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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庸     天龙八部txt下载     天龙八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挥洒缚豪英

    过了一会各人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玄难叫道:“敌人放毒快闭住了气闻解药。”但过了一会不觉有异反觉头脑清爽似乎花香中并无毒质。

    外面那人说道:“七姊是你到了么?五哥屋中有个怪人居然自称安禄山。”一个女子声音道:“只大哥还没到。二哥、三哥、四哥、六哥、八弟大家一齐现身吧!”

    她一句话甫毕大门外突然大放光明一团奇异的亮光裹着五男一女。光亮中一个黑须老者大声道:“老五还不给我快滚出来。”他右手中拿着方方的一块木板。那女子是个中年美妇。其余四人中两个是儒生打扮一人似是个木匠手持短斧背负长锯。另一个却青面獠牙红绿须形状可怕之极直是个妖怪身穿一件亮光闪闪的锦袍。

    邓百川一凝神间已看出这人是脸上用油彩绘了脸谱并非真的生有异相他扮得便如戏台上唱戏的伶人一般适才既扮唐明皇又扮梅妃的自然便是此君了当下朗声道:“诸位尊姓大名在下姑苏慕容氏门下邓百川。”

    对方还没答话大厅中一团黑影扑出刀光闪闪向那戏子连砍七刀正是一阵风风波恶。那戏子猝不及防东躲西避情势甚是狼狈。却听他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但风波恶功势太急他第三句没唱完便唱不下去了。

    那黑须老者骂道:“你这汉子忒也无理一上来便狂砍乱斩吃我一招‘大铁网’!”手中方板一晃便向风波恶头顶砸到。

    风波恶心下嘀咕:“我生平大小数百战倒没见过用这样一块方板做兵刃的。”单刀疾落便往板上斩去。铮的一声响一刀斩在板缘之上那板纹丝不动原来这块方板形似木板却是钢铁只是外面漆上了木纹而已。风波恶立时收刀又待再不料手臂回缩单刀竟尔收不回来却是给钢板牢牢的吸住了。风波恶大惊运劲一夺这才使单刀与钢板分离喝道:“邪门之至!你这块铁板是吸铁石做的么?”

    那人笑道:“不敢不敢!这是老夫的吃饭家伙。”风波恶一瞥之下见那板上纵一道、横一道的画着许多直线显然便是一块下围棋用的棋盘说道:“希奇古怪我跟你们斗!”进刀如风越打越快只是刀身却不敢再和对方的吸铁石棋盘相碰。

    那戏子喘了口气粗声唱道:“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忽然转作女子声音娇娇滴滴的说道:“大王不必烦恼今日垓下之战虽然不利贱妾跟着大王杀出重围便了。”

    包不同喝道:“直娘贱的楚霸王和虞姬快快自刎我乃韩信是也。”纵身伸掌几那戏子肩头抓去。那戏子沉肩躲过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啊唷我汉高祖杀了你韩信。”左手在腰间一掏抖出一条软鞭剧的一声向包不同抽去。

    玄难见这几人斗得甚是儿戏但双方武功均甚了得却不知对方来历眉头微皱喝道:“诸位暂且罢手先把话说明白了。”

    但要风波恶罢手不斗实是千难万难他自知身受寒毒之后体力远不如平时而且寒毒随时会甚是危险一柄单刀使得犹如泼风相似要及早胜过了对方。

    四个人酣战声中大厅中又出来一个呛啷啷一声响两柄戒刀相碰威风凛凛却是玄痛。他大声说道:“你这批下毒害人的奸徒老和尚今日大开杀戒了。”他连日苦受寒毒的折磨无气可出这时更不多问双刀便向两个儒生砍去。一个儒生闪身避过另一个探手入怀摸出一枝判官笔模样的兵刃施展小巧功夫和玄痛斗了起来。另一个儒生摇头晃脑说道:“奇哉怪也!出家人竟也有这么大的火气却不知出于何典?”伸到怀中一摸奇道:“咦哪里去了?”左边袋中摸摸右边袋里掏掏抖抖袖子拍拍胸口说什么也找不到。

    虚竹好心起问道:“施主你找什么?”那儒生道:“这位大和尚武功甚高我兄弟斗他不过我要取出兵刃来个以二敌一之势咦奇怪奇怪!我的兵刃却放到哪里去了?”敲敲自己额头用心思索。虚竹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上阵要打架却忘记兵器放在哪里倒有趣。”又问:“施主你用是什么兵刃?”

    那儒生道:“君子先礼后兵我的第一件兵刃是一部书。”虚竹道:“什么书?是武功秘诀么?”那儒生道:“不是不是。那是一部‘论语’。我要以圣人之言来感化对方。”包不同插道:“你是读书人连‘论语’也背不出还读什么书?”那儒生道:“老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到‘论语’、‘孟子’、‘春秋’、‘诗经’我自然读得滚瓜烂熟但对是佛门弟子只读佛经儒家之书未必读过我背了出来他若不知岂不是无用?定要翻出原书来给他看了他无可抵赖难以强辩这才收效。常言道得好这叫做‘有书为证’。”一面说一面仍在身上各处东掏西模。

    包不同叫道:“小师父快打他!”虚竹道:“待这位施主找到兵器再动手不迟。”那儒生道:“宋楚战于泓楚人渡河未济行列未成正可击之而宋襄公曰:‘击之非君子’。小师父此心宋襄之仁也。”

    那工匠模样的人见玄痛一对戒刀上下翻飞招数凌厉之极再拆数招只怕那使判官笔的书生便性命之忧当挥斧而前待要且战。公冶乾呼的一掌向他拍了过去。公冶乾模样斯文掌力可着实雄浑有“江南第二”之称当日他与萧峰比酒比掌力虽然输了萧峰对他却好生敬重可见内几造诣大是不凡。那工匠侧身避过横斧斫来。

    那儒生仍然没找到他那部“论语”却见同伴的一枝判官笔招法散乱底挡不住玄痛双刀便向玄痛道:“喂大和尚。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渊问仁子曰:‘克已复礼为仁。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寻仁焉’。夫子又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乱挥双刀狠霸霸的只想杀人这等行动毫不‘克已’那是‘非礼’之至了。”

    虚竹低声问身旁的少林僧慧方道:“师叔这人是不装傻?”慧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次出寺师父吩咐大家小心江湖上人心诡诈什么鬼花样都干得出来。”

    那书呆子又向玄痛道:“大和尚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必有仁。’你勇则勇矣却未必有仁算不得是真正的君子。子曰:‘已所不欲勿报施于人’。人家倘若将你杀了你当然是很不原意的了。你自己既不愿死却怎么去杀人呢?”

    玄痛和那书生跳荡前后挥刀忽斗这书呆子随着玄痛忽东忽西时左时右始终不离分三尺之外不住劝告武功显然不弱。玄痛暗自警惕:“这家伙如此胡言语显是要我分心一找到我招式中的破绽立时便乘虚而入。此人武功尚在这个使判官笔的人之上倒是不可不防。”这么一来他以六分精神去防书呆只以四分功夫攻击使判官笔的书生。那书情势登时好转。

    又拆十余招玄痛焦躁起来喝道:“走开!”转戒刀挺刀柄向那书可胸口撞去。那书闪身让开说道:“我见大师武功高强我四和弟二人以二敌一也未必斗你得过是以良言相劝于你还是两罢战的为是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咱们做人这‘恕道’总是要守的不可太也横蛮。”

    玄痛大怒刷的一刀横砍过去骂道:“什么忠恕之道?仁义道德?你们怎么在棺材里放毒药害人?老衲倘若一个不小心这时早已圆寂归西了还亏你说什么‘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想不想中毒而死啊?”

    那书呆子退开两步说道:“奇哉!奇哉!谁在棺材放毒药了?夫棺材者盛死尸之物也。子曰:‘鲤也死有棺而无椁。’棺材中放毒药岂不是连死尸也毒死了?啊哟不对死人是早死了的。”

    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也。你们的棺材里却不放死尸而放毒药只是想毒死我们这些活人。”那书呆子摇头晃脑的道:“阁下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矣。此处既无棺材更无毒药。”

    包不同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你是小人。”指着对面那中年美妇道:“她是女子。你们两个果然难养得很。孔夫子的话有错的吗?”那书呆子一怔说道:“‘王顾左右而言他。’我这句话我便置之不理不加答覆了。”

    这书呆与包不同一加对答玄痛少了顾碍双刀又使得紧了那使判官笔的书生登时大见吃紧。那书呆晃身欺近玄痛身边说道:“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大和尚‘人而不仁’当真差劲之至了。”

    玄痛怒道:“我是释家你喧腐儒讲什么诗书礼乐人而不仁根本打不动我的心。”

    那书呆伸起手指连敲自己额头说道:“是极是极!我这人可说是读书而呆矣真正书呆子矣。大和尚明明是佛门子弟我跟你说孔孟的仁义道德自然格格不人焉。”

    风波久斗那使铁制棋盘之人难以获胜时刻稍久小腹中隐隐感到寒毒侵袭。包不同和那戏子相差别察觉对方武也不甚高只是招数变化极繁一时扮演西施吐言莺声呖呖而且蹙眉捧心莲步姗姗宛然是个绝代佳人的神态顷刻之间却又扮演起酒风流的李太白来醉态可掬脚步东倒西歪。妙在他扮演各式人物均有套武功与配合手中软鞭或作美人之长袖或为文土这采笔倒令包不同啼笔皆非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那书呆自艾了一阵突然长声吟道:“既已舍染乐心得善摄不若得不驰散深入相不?”玄难与玄痛都是一惊:“这书呆子当真渊博连东晋高僧鸠摩罗什的偈句也背得出。”只听他继续吟道:“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智慧是法性无照。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大和尚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倒忘记了。”玄痛道:“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那书呆哈哈大笑道:“照也!照也!你佛家大师岂不也说‘仁者’?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罢!”

    玄痛心中一惊陡然间大彻大悟说道:“善哉!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南夫阿弥陀佛。”呛啷啷两声响两柄戒刀掷在地下盘漆而坐脸露微笑闭目不语。

    那书生和他斗得甚酣突然间见到他这等模样倒吃了一惊手中判官笔并不攻上。

    虚竹叫道:“师叔祖寒毒又了吗?”伸的待要相扶玄难喝道:“别动!”一探玄痛的鼻息只觉呼吸已停竟尔圆寂了。玄难双手合什念起“往生咒”来。众少林僧见玄痛圆寂齐声大哭抄起禅杖戒刀要和两个书生拼命。玄难说道:“住手!玄痛师弟参悟真如往生极乐乃是成了正果尔辈须得欢喜才是。”

    正自激斗的众人突然见此变故一齐罢手跃开。

    那书呆大叫:“老五薛五弟快快出有人给我一句话激死了快出来救命!你这***薛神医再不出来救命那可乖乖不得了啊!”邓百川道:“薛神医不在家中这位先生……”那书呆仍是放开了嗓门慌慌张张的大叫:“薛慕华薛老五阎王敌薛神医快快滚出来救人哪!你三哥激死人了人家可要跟咱们过不去啦。”

    包不同怒道:“你害死了人还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呼的一掌向他拍了过去左手跟着从右掌掌底穿出一招“老龙探珠”径自抓了的胡子。那书呆闪身避过。风波恶、公冶乾等斗得兴起不愿便此停手又打了起来。

    邓百川喝道:“躺下了!”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戏的后心。邓百川在姑苏燕子坞慕容氏属下位居座武功神熟内力雄浑江湖上虽无赫赫威名但凡是识得他的无不敬重。他出手将那戏子抓住顺手便往地下一掷。那戏子身手十矮捷左肩一着地身子便转了个圆圈右腿横扫向邓百川腿上踢来。这一下势奇快邓百川身形肥壮转动殊不便捷眼见难以闪避当即气沉下盘硬生生受了他这一腿只听得喀喇一声两腿中已有一条腿骨折断。

    那接连几个打滚滚出数丈之外喝道:“我骂你毛延寿这奸贼戕害忠良啊哟我的腿啊!”原来腿上两股劲力相交那戏子抵敌不过腿骨折断。

    那中年美妇一直斯斯文文的站一旁这时见那戏子断腿其余几个同伴也被攻逼得险象环生说道:“你们些人是何道理霸占在我五哥的宅子之中一上来不问情由便出手伤人?”她虽是向对方质问但语气仍是湿柔斯文。那戏子躺在地下仰天见到悬在大门口的两盏灯笼大惊叫道:“什么?什么‘薛慕华之丧’我五哥鸣呼哀哉了么?”

    那使棋盘的、两个书生、使斧头的工匠、美妇人一齐顺着他手指瞧去都见到了灯笼。两盏灯笼中烛火早熄黑沉沉的悬着众人一上便即斗谁出没去留意直到那戏子摔倒在地这才抬头瞧见。

    那戏子放声大哭唱道:“唉唉我的好哥哥啊我和你桃;园结义古城相会你过五关斩六将何等威风……”起初唱的是“哭关羽”戏文到后来真情激动唱得不成腔调。其余五纷纷叫嚷:“是谁杀害了五弟?”“五哥啊五哥啊哪一个天杀的凶手害了你?”“今日非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玄难和邓百川对瞧了一眼均想:“这些人似乎都是薛神医的对义兄弟。”邓百川道:“我们有同伴受伤前来请薛神医救治哪知……”那妇人道:“哪知他不肯医治你们得便将他杀了是不是?”邓百川道“不……”下那个“是”字还没出口只见那中年美妇袍袖一拂蓦地里鼻中闻到一阵浓香登时头晕眩足下便似腾云驾雾站立不定。那美妇叫道:“倒也倒也!”

    邓百川大怒喝道:“好妖妇!”运力于掌呼的一掌拍出了去。那美妇见邓百川身子摇摇晃晃已是着了道儿不料他竟沿能出掌待要斜身闪避已自不及但觉一股猛力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气息登时窒住身不由主的向真摔出去。喀喇喇几声响胸口已断了几根肋骨身子尚未地已晕了过去。邓百川只觉眼前漆黑一团也已摔倒。

    双方各自倒了一人余下的纷纷出手。玄难寻思:这件事中间怕有重蹊跷只有先将方尽数擒住才免得双方更有伤亡。”说道:“取禅杖来!”慧镜转身端起倚在门的禅杖递向玄难。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飞身扑到右手判官笔点慧镜胸口。玄难左手一掌拍出手掌未掌力已及他后心那书生应掌而倒。玄难一声长笑绰杖在手横跨两步挥杖便向那使棋盘的人砸去。

    那人见来势威猛禅杖未到杖风已将自己周身罩住当下运动手臂双手挺起棋盘往上硬挡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那人只觉手臂酸麻双手虎口迸裂。玄难禅杖一举连那棋盘一起得了起来。那棋盘磁性极强往昔专吸敌人兵刃今日敌强我弱后给玄难的禅杖吸了去。玄难的禅杖跟着便向那人头顶砸落。那人叫道:“这一下‘镇神头’又兼‘倚盖’我可抵挡不了啦!”向前疾窜。

    玄难倒曳禅杖喝道:“书呆子给我躺下了!”横枚扫将过去威势殊不可当。那书呆子道:“夫子圣之时者也‘风行草偃伏倒便伏倒有何不可?”几句话没说完早已伏倒在地。几名少林倍跳将上去将他按住。

    少林寺达摩院座果然不同凡响只一出手便将对方三名高手打倒。

    那使斧头的双斗包不同和风波恶左支右绌堪堪要败这使棋盘的人道:“罢了罢了!六弟咱们中局认输这局棋不必再下了。大和尚我只问你我们五弟到底犯了你们什么你们要将他害死?”玄难道:“焉有此事……”

    话未话完忽听得铮铮两声琴响远远的传了过来。这两下琴音一传入耳鼓众人登时一颗心剧烈的跳了两下。玄难一愕之际只听得那琴声又铮铮的响了两下。这时琴声更近各人心跳更是厉害。风波恶只觉心中一阵烦恶右手一松当的一声单刀掉在地下。若不是包不同急忙出掌相护敌人一斧砍来已劈中他肩头。那书呆子叫道:“大哥快来大哥快来!乖乖不得了!你怎么慢吞吞的还弹什么鬼琴?子曰:‘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琴声连响一个老者大袖飘飘缓步走了出来高额凸颡容貌奇古笑眯眯的脸色极为和谟手中抱着一具瑶琴。

    那书呆子等一伙人齐叫“大哥!”那人走近前来向玄难抱拳道:“是哪一位少林高僧在此?小老儿多有失礼。”玄难合什道:“老衲玄难。”那人道:“呵呵是玄难师兄。贵派的玄苦大师是大师父的师兄弟吧?小老儿曾与他有数面之缘相谈极是投机他近来身子想必清健。”玄通难黯然道:“玄苦师兄不幸遭逆徒暗算已圆寂归西。”

    那人木然半响突然间向上一跃高达丈余身尚未落地只听得半空中他已入悲声哭了起来。玄难和公冶乾等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这么一大把扩纪哭泣起来却如小孩子一般。他双足一着地立即坐倒用力拉扯胡子两只脚的脚跟如擂鼓般不住击地面哭道:“玄苦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就此死了?这不是岂有此理么?我这一曲‘梵音普安泰’许多人听过都不懂其中道理你却说此曲之中含禅意听了一遍又是一遍。我这个玄难师弟未必有你这么悟性我若弹给他听多半是要对牛弱琴、牛不入耳了!唉!我好命苦啊!”

    玄难初时听他痛哭心想他是个至性之人悲伤玄苦师兄之死忍不住大恸但越听越不对原来他是哀悼世上少了个知音哭到后竟说对自己弹琴乃是“对牛弹琴”。他是有德高僧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心道:“这群人个个疯疯颠颠。这人的性脾气与他的一批把弟臭味相投这真叫做物以类聚了。”

    只听那人又哭道:“玄苦啊玄苦我为了报答知已苦心狐诣的又替你创了一新曲叫做‘一苇吟’颂扬你少林寺始祖达摩老祖一苇渡不江伟绩。你怎么也不听了?”忽然转着向玄难道:“玄苦师兄的坟墓在哪里?你快快带我去快快!越快越好。我到他坟上弹奏这新曲说不定能令他听得心旷神怡活了转来。”

    玄难道:“施主不可胡言乱语我师兄圆寂之后早就火化成灰了。”

    那人一呆忽地跃起说道:“那很好你将他的骨灰给我我用牛皮胶把他骨灰调开了黏在在瑶琴这下从此每弹一曲他都能听见。你说妙是不妙?哈哈哈哈我这主意可好?”他越说越高兴不由得拍手大笑蓦地见美妇人倒在一旁惊道:“咦七妹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玄难道:“这中意有点误会咱们正待分说明白。”那人道:“什么误会?谁是误会了?总而言之伤害七妹的就不是好。啊哟八弟也受了伤伤害八弟也不是好哪几个不是好人?自己报上名来自报公议这可没得说的。”

    那戏子叫道:“大哥他们打死了五哥你快快为五哥报仇雪恨。”那弹琴者脸色大变叫道:“岂有此理!老五是阎王敌阎罗王怎能奈何得了他?”玄难:“薛神医是装假死棺材里只有死药没有死尸。”弹琴老者等人尽皆大喜纷纷询问:“老五为什么装假死?”“死到哪里去了?”“他没有死怎么给有死尸?”

    忽然间运处有个细细的声音飘将过来:“薛慕华、薛慕华你师叔老人家到了快快出来迎接。”这声音若断若续相距甚运但入耳清晰显是呼叫之人内功深厚非同小可。

    那戏子、书呆、工匠等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那弹琴老者叫道:“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东张西望神色极是惊惧说道:“来及逃走啦快快大家都进屋去。”

    包不同大声道:“什么大祸临头?天塌下来么?”那老颤声道:“快快进去!天塌来倒打紧这个……”包不同道:“你老先生尽管请便我可不进去。”

    那老者右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包不同胸口穴道。这一下出手实在太快包不同猝不及防已然被制身子被对一提又足离地不由自主的被他提着奔进大门。

    玄难和公冶乾都是大为讶异正要开口说话那使棋盘的低声道:“大师父大家快快进屋有一厉害之极的魔着转眼便到。”玄难一身神功在武林中罕有对手怕什么大魔着道、小魔头?问道:“哪一个大魔头?乔峰么?”那人摇头道:“不是不是比乔峰可厉害狠毒得多了。是星宿老怪。”玄难微微一晒道:“是星宿老怪那真再好不过那衲正要找他。”那人道:“你大师父武〓功高强自然不怕。不过这里人人都给他整死只你一个人活着倒也慈悲得紧。”

    他这句是讥讽之言可是却真灵验玄难一怔便道:“好大家进去!”

    便在这时那弹琴老已放下包不同又从门内奔了出来连声催促:“快快!还等什么?”风波恶喝问:“我三哥呢?”那老者左手反手一掌向他右颊横拍过去。风波恶体内寒毒已开始作正自难当见他手掌打来急忙低头避让。不料这老者左手一掌没使老了突然间换力向下沉已抓住了风波恶的后颈说道:“快快快进去!”像提小鸡一般又将他提了进去。

    公冶乾见那老者似乎并无恶意但两个把兄弟都是一招间但即被他制住当即大声呼喝抢上要待动手但那老者身法如风早已奔进大门。那书生抱起戏子、工匠扶着美妇也都奔进屋去。

    玄难心想今日之事诡异多端还是不鲁莽出了乱子说道:“公冶施主大家还进去从长计议的便是。”

    当下虚竹和慧方抬起玄痛尸身公冶乾抱了邓百川一齐进屋。

    那弹琴老者同志出来催促见众人已然入内急忙关上大门取过门闩来闩。那使棋盘的说道:“大哥这这大门还是大开的为是这叫做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叫他不敢贸然便闯进来。”那老者道:“是么?好这便听你的。这……这行吗?”语音中全无自信之意。

    玄难和公冶乾对望一眼均想:“老儿武功高强何以临事如此慌张失措?这样一扇大门这寻常盗贼也抵挡不住何况是星宿老怪关与不关又什么公别?看来这人在星宿老怪手下曾受过大大的挫折变成了惊弓之鸟一知他在附近便即魂飞魄散了。”

    那老者连声道:“六弟你想个主意快想个主意啊。”

    玄难虽颇有涵养但见他如此惶惧也不禁心头火起说道:“老丈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星宿老怪就算再厉害狠毒咱们大火儿联手御敌也未必便输于他了又何必这等……这等……嘿……这等小心谨慎。”这时厅上已点了烛火他一瞥之下那老者固然神色惶恐那使棋盘的书呆、工匠、使判官笔的诸人也均有栗栗之意。玄难亲眼见到这些人武功颇为不弱更兼疯疯颠颠漫不在乎似乎均是游戏人间的潇洒之士突然之间却变成了心惊胆战猥崽无用懦夫实是不可思议。

    公冶乾见包不同的风波恶都好端端的坐在椅上只是寒毒用不住颤抖当下扶着邓百川也在一张椅中坐好幸好他脉搏调匀只如喝醉了酒般昏昏大睡绝无险象。

    众人面面相觑过片刻那使短斧的工匠从怀中取出一把曲尺在厅角中量了量摇摇头拿起烛台走向后厅。众人都跟了进去但见他四下一打量忽然纵身而起在横梁上量了一下又摇摇头再向后面走去到了薛神医的假棺木前瞧了几眼摇头道:“可惜可惜!”弹琴者道:“没用了么?”使短斧的道:“不成师叔一定看得出来。”弹琴老者怒道:“你……你还叫他师叔?”短斧客摇了摇头一言不的又向后走去。

    公冶乾心想:“此人除了摇头似乎旁的什么不干了。”

    短斧客量量墙角踏踏步数屈指计算宛然是个建造房屋的梓人一路数着步子到了后园。他拿着烛台凝思半晌几廊下一排五只石臼旁捧了几把干糠和泥土放臼中提旁边一个大石杵向臼中捣了起来砰的一下砰的又是一下石杵沉重落下时甚是有力。

    公冶乾轻叹一声心道:“这次当真倒足了大霉遇上了一群疯子在这当口他居然还有心情去舂米。倘若舂的是米那也罢了石舂中放的明明是谷糠和泥土唉!”过了一会包不同与风波恶身寒毒暂歇也奔到了后园。

    砰砰砰!砰砰砰!舂米之声连续不绝。

    世不同道:“老兄你想舂了米来下锅煮饭么?你舂的可不是米啊。我瞧咱们还是耕起地来撒上谷种等得出秧……”突然间花园中东南角七八丈处出几下轧轧之声。声音轻微但颇为特异玄难、公冶乾等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当排种着四株桂树。

    砰的一下砰的一短斧客不停手的捣杵说也奇怪数丈处靠东第二株桂花树竟然枝叶摇晃缓缓向处移动。又过片刻众人都已瞧明短斧客每捣一下桂树便移动一寸半寸。弹琴老者一声欢呼向那桂树奔了过去低声道:“不错不错!”众人跟着他奔去。只见桂树移开之处露出一块大石板石上生着一个铁环挽手。

    公冶乾又是惊佩又是惭愧说道:“这个地下机关安排得巧妙之极当真匪夷所思。这位仁兄在顷刻之间便现了机括的所在聪明才智实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焉知这机关不是他自己建造的?”公冶乾笑道:“我说他才智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如果机关是他所建他的才智自然不在他自己之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不在其下或在其上。他的才智又怎能在他自己之上?”

    短斧客再捣了十余下大石板已全部露出。弹琴老者握住铁环向上一拉却是纹丝不动待要运力再拉短斧客惊叫:“大哥住手!”纵身跃放旁边一只石臼之中拉开裤子撒起尿来叫道:“大家快来一齐撒尿!”弹琴老者一愕之下忙放下铁环霎时之间使棋盘的、书呆子、使判官笔的再加上弹琴者和短斧客齐向石臼中撒尿。

    公冶乾等见到这五人疯散尿尽皆笑不可抑但顷刻之间各人鼻中便闻到一阵火药气味。那短斧客道:“好了没危险啦!”偏是那弹琴老者的一泡尿最长撒之不休口中喃喃自语:“该死该死又给我坏了一个机关。六弟若不是你见机得快咱们都已给炸成肉浆了。”

    公冶乾等心下凛然均知在这片刻之间实已去鬼门关走了转显然铁环之下连有火石、火刀、药线一拉之下点燃药线预藏的火药但即爆炸幸好短斧客极是机警大伙撒尿浸湿引线大祸这才避过。

    短斧客走到石第一只石臼旁远力将石臼向右转了三圈抬着向天口中低念口决默算半晌将石臼再向左转了六半圈子。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过去大石板向旁缩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孔。这次弹琴老者再也不敢勇莽向短斧客挥了挥手要他领路。短斧客跪下地来向左第一只石臼察看。

    忽然地底有人骂道:“星宿老怪你***你这贼八王!很好很好!你终于找上我啦算你厉害!你为非作歹终须有日得到报应。来啊来啊!进来杀我啊!”

    书生、工匠、戏子等齐声欢呼:“老五果然没死!”那弹琴老者叫道:“五弟是咱们全到了。”地底那声音一停跟着叫道:“真是大哥么?”声音满是喜悦之意。

    嗤的一声响洞孔中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阎王敌薛神医。

    他没料到除了弹琴老者等义兄弟外尚有不少外人不禁一怔向玄难道:“大师你出来了这几位都是朋友?”

    玄难微一迟疑道:“是都是朋友。”本来少林寺认定玄悲大师是死于姑苏慕容氏之手将慕容氏当作大对头。他这次与邓百川等同来求医道上邓百川、公冶乾力陈玄悲决非慕容公的所杀玄难已然信了六七分再加此次同遭危难同舟共济已认定这伙人是朋友了。公冶乾听他如此说向他点了点头。

    薛神医道:“都是朋友那再不好也没有了请大家一起下去玄难大师先请。”话虽如此他仍抢先走了下去。这等黑沉沉的地窖显是十他险之地江湖上心诡秘难测谁也信不过谁自己先入才是肃客之道。

    薛神医进去后玄难跟着走了下去众人扶抱伤者随后而入连玄痛的尸身也抬了进去。薛神医扳动机括大石板自行掩上他再扳动机括隐隐听得轧轧声音众人料想移开的桂树又回上了石板。

    里央是一条石砌的地道各人须得弯腰而行走了片刻地道渐高到了一条在然生成的隧道之中。又行十余丈来到一宽广的石洞。石洞一角的火炬旁坐着二十来人男女老幼都有。这些人听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

    薛神医道:“这些都是我家人事情紧迫也不叫他们来拜见了失礼莫怪。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的?”不等弹琴老者回答便即察视各人伤势。第一个看的是玄痛薛神医道:“这位大师悟道圆寂可喜可贺。”看了看邓百川微笑道:“我七妹的花料只将人醉倒再过片刻但醒没毒的。”那中年美妇和戏子受的都是外伤虽然不轻在薛神医自小事一件。他把过了包不同和风波恶的脉闭目抬头苦思索。

    过了半晌薛神医摇头道:“奇怪奇怪!打伤这两位兄台的却是何人?”公冶乾道:“是个形貌十分古怪的少年。薛神医摇道:“少年?此人武功兼正邪两家之所长内功深厚少说也有三十年的修为怎么还个少年?”玄难道:“确是个少年但掌力浑厚我玄痛师弟和他对掌也曾受他寒毒之伤。他是星宿老怪的弟子。”

    薛神医惊:“星宿老怪的弟子竟也如此厉害?了不起了不起!”摇头道:“惭愧惭愧。这两位兄台的寒毒在下实是无能为力。‘神医’两字今后日不敢称的了。”

    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薛先生既是如此我们便当告辞。”说话的正是邓百川他被花粉迷倒适于此醒转听到了薛神医最后向句话。包不同道:“是啊是啊!躲在这地底下干什么?大丈夫生死有命岂能学那乌龟田鼠藏在地底洞穴之中?”

    薛神医冷笑道:“施主吹的好大气儿!你知外边是谁到了?”风波恶道:“你们怕星宿老怪我可不怕。枉为你们武功高强一听到星宿老怪的名字竟然职此丧魂落魄。”那弹琴老者道:“你连我也打不过星宿老怪却是我的师叔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玄难岔开话题说道:“老衲今日所见所闻种种不明之处甚多想要请教。”

    薛神医道:“我们师兄弟八人号称‘函谷八友’。”

    指着那弹琴老者道:“这位是我们大哥我是老五。其余的事情一则说来话长一则也不足为外人道……”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叫道:“薛慕华怎么不出来见我?”

    这声音细若游丝似乎只能隐约相闻但洞中诸人个个听十清楚这声音便像一条多属细线穿过了十答卷丈厚的地面又如是顺着那曲曲折折的地道进入各人耳鼓。

    那弹琴老者“啊”的一声跳起身来颤声道:“星……星宿老怪!”风波恶大声道:“大哥二哥三哥咱们出去决一死战。”弹琴老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们这一出去枉自送死那罢了!可是泄漏了这地下密室的所在这里数十人的性命全都送在你这一勇之夫手里了。”包不同道:“他的话声能传到地底岂不知咱便在此处?你甘愿装乌龟他还是要揪你出去要躲也是躲不过的。”那使判官笔的书生说道:“一时三刻之间他未必便能进来还是大家想个善法的为是。”

    那手持短斧、工匠一般的人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插口道:“丁师叔本事虽高但要识破这地道的机关至少也得花上两个时辰。再要想出善法攻进来又得再花上两个时辰。”弹琴老者道:“好极!那么咱们还四个时辰尽可从长计议是也不是?”短斧客道:“四个半时辰。”弹琴老者道:“怎么多了半时辰?”短斧客道:“这四个时辰之中我能字排三个机关再阴他半个时辰。”

    弹琴者道:“很好!玄难大师届时那大魔头到来我们师兄弟八人决计难逃毒手。你们各位却是外人。那大魔着一上来专心对付我们这斑师侄各位颇有逃命的余裕。各位千万不可自逞英雄好汉和他争斗。要知道只要有谁星宿老怪的手底逃得性命已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包不同道:“好臭好臭!”各人嗅了几下没闻到臭气向包不同瞧去的眼色中均带疑问之意。包不同指着弹琴客道:“此人猛放狗屁直是臭不可耐。”他适才一招之间便给这老儿制住心下好生不愤虽然其时适逢身上寒毒作手足无力但也知自己武功运不及他对手越强他越是要骂。

    那使棋盘的横了他上眼道:“你要逃脱我大师兄的掌底已难办到何况我师叔的武功又胜过我大师十倍到底是谁在放狗屁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武功高强跟放不放狗屁全不相干。武功高强难道就不放狗屁?不放狗屁的难道武功一定高强?孔夫子不会武功莫非他老人家就专放狗屁……”

    邓百川心想:“这些人的话也非无理包三弟跟他们胡扯争闹待然耗时刻。”便道:“诸位来历在下尚未拜聆适才多有误会误伤了这位娘子在下万分歉仄。今日既是同御妖邪大家算得一家人了。待会强敌到来我们姑苏慕容公子手下的部属虽然不肖逃是决计不逃的倘若当真抵敌不住大家一齐毕命于此便了。”

    玄难道:“慧镜、虚竹你们若有机会务当设法脱逃回去寺中向方丈报讯。免得大家给妖人一网打尽连讯息也传不出去。”六名少林僧合什说道:“恭领法旨。”薛慕华和邓百川等听玄难如此说已明白他决意与众同生共死而是否对付得了星宿老怪心中也实在毫无把握。

    弹琴老者一呆忽然拍手笑道:“大家都要死了。玄苦师兄此刻就算不死以后也听不到我的无上妙曲‘一苇吟’了我又何必为他之死伤心难过?唉!唉!有人说我康广陵是个大大的傻子我一直颇不服气。如此看来纵非大傻也是小傻了。”

    包不同道:“你是货真价实的大傻子大笨蛋!”弹琴老者康广陵道:“也不见得比你更傻!”包不同道:“比我傻上十倍。”康广陵道:“你比傻一百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上一千倍。”康广陵道:“你比傻一万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十万倍千万倍、万万倍?”

    薛慕华道:“二位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更傻。众倍少林派师父你们回到寺中方丈大师问起前因后果只怕你们答不上来。此事本是敝派的门户之羞原不足为外人道。但为了除灭这武林中的大患若是少林高僧主持大局实难成功。在下须当各位详告只是敬盼各位除了几贵寺方丈禀告之外不可向旁人泄漏。”

    慧镜、虚笔等齐声道:“薛神医所示的言语小僧除了向本寺方丈禀告之外决不敢向旁人泄漏半句。”

    薛慕华向康广陵道:“大师哥这中间的缘由小弟要说出来了。”

    康广陵虽于诸师兄弟中居长武功也远远高山侪辈为人却十分幼稚薛华如此问他一声只不过在外人之前全他脸面而已。康广陵道:“这可奇了嘴巴生在你的头上你要说便说又问我干么?”

    薛华道:“玄难大师邓师傅我们的受业恩师武林之中人称聪辩先生……”

    玄难邓百川等都是一怔齐道:“什么?”聪辩先生便是聋哑老人。此人天聋地哑偏偏取个外号叫做“聪辩先生”他们中弟子个个给他刺聋耳朵割断舌头江湖上众所周知。可是康广陵这一群人却耳聪舌辩那就大大的奇怪了。

    薛慕华道:“家师门下弟子人人既聋且哑那是近几十年来的事。以前家师不是聋子更非哑子他是给师弟星宿老怪丁春秋激得变成聋子哑子的。”玄难等都是“哦”的一声。薛慕华道:“我祖师一共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姓苏名讳上星下河那便是家师二弟子丁春秋。他二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到得后来却分了高下……”

    包不同插口道:“嘿嘿定然是你师叔丁春秋胜过了你师父那是不用说的”。薛慕华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祖师学究天人胸中所学包罗万象……”包不同道:“不见得啊不见得。”薛慕华已知此人专门和人抬杠也不去理他继续说道:“之初时我师父和丁春秋学的都是武功但后来我师父分了心去学祖师父弹琴音韵之学……”

    包不同指着康广陵道:“哈哈你这弹琴的鬼门道便是如此转学来的了。”

    康广陵瞪眼道:“我的本事若不是跟师父学的难道跟你学的?”

    薛慕华道:“倘若我师父只学一门弹琴倒也没什么大碍偏是祖师爷所学实在太广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工艺杂学贸迁种植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我师父起始学了一门弹琴不久又去学奕再学书法又学绘画各位请想这些学总问每一门都是大耗心血时日事那丁春秋初时假装每样也都跟着学学学了十天半月便说自己资质太笨难以学会只是专心于武功。如此十年八年的下来他师兄二人的武功便大有高下了。”

    玄难连连点头道:“单是弹琴或奕棋一项便耗了一个人大半生的精力聪辩先生居然能精数项实所难能。那丁春秋专心一致武功上胜过了师兄也不算希奇。”

    康广陵道:“老五还有更要紧的呢你怎么不说?快说快说。”

    薛慕华道:“那丁春秋专心武学本来也是好事可是……可是……唉……这件事说起来于我师们实在太不光采。总而言之丁春秋使了种种卑鄙后段又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几门害之极的邪术突然难将祖师爷打得重伤。祖师爷究竟身负绝学虽在猝不及之时中暗算但仍能苦苦撑持直至我师父赶救援。我师父的武功不及这恶贼一场恶斗之后我师父复又受伤祖师爷则堕入了深谷不知生死。我师父因杂学而耽误了武功但这些杂学毕竟也不是全用处。其时危难之际我师父摆开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扰乱丁春秋耳目与他僵持不下。”

    “丁春秋一时无法破阵杀我师父再者他知道本门有不少奥妙神功祖师爷始终没传师兄弟二人料想祖师爷临死时必将这些神功秘笈的所在告知我师父只能慢慢逼迫我父吐露于和我师父约定只要我师父从此不开口说一句话便不来再找他的晦气。那时我师父门下共有我们这八个不成材的弟子。我师父写下书函将我们遣散不再认为是弟子从此果真装聋作哑不言不听再收的弟子也均刺耳断舌创下了‘聋哑门’的名头。推想我师父之意想是深悔当年分心去务杂学以致武功上不及丁春秋既聋且哑之后各种杂学便不会去碰了。”

    “我们师兄弟八人除了跟师学武之外每人还各学了一门杂学。那是在丁春秋叛师这前的事其时家师还没深切体会到分心旁鹜大的害因此非但不加禁止反而颇加奖饰用心指点。康大师兄广陵学是的奏琴。”

    包不同道:“他这是‘对牛弹琴己不入耳’。”

    康广怒道:“你说弹得不好?我这就弹给你听听。”说着但将瑶琴横放膝头。

    薛慕华忙摇手阻止指道那使棋盘的道:“范二师兄百龄学的是围棋当今天下少有敌手。”

    包不同向范百龄瞧了一眼说道:“无怪你以棋盘作兵刃只是棋盘以磁铁铸成吸人兵器未免取巧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范百龄道:“弈棋之术固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奇兵诡道亦所不禁。”

    薛慕华道:“我范二师哥的棋盘所用磁铁铸成原是为了钻研棋术之用。他不论是行坐卧突然想到一个棋势便要用黑子白子布一番。他的棋盘是磁铁所制将铁铸的棋子放了上去纵在车中马上也不会移动倾跌。后来因势乘便就将棋盘作了兵刃棋子用了暗器倒不是有意用磁铁之物来占人便宜。”

    包不同心下称是口中却道:“理由欠通大大的欠通。范老二如此武功若是用一块木制棋盘将铁棋子拍了上去嵌入棋盘之中那棋子难道还会掉将下来?”

    薛慕华道:“那究竟不如铁棋盘的方便了。我苟三师哥单名一个‘读’字姓好读书诸子百家无所不窥是一位极有学问的宿儒诸位想必都已领教过了。”

    包不同道:“小人之儒不足一晒。”苟读怒道:“什么?你叫我是‘小人之儒’难道你便是‘君子之儒’么?包不同道:“岂敢岂敢!”

    薛慕华知道他二人辩论起来只怕三日三夜也没有完忙打断话头指着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道:“这位是我四师哥雅擅丹青山水人物翎毛花卉并皆精巧。他姓吴拜入师门之前在大宋朝廷做过领军将军之职因此大家便叫他吴领军。”

    包不同道:“只怕领军是专打败仗绘画则人鬼不分。”吴领军道:“倘若描绘阁下尊容确是人鬼难分。”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几时有暇以包老三的尊容作范本绘上一幅‘鬼趣图’倒也极妙。”

    薛慕华笑道:“包兄英俊潇洒何怕必过谦?在下排行第五学的是一门医术江湖上总算菁有微名还没忘了我师父所授的功夫。”

    包不同道:“伤风咳嗽勉强还可医诒一遇到在下的寒毒那便束手无策了。这叫做大病治不了叫病医死。嘿嘿神医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康广捋着长须斜眼相睨说道:“你这位老兄性子古怪倒是有点与众不同。”包不同道:“哈哈我姓包名不同当然是与众不同。”康广陵哈哈大笑道:“你当真姓包?当真名叫不同?”包不同道:“这难道还有假的?嗯这位专造机关的老兄定然精于土木工艺之学是鲁班先师的门下了?”

    薛慕华道:“正是六师弟冯阿三本来是木匠出身。他在投入师门之前已是一位巧匠后来再从家师学艺更是巧上加巧。七师妹妹石精于莳花天下的奇花异卉一经她的培植无不欣欣向荣。”

    邓百川道:“石姑娘将我迷倒的药物想必是取自花卉的粉未并非毒药。”

    那姓石的美妇人闺名叫做清露微微一笑道:“适才多有得罪邓老师恕罪则个。”邓百川道:“在下便莽出手太重了姑娘海涵。”

    薛慕华指着那一开口便唱戏的人道:“八弟李傀儡一生沉迷扮演戏文疯疯颠颠于这武学一道不免疏忽了。唉、岂仅是他我们同门八人个个如此。其实我师父所传的武功我一辈子已然修习不了偏偏贪多勿得到处去学旁人的绝招到头来……唉……”

    李傀儡横卧地下叫道:“孤王乃李存勖是也不爱江山爱做戏嗳好耍啊好耍!”

    包不同道:“孤王乃李嗣源是也抢了你的江山砍了你的脑袋。”

    书呆苟读插口道:“李存勖为手下伶人郭从谦所弑并非死于李嗣源之手。”

    包不同不熟事料知掉书包决计掉不过苟读叫道:“呀呀呸!吾乃郭从谦是也!啊哈吾乃秦始皇是也焚书坑儒专坑小人之儒。”

    薛慕华道:“我师兄弟八人虽给逐出师门却不敢忘了师父教诲的恩德自己合称‘函谷八友’以纪念当年师父在函谷关边授艺之恩。旁人只道我们是臭味相投……”包不同鼻子吸几下说道:“好臭好臭!”苟读道:“易经系辞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臭即是香老兄毫无学问。”包不同道:“老兄之言其香如屁!”

    薛华微笑道:“谁也不知我们原是同门的师兄弟。我们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来中原给他一网打尽是以每两年聚会一次来时却散居各处。”

    玄难、邓百川等听薛神医罢他师兄弟八人的来历心中疑团去了大半。

    公冶乾问道:“如此说来薛先生假装逝世在棺木中布下毒药那是专为对付星宿老怪的了。薛先生又怎知他要来到此处?”

    薛慕华道:“两天之前我正家中闲坐突然有四个人上门求医其中一个是胖大和尚胸前背后的肋骨折断了八根那是少林派掌力所伤早已接好了断骨日后自愈并无凶险。但他脏腑中隐伏寒毒却跟外伤无关若不医治不久便毒身亡。”

    玄难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少林门下的慧净和尚。这僧人不守清规逃出寺去胡作非为敝寺派人拿回按戒律惩处他反而先生出手伤人给老衲的师侄们打伤了。原来他身上尚中寒毒却跟我们无关。不知是谁送他来求治的?”

