫执笔,妻研墨,简单而又安和。

    翌日,向老太太请安后,沈氏领着安然去后院赏春日百花,莫白青便在外头求见。

    沈氏听言未答,等过了半个时辰,才让她进来。

    莫白青一进院子,便跪在沈氏面前,一副花容月貌已十分消瘦,身形也清减了许多。原本不描而红的面颊,不点而朱的唇皆是苍白,满目病态,未语泪先落:“太太,贱妾往日太过得意忘形,如今知道错了,太太大人有大量,原谅贱妾吧。”

    沈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妹妹这话严重了,我何曾气过你。这话让外人听见,可要说我欺负你了。”

    莫白青一时拿捏不准她话里的意思,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说了许多好话。沈氏见她窘迫,又听她话说的越发没头绪,想必也是词穷了,便示意宋嬷嬷扶她起身,淡淡道:“李家几代人多居文官,待下人和睦,妹妹不可再坏这规矩。”

    莫白青唯唯诺诺:“太太教训的是。”

    “回去吧。”

    莫白青慌忙离开,刚出了院子,又见到周姨娘,见她眉眼笑意中似有讥笑,心中既尴尬又气愤,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回到自己院中,哭湿了半边枕头。

    周姨娘牵着安素进了亭子里,给沈氏请了安,笑道:“方才见莫妹妹出去了,整张俊俏的脸都快扭的变样了,怕回去得哭成泪人。”

    沈氏抬手让她坐下,笑了笑,似当真无事发生过:“我也没骂她没打她,有什么可哭的。”

    安然看着娘亲,方才莫白青若是挨了骂,怕心里才会好受些。这种冷暴力更让人心慌,她末了又庆幸,还好这是她的母亲。不过就算她是庶出,只要姨娘本分,沈氏也会待她们和善吧。

    许是看光景美好,沈氏看了一会,拉了安然的手,笑道:“午后小睡一会,然后去赵姨那里玩好不好?”

    安然点点头,看向安宁,她又在抱着本书看。以她的聪明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刻苦,可是给安然的感觉,却是她好像怕不看完这本书,便再没机会看了般。

第十九章 围炉夜话

    赵氏一早起来,下人就来报娘舅来了,说是之前答应了两个孩子,休沐时去骊湖苑钓鱼,便接走了宋祁和宋敏怡。正觉得无趣寻思着去哪走走,不一会就收到顺王府和李家的拜帖,喜好热闹的她立刻欢喜起来,让两个妾侍安排下人仔细清扫屋子。

    丑时,沈氏先到了。

    赵氏在前院见着安然,比上回更俊俏了,面颊红润水嫩,明眸闪烁,见了自己便笑的喜气:“赵姨好。”

    赵氏俯身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嘴真甜。”

    沈氏笑笑:“安然自小就不怕生。说起来,倒是第一次来你这。”

    “可不是,你养女儿跟养凤凰似的,一问起便说在看书,姑娘家的,看那么多书作甚,像个老先生。”赵氏也不管沈氏了,牵了安然往院子里走,“赵姨拣很多好吃的,安然一定都喜欢。”

    安然应声,一路抬头看去。听闻这宅子是皇帝赐的,单是柱子上精雕细刻的牡丹花纹和脚下所踩踏如镜面光泽的大理石,便觉与别家不同。

    赵氏见她张望,问道:“安然可喜欢这里?”

    沈氏淡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不懂规矩,哪有这么看的。”

    安然仰头笑笑:“赵姨家很漂亮,只想着多看几眼,却挪不开视线了。”

    赵氏啧了一声:“上回你宋伯伯还说怕你‘大未必佳’,我看是越来越聪明了,话说的听着便喜欢。如今在学堂的功课如何?”

    安然答道:“倒不是十分通透。”

    沈氏说道:“那女四书学的还比不过人家刚进学堂的,整日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看,说了几回她不听,她爹也不管。”说罢,叹了一气,面上却还是带着浅笑,满是宠溺。

    赵氏笑道:“我们大户人家的闺女,多些见识也好,省得跟那些粗野丫头般。”末了又悄声,“听我家爷说,圣上如今也在考虑是否要设立女官。若真能成,让安然多读些书也好,日后指不定能做女官。”

    沈氏摇头笑笑,即便当真是有女官了,像他们李家这样的人家,也是断然不肯将女儿送进朝堂的。

    两人说着话,进了院子里,赵氏还没坐下,管家便进来报,顺王妃来了。沈氏一听,顿了顿:“可是那成国公家的女儿?”

    赵氏说道:“可不就是,嫁了顺王爷后,便随王爷去了边城守关。前阵子才回来,我先去迎,你先坐着。”

    沈氏点头,见安然静悄悄坐在石凳上,笑道:“待会在王妃面前,可不许调皮。”

    “然儿会乖乖的。”

    平日里安然乖巧,沈氏也少操心,别的高官贵妇来,也少管教她要遵守礼仪。只是那顺王妃不同,当朝国公虽不少,但成国公却是最有能力的,圣上最为倚重。甚至亲自做主,将成国公的女儿许给自己的亲皇弟顺王爷。身份十分不一般。

    而赵氏的父亲梁国公与成国公交情甚好,但两家姑娘脾气并不太投缘,也没听说玩的这么好。如今王爷一家刚回京城不久就来拜访,想必也是有其他缘故。

    沈氏如此思忖,不消一会,就听见了交谈声。仔细看去,只见是一个穿着紫色锦缎长裙的年轻少妇,那裙面上以嫣红丝线勾勒出细碎花纹延绵衣角,环成一圈如群花绽放,红色抹胸以金丝勾画了一大朵牡丹。手执一方素雅丝绢,伴着发髻上流苏金步摇的细碎声,轻步踏入花园中,优雅而又夺目。

    还未到跟前,沈氏已欠了身:“翰林学士承旨李仲扬之妻沈氏见过顺王妃。”

    顺王妃轻笑应声:“都是来做客的,不必拘礼。”末了又瞧见立在她一旁的安然,笑道,“这可是李夫人的孩子?多大了?”

    沈氏回道:“刚满六岁,名唤安然。”

    “长的真是好看,比我家清妍小一岁。”顺王妃微微偏头,抬手招了招后面,“清妍,还不快出来跟妹妹玩。”

    安然歪了歪脑袋,便见紫裙后面也探出个脑袋,模样俊俏而眸色倔强,扁着嘴盯她,身子却不肯出来:“我才不要跟京城姑娘玩,胆子比星星还小。”

    顺王妃略有尴尬,轻微叹息:“这孩子是在边关出生长大的,整日跟着王爷去军营玩耍,结果把性子养的骄横了,胆子也大的跟斗般,男孩子敢做的事,她也都不怕。可如今回京城定居,总不能再跟以往那般。她总嫌京城的姑娘小姐娇气,我又不许她跟男童玩闹,一来二去,一个玩伴也没,整日闷在家中,也不肯去学堂,脾气越发的差,我都怕她要闷出病来。”

    她的话刚落,清妍便说道:“我宁可自己一人待着,也不要跟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一起绣花做女工。难道我日后还要做女工补贴家用么?既然如此,那不如耍耍刀剑,不但强身健体,还能保护自己。”

    音调明明还带着一点奶声奶气,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活脱脱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

    沈氏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顺王妃会来这,可不就是瞅着宋家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多年在外,恐怕和京城旧识的关系也早就淡了,重新熟络是要的,但对顺王妃而言,给女儿找到合意的玩伴,才最重要。

    安然倒是喜欢她这脾气:“学堂里虽然多教女工,但也有其他的可学,姐姐可以挑着喜欢的学。而且京城的姑娘里,家世不同性子也不同。顺王爷是皇族,清妍姐姐这几日见的,应当多是皇亲,皇族规矩严谨,姑娘自然不能放肆。可我也见过几个将军家的姑娘,性子洒脱,倒跟姐姐一样飒爽。”

    清妍本来是蹙着眉,听见洒脱飒爽的字词,才松开了眉头,眸如明星:“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京城里当真也有胆子大的姑娘?”

    安然笑道:“若是清妍姐姐只待在家里,那是一定遇不见的。在外头见的人多了,应当能遇见一两个,不至于完全没了希望。”

    清妍微微点头,身子已探出大半,蓦地问道:“那你呢,你是那样的姑娘吗?”

    顺王妃笑笑:“哪有这么问人的,没规矩。李夫人还请不要见怪,这孩子直来直去惯了。”

    沈氏笑道:“小孩子家直接些好,安然,快跟郡主去玩。”

    安然大大方方的伸出手,面色坦然看她。清妍盯了一会,才伸手,末了龇龇牙:“我看你也是那样的姑娘。”

    顺王妃三人都轻声笑笑,由着她们去玩,自己围桌品茶闲谈。

    安然看着清妍的眼神,简直要拉着自己去跟她一块弄刀剑。这种武将的事,安然向来只有羡慕的份,家里别说有刀枪,连拿个小刀子削削果子,也要立刻被嬷嬷拿走,不许她碰。

    走着走着,变成了清妍拉着她,蹦蹦跳跳的跟她说边关轶事,安然听着也入了迷。又问了她许多事,聊了半晌,越发投缘,不过半日,清妍便说明日去她家玩。

    翌日,清妍果然乘了马车过来,只是李家下人待她太客气,来了一次之后便不愿再来,常拉着安然去外头,抱着一兜瓜子去靶场坐在一旁看他们射箭,或者拿着鱼竿到湖边垂钓,倒也自在。

    这日回到家,沐浴后,应还是春季,夜里微凉,怕她冷着,沈氏让嬷嬷去点了暖炉来,自己给幼女梳着发,问道:“你桌上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可是清妍郡主送的?”

    “嗯,她说我们的情谊要像宝石坚固,若其中一方受到伤害,另一人要像匕锋那样锐利保护对方。”安然笑道,“清妍姐姐真的跟京城的姑娘不同。”

    沈氏将她的发拢好,说道:“有个好的玩伴,日后对你的前程也好些。”

    安然顿了片刻,轻声:“娘亲说的是,但然儿真的很喜欢跟清妍为伴。”清妍不矫揉造作,在她来这里这么久,见过那么多人,却也没见过像她那样直爽单纯的人。

    沈氏说道:“这世上弱肉强食,然儿别怪娘亲左右你的选择。”

    说罢,叹息一声,安然转过身,握了她的手:“女儿明白,母亲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女儿好。”

    沈氏摸摸她的头:“能这般想就好,你自小就懂事,与安宁一样,都不要人操心。只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罢了。我自小就不得你外祖母疼爱,做姑娘时也掉过许多泪,后来将我嫁给你爹爹,虽说如今万分庆幸能嫁你爹,但当时却是伤透了心。我再不济,也是侯门家的嫡女,谁想却将我这般打发出去。所以娘亲想让你万事学好,高嫁出去,不要像当年的我被其他侯爷家的姑娘笑话。”

    说起往事,又复伤心,眸色却是无半点软意。安然看着这样的娘亲,又心疼又担心,埋头在她心口前:“爹爹待娘亲很好,安宁姐姐和我都会听娘的话,以后也会一直这样,所以娘别不开心。”

    沈氏轻拍她的后背:“如今只有一事,愿你嫁个好人家。听闻清妍郡主有个哥哥,如今十三,若是见着了,倒可以多说说话。”

    安然总算是明白母亲前头说了那么多话的主题了,不由扑哧一笑,那忧伤的气氛瞬间全被打散,从她怀里滚落下来,笑道:“娘亲又在用软硬并施的法子了,女儿年纪尚小,世子见了我只会将我当作不懂事的孩童。”

    沈氏愣了愣,真真觉得她这女儿要成精了,这才几岁就看穿她的想法了。她想的是多玩耍玩耍,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也会比别人不同。看着她一脸笑靥,自己也是笑笑:“青梅竹马的婚事最好,多见见,总不会有差。为娘知你聪慧,才与你说这些,同龄的姑娘哪里懂这些。早些为自己打算才好。”

    安然没有辩驳,顺她心意应了声。

第二十章 六月徂暑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酷热满京,城郊风景却依旧如春满目苍翠,安然与清妍郡主约好到城外荷塘赏荷垂钓,乘一叶扁舟,穿进大片荷叶深处,钓一条肥美的鲤鱼,依照煎煮难易交钱给河岸的迎宾客栈宰杀,不一会,便成了一道新鲜美味的菜。

    这地方今年刚建,清妍随顺王爷来过两回,那时荷叶还比较稀疏,如今荷根碧绿挺拔,她便立刻去接了安然,一起去苑塘赏玩。

    听见那清妍郡主又来找安然了,韩氏瞅了瞅那还边嗑瓜子边看书的安阳,见她看的欢喜,便知她又是在看乱七八糟的书,气的夺了书就往窗户外头扔。安阳愣了片刻,跳起身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韩氏冷冷看她:“再把嗓门扯大些,好让屋外的下人都听见。”

    安阳置气的坐回椅子,冷笑:“母亲又要教训女儿什么?”

    听她说话越发阴阳怪气,韩氏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去多走走你偏不去,人家是嫡女,你也是嫡女,她能去的地方,你也能去。整日说自己没爹没权势,你倒不想想我带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沾一些二房的光,只要日后自己腾飞,受受气遭遭冷眼又算什么。”

    安阳更是冷笑:“说的倒轻巧,怎的不见你跟二婶出去饮宴。我们是母女,你脸皮薄,倒要我脸皮厚些。”末了身子一转,不愿再辩,又从桌上拿了一本民间话本看。

    韩氏气的抬手便扇了她一掌:“小小年纪就这么跟亲娘说话,以后还不得逆天,早些将你打发出去好了!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去。”

    安阳被打的懵了片刻,随后嚎啕大哭起来,捂着脸就往外头跑:“我要去告诉祖母!”

    韩氏也不急,拿了茶抿了一口,才冷眼看她:“如今你祖母最疼谁,你倒还没弄明白。她自从回了京城,哪里正眼看过你。别说你,就连你大哥二哥,也受了冷落。你祖母是指望不了的了,如今养她的可是你二叔,又怎会对我们好。你若要翻身,就听为娘的,多去结识贵族子弟。”

    安阳哭声渐减,却也是想明白了,她若再如此,一辈子都要做个穷酸小姐,嫁个穷酸人家,她可不愿做那些下里巴人的事,可又不愿原谅韩氏那一巴掌,索性呆坐不动。

    韩氏见她安静下来,起身将她平日看的那些不正经的书全拿走,使唤丫鬟拿去烧了。

    翌日,韩氏起身,果然见安阳在看书,十分欣慰,让嬷嬷熬了鸡汤给她。再去看其他两子,也依旧刻苦用功,立即松了一气。不过晌午,下人便来说娘家来人看自己,不由奇怪。

    韩氏的父亲是四品京官,母亲也是个京官女儿,但官品不大。自她丧夫后,爹娘觉她不祥,她回过一次娘家,待她的态度淡漠,她也不想再回去,宁可窝在李府。如今非年又非节,来寻她做什么?又是谁?