    薛神医道:“与同来的另外一个病人那可奇怪得很头上戴了一个铁套……”

    包不同和风波同时跳了起来叫道:“打伤我们的便是这铁头小子。”薛神医奇道:“这少年竟有如此功力?可惜当时他来去匆匆我竟没为他搭一搭脉否则于他内力的情状必可知道一些端倪。”包不同问道:“这小子又生了什么怪病?”薛神医道:“他是想病请我除去头上这个铁套可是一加检视这铁套竟是生牢在他头上的除不下来”包不同道:“奇哉奇哉!难道这铁套是他从娘胎中带将出来从小便生在头上的么?’薛神医道:“那倒不是。这铁套安到他头上之时乃是热的烫得他皮开肉绽待得血凝结疤铁套便与他脸面后脑相连了。若要硬揭势必将眼皮、嘴巴、鼻子撕得不成样子。”包不同幸灾乐祸冷笑道:“他既来求你揭去铁罩便将他五官颜面尽皆撕烂也怪不得你。”

    薛神医道:“我正在思索是否能有什么方法他的两个同伴忽然大声呼喝命我快快动手。姓薛的生平有一桩环脾气人家要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薛某宁可死在刀剑之下也决不以术医人。想当年来求我医治。乔峰这厮横蛮悍恶无比但既有求于我言语中也不敢对有丝毫失礼……”他说到这里想起后来着了阿朱的道儿被她点了穴道:“剃了胡须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便不再说下去了。

    包不同道:“你吹什么大气?姓包生平也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要给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包某宁可疾病缠身而死也决不让人治病。”

    康广陵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是什么好宝贝了?人家硬要给你治病还得苦苦向你哀求除非……除非……”一时想不出“除非”什么来。

    包不同道:“除非你是我儿子。”康广陵一怔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我的父亲生了病肯看医生我定要向他苦苦求了。他是个很讲道理之人没想到包不同这话是讨他的便宜便道:“是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子。”包不同道:“你是不是我儿子只有你妈妈心里明白你自己怎么知道?”康广陵一愕又点头道:“话倒不错。”包不同哈哈一笑心想:“此人是个大傻瓜再讨他的便宜胜之不武。”

    公冶乾道:“薛先生那二人既然言语无礼你便拒加医治了。”

    薛神医点道:“正是当时我便道:‘在下技艺有限对付不了诸君另请高明。’那铁头人却对我甚是谦恭说道:‘薛先生你的医道天下无双江湖上人称“阎王敌”武林中谁不敬仰?小人对你向来敬重佩服家父跟你老人家是老朋友了盼你慈悲为怀救一救故人之子。’”

    众人对这铁头人的来历甚为关注六七声音同时问了出来:“他父亲是谁?”

    李傀儡忽道:“他是谁的儿子只有他妈妈心里明白他自己怎么知道?”学的是包不同的声口当真唯妙唯肖。

    包不同笑道:“妙极你学我说话全然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学的乃是我下的种。”

    李傀儡道:“我乃华夏之祖黄帝是也举凡中国子民皆是我的子孙。”他既爱扮古人心意自己是什么人物便是什么人物包不同讨他的便宜他也毫在乎。

    薛神医继续说道:“我听那铁头人自称是我的故人之子当即问他父是谁。那人说道:‘小人身遭不幸辱没了先人父亲的名字是不敢提了。但先父在世之日确是先生的至交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决计不敢拿先父来骗人。’我听他说得诚恳决非虚言。只是在下交游颇广朋友着实不少听他说他父亲已然去世一时这间也猜想不出他父亲是谁。我想待得将他面具揭去之后。瞧他面貌或能推想到他父亲是谁。”

    “只是要揭他这个铁罩而令他颜面尽量少受损伤却实非易事正踌躇间他的一个同伴说道:‘师父的法旨第一要紧是治好这慧净和尚之伤那铁头人的铁罩揭是不揭却不人紧。’我一听之下心头便即火起说道:‘尊师是谁?他的法旨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那人恶狠狠的道:‘我师父的名头说将出来只必吓破了你的胆。他老人家叫你快快治好这胖和尚的伤倘若迁廷时刻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叫你立时便见阎王。”

    “我初时听他说话心中极怒听到后来只觉他口音不纯颇有些西域胡人的声口细看他的相貌也是鬈深目与我中华人氏大异猛地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从星宿海来?’那人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嘿算你眼光厉害。不错我是从星宿海来的。你既猜到了快用心医治吧!’我听他果然自认是星宿老怪的疵子寻思:“‘师门深仇如何不报?’但装作惶恐之态问道:‘久慕星宿海丁老仙法术通玄弟子钦仰无已只是无缘拜见不知他老人家也到了中原么?’”

    包不同道:“呸呸呸!你说星宿老怪也好星宿老魔也好怎么自甘堕落称他做什么‘老仙’!可耻啊可耻!”邓百川道:“三弟薛先生是故意用言语式探岂是真心称他为‘老仙’?”这个我自然知道!若要试探大可称之为‘老鬼’、‘老妖’、‘老贼’激得他的妖贼孙暴跳如雷也是一样的吐露真情。”

    薛慕华道:“包先生话也是有理。老夫不善作伪口中称他一句‘老仙’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了愤怒之色。那妖人甚是狡猾一见之下但即起疑伸手向我脉门抓来喝问:“你查问我师父行踪有何用意?’我见事情败露对付星宿老怪的门下可丝毫不能容情反手一指便点了他的死穴。第二名妖人从怀中取出一柄喂毒匕向我插了过来。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妖人武功又着实了得眼见危急那铁头人忽地夹手夺了他的匕道:‘师父叫咱们求医不是叫咱们来杀人。’那妖人怒道:‘十二师弟给他杀死了你没瞧见么?你……你……你竟敢袒护外人。’铁头人道:‘你定要杀这位神医便由得你可是这胖和尚若不救治性命难保。他不能指引路径找寻冰蚕师父唯你是问。”

    “我乘着他们二人争辩便即取兵刃在手。那妖人见易杀我又想铁头人之言也是理便道:‘既是如此你擒了这鬼医生去见师父去。’铁头人道:‘很好。’一伸手将匕插入那人胸口将他杀死了。”

    众人都是“啊”一声甚是惊奇。包不同却道:“那也没什么奇怪。这铁头人有求于你便即下手杀死的同门向你买好。”

    薛慕叹了口气道:“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他的真意所在不知他由于我是他父亲的朋友还是为了要向我挟恩市惠。我正待询问忽听得远处有下啸声那铁头人脸一变说道:‘我师父在催我回去了。薛伯父最好你将这胖和尚治好了。师父心中一喜或许不来计较这杀徒之仇。’我说:‘星宿老妖跟我仇深似海凡是跟他沾上半点干系的我决计不治。你有本事便杀了我。’那铁头人道‘薛伯父我决不会得罪你。’他还待有所陈说星宿老妖啸声又作他便带了胖和尚匆匆离去。”

    “星宿老贼既到中原他两名弟子死在这家中迟是会找上门来。那铁头人就算替我隐瞒不瞒不了多久。是以我假装身死在棺中暗藏剧毒盼望引他上钩。我全家老幼则藏在这地洞之中。刚好诸位来到舍下在下的一个老仆人虽忠心却是十分愚鲁竟误认诸位便是我所惧怕的对头……”

    包不同说道:“啊哈他当玄难大师是星宿老怪我们这一伙人都是星宿派的徒子徒孙。包某和几个同伴生得古怪说是星宿派的妖魔也还有几分相似可是玄难大师高雅慈祥道貌盎然将他误认为星宿老怪不太也无礼么?”众人都笑了起来。

    薛慕华微笑道:“是啊这件事当真刻打。也是事有凑巧眼下正是我师兄弟八人每两年一次的聚会之期。那老仆眼见情势紧迫不等我的嘱咐便向诸同门报讯的流星火炮点了起来。这流星火炮是我六师弟巧手所制放上天空之后光照数里我同门八人每人的流星各有不同。此事可说有幸有不幸。幸运的是函谷八友在危难之际得能相聚一堂携手抗敌。但竟如此给星宿老怪一网打尽也可说是不幸之极了。”

    包不同道:“星宿老怪本领就算厉害出未必强得过少林僧玄难大师。再加上我们这许多虾兵蟹将在旁呐喊肋威拼命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又何必如此……如此……如此……”他说了三个“如此”牙关格格相击身上寒毒作再也说不下去。李傀儡高声唱道:“我乃刺秦皇之荆轲是也。风萧萧兮身上寒壮士抖兮口难开!”

    突然间地下一条人影飞起挺头向他胸口撞去。李傀儡“啊哟”一声挥臂推开。那人抓住了他厮打起来正是一阵风风波恶邓百川忙道:“四弟不可动粗抻手将风恶拉开。

    便在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又传进山洞:“苏星河的徒子徒孙快快出来投降或许还能保提性命再迟护片刻可别怪我老人家不顾同门义气了。”

    康广陵怒道:“此人好不要脸居然还说什么同门义气。”

    冯啊三向薛慕华道:“五哥这个地洞瞧那木纹石材当建于三百多年之前不知是出于那一派巧匠之手?”薛慕华道:“这是我祖传的产业世代相传有这么一个避难的处所何所建却是不知了。”

    康广陵道:“好啊你有这样一乌龟洞儿居然从来不露半句口风。”薛慕华脸有惭色道:“大哥谅鉴。这种窝洞并不是什么光采物事实是不值一提……”

    一言未毕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有如地震洞中诸人都觉脚底地面摇动站不稳。冯啊三失色道:“不好!丁老怪用炸药硬炸转眼便攻进来了!”

    康广陵怒道:“卑鄙之极无耻之尤。我们祖师爷和师父都擅于土木之学机关变化乃是本门的看家本领。这星宿老怪不花心思破解机关却用炸药蛮炸如何还配称是本门弟子?”包不同冷冷的道:“他杀师父、伤师兄难道你还认他是本门师叔么?”康广陵道:“这个……”

    蓦地里轰的一声大响山洞中尘土飞扬迷得各人都睁不开眼来。洞中闭不通风这一震之下气流激荡人人耳鼓痛。

    玄难道:“与其任他炸破地洞攻将进来还不如咱们出去。”邓百川、化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声称是。

    范百龄心想玄难是少林高僧躲在地洞之中以避敌人实是大损少林威名反正生在此一战终究是躲不过了便道:“如此大伙儿一齐出去跟这老怪一拼。”薛慕华道:“玄难大师还袖手旁观吧。”

    玄难道:“中原武林之事少林派都要插手各位恕罪。何况玄难痛师弟圆寂起因于中了星宿派弟子毒手少林派跟星宿老怪并非无怨无仇。”

    冯阿三道:“大师仗义相助我们师兄弟十分感激。咱们还是从原路出去好教那老怪大吃一惊。”众人都点点头称是。

    冯阿三道:“薛五哥家眷和包风二位都可留在此间谅那老怪未必会来插索。”包不同向他横了一眼道:“还你是留着较好。”冯阿三忙道:“在下决不敢小觑了两位只是两位身受重伤再要出手不大方便。”包不同道:“越伤得重打起来越有劲。”范百龄等都摇了摇头均觉此人当真不可理喻。当下冯阿三扳动机括快步抢了出去。

    轧轧之声甫作出三个火炮砰砰砰三声响炸得白烟弥漫。三声炮响过去石板移动后露出的缝口已可过人冯阿三又是三个火炮掷出跟着便窜了去。

    汉阿三双足尚未地白烟中条一黑影从身旁抢出冲入外面人丛中叫道:“哪一个是星宿老怪姓风跟你会会。”正是一阵风风波恶。

    他见面前身穿葛衣汉子喝道:“吃我一拳!”砰的一拳已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是星宿派第九弟子身子一晃风波恶第二拳又已击中他肩头。只听得劈劈拍拍之声不绝风波出手快极几乎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在对方身上只是他伤后无力打不倒那星宿弟子。玄难、邓百川、康广陵、薛华等都从洞中窜了上来。

    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老者站在西南角上他身前左右站着两排高矮不等的汉子那铁头人赫然便在其中。康广陵叫道:“丁老贼你还没死吗?可还记得我么?”

    那老者正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一眼之间便已认清了对方诸人手中羽扇挥了几挥说道:’慕华贤侄你如能将那胖胖的少林僧医好我可饶你不死只是你须拜我为师改投我星宿门下。”他一心一意只是薛华治愈慧净带他到昆仑山之颠去捕捉冰蚕。

    薛慕华听他口气竟将当前诸人全放在眼里似乎各人的生死存亡全可由他随心所欲的处置。他深知这师叔的厉害心下着实害怕说道:“丁老贼这世上我只听一个的话唯有他老人家叫我救谁我便救谁。你要杀我原是易如反掌。可是要治病人你非去求那位老家不可。”

    丁春秋冷冷的道:“你只听苏星河的话是也不是?”

    薛慕华道:“只有禽兽不如的恶棍才敢起欺师灭祖之心。”他此言一出康广陵、范百龄、李傀儡等齐声喝采。

    丁春秋道:“很好很好你们都是苏星河的乖徒儿可是苏星河却曾派人通知我说道已将你们八人逐出门墙不再算是他门下的弟子。难道姓苏的说话不算仍是偷偷的留着这师徒名份么?”

    范百龄道:“一日为师终身如父。师父确是将我们八人逐出了门墙。这些年来我们始终没见到他老家一面上门拜谒。他老人家也是不见。可是我们敬爱师父之心决不关减了半分。姓丁的我们八人所以变孤魂野鬼无师门可依全是受你这老贼所赐。”

    丁春秋微笑道:“些言甚是。苏星河是怕我向你们施展辣手将你们一个个杀了。他将你逐出门墙意在保全你们这几条小命。他不舍得剌聋你耳朵割了你们舌头对你们的情谊可深得很哪哼婆婆妈妈能成什么大事?嘿嘿很好很好。你们自己说吧到底星河还算不算是你们师父?”

    康广陵等听他这么说均知若不弃却“苏星河之弟子”的名份丁春秋立时便下杀手但师恩深重岂可贪生怕死而背叛师门八同门中除了石清露身受重伤留在地洞中不出门墙但师徒之份自是终身不变。”

    李傀儡突然大声道:“我乃星宿老怪的母是也。我当年跟二郎神的哮天犬私通生下你这小畜生。我打断你的狗腿!”他学着老妇人的口音跟着汪汪汪三声狗叫。

    康广陵包不同等尽皆纵声狂笑。

    丁春秋怒不可遏眼中陡然间出异样光芒左手袍袖一拂一点碧油油的磷火射向李傀儡身上当真比流星还快。李傀儡一腿已断一手掌着木棍行动不便待要闪避却哪里来得及嗤的一声响全身衣服着火。他急忙就地批滚可是越滚火越旺。范百龄急从地下抓起泥沙往他身洒去。

    丁春秋袍袖中接连飞出点火星分向康广陵等五人射去便只饶过了薛慕华一人。康广陵双掌齐推震开火星。玄难双掌摇动劈开了两点火星。但冯阿三、范百龄二人却已身上着火。霎时之间李傀儡等三人被烧得哇哇乱叫。

    丁春秋的众弟子颂声大起:“师父略施小枝便烧得你们如烤猪一般还不快快跪下投降!”“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教你们中原猪狗们看看我星宿派的手段。”“师父他老人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上下古今的英雄好汉无不望风披靡!”

    包不同大叫:“放屁!放屁!哎唷我肉麻死了!丁老贼你的脸皮真老!”

    包不同语声未歇两点火星已向他疾射过来。邓百川和公冶乾各出一掌撞开了这两点火星但两人同时胸口如同中了巨锤之击两声闷哼腾腾腾退出三步。原来丁春秋以极强内力拂出火星玄难内力与之相当以掌力将火星撞开后不受损伤邓百川和公冶乾便抵受不住。

    玄难欺到李傀儡身前拍出一掌掌力平平从他身上拂过嗤的一声响处掌力将他衣衫撕裂扯下了一大片来正在烧炙他的磷火也即被掌风扑熄。

    一名星宿派弟子叫道:“这秃驴掌力还算不弱及得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另一名弟子道:“呸只及我师父的百分之一!”

    玄难跟着反手拍出两掌又扑熄了范百龄与冯阿三身上磷为其时邓百川、公冶乾、康广陵等已纵身齐上向着星宿派众弟子攻去。

    丁春秋一摸长须说道:“少林高僧果真功力非凡老夫今日来领教领教。”说着迈步而上左掌轻飘飘的向玄难拍来。

    玄难素知丁老怪周身剧毒又擅“化功**不敢稍有怠忽猛地里双掌齐舞立时向丁春秋连续击出一十八掌这一十八掌连环而出左掌尚未收转右掌已然击出快无伦令丁春秋绝无使毒的丝毫余暇。这少林派“快掌”果然威力极强只逼得丁春秋不断倒退玄难击出了一十八掌丁春搂便退了一十八步。玄难一十掌打完双腿鸳鸯连环又迅捷无比的踢出了古六腿腿影飘飘直瞧不清他踢出的到底是左腿还是右腿。丁春秋展动身形忽闪避这三十六腿堪堪避过却听得拍拍两声肩头已中了两拳原来玄难踢到最后两腿时同时挥拳击出。丁春秋避过了腿踢终于避不开拳打。丁春秋道:“好厉害!”身子晃了两晃。

    玄难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登时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他情知不妙丁春秋衣衫上喂有剧毒适才他两拳已中暗算当即呼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左手拳又向丁春秋打去。

    丁春秋挥右拳挡住他拳头跟着左拳猛力拍出。玄难中毒后转身不灵难以闪避只得挺右滨相抵。到此地步已是高后比拼真力玄难心下暗惊:“我决不能跟他比拼内力!”但若拳上上不使内力对方内力震来立时便是脏腑碎裂明知已着了道儿却不得不运内力抵挡。这一运劲但觉内力源源不绝的向外飞散再也凝聚不起。

    不到一盏茶时他丁春秋哈哈一笑耸一耸肩拍的一声玄难扑在地下全身虚脱。丁春搂打倒了玄难四下环顾只见公冶乾和范百龄二人倒在地下抖是中了游坦之的寒毒掌邓百川、薛慕华等兀自与众弟子恶斗星宿派门下也有七人或死或伤。

    丁春秋一声长笑大袖飞舞扑向邓百川身后和他对了一掌回身一脚将包不同踢倒。邓百川无奈只得又出掌相迎手掌中微微一凉全身已软绵绵的没了力气眼中看出来迷迷糊糊的尽是白雾。一名星弟子走过来伸臂一撞邓百川扑地倒了。

    顷刻之间慕容氏手下的部属玄难所率领的少林诸僧康广等函谷八友被丁春秋的游坦之二人分别打倒。游坦之本来仅有浑厚内力武艺平庸之极但经丁春秋指点数日已学会的七八招掌法虽然已武功而论与寻常武师仍差得甚远但以之了挥体内所蕴积的冰蚕寒毒却已威力非凡。公冶乾等出掌打在他身上一击即中但被他体内的寒毒反激反而受伤再被他加上一掌那更是难以抵受。

    这时只余下薛慕华一人未曾受伤他冲击数次星宿诸弟子都含笑相避并不还击。

    丁春秋笑道:“薛贤侄你武功比你的师兄弟高得多了了不起!”

    薛慕华见同门师兄一一倒地只有自己安然无恙当然是丁春秋手下留情之故。他长叹一声说道:“丁老贼你那个胖和尚外伤易愈内伤难治已活不了几天啦你想逼我治病救人那是一百个休想!”

    丁春秋招招手道:“薛贤侄你过来!”

    薛慕华道:“你要杀要杀不论你说什么我总是不听。”

    李傀儡叫道:“薛五哥大义凛然你乃苏武是也留胡十九年不辱汉节。”

    丁春秋微微一笑走到薛华身前三步处立定左掌轻轻搁在他肩头微笑问道:“薛贤侄你习练武功已几年了?”薛慕华道:“四十五年。”丁春秋道:“这四十五载寒暑之功可不容易哪。听说你以医术与人交换武学各家各派的精妙招式着实学得不少是不是?”薛慕华道:“我学这些招式原意是想杀了你可是……可是不论什么精妙招式遇上你的邪术全然无用……唉!”说着摇头长叹。

    丁春秋道:“不然!虽然内力为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若固枝叶自茂但招数亦非无用。你如投入我门下我可传你天下无双的精妙内力此后你纵横中原易如反掌。”

    薛慕华怒道:“我自有师父要我薛慕华投入你门下我还是一头撞死了的好。”

    丁春秋微笑道:“真要一头撞死那也得有力气才成啊。倘若你内力毁败走步路也难还说什么一头撞死?四十五年的苦功嘿嘿可惜可惜。”

    薛慕华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但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热晃然他只须心念略动之间化或**使将出来自己四十五载的勤修苦练之功立即化为乌有咬牙说道:“你能狠心伤害自己父、师兄再杀我们八人又何足道哉?我四十五年苦功毁于一旦当然可惜但性命也不在了还谈什么苦功不苦功?”

    包不同喝采道:“这几句话有骨气。星宿派门下怎能有如此英雄人物?”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暂且不杀你只问你八句话:‘你医那个胖和尚?’第一句你回答不医我便杀了你大师兄康广陵。第二句你回答不医我再杀你二师兄范百龄。你那会种花的师妹躲哪里去了?我终究找得到她。第六句你回答不医我去杀了你那个美貌师妹。第七句杀你八师弟李傀儡。到第八句问你仍是回答不医那你猜我便如何?”

    薛慕华听他说出如惨酷的法子来脸色灰白颤声道:“那时你再杀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们八人一起死便是。”

    丁春秋微笑道:“我也不忙杀你第八句问话你如回答:‘不医’我要去杀一个自称为’聪辩先生’的苏星河。”薛慕华大叫:“丁老贼你胆敢去碰我师父一根毫选毛!”

    丁春秋微笑道:“为什么不敢?星宿老仙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了我虽答应过苏星河只须他从此不开口说话我便不杀他。可是你惹恼了我徒儿的帐自然要算在师父头上我爱去杀他天下又有谁管得了我?”

    薛慕华心中乱成一团情知这老贼逼迫自己医治慧净用意定然十分阴毒自己如出手施治便是肋纣为虐但如自己坚持不医慧净七个师兄弟的性命固然不保连师父聪辩先生也必死在他的手下。他沉吟半晌道:“好我屈服于你只是我医好这胖和尚后你可不得再向这里众位朋友和我师父、师兄弟为难。”

    丁春秋大喜忙道:“行行!我答应饶他们的狗命便是。”

    邓百川说道:“大丈夫今日误中奸邪毒手死则死耳谁要你饶命?”他本来吐言声苦洪钟但此时真耗散言语虽仍慷慨激昂话声却不免有气没力了。包不同叫道:‘薛慕华别上他的当这狗贼自己刚才说过他的话作不得数。”

    薛慕华道:“对你说过的‘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但忘了。’”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问你第一句话:‘你医不医那胀胖和尚?’”说着右足虚伸足尖对准了康广陵的太阳穴显然只须薛慕华口中吐出“不医”两字他右足踢出立时便杀了康广陵。众人心中怦怦乱跳只叫得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医!”

    喝出“不医”这两字的不是薛慕华而是康广陵。

    丁春秋冷笑道:“你想我就此一脚送了你性命可也没这么容易。”转头向薛慕华问道:“你要不要假手于我先杀了你大师哥?”

    薛慕华叹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医治这个胖和尚便是。”

    康广陵骂道:“薛老五你便恁地没出息。这丁老贼是我师门的大仇人你怎地贪生怕死竟在他威逼之下屈服?”

    薛慕华道:“他杀了我们师兄弟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难道没听见他说这老贼还要去跟咱们师父为难?”

    一想到师父的安危康广陵等人都是无话可说。

    包不同道:“胆……”他本想骂“胆小鬼”但只一个“胆”字出口邓百川便伸手过去按住了他口。包不同对这位大哥倒有五分敬畏强忍怒气缩回了骂人的言语。

    薛慕华道:“姓丁的我既屈从于你替你医治那胖和尚你对我的众位朋友可得客客气气。”丁春秋道:“一切依你便是。”

    当下丁春秋命弟子将慧净抬了过来。薛慕华问慧净道:“你长年累月亲近厉害毒物以致寒毒深入脏腑那什么毒物?”慧净道:“是昆仑山的冰蚕。”薛慕华摇了头当下也不多问先给他施过针灸再取两粒大红药丸给他服下然后替各人接骨的接骨疗伤的疗伤直忙到大天亮这才就绪受伤的诸人分别躺在床上或是门板上休息。薛家的家人做了面出来供众人食用。

    丁春秋吃了两碗面向薛慕华笑了笑说道:“你算还识时务没在这面中下毒。”薛慕华道:“说到用毒天下末见得更胜似你的。我虽有此心却不敢班门弄斧。”

    丁春秋哈哈一笑道:“你叫家人出去给我雇十辆驴车来。”薛慕华道:“要十辆驴车何用?”丁春秋双眼上翻冷冷道:“我的事也用得着你管么?薛神医在这里人缘想必不差要雇十辆驴车不会是什么难事。”薛慕华无奈只得呛咐家人出去雇车。

    到得午间十辆驴车先后雇到。丁春秋道:“将车夫都杀了!”薛慕华大吃一惊道:“什么?只见星宿派众弟子手掌起处拍拍拍几声响过十名车夫已然尸横就地。薛慕华怒道:’丁老贼!这引起车夫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你……竟下如此毒手?”

    丁春秋道:“星宿派要杀几个人难道还论什么是非讲什么道理?你们这些人个个给我走进大车里去。一个也别留下!薛贤侄你有什么医书药材随身带一些我可要烧你的屋了。”

    薛慕华又是大吃一惊但想此人无恶不作多说也是白饶各种医书他早已读得烂熟不用再带但许多精心炮制听丸膏丹却是难得之物当下口中咒骂不休捡拾药物。他收拾未毕星宿派诸的弟子已在屋后放起火来。

    少林僧中慧镜、僧本来受了玄难之嘱要逃回寺去后讯岂知丁春秋置严密逃出不远便都给抓了回来。少林寺玄难等七僧姑苏慕容庄上邓百川等四人函谷八人十九人中除了薛慕华一人周身无损之外其余的或被化去内力或为丁春秋掌力所伤或中游坦之的冰蚕寒毒或中星宿派弟子的剧毒个个动弹不得。再加上薛慕华的家人数十人分别给塞入十辆车之中。星宿派众弟子有的做车夫其余的骑在旁押送车上帷幕给拉下后用绳缚紧车中全无光亮更看不到外面情景。

    玄难等中心都是存着同样的疑团:“这老贼要带我们到哪里去?”人人均知若是出口询问徒受星宿弟子之辱决计得不到回答只得各自心道:“暂且忍耐到时自知。”

第三十一章 输赢成败 又争由人算

    车行辚辚日夜不停。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世武林大豪这时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众人只约莫感到一行人是向东南方行。

    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上了山道。行到午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大车再也无法上去。星宿派众弟子将玄难等叫出车来。步行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地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冯阿三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山道上四人快步奔来。当先二人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后面跟着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道:“很好很好。你还没死心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

    那青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炮仗窜上了天空。寻常炮仗都是“砰”的一声响过跟着在半空中“拍”的一声炸得粉碎这炮仗飞到半空之后却拍拍拍连响三下。冯阿三向康广陵低声道:“大哥这是本门的制作。”不久山道上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人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并非兵刃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罢。”当下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顷刻间便没入了前面竹林之中。邓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一直心中愤懑均觉误为妖邪所伤非战之罪这时见到他轻功如此精湛那是取巧不来的真实本领不由得叹服寻思:“他便不使妖邪功夫我也不是他对手。”风波恶赞道:“这老妖的轻功真是了得佩服啊佩服!”他出口一赞星宿群弟子登时竞相称颂说得丁春秋的武功当世固然无人可比而且自古以来的武学大师什么达摩老祖等也都大为不及谄谀之烈众人闻所未闻。包不同道:“众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确是胜过了任何门派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弟子大喜。一人问道:“依你之见我派最厉害的功夫是哪一项?”包不同道:“岂止一项至少也有三项。”众弟子更加高兴齐问:“是哪三项?”包不同道:“第一项是马屁功。这一项功夫如不练精只怕在贵门之中活不上一天半日。第二项是法螺功若不将贵门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嘘不但师父瞧你不起在同门之间也必大受排挤无法立足。这第三项功夫呢那便是厚颜功了。若不是抹杀良心厚颜无耻又如何练得成马屁与法螺这两大奇功。”他说了这番话料想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齐向他拳足交加只是这几句话犹似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岂知星宿派弟子听了这番话后一个个默默点头。一人道:“老兄聪明得紧对本派的奇功倒也知之甚深。不过这马屁、法螺、厚颜三门神功那也是很难修习的。寻常人于世俗之见沾染甚深总觉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坏的。只要心中存了这种无聊的善恶之念、是非之分要修习厚颜功便是事倍功半往往在要紧关头功亏一篑。”

    包不同本是出言讥刺万万料想不到这些人安之若素居之不疑不由得大奇笑道:“贵派神功深奥无比小子心存仰慕还要请大仙再加开导。”

    那人听包不同称他为“大仙”登时飘飘然起来说道:“你不是本门中人这些神功的秘奥自不能向你传授。不过有些粗浅道理跟你说说倒也不妨。最重要的秘诀自然是将师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个屁……”包不同抢着答:“当然也是香的。更须大声呼吸衷心赞颂……”那人道:“你这话大处甚是小处略有缺陷不是‘大声呼吸’而是‘大声吸小声呼’。”包不同道:“对对大仙指点得是倘若是大声呼气不免似嫌师父之屁……这个并不太香。”那人点头道:“不错你天资很好倘若投入本门该有相当造诣只可惜误入歧途进了旁门左道的门下。本门的功夫虽然变化万状但基本功诀也不繁复只须牢记‘抹杀良心’四字大致也差不多了。”

    包不同连连点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对贵派心向往之恨不得投入贵派门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荐么?”那人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门当真谈何容易那许许多多艰难困苦的考验谅你也无法经受得起。”另一名弟子道:“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与他多说。姓包的你若真有投靠本门之心当我师父心情大好之时我可为你在师父面前说几句好话。本派广收徒众我瞧你根骨倒也不差若得师父大慈悲收你为徒日后或许能有些造就。”包不同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多谢。大仙恩德包某没齿难忘。”邓百川、公冶乾等听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以吹牛拍马为荣实是罕见罕闻。”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一人身后站着三人。丁春秋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一行人渐渐行近包不同忽听得身后竹杠上的李傀儡喉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包不同回头望去见他脸色雪白神情极是惶怖。包不同道:“你这扮的是什么?是扮见了鬼的子都吗?吓成这个样子!”李傀儡不答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则是个青年公子。包不同认得那公子便是段誉心下老大没味寻思:“我对这小子向来甚是无礼今日老子的倒霉样儿却给他瞧了去这小子定要出言讥嘲。”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秋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道:“喂姓段的小子你已输了这就跟包的难兄难弟一块儿认输罢。”段誉身后三人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正是朱丹臣等三名护卫。突然之间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包不同吃了一惊说道:“捣什么鬼?”四字一说出口立即省悟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聋哑老人“聪辩先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父。但他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而且对手又不是什么重要脚色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而已?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们八人欢喜无限。”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不敢再以师徒相称。范百龄道:“少林派玄难大师瞧你老人家来啦。”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眼光向众人一瞥便又转头去瞧棋局。众人曾听薛慕华说过他师父被迫装聋作哑的缘由此刻他居然开口说话自是决意与丁春秋一拚死活了。康广陵、薛慕华等等都不自禁的向丁春秋瞧了瞧既感兴奋亦复担心。玄难说道:“好说好说!”见苏星河如此重视这一盘棋心想:“此人杂务过多书画琴棋无所不好难怪武功要不及师弟。”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了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解不来。”眼见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段誉退在一旁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得便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不亵渎了她?”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公冶乾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公冶乾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苏星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我……决意尽心尽力。”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丁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苏星河道:“聋哑老人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缘由。”丁春秋道:“妙极!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玄难身畔说道:“大师请坐。”玄难见这块大石无虑二百来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功力实是了得自己武功未失之时要提这块巨石当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下合十说道:“多谢!”坐在石上。苏星河又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说到这里眼光向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人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理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见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气模溢的**岁小儿棋枰上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玄难心想:“这位聪辩先生的师父徒弟倒均是一脉相传于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个个都是入了魔将毕生的聪明才智浸注于这些不相干的事上以致让丁春秋在本门中横行无忌无人能加禁制实乃可叹。”

    只听苏星河道:“我这个师弟”说着向丁春秋一指说道:“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师饮恨谢世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

    包不同插口道:“这位段公子未必英俊潇洒更是大大不见得何况人品英俊潇洒跟下棋有什么干系欠通啊欠通!”苏星河道:“这中间大有干系大有干系。”包不同道:“你老先生的人品嘿嘿也不见得如何英俊潇洒啊。”苏星河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包不同道:“你定说我包不同比你老先生更加的丑陋古怪……”苏星河不再理他续道:“段公子所下的十余着也已极尽精妙在下本来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着最后数子终于还是输了。”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一言未毕猛听得范百龄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苏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声三枚棋子弹出打中了他胸中穴道这才止了他喷血。

    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拍的一声半空中飞下白白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苏星河一看见到一小粒松树的树肉刚是新从树中挖出来的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这“珍珑”的关键所在。他一抬头只见左五丈外的一棵松树之后露出淡黄色长袍一角显是隐得有人。

    苏星河又惊又喜说道:“又到了一位高人老朽不胜之喜。”正要以黑子相应耳边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一粒黑色小物从背后飞来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苏星河所要落子之处。众人“咦”的一声转过头去竟一个人影也无。右的松树均不高大树上如藏得有人一眼便见实不知这人躲在何处。苏星河见这粒黑物是一小块松树皮所落方位极准心下暗自骇异。那黑物刚下左松树后又射出一粒白色树肉落在“去”位五六路上。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一粒黑物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四五路上。这黑子成螺旋形上升自何处便难以探寻这黑子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旁观众人心下钦佩齐声喝采。采声未歇只听得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你来破解珍珑小僧代应两着勿怪冒昧。”枝叶微动清风飒然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

    段誉吃了一惊心道:“鸠摩智这魔头又来了!”又想:“难道刚才那白子是慕容公子所?这位慕容公子今日我终于要见到了?”只见鸠摩智双手合十向苏星河、丁春秋和玄难各行一礼说道:“小僧途中得见聪辩先生棋会邀帖不自量力前来会见天下高人。”又道:“慕容公子这也就现身罢!”但听得笑声清朗一株松树后转了两个人出来。段誉登时眼前一黑耳中作响嘴里苦全身生热。这人娉娉婷婷缓步而来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的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两人已走近身来但王语嫣对段誉视而不见竟没向他招呼。段誉又道:“她心中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在从前就算跟我在一起心中也只有她表哥。”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早抢着迎上。公冶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丁春秋、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包不同道:“这姓段的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刚才已下过棋败下了阵来。”慕容复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姑苏慕容”名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丁春秋也说了几句客气话。慕容复最后才和段誉相见话道:“段兄你好。”段誉神色惨然摇头道:“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王语嫣“啊”的一声道:“段公子你也在这里。”段誉道:“是我……我……”慕容复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走到棋局之旁拈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鸠摩智应了一着。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语嫣和段誉、邓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

    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下。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慕容复长剑脱手一惊之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王语嫣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劝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慕容复转头向着段誉道:“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俾在下得以一开眼界。”段誉向鸠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脉神剑”之后又来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步与鸠摩智离得远远地中间有朱丹臣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你刚才当真没瞧见?”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慕容复向丁春秋横了一眼向段誉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六脉神剑’绝技可是大理段家的吗?”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声音。朱丹臣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一来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二来好容易见到王语嫣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当下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了几步。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忍于是出言提醒。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将虚竹放在地下。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南海鳄神居然听段誉的话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朱丹臣等人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虚竹坐在地下心下转念:“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慧。’我等钝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达摩祖师传下了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也可由弈棋而摄心。学武讲究胜败下棋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败心。念经、吃饭、行路之时无胜败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倘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败心那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我武功不佳棋术低劣和师兄弟们比武、下棋之时一向胜少败多师父反而赞我能不嗔不怨胜败心甚轻。怎地今日我见这位段施主下了一着错棋便担心他落败出言指点?何况以我的棋术又怎能指点旁人?他这着棋虽与慕容公子的相同此后便多半不同了我自己不解反而说‘只怕不行’岂不是大有贡高自慢之心?”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慕容复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那也是不能了!”说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说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无颜去见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庆跟着自言自语:“唉不如自尽了罢!”提起铁杖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但他究竟修为甚深隐隐知道不对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这一点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铁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点了下去。他当年失国流亡、身受重伤之余也曾生过自尽的念头只因一个特异机缘方得重行振作此刻自制之力减弱隐伏在心底的自尽念头又冒了上来。

    周围的诸大高手之中玄难慈悲为怀有心出言惊醒但这声“当头棒喝”须得功力与段延庆相当方起振聋聩之效否则非但无益反生祸害心下暗暗焦急却是束手无策。苏星河格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不能相救。慕容复知道段延庆不是好人他如走火而死除去天下一害那是最好不过。鸠摩智幸灾乐祸笑吟吟的袖手旁观。段誉和游坦之功力均甚深厚却全不明白段延庆此举是什么意思。王语嫣于各门各派的武学虽所知极多但丁春秋以心力诱引的邪派功夫并非武学她是一窍不通了。叶二娘以段延庆一直压在她的头上平时颐指气使甚为无礼积忿已久心想他要自尽却也不必相救。邓百川、康广陵等不但功力全失且也不愿混入星宿老怪与“第一恶人”的比拚。这中间只有南海鳄神一人最是焦急眼见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已不过数寸再延搁片刻立时便点了自己死穴当下顺手抓起虚竹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说着便向段延庆掷了过去。丁春秋拍出一掌道:“去罢!别来搅局!”南海鳄神这一掷之力极是雄浑虚竹身带劲风向前疾飞但被丁春秋软软的一掌虚竹的身子又飞了回去直撞向南海鳄神。南海鳄神双手接住想再向段延庆掷去不料丁春秋的掌力之中蕴蓄着三股后劲南海鳄神突然双目圆睁腾腾腾退出三步正待立定第二股后劲又到。他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只道再也没事了哪知还有第三股后劲袭来。他身不由主倒翻了一个筋斗双手兀自抓着虚竹将他在身下一压又翻了过来。他料想丁老怪这一掌更有第四股后劲忙将虚竹的身子往前一推以便挡架。

    但是第四股后劲却没有了南海鳄神睁眼骂道:“你奶奶个雄!”将虚竹放在地下。

    丁春秋了这一掌心力稍弛段延庆的铁杖停在半空不再移动。丁春秋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段延庆我劝你还是自尽了罢还是自尽了罢!”段延庆叹道:“是啊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自尽了罢!”说话之间杖头离着胸口衣衫又近了两寸。虚竹慈悲之心大动心知要解段延庆的魔障须从棋局入手只是棋艺低浅要说解开这局复杂无比的棋中难题当真是想也不敢想眼见段延庆双目呆呆的凝视棋局危机生于顷刻突然间灵机一动:“我解不开棋局但捣乱一番却是容易只须他心神一分便有救了。既无棋局何来胜败?”便道:“我来解这棋局。”快步走上前去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闭了眼睛随手放在棋局之上。

    他双眼还没睁开只听得苏星河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虚竹睁眼一看不禁满脸通红。

    原来自己闭着眼睛瞎放一子竟放在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他自己将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玄难摇头莞尔。范百龄虽在衰疲之余也忍不住道:“那不是开玩笑吗?”苏星河道:“先师遗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小师父这一着虽然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着。”将虚竹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跟着下了一枚黑子。段延庆大叫一声从幻境中醒觉眼望丁春秋心道:“星宿老怪你乘人之危暗施毒手咱们可不能善罢甘休。”丁春秋向虚竹瞧了一眼目中满含怨毒之意骂道:“小贼秃!”段延庆看了棋局中的变化已知适才死里逃生乃是出于虚竹的救援心下好生感激情知丁春秋挟嫌报复立即便要向虚竹下手寻思:“少林高僧玄难在此谅星宿老怪也不能为难他的徒子徒孙但若玄难老朽昏庸回护不周我自不能让小和尚为我而死。”

    苏星河向虚竹道:“小师父你杀了自己一块棋子黑棋再逼紧一步你如何应法?”

    虚竹赔笑道:“小僧棋艺低劣胡乱下子志在救人。这盘棋小僧是不会下的请老前辈原谅。”

    苏星河脸色一沉厉声道:“先师布下此局恭请天下高手破解。倘若破解不得那是无妨若有后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来捣乱棋局渎亵了先师毕生的心血纵然人多势众嘿嘿老夫虽然又聋又哑却也要誓死周旋到底。”他叫做“聋哑老人”其实既不聋又不哑此刻早已张耳听声开口说话竟然仍自称“又聋又哑”只是他说话时须髯戟张神情极是凶猛谁也不敢笑话于他。

    虚竹合十深深行礼说道:“老前辈……”苏星河大声喝道:“下棋便下棋多说更有何用?我师父是给你胡乱消遣的么?”说着右手一挥拍出一掌砰的一声巨响眼前尘土飞扬虚竹身前立时现出一个大坑。这一掌之力猛恶无比倘若掌力推前尺许虚竹早已筋折骨断死于非命了。虚竹吓得心中怦怦乱跳举眼向玄难瞧去盼望师伯祖出头救他脱此困境。玄难棋艺不高武功又已全失更有什么法子好想?当此情势只有硬起头皮正要向苏星河求情忽见虚竹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所下之处却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这一步棋竟然大有道理。这三十年来苏星河于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均已拆解得烂熟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但虚竹一上来便闭了眼乱下一子以致自己杀了一大块白子大违根本棋理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那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岂知他闭目落子而杀了自己一大块白棋后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然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这个新局面苏星河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原来虚竹适才见苏星河击掌威吓师伯祖又不出言替自己解围正自彷徨失措之际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下‘平’位三九路!”虚竹也不理会此言是何人指教更不想此着是对是错拿起白子依言便下在“平”位三九路上。待苏星河应了黑棋后那声音又钻入虚竹耳中:“‘平’位二八路。”虚竹再将一枚白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他此子一落只听得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虚竹抬头起来只见许多人脸上都有钦佩讶异之色显然自己这一着大是精妙又见苏星河脸上神色又是欢喜赞叹又是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虚竹心下起疑:“他为什么忽然高兴?难道我这一着下错了么?”但随即转念:“管他下对下错只要我和他应对到十着以上显得我下棋也有若干分寸不是胡乱搅局侮辱他的先师他就不会见怪了。”待苏星河应了黑子后依着暗中相助之人的指示又下一着白子。他一面下棋一面留神察看是否师伯祖在暗加指示但看玄难神情焦急却是不像何况他始终没有开口。钻入他耳中的声音显然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说话者以深厚内力将说话送入他一人的耳中旁人即是靠在他的身边亦无法听闻但不管话声如何轻话总是要说的。虚竹偷眼察看各人口唇竟没一个在动可是那“下‘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他耳中。虚竹依言而下寻思:“教我的除了师伯祖外再没第二人。其余那些人和我非亲非故如何肯来教我?这些高手之中也只有师伯祖没下过棋其余的都试过而失败了。师伯祖神功非凡居然能不动口唇而传音入密我不知几时才能修得到这个地步。”他哪知教他下棋的却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恶贯满盈”段延庆。适才段延庆沉迷棋局之际被丁春秋乘火打劫险些儿走火入魔自杀身亡幸得虚竹捣乱棋局才救了他一命。他见苏星河对虚竹厉声相责大有杀害之意当即出言指点意在替虚竹解围令他能敷衍数着而退。他善于腹语之术说话可以不动口唇再以深厚内功传音入密身旁虽有好几位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谁也没瞧出其中机关。可是数着一下之后局面竟起了大大变化段延庆才知这个“珍珑”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棋中固有“反扑”、“倒脱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最多也不过**子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这等“挤死自己”的着法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如何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任何人所想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虚竹闭上眼睛、随手瞎摆而下出这着大笨棋来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段延庆的棋术本来极为高明当日在大理与黄眉僧对弈杀得黄眉僧无法招架这时棋局中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再下天地一宽既不必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鸠摩智、慕容复等不知段延庆在暗中指点但见虚竹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玄难喃喃自语:“这局棋本来纠缠于得失胜败之中以致无可破解虚竹这一着不着意于生死更不着意于胜败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脱……”他隐隐似有所悟却又捉摸不定自知一生耽于武学于禅定功夫大有欠缺忽想:“聋哑先生与函谷八友专鹜杂学以致武功不如丁春秋我先前还笑他们走入了歧路。可是我毕生专练武功不勤参禅不急了生死岂不是更加走上了歧路?”想到此节霎时之间全身大汗淋漓。段誉初时还关注棋局到得后来一双眼睛又只放在王语嫣身上他越看越是神伤但见王语嫣的眼光始终没须臾离开过慕容复。段誉心中只说:“我走了罢我走了罢!再耽下去只有多历苦楚说不定当场便要吐血。”但要他自行离开王语嫣却又如何能够?他寻思:“等王姑娘回过头来我便跟她说:‘王姑娘恭喜你已和表哥相会我今日得多见你一面实是有缘。我这可要走了!’她如果说:‘好你走罢!’那我只好走了。但如果她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那么我便等着瞧她有什么话吩咐。”

    其实段誉明知王语嫣不会回头来瞧他一眼更不会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突然之间王语嫣后脑的柔微微一动。段誉一颗心怦怦而跳:“她回头过来了!”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叫道:“表哥!”