    带着满腹疑惑,韩氏往大堂走去,沈氏正好要出去,刚进廊道,便碰了面。

    沈氏微微欠身,笑道:“大嫂这可是要出去?”

    韩氏回笑:“娘家来人了,在厅上等着呢。”

    两人一笑一答,不知道的,倒以为妯娌和睦,却也不过是一片假象。李府的下人都是沈氏安排的,又是她来发月钱,他们心向着谁不言而喻。在韩氏那听见的,也都一五一十禀告。

    只是韩氏愿意假,沈氏自然要陪着她虚情假意。沈氏只是明白,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即便嫌恶,不也要无奈维持。

    沈氏从正堂经过,只见是个男子,负手抬头在看挂在正堂中间的字画,看背影是个年轻人,再看那通透玉冠和白玉腰带,便知是个富贵公子。身为李府主母,沈氏自然要去问候一声。

    那人转过身,是个面庞白净眸色却略显邪气的男子,韩氏只看了一眼,便说道:“晋西,这位是我弟妹李夫人。”

    那男子手握扇子欠身笑道:“在下韩晋西,见过李夫人。”

    沈氏笑笑应答,使唤丫鬟上果子茶点,便走了。

    韩氏缓缓坐下,也不多看她这堂弟,淡声:“是哪阵风把你韩大少爷吹来了。”

    这韩晋西是她伯父的儿子,伯父虽然不为官,却是经商的好手,富甲一方,素来看不起她这做官的人家,平日里极少来往,在她出阁后,几乎没了往来,堂姐弟间更别说有什么感情了。

    韩晋西嬉笑道:“堂姐可别将我当外人,久未来探望堂姐,今日天气正好,便想着来看您了。”

    韩氏轻笑一声,抬手让下人在外头候着,这才压低了嗓子淡淡然道:“你只管说你来寻我这无权无势的姐姐做甚,自家人的,拐弯抹角可不好。”

    韩晋西终于是道明了来意,坐在一旁隔着桌子微微凑近:“昨日我去苑塘游玩,无意见了个姑娘,长的实在是顺眼。向旁人一打听,说那是李家四姑娘的丫鬟。我就琢磨着,把她收了,可又没人牵线搭桥,实在是苦恼。”

    韩氏嗤笑道:“于是你就想起我这寄人篱下的堂姐来了。”

    韩晋西笑道:“堂姐这话说的生疏也自卑了,什么寄人篱下,您这是卧薪尝胆。若这事能成,弟弟我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做这媒人。”

    韩氏说道:“若我没记错,你还未娶妻,但是未正名的妾侍就有七八个了,你还要糟蹋人家姑娘。”

    这话韩晋西可不同意:“糟蹋?我待她们个个都好,吃喝用度都没亏待过。如今要个丫鬟,也是她的福分。”

    韩氏心中冷笑,面上淡然:“若说是安然丫头昨日带出去的丫鬟,那就是紫鹃无疑。可那是二房的人,我怎么好说话。”

    韩晋西没有大智,却也有点小聪明,女人的小心思他再清楚不过,笑道:“姐姐要是帮弟弟这个忙,弟弟自然要孝敬你的,八百两白银,这可够了吧。”

    韩氏怔松片刻,盯他:“八百两你买十个姑娘都足够了,还要个粗使的丫鬟。即便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话说完,她又后悔了。这钱可是给自己的,她倒先嫌多了。若有了这银子,日后等两个儿子做官了,也好打点上下疏通门路,她却往外推。不由紧张看他,生怕他收回了话。

    韩晋西笑了笑:“我跟那丫鬟有缘分,这缘分就算是买一百个姑娘也抵不过,小爷就是看上她了。一千两,堂姐可不要再推辞了。”

    韩氏忍着心内雀跃,却又恨原来伯父家这般有钱,当初李世扬被外放滨州,去求他借些银两疏通,好继续留在京城,却答没钱。如今买个丫鬟罢了,就费了一千两。嘴上答应了他“我且去试试”,实则满腹怨气。

    她原以为这事不难,不过是个丫鬟,向沈氏讨了卖身契就好。可谁想沈氏答她“我先去问问安然”,就将她打发了。不由冷笑寒心,这种事她这当家主母做不了主?还要去问个几岁大的孩子?就算安然再聪明,那也是个孩子,分明就是在推脱她,把她当球使!

    安然听沈氏一说,问道:“那韩公子母亲可知道?为人如何?”

    沈氏说道:“只见过一面,略显轻佻。”

    宋嬷嬷问道:“若说是大太太的堂弟,可是叫韩晋西?”

    沈氏点头,淡笑:“宋嬷嬷知道?”

    宋嬷嬷满是嫌恶道:“那幺蛾子的名声可大着,出了名的好色之徒。韩公子出身商家大户,家里十分富裕,他是嫡出,倍受疼爱。但不喜读书,也不爱经商,每日玩乐,养了八个美姬在家,却还常逛窑子。我家那位正好在韩公子朋友家做事,这些传言假不了。”

    话一落,在斟茶的紫鹃手已是一抖,她是个苦命人,这事也由不得她做主。俏丽的眼眸氤氲着泪意,眼巴巴看着安然。

    安然皱眉:“那怎能将紫鹃的卖身契给他,摆明了不是做妾侍,只是图新鲜吧。这一给,就是真真切切把紫鹃的一生害了。”

    沈氏问紫鹃:“我们李家向来待人宽和,你又是四姑娘的贴身婢女,你自己掂量,你可愿意过去?”

    紫鹃想也未想,跪在地上头叩的咚咚响,安然忙拦住她,宋嬷嬷也拉住她,轻斥:“你这丫头,把头磕坏吓坏姑娘了怎么办。”

    紫鹃两行清泪滚落,哽咽:“太太救我,姑娘救我,奴婢不愿去那样的人家,宁可找个穷汉子嫁了,也不要过去。还请太太看在我专心服侍四姑娘的份上饶了奴婢。”

    安然急道:“饶了你什么,你又没做错事。快起来。”

    沈氏抬抬绢帕,让宋嬷嬷搀扶她起身:“你对四姑娘好,我也知道。但这来做媒的,是我的嫂子,总要顾及面子。我且问你,你可有喜欢的人没?”

    紫鹃惨白的面上复燃嫣红,轻点了头。

    沈氏笑笑:“对方是何人?”

    紫鹃顿了顿,见沈氏是认真问自己,才低声:“张大哥。”

    宋嬷嬷抿嘴笑笑:“可是那厨房里砍柴的张晓二?”见她神色羞涩埋头不答,笑道,“果真是那张晓二,太太,那汉子为人憨厚,还未娶妻,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沈氏笑道:“劳烦嬷嬷去帮我问问那张晓二,我想给他许个人,他可愿意。”

    “太太亲自做媒,哪有不成的道理,况且还是紫鹃这么一个水灵人儿。”宋嬷嬷与紫鹃处的不错,倒也高兴,立刻便去了厨房。

    沈氏对紫鹃说道:“你去把脸洗干净,收拾收拾自己。”

    紫鹃千恩万谢,这才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安然才说道:“这姻缘如果真成了,伯母只怕会不高兴吧。”

    沈氏面色淡淡,声音更淡:“总不能让那样家大业大的人欠她一个人情。”

    安然愣了愣,这才明白母亲的用意。意不在救紫鹃,而是不想韩氏有靠山罢了。虽说韩氏一家是寄住在这里,但面和心不合她也早看出来了。韩氏娘家不帮扶,她也唯有在屋檐下低头。可若是有了帮手,性子傲气起来,怕这家就容易乱了。

    身为女儿的安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娘亲,其实是个腹黑呀。

第二十一章 妯娌间隙

    宋嬷嬷往张晓二那一说,问了是哪家的姑娘,听见是紫鹃,便说自己可配不起她。宋嬷嬷笑答“人家姑娘可是愿意的,又是太太做主,天大的喜事,你还犹豫什么”,张晓二又说自己家中贫寒,怕日后委屈了她,莫要嫌弃自己才好。好说歹说,这才欢喜的回了她,这就回家告诉家人去挑日子。

    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和礼节,又因沈氏催促,不过十日,紫鹃便嫁进了张家。

    韩氏一听,气的差点吐了一口闷血,眼见要到手的一千两竟然就这么没了。而且沈氏说是他们两情相悦已久,正准备商议成亲的事,就碰见了韩晋西来讨人的事,可真不赶巧。

    她才不会信这些说辞,分明是故意要断她的财路。

    这事万分为难的跟韩晋西说了,他也不听她腹中苦水,便拂袖而去,冷声“还不如我当日亲自登门,劳烦堂姐费心了”,说罢就走,韩氏当即气的头晕,待恢复了些精神,就去了老太太房里,哭诉了一番。

    李老太见长媳如此,又听她哽咽说“若大郎还在世,哪里连个丫鬟都要不过来,被人坑骗”,自己也是听的落了泪,揩了泪让嬷嬷去叫沈氏过来。

    沈氏正在房里看安宁和安然做功课,听见嬷嬷传话,起身理了理裙褶,安然也放了书:“我也去。”

    沈氏低眉思忖一番,笑道:“乖乖在这里和姐姐看书,娘去去就回来。”

    安然有些不放心,安宁手执书卷,淡声:“娘说了不用,自然是自有分寸,你去了也添乱。”

    沈氏笑笑,摸摸安宁的头:“倒是越发的懂为娘的心思了。”

    只是太过懂事,比起小时候来也没那么亲近自己,就像是一直对自己好的容翠开始疏离她,心下不免有些感伤。

    进了颂合院,便听见了韩氏抽泣的声音,沈氏眸色微沉,不动声色的站在屋外,等着嬷嬷进去通报。不一会,嬷嬷请她进去。一进屋,只见韩氏坐在老太太一旁,拿着帕子拭泪。她欠身请了安,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了你不成。”

    韩氏听的冷笑,仍在拭泪:“我们孤儿寡母的,谁都能欺负。”

    沈氏赔笑,嬷嬷搬了凳子来,坐下后才说道:“嫂子可要好好说说,若是我们李府的下人,我定不会轻饶。”

    李老太终于是开口道:“听闻前几日阿蕙向你讨个丫鬟,你非但不愿,还立刻将那丫鬟许给个蛮汉子,这可是真的?”

    沈氏顿了顿,眉目微闪:“既然嫂子这么说了,那便是吧。”

    李老太沉声:“你且实话实说,大是大非面前,理字为先。”

    沈氏这才说道:“那丫鬟名唤紫鹃,老太太也见过,就是服侍安然的丫鬟。长的聪慧可人,早就和那劈柴的汉子张晓二生了情愫。那日嫂子来寻我要人,我立刻便去问了她,谁想她把脑袋磕破哭着求我饶命。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自然不能强拆了人家鸳鸯,那可是作孽。”

    韩氏冷笑道:“那张晓二不过是个穷酸汉子,我堂弟可是富贵公子,紫鹃倒是个不长眼的。若真是两情相悦,那为何早不成亲晚不成亲,偏是在我说了后,还听闻这事是弟妹做的主,倒像是故意要让我姐弟俩不合。”

    李老太沉声:“阿如,这话可是真的。”

    沈氏叹气:“这话不假,确实是由我做主。但却是紫鹃求我的,说那韩公子乃是纨绔子弟,未娶妻,但是却养了八个没正名的女人,还常去青楼花天酒地。紫鹃性子温和善良,哪怕跟着贵人衣食不愁,她也不愿。差点把脑袋磕破,我看着实在不忍,就做主了。”

    宋嬷嬷在一旁帮腔道:“那韩公子的花名早就传遍了京城,稍微打听便知道了。”

    韩氏见李老太蹙眉,一时无话,只因对方说的也是实情,蓦地气道:“好啊,如今主子说话,连个奴才能插话了,就是欺负我们大房没了个领头的。”

    宋嬷嬷连忙跪下:“奴婢一时嘴快。”

    黄嬷嬷辈分高,冯嬷嬷过世后便最得老太太倚重,平日里得过不少沈氏照顾,如今她的人受到责骂,也出了声:“大太太别跟我们这些下人见识,护着主子是做奴才的本份,但不分时候确实该罚。老奴也是多嘴插了话,一起和宋嬷嬷去领罚。”

    李老太眉头皱的几乎成了两个川字,对韩氏道:“好了好了,护主是对的,奴才本来就该全心服侍好主子。你方才说话,怎的不见有人为你帮腔?许是你平日里待他们不好,又或者是你堂弟真是那样的混账人。”

    韩氏被倒打一耙,哭不出也气不着,绞着帕子坐着生闷气。原本想指望老太太帮她翻身,如今一看,根本不可能。反倒通通是自己错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氏轻叹:“紫鹃服侍了安然六年,也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两人素日就如姐妹。安然一听那韩公子的品行,也是不愿。如今紫鹃嫁了张晓二,安然也托我送了礼给他们,这主子给下人送礼,可见情谊是有多深,我这做娘的,也不忍见她不乐,还请老太太、嫂子谅解。”

    一提到安然,李老太的心便悬了,点头道:“不过是个丫鬟,两房人这么闹便是个笑话。都退了吧,日后这种事就别来打扰我这老人家了。”

    韩氏哭诉无门,出了屋里,连沈氏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径直回了房。

    沈氏出了颂合院,便向送她出来的黄嬷嬷笑道:“今日谢过嬷嬷。”

    黄嬷嬷在奴才中辈分大地位高,饶是如此,也不过是个服侍人的,急忙说道:“二太太折煞老奴了。”

    沈氏笑笑:“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嬷嬷。”

    黄嬷嬷自然明白,也笑道:“二太太客气了。”

    &&&&&

    已是入秋的季节,傍晚,李仲扬从街上乘车回府,风吹帘动,外头摊贩挂起的纸鸢纷扬入眼,烙着斜阳余晖煞是好看,心中一动,让马夫停了车,买了十只纸鸢。回到家中,沈氏出门来迎,见下人手上拿着的东西,笑道:“二郎可是起了兴致要去郊外探探好景。”

    李仲扬淡笑:“虽未到不惑,但也过了而立之年,也没那份少年的心了。太太待会跟尚清他们说,若想要明日外游放风筝,做一首诗给我,以秋为题。”

    沈氏应声,进了房里,为他换下朝服,才道:“二郎素来不多管他们功课,如今怎的突然要他们作诗了。”

    李仲扬默了片刻:“还是太太细心。以往他们年幼,不想太过严厉,如今尚清已是个少年,虽然刻苦,但如今局势,还是再多学些学识的好。”

    沈氏点头:“那以秋题诗放纸鸢一事,可要跟大房说?那儿可有三个孩子。”

    李仲扬对两房的事也并不太了解,只是兄长去世后,也是全心照顾大房的人,吃喝用度都让沈氏尽量给多给好,听她一说,挽起袖子净手:“自然是要的。”

    沈氏应声,李仲扬擦拭干手,又道:“我寻了几个名师,尚清和尚明各挑一个,明日下了学堂,晚上再学两个时辰吧。”

    沈氏微微蹙眉:“各配一个……若说是‘几个’,两个倒担不得‘几’字吧?莫不是二郎也给大房的人寻了?”