    慕容复凝视棋局见白棋已占上风正在着着进迫心想:“这几步棋我也想得出来。万事起头难便是第一着怪棋无论如何想不出。”王语嫣低声叫唤他竟没听见。王语嫣又是轻轻叹息慢慢的转过头来。

    段誉心中大跳:“她转过头来了!她转过头来了!”王语嫣一张俏丽的脸庞果然转了过来。段誉看到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眼神中更有幽怨之色寻思:“自从她与慕容复公子并肩而来神色间始终欢喜无限怎地忽然不高兴起来?难道……难道为了心中对我也有一点儿牵挂吗?”只见她眼光更向右转和他的眼光相接段誉向前踏了一步想说:“王姑娘你有什么话说?”但王语嫣的眼光缓缓移了开去向着远处凝望了一会又转向慕容复。段誉一颗心更向下低沉说不尽的苦涩:“她不是不瞧我可比不瞧我更差上十倍。她眼光对住了我然而是视而不见。她眼中见到了我我的影子却没进入她的心中。她只是在凝思她表哥的事哪里有半分将我段誉放在心上。唉不如走了罢不如走了罢!”那边虚竹听从段延庆的指点落子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传音道:“下‘上’位七八路!”虚竹依言下子他对弈道虽所知甚少但也知此着一下便解破了这个珍珑棋局拍手笑道:“好像是成了罢?”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小神僧天赋英才可喜可贺。”虚竹忙还礼道:“不敢不敢这个不是我……”他正要说出这是受了师伯祖的指点那“传音入密”声音道:“此中秘密千万不可揭穿。险境未脱更须加倍的小心在意。”虚竹只道是玄难再加指示便垂道:“是是!”苏星河站起身来说道:“先师布下此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小神僧解开这个珍珑在下感激不尽。”虚竹不明其中缘由只得谦虚道:“我这是误打误撞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过奖实在愧不敢当。”

    苏星河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道:“小神僧请进!”虚竹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进去作甚一时呆在当地没了主意。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棋局上冲开一条出路乃是硬战苦斗而致。木屋无门你也用少林派武功硬劈好了。”虚竹道:“如此得罪了!”摆个马步右手提起掌向板门上劈了过去。他武功有限当日被丁春秋大袖一拂便即倒地给星宿派门人按住擒获幸而如此内力得保不失。然在场上这许多高手眼中他这一掌之力毕竟不值一哂幸好那门板并不坚牢喀喇一声门板裂开了一缝。虚竹又劈两掌这才将门板劈开但手掌已然隐隐生疼。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少林派的硬功实在稀松平常!”虚竹回头道:“小僧是少林派中最不成器的徒儿功夫浅薄但不是少林派武功不成。”只听那声音道:“快快进去不可回头不要理会旁人!”虚竹道:“是!”举步便踏了进去。只听得丁春秋的声音叫道:“这是本门的门户你这小和尚岂可擅入?”跟着砰砰两声巨响虚竹只觉一股劲风倒卷上来要将他身子拉将出去可是跟着两股大力在他背心和臀部猛力一撞身不由主便是一个筋斗向里直翻了进去。

    他不知这一下已是死里逃生适才丁春秋掌暗袭要制他死命鸠摩智则运起“控鹤功”要拉他出来。但段延庆以杖上暗劲消去了丁春秋的一掌苏星河处身在他和鸠摩智之间以左掌消解了“控鹤功”右掌连拍了两下将他打了进去。这两掌力道刚猛虚竹撞破一重板壁后额头砰的一下又撞在一重板壁之上只撞得昏天黑地险些晕去过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摸摸额角已自肿起了一大块。但见自己处身在一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房中。他想找寻门户但这房竟然无门无窗只有自己撞破板壁而跌进来的一个空洞。他呆了呆便想从那破洞中爬出去。

    只听得隔着板壁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来了怎么还要出去?”虚竹转过身子说道:“请老前辈指点途径。”那声音道:“途径是你自己打出来的谁也不能教你。我这棋局布下后数十年来无人能解今日终于给你拆开你还不过来!”虚竹听到“我这棋局”四字不由得毛悚然颤声道:“你……你……你……”他听得苏星河口口声声说这棋局是他“先师”所制这声音是人是鬼?只听那声音又道:“时机稍纵即逝我等了三十年没多少时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儿快快进来罢!”虚竹听那声音甚是和蔼慈祥显然全无恶意当下更不多想左肩在那板壁上一撞喀喇喇一响那板壁已日久腐朽当即破了一洞。虚竹一眼望将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里面又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却有一个人坐在半空。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有鬼!”吓得只想转身而逃却听得那人说道:“唉原来是个小和尚!唉还是个相貌好生丑陋的小和尚难难难!唉难难难!”虚竹听他三声长叹连说了六个“难”字再向他凝神瞧去这才看清原来这人身上有一条黑色绳子缚着那绳子另一端连在横梁之上将他身子悬空吊起。只因他身后板壁颜色漆黑绳子也是黑色二黑相叠绳子便看不出来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

    虚竹的相貌本来颇为丑陋浓眉大眼鼻孔上翻双耳招风嘴唇甚厚加上此刻撞破板壁时脸上又受了些伤更加的难看。他自幼父母双亡少林寺中的和尚心生慈悲将他收养在寺中寺中僧众不是虔诚清修便是专心学武谁也没来留神他的相貌是俊是丑。佛家言道人的身子乃是个“臭皮囊”对这个臭皮囊长得好不好看若是多加关怀于证道大有妨碍。因此那人说他是个“好生丑陋的小和尚”虚竹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微微抬头向那人瞧去。只见他长须三尺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无半丝皱纹年纪显然已经不小却仍神采飞扬风度闲雅。虚竹微感惭愧:“说到相貌我当真和他是天差地远了。”这时心中已无惧意躬身行礼说道:“小僧虚竹拜见前辈。”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姓什么?”虚竹一怔道:“出家之人早无俗家姓氏。”那人道:“你出家之前姓什么?”虚竹道:“小僧自幼出家向来便无姓氏。”

    那人向他端相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聪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却终究不行唉难得很。我瞧终究是白费心思反而枉送了你的性命。小师父我送一份礼物给你你便去罢!”

    虚竹听那老人语气显是有一件重大难事深以无人相助为忧大乘佛法第一讲究“度众生一切苦厄”当即说道:“小僧于棋艺一道实在浅薄得紧老前辈这个棋局也不是小僧自己拆解的。但若老前辈有什么难事要办小僧虽然本领低微却也愿勉力而为至于礼物可不敢受赐。”那老人道:“你有这番侠义心肠倒是不错。你棋艺不高武功浅薄都不相干你既能来到这里那便是有缘。只不过……只不过……你相貌太也难看。”说着不住摇头。虚竹微微一笑说道:“相貌美丑乃无始以来业报所聚不但自己做不得主连父母也做不得主。小僧貌丑令前辈不快这就告辞了。”说着退了两步。

    虚竹正待转身那老人道:“且慢!”衣袖扬起搭在虚竹右肩之上。虚竹身子略略向下一沉只觉这衣袖有如手臂挽住了他身子。那老人笑道:“年轻人有这等傲气那也很好。”虚竹道:“小僧不敢狂妄骄傲只是怕让老前辈生气还是及早告退的好。”那老人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解棋局的有哪些人?”虚竹一一说了。那老人沉吟半晌道:“天下高手十之六七都已到了。大理天龙寺的枯荣大师没来么?”虚竹答道:“除了敝寺僧众之外出家人就只一位鸠摩智大师。”那老人又问:“近年来武林中听说有个人名叫乔峰甚是了得他没来吗?”虚竹道:“没有。”那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我已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下去也未必能遇到内外俱美的全材。天下不如意事常十七八也只好将就如此了。”沉吟片刻似乎心意已决说道:“你适才言道这棋局不是你拆解的那么星河如何又送你进来?”虚竹道:“第一子是小僧大胆无知闭了眼睛瞎下的以后各着却是敝师伯祖法讳上玄下难以‘传音入密’之法暗中指点。”当下将拆解棋局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老人叹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突然间愁眉开展笑道:“既是天意如此你闭了眼睛竟误打误撞的将我这棋局解开足见福缘深厚或能办我大事亦未可知。好好乖孩子你跪下磕头罢!”

    虚竹自幼在少林寺中长大每日里见到的不是师父、师叔伯便是师伯祖、师叔祖等等长辈即在同辈之中年纪比他大、武功比他强的师兄也是不计其数向来是服从惯了的。佛门弟子讲究谦下他听那老人叫他磕头虽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想这人是武林前辈向他磕几个头是理所当然当下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咚咚咚咚的磕了四个头待要站起那人笑道:“再磕五个这是本门规矩。”虚竹应道:“是!”又磕了五个头。那老人道:“好孩子好孩子!你过来!”虚竹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

    那老人抓住他手腕向他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突然虚竹只觉脉门上一热一股内力自手臂上升迅无比的冲向他的心口不由自主的便以少林心法相抗。那老人的内力一触即退登时安然无事。虚竹知他是试探自己内力的深浅不由得面红过耳苦笑道:“小僧平时多读佛经小时又**嬉戏没好好修练师父所授的内功倒教前辈见笑了。”不料那老人反而十分欢喜笑道:“很好很好你于少林派的内功所习甚浅省了我好些麻烦。”他说话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软洋洋地便如泡在一大缸温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之中似乎都有热气冒出说不出的舒畅。过得片刻那老人放开他手腕笑道:“行啦我已用本门‘北冥神功’将你的少林内力都化去啦!”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什么?”跳了起来双脚落地时膝盖中突然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下只觉四肢百骸尽皆酸软脑中昏昏沉沉望出来犹如天旋地转一般情知这老人所说不假霎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我……我……和你无怨无仇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那人微笑道:“你怎地说话如此无礼?不称‘师父’却‘你呀我呀’的没半点规矩?”虚竹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是我师父?”那人道:“你刚才磕了我九个头那便是拜师之礼了。”虚竹道:“不不!我是少林子弟怎么再拜你为师?你这些害人的邪术我也决计不学。”说着挣扎站起。那人笑道:“你当真不学?”双手一挥两袖飞出搭上虚竹肩头。虚竹只觉肩上沉重无比再也无法站直双膝一软便即坐倒不住的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学。”

    那人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上所戴方巾飞入屋角左足在屋梁上一撑头下脚上的倒落下来脑袋顶在虚竹的头顶两人天灵盖和天灵盖相接。虚竹惊道:“你……你干什么?”用力摇头想要将那人摇落。但这人的头顶便如用钉子钉住了虚竹的脑门一般不论如何摇晃始终摇他不脱。虚竹脑袋摇向东那人身体飘向东虚竹摇向西那人跟着飘向西两人连体摇晃不已。虚竹更是惶恐伸出双手左手急推右手狠拉要将他推拉下来。但一推之下便觉自己手臂上软绵绵的没半点力道心中大急:“中了他的邪法之后别说武功全失看来连穿衣吃饭也没半分力气了从此成了个全身瘫痪的废人那便如何是好?”惊怖失措纵声大呼突觉顶门上“百会穴”中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嘴里再也叫不出声心道:“不好我命休矣!”只觉脑海中愈来愈热霎时间头昏脑胀脑壳如要炸将开来一般这热气一路向下流去过不片时再也忍耐不住昏晕了过去。

    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便如腾云驾雾上天遨游;忽然间身上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一时在寺中读经一时又在苦练武功但练来练去始终不成。正焦急间忽觉天下大雨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雨点却是热的。这时头脑却也渐渐清醒了他睁开眼来只见那老者满身满脸大汗淋漓不住滴向他的身上而他面颊、头颈、根各处仍是有汗水源源渗出。虚竹觉自己横卧于地那老者坐在身旁两人相连的头顶早已分开。

    虚竹一骨碌坐起道:“你……”只说了一个“你”字不由得猛吃一惊见那老者已然变了一人本来洁白俊美的脸之上竟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满头浓密头已尽数脱落而一丛光亮乌黑的长髯也都变成了白须。虚竹第一个念头是:“我昏晕了多少年?三十年吗?五十年吗?怎么这人突然间老了数十年。”眼前这老者龙钟不堪没有一百二十岁总也有一百岁。

    那老人眯着双眼有气没力的一笑说道:“大功告成了!乖孩儿你福泽深厚远过我的期望你向这板壁空拍一掌试试!”虚竹不明所以依言虚击一掌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好好一堵板壁登时垮了半边比他出全力撞上十下塌得还要厉害。虚竹惊得呆了道:“那……那是什么缘故?”那老人满脸笑容十分欢喜也道:“那……那是什么缘故?”虚竹道:“我怎么……怎么忽然有了这样大的力道?”那老者微笑道:“你还没学过本门掌法这时所能使出来的内力一成也还不到。你师父七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岂同寻常?”虚竹一跃而起内心知道大事不妙叫道:“你……你……什么七十余年勤修苦练?”那老人微笑道:“难道你此刻还不明白?真的还没想到吗?”

    虚竹心中隐隐已感到了那老人此举的真义但这件事委实太过突兀太也不可思议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嗫嗫嚅嚅的道:“老前辈是传了一门神功……一门神功给了小僧么?”那老人微笑道:“你还不肯称我师父?”虚竹低头道:“小僧是少林派的弟子不能欺祖灭宗改入别派。”那老人道:“你身上已没半分少林派的功夫还说是什么少林弟子?你体内蓄积有‘逍遥派’七十余年神功怎么还不是本派的弟子?”虚竹从来没听见过“逍遥派”的名字神不守舍的道:“逍遥派?”那老人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你向上一跳试试!”

    虚竹好奇心起双膝略弯脚上用力向上轻轻一跳。突然砰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已穿破了屋顶还在不住上升忙伸手抓住屋顶落下地来接连跳了几下方始站住如此轻功实是匪夷所思一时间并不欢喜反而甚感害怕。那老人道:“怎么样?”虚竹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那老人道:“你安安静静的坐着听我述说原因。时刻已经不多只能择要而言。你既不肯称我为师不愿改宗我也不来勉强于你。小师父我求你帮个大忙替我做一件事你能答应么?”虚竹素来乐于助人佛家修六度重布施世人有难自当尽力相助便道:“前辈有命自当竭力以赴。”这两句话一出口忽地想到此人的功夫似是左道妖邪一流当即又道:“但若前辈命小僧为非作歹那可不便从命了。”那老人脸现苦笑问道:“什么叫做‘为非作歹’?”虚竹一怔道:“小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那老人道:“倘若世间有人专做损人害人之事为非作歹杀人无算我命你去除灭了他你答不答应?”虚竹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那老人道:“倘若他执迷不悟呢?”虚竹挺直身子说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辈当为之事。只是小僧能为浅薄恐怕不能当此重任。”

    那老人道:“那么你答应了?”虚竹点头道:“我答应了!”那老人神情欢悦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虚竹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亲眼见到星宿老怪只一句话便杀了十名车夫实是罪大恶极师伯祖玄难大师又被他以邪术化去全身内力便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这点点功夫如何能够……”说到这里和那老人四目相对见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时想起“这点点功夫”五字似乎已经不对当即住口。

    那人道:“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将他除灭确实还是不够但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安排。”虚竹道:“小僧曾听薛慕华施主说过星宿海丁……丁施主的恶行只道老前辈已给他害死了原来老前辈尚在人世那……那可好得很好得很。”

    那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当年这逆徒突然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老夫险些丧命彼手。幸得我大徒儿苏星河装聋作哑瞒过了逆徒耳目老夫才得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十年。星河的资质本来也是挺不错的只可惜他给我引上了岔道分心旁鹜去学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我的上乘武功他是说什么也学不会的了。这三十年来我只盼觅得一个聪明而专心的徒儿将我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诛灭丁春秋。可是机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眼看我天年将尽再也等不了这才将当年所摆下的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我大限即到已无时候传授武功因此所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必须是个聪明俊秀的少年。”

    虚竹听他又说到“聪明俊秀”心想自己资质并不聪明“俊秀”二字更无论如何谈不上低头道:“世间俊雅的人物着实不少外面便有两个人一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将他们请来会见前辈如何?”那老人涩然一笑说道:“我逆运‘北冥神功’已将七十余年的修为尽数注入了你的体中哪里还能再传授第二个人?”虚竹惊道:“前辈……前辈真的将毕生修为都传给了小僧?那……那教……”那老人道:“此事对你到底是祸是福此刻尚所难言。武功高强也未必是福。世间不会半分武功之人无忧无虑少却多少争竞少却多少烦恼?当年我倘若只是学琴学棋学书学画不窥武学门径这一生我就快活得多了。”说着叹了口长气抬起头来从虚竹撞破的屋顶洞孔中望出去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过了半晌才道:“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手下是以行事肆无忌惮。这里有一幅图上面绘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处那是在大理国无量山中你寻到我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依法修习武功便能与这丁春秋并驾齐驱。但你资质似乎也不甚佳修习本门武功只怕多有窒滞说不定还有不少凶险危难。那你就须求无量山石洞中那个女子指点。她见你相貌不佳多半不肯教你你求他瞧在我的份上……咳咳……”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塞在虚竹手中。虚竹颇感为难说道:“小僧学艺未成这次是奉师命下山送信即当回山复命今后行止均须秉承师命而行。倘若本寺方丈和业师不准便无法遵依前辈的嘱咐了。”那老人苦笑道:“倘若天意如此要任由恶人横行那也无法可想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间全身抖慢慢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地下似乎便要虚脱。虚竹吃了一惊忙伸手扶住道:“老……老前辈你怎么了?”那老人道:“我七十余年的修练已尽数传付于你今日天年已尽孩子你终究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说这几句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虚竹见他目光中祈求哀怜的神气心肠一软“师父”二字脱口而出。那老人大喜用力从左手指上脱下一枚宝石指环要给虚竹套在手指上只是他力气耗竭连虚竹的手腕也抓不住。虚竹又叫了声:“师父!”将戒指套上了自己手指。那老人道:“好……好!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见到苏星河你……你就叫他大师哥。你姓什么?”虚竹道:“我实在不知道。”那老人道:“可惜你相貌不好看中间实有不少为难之处然而你是逍遥派掌门人照理这女子不该违抗你的命令很好很好……”越说声音越轻说到第二个“很好”两字时已是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突然间哈哈哈几声大笑身子向前一冲砰的一声额头撞在地下就此不动了。

    虚竹忙伸手扶起一探他鼻息已然气绝急忙合十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求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接引老先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他和这老人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体内受了他修练七十余年的功力隐隐之间似乎这老人对自己比什么人都更为亲近也可以说这老人的一部分已变作了自己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子跪倒在地向那老人的遗体拜了几拜默默祷祝:“老前辈我叫你师父那是假的你可不要当真。你神识不昧可不要怪我。”祷祝已毕转身从板壁破洞中钻了出去只轻轻一跃便窜过两道板壁到了屋外。

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遥没谁管

    虚竹一出木屋不禁一怔只见旷地上烧着一个大火柱遍地都是横七竖八倒伏着的松树。他进木屋似乎并无多时但外面已然闹得天翻地覆想来这些松树都是在自己昏晕之时给人打倒的因此在屋里竟然全未听到。

    又见屋外诸人夹着火柱分成两列。聋哑老人苏星河站于右玄难等少林僧、康广陵、薛慕华等一干人都站在他身后。星宿老怪站于左铁头人游坦之和星宿派群弟子站在他身后。慕容复、王语嫣、段誉、鸠摩智、段延庆、南海鳄神等则疏疏落落的站于远处。

    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正在催运掌力推动火柱向对方烧去。眼见火柱斜偏向右显然丁春秋已大占上风。各人个个目不斜视的瞧着火柱对虚竹从屋中出来谁也没加留神。当然王语嫣关心的只是表哥慕容复而段誉关心的只是王语嫣这两人所看的虽都不是火柱但也决计不会来看虚竹一眼。虚竹远远从众人身后绕到右站在师叔慧镜之侧只见火柱越来越偏向右方苏星河衣服中都鼓足了气直如顺风疾驶的风帆一般双掌不住向前猛推。

    丁春秋却是谈笑自若衣袖轻挥似乎漫不经心。他门下弟子颂扬之声早已响成一片:“星宿老仙举重若轻神功盖世今日教你们大开眼界。”“我师父意在教训旁人这才慢慢催运神功否则早已一举将这姓苏的老儿诛灭了。”“有谁不服待会不妨一个个来尝尝星宿老仙神功的滋味。”“你们胆怯就算联手而上那也不妨!”“古往今来无人能及星宿老仙!有谁胆敢螳臂当车不过自取灭亡而已。”鸠摩智、慕容复、段延庆等心中均想倘若我们几人这时联手而上向丁春秋围攻星宿老怪虽然厉害也抵不住几位高手的合力。但各人一来自重身分决不愿联手合攻一人;二来聋哑老人和星宿老怪同门自残旁人不必参与;三则相互间各有所忌生怕旁人乘虚下手是以星宿派群弟子虽将师父捧上了天鸠摩智等均只微微而笑不加理会。突然间火柱向前急吐卷到了苏星河身上一阵焦臭过去把他的长须烧得干干净净。苏星河出力抗拒才将火柱推开但火焰离他身子已不过两尺不住伸缩颤动便如一条大蟒张口吐舌要向他咬去一般。虚竹心下暗惊:“苏施主只怕转眼便要被丁施主烧死那如何是好?”

    猛听得镗镗两响跟着咚咚两声锣鼓之声敲起原来星宿派弟子怀中藏了锣鼓铙钹、唢呐喇叭这时取了出来吹吹打打宣扬师父威风更有人摇起青旗、黄旗、红旗、紫旗大声呐喊。武林中两人比拚内功居然有人在旁以锣鼓助威实是开天辟地以来所从未有之奇。鸠摩智哈哈大笑说道:“星宿老怪脸皮之厚当真是前无古人!”锣鼓声中一名星宿弟子取出一张纸来高声诵读骈四骊六却是一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不知此人请了哪一个腐儒撰此歌功颂德之辞但听得高帽与马屁齐飞法螺共锣鼓同响。别小看了这些无耻歌颂之声于星宿老怪的内力确然也大有推波助澜之功。锣鼓和颂扬声中火柱更旺又向前推进了半尺。突然间脚步声响二十余名汉子从屋后奔将出来挡在苏星河身前便是适才抬玄难等人上山的聋哑汉子都是苏星河的门人。丁春秋掌力催逼火柱烧向这二十余人身上登时嗤嗤声响将这一干人烧得皮焦肉烂。苏星河想挥掌将他们推开但隔得远了掌力不及。这二十余人笔直的站着全身着火却绝不稍动只因口不能言更显悲壮。这一来旁观众人都耸然动容连王语嫣和段誉的目光也都转了过来。大火柱的熊熊火焰将二十余名聋哑汉子裹住。段誉叫道:“不得如此残忍!”右手伸出要以“六脉神剑”向丁春秋刺去可是他运剑不得其法全身充沛的内力只在体内转来转去却不能从手指中射出。他满头大汗叫道:“慕容公子你快出手制止。”

    慕容复道:“段兄方家在此小弟何敢班门弄斧?段兄的六脉神剑再试一招罢!”

    段延庆来得晚了没见到段誉的六脉神剑听了慕容复这话不禁心头大震斜眼相睨段誉要看他是否真的会此神功但见他右手手指点点划划出手大有道理但内力却半点也无心道:“什么六脉神剑倒吓了我一跳。原来这小子虚张声势招摇撞骗。虽然故老相传我段家有六脉神剑奇功可哪里有人练成过?”

    慕容复见段誉并不出手只道他有意如此当下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又过得一阵二十余个聋哑汉子在火柱烧炙之下已死了大半其余小半也已重伤纷纷摔倒。锣鼓声中丁春秋袍袖挥了两挥火柱又向苏星河扑了过来。

    薛慕华叫道:“休得伤我师父!”纵身要挡到火柱之前。苏星河挥掌将他推开说道:“徒死无益!”左手凝聚残余的功力向火柱击去。这时他内力几将耗竭这一掌只将火柱暂且阻得一阻只觉全身炽热满眼望出去通红一片尽是火焰。此时体内真气即将油尽灯枯想到丁春秋杀了自己后必定闯关直入师父装死三十年终究仍然难逃毒手。他身上受火柱煎迫内心更是难过。

    虚竹见苏星河的处境危殆万分可是一直站在当地不肯后退半步。他再也看不过去抢上前去抓住他后心叫道:“徒死无益快快让开罢!”便在此时苏星河正好挥掌向外推出。他这一掌的力道已是衰微之极原不想有何功效只是死战到底不肯束手待毙而已哪知道背心后突然间传来一片浑厚无比的内力而且家数和他一模一样这一掌推出力道登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听得呼的一声响火柱倒卷过去直烧到了丁春秋身上余势未尽连星宿群弟子也都卷入火柱之中。霎时间锣鼓声呛咚叮当嘈成一团铙钹喇叭随地乱滚“星宿派威震中原我恩师当世无敌”的颂声之中夹杂着“哎唷我的妈啊!”“乖乖不得了星宿派逃命要紧!”“星宿派能屈能伸下次再来扬威中原罢”的呼叫声。丁春秋大吃一惊其实虚竹的内力加上苏星河的掌风也未必便胜过了他只是他已操必胜之时正自心旷神怡洋洋自得于全无提防之际突然间遭到反击不禁仓皇失措。同时他察觉到对方这一掌中所含内力圆熟老辣远在师兄苏星河之上而显然又是本派的功夫莫非给自己害死了的师父突然间显灵?是师父的鬼魂来找自己算帐了?他一想到此处心神慌乱内力凝聚不起火柱卷到了他身上竟然无力推回衣衫须尽皆着火。

    群弟子“星宿老仙大势不妙”呼叫声中丁春秋惶急大叫:“铁头徒儿快快出手!”

    游坦之当即挥掌向火柱推去。只听得嗤嗤嗤声响火柱遇到他掌风中的奇寒之气霎时间火焰熄灭连青烟也消失得极快地下仅余几段烧成焦炭的大松木。

    丁春秋须眉俱焦衣服也烧得破破烂烂狼狈之极他心中还在害怕师父阴魂显灵说什么也不敢在这里逞凶叫道:“走罢!”一晃身间身子已在七八丈外。星宿派弟子没命的跟着逃走锣鼓喇叭丢了一地那篇“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并没读完却已给大火烧去了一大截随风飞舞似在嘲笑星宿老怪如此“扬威中原”。只听得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一名星宿派弟子飞在半空摔将下来就此不动。众人面面相觑料想星宿老怪大败之余老羞成怒不知哪一个徒弟出言相慰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给他一掌击毙。

    玄难、段延庆、鸠摩智等都以为聋哑老人苏星河施了诱敌的苦肉之计让丁春秋耗费功力来烧一群聋哑汉子然后石破天惊的施以一击叫他招架不及铩羽而去。聋哑老人的智计武功江湖上向来赫赫有名适才他与星宿老怪开头一场恶斗只打得径尺粗细的大松树一株株翻倒人人看得惊心动魄他最后施展神功将星宿老怪逐走谁都不以为怪。玄难道:“苏先生神功渊深将这老怪逐走料想他这一场恶斗之后丧魂落魄再也不敢涉足中原。先生造福武林大是不浅。”苏星河一瞥间见到虚竹手指上戴着师父的宝石戒指方明其中究竟心中又悲又喜眼见群弟子死了十之**余下的一二成也已重伤难愈甚是哀痛更记挂愈师父安危向玄难、慕容复等敷衍了几句便拉着虚竹的手道:“小师父请你跟我进来。”虚竹眼望玄难等他示下。玄难道:“苏前辈是武林高人如有什么吩咐你一概遵命便是。”虚竹应道:“是!”跟着苏星河从破洞中走进木屋。苏星河随手移过一块木板挡住了破洞。诸人都是江湖上见多识广之士都知他此举是不欲旁人进去窥探自是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唯一不是“见多识广”的只有一个段誉。但他这时早又已全神贯注于王语嫣身上连苏星河和虚竹进屋也不知道哪有心情去理会别事?苏星河与虚竹携手进屋穿过两处板壁只见那老人伏在地下伸手一探已然逝世。此事他早已料到**成但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跪下磕了几个头泣道:“师父师父你终于舍弟子而去了!”虚竹心想:“这老人果然是苏老前辈的师父。”苏星河收泪站起扶起师父的尸身倚在板壁上端端正正的坐好跟着扶住虚竹让他也是倚壁而坐和那老人的尸体并肩。虚竹心下嘀咕:“他叫我和老先生的尸体排排坐却作什么?难道……难道……要我陪他师父一块儿死吗?”身上不禁感到一阵凉意要想站起却又不敢。

    苏星河整一整身上烧烂了的衣衫突然向虚竹跪倒磕下头去说道:“逍遥派不肖弟子苏星河拜见本派新任掌门。”这一下只吓得虚竹手足无措心中只说:“这人可真疯了!这人可真疯了!”忙跪下磕头还礼说道:“老前辈行此大礼可折杀小僧了。”苏星河正色道:“师弟你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又是本派掌门。我虽是师兄却也要向你磕头!”

    虚竹道:“这个……这个……”这时才知苏星河并非疯但唯其不是疯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肚里只连珠价叫苦。苏星河道:“师弟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师父的心愿是你完成的受我磕这几个头也是该的。师父叫你拜他为师叫你磕九个头你磕了没有?”虚竹道:“头是磕过的不过当时我不知道是拜师。我是少林派弟子不能改入别派。”苏星河道:“师父当然已想到了这一着他老人家定是化去了你原来的武功再传你本派功夫。师父已将毕生功力都传了给你是不是?”虚竹只得点头道:“是。”苏星河道:“本派掌门人标记的这枚宝石指环是师父从自己手上除下来给你戴在手上的是不是?”虚竹道:“是!不过……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掌门人的标记。”

    苏星河盘膝坐在地下说道:“师弟你福泽深厚之极。我和丁春秋想这只宝石指环想了几十年始终不能到手你却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受到师父的垂青。”

    虚竹忙除下指环递过说道:“前辈拿去便是这只指环小僧半点用处也没有。”苏星河不接脸色一沉道:“师弟你受师父临死时的重托岂能推卸责任?师父将指环交给你是叫你去除灭丁春秋这厮是不是?”虚竹道:“正是。但小僧功行浅薄怎能当此重任?”

    苏星河叹了口气将宝石指环套回在虚竹指上说道:“师弟这中间原委你多有未知我简略跟你一说。本派叫做逍遥派向来的规矩掌门人不一定由大弟子出任门下弟子之中谁的武功最强便由谁做掌门。”

    虚竹道:“是是不过小僧武功差劲之极。”苏星河不理他打岔说道:“咱们师父共有同门三人师父排行第二但他武功强过咱们的师伯因此便由他做掌门人。后来师父收了我和丁春秋两个弟子师父定下规矩他所学甚杂谁要做掌门各种本事都要比试不但比武还得比琴棋书画。丁春秋于各种杂学一窍不通眼见掌门人无望竟尔忽施暗算将师父打下深谷又将我打得重伤。”虚竹在薛慕华的地窖中曾听他说过一些其中情由哪料到这件事竟会套到了自己头上心下只暗暗叫苦顺口道:“丁施主那时居然并不杀你。”

    苏星河道:“你别以为他尚有一念之仁留下了我的性命。一来他一时攻不破我所布下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阵势;二来我跟他说:‘丁春秋你暗算了师父武功又胜过我但逍遥派最深奥的功夫你却摸不到个边儿《北冥神功》这部书你要不要看?“凌波微步”的轻功你要不要学?“天山六阳掌”呢?”逍遥折梅手”呢?“小无相功”呢?’“那都是本派最上乘的武功连我们师父也因多务条学有许多功夫并没学会。丁春秋一听之下喜欢得全身颤说道:‘你将这些武功秘笈交了出来今日便饶你性命。’我道:‘我怎会有此等秘笈?只是师父保藏秘笈的所在我倒知道。你要杀我尽管下手。’丁春秋道:‘秘笈当然是在星宿海旁我岂有不知?’我道:‘不错确是在星宿海旁你有本事尽管自己去找。’他沉吟半晌知道星宿海周遭数百里小小几部秘笈不知藏在何处实是难找便道:‘好我不杀你。只是从今而后你须当装聋作哑不能将本派的秘密泄漏出去。’“他为什么不杀我?他只是要留下我这个活口以便逼供。否则杀了我之后这些秘笈的所在天下再也无人知道了。其实这些武功秘笈根本就不在星宿海一向分散在师伯、师父、师叔三人手中。丁春秋定居在星宿海畔几乎将每一块石子都翻了过来自然没找到神功秘笈。几次来找我麻烦都给我以土木机关、奇门遁甲等方术避开。这一次他又想来问我眼见无望他便想杀我泄愤。”

    虚竹道:“幸亏前辈……”苏星河道:“你是本派掌门怎么叫我前辈该当叫我师哥才是。”虚竹心想:“这件事伤脑筋之极不知几时才说得明白。”便道:“你是不是我师兄暂且不说就算真是师兄那也是‘前辈’。”苏星河点点头道:“这倒有理。幸亏我怎么?”虚竹道:“幸亏前辈苦苦忍耐养精蓄锐直到最后关头才突施奇袭使这星宿老怪大败亏输而去。”苏星河连连摇手说道:“师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明是你用师尊所传的神功转而助我才救了我的性命怎么你又谦逊不认?你我是同门师兄弟掌门之位已定我的命又是你救的我无论如何不会来觊觎你这掌门之位。你今后可再也不能见外了。”虚竹大奇说道:“我几时助过你了?救命之事更是无从谈起。”苏星河想了一想道:“或许你是出于无心也未可知。总而言之你手掌在我背心上一搭本门的神功传了过来方能使我反败为胜。”虚竹道:“唔原来如此。那是你师父救了你性命不是我救的。”苏星河道:“我说这是师尊假你之手救我你总得认了罢?”虚竹无可再推只得点头道:“这个顺水人情既然你叫我非认不可我就认了。”苏星河又道:“刚才你神功陡打了丁春秋一个出其不意才将他惊走。倘若当真相斗你我二人合力仍然不是他敌手。否则的话师父只须将神功注入我身便能收拾这叛徒了又何必花费偌大心力另觅传人?这三十年来我多方设法始终找不到人来承袭师父的武功。眼见师父日渐衰老这传人便更加难找了非但要悟心奇高尚须是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虚竹听他说到“美少年”三字眉头微皱心想:“修练武功跟相貌美丑又有什么干系?他师徒二人一再提到传人的形貌不知是什么缘故?”苏星河向他掠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虚竹道:“小僧相貌丑陋决计没做尊师传人的资格。老前辈你去找一位英俊潇洒的美少年来我将尊师的神功交了给他也就是了。”苏星河一怔道:“本派神功和心脉气血相连功在人在功消人亡。师父传了你神功后便即仙去难道你没见到么?”虚竹连连顿足道:“这便如何是好?教我误了尊师和前辈的大事。”苏星河道:“师弟这便是你肩头上的担子了。师父设下这个棋局旨在考查来人的悟性。这珍珑实在太难我苦思了数十年便始终解不开只有师弟能解开‘悟心奇高’这四个字那是合式了。”虚竹苦笑道:“一样的不合式。这个珍珑压根儿不是我自己解的。”于是将师伯祖玄难如何传音入密、暗中指点之情说了。苏星河将信将疑道:“瞧玄难大师的神情他已遭了丁春秋的毒手一身神功早已消解不见得会再使‘传音入密’的功夫。”他顿了一顿又道:“但少林派乃天下武学正宗玄难大师或者故弄玄虚亦未可知那就不是我井底之蛙所能见得到了。师弟我遣人到处传书邀请天下围棋高手来解这珍珑凡是喜棋之人得知有这么一个棋会那是说什么都要来的。只不过年纪太老相貌……这个……这个不太俊美的又不是武林中人我吩咐便不用请了。姑苏慕容公子面如冠玉天下武技无所不能原是最佳人选偏偏他没能解开。”虚竹道:“是啊慕容公子是强过我百倍了。还有那位大理段家的段公子那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啊。”苏星河道:“唉此事不必提起。我素闻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精擅一阳指神技最难得的是风流倜傥江湖上不论黄花闺女半老徐娘一见他便神魂颠倒情不自禁。我派了好几名弟子去大理邀请哪知他却不在大理不知到了何处结果却来了他一个呆头呆脑的宝贝儿子。”

    虚竹微微一笑道:“这位段公子两眼直目不转睛的只是定在那个王姑娘身上。”

    苏星河摇了摇头道:“可叹可叹!段正淳拈花惹草号称武林中第一风流浪子生的儿子可一点也不像他不肖之极丢老子的脸。他拚命想讨好那位王姑娘王姑娘对他却全不理睬真气死人了。”

    虚竹道:“段公子一往情深该是胜于风流浪子前辈怎么反说‘可叹’?”苏星河道:“他聪明脸孔笨肚肠对付女人一点手段也没有咱们用他不着。”虚竹道:“是!”心下暗暗喜欢:“原来你们要找一个美少年去对付女人这就好了无论如何总不会找到我这丑八怪和尚的头上来。”苏星河问道:“师弟师父有没有指点你去找一个人?或者给了你什么地图之类?”

    虚竹一怔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要想抵赖但他自幼在少林寺中受众高僧教诲不可说谎何况早受了比丘戒“妄语”乃是大戒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苏星河道:“你是掌门人你若问我什么我不能不答否则你可立时将我处死。但我问你什么事你爱答便答不爱答便可叫我不许多嘴乱问。”

    苏星河这么一说虚竹更不便隐瞒连连摇手道:“我怎能向你妄自尊大?前辈你师父将这个交给了我。”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卷轴他见苏星河身子一缩神色极是恭谨不敢伸手接过来便自行打了开来。

    卷轴一展开两人同时一呆不约而同的“咦”的一声原来卷轴中所绘的既非地理图形亦非山水风景却是一个身穿宫装的美貌少女。虚竹道:“原来便是外面那个王姑娘。”

    但这卷轴绢质黄旧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之久图中丹青墨色也颇有脱落显然是幅陈年古画比之王语嫣的年纪无论如何是大得多了居然有人能在数十年甚或数百年前绘就她的形貌实令人匪夷所思。图画笔致工整却又活泼流动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便如将王语嫣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入画中一般。虚竹啧啧称奇看苏星河时却见他伸着右手手指一笔一划的摩拟画中笔法赞叹良久才突然似从梦中惊醒说道:“师弟请勿见怪小兄的臭脾气作一见到师父的丹青妙笔便又想跟着学了。唉贪多嚼不烂我什么都想学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在丁春秋手中败得这么惨。”一面说一面忙将卷轴卷好交还给虚竹生恐再多看一阵便会给画中的笔墨所迷。他闭目静神又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适才看过的丹青笔墨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过了一会才睁眼说道:“师父交这卷轴给你时却如何说?”

    虚竹道:“他说我此刻的功夫还不足以诛却丁春秋须当凭此卷轴到大理国无量山去寻到他当年所藏的大批武学典籍再学功夫。不过我多半自己学不会还得请另一个人指点。他说卷轴上绘的是他从前大享清福之处那么该是名山大川或是清幽之处怎么却是王姑娘的肖像?莫非他拿错了一个卷轴?”苏星河道:“师父行事人所难测你到时自然明白。你务须遵从师命设法去学好功夫将丁春秋除了。”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小僧是少林弟子即须回寺复命。到了寺中从此清修参禅礼佛诵经再也不出来了。”苏星河大吃一惊跳起身来放声大哭噗的一声跪在虚竹面前磕头如捣蒜说道:“掌门人你不遵师父遗训他老人家可不是白死了么?”