    李仲扬叹息一声,越发觉得几个妾侍只是貌美,妻子才是事事贴心,淡笑:“大嫂有她自己的方法,我做弟弟的也不便插手。你这月多挪一些银子给大嫂,让她琢磨。那第三个先生,是给安然请的。”

    沈氏稍有吃惊:“怎的然儿也要?”

    李仲扬微压嗓音:“圣上打算设立女官,虽然我不是想安然日后步入仕途,但多学些始终没错。若哪日我不在了,尚清可担起李家二房荣华重任,但只怕待安然出嫁时,李家犹未繁华,若是能考个女官,在夫家也不会受委屈。”

    沈氏怔松片刻,眼眸便湿了,她以为这大半年过去了,他也淡忘了突然英年早逝的兄长,却没想到,那梦魇,早已在他的心中紧紧缠绕,不能退去。她握了李仲扬的手,声音微哽:“二郎的心思阿如明白,只是这话说一遍就好,日后别再说了,听着心中难受。”

    李仲扬应声:“日后不会再说。”

    因是圣上还未召明的事,只得几个亲贵和翰林院知晓,风声极严。沈氏与老太太说请先生的事时,也未提设立女官一事。起先李老太听见要为两个孙儿请先生,立刻赞同,她早就如此劝了他们却一直没听,当下欣喜。可听见沈氏说给安然也请了一个,当即便不高兴了,只说“姑娘家的读透女四书,学好女工便可,请什么先生”,一句话,就给打发了回去。

第二十二章 纸鸢之祸

    李仲扬翌日放衙,听了沈氏所说,便亲自去李老太房里。

    李老太见了他,也知晓他来做什么,当下让黄嬷嬷奉了茶,声调极淡:“若是要为安然请先生的事,那便不用说了。”

    李仲扬不动声色道:“安然天性聪慧,读多些书总是好的。”

    李老太冷笑:“女子装一脑子学识做什么,虽说是嫡女,但同为李家女儿,难道庶女也要找先生?我们也算是大户人家,让其他人家听见,倒觉得我们逆行,要处处显得比他们开明。”

    李仲扬皱眉:“只是请个好点的先生到家中教学,哪来这么多的闲言碎语,况且大户人家的女儿有才有德的不少,怎的我们就是逆行了。”

    李老太面色微变,许久才道:“当初心容若是没看那么多书,也不会整日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不想安然变成第二个李三妹。”

    李仲扬简直是哭笑不得:“心容个性倔强,即便她少读书,也不见得不会变成今日模样。”

    李老太偏是不听,听着便觉心烦,说道:“由小到大,你便没有一件事是顺我心的。大郎若还在,哪里会让我如此烦心。”

    听见这略带怨气的话,李仲扬面色竣冷,双膝跪地:“让母亲忧心,是儿子的错。”

    老老太手肘撑桌,扶额摆手:“罢了,出去吧。”

    李仲扬离开后,李老太重叹一气,向黄嬷嬷说道:“我让大郎莫给姑娘们看那么多书,也别总在外头疯玩,他哪句不听?可到了京城,二房的姑娘通通不像话。且说那安宁,虽说是嫡女,但终究不过是庶出,却疼的什么似的。还有安然,像个疯丫头,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安素脾气古怪不好动弹,整日病怏怏的模样。还有安平,虽然自小就养在我身边,可一回家,就亲近她娘了,我真是白白带在身边。都是没良心的……”

    黄嬷嬷给她捶着肩,赔笑:“二房的人确实不如大房,但养老太太的,是二爷。方才那话着实太重了些,二爷心里只怕难受。”

    李老太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有母亲顺着儿子的,孝义还要不要了。我自知我在家中说话没份量,可到底也是生他的人,他的命也是我给的,为了请先生的事如此与我说话,倒是我这为娘的错了。”

    黄嬷嬷知晓她素来与李二郎的母子情分比不过李大郎,当即也是赔笑不再帮腔。

    给安然找先生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而这头刚提到李三妹,不过三日,就接到她的书信,说会在年底前回来。

    老太太一听见这消息,闷了几日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

    李三妹归期未定,老太太已经让沈氏将家中彻底清扫一遍,择了个最安静好看的院子,连下人也要早早择好。

    花园后院,周姨娘正给安素喂着米粥,在凉亭里远远瞅着那打扫的下人,不由撇嘴:“那样一个女儿,竟然还当宝贝的往家里接,若是我大而不嫁,早就被我娘拿扫帚赶出去了。”

    何采抱着三岁的安平在玩彩球,听见这话微微抬眼,只当作没听见。即便是在一个屋檐下,她也很难能这么抱着安平玩耍,也懒得费时去说闲话。

    莫白青自得了上回教训认错后,沈氏也给她配了下人,倒也不敢再对他们非骂即打。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话也没个遮掩,附和道:“姐姐说的是,老太太太娇纵三小姐了。”

    周姨娘轻笑一声:“老太太愿意这么疼着,旁人看不过又能如何。说起来,你还没见过三妹吧?”

    莫白青答道:“没见过。”

    周姨娘叹道:“那可真是个美人胚子,肌肤如脂,双瞳剪水,用回眸一笑百媚丛生来形容也委屈了她。这般娇媚的人,偏有一副倔脾气,微微显露三分英气,这样的女子,若我是男的,也得喜欢。”

    莫白青本就生的美貌,听她这么夸赞,心下不服:“按年纪算起来,也不小了吧,美人迟暮,生的再好看也没用。”

    周姨娘也听出这语气不对,勾唇笑笑,话锋急转:“二爷这半年来再未去过你房里?”

    这话莫白青最听不得,明知道她是在打落自己,就算你生得貌若天仙,没自家夫君正眼相看,那还比不过人家美人迟暮,一时无法辩驳,低声说道:“是。”

    见她憋红了脸,周姨娘这回舒心了,舀了粥吹凉:“来,安素张口。”

    &&&&&

    请先生的事停了下来,但以诗换纸鸢的事还在继续。

    在上学堂的都要拿诗去换,大房有三人,二房有五个。安平三岁,跑的还不稳当,又没上学,并不在列。只是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纸鸢眼馋,一听管家说她没份,当即哭成了泥人,滚了一地的灰不罢休。长辈笑作一团,沈氏便拿了个最小的给她。

    安平紧抓在怀,生怕别人抢了去,结果不到半日,就被她抓成了一团纸糊,只剩几根竹架子。老老太怕她戳伤了自己,趁着她睡着,让人悄悄拿去扔了,换成了泥人。

    最先拿到纸鸢的是安宁,其次是李瑾轩和李瑾璞,不多久,安然也拿到了。其余四人拿了诗去,皆是不合格。来回试了四五次,几人气馁不已。周姨娘心疼安素,便不让她再去凑这热闹,反正也是便宜玩意,日后她要玩,买一百个堆着也好。

    韩氏只怪李仲扬太严苛不通融,不想让安阳继续,安阳心觉如果此时退出太没面子,不肯就这么算了。韩氏便让个先生写了首不太难但也通顺的诗,安阳拿去,这才通过。

    第三日,七人终于是领到了风筝。李仲扬近日无暇,由韩氏领头带几人去郊外。

    安然拿到的是一只蜻蜓纸鸢,比较轻巧,快步跑了十余丈,风筝乘风而起,手中放线,越飞越高。

    以前在孤儿院,哪里有色彩这么斑斓的风筝,都是他们用旧报纸糊的,风一大,便破了。后来工作了,也没那份心思。如今就像重生了一回,又重回年少时光,开心不已。余光瞥见一抹鹅黄色,偏头看去,只见是安宁,笑道:“姐,你离的这么近,待会我们的风筝要打起来了。”

    安宁直皱眉头,她以前住的地方根本没空放这个,附近的公园虽然可以,但每到起风的季节,人便多。她不喜欢热闹,从来没去过。刚才瞅着几个人放,才摸到了法子,但那风筝在半空中歪歪扭扭,又飞不高,额头都起了汗。

    安然简直要笑趴了:“扯线,扯扯线就好。一边飞一边放就往高处飞了。”

    安宁照办,果然渐由自己控制,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放的。”

    不等两人高兴完,手中长线一顿,纷纷抬头看向空中,竟然真的卷在一起了,在天穹下直打转,两人惊呼一声,往那边跑去。

    安阳听见声响,见安然朝自己这边跑来,直呼“我的风筝”,想到自己在这受的委屈,被她夺去的疼爱,心中顿时怨气急堆,待她擦肩而过,微微抬了脚,拦了她的去路。

    安然只顾着看天上,根本未有防备,猛地踢在安阳的脚上,两人都痛的哎哟一声。安然身子朝前扑去,而李瑾璞正在前头,听见声响回头看去,就被安然重重扑倒。脑门狠狠的磕在地上石子,痛的他两眼一白,差点晕死过去。

    长辈们正在远处树荫下品茶唠嗑,远远看见那边乱作一团,下人们聚拥到一处,几个做娘的心里也是不安,忙起身往那边疾走。

    安然伤的最轻,右脚脚趾痛的不能伸直,因为是扑在别人身上,自己别处也没伤。安阳伤的也是右脚,但整个掌面都被踢伤了。伤的最重的是李瑾璞,倒在地上连嚎也嚎不出。

    在一旁看守的仆人心惊胆战,谁也没想到瞬间的事三个少爷小姐都受了伤。等韩氏几人过来,刚俯身碰了碰李瑾璞,就见他低声叫痛,声音颤进了韩氏心里,骂道:“不长眼的奴才,你们是怎么看着少爷的!”

    下人不敢开口,沈氏说道:“先去医馆吧。”

    韩氏喝道:“还不快些!”

    下人忙动手抬人去马车,往医馆驶去。

    安然和安阳伤的都是右脚,缠了小木板定位。李瑾璞脑袋受了伤,怕留有血块,大夫开了十贴药,喝完后再看。

    看完了大夫,韩氏便追究起责任来。

第二十三章 初设女官

    韩氏这是新仇加旧恨,上回被沈氏坑了一把,这回有了把柄,打定主意要教训安然一番,最好让老太太也烦她,疼多一些自己的女儿。

    李老太让人去问三个孩子,李瑾璞说是被安然扑倒的,安然说是被安阳绊倒的,安阳说是安然横冲直撞过来。疑点集中在安阳和安然的话里,一时也分辨不出是谁说了慌。问了下人,都未注意。又问了其他几个孩子,也都说不知道。

    韩氏不依不饶,说尽了安然人小心眼多,恶毒得很。老太太素来偏爱安然,听不得这些,敷衍着打发她走。又跟沈氏说,就当是安然不小心撩到了安阳的脚,随便认个错吧。

    素来听从的沈氏这回不肯了,这一道歉,摆明了就是安然撒谎,名声便不好。

    老太太瞅着两房不合,也是无法,干脆不出院子,抱恙不走,也免了她们晨起请安,免得韩氏又在她面前晃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安然低头看着被纱布裹着的脚,不由苦笑,她伤的其实只有两个脚趾呀,却绑的像粽子。

    沈氏见她又不好好吃饭,轻责:“食不言,寝不语,耳目也别乱动。”

    安然抬头笑道:“娘,这回我可以名正言顺不去学堂了。”

    沈氏见她说的俏皮,也气不起来,夹了菜给她:“本来功课就不好,还动歪脑子,该罚。”

    安然笑笑:“脚伤了真好,不用早起请安可以睡懒觉,连饭也端进来吃。”

    “呸呸,说话没个谱。”沈氏轻啐,又催促,“快吃饭。”

    安然这才乖乖吃,吃完后,沈氏嘱咐她好好歇着,安然问道:“堂姐还是一口咬定是我撞上了她么?”

    沈氏唇角微抿,说道:“嗯。”

    “女儿没撞她,是堂姐伸了腿……”安然虽然知道安阳比自己大该尊重她,可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她可不想白白受,这要是认了,自己的爹娘也会被扣上“子不教父之过”的恶名。为了爹娘,她也不能担这罪。

    沈氏淡笑:“我家然儿心地善良,为娘最清楚。”

    安然抱了抱她的胳膊:“还是娘好,只是以后伯母也不会给我们好脸色了吧。”

    沈氏笑笑,不给好脸色,关系闹僵了,吃亏的不还是她那好嫂子么。

    回了房里,沈氏让人去叫安宁。

    安宁进了房里,沈氏便招手让她过来。明明只有十岁,眸里却没有孩童的澄清,常年萦绕的肃色像极了李仲扬。

    安宁刚来到大羽国,沈氏确实疼爱她,自己撒娇她更是欢喜。只是后来安然出世,她心中不平了许久,后来终于想明白,自己不过是沈氏膝下无孩,抱来打发时日的。或许她也是疼自己的,但那种疼爱,比不上安然。原本的怨气,也渐渐平息了。这个娘亲,从来都不属于她。

    沈氏摸摸她的头,笑道:“近日功课做的可好?每次见了先生,都夸你用功。平日在家你也是闷在房里不出来,这倒不好。”

    安宁答道:“宁儿以后会多出来走走。”

    沈氏轻叹一气,与她说了许多话,才轻声问道:“那日下人说,你跟在安然后面跑,那你可看见了当日的情形?”