    虚竹也即跪下和他对拜说道:“小僧身入空门戒嗔戒杀先前答应尊师去除却丁春秋此刻想来总是不妥。少林派门规极严小僧无论如何不敢改入别派胡作非为。”不论苏星河痛哭哀求也好设喻开导也好甚至威吓强逼也好虚竹总之不肯答应。苏星河无法可施伤心绝望之余向着师父的尸体说道:“师父掌门人不肯遵从你的遗命小徒无能为力决意随你而去了。”说着跃起身来头下脚上从半空俯冲下来将天灵盖往石板地面撞去。虚竹惊叫:“使不得!”将他一把抱住。他此刻不但内力浑厚而且手足灵敏大逾往昔一把抱住之后苏星河登时动弹不得。苏星河道:“你为什么不许我自尽?”虚竹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我自然不忍见你丧命。”苏星河道:“你放开我我是决计不想活了。”虚竹道:“我不放。”苏星河道:“难道你一辈子捉住我不放?”虚竹心想这个话倒也不错便将他身子倒了转来头上脚下的放好说道:“好放便放你却不许你自尽。”苏星河灵机一动说道:“你不许我自尽?是了该当遵从掌门人的号令。妙极掌门人你终于答允做本派掌门人了!”虚竹摇头道:“我没有答允。我哪里答允过了?”苏星河哈哈一笑说道:“掌门人你再要反悔也没有用了。你已向我施号令我已遵从你的号令从此再也不敢自尽。我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除了听从本派掌门人的言语之外又有谁敢向我施号令?你不妨去问问少林派的玄难大师纵是少林寺的玄慈方丈也不敢命我如何如何。”聋哑老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虚竹在途中便已听师伯祖玄难大师说过苏星河说无人敢向他号施令倒也不是虚语。虚竹道:“我不是胆敢叫你如何如何只是劝你爱惜生命那也是一番好意。”苏星河道:“我不敢来请问你是好意还是歹意。你叫我死我立刻就死;你叫我活我便不敢不活。这生杀之令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权柄。你若不是我掌门人又怎能随便叫我死叫我活?”虚竹辩不过说道:“既是如此刚才的话就算我说错了我取消就是。”苏星河道:“你取消‘不许我自尽’的号令那便是叫我自尽了。遵命我即刻自尽便是。”他自尽的法子甚是奇特又是一跃而起头下脚上的向石板俯冲而下。虚竹忙又一把将他牢牢抱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并非叫你自尽!”苏星河道:“嗯你又不许我自尽。谨遵掌门人号令。”虚竹将他身子放好搔搔光头无言可说。苏星河号称“聪辩先生”这外号倒不是白叫的他本来能言善辩虽然三十年来不言不语这时重运唇舌依然是舌灿莲花。虚竹年纪既轻性子质朴在寺中跟师兄弟们也向来并不争辩如何能是苏星河的对手?虚竹心中隐隐觉得“取消不许他自尽的号令”并不等于“叫他自尽”而“并非叫他自尽”亦不就是“不许他自尽”。只是苏星河口齿伶俐句句抢先虚竹无从辩白他呆了半晌叹道:“前辈我辩是辩不过你的。但你要我改入贵派终究难以从命。”苏星河道:“咱们进来之时玄难大师吩咐过你什么话?玄难大师的话你是否必须遵从?”虚竹一怔道:“师伯祖叫我……叫我……叫我听你的话。”

    苏星河十分得意说道:“是啊玄难大师叫你听我的话。我的话是:你该遵从咱们师父遗命做本派掌门人。但你既是逍遥派掌门人对少林派高僧的话也不必理睬了。所以啊倘若你遵从玄难大师的话那么就是逍遥派掌门人;倘若你不遵从玄难大师的话你也是逍遥派掌门人。因为只有你做了逍遥派的掌门人才可将玄难大师的话置之脑后否则的话你怎可不听师伯祖的吩咐?”这番论证虚竹听来句句有理一时之间做声不得。

    苏星河又道:“师弟玄难大师和少林派的另外几位和尚都中了丁春秋的毒手若不施救性命旦夕不保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能够救得他们。至于救是不救那自是全凭你的意思了。”虚竹道:“我师伯祖确是遭了丁春秋的毒手另外几位师叔伯也受了伤可是……可是我本事低微又怎能救得他们?”苏星河微微一笑道:“师弟本门向来并非只以武学见长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各家之学包罗万有。你有一个师侄薛慕华医术只懂得一点儿皮毛江湖上居然人称‘薛神医’得了个外号叫作‘阎王敌’岂不笑歪了人的嘴巴?玄难大师中的是丁春秋的‘化功**’那个方脸的师父是给那铁面人以‘冰蚕掌’打伤那高高瘦瘦的师父是给丁春秋一足踢在左胁下三寸之处伤了经脉……”

    苏星河滔滔不绝将各人的伤势和源由都说了出来。虚竹大为惊佩道:“前辈我见你专心棋局并没向他们多瞧一眼又没去诊治伤病之人怎么知道得如此明白?”苏星河道:“武林中因打斗比拚而受伤那是一目了然再容易看也没有了。只有天然的虚弱风邪伤寒湿热那才难以诊断。师弟你身负师父七十余年逍遥神功以之治伤疗病可说无往而不利。要恢复玄难大师被消去了的功力确然极不容易要他伤愈保命却只不过举手之劳。”当下将如何推穴运气、消解寒毒之法教了虚竹;又详加指点救治玄难当用何种手法救治风波恶又须用何种手法因人所受伤毒不同而分别施治。

    虚竹将苏星河所授的手法牢牢记在心中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苏星河见他试演无误脸露微笑赞道:“掌门人记性极好一学便会。”虚竹见他笑得颇为诡秘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不禁起疑问道:“你为什么笑?”苏星河登时肃然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小兄不敢嘻笑如有失敬请掌门人恕罪。”虚竹急于要治众人之伤也就不再追问道:“咱们到外边瞧瞧去罢!”苏星河道:“是!”跟在虚竹之后走到屋外。

    只见一众伤者都盘膝坐在地下闭目养神。慕容复潜运内力在疏解包不同和风波恶的痛楚。王语嫣在替公冶乾裹伤。薛慕华满头大汗来去奔波见到哪个人危急便抢过去救治但这一人稍见平静另一边又有人叫了起来。他见苏星河出来心下大慰奔将过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快给想想法子。”虚竹走到玄难身前见他闭着眼在运功便垂手侍立不敢开口。玄难缓缓睁开眼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师伯祖无能惨遭丁春秋毒手折了本派的威名当真惭愧之极。你回去向方丈禀报便说我……说我和你玄痛师叔祖都无颜回寺了。”虚竹往昔见到这位师伯祖总是见他道貌庄严不怒自威对之不敢逼视此刻却见他神色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凄凉之态他如此说更有自寻了断之意忙道:“师伯祖你老人家不必难过。咱们习武之人须无嗔怒心无争竞心无胜败心无得失心……”顺口而出竟将师父平日告诫他的话转而向师伯祖说了起来待得省觉不对急忙住口已说了好几句。玄难微微一笑叹道:“话是不错但你师伯祖内力既失禅定之力也没有了。”虚竹道:“是是。徒孙不知轻重之下胡说八道。”正想出手替他治伤蓦地里想起苏星河诡秘的笑容心中一惊:“他教我伸掌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要穴怎知他不是故意害人?万一我一掌拍下竟将功力已失的师伯祖打死了那便如何是好?”玄难道:“你向方丈禀报本寺来日大难务当加意戒备。一路上小心在意你天性淳厚持戒与禅定两道那是不必担心的今后要多在‘慧’字上下功夫四卷《楞伽经》该当用心研读。唉只可惜你师伯祖不能好好指点你了。”虚竹道:“是是。”听他对自己甚是关怀心下感激又道:“师伯祖本寺即有大难更须你老人家保重身子回寺协助方丈共御大敌。”玄难脸现苦笑说道:“我……我中了丁春秋的‘化功**’已经成为废人哪里还能协助方丈共御大敌?”虚竹道:“师伯祖聪辩先生教了弟子一套疗伤之法弟子不自量力想替慧方师伯试试请师伯祖许可。”玄难微感诧异心想聋哑老人是薛神医的师父所传的医疗之法定然有些道理不知何以他自己不出手也不叫薛慕华施治便道:“聪辩先生所授自然是十分高明的了。”说着向苏星河望了一眼对虚竹道:“那你就照试罢。”虚竹走到慧方身前躬身道:“师伯弟子奉师伯祖法谕给师伯疗伤得罪莫怪。”慧方微笑点头。虚竹依着苏星河所教方法在慧方左胁下小心摸准了部位右手反掌击出打在他左胁之下。慧方“哼”的一声身子摇晃只觉胁下似乎穿了一孔全身鲜血精气源源不绝的从这孔中流出霎时之间全身只觉空荡荡地似乎皆无所依但游坦之寒冰毒掌所引起的麻痒酸痛顷刻间便已消除。虚竹这疗伤之法并不是以内力助他驱除寒毒而是以修积七十余年的“北冥真气”在他胁下一击开了一道宣泄寒毒的口子。便如有人为毒蛇所咬便割破伤口挤出毒液一般。只是这门“气刀割体”之法部位错了固然不行倘若真气内力不足一击之力不能直透经脉那么毒气非但宣泄不出反而更逼进了脏腑病人立即毙命。虚竹一掌击出心中惊疑不定见慧方的身子由摇晃而稳定脸上闭目蹙眉的痛楚神色渐渐变为舒畅轻松其实只片刻间的事在他却如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又过片刻慧方舒了口气微笑道:“好师侄这一掌的力道可不小啊。”虚竹大喜说道:“不敢。”回头向玄难道:“师伯祖其余几位师伯叔弟子也去施治一下好不好?”玄难这时也是满脸喜容但摇头道:“不!你先治别家前辈再治自己人。”虚竹心中一凛忙道:“是!”寻思:“先人后己才是我佛大慈大悲、救度众生的本怀。”眼见包不同身子剧战牙齿互击格格作响当即走到他身前说道:“包三先生聪辩先生教了小僧一个治疗寒毒的法门小僧今日初学难以精熟这就给包三先生施治。失敬之处还请原谅。”说着摸摸包不同的胸口。包不同笑道:“你干什么?”虚竹提起右掌砰的一声打在他胸口。包不同大怒骂道:“臭和……”这“尚”字还没出口突觉纠缠着他多日不去的寒毒竟迅异常的从胸口受击处涌了出去这个“尚”字便咽在肚里再也不骂出去了。虚竹替诸人泄去游坦之的冰蚕寒毒再去治中了丁春秋毒手之人。那些人有的是被“化功**”消去功力虚竹在其天灵盖“百会穴”或心口“灵台穴”击以一掌固本培元;有的是为内力所伤虚竹以手指刺穴化去星宿派的内力。总算他记心甚好于苏星河所授的诸般不同医疗法门居然记得清清楚楚依人而施只一顿饭时分便将各人身上所感的痛楚尽数解除。受治之人固然心下感激旁观者也对聋哑老人的神术佩服已极但想他是薛神医的师父倒也不以为奇。最后虚竹走到玄难身前躬身道:“师伯祖弟子斗胆要在师伯祖‘百会穴’上拍击一掌。”

    玄难微笑道:“你得聪辩先生青眼居然学会了如此巧妙的疗伤本事福缘着实不小你尽管在我‘百会穴’上拍击便是。”虚竹躬身道:“如此弟子放肆了!”当他在少林寺之时每次见到玄难都是远远的望见偶尔玄难聚集众僧讲解少林派武功的心法虚竹也是随众侍立从未和他对答过什么话这次要他出手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虽说是为了疗伤究竟心下惴惴又见他笑得颇为奇特不知是何用意定了定神又说一句:“弟子冒犯请师伯祖恕罪!”这才走上一步提掌对准玄难的“百会穴”不轻不重不徐不疾挥掌拍了下去。虚竹手掌刚碰到玄难的脑门玄难脸上忽现古怪笑容跟着“啊”的一声长呼突然身子瘫软扭动了几下俯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了。旁观众人齐声惊呼虚竹更是吓得心中怦怦乱跳急忙抢上前去扶起玄难。慧方等诸僧也一齐赶到。看玄难时只见他脸现笑容但呼吸已停竟已毙命。虚竹惊叫:“师伯祖师伯祖!你怎么了?”忽听得苏星河叫道:“是谁?站住!”从东南角上疾窜而至说道:“有人在后暗算但这人身法好快竟没能看清楚是谁!”抓起玄难的手脉皱眉道:“玄难大师功力已失在旁人暗算之下全无抵御之力竟尔圆寂了。”突然间微微一笑神色古怪。虚竹脑中混乱一片只是哭叫:“师伯祖师伯祖你……你怎么会……”蓦地想起苏星河在木屋中诡秘的笑容怒道:“聪辩先生你从实说来到底我师伯祖如何会死?这不是你有意陷害么?”苏星河双膝跪地说道:“启禀掌门人苏星河决不敢陷掌门人于不义。玄难大师突然圆寂确是有人暗中加害。”虚竹道:“你在那木屋中古里古怪的好笑那是什么缘故?”苏星河惊道:“我笑了么?我笑了么?掌门人你可得千万小心有人……”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口脸上又现出诡秘之极的笑容。薛慕华大叫:“师父!”忙从怀中取出一瓶解毒药丸急拔开瓶塞倒了三粒药丸在手塞入苏星河口中。但苏星河早已气绝解毒药丸停在他口里再难咽下。薛慕华放声大哭说道:“师父给丁春秋下毒害死了丁春秋这恶贼……”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康广陵扑向苏星河身上薛慕华忙抓住他后心奋力拉开哭道:“师父身上有毒。”范百龄、苟读、吴领军、冯阿三、李傀儡、石清露一齐围在苏星河身旁无不又悲又怒。康广陵跟随苏星河日久深悉本门的规矩初时见师父向虚竹跪倒口称“掌门人”已猜中了**成再凝神向他手指审视果见戴着一枚宝石指环便道:“众位师弟随我参见本派新任掌门师叔。”说着在虚竹面前跪倒磕下头去。范百龄等一怔均即省悟便也一一磕头。

    虚竹心乱如麻说道:“丁……丁春秋那个奸贼施主害死我师伯祖又害死了你们的师父。”

    康广陵道:“报仇诛奸全凭掌门师叔主持大计。”虚竹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和尚说到武功见识名位声望眼前这些人个个远在他之上心中只是转念:“非为师伯祖复仇不可非为聪辩先生复仇不可非为屋中的老人复仇不可!”口中大声叫了出来:“非杀丁春秋……丁春秋这恶人……恶贼施主不可。”康广陵又磕下头去说道:“掌门师叔答允诛奸为我等师父报仇众师侄深感掌门师叔的大恩大德。”范百龄、薛慕华等也一起磕头。虚竹忙跪下还礼道:“不敢不敢众位请起。”康广陵道:“师叔小侄有事禀告此处人多不便请到屋中由小侄面陈。”虚竹道:“好!”站起身来。众人也都站起。虚竹跟着康广陵正要走入木屋中范百龄道:“且慢!师父在这屋内中了丁老贼的毒手掌门师叔和大师兄还是别再进去的好这老贼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康广陵点头道:“此言甚是!掌门师叔万金之体不能再冒此险。”薛慕华道:“两位便在此处说话好了。咱们在四边察看。以防老贼再使什么诡计。”说着先走了开去其余冯阿三、吴领军等也都走到十余丈外。其实这些人除了薛慕华外不是功力消散便是身受重伤倘若丁春秋前来袭击除了出声示警之外实无防御之力。慕容复、邓百川等见他们自己本派的师弟都远远避开也都走向一旁。鸠摩智、段延庆等虽见事情古怪但事不干己径自分别离去。康广陵道:“师叔……”虚竹道:“我不是你师叔也不是你们的什么掌门人我是少林寺的和尚跟你们‘逍遥派’全不相干。”康广陵道:“师叔你何必不认?‘逍遥派’的名字若不是本门中人外人是决计听不到的。倘若旁人有意或无意的听了去本门的规矩是立杀无赦纵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之灭口。”虚竹打了个寒噤心道:“这规矩太也邪门。如此一来倘若我不答应投入他们的门派他们便要杀我了?”康广陵又道:“师叔适才替大伙儿治伤的手法正是本派的嫡传内功。师叔如何投入本派何时得到太师父的心传小侄不敢多问。或许因为师叔破解了太师父的珍珑棋局我师父依据太师父遗命代师收徒代传掌门人职位亦未可知。总而言之本派的‘逍遥神仙环’是戴在师叔手指上家师临死之时向你磕头又称你为‘掌门人’师叔不必再行推托。推来推去托来托去也是没用的。”

    虚竹向左右瞧了几眼见慧方等人正自抬了玄难的尸身走向一旁又见苏星河的尸身仍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下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心中一酸说道:“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现下我师伯祖死了真不知如何是好。老前辈……”康广陵急忙跪下说道:“师叔千万不可如此称呼太也折杀小侄了!”虚竹皱眉道:“好你快请起。”康广陵这才站起。虚竹道:“老前辈……”他这三字一出口康广陵又是噗的一声跪倒。虚竹道:“我忘了不能如此叫你。快请起来。”取出那老人给他的卷轴展了开来说道:“你师父叫我凭此卷轴去设法学习武功。用来诛却丁施主。”

    康广陵看了看画中的宫装美女摇头道:“小侄不明其中道理师叔还是妥为收藏别给外人瞧见了。我师父生前既如此说务请师叔看在我师父的份上依言而行。小侄要禀告师叔的是家师所中之毒叫做‘三笑逍遥散’。此毒中于无形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中毒者自己却并不知道笑到第三笑便即气绝身亡。”

    虚竹低头道:“说也惭愧尊师中毒之初脸上现出古怪笑容我以小人之心妄加猜度还道尊师不怀善意倘若当时便即坦诚问他尊师立加救治便不致到这步田地了。”康广陵摇头道:“这‘三笑逍遥散’一中在身上便难解救。丁老贼所以能横行无忌这‘三笑逍遥散’也是原因之一。人家都知道‘化功**’的名头只因为中了‘化功**’功力虽失尚能留下一条性命来广为传播一中‘三笑逍遥散’却是一瞑不视了。”

    虚竹点头道:“这当真歹毒!当时我便站在尊师身旁没丝毫察觉丁春秋如何下毒我武功平庸见识浅薄这也罢了可是丁春秋怎么没向我下手饶过了我一条小命?”康广陵道:“想来他嫌你本事低微不屑下毒。掌门师叔我瞧你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领?治伤疗毒之法虽好那也是我师父教你的可算不了什么丁老怪不会将你瞧在眼里的。”他说到此处忽然想到这么说未免不大客气忙又说道:“掌门师叔我这么说老实话或许你会见怪但就算你要见怪我还是觉得你武功恐怕不大高明。”

    虚竹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武功低微之极丁老贼……罪过罪过小僧口出恶言犯了‘恶口戒’不似佛门弟子……那丁春秋丁施主确是不屑杀我。”

    虚竹心地诚朴康广陵不通世务都没想到丁春秋潜入木屋听到苏星河正在传授治伤疗毒的法门岂有对虚竹不加暗算之理?哪有什么见他武功低微、不屑杀害?那“三笑逍遥散”是以内力送毒弹在对方身上丁春秋在木屋之中分别以内力将“三笑逍遥散”弹向苏星河与虚竹后来又以此加害玄难。苏星河恶战之余筋疲力竭玄难内力尽失先后中毒。虚竹却甫得七十余载神功丁春秋的内力尚未及身已被反激了出来尽数加在苏星河身上虚竹却半点也没染着。丁春秋与人正面对战时不敢擅使“三笑逍遥散”便是生恐对方内力了得、将剧毒反弹出来之故。康广陵道:“师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逍遥派非佛非道独来独往那是何等逍遥自在?你是本派掌门普天下没一个能管得你。你乘早脱了袈裟留起头娶他十七八个姑娘做老婆。还管他什么佛门不佛门?什么恶口戒、善口戒?”他说一句虚竹念一句“阿弥陀佛”待他说完虚竹道:“在我面前再也休出这等亵渎我佛的言语。你有话要跟我说到底要说什么?”康广陵道:“啊哟你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掌门师叔将来你年纪大了可千万别学上我这毛病才好。糟糕糟糕又岔了开去还是没说到正题当真该死。掌门师叔我要求你一件大事请你恩准。”虚竹道:“什么事要我准许那可不敢当了。”康广陵道:“唉!本门中的大事若不求掌门人准许却又求谁去?我们师兄弟八人当年被师父逐出门墙那也不是我们犯了什么过失而是师父怕丁老贼对我们加害又不忍将我们八人刺聋耳朵、割断舌头这才出此下策。师父今日是收回成命了又叫我们重入师门只是没禀明掌门人没行过大礼还算不得是本门正式弟子因此要掌门人金言许诺。否则我们八人到死还是无门无派的孤魂野鬼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这滋味可不好受。”

    虚竹心想:“这个‘逍遥派”掌门人我是万万不做的但若不答允他这老儿缠夹不清不知要纠缠到几时只有先答允了再说。”便道:“尊师既然许你们重列门墙你们自然是回了师门了还担心什么?”

    康广陵大喜回头大叫:“师弟、师妹掌门师叔已经允许咱们重回师门了!”“函谷八友”中其余七人一听尽皆大喜当下老二棋迷范百龄、老三书呆子苟读、老四丹青名手吴领军、老五阎王敌薛慕华、老六巧匠冯阿三、老七莳花少*妇石清露、老八爱唱戏的李傀儡一齐过来向掌门师叔叩谢想起师父不能亲见八人重归师门又痛哭起来。

    虚竹极是尴尬眼见每一件事情都是教自己这个“掌门师叔”的名位深陷一步敲钉转脚越来越不易摆脱。自己是名门正宗的少林弟子却去当什么邪门外道的掌门人那不是荒唐之极么?眼见范百龄等都喜极而涕自己若对“掌门人”的名位提出异议又不免大煞风景无可奈何之下只有摇头苦笑。一转头间只见慕容复、段延庆、段誉、王语嫣、慧字六僧以及玄难都已不见这岭上松林之中就只剩下他逍遥派的九人惊道:“咦!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吴领军道:“慕容公子和少林派众高僧见咱们谈论不休都已各自去了!”虚竹叫道:“哎唷!”足便追了下去他要追上慧方等人同回少林禀告方丈和自己的受业师父;同时内心深处也颇有“溜之大吉”之意要摆脱逍遥派群弟子的纠缠。他疾行了半个时辰越奔越快始终没见到慧字六僧。他已得逍遥老人七十余年神功奔行之疾逾骏马刚一下岭便已过了慧字六僧的头。他只道慧字六僧在前拚命追赶殊不知仓卒之际在山坳转角处没见到六僧几个起落便已远远将他们抛在后面。虚竹直追到傍晚仍不见六位师叔伯的踪迹好生奇怪猜想是走岔了道重行回头奔行二十余里向途人打听谁都没见到六个和尚。这般来回疾行居然丝毫不觉疲累眼看天黑肚里却饿起来了走到一处镇甸的饭店之中坐下来要了两碗素面。素面一时未能煮起虚竹不住向着店外大道东张西望忽听得身旁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和尚你在等什么人么?”虚竹转过头来见西靠窗的座头上坐着个青衫少年秀眉星目皮色白净相貌极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正自笑吟吟的望着他。虚竹道:“正是!请问小相公你可见到六个和尚么?”那少年道:“没见到六个和尚一个和尚倒看见的。”虚竹道:“嗯一个和尚请问相公在何处见到。”那少年道:“便在这家饭店中见到。”虚竹心想:“一个和尚那便不是慧方师伯他们一干人了。但既是僧人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问道:“请问相公那和尚是何等模样?多大年纪?往何方而去?”那少年微笑道:“这个和尚高额大耳阔口厚唇鼻孔朝天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他是在这饭店之中等吃两碗素面尚未动身。”虚竹哈哈一笑说道:“小相公原来说的是我。”那少年道:“相公便是相公为什么要加个‘小’字?我只叫你和尚可不叫你作小和尚。”这少年说来声音娇嫩清脆动听。虚竹道:“是该当称相公才是。”

    说话之间店伴端上两碗素面。虚竹道:“相公小僧要吃面了。”那少年道:“青菜蘑菇没点油水有什么好吃?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我请你吃白肉吃烧鸡。”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一生从未碰过荤腥相公请便。”说着侧过身子自行吃面连那少年吃肉吃鸡的情状也不愿多看。他肚中甚饥片刻间便吃了大半碗面忽听得那少年叫道:“咦这是什么?”虚竹转过头去只见那少年右手拿着一只羹匙舀了一羹匙汤正待送入口中突然间见了什么奇异物件羹匙离口约有半尺便停住了左手在桌上捡起一样物事。那少年站起身来右手捏着那件物事走到虚竹身旁说道:“和尚你瞧这虫奇不奇怪?”

    虚竹见他捏住的是一枚黑色小甲虫这种黑甲虫到处都有决不是什么奇怪物事便问:“不知有何奇处?”那少年道:“你瞧这虫壳儿是硬的乌亮光泽像是涂了一层油一般。”虚竹道:“嗯一般甲虫都是如此。”那少年道:“是么?”将甲虫丢在地下伸脚踏死回到自己座头。虚竹叹道:“罪过罪过!”重又低头吃面。他整日未曾吃过东西这碗面吃来十分香甜连面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拿过第二碗面来举箸欲食那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和尚我还道你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好和尚岂知却是个口是心非的假正经。”虚竹道:“我怎么口是心非了?”那少年道:“你说这一生从未碰过荤腥这一碗鸡汤面怎么却又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虚竹道:“相公说笑了。这明明是碗青菜蘑菇面何来鸡汤?我关照过店伴半点荤油也不能落的。”那少年微笑道:“你嘴里说不茹荤腥可是一喝到鸡汤便咂嘴嗒舌的可不知喝得有多香甜。和尚我在这碗面中也给你加上一匙羹鸡汤罢!”说着伸匙羹在面前盛烧鸡的碗中舀上一匙汤站起身来。

    虚竹大吃一惊道:“你……你……你刚才……已经……”那少年笑道:“是啊刚才我在那碗面中给你加上了一匙羹鸡汤你难道没瞧见?啊哟和尚你快快闭上眼睛装作不知我在你面中加上一匙羹鸡汤包你好吃得多反正不是你自己加的如来佛祖也不会怪你。”

    虚竹又惊又怒才知他捉个小甲虫来给自己看乃是声东击西引开自己目光却乘机将一匙羹鸡汤倒入面中想起喝那面汤之时确是觉到味道异常鲜美只是一生之中从来没喝过鸡汤便不知这是鸡汤的滋味现下鸡汤已喝入肚中那便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当呕了出来?一时之间彷徨无计。那少年忽道:“和尚你要找的那六个和尚这不是来了么?”说着向门外一指。虚竹大喜抢到门向道上瞧去却一个和尚也没有。他知又受了这少年欺骗心头老大不高兴只是出家人不可嗔怒强自忍耐一声不响回头又来吃面。虚竹心道:“这位小相公年纪轻轻偏生爱跟我恶作剧。”当下提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又吃了大半碗面突然之间齿牙间咬到一块滑腻腻的异物一惊之下忙向碗中看时只见面条之中夹着一大片肥肉却有半片已被咬去显然是给自己吃了下去。虚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叫道:“苦也苦也!”那少年笑道:“和尚这肥肉不好吃么?怎么叫苦起来?”虚竹怒道:“你骗我到门口去看人却在我碗底放了块肥肉。我……我……二十三年之中从未沾过半点荤腥我……我……这可毁在你手里啦!”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这肥肉的滋味岂不是胜过青菜豆腐十倍?你从前不吃可真是傻得紧了。”虚竹愁眉苦脸的站起右手?住了自己喉头一时心乱如麻忽听得门外人声喧扰有许多人走向饭店而来。他一瞥之间只见这群人竟是星宿派群弟子暗叫:“啊哟不好给星宿老怪捉到我命休矣!”急忙抢向后进想要逃出饭店岂知推开门踏了进去竟是一间卧房。虚竹想要缩脚出来只听得身后有人叫:“店家店家快拿酒肉来!”星宿派弟子已进客堂。虚竹不敢退出只得轻轻将门掩上了。忽听得一人的声音道:“给这胖和尚找个地方睡睡。”正是丁春秋的声音。一名星宿派弟子道:“是!”脚步沉重便走向卧房而来。虚竹大惊无计可施一矮身钻入了床底。他脑袋钻入床底和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个声音低声惊呼:“啊!”原来床底已先躲了一人。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待要退出那星宿弟子已抱了慧净走进卧房放在床上又退了出去。只听身旁那人在他耳畔低声道:“和尚肥肉好吃么?你怕什么?”原来便是那少年相公。虚竹心想:“你身手倒也敏捷还比我先躲入床底。”低声道:“外面来的是一批大恶人相公千万不可作声。”那少年道:“你怎知他们是大恶人?”虚竹道:“我认得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不是玩的。”那少年正要叫他别作声突然之间躺在床上的慧净大声叫嚷起来:“床底下有人哪床底下有人哪!”虚竹和那少年大惊同时从床底下窜了出来。只见丁春秋站在门口微微冷笑脸上神情又是得意又是狠毒。那少年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跪了下去颤声叫道:“师父!”丁春秋笑道:“好极好极!拿来。”那少年道:“不在弟子身边!”丁春秋道:“在哪里?”那少年道:“在辽国南京城。”丁春秋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你到此刻还想骗我?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少年道:“弟子不敢欺骗师父。”丁春秋目光扫向虚竹问那少年:“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了?”那少年道:“刚才在这店中相遇的。”丁春秋哼了一声道:“撒谎撒谎!”狠狠瞪了二人两眼闪了出去。四名星宿派弟子抢进房来围住二人。

    虚竹又惊又怒道:“原来你也是星宿派的弟子!”那少年一顿足恨恨的道:“都是你这臭和尚不好还说我呢!”一名星宿弟子道:“大师姊别来好么?”语气甚是轻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虚竹奇道:“怎么?你……你……”

    那少年呸了一声道:“笨和尚臭和尚我当然是女子难道你一直瞧不出来?”虚竹心想:“原来这小相公不但是女子而且是星宿派的弟子不但是星宿派的弟子而且还是他们的大师姊。阿哟不好!她害我喝鸡汤吃肥肉只怕其中下了毒。”这个少年自然便是阿紫乔装改扮的了。她在辽国南京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生性好动日久生厌萧峰公务忙碌又不能日日陪她打猎玩耍。有一日心下烦闷独自出外玩耍。本拟当晚便即回去哪知遇上了一件好玩事追踪一个人竟然越追越远最后终于将那人毒死但离南京已远索性便闯到中原来。她到处游荡也是凑巧这日竟和虚竹及丁春秋同时遇上了。她引虚竹破戒吃荤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只要别人狼狈烦恼她便十分开心倒也并无他意。阿紫只道师父只在星宿海畔享福决不会来到中原哪知道冤家路窄竟会在这小饭店中遇上了。她早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呵斥虚竹只不过虚张声势话声颤抖不已要想强自镇定也是不能了心中急筹思脱身之法:“为今之计只有骗得师父到南京去假姊夫之手将师父杀了那是我唯一的生路。除了姊夫谁也打不过我师父。好在神木王鼎留在南京师父非寻回这宝贝不可。”

    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转念又想:“但若师父先将我打成残废消了我的武功再将我押回南京这等苦头只怕比立时死了还要难受得多。”霎时之间脸上又是全无血色。便在此时一名星宿弟子走到门口笑嘻嘻的道:“大师姊师父有请。”阿紫听师父召唤早如老鼠听到猫叫一般吓得骨头也酥了但明知逃不了只得跟着那名星宿弟子来到大堂。丁春秋独据一桌桌上放了酒菜众弟子远远垂手站立毕恭毕敬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阿紫走上前去叫了声:“师父!”跪了下去。丁春秋道:“到底在什么地方?”阿紫道:“不敢欺瞒师父确是在辽国南京城。”丁春秋道:“在南京城何处?”阿紫道:“辽国南院大王萧大王的王府之中。”丁春秋皱眉道:“怎么会落入这契丹番狗的手里了?”

    阿紫道:“没落入他的手里。弟子到了北边之后唯恐失落了师父这件宝贝又怕失手损毁因此偷偷到萧大王的后花园中掘地埋藏。这地方隐僻之极萧大王的花园占地六千余亩除了弟子之外谁也找不到这座王鼎师父尽可放心。”丁春秋冷笑道:“只有你自己才找得到。哼小东西你倒厉害你想要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你说杀了你之后便找不到王鼎了?”阿紫全身抖战战兢兢的道:“师父倘若不肯饶恕弟子的顽皮胡闹如果消去了我的功力挑断我的筋脉如果断了我一手一足弟子宁可立时死了决计不再吐露那王鼎……那王鼎……那王鼎的所在。”说到后来心中害怕之极已然语不成声。丁春秋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讨价还价。我星宿派门下有你这样厉害脚色而我事先没加防备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一名弟子突然大声道:“星宿老仙洞察过去未来明知神木王鼎该有如此一劫因此假手阿紫使这件宝贝历此一番艰险乃是加工琢磨之意好令宝鼎更增法力。”另一名弟子说道:“普天下事物有哪一件不在老仙的神算之中?老仙谦抑之辞众弟子万万不可当真了!”又有一名弟子道:“星宿老仙今日略施小计便杀了少林派高手玄难诛灭聋哑老人师徒数十口古往今来哪有这般胜于大罗金仙的人物?小阿紫不论你有多少狡狯伎俩又怎能跳得出星宿老仙的手掌?顽抗求哀两俱无益。”丁春秋微笑点头捻须而听。虚竹站在卧房之中听得清清楚楚寻思:“师伯祖和聪辩先生果然是这丁施主害死的。唉还说什么报仇雪恨我自己这条小命也是不保了。”

    星宿派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阿紫快快顺服从实招供而恐吓的言辞之中倒有一大半在宣扬星宿老仙的德威每一句说给阿紫听的话中总要加上两三句对丁春秋歌功颂德之言。丁春秋生平最大的癖好便是听旁人的谄谀之言别人越说得肉麻他越听得开心这般给群弟子捧了数十年早已深信群弟子的歌功颂德句句是真。倘若哪一个没将他吹捧得足尺加三他便觉得这个弟子不够忠心。众弟子深知他脾气一有机会无不竭力以赴大张旗鼓的大拍大捧均知倘若歌颂稍有不足失了师父欢心事小时时刻刻便有性命之忧。这些星宿派弟子倒也不是人人生来厚颜无耻只是一来形格势禁若不如此便不足图存二来行之日久习惯成自然谄谀之辞顺口而出谁也不以为耻了。丁春秋捻须微笑双目似闭非闭听着众弟子的歌颂飘飘然的极是陶醉。他的长须在和师兄苏星河斗法之时被烧去一大片但稀稀落落还是剩下了一些后来他暗施剧毒以“三笑逍遥散”毒死苏星河这场斗法毕竟还是胜了少了一些胡子那也不足介意。心下又自盘算:“阿紫这小丫头今日已难逃老仙掌握倒是后房那小和尚须得好好对付才是。我的‘三笑逍遥散’居然毒他不死待会或使‘腐尸毒’或使‘化功**’见机行事。本派掌门的‘逍遥神仙环’便将落入我手大喜大喜!”足足过了一顿饭时光众弟子才颂声渐稀颇有人长篇大论的还在说下去丁春秋左手一扬颂声立止众弟子齐声道:“师父功德齐天盖地众弟子愚鲁不足以表达万一。”丁春秋微笑点头向阿紫道:“阿紫你更有什么话说?”阿紫心念一动:“往昔师父对我偏爱都是因为我拍他马屁之时能别出心裁说得与众不同不似这一群蠢才翻来覆去一百年也尽说些陈腔滥调。”便道:“师父弟子所以偷偷拿了你的神木王鼎玩耍是有道理的。”丁春秋双目一翻问道:“有什么道理?”阿紫道:“师父年轻之时功力未有今日的登峰造极尚须借助王鼎以供练功之用。但近几年来任何有目之人都知师父已有通天彻地的神通这王鼎不过能聚毒物比之师父的造诣那真是如萤光之与日月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师父还不愿随便丢弃这座王鼎那也不过是念旧而已。众师弟大惊小怪以为师父决计少不了这座王鼎说什么这王鼎是本门重宝失了便牵连重大那真是愚蠢之极可把师父的神通太也小觑了。”丁春秋连连点头道:“嗯嗯言之成理言之成理。”阿紫又道:“弟子又想我星宿派武功之强天下任何门派皆所不及只是师父大人大量不愿与中原武林人物一般见识不屑亲劳玉步到中原来教训教训这些井底之蛙。可是中原武林之中便有不少人妄自尊大明知师父不会来向他们计较便吹起大气来大家互相标榜这个居然说什么是当世高人那个又说是什么武学名家。可是嘴头上尽管说得震天价响却谁也不敢到我星宿派来向师父领教几招。天下武学之士人人都知师父武功深不可测可是说来说去也只是‘深不可测’四字到底如何深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一来于是姑苏慕容氏的名头就大了河南少林寺自称是武林泰山北斗了甚至什么聋哑先生什么大理段家都俨然成了了不起的人物。师父你说好不好笑?”她声音清脆娓娓道来句句打入了丁春秋的心坎实比众弟子一味大声称颂听来受用得多。丁春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朗眼睛眯成一线不住点头十分得意。阿紫又道:“弟子有个孩子气的念头心想师父如此神通若不到中原来露上两手终是开不了这些管窥蠡测之徒的眼界难以叫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因此便想了一个主意请师父来到中原让这些小子们知道点好歹。只不过平平常常的恭请师父那就太也寻常与师父你老人家古往今来第一高人的身分殊不相配。师父身分不同恭请师父来到中原的法子当然也得不同才是。弟子借这王鼎原意是在促请师父的大驾。”

    丁春秋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取这王鼎倒是一番孝心了。”阿紫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弟子除了孝心之外当然也有私心在内。”丁春秋皱眉道:“那是什么私心?”阿紫微笑道:“师父休怪。想我既是星宿派弟子自是盼望本门威震天下弟子行走江湖之上博得人人敬重岂不是光彩威风?这是弟子的小小私心。”丁春秋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门下这许许多多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心思机灵。原来你盗走我这神木王鼎还是替我扬威来啦。嘿嘿凭你这般伶牙俐齿杀了你倒也可惜师父身边少了一个说话解闷之人但就此罢手不究……”阿紫忙抢着道:“虽然不免太便宜了弟子但本门上下哪一个不感激师父宽宏大量?自此之后更要为师门尽心竭力、粉身碎骨而后已。”丁春秋道:“你这等话骗骗旁人倒还有用来跟我说这些话不是当我老胡涂么?居心大大的不善。嗯你说我若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

    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店家看座!”丁春秋斜眼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身穿黄衫腰悬长剑坐在桌边竟不知是何时走进店来正是日间在棋会之中、自己施术加害而未成功的慕容复。丁春秋适才倾听阿紫的说话心中受用有若腾云驾雾身登极乐同时又一直倾听着后房虚竹的动静怕他越窗逃走以致店堂中忽然多了一人也没留神到实是大大的疏忽倘若慕容复一上来便施暗袭只怕自己已经吃了大亏。他一惊之下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但立时便即宁定。

第三十三章 奈天昏地暗 斗转星移

    慕容复向丁春秋举手招呼说道:“请了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适才邂逅相遇分手片刻便又重聚。”丁春秋笑道:“那是与公子有缘了。”寻思:“我曾伤了他手下的几员大将今日棋会之中更险些便送了他的小命此人怎肯和我甘休?素闻姑苏慕容氏武功渊博之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武林中言之凿凿谅来不会尽是虚言瞧他投掷棋子的暗器功夫果然甚是了得。先前他观棋入魔正好乘机除去偏又得人相救。看来这小子武功虽高别的法术却是不会。”转头向阿紫道:“你说倘若我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断了你的一手一脚你宁可立时死了也不吐露那物事的所在是也不是?”

    阿紫害怕之极颤声道:“师父宽宏大量不必……不必……不必将弟子的胡言乱语放……放在心上。”慕容复笑道:“丁先生你这样一大把年纪怎么还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来来来你我干上三杯谈文论武岂不是好?在外人之前清理门户那也未免太煞风景了罢?”丁春秋还未回答一名星宿弟子已怒声喝道:“你这厮好生没上没下我师父是武林至尊岂能同你这等后生小子谈文论武?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师父谈文论武?”

    又有一人喝道:“你如恭恭敬敬的磕头请教星宿老仙喜欢提携后进说不定还会指点你一二。你却说要跟星宿老仙谈文论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嘴巴么?哈哈!”他笑了两声脸上的神情却古怪之极过得片刻又“哈哈”一笑声音十分干涩笑了这声之后张大了嘴巴却半点声音也不出来脸上仍是显现着一副又诡秘、又滑稽的笑容。星宿群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师父“逍遥三笑散”之毒无不骇然惶悚向着那三笑气绝的同门望了一眼之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头去哪里还敢和师父的眼光相接均道:“他刚才这几句话不知如何惹恼了师父师父竟以这等厉害的手段杀他?对他这几句话可得细心琢磨才是千万不能再如他这般说错了。”

    丁春秋心中却又是恼怒又是戒惧。他适才与阿紫说话之际大袖微扬已潜运内力将“逍遥三笑散”毒粉向慕容复挥去。这毒粉无色无臭细微之极其时天色已晚饭店的客堂中朦胧昏暗满拟慕容复武功再高也决计不会察觉哪料得他不知用什么手段竟将这“逍遥三笑散”转送到了自己弟子身上。死一个弟子固不足惜但慕容复谈笑之间没见他举手抬足便将毒粉转到了旁人身上这显然并非以内力反激以丁春秋见闻之博一时也想不出那是什么功夫。他心中只是想着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容复所使手法正与“接暗器打暗器”相似接镖镖接箭还箭他是接毒粉毒粉。但毒粉如此细微他如何能不会沾身随即又了出来?

    转念又想:“说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逍遥三笑散该当送还我才是哼想必这小子忌惮老仙不敢贸然来捋虎须。”想到“捋虎须”三字顺手一摸长须触手只摸到七八根烧焦了的短须心下不恼反喜:“以苏星河、玄难老和尚这等见识和功力终究还是在老仙手下送了老命慕容复乳臭未干何足道哉?”说道:“慕容公子你我当真有缘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酒。”说着伸指一弹面前的一只酒杯平平向慕容复飞去。酒杯横飞却没半滴酒水溅出。倘若换了平时群弟子早已颂声雷动但适才见一个同门死得古怪都怕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未能揣摩明白师父的用意谁都不敢贸然开口但这一声喝采总是要的否则师父见怪可又吃罪不起。酒杯刚到慕容复面前群弟子便暴雷价喝了一声:“好!”有三个胆子特别小的连这一声采也不敢喝待听得众同门叫过才想起自己没喝采太也落后忙跟着叫好但那三个“好”字总是迟了片刻显然不够整齐。那三人见到众同门射来的眼光中充满责备之意登时羞愧无地惊惧不已。慕容复道:“丁先生这杯酒还是转赐了令高徒罢!”说着呼一口气吹得那酒杯突然转向飞向左一名星宿弟子身前。他一吹便将酒杯引开比之手指弹杯难易之别纵然不会武功之人也看得出来这酒杯一转向丁春秋显是输了一招。其实慕容复所喷的这口气和丁春秋的一弹力道强弱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喷气的方位劲力拿捏极准似乎是以一口气吹开杯子实则只是借用了对方手指上的一弹之力而已。

    那星宿弟子见杯子飞到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接住说道:“这是师父命你喝的!”便想将酒杯掷向慕容复突然间一声惨呼向后便倒登时一动也不动了。众弟子这次都心下雪亮知道师父一弹酒杯便以指甲中的剧毒敷在杯上只要慕容复手指一碰酒杯不必酒水沾唇便即如这星宿弟子般送了性命。

    丁春秋脸上变色心下怒极情知这一下已瞒不过众弟子的眼光到了这地步已不能再故示闲雅双手捧了一只酒杯缓缓站起说道:“慕容公子老夫这一杯酒总是要敬你的。”说着走到慕容复身前。

    慕容复一瞥之间见那杯白酒中隐隐泛起一层碧光显然含有厉害无比的毒药。他这么亲自端来再也没回旋的余地。眼见丁春秋走到身前只隔一张板桌慕容复吸一口气丁春秋捧着的那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为一条碧绿的水线。丁春秋暗呼:“好厉害!”知道对方一吸之后跟着便是一吐这条水线便会向自己射来虽然射中后于己无碍但满身酒水淋漓总是狼狈出丑当即运起内功波的一声向那水线吹去。却见那条水线冲到离慕容复鼻尖约莫半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从他脑后兜过迅捷无伦的飞射而出噗的一声钻入了一名星宿弟子的口中。

    那人正张大了口要喝采叫好这“好”字还没出声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线已钻入了他肚中。水线来势奇他居然还是兴高采烈的大喝一声:“好!”直到喝采之后这才惊觉大叫:“不好!”登时委顿在地片刻之间满脸转变成漆黑立时毙命。这毒药如此厉害慕容复也是心惊不已:“我闯荡江湖从未见过这等霸道的毒药。”

    他二人比拚顷刻间星宿派便接连死了三名弟子显然胜败已分。丁春秋恼怒异常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挥掌便劈。慕容复久闻他“化功**”的恶名斜身闪过。丁春秋连劈三掌慕容复皆以小巧身法避开不与他手掌相触。两人越打越快小饭店中摆满了桌子凳子地位狭隘实无回旋余地但两人便在桌椅之间穿来插去竟无半点声息拳掌固是不交连桌椅也没半点挨到。

    星宿派群弟子个个贴墙而立谁也不敢走出店门一步师父正与劲敌剧斗有谁胆敢远避自去自是犯了不忠师门的大罪。各人明知形势危险只要给扫上一点掌风都有性命之忧除了盼望身子化为一张薄纸拚命往墙上贴去之外更无别法。但见慕容复守多攻少掌法虽然精奇但因不敢与丁春秋对掌动手时不免缚手缚脚落了下风。丁春秋数招一过便知慕容复不愿与自己对掌显是怕了自己的“化功**”。对方既怕这功夫当然便要以这功夫制他只是慕容复身形飘忽出掌更难以捉摸定要逼得他与自己对掌倒也着实不易。再拆数掌丁春秋已想到了一个主意当下右掌纵横挥舞着着进逼左掌却装微有不甚灵便之象同时故意极力掩饰要慕容复瞧不出来。慕容复武功精湛对方弱点稍现岂有瞧不出来之理?他斜身半转陡地拍出两掌蓄势凌厉直指丁春秋左胁。丁春秋低声一哼退了一步竟不敢伸左掌接招。慕容复心道:“这老怪左胸左胁之间不知受了什么内伤。”当下得理不让人攻势中虽然仍以攻敌右侧为主但内力的运用却全是攻他左方。又拆了二十余招丁春秋左手缩入袖内右掌翻掌成抓向慕容复脸上抓去。慕容复斜身转过挺拳直击他左胁。丁春秋一直在等他这一拳对方终于打到不由得心中一喜立时甩起左袖卷向敌人右臂。

    慕容复心道:“你袖风便再凌厉十倍焉能伤得了我?”这一拳竟不缩回运劲于臂硬接他袖子的一卷嗤的一声长响慕容复的右袖竟被扯下一片。慕容复一惊之下这一拳打得更狠蓦地里拳头外一紧已被对方手掌握住。这一招大出慕容复意料之外立时惊觉:“这老怪假装左侧受伤原来是诱敌之计我可着了他的道儿!”心中涌起一丝悔意:“我忒也妄自尊大将这名闻天下的星宿老怪看得小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必以一时之忿事先没策划万全便犯险向他挑战。”此时更无退缩余地全身内力径从拳中送出。岂知内劲一迸出登时便如石沉大海不知到了何处。慕容复暗叫一声:“啊哟!”他上来与丁春秋为敌一直便全神贯注决不让对方“化功**”使到自己身上不料事到临头仍然难以躲过。其时当真进退两难倘若续运内劲与抗不论多强的内力都会给他化散过不多时便会功力全失成为废人;但若抱元守一劲力内缩丁春秋种种匪夷所思的厉害毒药便会顺着他真气内缩的途径侵入经脉脏腑。正当进退维谷、彷徨无计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人大声叫道:“师父巧设机关臭小子已陷绝境。”慕容复急退两步左掌伸处已将那星宿弟子胸口抓住。

    他姑苏慕容家最拿手的绝技乃是一门借力打力之技叫做“斗转星移”。外人不知底细见到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神乎其技凡在致人死命之时总是以对方的成名绝技加诸其身显然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姑苏慕容氏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其实武林中绝技千千万万任他如何聪明渊博决难将每一项绝技都学会了何况既是绝技自非朝夕之功所能练成。但慕容氏有了这一门巧妙无比的“斗转星移”之术不论对方施出何种功夫来都能将之转移力道反击到对方自身。善于“锁喉枪”的挺枪去刺慕容复咽喉给他“斗转星移”一转这一枪便刺入了自己咽喉而所用劲力法门全是出于他本门的秘传诀窍;善用“断臂刀”的挥刀砍出却砍上了自己手臂。兵器便是这件兵器招数便是这记招数。只要不是亲眼目睹慕容氏施这“斗转星移”之术那就谁也猜想不到这些人所以丧命其实都是出于“自杀”。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慕容氏若非单打独斗若不是有把握定能致敌死命这“斗转星移”的功夫便决不使用是以姑苏慕容氏名震江湖真正的功夫所在却是谁也不知。将对手的兵刃拳脚转换方向令对手自作自受其中道理全在“反弹”两字。便如有人一拳打在石墙之上出手越重拳头上所受的力道越大轻重强弱不差分毫。只不过转换有形的兵刃拳脚尚易转换无形无质的内力气功那就极难。慕容复在这门功夫上虽然修练多年究竟限于年岁未能达到登峰造极之境遇到丁春秋这等第一流的高手他自知无法以“斗转星移”之术反拨回去伤害对方是以连使三次“斗转星移”受到打击的倒霉家伙却都是星宿派弟子。他转是转了移也移了不过是转移到了第三者身上。丁春秋暗施“逍遥三笑散”弹杯送毒逼射毒酒每一次都给慕容复轻轻易易的找了替死鬼。

    待得丁春秋使到“化功**”慕容复已然无法将之移转恰好那星宿弟子急于献媚讨好张口一呼显示了身形所在。慕容复情急之下无暇多想一将那星宿弟子抓到立时旁拨侧挑推气换劲将他换作了自身。他冒险施展竟然生效星宿老怪本意在“化”慕容复之“功”岂知化去的却是本门弟子的本门功夫。慕容复一试成功死里逃生当即抓住良机决不容丁春秋再转别的念头把那星宿弟子一推将他身子撞到了另一名弟子身上。这第二名弟子的功力当即也随着丁春秋“化功**”到处而迅消解。

    丁春秋眼见慕容复又以借力打力之法反伤自己弟子自是恼怒之极但想:“我若为了保全这些不成材的弟子放脱他的拳头一放之后再要抓到他便千难万难。这小子定然见好便收脱身逃走。这一仗我伤了五名弟子只抓下他半只袖子星宿派可算大败亏输星宿老仙还有什么脸面来扬威中原?”当下五指加劲说什么也不放开他拳头。慕容复退后几步又将一名星宿弟子粘上了让丁春秋消散他的功力。顷刻之间三名弟子瘫痪在地犹如被吸血鬼吸干了体内精血。其余各人大骇眼见慕容复又退将过来无不失声惊呼纷纷奔逃。

    慕容复手臂一振三名粘在一起的星宿弟子身子飞了起来第三人又撞中了另一人。那人惊呼未毕身子便已软瘫。余下的星宿弟子皆已看出只要师父不放开慕容复这小子不断的借力伤人群弟子的功力皆不免被星宿老仙“化”去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但除了惊惧之外却也无人敢夺门而出只是在店堂内狼窜鼠突免遭毒手。那小店能有多大慕容复手臂挥动间又撞中了三四名星宿弟子粘在一起的已达七八名他手持这么一件长大“兵刃”要找替死鬼可就更加容易了。这时他已占尽了上风但心下忧虑星宿子弟虽多总有用完的时候到了人人皆被丁春秋“化”去了功力再有什么替死鬼好找?他身形腾挪连真力想震脱丁春秋的掌握。

    丁春秋眼看门下弟子一个一个粘住犹如被柳条穿在一起的鱼儿一般未曾粘上的也都狼狈躲闪再也无人出声颂扬自己。他羞怒交加更加抓紧慕容复的拳头心想:“这批不成材的弟子全数死了也罢只要能将这小子的功力化去星宿老仙胜了姑苏慕容那便是天下震动之事。要收弟子世上吹牛拍马之徒还怕少了?”脸上却丝毫不见怒容神态显得甚是悠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星宿群弟子本来还在盼师父投鼠忌器会放开了慕容复免得他们一个个功力尽失但见他始终毫不动容已知自己殊无幸免一个个惊呼悲号但在师父积威之下仍然无人胆敢逃走或是哀求师父暂且放开这个“已入老仙掌握的小子”。丁春秋一时无计可施游目四顾见众弟子之中只有两人并未随众躲避。一是游坦之蹲在屋角将铁头埋在双臂之间显是十分害怕。另一个便是阿紫面色苍白缩在另一个角落中观斗。丁春秋喝道:“阿紫!”阿紫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听得师父呼叫呆了一呆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大展神威……”只讲了半句便尴尬一笑再也讲不下去。师父他老人家此际确是大展神威但伤的却是自己门下如何称颂倒也难以措词。丁春秋奈何不了慕容复本已焦躁之极眼见阿紫的笑容中含有讥嘲之意更是大怒欲狂左手衣袖一挥拂起桌上两只筷子疾向阿紫两眼中射去。

    阿紫叫声:“啊哟!”急忙伸手将筷子击落但终于慢了一步筷端已点中了她双眼只觉一阵麻痒忙伸衣袖去揉擦睁开眼来眼前尽是白影晃来晃去片刻间白影隐没已是一片漆黑。她只吓得六神无主大叫:“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瞧不见啦!”突然间一阵寒气袭体跟着一条臂膀伸过来揽住了腰间有人抱着她奔出。阿紫叫道:“我……我的眼睛……”身后砰的一声响似是双掌相交阿紫只觉犹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得慕容复叫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

    阿紫身上寒冷彻骨耳旁呼呼风响一个比冰还冷的人抱着她狂奔。她冷得牙关相击呻吟道:“好冷……我的眼睛……冷好冷。”那人道:“是是。咱们逃到那边树林里星宿老仙就找不到咱们啦。”他嘴里说话脚下仍是狂奔。过了一会阿紫觉到他停了脚步将她轻轻放下身子底下沙沙作响当是放在一堆枯树叶上。那人道:“姑娘你……你的眼睛怎样?”阿紫只觉双眼剧痛拚命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天地世界尽变成黑漆一团这才知双眼已给丁春秋的毒药毒瞎了突然放声大哭叫道:“我……我的眼睛瞎了我……我瞎了!”那人柔声安慰:“说不定治得好的。”阿紫怒道:“丁老怪的毒药何等厉害怎么还治得好?你骗人!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说着又是大哭。那人道:“那边有条小溪咱们过去洗洗把眼里的毒药洗干净了。”说着伸手拉住她右手将她轻轻拉起。阿紫只觉他手掌奇冷不由自主的一缩那人便松开了手。阿紫走了两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那人道:“小心!”又握住了她手。这一次阿紫不再缩手任由他带到溪边。那人道:“你别怕这里便是溪边了。”

    阿紫跪在溪边双手掬起溪水去洗双眼。清凉的溪水碰到眼珠痛楚渐止然而天昏地黑眼前始终没半点光亮。霎时之间绝望、伤心、愤怒、无助百感齐至她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双足在溪边不住击打哭叫:“你骗人你骗人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

    那人道:“姑娘你不用难过。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你放心好啦。”阿紫心中稍慰问道:“你……你是谁?”那人道:“我……我……”阿紫道:“对不起!多谢你救了我性命。你高姓大名?”那人道:“我……我……姑娘不认得我的。”阿紫道:“你连姓名也不肯跟我说还骗我不会离开我呢我……我眼睛瞎了我……我还是死了的好。”说着又哭。

    那人道:“姑娘千万死不得。我……我当真永远不会离开你。只要姑娘许我陪着你我永远……永远会跟在你身边的。”阿紫道:“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的你骗我不要寻死。我偏要死眼睛瞎了还做什么人?”那人道:“我决不骗你倘若我离开了你叫我不得好死。”语气焦急显得极是真诚。阿紫道:“那你是谁?”那人道:“我……我是聚贤庄……不不我姓庄名叫聚贤。”救了阿紫那人正是聚贤庄的少庄主游坦之。阿紫道:“原来是庄……庄前辈多谢你救了我。”游坦之道:“我能救了你逃脱星宿老仙的毒手心里欢喜得很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只比你大几岁。”阿紫道:“嗯那么我叫你庄大哥。”游坦之心中欢喜无限颤声道:“这个……是不敢当的。”阿紫道:“庄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游坦之道:“你别说什么求不求的姑娘吩咐什么我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也要尽力给你办到。”阿紫微微一笑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你对我这样好?”游坦之道:“是是是素不相识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也从来没见过我。这次……今天咱们是第一次见面。”阿紫黯然道:“还说见面呢?我永远见你不到了。”说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游坦之忙道:“那不打紧。见不到我还更加好些。”阿紫问道:“为什么?”游坦之道:“我……我相貌难看得很姑娘倘若见到了定要不高兴。”阿紫嫣然一笑说道:“你又来骗人了。天下最希奇古怪的人我也见得多了。我有一个奴隶头上戴了个铁套子永远除不下来的那才教难看呢。如果你见到了包你笑上三天三夜。你想不想瞧瞧?”游坦之颤声道:“不不!我不想瞧。”说着情不自禁的退了两步。阿紫道:“你武功这样好抱着我飞奔时几乎有我姊夫那么快哪知道胆子却小连个铁头人也不想见。庄大哥那铁头人很好玩的我叫他翻筋斗给你看叫他把铁头伸进狮子老虎笼里让野兽咬他的铁头。我再叫人拿他当鸢子放飞在天空那才有趣呢。”游坦之忍不住打个寒噤连声道:“我不要看我真的不要看。”阿紫叹道:“好罢。你刚才还在说不论我求你做什么你就是性命不要也要给我办到原来都是骗人的。”游坦之道:“不不!决不骗你。姑娘要我做什么事?”阿紫道:“我要回到姊夫身边他在辽国南京。庄大哥请你送我去。”霎时之间游坦之脑中一片混乱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紫道:“怎么?你不肯吗?”游坦之道:“不是……不肯不过……不过我不想……不想去辽国南京。”阿紫道:“我叫你去瞧我那个好玩的铁头人小丑你不肯。叫你送我回姊夫那里你又不肯。我只好独自个走了。”说着慢慢站起双手伸出向前探路。游坦之道:“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怎么成?”游坦之握着阿紫柔软滑腻的小手带着她走出树林心中只是想:“只要我能握着她的手这样慢慢走去便是走到十八层地狱里我也是欢喜无限。”

    刚走到大路上迎面过来一群乞丐。当先一人身材高瘦相貌清秀认得是丐帮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游坦之心想:“这人那天给我师父所伤居然没死。”不想和他们朝相忙拉着阿紫离开大路向荒地中走去。阿紫察觉地下高低不平问道:“怎么啦?”游坦之还未回答全冠清已见到了两人快步抢上拦住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你……你怪模怪样的是什么东西?”游坦之大急心想:“只要他叫出‘铁头人’三字阿紫姑娘立时便知我是谁再也不会睬我。就算她仍要我送她回南京也决不会再让我握住她的手了。”一时彷徨无主突然跪倒连拜几拜大打手势要全冠清不可揭露他的真相。全冠清看不明白他手势的用意奇道:“你干什么?”游坦之指着阿紫摇摇手指指自己的口摇摇手又拜了几拜。全冠清瞧出阿紫双目已瞎依稀明白这铁头人是求自己不可说话正诧异间丐帮众弟子都已奔近身来。一人指着游坦之的头哈哈大笑叫道:“当真希奇这铁……”游坦之纵身上前一掌拍出。那丐帮弟子急忙举手挡格喀喇喇几声响那人臂骨、肋骨齐断身子向后飞出丈许摔在地下立时毙命。

    众弟子惊怒交集五人同时向游坦之攻去。游坦之双掌飞舞乱击乱拍。他武功低微比之这些丐帮弟子大有不如但手掌到处只听得喀喇、喀喇“啊哟!”“哎唷!”砰砰砰噗噗五名丐帮弟子飞摔而出都是着地便死。余人惊骇之下团团将游坦之和阿紫围住再也不敢上前攻击。游坦之忽然又向全冠清跪倒拜了几拜又是连打手势指指阿紫指指自己的铁头不住摇手。

    全冠清见他举手连毙六丐功力之深实是生平罕见自己倘若上前动手也必无幸可是他却又向自己跪拜实是匪夷所思当下也打手势指指阿紫指指他的铁头指指自己嘴巴又摇摇手。游坦之大喜连连点头。全冠清心念一动:“此人武功奇高却深怕我泄露他的机密似乎可以用这件事来胁制于他收为我用。”当下即向手下群弟子说道:“大家别说话谁也不可开口。”游坦之心中更喜又向他拜了几拜。阿紫问道:“庄大哥是些什么人?你打死了几个人吗?”游坦之道:“是丐帮的好朋友大家起了些误会。这位大智分舵全舵主仁义过人是位大大的好人我一向钦佩得很。我……我失手伤了他们几位兄弟当真过意不去。”说着向群丐团团作揖。

    阿紫道:“丐帮中也有好人么?庄大哥你武功这样高不如都将他们杀了也好给我姊夫出一口胸中恶气。”游坦之忙道:“不不那是误会。我跟全舵主是好朋友。你在这里等我我跟全舵主过去说明其中的过节。”说着向全冠清招招手。全冠清听他认得自己更加奇怪但看来全无恶意当即跟着他走出十余丈。游坦之眼见离阿紫已远她已决计听不到自己说话却又怕群丐伤害了她不敢再走便即停步拱手说道:“全舵主承你隐瞒兄弟的真相大恩大德决不敢忘。”全冠清道:“此中情由兄弟全然莫名其妙。尊兄高姓大名?”游坦之道:“兄弟姓庄名叫庄聚贤只因身遭不幸头上套了这个劳什子可万万不能让这位姑娘知晓。”全冠清见他说话时双目尽望着阿紫十分关切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这小姑娘清雅秀丽这铁头人定是爱上了她生怕她知道他的铁头怪相。”问道:“庄兄如何识得在下?”

    游坦之道:“贵帮大智分舵聚会商议推选帮主之事兄弟恰好在旁听得有人称呼全舵主。兄弟今日失手伤了贵帮几位兄弟实在……实在不对还请全舵主原谅。”全冠清道:“大家误会不必介意。庄兄你头上戴了这个东西兄弟是决计不说的待会兄弟吩咐手下谁也不得泄露半点风声。”游坦之感激得几欲流泪不住作揖说道:“多谢多谢。”全冠清道:“可是庄兄弟和这位姑娘携手在道上行走难免有人见到势必大惊小怪呼叫出来庄兄就是将那人杀死也已经来不及了。”

    游坦之道:“是是。”他自救了阿紫神魂飘荡一直没想到这件事这时听全冠清说得不错不由得没了主意嗫嚅道:“我……我只有跟她到深山无人之处去躲了起来。”全冠清微笑道:“这位姑娘只怕要起疑心而且庄兄跟这位姑娘结成了夫妇之后她迟早会觉的。”游坦之胸口一热说道:“结成夫……夫妇什么我倒不想那……那是不成的我怎么……怎么配?不过……不过……那倒真的难了。”全冠清道:“庄兄承你不弃说兄弟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有了为难之事自当给你出个主意。这样罢咱们一起到前面市镇上雇辆大车你跟这位姑娘坐在车中那就谁也见不到你们了。”游坦之大喜想到能和阿紫同坐一车真是做神仙也不如忙道:“对对!全舵主这主意真高。”全冠清道:“然后咱们想法子除去庄兄这个铁帽子兄弟拍胸膛担保这位姑娘永远不会知道庄兄这件尴尬事。你说如何?”噗的一声游坦之跪倒在地向全冠清不住磕头铁头撞上地面咚咚有声。全冠清跪倒还礼说道:“庄兄行此大礼兄弟如何敢当?庄兄倘若不弃咱二人结为金兰兄弟如何?”游坦之喜道:“妙极妙极!做兄弟的什么事也不懂有你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兄长给我指点明路兄弟当真是求之不得。”全冠清哈哈大笑说道:“做哥哥的叨长你几岁便不客气称你一声‘兄弟’了。”当丁春秋和苏星河打得天翻地覆之际段誉的眼光始终没离开王语嫣身上而王语嫣的眼光却又始终是含情脉脉的瞧着表哥慕容复。因之段王二人的目光便始终没有遇上。待得丁春秋大败逃走虚竹与逍遥派门人会晤慕容复一行离去段誉自然而然便随在王语嫣身后。下得岭来慕容复向段誉拱手道:“段兄今日有幸相会这便别过了后会有期。”段誉道:“是是。今日有幸相会这便别过了后会有期。”眼光却仍是瞧着王语嫣。慕容复心下不快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段誉恋恋不舍的又跟了去。包不同双手一拦挡在段誉身前说道:“段公子你今日出手相助我家公子包某多谢了。”段誉道:“不必客气。”包不同道:“此事已经谢过咱们便两无亏欠。你这般目不转睛的瞧着我们王姑娘忒也无礼现下还想再跟更是无礼之尤。你是读书人可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行’的话么?包某此刻身上全无力气可是骂人的力气还有。”段誉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既然如此包兄还是‘非礼勿言’我这就‘非礼勿跟’罢。”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对了!”转身跟随慕容复等而去。段誉目送王语嫣的背影为树林遮没兀自呆呆出神朱丹臣道:“公子咱们走罢!”段誉道:“是该走了。”可是却不移步直到朱丹臣连催三次这才跨上古笃诚牵来的坐骑。他身在马背之上目光却兀自瞧着王语嫣的去路。段誉那日将书信交与全冠清后便即驰去拜见段正淳。父子久别重逢都是不胜之喜。阮星竹更对这位小王子竭力奉承。阿紫却已不别而行兄妹俩未得相见。段正淳和阮星竹以阿朱、阿紫之事说来尴尬都没向他提起。

    过得十余日崔百泉、过彦之二人也寻到相聚。他师叔侄在苏州琴韵小筑和段誉失散到处寻访不得踪迹后来从河南伏牛山本门中人处得到讯息大理镇南王到了河南便在伏牛山左近落脚当即赶来见到段誉安然无恙甚感欣慰。段誉九死一生之余在父亲身边得享天伦之乐自是欢喜但思念王语嫣之情却只有与日俱增待得棋会之期将届得了父亲允可带同古笃诚等赴会。果然不负所望在棋会中见到了意中人但这一会徒添愁苦到底是否还是不见的好他自己可也说不上来了。

    一行人驰出二十余里大路上尘头起处十余骑疾奔而来正是大理国三公范骅、华赫昆、巴天石、以及所率大理群士。一行人驰到近处下马向段誉行礼。原来众人奉了段正淳之命前来接应深恐聋哑先生的棋会之中有何凶险。众人听说段延庆也曾与会幸好没对段誉下手都是手心中捏了一把汗。朱丹臣悄悄向范骅等三人说知段誉在棋会中如何见到姑苏慕容家的一位美貌姑娘如何对她目不转睛的呆视如何失魂落魄又想跟去幸好给对方斥退。范骅等相视而笑心中转的是同样念头:“小王子风流成性家学渊源。他如能由此忘了对自己亲妹子木姑娘的相思之情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客店中吃了晚饭。范骅说起江南之行说道:“公子爷这慕容氏一家诡秘得很以后遇上了可得小心在意。”段誉道:“怎么?”范骅道:“这次我们三人奉了王爷将令前赴苏州燕子坞慕容氏家中查察要瞧瞧有什么蛛丝马迹少林派玄悲大师到底是不是慕容氏害死的。”崔百泉与过彦之甚是关切齐声问道:“三位可查到了什么没有?”范骅道:“我们三人没明着求见只暗中查察慕容氏家里没男女主人只剩下些婢仆。偌大几座院庄却是个小姑娘叫做阿碧的在主持家务。”段誉点头道:“嗯这位阿碧姑娘人挺好的。三位没伤了她罢?”

    范骅微笑道:“没有我们接连查了几晚慕容氏庄上什么地方都查到了半点异状也没有。巴兄弟忽然想到那个番僧鸠摩智将公子爷从大理请到江南来说是要去祭慕容先生的墓……”崔百泉插口道:“是啊慕容庄上那个小丫头却说什么也不肯带那番僧去祭墓幸好这样公子爷才得脱却那番僧的毒手。”段誉点头道:“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可真是好人。不知她们现下怎样了。”巴天石微笑道:“我们接连三晚都在窗外见到那阿碧姑娘在缝一件男子的长袍不住自言自语:‘公子爷侬在外头冷?侬啥辰光才回来?’公子爷她是缝给你的罢?”段誉忙道:“不是不是。她是缝给慕容公子的。”巴天石道:“是啊我瞧这小丫头神魂颠倒的老是想着她的公子爷我们三个穿房入舍她全没察觉。”他说这番话是要段誉不可学他爹爹到处留情阿碧心中想的只是慕容公子段公子对她多想无益。段誉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公子俊雅无匹那也难怪那也难怪!又何况他们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

    范骅、巴天石等面面相觑均想:“小丫头和公子爷青梅竹马倒也犹可又怎会有中表之亲?”哪想得到他是扯到了王语嫣身上。崔百泉问道:“范司马、巴司空想到那番僧要去祭慕容先生的墓不知这中间有什么道理?可跟我师兄之死有什么关连?”范骅道:“我提到这件事正是要请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华大哥一听到这个‘墓’字登时手痒说道:‘说不定这老儿的墓中有什么古怪咱们掘进去瞧瞧。’我和巴兄都不大赞成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咱们段家去掘他的墓太也说不过去。华兄弟却道:‘咱们悄悄打地道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有谁知道了?’我们二人拗他不过也就听他的。那墓便葬在庄子之后甚是僻静隐秘还真不容易找到。我们三人掘进墓圹打开棺材崔兄你道见到什么?”崔百泉和过彦之同时站起问道:“什么?”范骅道:“棺材里是空的没有死人。”

    崔过二人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过了良久崔百泉一拍大腿说道:“那慕容博没有死。他叫儿子在中原到处露面自己却在几千里外杀人故弄玄虚。我师哥……我师哥定是慕容博这恶贼杀的!”

    范骅摇头道:“崔兄曾说这慕容博武功深不可测他要杀人尽可使别的手段为什么定要留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好让人人知道是他姑苏慕容氏下的手?若想武林中知道他的厉害却为什么又要装假死?要不是华大哥有这能耐又有谁能查知他这个秘密?”

    崔百泉颓然坐倒本来似已见到了光明霎时间眼前又是一团迷雾。段誉道:“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成千成万要一一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当真是难如登天可偏偏她有这等聪明智慧什么武功都是了如指掌……”

    崔百泉道:“是啊好像我师哥这招‘天灵千裂’是我伏牛派的不传之秘他又怎么懂得竟以这记绝招害了我师哥性命?”段誉摇头道:“她当然懂得不过她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懂得各家各派的武功自己却是一招也不会使的更不会去害人性命。”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一齐缓缓摇头。阿紫双眼被丁春秋毒瞎游坦之奋不顾身的抢了她逃走。丁春秋心神微分指上内功稍松慕容复得此良机立即运起“斗转星移”绝技噗的一声丁春秋五指抓住了一名弟子的手臂。慕容复拳头脱出掌握飞身窜出哈哈大笑叫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有期。”展开轻功头也不回的去了。这一役他伤了星宿派二十余名弟子大获全胜终于出了给丁春秋暗害而险些自刎的恶气但最后得能全身而退实是出于侥幸路上回思适才情景当真不寒而栗。与王语嫣、邓百川一行会齐后在客店中深居简出让邓百川等人养伤。过得数日包不同、风波恶两人体力尽复跟着邓百川与公冶乾也已痊可。六人说起不知阿朱的下落都是好生记挂当下商定就近去洛阳打探讯息。

    在洛阳不得丝毫消息于是又向西查去。这一日六人急于赶道错过了宿头直行到天黑仍是在山道之中越走道旁的乱草越长。风波恶道:“咱们只怕走错了路前边这个弯多半转得不对。”邓百川道:“且找个山洞或是破庙露宿一宵。”风波恶当先奔出去找安身之所放眼道路崎岖乱石嶙峋。他自己什么地方都能躺下来呼呼大睡但要找一个可供王语嫣宿息的所在却着实不易。一口气奔出数里转过一个山坡忽见右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风波恶大喜回叫道:“这边有人家。”慕容复等闻声奔到。公冶乾喜道:“看来只是家猎户山农但给王姑娘一人安睡的地方总是有的。”六人向着灯火快步走去。那灯火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楚屋宇。风波恶喃喃骂道:“他***这灯可有点儿邪门。”突然邓百川低声喝道:“且住公子爷你瞧这是盏绿灯。”慕容复凝目望去果见那灯火出绿油油的光芒迥不同寻常灯火的色作暗红或昏黄。六人加快脚步向绿灯又驱前里许便看得更加清楚了。包不同大声道:“邪魔外道在此聚会!”凭这五人的机智武功对江湖上不论哪一个门派帮会都绝无忌惮但各人立时想到:“今日与王姑娘在一起还是别生事端的为是。”包不同与风波恶久未与人打斗生事霎时间心痒难搔跃跃欲试但立即自行克制。风波恶道:“今日走了整天路可有点倦了这个臭地方不太好退回去罢!”慕容复微微一笑心想:“风四哥居然改了性子当真难得。”说道:“表妹那边不干不净的咱们走回头路罢。”王语嫣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表哥既然这么说也就欣然乐从。六人转过身来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飞了过来:“既知邪魔外道在此聚会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妖魔鬼怪又怎不过来凑凑热闹?”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续钻入耳中令人极不舒服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慕容复哼了一声知道包不同所说“邪魔外道在此聚会”那句话已给对方听了去从对方这几句传音中听来说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不浅但也不见得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他左手一拂说道:“没空跟他纠缠随他去罢!”不疾不徐地从来路退回。那声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这般挟着尾巴逃走吗?真要逃走也得向老祖宗磕上三百个响头再走。”风波恶忍耐不住止步不行低声道:“公子爷我去教训教训这狂徒。”慕容复摇摇头道:“他们不知咱们是谁由他们去罢!”风波恶道:“是!”

    六人再走十余步那声音又飘了过来:“雄的要逃走也就罢了这雌雏儿可得留下陪老祖宗解解闷气。”五人听到对方居然出言辱及王语嫣人人脸上变色一齐站定转过身来。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怎么样?乖乖地快把雌儿送上来免得老祖宗……”

    他刚说到那个“宗”字邓百川气吐丹田喝道:“宗!”他这个“宗”字和对方的“宗”字双音相混声震山谷。各人耳中嗡嗡大响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从绿灯处传了过来。静夜之中邓百川那“宗”字余音未绝夹着这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邓百川这声断喝乃是以更高内力震伤了对方。从那人这声惨呼听来受伤还真不轻说不定已然一命呜呼。那人惨叫之声将歇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枚绿色火箭射向天空砰的一下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风波恶道:“一不做二不休扫荡了这批妖魔鬼怪的巢穴再说。”慕容复点了点头道:“咱们让人一步本来求息事宁人。既然干了便干到底。”六人向那绿火奔去。慕容复怕王语嫣受惊吃亏放慢脚步陪在她身边只听得包不同和风波恶两声呼叱已和人动上了手。跟着绿火微光中三条黑影飞了起来拍拍拍三响撞向山壁显是给包风二人干净利落的料理了。

    慕容复奔到绿灯之下只见邓百川和公冶乾站在一只青铜大鼎之旁脸色凝重。铜鼎旁躺着一个老者鼎中有一道烟气上升细如一线却其直如矢。王语嫣道:“是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邓百川点头道:“姑娘果然渊博。”包不同回过身来问道:“你怎知道?这烧狼烟报讯之法几千年前就有了未必就只川西碧磷洞……”他几句话还没说完公冶乾指着铜鼎的一足示意要他观看。

    包不同弯下腰来晃火折一看只见鼎足上铸着一个“桑”字乃是几条小蛇、蜈蚣之形盘成铜绿斑斓宛是一件古物。包不同明知王语嫣说得对了还要强辞夺理:“就算这只铜鼎是川西桑土公一派焉知他们不是去借来偷来的?何况常言道‘赝鼎、赝鼎’十只鼎倒有九只是假的。”慕容复等心下都有些嘀咕:“此处离川西甚远难道也算是桑土公一派的地界么?”他们都知道川西碧磷洞桑土公一派都是苗人、瑶人行事与中土武林人士大不相同擅于下毒江湖人士对之颇为忌惮好在他们与世无争只要不闯入川西瑶山地界他们不会轻易侵犯旁人。慕容复、邓百川等人自也不来怕他什么桑土公只是跟这种邪毒怪诞的化外之人结仇实在无聊而纠缠上了身也甚麻烦。慕容复微一沉吟说道:“这是非之地早早离去的为妙。”眼见铜鼎旁躺着的那老者已是气息奄奄却兀自睁大了眼气愤愤的望着各人自便是适才话肇祸之人了。慕容复向包不同点了点头嘴角向那老人一歪。包不同会意反手抓起那根悬着绿灯的竹杆倒过杆头连灯带杆噗的一声插入那老者胸口绿灯登时熄灭。王语嫣“啊”的一声惊呼。公冶乾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叫做杀人灭口以免后患。”飞起右足踢倒了铜鼎。慕容复拉着王语嫣的手斜刺向左窜了出去。只奔出十余丈黑暗中嗤嗤两声金刃劈风一刀一剑从长草中劈了出来。慕容复袍袖一拂借力打力左那人的一刀砍在右那人头上右那人一剑刺入了左之人心窝刹那间料理了偷袭的二人脚下却丝毫不停。公冶乾赞道:“公子爷好功夫!”慕容复微微一笑继续前行右掌一挥迎面冲来一名敌人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左掌击出左前方一名敌人“啊”的一声大叫口喷鲜血。黑暗之中突然闻到一阵腥臭之气跟着微有锐风扑面慕容复急凝掌风将这两件不知名的暗器反击了出去但听得“啊”的一下惊呼敌人已中了他自己所的歹毒暗器。

    黑暗之中蓦地陷入重围也不知敌人究有多少只是随手杀了数人杀到第六人时慕容复暗暗心惊寻思:“起初三人多半是川西桑土公一派后来三人的武功却显是另属不同的三派冤家愈结愈多大是不妙。”

    只听得邓百川叫道:“大伙儿并肩往‘听香水榭’闯啊!”“听香水榭”是姑苏燕子坞中的一个庄子位于西是慕容复的侍婢阿朱所居。邓百川说向听香水榭闯去便是往西退却以免让敌人知道。慕容复一听便即会意但其时四下里一片漆黑星月无光难以分辨方位不知西却在何方。他微一凝神听得邓百川厚重的掌风在身后右侧响了两下当即拉住王语嫣斜退三步向邓百川身旁靠去只听得拍拍两声轻响邓百川和敌人又对了两掌。从掌声之中听来敌人着实是个好手。跟着邓百川吐气扬声“嘿”的一声呼喝。慕容复知道邓百川使出一招“石破天惊”的掌力对方多半抵挡不住。果然那人失声惊呼声音尖锐但呼声越响越下犹如沉入地底跟着是石块滚动树枝折断之声。慕容复微微一惊:“这人失足掉入了深谷。适才绿光之下没见到有什么山谷啊。幸好邓大哥将这人先行打入深谷否则黑暗中一脚踏了个空可就糟了。”便在此时左高坡上有个声音飘了过来:“何方高人到万仙大会来捣乱?当真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都不放在眼内吗?”慕容复等都轻轻“啊”的一声。什么“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的名头他们倒也听到过的但所谓“洞主岛主”只不过是一批既不属任何门派、又不隶什么帮会的旁门左道之士。这些人武功有高有低人品有善有恶人人独来独往各行其是相互不通声气也便成不了什么气候江湖上向来不予重视。只知他们有的散处东海、黄海中的海岛有的在昆仑、祁连深山中隐居近年来销声匿迹毫无作为谁也没加留神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出现。

    慕容复朗声道:“在下朋友六人乘夜赶路不知众位在此相聚无意中多有冒犯谨此谢过。黑暗之中事出误会双方一笑置之便了请各位借道。”他这几句话不亢不卑并不吐露身分来历对误杀对方数人之事也赔了罪。突然之间四下里哈哈、嘿嘿、呵呵、哼哼笑声大作越笑人数越多。初时不过十余人笑到后来四面八方都有人加入大笑听声音不下五六百人有的便在近处有的却似在数里之外。慕容复听对方声势如此浩大又想到那人说什么“万仙大会”心道:“今晚倒足了霉误打误撞的闯进这些旁门左道之士的大聚会中来啦。我迄今没吐露姓名还是一走了之的为是免得闹到不可收拾。何况寡不敌众咱们六人怎对付得了这数百人?”众人哄笑声中高坡上那人道:“你这人说话轻描淡写把事情看得忒也易了。你们六人已出手伤了咱们好几位兄弟万仙大会群仙假如就此放你们走路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岛的脸皮却往哪里搁去?”慕容复定下神来凝目四顾只见前后左右的山坡、山峰、山坳、山脊各处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影黑暗中自瞧不清各人的身形面貌。这些人本来不知是在哪里突然之间都如从地底下涌了出来一般。这时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都已聚在慕容复与王语嫣身周卫护但在这数百人的包围之下只不过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而已。慕容复和邓百川等生平经历过无数大阵大仗见了这等情势却也不禁心中毛寻思:“这些人古里古怪十个八个自不足为患几百人聚在一起可着实不易对付。”慕容复气凝丹田朗声说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的大名在下也素有所闻决不敢故意得罪。川西碧磷洞桑土公、藏边虬龙洞玄黄子、北海玄冥岛岛主章达夫先生想来都在这里了。在下无意冒犯尚请恕罪则个。”左一个粗豪的声音呵呵笑道:“你提一提咱们的名字就想这般轻易混了出去吗?嘿嘿嘿嘿!”

    慕容复心头有气说道:“在下敬重各位是长辈先礼后兵将客气话说在头里。难道我慕容复便怕了各位不成?”只听得四周许多人都是“啊”的一声显是听到了“慕容复”三字颇为震动。那粗豪的声音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么?”慕容复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那人道:“姑苏葛容氏可不是泛泛之辈。掌灯!大伙儿见上一见!”他一言出口突然间东南角上升起了一盏黄灯跟着西和西北角上各有红灯升起。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灯火升起有的是灯笼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孔明灯有的是松明柴草各家洞主、岛主所携来的灯火颇不相同有的粗鄙简陋有的却十分工细先前都不知藏在哪里。灯火忽明忽暗的映照在各人脸上奇幻莫名。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既有僧人亦有道士有的大袖飘飘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长须飞舞的老翁有的是云髻高耸的女子服饰多数奇形怪状与中土人士大不相同一大半人持有兵刃兵刃也大都形相古怪说不出名目。慕容复团团作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各位请了在下姑苏慕容复有礼。”四周众人有的还礼有的毫不理睬。西一人说道:“慕容复你姑苏慕容氏爱在中原逞威那也由得你。但到万仙大会来肆无忌惮的横行却不把咱们瞧得小了?你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来问你你要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是如何施法?”

    慕容复循声瞧去只见西岩石上盘膝坐着一个大头老者一颗大脑袋光秃秃地半根头也无脸上巽血远远望去便如一个大血球一般。慕容复微一抱拳说道:“请了!足下尊姓大名?”那人捧腹而笑说道:“老夫考一考你要看姑苏慕容氏果然是有真才实学呢还是浪得虚名。我刚才问你:‘你若要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却如何施法。只要你答得对了别人怎样我管不着老夫却不再来跟你为难。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好了!”慕容复瞧了这般局面知道今日之事已决不能空言善罢势必要出手露上几招便道:“既然如此在下奉陪几招前辈请出手罢!”那人又呵呵的捧腹而笑道:“我是在考较你不是要你来伸量我。你若答不出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八个字乘早给我收了起来罢!”

    慕容复双眉微蹙心道:“你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我既不知你门派又不知你姓名怎知你最擅长的是什么绝招?不知你有什么‘道’却如何还施你身?”

    他略一沉吟之际那大头老者已冷笑道:“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朋友们散处天涯海角不理会中原的闲事。山中无猛虎猴儿称大王似你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也说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呵呵!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我跟你说你今日若要脱身那也不难你向三十六洞每一位洞主七十二岛每一位岛主都磕上十个响头一共磕上一千零八十个头咱们便放你六个娃儿走路。包不同憋气已久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要请我家公子爷‘以你之道还施你身’又叫他向你磕头。你这门绝技我家公子爷可学不来了。嘿嘿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他话声抑扬顿挫居然将这大头老者的语气学了个十足。那大头老者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吐出疾向包不同脸上射了过来。包不同斜身一避那口浓痰从他左耳畔掠过突然间在空中转了个弯托的一声重重的打在包不同的额角正中。这口浓痰劲力着实不小包不同只觉一阵头晕身子晃了几晃原来这一口痰正好打中在他眉毛之上的“阳白穴”。慕容复心中一惊:“这老儿痰中含劲那是丝毫不奇。包三哥中毒后功夫未复避不开也不希奇。奇在他这口痰吐出之后竟会在半空中转弯。”

    那大头老者呵呵笑道:“慕容复老夫也不来要你以我之道还施我身只须你说出我这一口痰的来历老夫便服了你。”慕容复脑中念头飞快的乱转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忽听得身旁王语嫣清亮柔和的声音说道:“端木岛主你练成了这‘归去来兮’的五斗米神功实在不容易。但杀伤的生灵却也不少了罢。我家公子念在你修为不易不肯揭露此功的来历以免你大遭同道之忌。难道我家公子竟也会用这功夫来对付你吗?”慕容复又惊又喜“五斗米神功”的名目自己从未听见过表妹居然知道却不知对是不对。

    那大头老者本来一张脸血也似红突然之间变得全无血色笑道:“小娃娃胡说八道你懂得什么。‘五斗米神功’损人利己阴狠险毒难道是我这种人练的么?但你居然叫得出老爷爷的姓来总算很不容易的了。”王语嫣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猜对了只不过他不肯承认而已便道:“海南岛五指山赤焰洞端木洞主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端木洞主这功夫原来不是‘五斗米神功’那么想必是从地火功中化出来的一门神妙功夫了。”“地火功”是赤焰洞一派的基本功夫。赤焰洞一派的宗主都是复姓端木这大头老者名叫端木元听得王语嫣说出了自己的身分来历却偏偏给自己掩饰“五斗米神功”对她顿生好感何况赤焰洞在江湖上只是藉藉无名的一个小派在她口中居然成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更是高兴当下笑道:“不错不错这是地火功中的一项雕虫小技。老夫有言在先你既道出了宝门我便不来为难你了。”突然间一个细细的声音自对面岩石之下呜呜咽咽、似哭非哭的说道:“端木元我丈夫和兄弟都是你杀的么?是你练这天杀的‘五斗米神功’因而害死了他们的么?”说话之人给岩石的阴影遮住了瞧不见她的模样隐隐约约间可见到是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长挑身材衣衫袖子甚大。端木元哈哈一笑道:“这位娘子是谁?我压根儿不知道‘五斗米神功’是什么东西你莫听这小姑娘信口开河。”那女子向王语嫣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我要问一问你。”突然抢上几步挥出一根极长的竹杆杆头三只铁爪已抓住了王语嫣的腰带回手便拉。

    王语嫣给她拉得踏上了两步登时失声惊呼。慕容复袍袖轻挥搭上了竹杆使出“斗转星移”功夫已将拉扯王语嫣的劲力转而为拉扯那女子自身。那女子“啊”的一声立足不定从岩石阴影下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冲到距慕容复身前丈许之处内劲消失便不再向前。她大惊失色生恐慕容复出手加害脱手放开竹杆奋力反跃退了丈许这才立定。

    王语嫣扳开抓住自己腰带的铁爪将长杆递给慕容复。慕容复左袖拂出那竹杆缓缓向那女子飞去。那女子伸手待接竹杆斗然跌落插在她身前三尺之处。

    王语嫣道:“南海椰花岛黎夫人你这门‘采燕功’的确神妙佩服佩服。”那女子脸上神色不定说道:“小姑娘你……你怎知道我姓氏?又怎知道我……我这‘采燕功’?”

    王语嫣道:“适才黎夫人露了这一手神妙功夫长杆取物百百中自然是椰花岛著名的‘采燕功’了。”原来椰花岛地处南海山岩上多产燕窝。燕窝都生于绝高绝险之处黎家久处岛上数百年来由采集燕窝而练成了以极长竹杆为兵刃的“采燕功”。同时椰花岛黎家的轻功步法也与众不同。王语嫣看到她向后一跃之势宛如为海风所激更无怀疑便道出了她的身分来历。黎夫人被慕容复一挥袖间反拉过去心中已自怯了再听王语嫣一口道破自己的武功家数只道自己所有的伎俩全在对方算中当下不敢逞强转头向端木元道:“端木老儿好汉子一人做事一身当。我丈夫和兄弟到底是你害的不是?”端木元呵呵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南海椰花岛岛主黎夫人说将起来咱们同处南海你还是老夫的芳邻哪!尊夫我从未见过怎说得上‘加害’两字?”

    黎夫人将信将疑道:“日久自知只盼不是你才好。”拔起长杆又隐身岩后。黎夫人刚退下突然间呼的一声头顶松树上掉下一件重物镗的一声大响跌在岩石之上却是一口青铜巨鼎。慕容复又是一惊抬头先瞧松树看树顶躲的是何等样人居然将这件数百斤重的大家伙搬到树顶又摔将下来。看这铜鼎模样便与适才公冶乾所踢倒的碧磷洞铜鼎形状相同鼎身却大得多了难道桑土公竟躲在树顶?但见松树枝叶轻晃却不见人影。

    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细微异常的响声混在风声之中几不可辨。慕容复应变奇双袖舞动挥起一股劲风反击了出去眼见银光闪动几千百根如牛毛的小针从四面八方迸射开去。慕容复暗叫:“不好!”伸手揽住王语嫣腰间纵身急跃凭空升起却听得公冶乾、风波恶以及四周人众纷纷呼喝:“啊哟不好!”“中了毒针。”“这歹毒暗器他***!”“哎哟怎么射中了老子?”

    慕容复身在半空一瞥眼间见那青铜大鼎的鼎盖一动有什么东西要从鼎中钻出来他右手一托将王语嫣的身子向上送起叫道:“坐在树上!”跟着身子下落双足踏住鼎盖。只觉鼎盖不住抖动当即使出“千斤坠”功夫硬将鼎盖压住。其时兔起鹘落只片刻间之事慕容复刚将那鼎盖压住四周众人的呼喝之声已响成一片:“哎哟快取解药!”“这是碧磷洞的牛毛针一个时辰封喉攻心最是厉害不过。”“桑土公这臭贼呢在哪里?在哪里?”“快揪他出来取解药。”“这臭贼乱牛毛针连我这老朋友也伤上了。”“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快取解药!”

    “桑土公在哪里?”“快取解药!”之声响成一片。中了毒针之人有的乱蹦乱跳有的抱树大叫显然牛毛针上的毒性十分厉害令中针之人奇痒难当。

    慕容复一瞥之间见公冶乾左手抚胸右手按腹正自凝神运气风波恶却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他知二人已中了暗算心中又是忧急又是恼怒。这无数毒针显然是有人开动铜鼎中的机括从鼎中射出来。铜鼎从空而落引得众人的抬头观望鼎中之人便乘机针若不是他见机迅内力强劲这几千枚毒针都已钻入他的肉里了。慕容复内劲反激出去的毒针有些射在旁人身上有些射在鼎上那偷暗器之人有鼎护身自也安然无恙。

    只听得一个人阴阳怪气的道:“慕容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以彼之道还施我身’?这可与你慕容家的作为不对啊。”此人站得甚远半边身子又是躲在岩石之后没中到毒针便来说几句风凉话儿。

    慕容复不去理他心想要解此毒自然须找鼎中针之人只觉得脚下鼎盖不住抖动显是那人想要钻出来。慕容复左手搭在大松树的树干已如将鼎盖钉住在大松树上那人要想钻出鼎来若不是以宝刀宝剑破鼎而出便须以腰背之力将那株松树连根拔起。鼎中人连连运力却哪里掀得动已如连在慕容复身上的那株大松树?