    安宁身子微僵,虽然早就想到沈氏叫她过来是为了这事,可她心底还抱着一丝期盼,不要问她这件事。沈氏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是她说她看见是安阳绊倒妹妹的,在这个家就等于是得罪了韩氏和老太太。可她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一点也不顾及她的立场。越想越是难过,前世临死前发誓,若有来生再不会为人落泪,可如今百感交集,眼眶一湿,泪便落了,偏头答道:“娘要我说看见,我就看见了。娘说没有,安宁就没有。”

    这哽咽声音刺的沈氏心头一疼,将她抱进怀里,抚着她的头说道:“娘错了,娘只是觉得,身为姐妹,为妹妹作证这事儿不过分,也是在理的。宁儿别多想,千万别多想。”

    安宁眼睛涩的厉害,也不伸手抱她。

    沈氏这才后悔起来,容翠要她照顾好安宁,这么多年,以为自己真当她是女儿了。可原来不是,她竟是如此自私的人。越想越愧疚,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再像儿时那般,躲在她身边撒娇。

    她如今才发现,安宁比想象中倔强。一旦被伤,伤她的人就再也不能靠近了。

    &&&&&

    事情僵持不下,时日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老太太不出头,韩氏也没办法。谁让他们娘俩四个都是吃喝二房,她自己的嫁妆也不舍得拿出来,日后孩子成器,还得靠那些钱打点。

    李仲扬这日下朝,便告诉沈氏,朝廷过几日就要设立女官了。只是并不像男子那样通过考试以及大臣举荐,而是挑选女童集中栽培。

    沈氏听后问道:“为何只要女童?”

    “孩子天性纯然,从小授以‘尽忠朝廷’的观念,日后对朝廷有益。”

    沈氏了然,又问道:“那是在何处栽培?”

    “若日后进宫做礼法女官,便是进宫去。若以文官为主,就是在京城设学堂。若喜好武艺,想做都尉参将之类的女武将,那自然是在城外校场。”

    沈氏啧啧称奇:“竟然也设女武将。”

    李仲扬说道:“武将辛苦,别说女童,就算是男童怕也没肯去的。”

    沈氏点头:“那确实是。”

    过了几日,朝廷便发布了榜文,与李仲扬说的无异。一时京城轰动,有意的人家四处托人问个明白,俸禄、前程、年龄大小之类的,去的女童多是贫苦人家的。也有少数几个小官将庶女送去。

    顺王妃听见这消息,心肝都颤了,果然榜文贴出没半个时辰,女儿清妍就跑到她面前,嚷嚷着要去做女将军。好说歹说也没用,世子贺均平听了,笑笑说:“你当你一去到便可以做将军么?”

    清妍努嘴:“自然不是,可我相信我日后定能做将军。母妃我不管,我要去领牌子,我要去做女将军。”

    顺王妃被她缠的直叫苦,先前就跟王爷说了,结果他笑着说“那就让她去吃些苦头,日后就不会再这么说了”,真真切切不懂她身为亲娘的心,好不容易从那刀光剑影的边城回来了,哪能又让她去。

    清妍见她不答,甩开她的手,哼声:“我找皇伯伯说去,他那么疼我一定答应。”

    顺王妃忙唤住她,认真道:“去了那,可就见不到安然了。你要做个背离好友的人么?”

    清妍大惊:“我怎么会做小人。”末了说道,“我这就去把她也拉上。”

    顺王妃一计不成,一不小心反而要把人家翰林官的女儿拖下了水,眼睁睁看她欢快的往外头跑了,叹了一口气:“真真不像个姑娘家。”

    贺均平笑道:“母妃多虑了,就算她真拿了牌子,在校场里也会被刷下去。哪怕她真的吃得了苦,我去和那校场校尉说一声,不让她通过就好。”

    顺王妃点头:“若她真的把那李家姑娘拉进来,可千万要再嘱咐一句,别让李家姑娘过关,可不能害了那孩子。”

    贺均平笑笑:“母妃放心。”

    这边说着话,清妍早就跳上了马车,往李家去了。

    安然还在养伤,清妍进来时,她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看书。一见清妍,便笑了:“你可终于来了,我都要闷死了。”

    清妍瞧瞧她露在外面的脚,笑趴了:“你说你只伤了脚趾,我看是伤了整条腿吧。要是我,连跑都不是问题,亏你还窝在床上。”

    安然低声笑道:“要是我敢离开这房里一步,嬷嬷就要叫起来了。”

    两人嬉笑成一团,半晌清妍才道:“今日我来的急,下回给你带好吃的。”

    安然问道:“有什么急事?”

    清妍抬抬手,把房里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才笑道:“你可知皇上颁布了告示,这朝廷要设女官了。”

    见她不知,清妍便把自己知道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罢,她摇安然的手:“我们一起去吧。”

    安然眨眼,举了举自己的胳膊:“手无缚鸡之力。”又笑道,“就算去了,我看我们两家的大人,也会跟那边说,别让我们去。”

    清妍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难怪母妃那么着急世子哥哥却不拦我。他常去校场练箭,定是跟那里的人熟络。他是世子,谁会不卖这个面子给他。”

    安然说道:“可就算你真去了,王妃会很难过吧,你如果要做个文官还好,至少还在京城。”

    清妍说道:“可我不想一辈子依附父王母妃。”

    安然见劝她不动,转了转眼眸:“等今日我爹放衙回来,我去跟他讨个女武将操练的时辰表来,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去练。”

    清妍以为她同意了,大喜,当即点头:“好。”

第二十四章 雀作鹤鸣

    安然脚伤好了以后,果真按照那表格时辰去找清妍。因寅时校场便开,碰巧家里请安也是这个时候,便向老太太说了这事。李老太听见关系到郡主,就暂且免了她晨起问安。

    秋日寅时,天还灰蒙蒙,安然乘车到了王爷府,下人通报后,清妍出来和她一块乘车去。起先清妍还觉得有趣,不过三日,就累得浑身疼,每日又睡得不够,困得直打哈欠。

    顺王妃想劝阻她,贺均平却拦下了,笑道“让她吃些苦她便懂了”,只好将那份心疼压下。

    第五日,安然依时寻来,不一会下人就出来了,弯腰说道:“郡主今日身体抱恙,去不了校场。”

    安然笑笑,也不多问,就回去了。第六日,第七日皆是如此,到了第八日,安然如约而至,下人终于是请了她入府。

    虽说跟她认识的时日不短,但安然也少来王府,在这样的皇亲家中,到底是不自在。

    进了房,只见清妍卧在床上,躲在被窝底下,露出一只眼睛幽幽看来,闷声:“我可是想明白了,你和世子哥哥心眼一样坏,就是想不让我去。”

    安然坐在床沿说道:“你若一头撞进军营,还能反悔么?可要是不让你去试,怕你会惦记一辈子吧。我也一样,以前看男孩爬树摘果子,总觉得容易,可自己来爬,脚都不知往哪放。我一开始也不赞同你去,只是你执着,我就陪你一起。要是你能熬过去,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做女将军。”

    清妍轻哼一声,这才探出脑袋,叹气:“好吧,大概真如母妃所说,不管我在边城再怎么住过,却也是锦衣玉食,不过是胆子比别人大些,舞刀弄枪不过是皮毛。”

    安然笑道:“要做个英气的女子,倒不是一定要做女将军来证明自己。若你我同路,有恶霸拦路,你将他们赶跑了。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个女侠。若真成了女将军,却屡打败仗,也不会有人尊重你的。”

    清妍点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去给母妃认错去,不该让她担心那么久。”

    安然笑了笑,她珍惜和清妍的友谊,因为她丝毫不矫揉造作,也敢承担,错了就错了,一点也不会为了面子遮掩。这样爱憎分明的人,能成为朋友是她之幸。

    谁想她委婉打消了好友去做女官的念头,家里这头又不消停了。

    安宁要去报女官,而且还是女武将。

    安然和安宁做姐妹那么多年,她的性格虽不能完全了解,但却绝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决定,就等同是非去不可了。

    沈氏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且不说这事粗糙辛苦,好一些的能派到后宫做女侍卫,可日后也难保要去千里之外的边城,也不能接受。

    老太太知晓这事后,倒是觉得可行,反正不过是个又倔又冷漠的假嫡女,以他们现在的家世也指望不了她能高嫁,嫁的远些不知她是俾生女的,却离皇城太远,横竖对李家没有一丝贡献,倒不如去碰碰运气。

    安宁从黄嬷嬷知道李老太的想法,便每日去奉茶说话,软磨硬磨,越发坚定了李老太的心思,不久就命沈氏拿户牌来,让安宁快去。

    沈氏一听,当天就气倒了,安宁在外跪见,她也不让她进来。安然知道后,劝娘亲,这性格天定,姐姐也定有她自己的想法,谁没事愿意去受那份罪。沈氏这才让她进屋,一见就忍不住打她小腿,见她皱眉直忍,偏是不哭不求,自己也哭了起来:“宁儿,你怎的如此狠心,丢下为娘不顾。那户牌我断然不会交给你祖母,你快快死了心罢。”

    听着哭声真切,安宁心下不安,沈氏是疼她的,只是比不过安然。可正是如此,她才决定要去做女官。那些文官报的人太多,简直就是炮灰集中营,而且权贵家的女儿不少,若是有内丨幕,她铁定要被刷下无疑。

    她默默想着,日后若有出息,给李家争了脸面,娘会更疼我一些吧。

    哭声幽咽,安宁那淡漠的心也起了涟漪,抱了她哽咽:“宁儿自知不孝,只求娘原谅女儿。”

    一旁的嬷嬷婢女也是好一番劝,沈氏才止了哭声:“然儿出世后,娘愧疚于你。上回的事,娘也没考虑你的立场,只是既然做了姐妹,即便娘亲不说,你也该站出来道明实情。心胸广阔,不能过于自私,否则日后也无法成器。如今你又是如此自私,可想过为娘会多伤心?”

    安宁微微点头,娘亲还是关心她的,只是生怕她因为个性太独立太倔强而吃了亏。但她仍是想去,可沈氏却不肯给她户牌去报武官。

    赵氏听说安宁要报女武官,虽然不大喜欢她,但也不想沈氏难过,安慰笑道:“她从小锦衣玉食,一定熬不过三个月,你且放心让她去好了。”

    沈氏摇头,淡笑:“别的子女我不敢说,但安宁的话……是一定能成的。”

    赵氏啧啧几声:“倒看不出是个这么厉害的丫头。你若不想她去,我让我家老爷找人在最后刷了她便可。”

    沈氏连忙说道:“不可……安宁聪明,这么做迟早有一日会知晓。以她的脾气,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亲近我了。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她去。”

    赵氏叹道:“你呀你,不过是个婢女的女儿,疼的跟亲生的似的。”

    沈氏笑笑,她又怎知,在娘家过的最艰苦时,她屡次恨不得死了去。而容翠是唯一不离弃她的人,每次母亲将气撒在她身上,鞭打她时,旁人不敢出声,唯有容翠会扑过来替她挡鞭子。

    想起往事,不由叹息。逝者已逝,她却终究是没能好好对她的女儿。

    &&&&&

    用周姨娘的话来说,就是人不能太闲,一闲,就爱没事管事。

    这日丑时,她午歇起来,刚漱干净口,听了凤云附耳说的事,差点没将那茶水咽下,生生恶心了一把,问道:“你这死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凤云说道:“可不就是真的,当时在屋里的人,可有好几个。”

    周姨娘冷笑:“老太太真是,管自己的儿子娶妻纳妾不算,还要管夫妻房事,真是闲的。”

    凤云接过茶水,态度恭敬:“虽然老太太不喜二爷,但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二爷十之八丨九没有忤逆过。如今说是为了二房上下和睦,让二爷多去莫姨娘房中,又教训了太太不该有妒意,让李家多多开枝散叶才好,二爷估计今晚是要去莫姨娘那了。”

    周姨娘面上冷意更甚:“老太太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突然找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来做。怕是莫管家在背地里使了什么坏心眼。”

    凤云唯诺答道:“姨娘说的是,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这都独守空房大半年了,做爹的心疼呗。”

    周姨娘抚了抚面颊,心中感慨美好年华不再。虽说一个月有五六日李仲扬是会来她房里,但那也不过是沈氏身子不便。说句难听的,是正妻不要了才是她的。

    凤云见她蹙着柳眉,小心问道:“姨娘是怕二爷将心留在莫姨娘那么?”

    周姨娘轻笑:“你太不了解二爷了。我担心二爷会恋上何采,可从不担心他会喜欢上莫白青。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得起。”

    凤云不懂,也没敢多问。

    周姨娘料的不错,即便莫白青年轻貌美,在房中柔情似水,在性子冷淡的李仲扬眼里,却聒噪而虚情假意得很。

    只是莫白青自视甚高,不识眼色,只道再度**,必是疼惜自己的。往日那邻家男子、茶楼公子,自己只消笑笑,便败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李家妾侍中,周姨娘虽貌美但也有了年纪,何采冷漠,哪里比得过自己。

    鱼水之欢后,莫白青枕在他臂上,声调低柔:“奴家一直在等着二郎,今日二郎终于是来了。只愿二郎日后多来看我,青青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几位姐姐都有孩子,定会服侍不好吧。”

    李仲扬眉头紧拧,抽离了手,起身盯着她,语气低沉:“是谁许你唤我‘二郎’的?背后道她们的不好,长舌妇人,甚至长过那蟾蜍!”

    莫白青不知他怎的就翻脸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二、二爷这是怎么了?”

    李仲扬掀了被子,下地穿鞋,拿上衣裳便走,冷声:“你日后不生事,我不会赶你走。可若再像个阴险妇人,定不饶你。”

    莫白青愣神,待那脚步声走远,才将那瓷枕猛摔地上:“人面兽心!我是瞎了眼才会同意这亲事。嫁个糟老头子也比你李仲扬好!”

    沈氏刚从安宁房里谈心回来,到了门口,见灯火亮着,眉头刚皱,门外的丫鬟就迎上去,悄声:“二爷回房里了。”

    这一听,立刻进了屋里。李仲扬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卷书,见她进来,端庄而贤德,不由安心:“去了何处?”

    “宁儿那。”沈氏拿了衣裳给他披上,又去点了就近的两只蜡烛,“二郎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莫妹妹那……”

    李仲扬沉声:“莫再提她。”

    沈氏应声,在旁看了一会,说道:“明日你还要早起,歇下吧。”

第二十五章 李家三妹

    午后,日光红艳,是入冬前少有的明媚。因是深秋,又一直起风,落叶飘飞不停,滚滚落在四处。李府下人吃过饭,拿了扫帚扫大门口。还没扫完,就见一辆褐色马车停下,瞅着不像是大户人家的,看着也眼生,就没迎上去,边弯腰扫地边等着车上的人下来。

    过了片刻,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伸出,撩起车帘,俯身探出,缓步落地。

    下人往那看去,是个女子。只身着素净长裙,青丝以玉簪轻挽,额前两缕碎发,眉如秀峰,目若弯月,温婉不失雍容,悠悠而清然。水眸总是含笑染着一丝妖娆,看了一眼,便还想再看清楚些,教人挪不开视线。样貌看来已过三十,却比一般的年轻女子更引人注目。恰巧西风拂过,轻软衣裙随风而起,如仙人不可侵犯。

    女子仰头若有所失的看着李府牌匾,旁若无人。

    下人大了胆子上前:“姑娘有何贵干?”