    慕容复使出“斗转星移”功夫将鼎中人的力道都移到了大松树上。那松树左右摇晃树根格格直响但要连根拔起却谈何容易树周小根倒也给他迸断了不少。慕容复要等他再掀数下便突然松劲让他突鼎而出;料想他出鼎之时必然随手再牛毛细针以防护自身那时挥掌拍落将这千百枚毒针都钉在他身上不怕他不取解药自救其时夺他解药自比求他取药方便得多。

    只觉那鼎盖又掀动两下突然间鼎中人再无动静慕容复知道他在运气蓄力预备一举突鼎而出当即脚下松劲右掌却暗暗运力。哪知过了好一会鼎中人仍是一动也不动倒如已然闷死了一般。

    四下里的号叫之声却响得更加惨厉了。各洞岛有些功力较浅的弟子难忍麻痒竟已在地下打滚更有以头撞石以拳捶胸情景甚是可怖。但听得七八人齐声叫道:“将桑土公揪出来揪他出来快取解药!”叫喊声中十余人红了眼睛同时向慕容复冲来。慕容复左足在鼎盖上一点身子轻飘飘的跃起正要坐向松树横干突然间嗤嗤声响斜刺里银光闪动又是千百枚细针向他射来。这一变故来得突兀之极射毒针的桑土公当然仍在鼎中而这丛毒针来势之劲数量之多又显然出自机括并非人力难道桑土公的同党隐伏在旁再施毒手么?这时慕容复身在半空无法闪避若以掌力反击则邓百川等四人都在下面不免重蹈覆辙又伤了自己兄弟。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他右袖一振犹如风帆般在半空中一借力身子向左飘开三尺同时右手袖子飘起一股柔和浑厚的内劲出来将千百枚毒针都托向天空身子便如一只轻飘飘的大纸鸢悠然飘翔而下。

    其时天上虽然星月无光四下里灯笼火把却照耀得十分明亮众人眼见慕容复潇洒自如的滑行空中无不惊佩。惨呼喝骂声中响出了一阵春雷般的喝采声来掩住了一片凄厉刺耳的号叫。慕容复身在半空双目却注视着这丛牛毛细针的来处身子落到离地约有丈余之处左脚在一根横跨半空的树干上一撑借力向右方扑出。他先前落下时飘飘荡荡势道缓慢这一次扑出却疾如鹰隼一阵劲风掠过双足便向岩石旁一个矮胖子的头顶踏了下去。原来他在半空时目光笼罩全场见到此人怀中抱着一口小鼎模样的家伙作势欲再射。那矮子滑足避开行动迅捷便如一个圆球在地下打滚。慕容复踏了个空砰的一掌拍出正中对方后背。那矮子正要站起身来给这一掌打得又摔倒在地。他颤巍巍的站起摇晃几下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四周十余人叫道:“桑土公取解药来取解药来!”向他拥了过去。邓百川和包不同均想:“原来这矮子便是桑土公!”两人急于要擒住了他好取解药来救治把兄弟之伤同时大喝向他扑去。桑土公左手在地下一撑想要站起但受伤不轻终究力不从心。包不同伸手向他肩头抓落五指刚抓上他肩头手指和掌心立时疼痛难当缩手不迭反掌一看只见掌心鲜血淋漓。原来这矮子肩头装有针尖向外的毒针。霎时之间包不同但觉手掌奇痒难当直痒到心里去。他又惊又怒飞起左足一招“金钩破冰”对准桑土公屁股猛踢过去。但见他伏在地下身子微微蠕动这一脚非重重踢中不可。他这一脚去势迅捷刹那之间足尖离桑土公的臀部已不过数寸突然间省悟:“啊哟不好他屁股上倘若也装尖刺我这只左脚又要糟糕。”其时这一脚已然踢出倘若硬生生的收回势须扭伤筋骨百忙中左掌疾出在地下重重一拍身子借势倒射而出总算见机得快足尖只在桑土公的裤子上轻轻一擦没使上力也不知他屁股上是否装有倒刺。

    这时邓百川和其余七八人都已扑到桑土公身后眼见包不同出手拿他不知如何反而受伤虽见桑土公伏地不动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包不同吃了这个大亏如何肯就此罢休?在地下捧起一块百来斤的大石大叫:“让开我来砸死这只大乌龟!”有的人叫道:“使不得砸死了他便没解药了!”另有人道:“解药在他身边先砸死他才取得到。”看来这些人虽然在此聚会却是各怀异谋并不如何齐心合力包不同要砸死桑土公居然有些人也不怎么反对。

    议论纷纷之中包不同手捧大石踏步上前对准了桑土公的背心喝道:“砸死你这只生满倒刺的大乌龟!”这时他右掌心越来越痒双臂一挺大石便向桑土公背心砸了下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地下尘土飞扬。

    众人都是一惊这块大石砸在桑土公背上就算不是血肉模糊也要砸得他大声惨呼决无尘土飞扬之理。再定睛细看时更是惊讶之极大石好端端的压在地下桑土公却已不知去向。包不同左脚一起挑开大石地下现出了一个大洞。原来桑土公的名字中有一个“土”字极精地行之术伏在地上之时手脚并用爬松泥土竟尔钻了进去。适才慕容复将桑土公压在鼎下他无法掀开鼎盖出来也是打开鼎腹从地底脱身。包不同一呆之下回身去寻桑土公的所在心想就算你钻入地底又不是穿山甲最多不过钻入数尺躲得一时难道真有土遁之术不成?

    忽听得慕容复叫道:“在这里了!”左手衣袖挥出向一块岩石卷去原来这块岩石模样的东西却是桑土公的背脊。这人古里古怪惑人耳目的伎俩花样百出若不是慕容复眼尖还真不易见。桑土公被雄劲的袖风卷起肉球般的身子飞向半空。他自中了慕容复一掌之后受伤已然不轻这时殊无抗御之力大声叫道:“休下毒手我给你解药便了!”

    慕容复哈哈一笑右袖拂出将左袖的劲力抵消同时生出一股力道托住桑土公的身子轻轻放了下来。忽听得远处一人叫道:“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慕容复举手道:“贻笑方家愧不敢当!”便在此时一道金光、一道银光从左电也似的射来破空声甚是凌厉。慕容复不敢怠慢双袖鼓风迎了上去砰的一声巨响金光银光倒卷了回去。这时方才看清却是两条长长的带子一条金色一条银色。带子尽头处站着二人都是老翁使金带的身穿银袍使银带的身穿金袍。金银之色闪耀灿烂华丽之极这等金银色的袍子常人决不穿着倒像是戏台上的人物一般。穿银袍的老人说道:“佩服佩服再接咱兄弟一招!”金光闪动金带自左方游动而至银带却一抖向天再从上空落下径袭慕容复的上盘。慕容复道:“两位前辈……”他只说了四个字突然间呼呼声响三柄长刀着地卷来。三人使动地堂刀功夫袭向慕容复下盘。慕容复上方、前方、左侧同时三处受攻心想:“对方号称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人多势众混战下去若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如何方了?”眼见三柄长刀着地掠来当即踢出三脚每一脚都正中敌人手腕白光闪动三柄刀都飞了上天。慕容复身形略侧右手一掠使出“斗转星移”功夫拨动金带带头拍的一声响金带和银带已缠在一起。使地堂刀的三人单刀脱手更不退后荷荷喊张臂便来抱慕容复的双腿。慕容复足尖起处势如飘风般接连踢中了三人胸口穴道。蓦地里一个长臂长腿的黑衣人越众而前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桑土公抓了起来。此人手掌也不知是天生厚皮还是戴了金属丝所织的手套竟然不怕桑土公满身倒刺一抓到人便直腿向后一跃退开丈余。慕容复见这人身手沉稳老辣武功比其余诸人高强得多心下暗惊:“桑土公若被此人救去再取解药可就不易了。”心念微动已然跃起越过横卧地下的三人右掌拍出径袭黑衣人。那人一声冷笑横刀当胸身前绿光闪闪竟是一柄厚背薄刃、锋锐异常的鬼头刀刀口向外。慕容复这掌拍落那是硬生生将自己手腕切断了。他径不收招待手掌离刃口约有二吋突然改拍为掠手掌顺着刃口一抹而下径削黑衣人抓着刀柄的手指。

    他掌缘上布满了真气锋锐处实不亚于鬼头刀削上了也有切指断臂之功。那黑衣人出其不意“咦”的一声急忙松手放刀翻掌相迎拍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黑衣人又是“咦”的一声身子一晃向后跃开丈余但左手仍是紧紧抓着桑土公。慕容复翻过手掌抓过了鬼头刀鼻中闻到一阵腥臭几欲作呕知道这刀上喂有剧毒邪门险恶之至。他虽在一招间夺到敌人兵刃但眼见敌方七八个人各挺兵刃拦在黑衣人之前要抢桑土公过来殊非易事何况适才和那黑衣人对掌觉他功力虽较自己略有不如但另有一种诡异处夺到钢刀只是攻了他个出其不意当真动手相斗也非片刻间便能取胜。

    但听得人声嘈杂:“桑土公快取解药出来!”“你这***牛毛毒针若不快治半个时辰就送了人命。”“乌老大快取解药出来糟糕再挨可就乖乖不得了!”灯光火把下人影奔来窜去都在求那黑衣人乌老大快取解药。乌老大道:“好桑胖子取解药出来。”桑土公道:“你放我下地啊!”乌老大道:“我一放手敌人又捉了你去如何放得?快取解药出来。”旁边的人跟着起哄:“是啊快拿解药出来!”更有人在破口大骂:“贼苗子还在推三阻四瞧老子一把火将你碧磷洞里的乌龟王八蛋烧个干干净净。”桑土公嘶哑着嗓子道:“我的解药藏在土里你须得放我才好去取。”众人一怔料他说的确是实情这人喜在山洞、地底等阴暗不见天日之处藏身将解药藏在地底原是应有之义。慕容复虽没听到公冶乾和风波恶叫唤呻吟但想那些人既如此麻痒难当二哥和四哥身受自然也是一般眼前只有竭尽全力将桑土公夺了回来再作打算猛然间一声喊舞动鬼头刀冲入了人丛之中。邓百川和包不同守护在公冶乾和风波恶身旁不敢离开半步深恐敌人前来加害眼见慕容复纵身而前犹如虎入羊群当者披靡。乌老大见他势头甚凶不敢正撄其锋抓起桑土公远远避开。

    只听得众人叫道:“大家小心了!此人手中拿的是‘绿波香露刀’别给他砍中了。”“‘啊哟乌老大的‘绿波香露刀’给这小子夺了去可大大的不妙!”

    慕容复舞刀而前只见和尚道士丑汉美妇各种各样人等纷纷辟易脸上均有惊恐之色料想这柄鬼头刀大有来历但明明臭得厉害偏偏叫什么“香露刀”真是好笑又想:“我将毒刀舞了开来将这些洞主、岛主杀他十个八个倒也不难只是无怨无仇何必多伤人命?仇怨结得深了他们拚死不给解药二哥四哥所中之毒便难以善后。”他虽舞刀挥劈却不杀伤人命遇有机缘便点倒一个踢倒两个。那些人初时甚为惊恐待见他刀上威力不大便定了下来霎时之间长剑短戟软鞭硬牌四面纷纷进袭。慕容复给十多人围在垓心外面重重叠叠围着的更不下三四百人不禁心惊。再斗片刻慕容复寻思:“这般斗将下去却如何了局?看来非下杀手不可。”刀法一紧砰砰两声以刀柄撞晕了两人。忽听得邓百川叫道:“下流东西不可惊扰了姑娘。”慕容复斜眼一瞥只见两人纵跃起去攻击躲在松树上的王语嫣。邓百川飞步去救出掌截住。慕容复心下稍宽却见又有三人跃向树上登时明白了这些人的主意:“他们斗我不下便想擒获表妹作为要胁当真无耻之极。”但自己给众人缠住了无法分身眼见两个女子抓住王语嫣的手臂从树上跃了下来。一个头带金环的长头陀手挺戒刀横架在王语嫣颈前叫道:“慕容小子你若不投降我可要将你相好的砍了!”

    慕容复一呆心想:“这些家伙邪恶无比说得出做得到当真加害表妹如何是好?但我姑苏慕容氏纵横武林岂有向人投降之理?今日一降日后怎生做人?”他心中犹豫手上却丝毫不缓左掌呼呼两掌拍出将两名敌人击得飞出丈余。那头陀又叫:“你当真不降我可要将这如花似玉的脑袋切下来啦!”戒刀连晃刀锋青光闪动。

第三十四章 风骤紧 缥缈峰头云乱

    猛听得山腰里一人叫道:“使不得千万不可伤了王姑娘我向你投降便是。”一个灰影如飞的赶来脚下轻灵之极。站在外围的数人齐声呼叱上前拦阻却给他东一拐西一闪避过了众人扑到面前火光下看得明白却是段誉。只听他叫道:“要投降还不容易?为了王姑娘你要我投降一千次、一万次也成。”奔到那头陀面前叫道:“喂喂大家快放手捉住王姑娘干什么?”

    王语嫣知他武功若有若无无时多有时少却这般不顾性命的前来相救心下感激颤声道:“段……段公子是你?”段誉喜道:“是我是我!”

    那头陀骂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段誉道:“我是人怎么是东西?”那头陀反手一拳拍的一声打在段誉下颏。段誉立足不定一交往左便倒额头撞上一块岩石登时鲜血长流。那头陀见他奔来的轻功只道他武功颇为不弱反手这一拳虚招原没想能打到他这一拳打过之后右手戒刀连进三招那才是真正杀手之所在不料左拳虚晃一招便将他打倒反而一呆同时段誉内力反震也令他左臂隐隐酸麻幸好他这一拳打得甚轻反震之力也就不强。他见慕容复仍在来往冲杀又即大呼:“慕容小子你再不住手投降我可真要砍去这小妞儿的脑袋了。老佛爷说一是一决不骗人一、二、三!你降是不降!”

    慕容复好生为难说到表兄妹之情他决不忍心王语嫣命丧邪徒之手但“姑苏慕容”这四个字尊贵无比决不能因人要胁向旁门左道之士投降从此成为话柄在江湖上受人耻笑何况这一投降多半连自己性命也送了。他大声叫道:“贼头陀你要公子爷认输那是千难万难。你只要伤了这位姑娘一根毫毛我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一面说一面向王语嫣冲去但二十余人各挺兵刃左刺右击前拦后袭一时又怎冲得过去?

    那头陀怒道:“我偏将这小妞儿杀了瞧你又拿老佛爷如何?”说着举起戒刀呼的一声便向王语嫣颈中挥去。抓住王语嫣手臂的两个女子恐被波及同时放手向旁跃开。段誉挣扎着正要从地上爬起左手掩住额头伤口神情十分狼狈眼见那头陀当真挥刀要杀王语嫣而她却站着不动不知是吓得呆了还是给人点了穴道竟不会抗御闪避。段誉这一急自然非同小可手指一扬情急之下自然而然的真气充沛使出了“六脉神剑”功夫嗤嗤声响过去嚓的一声那头陀右手上臂从中断截戒刀连着手掌跌落在地。段誉急冲抢前反手将王语嫣负在背上叫道:“逃命要紧!”那头陀右臂被截自是痛入骨髓急怒之下狂性大左手抄起断臂猛吼一声向段誉掷了过去。他断下的右手仍是紧紧抓着戒刀连刀带手急掷而至甚是猛恶。段誉右手一指嗤一声响一招“少阳剑”刺在戒刀上戒刀一震从断手中跌落下来。断手却继续飞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下只打得段誉头晕眼花脚步踉跄大叫:“好功夫!断手还能打人。”心中念着务须将王语嫣救了出去展开“凌波微步”疾向外冲。众人大声呐喊抢上阻拦。但段誉左斜右歪弯弯曲曲的冲将出去。众洞主、岛主兵刃拳脚纷纷往他身上招呼可是他身子一闪便避了开去。

    这些日子来他心中所想便只是个王语嫣梦中所见也只是个王语嫣。那晚在客店中与范骅、巴天石等人谈了一阵便即就寝满脑子都是王语嫣却如何睡得着?半夜里乘众人不觉悄悄偷出客店循着慕容复、王语嫣一行离去的方向追将下来。慕容复和丁春秋一番剧斗之后伴着邓百川在客店中养伤数日段誉毫不费力的便追上了。他藏身在客店的另一间房中不出房门一步只觉与王语嫣相去不过数丈心下便喜慰不胜。及至慕容复、王语嫣等出店上道他又远远的跟随。一路之上他也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次:“我跟了这里路后万万不可再跟。段誉啊段誉你自误误人陷溺不能自拔当真是枉读诗书了。须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务须挥慧剑斩断情丝否则这一生可就白白断送了。佛经有云:‘当观色无常则生厌离喜贪尽则心解脱。色无常无常即苦苦即非我。厌于色厌故不乐不乐故得解脱。’”

    但要他观王语嫣之“色”为“无常”而生“厌离”却如何能够?他脚步轻快之极远远蹑在王语嫣身后居然没给慕容复、包不同等觉。王语嫣上树、慕容复迎敌等情他都遥遥望见待那头陀要杀王语嫣他自然挺身而出甘愿代慕容复“投降”偏偏对方不肯“受降”反而断送了一条手臂。片刻之间段誉已负了王语嫣冲出重围唯恐有人追来直奔出数百丈这才停步舒了一口气将她放下地来。王语嫣脸上一红道:“不不段公子我给人点了穴道站立不住。”段誉扶住她肩头道:“是!你教我解穴我来给你解穴道。”王语嫣脸上更加红了忸怩道:“不不用!过得一时三刻穴道自然会解你不必给我解穴。”她知要解自己被点的穴道须得在“神封穴”上推宫过血“神封穴”是在胸前**极是不便。段誉不明其理说道:“此地危险不能久留我还是先给你解开穴道再谋脱身的为是。”

    王语嫣红着脸道:“不好!”一抬头只见慕容复与邓百川等仍在人丛之中冲杀她挂念表哥急道:“段公子我表哥给人围住了咱们须得去救他出来。”

    段誉胸口一酸知她心念所系只在慕容公子一人突然间万念俱灰心道:“此番相思总是没有了局段誉今日全她心愿为慕容复而死也就罢了。”说道:“很好你等在这里我去救他。”王语嫣道:“不不成!你不会武功怎么能去救人?”段誉微笑道:“刚才我不是将你背了出来么?”王语嫣深知他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不能收由心说道:“刚才运气好你……你念着我的安危六脉神剑使了出来。你对我表哥未必能像对我一般只怕……只怕……”段誉道:“你不用担心我对你表哥也如对你一般便了。”王语嫣摇头道:“段公子那太冒险不成的。”段誉胸口一挺说道:“王姑娘只要你叫我去冒险万死不辞。”王语嫣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你对我这般好当真是不敢当了。”段誉大是高兴道:“怎么不敢当?敢当的敢当的!”一转身但觉意气风便欲冲入战阵。

    王语嫣道:“段公子我动弹不得你去后没人照料要是有坏人来害我……”段誉转过身来搔了搔头道:“这个……嗯……这个……”王语嫣本意是要他再将自己负在背上过去相助慕容复只是这句话说来太羞人不便出口。她盼望段誉会意段誉却偏偏不懂只见他搔头顿足甚是为难。耳听得呐喊之声转盛乒乒乓乓兵刀相交的声音大作慕容复等人斗得更加紧了。王语嫣知道敌人厉害甚是焦急当下顾不得害羞低声道:“段公子劳你驾再……再背负我一阵咱们同去救我表哥那就……那就……”段誉恍然大悟顿足道:“是极是极!蠢才蠢才!我怎么便想不到?”蹲下身来又将她负在背上。

    段誉初次背负她时一心在救她脱险全未思及其余这时再将她这个软绵绵的身子负在背上两手又钩住了她的双腿虽是隔着层层衣衫总也感到了她滑腻的肌肤不由得心神荡漾随即自责:“段誉啊段誉这是什么时刻你居然心起绮念可真是禽兽不如!人家是冰清玉洁、尊贵无比的姑娘你心中生起半分不良念头便是亵渎了她该打真正该打!”提起手掌在自己脸上重重的打了两下放开脚步向前疾奔。王语嫣好生奇怪问道:“段公子你干什么?”段誉本来诚实再加对王语嫣敬若天人更是不敢相欺说道:“惭愧之至我心中起了对姑娘不敬的念头该打该打!”王语嫣明白了他的意思只羞得耳根子也都红了。便在此时一个道士手持长剑飞步抢来叫道:“妈巴羔子的这小子又来捣乱。”一招“毒龙出洞”挺剑向段誉刺来。段誉自然而然的使开“凌波微步”闪身避开。王语嫣低声道:“他第二剑从左侧刺来你先抢到他右侧在他‘天宗穴’上拍一掌。”果然那道士一剑不中第二剑“清澈梅花”自左方刺到段誉依着王语嫣的指点抢到那道士右侧拍的一掌正中“天宗穴”。这是那道士的罩门所在段誉这一掌力道虽然不重却已打得他口喷鲜血扑地摔倒。

    这道士刚被打倒又有一汉子抢了过来。王语嫣胸罗万有轻声指点段誉依法施为立时便将这名汉子料理了。段誉见胜得轻易王语嫣又在自己耳边低声嘱咐软玉在背香泽微闻虽在性命相搏的战阵之中却觉风光旖旎实是生平从所未历的奇境。他又打倒两人距慕容复已不过二丈蓦地里风声响动两个身材矮小的青衫客窜纵而至两条软鞭同时击到。段誉滑步避开忽见一条软鞭在半空中一挺反窜上来扑向自己面门灵动快捷无比。王语嫣和段誉齐声惊呼:“啊哟!”这两条软鞭并非兵刃竟是两条活蛇段誉加快脚步要抢过两人不料两个青衫客步法迅捷之极几次都拦在段誉身前阻住去路。段誉连连问:“王姑娘怎么办?”王语嫣于各家各派的兵刃拳脚不知者可说极罕但这两条活蛇纵身而噬决不依据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要预料这两条活蛇从哪一个方位攻来可就全然的无能为力。再看两个青衫客窜高伏底姿式虽笨拙难看却快无伦显然两人并未练过什么轻功却如虎豹一般的天生迅。段誉闪避之际接连遇险。王语嫣心想:“活蛇的招数猜它不透擒贼擒王须当打倒毒蛇主人。”可是那两个蛇主人的身形步法说怪是奇怪之极说不怪是半点也不怪出手跨步便似寻常不会武功之人一般任意所之绝无章法王语嫣要料到他们下一步跨向何处下一招打向何方那就为难之极。她叫段誉打他们“期门穴”点他们“曲泉穴”说也奇怪段誉手掌到处他们立时便灵动之极的避开机警矫健实是天生。王语嫣一面寻思破敌一面留心看着表哥耳中只听得一阵阵惨叫呼唤声此起彼伏数十人躺在地下不住翻滚都是中了桑土公牛毛针之人。

    乌老大抓了桑土公之手要他快快取出解药偏偏解药便埋在慕容复身畔地下。乌老大忌惮慕容复了得不敢贸然上前只不住口的催促侪辈急攻须得先拾夺了慕容复才能取解药救人。但要打倒慕容复却又谈何容易?乌老大见情势不佳纵声令。围在慕容复身旁的众人中退下了三个换了三人上来。这三人都是好手尤其一条矮汉膂力惊人两柄钢锤使将开来劲风呼呼声势威猛。慕容复以香露刀挡了一招只震得手臂隐隐麻再见他钢锤打来便即闪避不敢硬接。

    激斗之际忽听得王语嫣叫道:“表哥使‘金灯万盏’转‘披襟当风’。”慕容复素知表妹武学上的见识高明当下更不多想右手连画三个圈子刀光闪闪幻出点点寒光只是“绿波香露刀”颜色绿化出来是“绿灯万盏”而不是“金灯万盏”。众人一声喊都退后了几步便在此时慕容复左袖拂出袖底藏掌一带那矮子正好使一招“开天辟地”双锤指天划地的猛击过来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众人耳中嗡嗡响那矮子左锤击在自己右锤之上右锤击在自己左锤之上火花四溅。他双臂之力凌厉威猛双锤互击喀喇一声响双臂臂骨自行震断登时摔倒在地晕了过去。慕容复乘机拍出两掌助包不同打退了两个强敌。包不同俯身扶起公冶乾但见他脸色黑中毒已深若再不救眼见是不成了。段誉那一边却又起了变化。王语嫣关心慕容复指点了两招但心无二用对段誉身前的两个敌人不免疏忽。段誉听得她忽然去指点表哥虽然身在己背一颗心却飞到慕容复身边霎时间胸口酸苦脚下略慢嗤嗤两声两条毒蛇扑将上来同时咬住了他左臂。

    王语嫣“啊”的一声叫道:“段公子你……你……”段誉叹道:“给毒蛇咬死也是一样的。王姑娘日后你对你孙子说……”王语嫣见那两条毒蛇混身青黄相间斑条鲜明蛇头奇扁作三角之形显具剧毒一时之间吓得慌了没了主意。忽然间两条毒蛇身子一挺挣了两挣跌在地下登时僵毙。两个使蛇的青衫客脸如土色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蛮语转身便逃。这两人自来养蛇拜蛇见段誉毒蛇噬体非但不死反而克死了毒蛇料想他必是蛇神再也不敢停留足狂奔落荒而走。王语嫣不知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的神异连问:“段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段誉正自神伤忽听得她软语关怀殷殷相询不由心花怒放精神大振只听她又问:“那两条毒蛇咬了你现下觉得怎样?”段誉道:“有些儿痛不碍事不碍事!”心想只要你对我关心每天都给毒蛇咬上几口也所甘愿当下迈开脚步向慕容复身边抢去。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下来:“慕容公子列位洞主、岛主!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如此狠斗?”众人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株树顶上站着一个黑须道人手握拂尘着足处的树枝一弹一沉他便也依势起伏神情潇洒。灯火照耀下见他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脸露微笑又道:“中毒之人命在顷刻还是及早医治的为是。各位瞧贫道薄面暂且罢斗慢慢再行分辨是非如何?”慕容复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已知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心中本来挂念公冶乾和风波恶的伤势当即说道:“阁下出来排难解纷再好也没有了。在下这就罢斗便是。”说着挥刀划了个圈子提刀而立但觉右掌和右臂隐隐胀心想:“这使钢锤的矮子好生了得震得我兀自手臂酸麻。”抓着桑土公的乌老大抬头问道:“阁下尊姓大名?”那道人尚未回答人丛中一个声音道:“乌老大这人来头……来头很大是……是个……了不起……了不起的人物他……他……他是蛟……蛟……蛟……”连说三个“蛟”字始终没能接续下去此人口吃心中一急便一路“蛟”到底接不下去。乌老大蓦地里想起一个人来大声道:“他是蛟王……蛟王不平道人?”口吃者喜脱困境有人将他塞在喉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忙道:“是……是……是啊他……他……他是……蛟……蛟……蛟……蛟……”说到这个“蛟”字却又卡住了。乌老大不等他挣扎着说完向树顶道人拱手说道:“阁下便是名闻四海的不平道长吗?久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幸会幸会。”他说话之际余人都已停手罢斗。那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江湖上都说贫道早已一命呜呼因此乌先生有些不信是也不是?”说着纵身轻跃从半空中冉冉而下。本来他双足离开树枝自然会极快的堕向地面但他手中拂尘摆动激起一股劲风拍向地下生出反激托住他身子缓缓而落这拂尘上真气反激之力委实非同小可。乌老大脱口叫道:“‘凭虚临风’好轻功!”他叫声甫歇不平道人也已双足着地微微一笑说道:“双方冲突之起纯系误会。何不看贫道的薄面化敌为友?先请桑土公取出解药解治了各人的伤毒。”他语气甚是和蔼但自有一份威严叫人难以拒却。何况受伤的数十人在地下辗转呻吟神情痛楚双方友好都盼及早救治。

    乌老大放下桑土公说道:“桑胖子瞧着不平道长的金面咱们非卖帐不可。”桑土公一言不奔到慕容复身前双手在地下拨动迅异常的挖了一洞取出一样黑黝黝的物事却是个包裹。他打开布包拿了一块黑铁转身去吸身旁一人伤口中的牛毛细针。那黑铁乃是磁石须得将毒针先行吸出再敷解药。不平道人笑道:“桑洞主推心置腹先人后己。何不先治慕容公子的朋友?”桑土公“嗯”了一声喃喃的道:“反正要治谁先谁后都是一样。”他话是那么说终究还是依着不平道人的嘱咐先治了公冶乾和风波恶又治了包不同的手掌再去医治自己一方的朋友。此人矮矮胖胖似乎十分笨拙岂知动作敏捷之极十根棒槌般的胖手指比之小姑娘拈绣花针的尖尖纤指还更灵巧。只一顿饭功夫桑土公已在众人伤口中吸出了牛毛细针敷上解药。各人麻痒登止。有的人性情粗暴破口大骂桑土公使这等歹毒暗器将来死得惨不堪言。桑土公迟钝木讷似乎浑浑噩噩人家骂他他听了浑如不觉全不理睬。不平道人微笑道:“乌先生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在此聚会是为了天山那个人的事么?”

    乌老大脸上变色随即宁定说道:“不平道长说什么话在下可不大明白。我们众家兄弟散处四方八面难得见面大家约齐了在此聚聚别无他意。不知如何姑苏慕容公子竟找上了我们要跟大家过不去。”

    慕容复道:“在下路过此间实不知众位高人在此聚会多有得罪这里谢过了。”说着作个四方揖又道:“不平道长出头排难解纷使得在下不致将祸事越闯越大在下十分感激。后会有期就此别过。”他知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干旁门左道的人物在此相聚定有重大隐情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不平道人提起“天山那个人”乌老大立即岔开话头显然忌讳极大自己再不抽身而退未免太不识相倒似有意窥探旁人**一般当下抱拳拱手转身便走。乌老大拱手还礼道:“慕容公子乌老大今日结识了你这号英雄人物至感荣幸。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见了。”言下之意果是不愿他在此多所逗留。

    不平道人却道:“乌老大你知慕容公子是什么人?”乌老大一怔道:“‘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氏谁不知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平道人笑道:“那就是了。这样的大人物你们却交臂失之岂不可惜?平时想求慕容氏出手相助当真是千难万难幸得慕容公子今日在此你们却不开口求恳那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回么?”乌老大道:“这个……这个……”语气中颇为踌躇。不平道人哈哈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侠名播于天下你们这一生受尽了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这“天山童姥”四字一出口四周群豪都不自禁的“哦”了一声。这些声音都显得心情甚是激动有的惊惧有的愤怒有的惶惑有的惨痛更有人退了几步身子抖直是怕得厉害。慕容复暗暗奇怪:“天山童姥是什么人居然令他们震怖如此?”又想:“今日所见之人这不平道人、乌老大等都颇为了得我却丝毫不知他们来历那‘天山童姥’自是一个更加了不起的人物可见天下之大而我的见闻殊属有限。‘姑苏慕容’名扬四海要保住这名头可着实不易。”言念及此心下更增戒惧谨慎之意。

    王语嫣沉吟道:“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那是什么门派?使的是什么武功家数?”段誉对别人的话听而不闻王语嫣的一言一语他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登时想起在无量山的经历当日神农帮如何奉命来夺无量宫“无量剑”如何改名“无量洞”那身穿绿色斗篷、胸口绣有黑鹫的女子如何叫人将自己这个“小白脸”带下山去那都是出于“天山童姥”之命可是王语嫣的疑问他却回答不出只说:“好厉害好厉害!险些将我关到变成‘老白脸’兀自不能脱身。”

    王语嫣素知他说话前言不对后语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只听不平道人续道:“各位受尽天山童姥的凌辱荼毒实无生人乐趣天下豪杰闻之无不扼腕。各位这次奋起反抗谁不愿相助一臂之力?连贫道这等无能之辈也愿拔剑共襄义举慕容公子慷慨侠义怎能袖手?”

    乌老大苦笑道:“道长不知从何处得来讯息那全是传闻之误。童婆婆嘛她老人家对我们管束得严一点是有的那也是为了我们好。我们感恩怀德怎说得上‘反抗’二字?”不平道人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贫道的多事了。慕容公子咱们同上天山去跟童姥谈谈便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朋友们对她一片孝心正商量着要给她老人家拜寿呢。”说着身形微动已靠到了慕容复身边。

    人丛中有人惊呼:“乌老大不能让这牛鼻子走泄露了机密可不是玩的。”有人喝道:“连那慕容小子也一并截下来。”一个粗壮的声音叫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今日甩出去啦!”只听得擦擦、刷刷、乒乒、乓乓兵刃声响成一片各人本来已经收起的兵器又都拔了出来。

    不平道人笑道:“你们想杀人灭口么?只怕没这么容易。”突然提高声音叫道:“芙蓉仙子剑神老兄这里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阴谋反叛童姥给我撞破了机关要杀我灭口呢。这可不得了救命哪救命哪!不平老道今日可要鹤驾西归啦!”声音远远传将出去四下里山谷鸣响。不平道人话声未息西山峰上一个冷峭傲慢的声音远远传来:“牛鼻子不平道人你逃得了便逃逃不了便认命罢。童姥这些徒子徒孙难缠得紧我最多不过给你通风报讯要救你性命可没这份能耐。”这声音少说也在三四里外。这人刚说完北边山峰上有个女子声音清脆爽朗的响了起来:“牛鼻子谁要你多管闲事?人家早就布置得妥妥贴贴这一下难童姥可就倒足了大霉啦。我这便上天山去当面请问童姥瞧她又有什么话说?”话声比西山峰上那男子相距更远。众人一听之下无不神色大变这两人都在三四里外无论如何追他们不上显然不平道人事先早就有了周密部署远处安排下接应。何况从话声中听来那两人都是内功深湛之辈就算追上了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

    乌老大更知道那男女两人的来历提高声音说道:“不平道长、剑神卓先生、芙蓉仙子三位愿意助我们解脱困苦大家都感激之至。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三位既然已知内情再瞒也是无用便请同来商议大计如何?”

    那“剑神”笑道:“我们还是站得远远的瞧热闹为妙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逃起性命来也快些。赶这

    口止尚浑水实在没什么好处。”那女子道:“不错不平牛鼻子我两个给你把风否则你给人乱刀分尸没人报讯未免死得太冤。”乌老大朗声说道:“两位取笑了。实在因为对头太强我们是惊弓之鸟行事不得不加倍小心些。三位仗义相助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适才未能坦诚相告这中间实有不得已的难处还请三位原谅。”

    慕容复向邓百川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乌老大并非易与之辈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却对人如此低声下气显是为了怕泄露消息。这不平道人与剑神、芙蓉仙子什么的嘴里说是拔刀相助其实多半不怀好意另有图谋咱们倒真是不用赶这口止尚浑水。”两人点了点头邓百川嘴角一歪示意还是走路的为是。慕容复道:“各位济济多士便天大的难题也对付得了何况更有不平道长等三位高手仗义相助当世更有何人能敌?实无须在下在旁呐喊助威碍手碍脚。告辞了!”乌老大道:“且慢!这里的事情既已揭破了那是有关几百人的生死大事。此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家兄弟存亡荣辱全是系于一线之间。慕容公子我们不是信不过你实因牵涉太大不敢冒这个奇险。”慕容复说道:“阁下不许在下离去?”乌老大道:“那是不敢。”包不同道:“什么童姥姥、童伯伯的我们姑苏慕容氏孤陋寡闻今日还是次听闻自然更无丝毫牵缠瓜葛。你们干你们的我们担保不会泄露片言只字便是。姑苏慕容复是什么人说过了的话岂有不算数的?你们若要硬留恐怕也未必能够要留下包不同容易难道你们竟留得下慕容公子和那位段公子?”

    乌老大知他所说确是实情尤其那个段公子步法古怪背上虽负了一个女子走起路来却犹如足不点地轻飘飘的说过便过谁也拦阻他不住;加之眼前自顾不暇实不愿再树强敌去得罪姑苏慕容氏。他向不平道人望了一眼脸有为难之色似在瞧他有什么主意。

    不平道人说道:“乌老大你的对头太强多一个帮手好一个。姑苏慕容氏学究天人施恩不望报你也不必太顾忌了。今日之事但求杀了你的对头。这一次杀她不了那就什么都完了。慕容公子这样的大帮手你怎么不请?”乌老大一咬牙下了决心走到慕容复跟前深深一揖说道:“慕容公子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兄弟们数十年来受尽荼毒过着非人的日子这次是甩出了性命要干掉那老魔头求你仗义援手以解我们倒悬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求慕容复相助明明是迫于无奈非出本心但这几句话却显然说得十分诚恳。慕容复道:“诸位此间高手如云如何用得着在下……”他已想好了一番言语要待一口拒绝不欲卷入这个淤涡突然间心念一动:“这乌老大说道‘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这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中实不乏能人高手。我日后谋干大事只愁人少不嫌人多倘若今日我助他们一臂之力缓急之际自可邀他们出马。这里数百好手实是一支大大的精锐之师。”想到此节当即转口:“不过常言道得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辈武人的本份……”乌老大听他如此说脸现喜色道:“是啊是啊!”邓百川连使眼色示意慕容复急抽身他见这些人殊非良善之辈与之交游有损无益。但慕容复只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已明白他意思继续说道:“在下见到诸位武功高强慷慨仗义心下更是钦佩得紧有心要结交这许多朋友。其实呢诸位杀敌诛恶也不一定需在下相助但既交上了众位朋友大伙儿今后有生之年始终祸福与共患难相助慕容复供各位差遣便了。”众人采声雷动纷纷鼓掌叫好。“姑苏慕容”的名头在武林中响亮之极适才见到他出手果然名下无虚乌老大向他求助原没料想他能答允只盼能挤得他立下重誓决不泄漏秘密也就是了岂知他竟一口允可不但言语说得十分客气还说什么“大伙儿今后有生之年祸福与共患难相助”简直是结成了生死之交不禁惊喜交集。邓百川等四人却尽皆愕然。只是他们向来听从慕容复的号令即令事事喜欢反其道而行的包不同对这位公子爷也决不说“非也非也”四字心中均道:“公子爷答应援手当然另有用意只不过我一时不懂而已。”

    王语嫣听得表哥答允与众人联手显已化敌为友向段誉道:“段公子他们不打了你放我下来罢!”段誉一怔道:“是是是!”双膝微屈将她放下地来。王语嫣粉颊微红低声道:“多谢你了!”段誉叹道:“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王语嫣道:“你说什么?在吟诗么?”段誉一惊从幻想中醒转原来这顷刻之间他心中已转了无数念头想像自己将王语嫣放下地来之后她随慕容复而去此后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自己飘泊江湖数十年中郁郁寡欢最后饮恨而终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便由此而。他听王语嫣问起忙道:“没什么我……我……我在胡思乱想。”王语嫣随即也明白了他吟这两句诗的含意脸上又是一红只想立时便走到慕容复身边苦于穴道未解无法移步。

    不平道人道:“乌老大恭喜恭喜慕容公子肯出手相助大事已成功了九成别说慕容公子本人神功无敌便是他手下的段相公便已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人了。”他见段誉背负王语嫣神色极是恭谨只道与邓百川等是一般身份也是慕容复的下属。慕容复忙道:“这位段兄乃大理段家的名门高弟在下对他好生相敬。段兄请过来与这几位朋友见见如何?”段誉站在王语嫣身边斜眼偷窥香泽微闻虽不敢直视她的脸但瞧着她白玉般的小手也已心满意足更无他求于慕容复的呼唤压根儿就没听见。

    慕容复又叫道:“段兄请移步来见见这几位好朋友。”他一心笼络江湖英豪便对段誉也已不再如昔日的倨傲。但段誉眼中所见只是王语嫣的一双手掌十指尖尖柔滑如凝脂怎还听得见旁人的叫唤?王语嫣道:“段公子我表哥叫你呢!”她这句话段誉立时便听见了。忙道:“是是!他叫我干么?”王语嫣道:“表哥说请你过去见见几位新朋友。”段誉不愿离开她身畔道:“那你去不去?”王语嫣给他问得窘道:“他们要见你不是见我。”段誉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不平道人虽见段誉步法特异也没当他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听到他和王语嫣的对答不知他是一片痴心除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外于普天下亿万人都是视而不见还道他轻视自己不愿过来相见不禁心下甚是恼怒。王语嫣见众人的眼光都望着段誉和自己不由得窘更恐表哥误会叫道:“表哥我给人点了穴道你……你来扶我一把。”慕容复却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示儿女私情说道:“邓大哥你照料一下王姑娘。段兄请到这边来如何?”王语嫣道:“段公子我表哥请你去你便去罢。”段誉听她叫慕容复相扶显是对自己大有见外之意霎时间心下酸苦迷迷惘惘的向慕容复走去。

    慕容复道:“段兄我给你引见几位高人这位是不平道长这位是乌先生这位是桑洞主。”

    段誉道:“是!是!”心中却在想:“我明明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叫我扶却叫表哥来扶?由是观之她适才要我背负只不过危急之际一时从权倘若她表哥能够背负她她自是要表哥背负决不许我碰到她的身子。”又道:“她如能伏在表哥身上自必心花怒放。甚至邓百川、包不同这些人是她表哥的下属在她心目中也比我亲近得多。我呢?我和她无亲无故萍水相逢只是个毫不足道的陌生人她怎会将我放在心上?她许我瞧她几眼肯将这剪水双瞳在我微贱的身上扫上几扫已是我天大的福份了。我如再有他想只怕眼前这福报立时便即享尽……唉她是再也不愿我伸手扶她的了。”不平道人和乌老大见他双眼无神望着空处对慕容复的引见听而不闻再加以双眉紧蹙满脸愁容显是不愿与自己相见。不平道人笑道:“幸会幸会!”伸出手来拉住了段誉的右手。乌老大随即会意一翻手掌扣住了段誉的左手。乌老大的功夫十分霸道一出手便是剑拔弩张不似不平道人一般虽然用意相同也是要叫段誉吃些苦头却做得不露丝毫痕迹全然是十分亲热的模样。两人一拉住段誉的手四掌掌心相贴同时运功相握。不平道人顷刻之间便觉体内真气迅向外宣泄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摔手。但此时段誉内力已深厚之极竟将不平道人的手掌粘住了北冥神功既被引动吸引对方的内力越来越快。乌老大一抓住段誉手掌便运内劲使出毒掌功夫要段誉浑身麻痒难当出声求饶才将解药给他。不料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百毒不侵乌老大掌心毒质对他全无损害真气内力却也是飞快的给他吸了过去。乌老大大叫:“喂喂你……你使‘化功**’!”段誉兀自书空咄咄心中自怨自叹:“她不要我相扶我生于天地之间更有什么生人乐趣?我不如回去大理从此不再见她。唉不如到天龙寺去出家做了和尚皈依枯荣大师座下每日里观身不净作青瘀想作脓血想从此六根清净一尘不染……”慕容复不知段誉武功的真相眼见不平道人与乌老大齐受困厄脸色大变只道段誉存心反击忙抓住不平道人的背心急扯真力疾冲即收挡住北冥神功的吸力将他扯开了同时叫道:“段兄手下留情!”

    段誉一惊从幻想中醒了转来当即以伯父段正明所授心法凝收神功。乌老大正自全力向外拉扯突然掌心一松脱出了对方粘引向后一个跄踉连退了几步这才站住不由得面红过耳又惊又怒一叠连声的叫道:“化功**化功**!”不平道人见识较广察觉段誉吸取自己内力的功夫似与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化功**”颇为不同至于到底是一是二他没吃过化功**的苦头却也说不上来。

    段誉这北冥神功被人疑为化功**早已有过多次微笑道:“星宿老怪丁春秋卑鄙龌龊我怎能去学他的臭功夫?你当真太无见识……唉唉唉!”他本来在取笑乌老大忽然又想起王语嫣将自己视若路人自己却对她神魂颠倒说到“太无见识”四字自己比之乌老大可犹胜万倍不由得连叹了三口长气。慕容复道:“这位段兄是大理段氏嫡系人家名门正派一阳指与六脉神剑功夫天下无双无对怎能与星宿派丁老怪相提并论?”他说到这里只觉得右手的手掌与臂膀越来越是肿胀显然并非由于与那矮子的双锤碰撞之故心下惊疑不定提起手来只见手背上隐隐绿同时鼻中又闻到一股腥臭之气立时省悟:“啊是了我手臂受了这绿波香露刀的蒸熏毒气侵入了肌肤。”当即横过刀来刀背向外刃锋向着自己对乌老大道:“乌先生尊器奉还多多得罪。”乌老大伸手来接却不见慕容复放开刀柄一怔之下笑道:“这把刀有点儿古怪多多得罪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塞倒出一些粉末放在掌心之中反手按上慕容复的手背。顷刻间药透肌肤慕容复只感到手掌与臂膀间一阵清凉情知解药已然生效微微一笑将鬼头刀送了过去。乌老大接过刀来对段誉道:“这位段兄跟我们到底是友是敌?若是朋友相互便当推心置腹好让在下将实情坦诚奉告。若是敌人你武功虽高说不得只好决一死战了。”说着斜眼相视神色凛然。段誉为情所困哪里有乌老大半分的英雄气概?垂头丧气的道:“我自己的烦恼多得不得了推不开解不了怎有心绪去理会旁人闲事?我既不是你朋友更不是你对头。你们的事我帮不了忙可也决不会来捣乱。唉我是千古的伤心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江湖上的鸡虫得失我段誉哪放在心上?”不平道人见他疯疯癫癫喃喃自语但每说一两句话便偷眼去瞧王语嫣的颜色当下已猜到了**分提高声音向王语嫣道:“王姑娘令表兄慕容公子已答应仗义援手与我们共襄义举想必姑娘也是参与的了?”王语嫣道:“是啊我表哥跟你们在一起我自然也跟随道长之后以附骥末。”不平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王姑娘太客气了。”转头向段誉道:“慕容公子跟我们在一起王姑娘也跟我们在一起。段公子倘若你也肯参与大伙儿自是十分感激。但如公子无意就请自便如何?”说着右手一举作送客之状。乌老大道:“这个……这个……只怕不妥……”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生怕段誉一走便泄露了机密手中紧紧握住鬼头刀只等段誉一迈步便要上前阻拦。他却不知王语嫣既然留下便用十匹马来拖拉也不能将段誉拖走了。只见段誉踱步兜了个圈子说道:“你叫我请便却叫我到哪里去?天地虽大何处是我段誉安身之所?我……我……我是无处可去的了。”不平道人微笑道:“既然如此段公子便跟大伙儿在一起好啦。事到临头之际你不妨袖手旁观两不相助。”乌老大犹有疑虑之意不平道人向他使个眼色说道:“乌老大你做事忒也把细了。来来来!这里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贫道大半久仰大名却从未见过面。此后大伙儿敌忾同仇你该当给慕容公子、段公子和贫道引见引见。”乌老大道:“原当如此。”当下传呼众人姓名一个个的引见。这些人雄霸一方相互间也大半不识乌老大给慕容复等引见之时旁边往往有人叫出声来:“啊原来他便是某某洞洞主。”或者轻声说:“某某岛主威名远震想不到是这等模样。”慕容复暗暗纳罕:“这些人怎么相互间竟然不识?似乎他们今晚倒是初次见面。”

    这一百零八个高手之中有四个适才在混战中为慕容复所杀这四人的下属见到慕容复时自是神色阴戾仇恨之意见于颜色。慕容复朗声道:“在下失手误伤贵方数位朋友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今后自当尽力以补前愆。但若有哪一位朋友当真不肯见谅此刻共御外敌咱们只好把仇怨搁在一边待大事一了尽管到姑苏燕子坞来寻在下作个了断便了。”乌老大道:“这话是极。慕容公子快人快语!在这儿的众兄弟们相互间也未始没有怨仇只是大敌当前各人的小小嫌隙都须抛开。倘若有哪一位目光短浅不理会大事却来乘机报复自伙里的私怨那便如何?”