    女子回神看他,蓦地笑开了:“看来二哥又换了一批李家人。”

    &&&&&

    李瑾轩已经长大,就算是自家妹妹,也不便同乘一辆车。安宁和李瑾良在后头的马车里坐着,安然自己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百般无聊,探身出来坐在车夫一旁,笑道:“王伯伯,教我怎么驾车好不好?”

    王奇忙缓了缓马车速度:“这可使不得,您是金枝玉叶,学这些脏了您的手。”

    安然笑笑:“金枝玉叶可抬举了,行行出状元,赶马车也是一行,我还得多向王伯伯学习,王伯伯可不要嫌我笨。”

    王奇知她待下人随和,没法推辞,也不敢让她握绳,只是挑了几处紧要的技巧教她。

    进了巷子,未免王奇被责骂,安然回到了车子里。

    到了门前,刚下马车,就见下人进进出出说是在忙活晚饭,不由好奇是谁来了。蹦进里面,宋嬷嬷正站在外头,见她又蹦蹦跳跳的,立刻皱眉,迎过来俯身替她顺好衣裳,轻责:“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安然笑问:“家里有贵客么?怎的这么热闹。”

    宋嬷嬷笑答:“是你三姑姑回来了。”

    安然眨眨眼:“那个独自周游列国的姑姑?”

    “是是,我候着你许久了,老太太要你一回来就领着你去院子里。方才哭了一番,刚平复下来。你进去后,可千万别提你大伯的事,免得老太太又伤心。”

    安然应声,虽说她没事也不会特意去提大伯父,但宋嬷嬷这么嘱咐也是为了她,为了老太太好,她也没不耐烦。随宋嬷嬷去了颂合院,还在廊道,便听见了祖母的声音,比往日精神有气力了许多。

    穿过廊道,就见着院子里聚了许多人,伯母韩氏、母亲沈氏、周姨娘、何采、莫白青,还有先散学回来的兄弟姐妹。坐着的有李老太、韩氏和沈氏,还有一个素白衣裳的女子,其他人全都静静站在一旁,气氛略显压抑。

    安然瞅着那,侧面看去,白衣女子宁静而美好,远观如莲花白净不染世俗。别说她这一世,就连前世,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走上前,还没向老太太问安,她便先偏转了身,将安然拉到跟前,问李心容:“你看,这便是安然,她长的可像你?”

    安然眨眨眼,方才侧脸没看出来,这么正眼一照面,终于知道为什么旁人总说她像李家三妹了。眉眼最像,还有脸型也是。想着日后自己也能出落的好看,安然自恋了一把,登时展笑:“三姑姑。”

    李心容附手笑道:“果真长的像我,明日我就带你去故交好友那玩,说我这是我生的娃,一定没人怀疑,吓他们一跳。”

    旁边站的一灰溜人立刻忍笑,忍不住的,已笑出声来。老太太也没气,顺势道:“再怎么像你,也是你二哥的孩子,倒不如找个好人家,自己生个。”

    李心容笑笑,摇头对安然叹道:“然然,你祖母大人又想把我这盆水泼出去了。”

    安然扑哧一笑,这姑姑说话好生幽默。

    老太太无法,叹气:“你大哥临终前,还跟我说,这辈子没能见你成家,他这做大哥的也是心中有愧。”

    李心容面上仍是带着淡笑,握了母亲的手,缓声:“娘别难过,是心容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得知大哥病逝的消息已经过了几个月,从鹤国赶回来,却是深秋了。”

    李老太又重叹一气:“早早言归,却是归期不定,可教我这老太婆等白了头。你这一次,可不许再走了。”

    李心容笑笑,没有答话,李老太便急了:“你莫不是想让娘去世时也见不着你最后一面?哪有姑娘家四处乱跑的,成何体统。”

    韩氏和沈氏忙劝李老太莫生气,李心容默然半晌,才道:“女儿会多回来的。”

    李老太一时气的又落了泪,李仲扬刚好放衙回来,听见自家三妹归家,步子也快了些,远远见了她,又放慢脚步,缓缓走入院中。

    李三妹早已上前:“二哥。”

    李仲扬微微点头,见老太太在拭泪,不由皱眉,责声:“一回来就让娘亲伤心,不孝。”

    李老太听见他责怪李心容,又不高兴起来:“心容难得回一次家,你想把她骂走么?”

    安然仰头看着祖母,果真是做母亲的,自己再怎么骂,也不许人责怪她的亲生女儿。见气氛微显沉滞,她摆了摆李老太的手:“祖母,姑姑刚回来一定饿了,然儿也饿了,我们吃晚饭吧。”

    李心容瞅着这小侄女,笑道:“确实好饿。”

    老太太只好说道:“先吃饭吧。”

    韩氏和沈氏忙去使唤下人准备晚饭,府里上下立刻活气起来。

    吃过晚饭,李老太又和李心容说了大半宿的话,第二日也不要他们请安,好让李心容睡个饱觉。

    安然翌日不用上学堂,刚晨起诵读,黄嬷嬷就过来请她去颂合院。

    老太太见了她,笑着拿了一罐春时蜂蜜给她:“知道你喜欢吃些有火气的东西,偶尔冲冲水喝对身子好,这可是亲自从采蜜人那买来的。”

    安然拿在手上笑道:“谢谢祖母。”

    李老太笑道:“祖孙俩说什么谢话,你只管替我去你姑姑面前说一句话就好。”

    安然笑笑,果真是为了那三姑姑的事:“祖母请说。”

    李老太低声:“你且去说,你想要个姑父。”

    安然明白她是想旁敲侧击要李三妹嫁人,不管是怎么宠着,在心里这件事到底还是有疙瘩的。只是那姑姑看起来就是极有主见的人,宁可让老母亲伤心,也不愿嫁人,恐怕是有难言之隐。便当作没听明白:“什么是姑父?”

    黄嬷嬷叹气:“三小姐不听老太太的,又不听兄长的,让个小丫头去,大概也没用。”

    李老太眼眸登时黯淡:“这不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做个老姑娘。趁着现在还有点样貌,太好的人家是寻不到了,可平常些的还是有的。”

    安然笑笑:“祖母很喜欢姑姑。”

    李老太摸摸她的眉毛,笑中带着些许伤感:“你呀,长的跟你姑姑真像。当初要把你讨过来养,你爹不肯,我如今想着,怕是又担心我把你养成第二个心容。你爹娘倒是阻了我又做错一件事。”

    安然说道:“祖母疼安然孙女知道,但爹爹和娘亲也疼安然,实在舍不得我离家太远,并不是怕祖母养不好我。”

    李老太笑笑:“真是个乖孩子。”

    安然笑道:“既然祖母喜欢姑姑,那自然想看姑姑开开心心的。祖母你看,如今姑姑开心得很呀,自由自在的,旁人看着都觉喜气。若非要嫁人,夫家管束,姑姑会不高兴的。祖母要看着姑姑每日把脸皱的跟苦瓜似的吗?那多不好看呀。”

    李老太愣了愣。

    安然又继续说道:“姑姑难得回来一次,你们都唠叨她嫁人嫁人,安然担心,以后姑姑都不肯来了,安然又要好久见不到漂亮姑姑了。”

    李老太神色顿时微慌,黄嬷嬷也说道:“我说怎么三小姐这么少来回来,活似躲着我们,怕是这个缘故了。”

    许久,似乎也是无法,李老太叹气:“罢了罢了,你带安然下去,叫心容过来。”末了又道,“若她还未醒,就等她醒了再说。”

    即便是最得老太太喜欢的安然,也从没见过祖母这么体贴过。以往总觉得祖母有些刻薄,可如今一看,不是对谁都刻薄,只是那个让她宽容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李老太,到底也是个做母亲的。

第二十六章 冬鲫夏鲤

    安然刚回到院中,婢女就告诉她,安素又躲进她屋里了。安然听后,忙回了房。

    安素依旧如孩提时不爱说话,也不好动。安然最开始还怀疑她是不是得了自闭症,可久了才发现,这根本就是犯懒。懒得动弹懒得看书甚至懒得说话,彻彻底底的一个小懒人。有时考她什么,分明聪明得很。

    偏这么一个小懒人,碰上了一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周姨娘。整日被逼着学习的安素便常往安然这跑,因为只有在这,庶母才不敢来抓她,安然想想便会苦笑。

    进了里头,就见安素乖巧的趴在圆桌上睡觉,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安然走近轻声:“素素,去床上睡吧。”

    安素比她小一岁,个子却比她矮多了,揉了揉眼:“这里睡就好,姨娘来了一定要说我不在。”

    安然失声笑笑,还是让宋嬷嬷抱她去床上睡,随后自己拿了一本书去凉亭那。还没看几页,婢女就说周姨娘来了。

    周姨娘见了安然,笑笑:“四姑娘看书呢,真是个勤快人。”

    安然笑道:“姨娘又是来寻安素的?”

    周姨娘面上在笑,眉眼却微染忧愁:“可不又是来找那丫头的,晨起时,我正梳洗着,转了个身就不见了她的踪影。约摸是往你这来了,但又怕你未起身,等的好一会这才敢过来。”

    安然淡笑:“姨娘见外了。”

    周姨娘试探问道:“安素她……”见安然淡笑未说不在也没说在,她自然是知道什么意思,叹道,“安素自小和你投缘,还请四姑娘多带带。五姑娘的身份比不得四姑娘,若又不懂文墨又如此疏懒,日后也是苦了她自己。”

    “妹妹现在还小,等长大了些,一定会懂姨娘的苦心。”

    周姨娘苦笑,等长大了,可就迟了。女儿养在身边不过是十多年光景,她倒是不想她早早刻苦学那么多东西,可为了日后能找个好人家还是苦些好。

    周姨娘刚走不久,婢女又来报三小姐来了。

    李心容进了院子一路打量,远远见安然过来,距离微远,恍惚间似见了年幼时的自己,顿时生了一丝年华易逝的感慨。她当初离家时,大哥还健在,二哥才刚进翰林院,母亲头上仍是乌黑青丝,如今却已大不相同,自己也过了最美好的年华。

    听见那脆生童声唤“姑姑”,李心容回过神,俯身笑道:“方才我听黄嬷嬷说了,果真是个机灵的小鬼,姑姑可该谢你。”

    安然笑道:“只是觉得姑姑笑起来比苦着脸好看罢了。况且姑姑已经是个大人,又好看又聪明,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李心容叹道:“我们四兄妹里,二哥最机灵,我看你呀,也是人小鬼大。”她看看她手中的书卷,蹲身歪头看了看,笑道,“你喜欢兵法?”

    安然摇头:“倒不是,只是看《国策》时,说到了一些军中粮草安排的事有些不太懂。爹爹说,这本书里有提及一些,我便拿来看了。”

    李心容想了想,摸摸她的头:“博览群书的习惯甚好,我去游历的时候,若看到好看的书,就给你捎来。”

    安然大喜,虽然爹爹李仲扬在她周岁时就腾了间书房给她,这么多年来收集了许多好书,可她仍觉欠缺了什么。如今一想,欠的其实就是五湖四海的书呀。现世里若有什么不懂的,在那网络年代,什么知识都可以搜索知道。到了这大羽国,只能一本一本的啃,不过诚然知识精进了不少。

    李心容见她开心,从腰间取了一块圆润通透的白玉给她系在腰带上,缓声:“这玉伴我十年,如今赠你,但愿日后品行依旧能如玉般洁净。”

    “谢姑姑。”安然瞅着那玉,着实好看,想回礼,可又不知回什么好。想了片刻,便让紫鹃把自己房里的小木匣拿来,捧着给她,“姑姑,回礼。”

    李心容笑问:“里头是什么?”

    “银子。”

    李心容怔松半晌:“嗯?”

    安然被她看的面上绯红,略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头是爹娘还有祖母平时给我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姑姑游走四方,这钱比然儿在家有用处的多。”

    宋嬷嬷在旁直笑:“哎哟,四姑娘送什么不好,偏送银子,这可俗气得很。”

    李心容笑道:“我收回方才的话,其实你一点也不像二哥,倒像我。那这盒子我就大大方方收下了,约摸二哥知道,要板着脸说我骗孩子的钱了。”

    安然随她笑着,甚至有些怀疑这直爽英气又逆世俗的姑姑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是穿越而来,可仔细听她谈吐,却又不像。一面又想着,游历各国需要许多钱财,看她穿的虽不华丽,却也体面,而且十指纤白,日子应当过的不差。只是娘亲的账本上,可没有要给李家三小姐的月钱,难道她有什么生钱的财路?因涉及到**,她便没有问。

    第二日,李心容打听到钓鱼的地方,以“呼朋唤友”的姿势带着李家上下的孩子去苑塘。说是江南那边民谚有言“冬鲫夏鲤”,此时鲫鱼肉肥籽多,味道最是鲜美。听安然说开凿苑塘的老板在夏日全养鲤鱼,冬日又全换成鲫鱼,进了同属那老板名下的客栈,便去拜见。那掌柜竟真是来自江南一带,聊了半日,掌柜爽快的宴请李家吃全鱼宴。

    一众孩子皆是惊奇,只觉这姑姑有本事得很。

    韩氏深觉不妥,这要是传到外头,说李心容勾搭掌柜可怎么好,还是坚持要给钱。一推二推,掌柜倒也没了好脾气,说道:“分成两桌罢,左边收钱,右边我请。”

    沈氏笑道:“沈氏谢过掌柜,只是李家是官家人,虽说官职不大,但若让外人知晓我们在外吃白食,怕是会招来闲话。还请掌柜见谅。”

    这话一出,那名叫郑浩生的掌柜面色才好了些:“是在下疏忽了,李夫人见谅。”

    李心容笑道:“郑掌柜,我离京前,再来痛痛快快吃一回。”

    郑浩生笑笑,作揖:“那便等着李姑娘。”

    待他出去,韩氏轻笑:“三妹方才的话里,倒是嫌弃我们多规矩,不能让你尽兴了。”

    沈氏笑道:“若是我与好友一起,即便安然在一旁,有些话也是没法直说的。更何况三妹和郑掌柜是一见如故。”

    韩氏淡声:“到底是个姑娘,留在家中本身就是个闲话,与男子交谈更是个闲话,三妹还是少任性的好。从昨日起便有人问我,是不是你们那老小姐回来了,问的我这脸都红了。”

    这里多是孩子,沈氏几人辈分又比她小,见她当面冷言冷语,也不好劝说什么。李心容面色淡淡,也懒得去反驳这尖酸的大嫂。气氛登时尴尬,安宁忽然开口道:“听说这里的鲫鱼豆腐汤不错,盛一锅鱼和白嫩豆腐,底下生了文火,慢慢熬炖,鱼有豆腐清香,豆腐有鱼鲜甜,汤更是香甜。”

    安然咽了咽:“姐,方才我们没点这菜吧?”