    人群中多人纷纷说道:“那便是害群之马大伙儿先将他清洗出去。”“要是对付不了天山那老太婆大伙儿尽数性命难保还有什么私怨之可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乌老大、慕容公子你们尽管放心谁也不会这般愚蠢。”慕容复道:“那好得很在下当众谢过了。但不知各位对在下有何差遣便请示下。”

    不平道人道:“乌老大大家共参大事便须同舟共济。你是大伙儿带头的天山童姥的事相烦你说给我们听听这老婆子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有什么惊人的本领让贫道也好有个防备免得身异处之时还是懵然不知。”乌老大道:“好!各位洞主、岛主这次相推在下暂行主持大计姓乌的才疏学浅原是不能担当重任幸好慕容公子、不平道人、剑神卓先生、芙蓉仙子诸位共襄义举在下的担子便轻得多了。”他对段誉犹有余愤不提“段公子”三字。

    人群中有人说道:“客气话嘛便省了罢!”又有人道:“你***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性命关头还说这些空话不是拿人来消遣吗?”

    乌老大笑道:“洪兄弟一出口便粗俗不堪。海马岛钦岛主相烦你在东南方把守若有敌人前来窥探便讯号。紫岩洞霍洞主相烦你在正西方把守……”一连派出八位高手把守八个方位。那八人各各应诺带领部属分别奔出守望。慕容复心想:“这八位洞主、岛主看来个个是桀傲不驯、阴鸷凶悍的人物今日居然都接受乌老大的号令人人并有戒慎恐惧的神气可见所谋者大而对头又实在令他们怕到了极处。我答应和他们联手只怕这件事真的颇为棘手。”乌老大待出去守望的八路人众走远说道:“各位请就地坐下罢由在下述说我们的苦衷。”

    包不同突然插口道:“你们这些人物杀人放火下毒掳掠只怕便如家常便饭一般个个恶狠狠、凶霸霸看来一生之中坏事着实做了不少哪里会有什么苦衷?‘苦衷’两字居然出于老兄之口不通啊不通!”慕容复道:“包三哥请静听乌洞主述说别打断他的话头。”包不同叽咕道:“我听得人家说话欠通忍不住便要直言谈相。”他话是这么说但既然慕容复咐吩了便也不再多言。

    乌老大脸露苦笑说道:“包兄所言本是不错。姓乌的虽然本领低微但生就了一副倔强脾气只有我去欺人决不容人家欺我哪知道唉!”

    乌老大一声叹息突然身旁一人也是“唉”的一声长叹悲凉之意却强得多了。众人齐向叹声所处望去只见段誉双手反背在后仰天望月长声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缭纠兮劳心悄兮!”他吟的是《诗经》中《月出》之一章意思说月光皎洁美人娉婷我心中愁思难舒不由得忧心悄悄。四周大都是不学无术的武人怎懂得他的诗云子曰?都向他怒目而视怪他打断乌老大的话头。王语嫣自是懂得他的本意生怕表哥见怪偷眼向慕容复一瞥只见他全神贯注的凝视乌老大全没留意段誉吟诗这才放心。乌老大道:“慕容公子和不平道长等诸位此刻已不是外人说出来也不怕列位见笑。我们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有的僻居荒山有的雄霸海岛似乎好生自由自在逍遥之极其实个个受天山童姥的约束。老实说我们都是她的奴隶。每一年之中她总有一两次派人前来将我们训斥一顿骂得狗血淋头真不是活人能够受的。你说我们听她痛骂心中一定很气愤了罢?却又不然她派来的人越是骂得厉害我们越是高兴……”

    包不同忍不住插口道:“这就奇了天下哪有这等犯贱之人越是给人骂得厉害越是开心?”

    乌老大道:“包兄有所不知童姥派来的人倘若狠狠责骂一顿我们这一年的难关就算渡过了洞中岛上总要大宴数日欢庆平安。唉做人做到这般模样果然是贱得很了。童姥派来使者倘若不是大骂我们孙子王八蛋不骂我们的十八代祖宗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要知道她如不是派人来骂就会派人来打运气好的那是三十下大棍只要不把腿打断多半也要设宴庆祝。”

    包不同和风波恶相视而笑两人极力克制才不笑出声来给人痛打数十棍居然还要摆酒庆祝那可真是千古从所未有之奇只是听得乌老大语声凄惨四周众人又都纷纷切齿咒骂料来此事决计不假。

    段誉全心所注本来只是王语嫣一人但他目光向王语嫣看去之时见她在留神倾听乌老大说些什么便也因她之听而听只听得几句忍不住双掌一拍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天山童姥到底是神是仙?是妖是怪?如此横行霸道那不是欺人太甚么?”

    乌老大道:“段公子此言甚是。这童姥欺压于我等将我们虐待得连猪狗也不如。倘若她不命人前来用大棍子打屁股那么往往用蟒鞭抽击背脊再不然便是在我们背上钉几枚钉子。司马岛主你受蟒鞭责打的伤痕请你给列位朋友瞧瞧。”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道:“惭愧惭愧!”解开衣衫露出背上纵三条、横三条纵横交错九条鲜红色印痕令人一见之下便觉恶心想像这老者当时身受之时一定痛楚之极。一条黑汉子大声道:“那算得什么?请看我背上的附骨钉。”解开衣衫只见三枚大铁钉钉在他背心钉上生了黄锈显然为时已久不知如何这黑汉子竟不设法取将出来。又有一个僧人哑声说道:“于洞主身受之惨只怕还不及小僧!”伸手解开僧袍。众人见他颈边琵琶骨中穿了一条细长铁链铁链通将下去又穿过他的腕骨。他手腕只须轻轻一动便即牵动琵琶骨疼痛可想而知。

    段誉怒极大叫:“反了反了!天下竟有如此阴险狠恶的人物。乌老大段誉决意相助大伙儿齐心合力替武林中除去这个大害。”乌老大道:“多谢段公子仗义相助。”转头向慕容复道:“我们在此聚会之人没一个不曾受过童姥的欺压荼毒。我们说什么‘万仙大会’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是‘百鬼大会’这才名副其实了。我们这些年来所过的日子只怕在阿鼻地狱中受苦的鬼魂也不过如此。往昔大家害怕她手段厉害只好忍气吞声的苦渡光阴幸好老天爷有眼这老贼婆横蛮一世也有倒霉的时候。”

    慕容复道:“各位为天山童姥所制难以反抗是否这老妇武功绝顶高强是否和她动手每次都不免落败?”乌老大道:“这老贼婆的武功当然厉害得紧了。只是到底如何高明却是谁也不知。”慕容复道:“深不可测?”乌老大点头道:“深不可测!”慕容复道:“你说这老妇终于也有倒霉的时候却是如何?”

    乌老大双眉一扬精神大振说道:“众兄弟今日在此聚会便是为此了。今年三月初三在下与天风洞安洞主、海马岛钦岛主等九人轮值供奉采办了珍珠宝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胭脂花粉等物送到天山缥缈峰去……”包不同哈哈一笑问道:“这老太婆是个老妖怪么?说是个姥姥怎么还用胭脂花粉?”乌老大道:“老贼婆年纪已大但她手下侍女仆妇为数不少其中的年轻妇女是要用胭脂花粉的。只不过峰上没一个男子不知她们打扮了又给谁看?”包不同笑道:“想来是给你看的。”乌老大正色道:“包兄取笑了。咱们上缥缈峰去个个给黑布蒙住了眼闻声而不见物缥缈峰中那些人是美是丑是老是少向来谁也不知。”

    慕容复道:“如此说来天山童姥到底是何等样人你们也从来没见到过?”

    乌老大叹了口气道:“倒也有人见到过的。只是见到她的人可就惨了。那是在二十三年之前有人大着胆子偷偷拉开蒙眼的黑布向那老贼婆望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将黑布盖上眼去便给老贼婆刺瞎了双眼又割去了舌头斩断了双臂。”慕容复道:“刺瞎眼睛那也罢了割舌断臂却又如何?”乌老大道:“想是不许他向人泄漏这老贼婆的形相割舌叫他不能说话断臂叫他不能写字。”

    包不同伸了伸舌头道:“浑蛋浑蛋!厉害厉害!”乌老大道:“我和安洞主、钦岛主等上缥缈峰之时九个人心里都是怕得要命。老贼婆三年前嘱咐要齐备的药物实在有几样太是难得像三百年海龟的龟蛋五尺长的鹿角说什么也找不到。我们未能完全依照嘱咐备妥料想这一次责罚必重。哪知道九个人战战兢兢的缴了物品老贼婆派人传话出来说道:‘采购的物品也还罢了九个孙子王八蛋快快给我夹了尾巴滚下峰去罢。’我们便如遇到皇恩大赦当真是大喜过望立即下峰都想早走一刻好一刻别要老贼婆觉物品不对追究起来这罪可就受得大了。九个人来到缥缈峰下拉开蒙眼的黑布只见山峰下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安洞主识得是西夏国一品堂中的高手名叫九翼道人。”不平道人“哦”了一声道:“九翼道人原来是被老贼婆所杀江湖上传言纷纷都说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呢。”包不同道:“放屁放屁!什么八尾和尚、九翼道人我们见都没见过这笔帐又算在我们头上了。”他大骂“放屁”指的是“江湖上传言纷纷”并非骂不平道人放屁但旁人听来总不免刺耳。不平道人也不生气微笑道:“树大招风众望所归!”包不同喝道:“放……”斜眼向慕容复望了望下面的话便收住了。不平道人道:“包兄怎地把下面这个字吃进肚里了。”包不同一转念间登时大怒喝道:“什么?你骂我吃屁么?”不平道人笑道:“不敢!包兄爱吃什么便吃什么。”包不同还待和他争辩慕容复道:“世间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原也平常得紧包三哥何必多辩?听说九翼道人轻功极高一手雷公挡功夫生平少逢敌手别说他和在下全无过节可言就算真有怨仇在下也未必胜得过这位号称‘雷动于九天之上’的九翼道长。”

    不平道人微笑道:“慕容公子却又太谦了。九翼道人‘雷动于九天之上’的功夫虽然了得但若慕容公子还他一个‘雷动于九天之上’他也只好束手待毙了。”

    乌老大道:“九翼道人身上共有两处伤痕都是剑伤。因此江湖上传说他是死于姑苏慕容之手那全是胡说八道。在下亲眼目睹岂有假的?倘若是慕容公子取他性命自当以九翼道人的雷公挡伤他了。”

    不平道人接口道:“两处剑伤?你说是两处伤痕?这就奇了。”乌老大伸手一拍大腿说道:“不平道长果然了得一听之下便知其中有了蹊跷。九翼道人死于缥缈峰下身上却有两处剑伤这事可不对头啊。”

    慕容复心想:“那有什么不对头?这不平道人知道其中有了蹊跷我可想不出来。”霎时之间不由得心生相形见绌之感。

    乌老大偏生要考一考慕容复说道:“慕容公子你瞧这不是大大的不对劲么?”慕容复不愿强不知为己知一怔之下便想说:“在下可不明其理。”忽听王语嫣道:“九翼道人一处剑伤想必是在右腿‘风市’穴与‘伏兔’穴之间另一处剑伤当是在背心‘悬枢’穴一剑斩断了脊椎骨不知是也不是?”乌老大一惊非小说道:“当时姑娘也在缥缈峰下么?怎地我们都……都没瞧……瞧见姑娘?”他声音颤显得害怕之极。他想王语嫣其时原来也曾在场自己此后的所作所为不免都逃不过她的眼去只怕机密早已泄漏大事尚未动已为天山童姥所知了。另一个声音从人丛中传了出来:“你怎么知……知……知……我怎么没见……见……见……”说话之人本来口吃得厉害心中一急更加说不明白。慕容复听这人口齿笨拙甚是可笑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之中竟无一人出口讥嘲料想此人武功了得又或行事狠辣旁人都对他颇为忌惮当下向包不同连使眼色叫他不可得罪了此人。王语嫣淡淡的道:“西域天山万里迢迢的我这辈子从来没去过。”乌老大更是害怕心想:你既不是亲眼所见当是旁人传言难道这件事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么?忙问:“姑娘是听何人所说?”王语嫣道:“我不过胡乱猜测罢啦。九翼道人是雷电门的高手与人动手自必施展轻功。他左手使铁牌四十二路‘蜀道难牌法’护住前胸、后心、上盘、左方当真如铁桶相似对方难以下手唯一破绽是在右侧敌方使剑的高手若要伤他势须自他右腿‘风市’穴与‘伏兔’两穴之间入手。在这两穴间刺以一剑九翼道人自必举牌护胸同时以雷公挡使一招‘春雷乍动’斜劈敌人。对手既是高手自然会乘机斩他后背。我猜这一招多半是用‘白虹贯日’、‘白帝斩蛇势’这一类招式斩他“悬枢”穴上的脊骨。以九翼道人武功之强用剑本来不易伤他最好是用判官笔、点穴橛之类短兵刃克制既是用剑了那么当以这一类招式最具灵效。”乌老大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隔了半晌才大拇指一竖说道:“佩服!佩服!姑苏慕容门下实无虚士!姑娘分擘入理直如亲见。”段誉忍不住插口:“这位姑娘姓王她可不是……她可不是姑苏慕容……”王语嫣微笑道:“姑苏慕容是我至亲说我是姑苏慕容家的人也无不可。”段誉眼前一黑身子摇晃耳中嗡嗡然响着的只是一句话:“说我是姑苏慕容家的人也无不可。”

    那个口吃之人道:“原来如……如……如……”乌老大也不等他说出这个“此”字来便道:“那九翼道人身上之伤果如这位王姑娘的推测右腿风市、伏兔两穴间中了一剑后心悬枢穴间脊背斩断……”他兀自不放心又问一句:“王姑娘你确是凭武学的道理推断并非目见耳闻?”王语嫣点了点头说道:“是。”那口吃之人忽道:“如果你要杀……杀……杀乌老大那便如……如……如……”

    乌老大听他问王语嫣如何来杀自己怒从心起喝道:“你问这话是什么居心?”但随即转念:“这姑娘年纪轻轻说能凭武学推断料知九翼道人的死法实是匪夷所思多半那时她躲在缥缈峰下亲眼见到有人用此剑招。此事关涉太大不妨再问个明白。”便道:“不错。请问姑娘若要杀我那便如何?”王语嫣微微一笑凑到慕容复耳畔低声道:“表哥此人武功破绽是在肩后天宗穴和肘后清冷渊你出手攻他这两处便能克制他。”慕容复当着这数百好手之前如何能甘受一个少女指点?他哼了一声朗声道:“乌洞主既然问你你大声说了出来那也不妨。”王语嫣脸上一红好生羞惭寻思:“我本想讨好于你没想到这是当众逞能掩盖了你的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我忒也笨了。”便道:“表哥姑苏慕容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知你说给乌老大听罢。”慕容复不愿假装更不愿借她之光说道:“乌洞主武功高强要想伤他谈何容易?乌洞主咱们不必再说这些题外之言请你继续告知缥缈峰下的所见所闻。”乌老大一心要知道当日缥缈峰下是否另有旁人说道:“王姑娘你既不知杀伤乌某之法自也未必能知诛杀九翼道人的剑招那么适才的言语都是消遣某家的了。九翼道人的死法到底姑娘如何得知务请从实相告此事非同小可儿戏不得。”段誉当王语嫣走到慕容复身边之时全神贯注的凝视瞧她对慕容复如何又全神贯注的倾听她对慕容复说些什么。他内功深厚王语嫣对慕容复说的这几句话声音虽低他却也已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听乌老大的语气简直便是直斥王语嫣撒谎这位他敬若天神的意中人岂是旁人冒渎得的?当下更不打话右足一抬已展开“凌波微步”东一晃西一转蓦地里兜到乌老大后心。

    乌老大一惊喝道:“你干什……”段誉伸出右手已按在他右肩后的“天宗穴”上左手抓住了他左肘后的“清冷渊”。这两处穴道正是乌老大罩门所在是他武功中的弱点。大凡临敌相斗于自己罩门一定防护得十分周密就算受伤中招也总不会是在罩门左近。段誉毛手毛脚出手全无家数但一来他步法精奇一笑眼间便欺到了乌老大身后二来王语嫣对乌老大武功的家数看得极准乌老大反掌欲待击敌两处罩门已同时受制对方只须稍吐微劲自己立时便成了废人。他可不知段誉空有一身内功却不能随意放纵然抓住了他两处罩门其实半点也加害他不得。他适才已在段誉手下吃过苦头如何还敢逞强?只得苦笑道:“段公子武功神妙乌某拜服。”段誉道:“在下不会武功这全凭王姑娘的指点。”说着放开了他缓步而回。乌老大又惊又怕呆了好一阵才道:“乌某今日方知天下之大武功高强者未必便只天山童姥一人。”向段誉的背影连望数眼惊疑不定。不平道人道:“乌老大你有这样大本领的高人拔刀相助当真可喜可贺。”乌老大点点头道:“是是!咱们取胜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不平道人道:“九翼道人既然身有两处剑伤那就不是天山童姥下的手了。”

    乌老大道:“是啊!当时我看到他身上居然有两处剑伤便和道长一般的心思。天山童姥不喜远行常人又怎敢到缥缈峰百里之内去撒野?她自是极少有施展武功的时候。因此在缥缈峰百里之内若要杀人定是她亲自出手。我们素知她的脾气有时故意引一两个高手到缥缈峰下让这老太婆过过杀人的瘾头。她杀人向来一招便即取了性命哪有在对手身上连下两招之理?”慕容复吃了一惊心道:“我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已是武林中惊世骇俗的本领这天山童姥杀人不用第二招真不信世上会有如此功夫。”

    包不同可不如慕容复那么深沉不露心下也是这般怀疑便即问道:“乌洞主你说天山童姥杀人不用第二招对付武功平庸之辈当然不难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难道也能在一招之下送了对方性命?浮夸浮夸!全然的难以入信。”乌老大道:“包兄不信在下也无法可想。但我们这些人甘心受天山童姥的欺压凌辱不论她说什么我们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如果她不是有人之能这里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为什么这些年来服服贴贴谁也不生异心?”包不同点头道:“这中间果然是有些古怪各位老兄未必是甘心做奴才。”虽觉乌老大言之有理仍道:“非也非也!你说不生异心现下可不是大生异心、意图反叛么?”乌老大道:“这中间是有道理的。当时我一见九翼道人有两伤心下起疑再看另外两个死者见到那两人亦非一招致命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斗简直是伤痕累累。我当下便和安、钦等诸位兄弟商议这事可实在透着古怪。难道九翼道人等三人不是童姥所杀?但如不是童姥下的手灵鹫宫中童姥属下那些女人又怎敢自行在缥缈峰下杀人抢去了童姥一招杀人的乐趣?九翼道人这等好手杀起来其乐无穷这般机缘等闲不易遇到那比之抢去童姥到口的美食尤为不敬。我们心中疑云重重走出数里后安洞主突然说道:‘莫……莫非老夫人……生了……生了……’”

    慕容复知他指的是那个口吃之人心道:“原来这人便是安洞主。”只听乌老大续道:“当时我们离缥缈峰不远其实就算是在万里之外背后提到这老贼婆之时谁也不敢稍有不敬之意向来都以‘老夫人’相称。安兄弟说到莫非她是‘生了……生了……’这几个字众人不约而同的都道:‘生了病?’”不平道人问道:“这个童姥姥究竟有多大岁数了?”王语嫣低声道:“总不会很年轻罢。”

    段誉道:“是是既然用上了这个‘姥’字当然不会年轻了。不过将来你就算做了‘姥姥’还是挺年轻的。”眼见王语嫣留神倾听乌老大的话全不理会自己说些什么颇感没趣心道:“这乌老大的话我也只好听听否则王姑娘问到我什么全然接不上口岂不是失却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只听乌老大道:“童姥有多大年纪那就谁也不知了。我们归属她的治下少则一二十年多则三四十年只有无量洞洞主等少数几位才是近年来归属灵鹫宫治下的。反正谁也没见过她面谁也不敢问起她的岁数。”

    段誉听到这里心想那无量洞洞主倒是素识四下打量果见辛双清远远倚在一块大岩之旁低头沉思脸上深有忧色。乌老大续道:“大伙儿随即想起:‘人必有死童姥姥本领再高终究不是修炼成精有金刚不坏之身。这一次我们供奉的物品不齐她不加责罚已是出奇而九翼道人等死在峰下身上居然不止一伤更加启人疑窦。’总而言之其中一定有重大古怪。“大伙儿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可说各人都是一样的打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有的又惊又喜有的愁眉苦脸。各人都知这是我们脱却枷锁、再世为人的唯一良机可是童姥姥治理我们何等严峻又有谁敢倡议去探个究竟?隔了半天钦兄弟道:‘安二哥的猜测是大有道理不过这件事也太冒险依兄弟之见咱们还是各自回去静候消息待等到了确讯之后再定行止也还不迟。’

    “钦兄弟这老成持重的法子本来十分妥善可是……可是……我们实在又不能等。安洞主说道:‘这生死符……生死符……’他不用再说下去各人也均了然。老贼婆手中握住我们的生死符谁也反抗不得倘若她患病身死生死符落入了第二人手中我们岂不是又成为第二个人的奴隶?这一生一世永远不能翻身!倘若那人凶狠恶毒比之老贼婆犹有过之我们将来所受的凌辱荼毒岂不是比今日更加厉害?这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明知前途凶险异常却也是非去探个究竟不可。“我们这一群人中论到武功机智自以安洞主为第一他的轻身功夫尤其比旁人高得多。那时寂静无声之中八个人的目光都望到了安洞主脸上。”

    慕容复、王语嫣、段誉、邓百川以及不识安洞主之人目光都在人群中扫来扫去要见这位说话口吃而武功高强的安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众人又都记了起来适才乌老大向慕容复与不平道人等引见诸洞主、岛主之时并无安洞主在内。乌老大道:“安洞主喜欢清静不爱结交因此适才没与各位引见莫怪莫怪!当时众望所归都盼安洞主出马探个究竟。安洞主道:‘既是如此在下义不容辞自当前去察看。’”众人均知安洞主当时说话决无如此流畅只是乌老大不便引述他口吃之言使人讪笑;而他不愿与慕容复、不平道人相见自也因口吃之故。乌老大继续说道:“我们在缥缈峰下苦苦等候当真是度日如年生怕安洞主有什么不测。大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固然担心安洞主遭了老贼婆的毒手更怕的是老贼婆一怒之下更来向我们为难。但事到临头那也只有硬挺反正老贼婆若要严惩大伙儿也是逃不了的。直过了三个时辰安洞主才回到约定的相会之所。我们见到他脸有喜色大家先放下了心头大石。他道:‘老夫人有病不在峰上。’原来他悄悄重回缥缈峰听到老贼婆的侍女们说话得知老贼婆身患重病出外采药求医去了!”乌老大说到这里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天山童姥生病的讯息他们当然早已得知众人聚集在此就是商议此事但听乌老大提及仍然不禁喝彩。

    段誉摇了摇头说道:“闻病则喜幸灾乐祸!”他这两句话夹在欢声雷动之中谁也没加留神。

    乌老大道:“大家听到这个讯息自是心花怒放但又怕老贼婆诡计多端故意装病来试探我们九个人一商议又过了两天这才一齐再上缥缈峰窥探。这一次乌某人自己亲耳听到了。老贼婆果然是身患重病半点也不假。只不过生死符的所在却查不出来。”包不同插嘴道:“喂乌老兄那生死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乌老大叹了口气说道:“此东西说来话长一时也不能向包兄解释明白。总而言之老贼婆掌管生死符在手随时可制我们死命。”包不同道:“那是一件十分厉害的法宝?”乌老大苦笑道:“也可这么说。”段誉心想:“那神农帮帮主、山羊胡子司空玄也是极怕了天山童姥的‘生死符’以致跳崖自尽可见这法宝委实厉害。”乌老大不愿多谈“生死符”转头向众人朗声说道:“老贼婆生了重病那是千真万确的了。咱们要翻身脱难只有鼓起勇气拚命干上一场。不过老贼婆目前是否已回去缥缈峰灵鹫宫咱们无法知晓。今后如何行止要请大家合计合计。尤其不平道长、慕容公子、王姑娘……段公子四位有何高见务请不吝赐教。”段誉道:“先前听说天山童姥强凶霸道欺凌各位在下心中不忿决意上缥缈峰去跟这位老夫人理论理论。但她既然生病乘人之危君子所不取。别说我没有高见就是有高见我也是不说的了。”

第三十五章 红颜弹指老 刹那芳华

    乌老大脸色一变待要说话不平道人向他使个眼色微笑道:“段公子是君子人不肯乘人之危品格高尚佩服佩服!乌兄咱们进攻缥缈峰第一要义是要知道灵鹫宫中的虚实。安洞主与乌兄等九位亲身上去探过老贼婆离去之后宫中到底尚有多少高手?布置如何?乌兄虽不能尽知想来总必听到一二便请说出来大家参详如何?”乌老大道:“说也惭愧我们到灵鹫宫中去察看谁也不敢放胆探听大家竭力隐蔽唯恐撞到了人。但在下在宫后花圃之中还是给一个女童撞见了。这女娃儿似乎是个丫鬟之类她突然抬头我一个闪避不及跟她打了个照面。在下深恐泄露了机密纵上前去施展擒拿法便想将她抓住。那时我是甩出性命不要了。灵鹫宫中那些姑娘、太太们曾得老贼婆指点武功个个非同小可虽是个小小女童只怕也十分了得。我这下冲上前去自知是九死一生之举……”他声音微微颤显然当时局势凶险之极此刻回思犹有余悸。众人眼见他现下安然无恙那么当日在缥缈峰上纵曾遇到什么危难必也化险为夷但想乌老大居然敢在缥缈峰上动手虽说是实逼处此铤而走险却也算得是胆大包天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这一上去便是施展全力双手使的是‘虎爪功’当时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倘若这一招拿不到这女娃儿给她张嘴叫喊引来后援那么我立刻从这数百丈的高峰上跃了下去爽爽快快图个自尽免得落在老贼婆手下那批女将手中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哪知道……哪知道我左手一搭上这女娃儿肩头右手抓住她的臂膀她竟毫不抗拒身子一晃便即软倒全身没半点力气却是一点武功也无。那时我大喜过望一呆之下两只脚酸软无比不怕各位见笑我是自己吓自己这女娃儿软倒了我这不成器的乌老大险些儿也软倒了。”

    他说到这里人群中出一阵笑声各人心情为之一松乌老大虽讥嘲自己胆小但人人均知他其实极是刚勇敢到缥缈峰上出手拿人岂是等闲之事?

    乌老大一招手他手下一人提了一只黑色布袋走上前来放在他身前。乌老大解开袋口绳索将袋口往下一捺袋中露出一个人来。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只见那人身形甚小是个女童。乌老大得意洋洋的道:“这个女娃娃便是乌某人从缥缈峰上擒下来的。”众人齐声欢呼:“乌老大了不起!”“当真是英雄好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仙以你乌老大居!”众人欢呼声中夹杂着一声声咿咿呀呀的哭泣那女童双手按在脸上呜呜而哭。

    乌老大道:“我们拿到了这女娃娃后生恐再耽搁下去泄露了风声便即下峰。一再盘问这女娃娃可惜得很她却是个哑巴。我们初时还道她是装聋作哑曾想了许多法儿相试有时出其不意在她背后大叫一声瞧她是否惊跳试来试去原来真是哑的。”

    众人听那女童的哭泣呀呀呀的果然是哑巴之声。人丛中一人问道:“乌老大她不会说话写字会不会?”乌老大道:“也不会。我们什么拷打、浸水、火烫、饿饭一切法门都使过了看来她不是倔强却是真的不会。”段誉忍不住道:“嘿嘿以这等卑鄙手段折磨一个小姑娘你羞也不羞?”乌老大道:“我们在天山童姥手下所受的折磨惨过十倍一报还一报何羞之有?”段誉道:“你们要报仇该当去对付天山童姥才是对付她手下的一个小丫头有什么用?”乌老大道:“自然有用。”提高声音说道:“众位兄弟咱们今天齐心合力反了缥缈峰此后有福同享有祸共当大伙儿歃血为盟以图大事。有没有哪一个不愿干的?”他连问两句无人作声。问到第三句上一个魁梧的汉子转过身来一言不的往西便奔。乌老大叫道:“剑鱼岛区岛主你到哪里去?”那汉子不答只拔足飞奔身形极快转眼间便转过了山坳。众人叫道:“这人胆小临阵脱逃快截住他。”霎时之间十余人追了下去个个是轻功上佳之辈但与那区岛主相距已远不知是否追赶得上。突然间“啊”的一声长声惨呼从山后传了过来。众人一惊之下相顾变色那追逐的十余人也都停了脚步只听得呼呼风响一颗圆球般的东西从山坳后疾飞而出掠过半空向人丛中落了下来。

    乌老大纵身跃前将那圆物接在手中灯光下见那物血肉模糊竟是一颗级再看那级的面目但见须眉戟张双目圆睁便是适才那个逃去的区岛主乌老大颤声道:“区岛主……”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这区岛主何以会如此迅的送命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莫非天山童姥到了?”不平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剑神神剑果然名不虚传卓兄你把守得好紧啊!”

    山坳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临阵脱逃人人得而诛之。众家洞主、岛主请勿怪责。”

    众人从惊惶中觉醒过来都道:“幸得剑神除灭叛徒才不致坏了咱们大事。”慕容复和邓百川等均想:“此人号称‘剑神’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你剑法再高又岂能自称为‘神’?江湖上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却不知剑法到底如何高明?”乌老大自愧刚才自己疑神疑鬼大声道:“众家兄弟请大家取出兵刃每人向这女娃娃砍上一刀刺上一剑。这女娃娃年纪虽小又是个哑巴终究是缥缈峰的人物大伙儿的刀头喝过了她身上的血从此跟缥缈峰势不两立就算再要有三心两意那也不容你再畏缩后退了。”他一说完当即擎鬼头刀在手。一干人等齐声叫道:“不错该当如此!大伙儿歃血为盟从此有进无退跟老贼婆拚到底了。”

    段誉大声叫道:“这个使不得大大的使不得。慕容兄你务须出手制止这等暴行才好。”慕容复摇了摇头道:“段兄人家身家性命尽皆系此一举咱们是外人不可妄加干预。”段誉激动义愤叫道:“大丈夫路见不平岂能眼开眼闭视而不见?王姑娘你就算骂我我也是要去救她的了只不过……只不过我段誉手无缚鸡之力要救这小姑娘的性命却有点难以办到。喂喂邓兄、公冶兄你们怎么不动手?包兄、风兄我冲上前去救人你们随后接应如何?”邓百川等向来唯慕容复马是瞻见慕容复不欲插手都向段誉摇了摇头脸上却均有歉然之色。

    乌老大听得段誉大呼小叫心想此人武功极高真要横来生事却也不易对付夜长梦多行了断的为是当即举起鬼头刀叫道:“乌老大第一个动手!”挥刀便向那身在布袋中的女童砍了下去。段誉叫道:“不好!”手指一伸一招“中冲剑”向乌老大的鬼头刀上刺去。哪知他这六脉神剑不能收由心有时真气鼓荡威力无穷有时内力却半点也运不上来这时一剑刺出真气只到了手掌之间便不出去。眼见乌老大这一刀便要砍到那女童身上突然间岩石后面跃出一个黑影左掌一伸一股大力便将乌老大撞开右手抓起地下的布袋将那女童连袋负在背上便向西北角的山峰疾奔上去。众人齐声喊纷纷向他追去。但那人奔行奇片刻之间便冲入了山坡上的密林。诸洞主、岛主所射的暗器不是打上了树身便是被枝叶弹落。

    段誉大喜他目光敏锐已认出了此人面目那日在聪辩先生苏星河的棋会中曾和他会过那个繁复无比的珍珑便是他解开的大声叫道:“是少林寺的虚竹和尚。虚竹师兄姓段的向你合十顶礼!你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果然名不虚传。”众人见那人一掌便将乌老大推开脚步轻捷武功着实了得又听段誉大呼赞好说他是少林寺的和尚少林寺盛名之下人人心中存了怯意不敢过分逼近。只是此事牵涉太过重大这女孩被少林僧人救走若不将他杀了灭口众人的图谋立时便即泄漏不测奇祸随之而至各人呼啸叫嚷疾追而前。眼见这少林僧疾奔上峰山峰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要攀到绝顶便是轻功高手只怕也得四五天功夫。不平道人叫道:“大家不必惊惶这和尚上了山峰那是一条绝路不怕他飞上天去。大伙儿守紧峰下通路不让他逃脱便是。”各人听了心下稍安。当下乌老大分派人手团团将那山峰四周的山路都守住了。唯恐那少林僧冲将下来围守者抵挡不住每条路上都布了三道卡子头卡守不住尚有中卡中卡之后又有后卡另有十余名好手来回巡逻接应。分派已定乌老大与不平道人、安洞主、桑土公、霍洞主、钦岛主等数十人上山搜捕务须先除了这僧人以免后患。慕容复等一群人被分派在东路防守面子上是请他们坐镇东方实则是不欲他们参与其事。慕容复心中雪亮知道乌老大对自己颇有疑忌之意微微一笑便领了邓百川等人守在东路。段誉也不怕别人讨厌不住口的大赞虚竹英雄了得。抢了布袋之人正是虚竹。他在小饭店中见到慕容复与丁春秋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只吓得魂不附体乘着游坦之抢救阿紫、慕容复脱身出门、丁春秋追出门去的机会立即从后门中溜了出去。他一心只想找到慧方等师伯叔好听他们示下他自从一掌打死师伯祖玄难之后已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无行走江湖的经历又不识路径自经丁春秋和慕容复恶斗一役成了惊弓之鸟连小饭店、小客栈也不敢进去只在山野间乱闯。

    其时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相约在此间山谷中聚会每人各携子弟亲信人数着实不少虚竹在途中自不免撞到。他见这些人显然是江湖人物便想向他们打听慧方等师叔伯的行踪但见他们形貌凶恶只怕与丁春秋是一伙却又不敢随即听得他们悄悄商议似乎要干什么害人的勾当心想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少林弟子责无旁贷当即跟随其后终于将当晚的情景一一瞧在眼里听在耳中。他于江湖上诸般恩怨过节全然不懂待见乌老大举起鬼头刀要砍死一个全无抗拒之力的哑巴女孩不由得慈悲心大动心想不管谁是谁非这女孩是非救不可的当即从岩石后面冲将出来抢了布袋便走。他上峰之后提气直奔眼见越奔树林越密追赶者叫嚣呐喊之声渐渐轻了。他出手救人之时只是凭着一番慈悲心肠他过菩提心决意要做菩萨、成佛见到众生有难那是非救不可但这时想到这些人武功厉害手段毒辣随便哪一个出手自己都非其敌寻思:“只有逃到一个隐僻之所躲了起来他们再也找我不到才能保得住这女孩和我自己的性命。”其时真所谓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见那里树林茂密便钻了进去。好在他已得了那逍遥派老人七十余年的内功修为内力充沛之极奔了将近两个时辰竟丝毫不累。又奔了一阵天色白脚底下踏到薄薄的积雪原来已奔到山腰密林中阳光不到之处已有未消的残雪。虚竹定了定神观看四周情势一颗心仍是突突乱跳自言自语:“却逃到哪里去才好?”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说道:“胆小鬼只想到逃命我给你羞也羞死了!”虚竹吓了一跳大叫:“啊哟!”足又向山峰上狂奔。奔了数里才敢回头却不见有谁追来低声道:“还好没人追来。”这句话一出口背后又有个声音道:“男子汉大丈夫吓成这个样子狗才!鼠辈!小畜生!”虚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迈步又向前奔背后那声音说道:“又胆小又笨真不是个东西!”那声音便在背后一二尺之处当真是触手可及。虚竹心道:“糟糕糟糕!这人武功如此高强这一回定然难逃毒手了。”放开脚步越奔越快。那声音又道:“既然害怕便不该逞英雄救人。你到底想逃到哪里去?”虚竹听那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双腿一软险些便要摔倒一个踉跄之后回转身来其时天色已明日光从浓荫中透了进来却不见人影。虚竹只道那人躲在树后恭恭敬敬的道:“小僧见这些人要加害一个小小女童是以不自量力出手救人决无自逞英雄之心。”

    那声音冷笑道:“你做事不自量力便有苦头吃了。”这声音仍是在他背后耳根外响起虚竹更加惊讶急忙回头背后空荡荡地却哪里有人?他想此人身法如此快捷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十倍若要伸手加害十个虚竹的性命早就没有了而且从他语气中听来只不过责备自己胆小无能似乎并非乌老大等人一路当下定了定神说道:“小僧无能还请前辈赐予指点。”

    那声音冷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徒子徒孙我怎能指点于你?”虚竹道:“是是!小僧妄言前辈恕罪。敌方人众小僧不是他们敌手我……我这可要逃走了。”说了这句话提气向山峰上奔去。背后那声音道:“这山峰是条绝路他们在山峰下把守住了你如何逃得出去?”虚竹一呆停了脚步道:“我……我……我倒没想到。前辈慈悲指点一条明路。”那声音嘿嘿冷笑说道:“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转身冲杀将那些妖魔鬼怪都诛杀了。”虚竹道:“一来小僧无能二来不愿杀人。”那声音道:“那么便走第二条路你纵身一跃跳入下面的万丈深谷粉身碎骨那便一了百了涅槃解脱。”虚竹道:“这个……”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遍地已都是积雪但雪地中除了自己的一行足印之外更无第二人的足印寻思:“此人踏雷无痕武功之高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那声音道:“这个那个的你要说什么?”虚竹道:“这一跳下去小僧固然死了连小僧救了出来的那个女孩也同时送命。一来救人没有救彻二来小僧佛法修为尚浅清净涅槃梁是说不上的势必又入轮回重受生死流转之苦。”那声音问道:“你和缥缈峰有什么渊源?何以不顾自己性命冒险去救此人?”虚竹一面快步向峰上奔去一面说道:“什么缥缈峰、灵鹫宫小僧今日都是第一次听见。小僧是少林弟子这一次奉命下山与江湖上任何门派均无瓜葛。”那声音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小和尚了。”虚竹道:“小和尚是实见义勇为却不见得。小僧无甚见识诸多妄行胸中有无数难题不知如何是好。”

    那声音道:“你内力充沛着实了得可是这功力却全不是少林一派是什么缘故?”

    虚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正是小僧胸中一个大大的难题。”那声音道:“什么说来话长说来话短我不许你诸多推诿快快说来。”语气甚是严峻实不容他规避。但虚竹想起苏星河曾说“逍遥派”的名字极为隐秘决不能让本派之外的人听到他虽知身后之人是个武功甚高的前辈但连面也没见过怎能贸然便将这个重大秘密相告说道:“前辈见谅小僧实有许多苦衷不能相告。”

    那声音道:“好既然如此你快放我下来。”虚竹吃了一惊道:“什……什么?”那声音道:“你快放我下来什么什么的啰里啰唆!”虚竹听这声音不男不女只觉甚是苍老但他说“你快放我下来”实不懂是何意当下立定脚步转了个身仍见不到背后那人正惶惑间那声音骂道:“臭和尚快放我下来我在你背后的布装之中你当我是谁?”

    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双手不由松了拍的一声布袋摔在地上袋中“啊哟”一声传出一下苍老的呼痛之声正是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虚竹也是“啊哟”一声说道:“小姑娘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口音这般老?”当即打开布袋口扶了一人出来。只见这人身形矮小便是那个**岁女童但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向虚竹瞧来之时自有一股凌人的威严。虚竹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女童说道:“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没规矩。”声音苍老神情更是老气横秋。虚竹道:“小……小姑娘……”那女童喝道:“什么小姑娘大姑娘?我是你姥姥!”虚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陷身绝地可别闹着玩了。来你到袋子里去我背了你上山。过得片刻敌人便追到啦!”那女童向虚竹上下打量突然见到他左手手指上戴的那枚宝石指环脸上变色问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虚竹本来不想把指环戴在手上只是知道此物要紧生怕掉了不敢放在怀里听那女童问起笑道:“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物事。”那女童伸出手来抓住他左腕察看指环。她将虚竹的手掌侧来侧去看了良久。虚竹忽觉她抓着自己的小手不住颤侧过头来只见她一双清澈的大眼中充满了泪水。又过好一会她才放开虚竹的手掌。

    那女童道:“这枚七宝指环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语音严峻如审盗贼。虚竹心下不悦说道:“出家人严守戒律怎可偷盗妄取?这是别人给我的怎说是偷来的?”那女童道:“胡说八道!你说是少林弟子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你若不从实说来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叫你受尽百般苦楚。”虚竹哑然失笑心想:“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你的声音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说道:“小姑娘……”突然拍的一声腰间吃了一拳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却也不觉疼痛。虚竹怒道:“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小小年纪忒也横蛮无礼!”那女童道:“你法名叫虚竹嗯灵、玄、慧、虚你是少林派中第三十七代弟子。玄慈、玄悲、玄苦、玄难这些小和尚都是你的师祖?”虚竹退了一步惊讶无已这个**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更称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为“小和尚”出口吐属哪里像个小小女孩?突然想起:“世上据说有借尸还魂之事莫非……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么?”那女童道:“我问你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地不答?”虚竹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太过。”那女童道:“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怎么不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虚竹更是惊讶玄慈方丈的师父灵门禅师是少林派第三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虚竹自是知晓。他越来越信这女童是借尸还魂说道:“那么……那么……你是谁?”那女童怫然道:“初时你口口声声称我‘前辈’倒也恭谨有礼怎地忽然你呀你的起来了?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虚竹听她自称“姥姥”很是害怕说道:“姥姥不敢请教你尊姓大名。”那女童转怒为喜说道:“这才是了。我先问你你这枚七宝指环哪里得来的?”虚竹道:“是一位老先生给我的。我本来不要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收受。可是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我分说……”那女童突然伸手又抓住了他手腕颤声道:“你说那……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么?不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怎般的相貌?”虚竹道:“他须长三尺脸如冠玉人品极是俊雅。”那女童全身颤抖问道:“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他一身武功……”突然转悲为怒骂道:“臭和尚无崖子一身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这么容易?”虚竹点头道:“是!”这女童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虚竹对她的话不敢稍持异议只是难以明白:“什么叫做散功?一个人要死容易得紧又有什么难了?”

    那女童又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的?”虚竹道:“你说的是那位容貌清秀的老先生便是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么?”那女童道:“自然是了。哼你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撒谎说他将七宝指环给了你厚颜无耻大胆之极!”虚竹道:“你也认得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吗?”那女童怒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快快答来!”虚竹道:“那是在一个山峰之上我无意间解破了一个‘珍珑’棋局这才遇到这位老先生。”

    那女童伸出拳头作势要打怒道:“胡说八道!这珍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虚竹道:“若凭小僧自己本事自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在骑虎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填塞了一块白棋居然棋势开朗再经高人指点便解开了本来这全是侥幸。可是小僧一时胡乱妄行此后罪业非小。唉真是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连宣佛号。那女童将信将疑道:“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一言未毕忽听得下面隐隐传来呼啸之声。虚竹叫道:“啊哟!”打开布袋口将那女童一把塞在袋中负在背上拔脚向山上狂奔。他奔了一会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回头一看只见积雪中印着自己一行清清楚楚的脚印失声呼道:“不好!”那女童问道:“什么不好?”虚竹道:“我在雪地里留下了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找得到咱们。”那女童道:“上树飞行便无踪迹只可惜你武功太也低微连这点儿粗浅的轻功也不会。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虚竹道:“好这就试试!”纵身一跃老高的跳在半空竟然高出树顶丈许掉下时伸足踏向树干喀喇一声踩断树干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这下子一交仰天摔落势须压在布袋之上虚竹生恐压伤了女童半空中急忙一个鹞子翻身翻将过来变成合扑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皮破血流。虚竹叫道:“哎唷哎唷!”挣扎着爬起甚是惭愧说道:“我……我武功低微又笨得紧不成的。”那女童道:“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姥姥一来要利用于你二来嘉奖后辈便传你一手飞跃之术。你听好了上跃之时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当下一句句向他解释又教他如何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教罢说道:“你依我这法子再跳上去罢!”