    安宁点点头:“没有。”她淡淡看了她一眼,“姑姑认识掌柜,你让姑姑带你去和掌柜说一声吧。”

    安然了然于心,跳下凳子,拉了李心容笑道:“姑姑走。”

    李心容瞅着这两孩子,不知该说她们是天真使然,还是太懂世故。随安然出去后,点了那菜,回来时说道:“方才那个是安宁?真像个小大人,不苟言笑。”

    安然答道:“姐姐之前说要去做女武官,娘不肯,所以姐姐一直不大开心。不过姐姐性格一直都很冷静,有时候娘也常说,像个老学究。”

    李心容笑笑:“以她的性子,做女官倒是可以。安然可知,我游历七国,其中有四国早就设立了女官,如今我们大羽国也终于开始实施了,但一开始必然会有很多阻力,而缺的,正是她那样沉着冷静的女官。”

    安然深以为然,但凡改革都绝不会一帆风顺,更何况还是在当今女子地位低下的情况下。

    两人一路聊回厢房里,韩氏也未再说什么。菜肴一一上来,比其他地方的鱼宴美味,一时吃的欢喜和睦,直至日落。

    李心容对安宁多留意起来,每次见了她不是在看书便是正准备看书,别的孩童还在沉睡,她已起身绕着院子跑。请安吃过早膳后,便去学堂。天气愈发严寒,却是风雨不改。

    这日见她下了学堂,李心容在前院见了,唤她:“安宁。”

    安宁顿了顿:“姑姑。”

    李心容笑道:“你很爱看书?”

    “是。”

    “你看那么多书做什么,只是个姑娘家,二嫂又不许你去考女官不是么?”

    安宁缓声:“因上努力,果上随缘。”

    李心容愣了愣,想了片刻这话。因上努力,果上随缘。拼尽全力努力去做,结果如何便随缘吧。只要过程不后悔,会有什么结局,又有什么意义。她笑笑:“我知道了。”

    傍晚吃过饭,沈氏打理好家里,去了书房给李仲扬研磨。下人报李三妹来了,她刚进来,见了这琴瑟和鸣的一幕,笑道:“二哥二嫂还是跟以往那般恩爱。”

    沈氏淡笑:“我倒是听出了这话里有羡慕的意思,既然不是全然抗拒成亲之事,为何不找个人家。”

    李心容手上拿了书把玩,说道:“二嫂,你可别像大嫂那般,把我吓跑了。”

    沈氏摇头笑笑,拿她没有办法。

    李仲扬看了看她:“夜深过来,有何事?”

    李心容笑道:“我再过几日就走了,这回想带个人走。”

    沈氏问道:“不多住几日?”

    “嗯,二嫂知道我是待不住的人。”

    沈氏倒是想她留在府里,有她在,老太太开心,府上的人也自在些。

    李仲扬问道:“带谁走?”

    李心容笑笑,已将书放下,认真道:“安宁。”

第二十七章 鸡犬不宁

    沈氏没有想到李心容要带安宁走,甚至想不通为何她看上了安宁。虽然她说这样的孩子带出去历练几年,必然比在家里待着更好,日后定有大作为,可她舍不得。可李三妹态度坚定,问了安宁,竟连半分犹豫也没有,就答应了。

    这一回,沈氏不想再留安宁了。

    屡次要走,真真是伤透了心,可真有再挽留的必要?沈氏叹气,心中感受纷杂,头痛欲裂。

    安然小心翼翼道:“娘,让姐姐起来吧,都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沈氏扶额淡声:“跪吧,趁着她现在心里还畏惧我,多跪一些。日后她大了,也不会再记得我这做娘的。就当是偿还我养她的这十年恩情,待她冷情些,她在外面也不会常想着这家。”

    安然听的心头泛酸,拉了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门外的安宁痛的是膝头,娘亲痛的却是心吧。

    痛心的不光是沈氏,还有李老太。

    老太太哭劝一番无用,也接受了这事实,让黄嬷嬷去拿了许多财物和购置了干粮被褥,备了一辆宽大马车,塞了满满一车。

    李心容到底还是带着安宁走了,老太太卧床几日不起,沈氏也无心打理家务,离过年不过一个月的光阴,李府上下却还是死气沉沉。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这一晃,安然八岁了。

    沈氏每个月都会收到安宁的来信,每每下人拿来,都不愿看。安然便拿着信在一旁念,念完后。拿了纸笔回信,说些近况。

    这一晃,到了夏季。

    夏日酷热,热的人刚在春意绵绵的春日恢复的精神,又被烈日晒的干涸了。唯一让安然欢喜的,只有家里的冰窖。每日凿一碗冰出来,捣烂果子,压了果汁到碗里,便是现成的冷饮。

    男童多是结伴去湖里泅水玩。

    沈氏听多了那孩童溺水的事,宁可孩子做旱鸭子不善泅,也不许他们跟那些孩童一块去水里玩闹。是以二房的孩子都不识水性。

    大房的孩子不同,滨州临水,湖泊甚多,百姓多会打渔谋生。受附近孩童的影响,李瑾贺和李瑾璞也常去玩水,水性也好。

    李瑾贺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少年,早不去那些地方,李瑾璞年十四,天气酷热难耐时,仍会偷偷溜出去。

    这日烈日当头,知了趴在树上也唤的没气力。韩氏怕两子读书心烦,便拿了冻的冰凉的酸梅汤去侧院。

    人还没进院子,前头便有下人迎上问安:“大太太。”

    韩氏摆摆帕子,让他退到一旁,皱眉:“如此大声做什么,扰了少爷们读书。”

    下人唯唯诺诺:“小的该打。”

    韩氏进了屋里,谁想只见长子,不见次子,顿时不满:“莫非又去湖里了?”见李瑾贺桌上整齐,手里拿了一卷书翻看,不由抬手,将书拿过,平放桌上。却不见书卷起凹凸,顿时冷笑,“装什么?你若真看了半日的书,这书早就皱的拱身了。”

    见被母亲识破,李瑾贺也懒得装了,瘫在椅子上叫苦:“这大热天的,哪有心思念书。我晚些再看吧。”

    韩氏将酸梅汤给他:“那吃些冰再看。”

    “吃了也不看。”

    韩氏气道:“方才嬷嬷说,二房那边男子看书女子女工,他们那难道就是凉风习习,唯有我们这是酷暑难熬?你可给我长点心眼,早早考个状元,好早些离开这里。”

    李瑾贺轻笑一声,对母亲说的这么轻巧十分嘲讽。同个学堂中他尚且不能夺得头筹,又如何在殿试得状元。况且通过秋闱紧接着又是来年春闱,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考试,还得去跟别人争个头破血流,他倒是宁可只得个举人回滨州,也自在。

    韩氏哪里知道她这儿子如此不上进,在旁边唠叨了许久,直到见他打了个哈欠,才停下,叹气:“可别怪娘如此严厉,都怪你爹去的早。”

    李瑾贺听见这话,微有不安,终于是安慰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努力。”

    韩氏这才笑着点头:“好好,这样你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

    安心二字尾音刚落,就见个下人突然闯进来,吓的韩氏眉目瞪圆,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吗?!”

    那汉子脸青唇白,哆嗦跪下:“大太太,二少爷他……他……”

    韩氏顿觉不对,李瑾贺也忙起身,那汉子颤声:“二少爷他、他溺亡了。”

    &&&&&

    前年夫亡,韩氏一夜老了十岁。如今子去,韩氏年不到四十,却已如老妇人般。她身着灰长衣裙,发髻一朵白花,已有些零落。面上无妆,更显苍老无力。长子李瑾贺搀扶着她,同她一样看着在院子里做法事的道长,偌大的院中,只有黄袍道士举着桃木剑咿咿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周围的下人、亲人无一出声。

    这日是李瑾璞的头七,李老太让莫管家请了道士来超度,失了亲孙子,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又是卧床不起。

    法事做完,道士嘱咐了管家一番,将手上的符交给他,让他们贴在宅子四处。

    韩氏声音喑哑,沉沉问道:“道长可否赐几张平安符,好让我们母子三人随身携带,保一世安平。”

    道长将手中桃木剑收好,皱眉沉吟:“这符怎能与天抗衡一世,除去祸害根源才是上策。若我每月初一十五前来做法,不消半年,便能将邪灵驱逐了。”

    韩氏连忙点头,沈氏微拧柳眉:“不知道道长需要我们备多少香烛钱?”

    道长说道:“开坛做法耗费天命,利人损己,因此会高些,每次十两。”

    沈氏心头一噔:“当朝五品官的俸禄不过十六石,折合白银八两。道长这……”

    道长面色不改,略显冷淡:“这宅子邪灵甚凶,做法可是耗损我天命的事,只是十两,并不贵。”

    沈氏未立刻作声,让下人收拾好院子,送道长出去。韩氏哽声道:“若是早些请道士来,我可怜的儿也不会被水鬼索命了。”

    沈氏略有尴尬:“只是实在是过高了些。”

    韩氏冷笑:“二弟的俸禄确实算高,可朝廷的补贴不少,总不会出不起这二十两。”

    沈氏赔笑:“倒不是说不请道士来看,只是这道士看起来并不太稳重,怕虚喊高价又无用。我待会便和嬷嬷去请几个有名气的。”

    周姨娘虽然是那种富裕到丢了千百银子也不会皱半分眉头的人,可听韩氏说话就是不痛快,插话道:“我们二房素来安和,大房不安,那邪灵对我们倒没什么。而且既然大嫂觉得这价格公道又坚持要请,那跟我们好似并无关系。大嫂爱请二百两的道士我们都无妨呀,是吧,姐姐。”

    沈氏还未开口训斥,韩氏已抬手狠狠扇了周姨娘一巴掌,怒喝:“只不过是个贱妾,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周姨娘脾气上来,旁人登时拉不住,气得冷笑:“贱妾?我的纳妾文书如今还在衙门里,李二爷唯一名正言顺的妾侍。况且这里是二房的宅子,你若要耍威风,回你滨州去,何苦要来用我们的穿我们的,你留在这,不过是想省下自己的钱给你儿女铺路,这府里上下谁人不知!”

    李仲扬刚放衙,探望完老太太,进后院看看情形,结果听见周姨娘这话,沉脸走过来。周姨娘一见他,吓的三魂不见七魄,韩氏立刻哭倒在地,直嚷着自己命苦到处受人欺负。

    沈氏愣了片刻,知晓李二郎的性子,生怕他又给周姨娘添一巴掌,立刻叱喝:“你们还不赶紧拉她下去!”

    下人回神,急忙抓了周姨娘要走,李仲扬定身,沉声:“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关进柴房去。”

    沈氏急声:“二爷……”

    周姨娘心如刀割,也不求不闹,话一出口,却是夹着哭音:“关吧,死了更好。”

    李仲扬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关起来!”

    周姨娘被连拖带推的送了出去,韩氏的哭声渐止,沈氏好一番安慰,才止住了哭声。对那李仲扬道:“道士说这宅子有邪灵,我为李家上下着想,那周蕊却道我在李家吃白饭,让自己出钱请道士。我活该白操这份心!明日我就带着瑾璞的骨灰回滨州,再不麻烦二弟!”

    李仲扬明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可一个只读圣贤书不理会家中琐事的男子,满腹经纶也寻不到一句可安慰的。幸而沈氏又劝了起来,应声“请请,嫂子是为了我们好,那道士自然是该请的”,见她脸色好转,便让嬷嬷一起搀着她进屋。韩氏这才起身,一路仍是以帕拭泪。

第二十八章 多舌之祸

    韩氏回了房中,坐在软塌上抹泪。越想便越觉委屈,人在屋檐下,被二房正妻欺负就算了,还要被个妾侍欺辱。可她实在舍不得放下这吃喝不愁的日子回滨州,当初二叔李仲扬想将那两个贱妾和四个庶出子女带过来京城,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老太太让他们留在滨州。怕的就是他们来了后,李仲扬把给她和三个孩子的用度挪了给那些贱丨人。

    沈氏站在一旁说尽好话,只见她一直在发愣,也知她心中甚苦,但心里到底还是偏向周姨娘的,不管怎么说,韩氏只能算是外人,比不得周姨娘亲。

    韩氏哭闹的乏了,嬷嬷伺候她净脸后,才让沈氏出去。

    沈氏出了院子,思量一番,去了书房。

    白色大氅蓝色花纹蜀绣穿在李仲扬身上恰到好处,精致而衬显气质,丝毫不显娇纵。沈氏看他安好如常,与方才那脸色沉的可怕的模样全然不同,别说周姨娘方才被惊吓到了,连她也觉害怕。本以为已经很了解他,却原来不是。

    李仲扬头未抬,神色未变,忽然淡声:“若是为周蕊求情,就出去罢。”

    听他直呼起姓名来,沈氏知他确实是生气了,从婢女手中拿了茶来,轻放在他面前:“二郎,妹妹性子直爽,你也知晓她素来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仲扬冷声:“她如此模样,就是因为由小到大都没人管束过她。在周家如何我不管,可这里是李家。大嫂刚痛失爱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这般顶撞她。若今日说这话的是你,我也不会留情面。”

    沈氏神色微微一顿,李仲扬自觉话说的太过,这才抬头看她:“夫人切莫放在心上,只是李家是大户人家,容不得这种逾越规矩的人。”

    沈氏重叹一气:“容不得?难不成二爷要把周妹妹赶出去?你让尚明和安素怎么办?”

    李仲扬收了视线,又落回书上:“先关两日。”顿了顿又淡淡补了一句,“若有悔改之意,早些放出来也可。”

    沈氏欠身:“妾身替妹妹谢过二爷。”

    说罢,也不想多留,这样的男子,到底还是让她感到心冷了些。周姨娘今日的下场,不就是日后自己行差踏错的下场。出了房门,轻叹一气,掸去心上尘埃,片刻也未休息,就往柴房去了。

    李老太喜欢干净,李仲扬也是个见不得脏乱的人,即便是后厨,也干净得很。只是柴房再干净,也不比屋里。

    下人打开柴房门,周姨娘倚在干燥的木柴上,听见声响立刻抬头,见是沈氏,神色又怏怏不乐,连笑也笑不出来。

    后面的仆妇由后面进来,搬了两张四腿圆木凳。沈氏坐下身,招了招周姨娘,笑道:“地上凉,妹妹快起身。”

    周姨娘掸开那嬷嬷来扶的手:“二爷说要罚,妾可不敢不听。姐姐回去罢。”

    沈氏说道:“我去二爷那,他赶我走。来见妹妹,妹妹也赶我走。我倒是里外不是人。”

    周姨娘也不敢太过任性,也知沈氏还念着姐妹情,乖乖坐下,试探问道:“二爷那如何说?”

    沈氏抬抬手,让下人都退出去守着,才说道:“二爷说了,你若有悔意,现在就走。”

    周姨娘撇撇嘴:“然后再去给大嫂放鞭炮道个歉?跪在她面前求得原谅?”

    沈氏直皱眉:“阿蕊。”

    周姨娘拢拢发髻,声调高扬:“这事儿明明二爷和姐姐也知道是谁错了,我不过是说了出来,为何要怪我。”

    沈氏说道:“大嫂拖家带口住在二房的用意,谁不知晓?偏你要耍嘴皮子戳破,这于你有何好处?二爷与兄长手足情深,哪怕是自己吃喝差些,也要照顾好大房。你如今是戳了二爷的痛处,孩子都已有两个了,你真该收收你的嘴,否则二爷也不会再疼你了。”

    周姨娘眸色黯淡,笑着笑着,泪便落了:“二爷何曾疼过我?姐姐当我不知二爷为何要我进门?只不过是看在我娘家份上。我当初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只是想着,以我的样貌,身为男子又怎会不疼不爱。可惜二爷不同,先有宁姐姐,后有你。我终归不过是个家底丰厚还有用处的姨娘。可这才教人痛心,因为这样专情用心的男子才配得起我周蕊呀,唯一可惜的便是,那份情并非用在我身上。”

    沈氏想劝,周姨娘面色淡淡,闭眼缓声:“以前一直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是何意,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一时这狭小房内两人无话,沈氏也忽然明白周姨娘心里的苦,自己风华绝代家底丰厚,可偏错付了真心。

    周姨娘起身,离了凳子:“是妹妹不对,太过自大。只是这一回,阿蕊真的没做错。护着李家,也是妾侍的职责。”

    沈氏见说服不了她,只好作罢:“妹妹再好好想想吧,你为了李家,二爷自会感激。但若是法子不对,却是给二爷抹黑的。”

    周姨娘心中疲累,也不多答,立在门口送她出去,门还未关上,便有下人跑过来,差点摔了一跤,到了跟前急声:“大房少爷姑娘跟咱们的少爷姑娘在衡韵阁打起来了。”

    沈氏听的脑袋一嗡,周姨娘忙问道:“可有二少爷和五姑娘?”

    “都打着呢!”

    周姨娘一听,立刻甩下沈氏往衡韵阁跑。

    衡韵阁此时已经是乱作一团,大房的李瑾贺、安阳,二房的李瑾轩、安素互相撕扯,上前劝架的下人也遭了殃,却不能还手,脸上都挂了彩。

    刚才做法事,道士说是里头有恶灵,把孩子都赶到了不远处的衡韵阁候着。忽然李瑾贺的小厮跑过来,说周姨娘欺负了他的生母被关到柴房反省去了。冷言讽刺说了几句,大意便是周姨娘一个贱妾竟然敢以下犯上,关了好。李瑾轩素来疼母亲,这一听,立刻辩驳。两人愈吵愈烈,安阳也是个刻薄人,骂的难听了。安素虽然懒,可这种时候可不含糊,噼里啪啦回骂。

    李瑾轩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劝,但后头骂的太难听,连沈氏也被骂了,脾气上来,与他们理论。

    因今日是李瑾璞的头七,韩氏娘家也来了些人,见自家外甥受了气,在旁说了些挑拨话,也不知是谁先出手,片刻两边就混战起来,只苦了那些劝架的下人。

    此时安然正在老太太床边,服侍祖母喝药。李老太如今失去孙儿,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伤心得茶饭不思。安然也敬这素来疼爱自己的祖母,只是平日祖母对自己的母亲多加挑剔,给了许多难堪,安然也不是非常亲近她。如今李老太卧病在床,沈氏还让她多去探望,安然也听话过来了。

    李老太喝下药,安然拿手绢替她擦拭,黄嬷嬷接过空碗,笑意淡淡:“五姑娘真是细心,老太太没白疼。”

    听着孙女受了夸,李老太也稍感舒心,却又悲从中来:“可惜日后是要嫁人的。”

    黄嬷嬷接话:“只要心还没嫁,还疼着老太天就好。”

    安然应声,拿了蜜饯给李老太,沉滞的气氛正消散了些,门外便有下人来报:

    “大房和二房的少爷姑娘打起来了!”

    李老太一听,差点气晕,哆哆嗦嗦要下地:“造反了,这是要造反了!”

    安然忙扶住她:“祖母您身体才刚好一些,吹不得风。安然和黄嬷嬷去看看,您就在房里吧。”

    黄嬷嬷也劝道:“四姑娘说的有理,要是老太太您染了风邪,这身子可经不起啊。”

    好一番劝,李老太才没动身,气的老泪纵横:“速度带多些人去,那边指不定是拉不住了,快去快去。”

    安然赶紧去了那头,让黄嬷嬷唤人。这个时辰爹爹已经放衙了,要是让他知道他们二房跟大房的动手,就算自己这边有理,也得跪祠堂。可那些下人贼精着,一定是见场面控制不住了,只好跑到老太太这来,那必然也有人去了爹爹房中。

    人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一片杂声,声调刺耳而难听。安然皱眉进去,还未看清眼前,就见一个白点飞来,反应不及,砸在了脑门上。身子登时往后一倾,所幸紫鹃跟在了后头急忙接住,定睛一看安然一额头的血,地上一块石头滚落在旁,吓的俏脸雪白,哭音都起了:“来了啊,四姑娘伤着了,流血了。”

    那边已然疯魔,根本无人听得见这呼唤。

    安然晕乎片刻,抬手捂住,试着站了站,还能起身。黄嬷嬷已经领着人来了,沈氏也赶到了,安然未看见,立刻朝那十几个要上去劝架的下人道:“拿了盆子泼水!”

    那下人多是婢女,哪里敢去那男人堆里找揍。一听安然吩咐,急忙就近拿了木盆木桶连瓢都拿来了,齐齐往那人堆泼去。

    虽是夏日,但这水泼来,原本急躁疯了一片的人,顿时回了神。

    周姨娘冲进人群里,用力推开人墙,终于是找到了安素,虽然李瑾良一直护着,却还是受了许多伤。刚颤颤伸手抱住满脸伤痕的她,就见她咧嘴说道:“姨娘,手断了,可以不用做女工了。”

    周姨娘对儿女虽是刀子嘴,但确是豆腐心,这话一出来,眼泪就决堤了,轻搂着她哭出声来。

    安然向来喜欢她这庶女妹妹,这里最小的便是她,可这些人却丝毫没有顾及,气的也落了泪:“姨娘,快抱妹妹去找大夫。”

    李瑾良后悔不已,跪在一旁:“姨娘孩儿错了。”

    周姨娘一心只在幼女身上,不想与他说话,只想抱着安素回去。沈氏用帕子捂住安然的额头,让紫鹃快带她回房,让人快快去找几个大夫来。她冷眼瞧着这混乱的场面,沉声:“这件事在查清楚之前,就劳烦韩家各位留在这里。其余李家人,通通去前院。”

    李瑾贺身材高大,方才虽受了伤,倒也没李瑾良惨,偏头唤了安阳“小妹走”,连招呼也不朝沈氏打,便回自己院里了。

    沈氏叹了一气,这大房,她是真的不想留。半晌,见场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她才对一旁的黄嬷嬷道:“嬷嬷,此次的事怕老太太又要操心了,唉。”

    黄嬷嬷试探问道:“可要老奴说些什么话?”

    沈氏笑笑:“嬷嬷是个明白人。”

    黄嬷嬷了然,立刻回了老太太那,说大房的人欺负二房的,还将五姑娘的手打断了,又殃及了四姑娘,砸的一脑袋血。刚说完,仆妇就报韩氏来了,老太太气的立刻躺下,喝斥韩氏滚。

    韩氏满腔苦楚,却无处可诉,自己的娘家人还被扣在李家啊!

第二十九章 休戚与共

    韩家人至巳时才被放行,出了李家大门,立刻回了本家要告状。谁想刚进门,就被韩老太爷的梨花杖乱棍打了一通,骂着他们竟跑到朝廷命官的家中打架斗殴,通通打了个半死,直到有人说了声“罢了,再打可就死了”,韩老太爷才停了手。

    众人半死不活的往那边看去,只见是个年过花甲却精神满满的老人家,他说这话时,甚至一直坐在椅子上,根本没起身。可韩老太爷却恭敬的很:“周老爷若不解气,老夫立刻将他们捆了。”

    这老人家便是周姨娘的父亲周顺水。

    韩家虽然有人做官,但多是商人。尤其是本家一脉,如今生意做的正当红火,谁想傍晚时突然有几个商户说要断了货源,不再与韩家做买卖。好不容易探到了口风,才知道是那首富周家背后使坏。再仔细问问,竟然是那几个去吊唁的后辈打了李家人,还把周顺水外孙女的手打断了。

    韩老太爷一听,赶紧让人备马车要去道歉,结果周顺水就登门了。好一番说,见他面色仍沉,自知不妙。瞅着那后辈进来,当即拿了木杖狠打,打的手都软了,却不见他劝停,只得一边痛心一边打,人都快打死了,才听他喊停。

    周顺水负手沉声:“有什么解气不解气的,二房本就比大房的辈分低些,更何况是庶出的子女,大房嫡子嫡女要打要骂,挨着就是了。竟然还让人来家里说这事,我听着就是不懂事,所以来找韩老太爷谢罪了。”

    韩老太爷能屈能伸,这话听在心里虽不是滋味,可为了子孙富贵,在这比自己还小上许多的人面前低个头又算得什么:“周老爷这话可真是折煞老夫,明日我便让人唤我那不成器的曾外孙过来,非折断他的手不可。”

    周顺水笑笑:“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以为我女儿是个狠心又狂妄的人,连嫂子的一双子女都不放过。也罢,就这么着吧,若是韩老太爷不出这风头,这商行里的事,自然好说。”

    韩老太爷总算是松了一气,恭送他出门,待关上大门,方才的好脸色便全变了:“去找大夫过来。”

    &&&&&

    听完下人从韩家那探回来的消息,沈氏摆摆手,让他下去。所幸早早让人去告诉周老爷,否则韩家早就闹上门来了。下人刚走,宋嬷嬷就进来了。

    “太太,四姑娘已经睡下了。”

    沈氏点点头,揉揉额心:“二爷还在老太太那听训么?”

    宋嬷嬷奉了茶,应声:“已经在老太太面前跪了半个时辰,黄嬷嬷劝了两句,也被撵了出来,看来这回是真气着了。”

    沈氏叹气:“虽说家中不合是当家的错,但二爷在朝中辛劳一日,这跪下去可怎么受得了。”又问道,“安素的手可好了些?”

    宋嬷嬷摇头:“手肿的老高,约摸要大半个月才能好。就是周姨娘精神有些恍惚,五姑娘没哭,做娘的都快哭瞎了,看着就觉难过。”

    沈氏轻叹,周姨娘这担心的,不但是女儿,还牵扯到了今日被关在柴房的事。两件伤心事加一起,性子再拧的人也得哭吧:“阿蕊今日说的话倒是太过分了,无论如何,也该考虑考虑大嫂痛失爱子的事,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在这头七。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合该被二爷罚,只是苦了几个孩子。”

    宋嬷嬷也应声:“虽说奴婢是个下人不该这么说,可不吐不快,这话也只敢在太太面前说说。大太太素日里便疑神疑鬼,总觉我们欺负他们,但二爷从未薄待过。二太太管着家里账务,每月他们用的比二房还要好,还要多,可二太太从未道明。这事在奴婢看来,也是各自有错,若周姨娘这话搁在几个月前说,也无妨。只是在这头七说,周姨娘也是有错的。”

    沈氏又重叹一气:“这事两边都有错。阿蕊不该逞口舌之快,是该收收性子了,否则日后只会给李家添乱。”

    宋嬷嬷小心问道:“既然太太觉得周姨娘确实是错了,那为何还要扣住韩家人?还要拜托周老爷出面?”

    沈氏说道:“我身为二房主母,事事以二房利益为先。即便大嫂应得同情,要顾及她的情绪。但为了二房名誉和睦,我也唯有如此。唉,就当是我对不起韩家人吧。”

    宋嬷嬷听的心中一动,忙说道:“二太太此事无错。”

    沈氏默了片刻,才淡声:“作为妻子,我自认无错。作为一个人和弟妹,却是违背了道义。只是……若这事重来,我仍会如此。”

    宋嬷嬷微叹一气,只觉太太的处事手段都是实打实为了二房,若是有人要侵犯二房利益,平日里的柔弱便瞬间散去,化作石壁,将李家护的好好的,即便自己受伤,也不会退让。即便违背了道德,只要李家好,她要护着的人好,她被人指责无情无义,也毫不在乎。

    这样的人,却让她从心底认定了这主子。

    周老爷堵得住韩家的悠悠众口,却是管不了李家的事。

    沈氏的头痛刚好些,又有人踉跄来报,说老太太让人抓了李瑾良去祖祠,要家法伺候。她听的眼前黑了黑,也禁不住气道:“这事可有完没!”

    宋嬷嬷扶着她过去,心里也埋怨着李老太这罚是该罚的,但未免太急,又得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到了祖祠,便听见李老太在训话。沈氏急急进了里头,站在李仲扬一旁,见黄嬷嬷手里捧着鸡毛掸子朝自己示意,心下立刻觉得今晚的事要严重了。

    李瑾良跪在蒲团上,面上还有伤,刚裹了纱布,神色不卑不亢,脊背直挺,一句话也不辩驳。

    韩氏揽着安阳,见李老太也只是在骂,没有要替她讨回公道的意思,哭的凄凉:“母亲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若这次再不严惩,日后怕家里的下人都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人了。”

    周姨娘轻轻冷笑,神色漠然:“做人做成如此,就连街边的乞丐也瞧不起你们。在别人家里还招摇过市,不知收敛,死了都活该。”

    韩氏听的一愣,沈氏怔松片刻低斥:“阿蕊!”

    李瑾贺抡起拳头要揍周姨娘,李瑾良立刻跳起,拦了他,喝声:“在祖宗面前你也要如此张狂吗!”

    韩氏冷笑:“到底是谁嚣张,这么以下犯上真的不是给祖上抹黑?妾便是奴,子女也是奴。打死奴仆连律法都不管,就算活活打死你,也不为过。”

    沈氏皱眉:“大嫂,这话未免说得太过。”

    周姨娘拉住李瑾良的手,眸中神采全无,已是万念俱灰的模样,话一出,泪便落了:“尚明,是娘错了,娘当初不该任性嫁进李家,让你受一世冷眼。跟娘回你外公家,做个大少爷,再无人会欺负你。”

    李瑾良愣神:“娘……”

    沈氏也忙上前要劝,李老太只当她说气话,拿了鸡毛掸子抽在周姨娘身上:“我李家也容不得你这目无尊长的人,你周家富可敌国又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此造次,留不得。”

    李瑾良拦在前头,挡着那掸子:“祖母!姨娘没有做错什么,即便她真错了,也是为了我和妹妹。和堂哥动手的是我,祖母打我吧。”

    李老太素来不喜欢周姨娘,也不喜这孙儿,手上气力未减。周姨娘想护住儿子,背上挨了几鞭,哪里受得了,疼的眼泪直落。母子跪着想护住对方,只觉天地间都晦暗无光,剥夺了全部希望。

    周姨娘只想着,熬过这次,就离开李家,再不会回来。已经后悔了快二十载,剩下的时日,不想继续后悔。

    只听得沈氏惊呼一声“二爷”,身上已有人护来,泪眼看去,却是李仲扬。

    李仲扬面上紧绷,神色漠然揽着这母子,以背向着李老太,挡着掸子抽打。

    周姨娘顿时泣不成声,几乎瘫在他怀中。李瑾良想起身,李仲扬沉声:“跪着。”

    沈氏忙跪在前头:“老太太,周妹妹知错了,您就饶了他们吧。”

    韩氏也拉着安阳跪下:“家风不正,老太太再不管束,我们李家就乱了。”

    何采抱着安平微微背身,对奶娘悄声:“快去请四姑娘来。”

    奶娘了然,趁着人不注意,跑去请安然。安然正睡得迷糊,听见这事,连外裳也来不及披,赶紧往祖祠跑。

    跳进门槛,差点摔了一跤,虽然刚才那奶娘报的急,但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场景,愣了片刻急忙去抱祖母的手,却不料位置没找对,啪的脸上就挨了一抽。吓的李老太忙收手,沈氏也惊得心痛。

    刚挨的伤倒还不疼,安然跪身叩头:“祖母,身为李家人,休戚与共,还请祖母一同惩罚。只是爹爹明日还要早朝,若面上有伤,同僚问起,怕家丑要外传。姨娘还要回房照顾五妹妹,若病了妹妹又得伤心。安然愿替爹爹姨娘受罚。”

    李仲扬沉沉道:“下去,这里岂容你多舌。”

    安然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如此,那替父亲受罚,也在情在理。”

    李老太正气在头上,打个妾,孙儿出来拦,儿子出来拦,连她最疼的孙女也阻拦。这二房的人,全都逆她的意,又想起那事事孝顺自己的大郎,不由老泪纵横,却也没力气再打,扔了手中东西,哭的难过:“罢了,我明日就回滨州,再不受你们的气。”

    黄嬷嬷扶住她,劝慰道:“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先回房罢。”

    李老太连叹气的力气也没了,由几个仆妇搀扶着下去。

    韩氏见这一家都挨了打,心里也舒坦了许多,拉着一双儿女轻笑站着看笑话。黄嬷嬷还未离去,见她如此,说道:“大太太也请回吧,晚睡火气易大。”

    韩氏也懒得和这站在二房那边的老嬷嬷说话,颇为得意的回了房。

    李仲扬揽着周姨娘和李瑾良站起,问道:“可还能走?”

    周姨娘哭得无泪,点头,喑哑着声答道:“能。”末了抬头看他,“二爷伤的可重?”

    李仲扬淡声:“无妨。”又对沈氏道,“找个心细手轻的丫鬟,给阿蕊上药。”

    沈氏忙唤人,又让人把药抓来,连夜熬药。

    李家到了亥时,满院子还萦绕着苦涩药味。

    沈氏给李仲扬宽衣上药时,见了那红痕交错的伤,眼便湿了:“即便是自己的母亲,那样没章法的打,可是要把人打死?”

    “儿时便常这样挨打,那时清瘦,如今还长结实了些,倒也没什么。”李仲扬听她低声抽泣,说道,“莫为为夫伤心,小伤罢了。”

    “唉。”沈氏说道,“待会我去看看安然,二郎明日要早朝,先睡吧。”

    李仲扬顿了顿,沈氏立刻会意:“二郎若是担心周妹妹的伤,就过去看看罢。想必今日过后,周妹妹也知收敛收敛嘴皮子了。”

    李仲扬点点头:“我去看看尚明便回。”

    沈氏笑笑,也不点破,只是觉得,自己的夫君是个有担当的人,这就足以。

第三十章 燕雀两飞

    周姨娘没有料到李仲扬此时会来,方才哄安素睡下,回了房里,坐在窗前发呆。她本已决定回娘家,再不做这身份低贱的姨娘,对李仲扬也是心灰意冷。为了儿女,回去或许是好的。

    只是今晚李仲扬护着他们母子,却着实让她意外,自己爱慕了十余年的男子,第一次这般为她遮挡风雨,若非当时有人,真想哭倒在他怀中。

    见了李仲扬,顿觉尴尬,手也不知往哪儿放。见她拘谨,李仲扬自己坐下,又招她坐:“我过来看看就走,伤可上了药?”

    周姨娘点点头,从铜镜那瞅见自己的模样,简直像个乞女,不由更是低头不敢看他:“给二爷添了麻烦,累二爷受苦了。”

    李仲扬说道:“一家人,哪里来的麻烦和连累。”

    周姨娘鼻尖微酸:“妾身日后再不会如此口无遮拦,姐姐说的没错,有些话即便知道,也不该明说。说与不说的差别大着,若我不逞强,也不会累尚明受伤,安素手折,二爷又惹老太太动怒。就连四姑娘的伤,也是因我而起。”

    李仲扬见性子素来犟的周姨娘说出这番话,深感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烂摊子交给为夫,你们且安心养伤就好。”

    周姨娘轻点了头,又道:“夜深了,姐姐今日也受了惊吓,二爷快些回去吧。”

    “阿如还在照顾安然,再坐一会无妨。”李仲扬默了问道,“在祖祠上说的话,可是真的?”

    周姨娘想了一番,才记起今日说了什么,顿时便急了:“那不过是气话,并非当真要回娘家,二爷切莫放在心头,我真该掌嘴。”

    李仲扬拦了她:“日后莫再说这种话便可。”

    周姨娘收回手,叹息一声。其实只要她安分,哪怕当初李家二郎娶她不过是看中她的家世,但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又为他生下了儿女,怎么可能一点情分也不顾及打发她走。

    况且她也算是命好,碰着两个正妻都是性子温和的人,不曾有过被正室欺负的事,待自己的儿女也好。

    李仲扬起身说道:“好好歇着罢,明日放衙再过来。”

    周姨娘红着眼眸欠身:“阿蕊送送二爷。”

    “不必了,你有伤在身,歇着吧。”

    周姨娘仍是送他到院中,看着他离去,怔了一会,直到凤云唤她,才回了神。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能想起初见时,那样年少美好。如此便好,一直这样安然和睦,也好……

    &&&&&

    韩氏没料到老太太竟然真的收拾东西说要带着他们母子三人回滨州,吓的差点被茶水呛着。这几日晨起问安见了一屋子扶腰缓步进来的二房人,心中冷笑,可老太太喝完茶,就说要回滨州。

    沈氏先笑笑劝道:“前几日我们不该惹母亲大人生气,只是滨州的下人已遣走,怕回去也住的不惯。”

    李老太轻笑:“住的不惯,至少不必看两房人撕破面皮,再住下去,这命都要短十年。”

    沈氏陪笑:“老太太这话可要折煞我们了,是我们这些晚辈未顾及全面。”

    李老太问黄嬷嬷:“细软可收拾好了?”

    黄嬷嬷应声:“已经收拾好了。”

    李老太起身,淡声:“那就走吧。”

    沈氏还没开声再留,韩氏苦了脸,她哪里想过老太太真要回去,闹到这个地步不过是想二房对他们大房客气些,处处礼让,可不是真要回那穷酸滨州,忙插话道:“娘,滨州离的甚远,您身体又刚好些,不便长途跋涉。虽然我们受了些委屈,可断然是不能累了您。”

    李老太轻拍她的手背:“你莫担心,回滨州罢,免得你们再受气。”

    韩氏傻了眼,沈氏确实是想着大房不在京城家中会风平浪静,但事实却是二房的罪过:“娘,若您如今回去,二爷可要背上不孝之名。”

    李老太沉默半晌,黄嬷嬷才轻声道:“老太太,您就说实话吧。二爷到底也是个京官,要是老母亲突然回那穷乡僻壤,招来非议,也愧对列祖列宗。”

    听罢,李老太这才说道:“我昨个儿想着五日前的事,怎么也想不通。尚和脾气素来好,尚明也是,还有两个做妹妹的平日相处倒也还好,可怎的就打起来了。便差人去问了个半仙,这才知道,原来是护着两家的神明近日起了争执。半仙说,若要化解,需等神明和解,方能平息两家争端。”

    沈氏听的心里苦笑,面上殷勤:“那可要多长时日?”

    黄嬷嬷在旁答道:“少则半载,多则一世。这神明寿与天齐,这几年几年的,不过是弹指之间的时日,他们哪里又想得到凡人寿命比不得他们。”

    李老太说道:“我向来都是跟大房的,即便大郎过世了,但长媳孝顺恭敬,我与她回滨州。”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韩氏不好再说,当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可笑的是这老太太还信这些,简直是老糊涂。她敬她,还不是看在那几亩良田几个店铺上。

    牵扯到了神明,沈氏也无话,正要让下人多备些钱财,就听李老太说:“这回,我是一定要带安然走的。”

    &&&&&

    安然上回挨了一棍子,淤青从左眼到右边脸颊铺开,沈氏怕她去了学堂被人笑话,伤了她的心,便告了假,让她在家里休养。

    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冰吃到肚子疼,长辈都由着她,安然觉得这日子其实过的很滋润呀。

    紫鹃有了身孕,安然怕她累着,老太太也觉要个身子不便的人照顾她实在不妥,便让她生孩子去了,沈氏使唤乖巧温顺的柏树替了紫鹃的位做贴身丫鬟。

    柏树便是那日被使唤到莫白青那,被痛打的小丫鬟。如今已经十三,长的倒清秀,就是常年吃的不太好,身子有些瘦弱,但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又细心。

    初到安然身边时,话不敢多说,说了也是极小声,似乎说多了便会吵到人。在安然那待的久了,胆子才大了起来,说笑也多了。人一笑,模样也更好看了些。柏树爹娘见了气色红润的她,还惊吓的以为她总是偷吃四姑娘的好东西。

    安然摆着椅子闭眼默念方才看的书,总有一句琢磨不通,来来回回听的柏树都会背了。

    耳畔传来轻微细语,似乎是在背诗,安然悄然睁开一只眼,瞅着那在摆着大蒲扇的柏树,抿笑,问道:“柏树,你喜欢这诗么?”

    柏树面上一红,讪笑:“只是听着有趣,奴婢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安然点头:“以后我教你习字吧。”

    柏树忙摆手:“奴婢的本份是伺候好姑娘,其他的不能逾越。”

    “这可不是逾越。”安然转了转眼眸,“好吧,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偶尔替我抄些小本子是要的,可不认字可不行。”

    柏树笑笑,这才答应:“奴婢会好好学的。”

    这头话落,亭子外宋嬷嬷疾步走来,见她悠悠然然半躺的极不端庄,眉头蹙起:“我的好姑娘欸,你倒是要不要大家闺秀的仪态了。”

    安然见她伸手要板正自己的胳膊小腿,抱了她的脖子道:“奶娘就让我这么躺着吧,多舒服呀。”

    宋嬷嬷可不管她撒娇:“我也只能再管你两天了。”

    安然眨眼,听出这话里不大对:“发生何事了?”

    宋嬷嬷撇嘴,给她理顺衣裳褶子:“老太太说什么两房有神明恶斗,要带着大房回滨州去。然后又说要带你走,二太太才刚开口就被老太太骂的堵回去了。”

    安然若有所思道:“我看呀,我得多往脸上打几棍子,长的不像姑姑了就好。”

    本来还一肚子气的宋嬷嬷失声笑了出来:“就你棍意多,二太太可要愁死了。这两房刚发生这种事,你要是孤身去了滨州,指不定要被大太太欺负的厉害。”

    安然笑笑:“虽然祖母疼我,我也敬她,可要离开爹娘身边,我断然不会同意的。”

    宋嬷嬷忧心忡忡:“这次老太太态度坚决得很,怕没人可以阻挠了。”

    安然沉思片刻,拿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段话,折好交给柏树:“送到顺王爷府上,交给清妍郡主。去的时候看着些,不要让别人瞧见。”不让别人瞧见,只是怕他们告诉祖母,祖母待她是好的,但自己不愿离开,要是知道她背地里这么做,怕会难过。她也不想让祖母太伤心。

    柏树虽好奇,但也没问,拿了信就往外头跑,安然还在后头唤她跑慢些不要摔着。

    宋嬷嬷问道:“里头可写了什么?”

    安然淡笑:“能让我继续留在京城的法子。”

    宋嬷嬷拿她没办法,只是安然是她带大的,既然如此淡定,那也没什么可愁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嬷嬷告诉太太去,免得担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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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官家嫡女,父慈母爱,兄友弟恭。 和姐妹们的相处也算融洽。 更何况左有青梅,右有竹马。 安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算是要怎么顺心就怎么顺心呀。侯门嫡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侯门嫡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侯门嫡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