    虚竹道:“是!我先独个儿跳着试试别再摔一交撞痛了你。”便要放下背上布袋。

    那女童怒道:“姥姥教你的本事难道还有错的?试什么鬼东西?你再摔一交姥姥立时便杀了你。”

    虚竹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想起身后负着一个借尸还魂的鬼魂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想将布袋摔得远远的却又不敢于是咬一咬牙齿依着那女童所授运气的法门运动真气存想玉枕穴双膝微曲轻轻的向上一弹。这一次跃将上去身子犹似缓缓上升虽在空中无所凭依却也能转折自如他大喜之下叫道:“行了行了!”不料一开口泄了真气便即跌落幸好这次是笔直落下双脚脚板底撞得隐隐生痛却未摔倒。

    那女童骂道:“小蠢才你要开口说话先得调匀内息。第一步还没学会便想走第五步、第六步了。”虚竹道:“是是!是小僧的不是。”又再依法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

    虚竹心下甚喜却不敢开口依着那女童所授的法子向前跃出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三株树上气息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跃越远。到得后来一跃竟能横越二树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雪峰上树林茂密他自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林。

    那女童道:“行了下来罢。”虚竹应道:“是!”轻轻跃下地来将女童扶出布袋。

    那女童见他满面喜色说不出的心痒难搔之态骂道:“没出息的小和尚只学到这点儿粗浅微末的功夫便这般欢喜!”虚竹道:“是是。小僧眼界甚浅姥姥你教我的功夫大是有用……”那女童道:“你居然一点便透可见姥姥法眼无花小和尚身上的内功并非少林一派。你这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小小年纪内功底子如此深厚?”虚竹胸口一酸眼眶儿不由得红了说道:“这是无崖子老先生临死之时将他……他老人家七十余年修习的内功硬生生的逼入小僧体内。小僧实在不敢背叛少林改投别派但其时无崖子老先生不由分说便化去小僧的内功虽然小僧本来的内功低浅得紧也算不了什么不过……不过小僧练起来却也费了不少苦功。无崖子老先生又将他的功夫传给了我小僧也不知是祸是福该是不该。唉总而言之小僧日后回到少林寺去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连说几个“总而言之”实在不知如何总而言之。

    那女童怔怔的不语将布袋铺在一块岩石上坐着支颐沉思轻声道:“如此说来无崖子果然是将逍遥派掌门之位传给你了。”虚竹道:“原来……原来你也知道‘逍遥派’的名字。”他一直不敢提到“逍遥派”三字苏星河说过若不是本派中人听到了“逍遥派”三字就决不容他活在世上。现下听那女童先说了出来他才敢接口;又想反正你是鬼不是人人家便要杀你也无从杀起。

    那女童怒道:“我怎不知逍遥派?姥姥知道逍遥派之时无崖子还没知道呢。”虚竹道:“是是!”心想:“说不定你是个数百年前的老鬼当然比无崖子老先生还老得多。”只见那女童拾了一根枯枝在地下积雪中画了起来画的都是一条条的直线不多时便画成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虚竹一惊:“她也要逼我下棋那可糟了。”却见她画成棋盘后便即在棋盘上布子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的一点的黑子密密层层将一个棋盘上都布满了。只布到一半虚竹便认了出来正是他所解开的那个珍珑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珍珑。”又想:“莫非你当年也曾想去破解苦思不得因而气死么?”想到这里背上又感到一层寒意。那女童布完珍珑说道:“你说解开了这个珍珑第一子如何下法演给我瞧瞧。”虚竹道:“是!”当下第一子填塞一眼将自己的白子胀死了一大片局面登时开朗然后依着段延庆当日传音所示反击黑棋。那女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喃喃道:“天意天意!天下又有谁想得到这‘先杀自身再攻敌人’的怪法?”待虚竹将一局珍珑解完那女童又沉思半晌说道:“这样看来小和尚倒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无崖子怎样将七宝指环传你一切经过你详细跟我说来不许有半句隐瞒。”虚竹道:“是!”于是从头将师父如何派他下山如何破解珍珑无崖子如何传功传指环丁春秋如何施毒暗杀苏星河和玄难自己如何追寻慧方诸僧等情一一说了。那女童一言不直等他说完才道:“这么说无崖子是你师父你怎地不称师父却叫什么‘无崖子老先生’?”虚竹神色尴尬说道:“小僧是少林寺僧人实在不能改投别派。”那女童道:“你是决意不愿做逍遥派掌门人的了?”虚竹连连摇头道:“万万不愿。”那女童道:“那也容易你将七宝指环送了给我也就是了。我代你做逍遥派掌门人如何?”虚竹大喜道:“那正是求之不得。”从指上除下宝石指环交了给她。那女童脸上神色不定似乎又喜又悲接过指环便往手上戴去。可是她手指细小中指与无名指戴上了都会掉下勉强戴在大拇指上端相半天似乎很不满意问道:“你说无崖子有一幅图给你叫你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学那‘北冥神功’那幅图呢?”虚竹从怀中取了图画出来。那女童打开卷轴一见到图中的宫装美女脸上倏然变色骂道:“他……他要这贱婢传你武功!他……他临死之时仍是念念不忘这贱婢将她画得这般好看!”霎时间满脸愤怒嫉妒将图画往地下一丢伸脚便踩。虚竹叫道:“啊哟!”忙伸手抢起。那女童怒道:“你可惜么?”虚竹道:“这样好好一幅图画踩坏了自然可惜。”那女童问道:“这贱婢是谁无崖子这小贼有没跟你说?”虚竹摇头道:“没有。”心想:“怎么无崖子老先生又变成了小贼?”那女童怒道:“哼小贼痴心妄想还道这贱婢过了几十年仍是这等容貌!啊就算当年她又哪有这般好看了?”越说越气伸手又要抢过画来撕烂。虚竹忙缩手将图画揣入怀中。那女童身矮力微抢不到手气喘吁吁的不住大骂:“没良心的小贼不要脸的臭贱婢!”虚竹惘然不解猜想这女童附身的老鬼定然认得图中美女两人向来有仇是以虽然不过见到一幅图画却也怒气难消。

    那女童还在恶毒咒骂虚竹肚子突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他忙乱了大半天再加上狂奔跳跃粒米未曾进肚已是十分饥饿。那女童道:“你饿了么?”虚竹道:“是。这雪峰之上只怕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那女童道:“怎么没有?雪峰上最多竹鸡也有梅花鹿和羚羊。我来教你一门平地快跑的轻功再教你捉鸡擒羊之法……”虚竹不等她说完急忙摇手说道:“出家人怎可杀生?我宁可饿死也不沾荤腥。”那女童骂道:“贼和尚难道你这一生之中从未吃过荤腥?”虚竹想起那日在小饭店中受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作弄吃了一块肥肉喝了大半碗鸡汤苦着脸道:“小僧受人欺骗吃过一次荤腥但那是无心之失想来佛祖也不见罪。但要我亲手杀生那是万万不干的。”

    那女童道:“你不肯杀鸡杀鹿却愿杀人那更是罪大恶极。”虚竹奇道:“我怎愿杀人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女童道:“还念佛呢真正好笑。你不去捉鸡给我吃我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死了那不是给你害死的么?”虚竹搔了搔头皮道:“这山峰上想来总也有草菌、竹笋之类我去找来给你吃。”那女童脸色一沉指着太阳道:“等太阳到了头顶我若不喝生血非死不可!”虚竹十分骇怕惊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喝生血?”心下毛不由得想起了“吸血鬼”。那女童道:“我有个古怪毛病每日中午倘若不喝生血全身真气沸腾自己便会活活烧死临死时狂性大对你大大不利。”虚竹不住摇头说道:“不管怎样小僧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别说自己决计不肯杀生便是见你起意杀生也要尽力拦阻。”

    那女童双目向他凝视见他虽有惶恐之状但其意甚坚显示决不屈从当下嘿嘿几声冷笑问道:“你自称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到底有什么戒律?”虚竹道:“佛门戒律有根本戒、大乘戒之别。”那女童冷笑道:“花头倒也真多什么叫根本戒、大乘戒?”虚竹道:“根本戒比较容易共分四级为五戒其次为八戒更次为十戒最后为具足戒亦即二百五十戒。五戒为在家居士所持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邪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至于出家比丘须得守持八戒十戒以至二百五十戒那比五戒精严得多了。总而言之不杀生为佛门第一戒。”

    那女童道:“我曾听说佛门高僧欲成正果须持大乘戒称为十忍是也不是?”虚竹心中一寒说道:“正是。大乘戒注重舍己救人那是说为了供养诸佛普渡众生连自己的生命也可舍了倒也不是真的须行此十事。”那女童问道:“什么叫做十忍?”虚竹武功平平佛经却熟说道:“一割肉饲鹰二投身饿虎三斫头谢天四折骨出髓五挑身千灯六挑眼布施七剥皮书经八刺心决志九烧身供佛十刺血洒地。”他说一句那女童冷笑一声。待他说完那女童问道:“割肉饲鹰是什么事?”虚竹道:“那是我佛释迦牟尼前生的事他见有饿鹰追鸽心中不忍藏鸽于怀。饿鹰说道:‘你救了鸽子却饿死了我我的性命岂不是你害的?’我佛便割下自身血肉喂饱饿鹰。”那女童道:“投身饿虎的故事想来也差不多了?”虚竹道:“正是。”

    那女童道:“照啊佛家清规戒律博大精深岂仅仅‘不杀生’三字而已。你如不去捉鸡捉鹿给我吃便须学释迦牟尼的榜样以自身血肉供我吃喝否则便不是佛门子弟。”说着拉着虚竹左手的袖子露出臂膀笑道:“我吃了你这条手臂也可挨得一日之饥。”

    虚竹瞥眼见到她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似乎便欲一口在他手臂上咬落。本来这个**岁的女童人小力微绝不足惧但虚竹心中一想到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眼见她神情不正不由得心胆俱寒大叫一声甩脱她手掌拔步便向山峰奔去。他心惊胆战之下这一声叫得甚是响亮只听得山腰中有人长声呼道:“在这里了大伙向这边追啊。”呼声清朗洪亮正是不平道人的声音。

    虚竹心道:“啊哟不好!我这一声叫可泄露了行藏那便如何是好?”要待回去背负那女童实是害怕但说置之不理自行逃走又觉不忍站在山坡之上犹豫不定向山腰中望下去只见四五个黑点正向上爬来虽然相距尚远但终究必会追到那女童落入了他们手中自无幸理。他走下几步说道:“喂你如答应不咬我我便背你逃走。”那女童哈哈一笑说道:“你过来我跟你说。上来的那五人第一个是不平道人第二个是乌老大第三个姓安另外两人一个姓罗一个姓利。我教你几手本领你先将不平道人打倒。”她顿了一顿微笑道:“只将他打倒令他不得害人却不是伤他性命那并非杀生不算破戒。”虚竹道:“为了救人而打倒凶徒那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不平道人和乌老大武功甚高我怎打得倒他们?你本事虽好这片刻之间我也学不会。”那女童道:“蠢才蠢才!无崖子是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师父。苏丁二人武功如何你亲眼见过的徒弟已然如此师父可想而知。他将七十多年来勤修苦练的功力全都传了给你不平道人、乌老大之辈如何能与你相比?你只是蠢得厉害、不会运用而已。你将那只布袋拿来右手这样拿住了张开袋口真气运到左臂左手在敌人后腰上一拍……”虚竹依法照学手势甚是容易却不知这几下手法如何能打得倒这些武林高手。

    那女童道:“跟着下去左手食指便点敌人这个部位。不对不对须得如此运气所点的部位也不能有丝毫偏差。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临敌之际务须镇静从事若有半分参差不但打不倒敌人自己的性命反而交在对方手中了。”虚竹依着她的指点用心记忆。这几下手法一气呵成虽只五六个招式但每个招式之中身法、步法、掌法、招法均有十分奇特之处双足如何站上身如何斜实是繁复之极。虚竹练了半天仍没练得合式。他悟性不高记性却是极好那女童所教的法门他每一句都记得但要一口气将所有招式全都演得无误却万万不能。

    那女童接连纠正了几遍骂道:“蠢才无崖子选了你来做武功传人当真是瞎了眼睛啦。他要你去跟那贱婢学武倘若你是个俊俏标致的少年那也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丑陋的小和尚真不知无崖子是怎么挑的。”

    虚竹说道:“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的他一心要找个风流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只可惜……这逍遥派的规矩古怪得紧现下……现下逍遥派的掌门人是你当去了……”下面一句话没说下去心中是说:“你这老鬼附身的小姑娘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美貌。”说话之间虚竹又练两遍第一遍左掌出手太快第二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他性子却很坚毅正待再练忽听得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般奔上坡来笑道:“小和尚你逃得很快啊!”双足一点便扑将过来。

    虚竹眼见他来势凶猛转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为不得有误。”虚竹不及细想张开市袋的大口真气运上左臂挥掌向不平道人拍去。

    不平道人骂道:“小和尚居然还敢向你道爷动手?”举掌一迎。虚竹不等双掌相交出脚便勾。说也奇怪这一脚居然勾中不平道人向前一个踉跄虚竹左手圈转运气向他后腰拍落。这一下可更加奇了这个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浑没放在眼里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这一掌身形一晃便向袋中钻了进去。虚竹大喜跟着食指径点他“意舍穴”。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两侧脾俞之旁虚竹不会点穴功夫匆忙中出指略歪却点中了“意舍穴”之上的“阳纲穴”。不平道人大叫一声从布袋中钻了出来向后几个倒翻筋斗滚下山去。那女童连叫:“可惜可惜!”又骂虚竹:“蠢才叫你点意舍穴便令他立时动弹不得谁叫你去点阳纲穴?”虚竹又惊又喜道:“这法门当真使得只可惜小僧太蠢不过这一下虽然点错了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眼见乌老大抢了上来虚竹提袋上前说道:“你来试试罢。”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便即落败滚下山坡心下又是骇异又是警惕提起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山”向虚竹腰间削来虚竹急忙闪避叫道:“啊哟不好!这人用刀我……我可对付不了。你没教我怎么对付。这会儿再教也来不及了。”那女童叫道:“你过来抱着我跳到树顶上去!”这时乌老大已连砍了三刀幸好他心存忌惮不敢过份进逼这三刀都是虚招。但虚竹抱头鼠窜情势已万分危急听得那女童这般叫唤心中一喜:“上树逃命这一法门我倒是学过的。”正待奔过去抱那女童乌老大已刀进连环迅捷如风向他要害砍来。虚竹叫道:“不得了!”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犹如飞腾一般轻轻落在一株大松树顶上。

    这松树高近三丈虚竹说上便上倒令乌老大吃了一惊。他武功精强轻功却是平平这么高的松树万万爬不上去但他着眼所在本不在虚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便在树顶上呆一辈子永远别下来罢!”说着拔足奔向那女童伸手抓住她后颈。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要大伙人人砍她一刀饮她人血歃血为盟使得谁也不能再起异心。虚竹见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寻思:“她叫我抱她上树我却自己逃到树顶这轻身功夫是她传授我的这不是忘恩负义之至吗?”一跃便从树顶纵下。他手中拿着布袋跃下时袋口恰好朝下顺手一罩将乌老大的脑袋套在袋中左手食指便向他背心上点去这一指仍没能点中他“意舍穴”却偏下寸许戳到了他的“胃仓穴”上。乌老大只听得头顶生风跟着便目不见物大惊之下挥刀砍出却砍了个空其时正好虚竹伸指点中了他胃仓穴。乌老大并不因此而软瘫双臂一麻当的一声绿波香露刀落地左手也即放松了那女童后颈。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布袋忙翻身着地急滚。虚竹抱起那女童又跃上树顶连说:“好险好险!”那女童脸色苍白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却两次都搅错了。”虚竹好生惭愧说道:“是是!我点错了他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们又来了。”虚竹向下望去只见不平道人和乌老大已回上坡来另外还有三人远远的指指点点却不敢逼近。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急奔抢上奔到离松树数丈外便着地滚倒只见他身上有一丛光圈罩住原来是舞动两柄短斧护着身子抢到树下跟着铮铮两声双斧砍向树根。此人力猛斧利看来最多砍得十几下这棵大松树便给他砍倒了。虚竹大急叫道:“那怎么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师父指点了你门路叫你去求那图中的贱婢传授武功。你去求她啊!这贱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打倒这五只猪狗了。”虚竹急道:“唉唉!”心想:“在这当口你还有心思去跟这图中女子争强斗胜。”铮铮两响矮胖子双斧又在松树上砍了两下树干不住晃动松针如雨而落。

    那女童道:“你将丹田中的真气先运到肩头巨骨穴再送到手肘天井穴然后送到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池三穴中连转三转然后运到无名指关冲穴。”一面说一面伸指摸向虚竹身上穴道。她知虚竹连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清楚单提经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无措非亲手指点不可。虚竹自得无崖子传功后真气在体内游走要到何处便何处略无窒滞听那女童这般说便依言运气只听得铮铮两声松树又晃了一晃说道:“运好了!”那女童道:“你摘下一枚松球对准那矮胖子的脑袋也好心口也好以无名指运真力弹出去!”虚竹道:“是!”摘下一枚松球扣在无名指上。女童叫道:“弹下去!”虚竹右手大拇指一松无名指上的松球便弹了下去。只听得呼的一声响松球激射而出势道威猛无俦只是他从来没有学过暗器功夫手上全无准头松球拍的一声钻入土中没得无形无踪离那矮子少说也有三尺之遥力道虽强却全无实效。那矮子吓了一跳但只怔得一怔又抡斧向松树砍去。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弹一下试试!”虚竹心中好生惭愧依言又运真气弹出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抖结果离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

    那女童摇头叹息说道:“此处距左那株松树太远你抱了我后跳不过去眼前情势危急你自己逃生去罢。”虚竹道:“你说哪里话来?我岂是贪生负义之辈?不管怎样我总要尽心尽力救你。当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蠢和尚我跟你非亲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们想杀我二人只怕没那么容易。你摘下十二枚松球每只手握六枚然后这么运气。”说着便教了他运气之法。虚竹心中记住了还没依法施行那松树已剧烈晃动跟着喀喇喇一声大响便倒将下来。不平道人、乌老大、那矮子以及其余二人欢呼大叫一齐抢来。

    那女童喝道:“把松球掷出去!”其时虚竹掌中真气奔腾双手一扬十二枚松球同时掷出拍拍拍拍几响四个人翻身摔倒。那矮子却没给松球掷中大叫:“我的妈啊!”抛下双斧滚下山坡去了。五人之中那矮子武功要算最低但虚竹这十二枚松球射出时迅捷无比声到球至其余那四人绝无余暇闪避。虚竹掷出松球之后生怕摔坏了那女童抱住她腰轻轻落地只见雪地上片片殷红四人身上汩汩流出鲜血不由得呆了。那女童一声欢呼从他怀中挣下地来扑到不平道人身上将嘴巴凑上他额头伤口狂吸鲜血。虚竹大惊叫道:“你干什么?”抓住她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他了我吸他的血治病有什么不可以?”

    虚竹见她嘴旁都是血液说话时张口狞笑不禁心中害怕缓缓将她身子放下颤声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女童道:“难道还有假的?”说着俯身又去吸血。虚竹见不平道人额角上有个鸡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了他脑袋!这松球又轻又软怎打得破他脑壳?”再看其余三人时一人心口中了两枚松球一人喉头和鼻梁各中一枚都已气绝只乌老大肚皮上中了一枚不住喘气呻吟尚未毙命。虚竹走到他身前拜将下去说道:“乌先生小僧失手伤了你实非故意但罪孽深重当真对你不起。”乌老大喘气骂道:“臭和尚开……开什么玩笑?快……快……一刀将我杀了。你***!”虚竹道:“小僧岂敢和前辈开玩笑?不过不过……”突然间想起自己一出手便连杀三人看来这乌老大也是性命难保自是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心中惊惧交集浑身抖泪水滚滚而下。

    那女童吸饱鲜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见虚竹手忙脚乱的正在替乌老大裹伤。乌老大动弹不得却不住口的恶毒咒骂。虚竹只是道歉:“不错不错确是小僧不好真是一万个对不起。不过你骂我的父母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我父母是谁因此你骂了也是无用。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然也不知我奶奶是谁不知我十八代祖宗是谁了。乌先生你肚皮上一定很痛当然脾气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随手一掷万万料想不到这几枚松球竟如此霸道厉害。唉!这些松球当真邪门想必是另外一种品类与寻常松球大大不同。”乌老大骂道:“操你奶奶雄这松球有什么与众不同?你这死后上刀山下油锅进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臭贼秃你……你……咳咳内功高强打死了我乌老大艺不如人死而无怨却又来说……咳咳……什么消遣人的风凉话?说什么这松球霸道邪门?你练成了‘北冥神功’也用不着这么强……强……凶……凶霸道……”一口气接不上来不住大咳。虚竹奇道:“什么北……北……”

    那女童笑道:“今日当真便宜了小和尚姥姥这‘北冥神功’本是不传之秘可是你心怀至诚确是甘愿为姥姥舍命已符合我传功的规矩何况危急之中姥姥有求于你非要你出手不可。乌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错啊居然叫得出小和尚这手功夫的名称。”乌老大睁大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晌才道:“你……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

    那女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枚黄色药丸交给虚竹道:“你给他服下。”虚竹应道:“是!”心想这是伤药当然最好就算是毒药反正乌老大已然性命难保早些死了也免却许多痛苦当下便送到乌老大口边。乌老大突然闻到一股极强烈的辛辣之气不禁打了几个喷嚏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九转……九转熊蛇丸?”那女童点头道:“不错你见闻渊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杰出之士。这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乌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良机不等那女童回答便将两颗药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来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须得给你点好处二来日后还有用得着你之处。”乌老大更加不懂了说道:“我帮过你什么忙?姓乌的一心想要取你性命对你从来没安过好心。”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光明磊落也还不失是条汉子……”抬头看了看天见太阳已升到头顶向虚竹道:“小和尚我要练功夫你在旁给我护法。倘若有人前来打扰你便运起我授你的‘北冥神功’抓起泥沙也好石块也好打将出去便是。”

    虚竹摇头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么办?我……我可不干。”那女童走到坡边向下望一望道:“这会儿没有人来你不干便不干罢。”当即盘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淡淡白气。乌老大惊道:“这……这是“八荒**唯我独尊功”……”虚竹道:“乌先生你服了药丸伤势好些了么?”乌老大骂道:“臭贼秃王八蛋和尚我的伤好不好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这妖僧来假惺惺的讨好。”但觉腹上伤处疼痛略减又素知九转熊蛇丸乃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金创灵药实有起死回生之功说不定自己这条性命竟能捡得回来只是见这女童居然能练这功夫心中惊疑万状他曾听人说过这‘八荒**唯我独尊功’是灵鹫宫至高无上的武功须以最上乘的内功为根基方能修练这女童虽然出自灵鹫宫但不过九岁、十岁年纪如何攀得到这等境界?难道自己所知有误她练的是另外一门功夫?

    但见那女童鼻中吐出来的白气缠住她脑袋周围缭绕不散渐渐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将她面目都遮没了跟着只听得她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犹如爆豆。虚竹和乌老大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乌老大一知半解这“八荒**唯我独尊功”他得自传闻不知到底如何。过了良久爆豆声渐轻渐稀跟着那团白雾也渐渐淡了见那女童鼻孔中不断吸入白雾待得白雾吸尽那女童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虚竹和乌老大同时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眼花只觉那女童脸上神情颇有异样但到底有何不同却也说不上来。那女童瞅着乌老大说道:“你果然渊博得很啊连我这‘八荒**唯我独尊功’也知道了。”乌老大道:“你……你是什么人?是童姥的弟子吗?”那女童道:“哼!你胆子确是不小。”不答他的问话向虚竹道:“你左手抱着我右手抓住乌老大后腰以我教你的法子运气跃到树上再向峰顶爬高几百丈。”虚竹道:“只怕小僧没这等功力。”当下依言将那女童抱起右手在乌老大后腰一抓提起时十分费力哪里还能跃高上树?那女童骂道:“干么不运真气?”

    虚竹歉然笑道:“是是!我一时手忙脚乱竟尔忘了。”一运真气说也奇怪乌老大的身子登时轻了那女童竟是直如无物一纵便上了高树跟着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出从这株树跨到丈许外的另一株树上便似在平地跨步一般。他这一步本已跨到那树的树梢只是太过轻易反而吓了一跳一惊之下真气回入丹田脚下一重立时摔了下来总算没脱手摔下那女童和乌老大。他着地之后立即重行跃起生怕那女童责骂一言不的向峰上疾奔。初时他真气提运不熟脚下时有窒滞后来体内真气流转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不须存想自然而然的周游全身。他越奔越快上山几乎如同下山有点收足不住。那女童道:“你初练北冥真气不能使用太过若要保住性命可以收脚了。”虚竹道:“是!”又向上冲了数丈这才缓住势头跃下树来。乌老大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又有几分艳羡向那女童道:“这……这北冥真气是你今天才教他的居然已如此厉害。缥缈峰灵鹫宫的武功当真深如大海。你小小一个孩童已……已经……咳咳……这么了不起。”

    那女童游目四顾望出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树木冷笑道:“三天之内你这些狐群狗党们未必能找到这里罢?”乌老大惨然道:“我们已然一败涂地这……这小和尚身负北冥真气神功全力护你大伙儿便算找到你却也已奈何你不得了。”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倚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便即闭目睡去。虚竹这一阵奔跑之后腹中更加饿了瞧瞧那女童又瞧瞧乌老大说道:“我要去找东西吃只不过你这人存心不良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我有点放心不下还是随身带了你走为是。”说着伸手抓起他后腰。

    那女童睁开眼来说道:“蠢才我教过你点穴的法子。难道这会儿人家躺着不动你仍然点不中么?”虚竹道:“就怕我点得不对他仍能动弹。”那女童道:“他的生死符在我手中他焉敢妄动?”一听到“生死符”三字乌老大“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你……你……你……”那女童道:“你刚才服了我几粒药丸?”乌老大道:“两粒!”那女童道:“灵鹫宫九转熊蛇丸神效无比何必要用两粒?再说你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也配服我两粒灵丹么?”乌老大额头冷汗直冒颤声道:“另……另外一粒是……是……”那女童道:“你天池穴上如何?”乌老大双手抖急解开衣衫只见胸口左乳旁“天池穴”上现出一点殷红如血的朱斑。他大叫一声“啊哟!”险些晕去道:“你……你……到底是谁?怎……怎……怎知道我生死符的所在?你是给我服下‘断筋腐骨丸’了?”那女童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事差遣于你不致立时便催动药性你也不用如此惊慌。”乌老大双目凸出全身簌簌抖口中“啊啊”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虚竹曾多次看到乌老大露出惊惧的神色但骇怖之甚从未有这般厉害随口道:“断筋腐骨丸是什么东西?是一种毒药么?”乌老大脸上肌肉牵搐又“啊啊”了几声突然之间指着虚竹骂道:“臭贼秃瘟和尚你十八代祖宗男的都是乌龟女的都是娼妓你日后绝子绝孙生下儿子没屁股生下女儿来三条胳臂四条腿……”越骂越奇口沫横飞当真愤怒已极骂到后来牵动伤口太过疼痛这才住口。虚竹叹道:“我是和尚自然绝子绝孙既然绝子绝孙了有什么没屁股没胳臂的?”乌老大骂道:“你这瘟贼秃想太太平平的绝子绝孙么?却又没这么容易。你将来生十八个儿子、十八个女儿个个服了断筋腐骨丸在你面前哀号九十九天死不成活不得。最后你自己也服了断筋腐骨丸叫你自己也尝尝这个滋味。”虚竹吃了一惊问道:“这断筋腐骨丸竟这般厉害阴毒么?”乌老大道:“你全身的软筋先都断了那时你嘴巴不会张、舌头也不能动然后……然后……”他想到自己已服了这天下第一阴损毒药再也说不下去满心冰凉登时便想一头在松树上撞死。

    那女童微笑道:“你只须乖乖的听话我不加催动这药丸的毒性便十年也不会作你又何必怕得如此厉害?小和尚你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起疯来撞树自尽。”

    虚竹点头道:“不错!”走到乌老大背后伸左手摸到他背心上的“意舍穴”仔细探索确实验明不错了这才一指点出。乌老大闷哼一声立时晕倒。此时虚竹对体内“北冥真气”的运使已摸到初步门径这一指其实不必再认穴而点不论戳在对方身上什么部位都能使人身受重伤。虚竹见他晕倒立时又手忙脚乱的捏他人中按摩胸口才将他救醒乌老大虚弱已极只是轻轻喘气哪里还有半分骂人的力气?虚竹见他醒转这才出去寻食。树林中麋鹿、羚羊、竹鸡、山兔之类倒着实不少他却哪肯杀生?寻了多时找不到可食的物事只得跃上松树采摘松球剥了松子出来果腹。松子清香甘美味道着实不错只是一粒粒太也细小一口气吃了二三百粒仍是不饱。他腹饥稍解剥出来的松子便不再吃装了满满两衣袋拿去给那女童和乌老大吃。那女童道:“这可生受你了。只是这三个月中我吃不得素。你去解开乌老大的穴道。”当下传了解穴之法。虚竹道:“是啊乌老大也必饿得狠了。”依照那女童所授解开乌老大的穴道抓了一把松子给他道:“乌先生你吃些松子。”乌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松子便吃吃几粒骂一句:“死贼秃!”再吃几粒又骂一声:“瘟和尚!”虚竹也不着恼心想:“我将他伤得死去活来也难怪他生气。”那女童道:“吃了松子便睡不许再作声了。”乌老大道:“是!”眼光始终不敢向她瞧去迅吃了松子倒头就睡。

    虚竹走到一株大树之畔坐在树根上倚树休息心想:“可别跟那老女鬼坐得太近。”连日疲累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但见天色阴沉乌云低垂。那女童道:“乌老大你去捉一只梅花鹿或是羚羊什么来限巳时之前捉到须是活的。”乌老大道:“是!”挣扎着站起捡了一根枯枝当作拐杖撑在地下摇摇晃晃的走去。虚竹本想扶他一把但想到他是去捕猎杀生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道:“鹿儿、羊儿、兔子、山鸡一切众生远避别给乌老大捉到了。”那女童扁嘴冷笑也不理他。

    岂知虚竹念经只管念乌老大重伤之下不知出了些什么法道居然巳时未到便拖着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回来。虚竹又不住口的念起佛来。乌老大道:“小和尚快生火咱们烤鹿肉吃。”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决计不助你行此罪孽之事。”乌老大一翻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匕便要杀鹿。那女童道:“且慢动手。”乌老大道:“是!”放下了匕。虚竹大喜说道:“是啊!是啊!小姑娘你心地仁慈将来必有好报。”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去理他自管闭目养神。那小鹿不住咩咩而叫虚竹几次想冲过去放了它却总是不敢。眼见树枝的影子愈来愈短其时天气阴沉树影也是极淡几难辨别。那女童道:“是午时了。”抱起小鹿扳高鹿头一张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小鹿痛得大叫不住挣扎那女童牢牢咬紧口内咕咕有声不断吮吸鹿血。虚竹大惊叫道:“你……你……这也太残忍了。”那女童哪加理会只是用力吸血。小鹿越动越微终于一阵痉挛便即死去。那女童喝饱了鹿血肚子高高鼓起这才抛下死鹿盘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练起那“八荒**唯我独尊功”来鼻中喷出白烟缭绕在脑袋四周。过了良久那女童收烟起立说道:“乌老大你去烤鹿肉罢。”虚竹心下嫌恶说道:“小姑娘眼下乌老大听你号令尽心服侍于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这就别过了。”那女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急于去寻找众位师叔伯倘若寻不着便须回少林寺复命请示不能再耽误时日了。”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听我话要自行离去是不是?”虚竹道:“小僧已想了个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满枯草树叶打个大包袱负之而逃故意让山下众人瞧见他们只道包袱中是你一定向我追来。小僧将他们远远引开你和乌老大便可乘机下山回到你的缥缈峰去啦。”那女童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多亏你还替我设想。可是我偏不想逃走!”虚竹道:“那也好!你在这里躲着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们找你不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散去了。”

    那女童道:“再过十天八天我已回复到十**岁时的功力哪里还容他们走路?”虚竹奇道:“什么?”那女童道:“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模样跟两天前有什么不同?”虚竹凝神瞧去见她神色间似乎大了几岁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不再像是**岁喃喃道:“你……你……好像在这两天之中大了两三岁。只是……身子却没长大。”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错居然瞧得出我大了两三岁。蠢和尚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并不长大的。”虚竹和乌老大都大吃一惊齐声道:“天山童姥你是天山童姥?”

    那女童傲然道:“你们当我是谁?你姥姥身如女童难道你们眼睛瞎了瞧不出来?”

    乌老大睁大了眼向她凝视半晌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话始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突然扑倒在雪地之中呜咽道:“我……我早该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材。我……我只道你是灵鹫宫中一个个丫头、小女孩哪知道……你……你竟便是天山童姥!”那女童向虚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虚竹道:“我以为你是个借尸还魂的老女鬼!”那女童脸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借尸还魂的老女鬼?”虚竹道:“你模样是个女娃娃心智声音却是老年婆婆你又自称姥姥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怎么如此?”那女童嘿嘿一笑说道:“小和尚异想天开。”她转头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手中你没取我性命现下好生后悔是不是?”

    乌老大翻身坐起说道:“不错!我以前曾上过三次缥缈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乌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那女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着实不少。你姥姥给你们擒住了若不装作哑巴说不定便给你们听出了口音。”乌老大连声叹气问道:“你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又怎么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

    那女童哈哈大笑说道:“我曾说多谢你出手相助那便是了。那日我正有强仇到来姥姥身子不适难以抗御恰好你来用布袋负我下峰让姥姥躲过了一劫。这不是要多谢你么?”说到这里突然目露凶光厉声道:“可是你擒住我之后说我假扮哑巴以种种无礼手段对付姥姥实是罪大恶极若非如此我原可饶了你的性命。”

    乌老大跃起身来双膝跪倒说道:“姥姥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乌老大那时倘若知道你老人家便是我一心敬畏的童姥乌某便是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那女童冷笑道:“畏则有之敬却未必。你邀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一众妖魔决心叛我却又怎么说?”乌老大不住磕头额头撞在山石之上只磕得十几下额上已鲜血淋漓。虚竹心想:“这小姑娘原来竟是天山童姥。童姥童姥我本来只道她是姓童哪知这‘童’字是孩童之童并非姓童之童。此人武功深渊诡计多端人人畏之如虎这几天来我出力助她她心中定在笑我不自量力。嘿嘿虚竹啊虚竹你真是个蠢笨之极的和尚!”眼见乌老大磕头不已他一言不转身便行。天山童姥喝道:“你到哪里去?给我站住!”虚竹回身合十说道:“三日来小僧做了无数傻事告辞了!”童姥道:“什么傻事?”虚竹道:“女施主武功神妙威震天下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反来援手救人。女施主当面不加嘲笑小僧甚感盛情只是自己越想越惭愧当真是无地自容。”童姥走到虚竹身边回头向乌老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说你走开些。”乌老大道:“是是!”站起身来一跷一拐的向东北方走去隐身在一丛松树之后。

    童姥向虚竹道:“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并非做什么傻事。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我性命姥姥日后更有补报。”虚竹摇手道:“你这么高强的武功何须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于我。”童姥沉脸道:“我说是你救了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命姥姥生平说话决不喜人反驳。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八荒**唯我独尊功’。这功夫威力奇大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要返老还童一次。”虚竹道:“返老还童?那……那不是很好么?”童姥叹道:“你这小和尚忠厚老实于我有救命之恩更与我逍遥派渊源极深说给你听了也不打紧。我自六岁起练这功夫三十六岁返老还童花了三十天时光。六十六岁返老还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天。今年九十六岁再次返老还童便得有九十天时光方能回复功力。”虚竹睁大了眼睛奇道:“什么?你……你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童姥道:“我是你师父无崖子的师姊无崖子倘若不死今年九十三岁我比他大了三岁难道不是九十六岁?”虚竹睁大了眼细看她身形脸色哪有半点像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童姥道:“这‘八荒**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比的内家功力。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些六岁时开始修习数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可是我的身子从此不能长大永远是**岁的模样了。”

    虚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确也听师父说过世上有些人躯体巨大无比七八岁时便已高于成*人有些人却是侏儒到老也不满三尺师父说那是天生三焦失调之故倘若及早修习上乘内功亦有治愈之望说道:“你这门内功练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脉吗?”

    童姥一怔点头道:“不错少林派一个小小和尚居然也有此见识。武林中说少林派是天下武学之果然也有些道理。”虚竹道:“小僧曾听师父说过一些‘手少阳三焦经’的道理所知肤浅之极那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又问:“你今年返老还童那便如何?”童姥说道:“返老还童之后功力全失。修练一日后回复到七岁时的功力第二日回复到八岁之时第三日回复到九岁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练功。我生平有个大对头深知我功夫的底细算到我返老还童的日子必定会乘机前来加害。姥姥可不能示弱下缥缈峰去躲避于是吩咐了手下的仆妇侍女们种种抵御之策姥姥自管自修练。不料我那对头还没到乌老大他们却闯上峰来。我那些手下正全神贯注的防备我那大对头否则的话凭着安洞主、乌老大这点三脚猫功夫岂能大模大样的上得缥缈峰来?那时我正修练到第三日给乌老大一把抓住。我身上不过有了九岁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够抗拒?只好装聋作哑给他装在布袋中带了下山。此后这些时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始终是个九岁孩童。这返老还童便如蛇儿脱壳一般脱一次壳长大一次但如脱到一半给人捉住了实有莫大的凶险。倘若再耽搁得一二日我仍喝不到生血无法练功真气在体内胀裂出来那是非一命呜呼不可了。我说你救了我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错的。”

    虚竹道:“眼下你回复到了十一岁时的功力要回到九十六岁岂不是尚须八十五天?还得杀死八十五头梅花鹿或是羚羊、兔子?”童姥微微一笑说道:“小和尚能举一反三可聪明起来了。在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艰危我功力未曾全复不平道人、乌老大这些幺麽小丑自是容易打但若我的大对头得到讯息赶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你护法不可。”虚竹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极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小僧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童姥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样罢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也不待虚竹答应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了。花钱容易聚财难你练一个月便有小成练到两个月后勉强可以和我的大对头较量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话是‘法天顺自然’……”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前辈小僧是少林弟子前辈的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童姥怒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清光了还说什么少林弟子?”虚竹道:“小僧只好回到少林寺去从头练起。”童姥怒道:“你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学我的功夫是不是?”虚竹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讲究的是离贪去欲明心见性。这武功嘛练到极高明时固然有助禅定但佛家八万四千法门也不一定非要从武学入手不可。我师父说练武要是太过专心成了法执有碍解脱那也是不对的。”童姥见他垂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小和尚迂腐得紧却如何对付才好?一转念间计上心来叫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乌老大避在远处童姥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叫了三声乌老大才听到答应。

    虚竹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过生血了么?”童姥笑道:“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虚竹更是奇怪道:“我……怎么会逼你杀生?”童姥道:“你不肯助我抵御强敌我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烦恼不烦恼?”虚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怨憎会’是人生七苦之一姥姥要求解脱须得去嗔去痴。”童姥道:“嘿嘿你来点化我吗?这时候可来不及了。我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只好宰羊杀鹿多杀畜生来出气。”虚竹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怜得紧你饶了它们的性命罢!”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怜我?”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乌老大远远答应。虚竹彷徨无计倘若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头羊鹿无辜伤在童姥手下便说是给自己杀死的也不为过但若留下来学她武功却又老大不愿。

    乌老大捕鹿的本事着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的鹿角牵了前来。童姥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虚竹忙道:“且慢!且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此离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头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之间。大菩萨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鹿丧生怎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肠?”虚竹心中一凛说道:“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竹一凭吩咐便是!”童姥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童姥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完全一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甚。

    次日童姥再练“八方**唯我独尊功”时咬破鹿颈喝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只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乌老大口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也咒了个透但知童姥此时对虚竹极好一想到“断筋腐骨丸”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竹稍出不逊之言了。如此过了数日虚竹见童姥不再伤害羊鹿性命连乌老大也跟着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我岂可不为她尽心尽力?”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但见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功夫向虚竹和乌老大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虚竹应道:“是!”伸手去抱童姥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波盈盈直是个美貌的大姑娘一惊缩手嗫嚅道:“小……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么不敢冒犯?”虚竹道:“前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尤其不可。”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小和尚胡说八道姥姥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打什么紧?”说着便要伏到他背上。虚竹惊道:“不可不可!”拔脚便奔。童姥展开轻功自后追来。

    其时虚竹的“北冥真气”已练到了三四成火候童姥却只回复到她十七岁时的功力轻功大大不如只追得几步虚竹便越奔越远。童姥叫道:“快些回来!”虚竹立定脚步道:“我拉着你手跃到树顶上去罢!”童姥怒道:“你这人迂腐之极半点也无圆通之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矣哉难矣哉!”虚竹一怔心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是小姑娘也罢大姑娘也罢都是虚妄之相。”喃喃说道:“‘如来说人身长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来说大姑娘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娘……”走将回来。

    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第三十六章 梦里真 真语真幻

    虚竹吃了一惊向前抢上两步。童姥尖声惊呼向他奔来。那白衫人低声道:“师姊你在这里好自在哪!”却是个女子的声音甚是轻柔婉转。虚竹又走上两步见那白衫人身形苗条婀娜显然是个女子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她面容听她口称“师姊”心想她们原来是一家人童姥有帮手到来或许不会再缠住自己了。但斜眼看童姥时却见她脸色极是奇怪又是惊恐又是气愤更夹着几分鄙夷之色。童姥一闪身便到了虚竹身畔叫道:“快背我上峰。”虚竹道:“这个……小僧心中这个结一时还不大解得开……”童姥大怒反手拍的一声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道:“这贼贱人追了来要不利于我你没瞧见么?”这时童姥出手着实不轻虚竹给打了这个耳光半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那白衫人道:“师姊你到老还是这个脾气人家不愿意的事你总是要勉强别人打打骂骂的有什么意思?小妹劝你还是对人有礼些的好。”

    虚竹心下大生好感:“这人虽是童姥及无崖子老先生的同门性情却跟他们大不相同甚是温柔斯文通情达理。”童姥不住催促虚竹:“快背了我走离开这贼贱人越远越好姥姥将来不忘你的好处必有重重酬谢。”

    那白衫人却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虚竹心想这位姑娘文雅得很童姥为什么对她如此厌恶害怕。只听白衫人道:“师姊咱们老姊妹多年不见了怎么今日见面你非但不欢喜反而要急急离去?小妹算到这几天是你返老还童的大喜日子听说你近年来手下收了不少妖魔鬼怪小妹生怕他们乘机作反亲到缥缈峰灵鹫宫找你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抗御外魔却又找你不到。”

    童姥见虚竹不肯负她逃走无法可施气愤愤的道:“你算准了我散气还功时日摸上缥缈峰来还能安着什么好心?你却算不到鬼使神差竟会有人将我背下峰来。你扑了个空好生失望是不是?李秋水今日虽然仍给你找上了你却已迟了几日我当然不是你敌手但你想不劳而获盗我一生神功可万万不能了。”

    那白衫人道:“师姊说哪里话来?小妹自和师姊别后每日里好生挂念常常想到灵鹫宫来瞧瞧师姊。只是自从数十年前姊姊对妹子心生误会之后每次相见姊姊总是不问情由的怪责。妹子一来怕惹姊姊生气二来又怕姊姊出手责打一直没敢前来探望。姊姊如说妹子有什么不良的念头那真是太过多心了。”她说得又恭敬又亲热。

    虚竹心想童姥乖戾横蛮这两个女子一善一恶当年结下嫌隙自然是童姥的不是。

    童姥怒道:“李秋水事情到了今日你再来花言巧语的讥刺于我又有什么用?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左手一伸将拇指上戴着的宝石指环现了出来。

    那白衫女子李秋水身子颤抖失声道:“掌门七宝指环!你……你从哪里得来的?”童姥冷笑道:“当然是他给我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李秋水微微一怔道:“哼他……他怎会给你?你不是去偷来的便是抢来的。”

    童姥大声道:“李秋水逍遥派掌门人有令命你跪下听由吩咐。”李秋水道:“掌门人能由你自己封的吗?多半……多半是你暗害了他偷得这只七宝指环。”她本来意态闲雅但自见了这只宝石戒指说话的语气之中便大有急躁之意。童姥厉声道:“你不奉掌门人的号令意欲背叛本门是不是?”突然间白光一闪砰的一声童姥身子飞起远远的摔了出去。虚竹吃了一惊叫道:“怎么?”跟着又见雪地里一条殷红的血线童姥一根被削断了的拇指掉在地下那枚宝石指环却已拿在李秋水手中。显是她快如闪电的削断了童姥的拇指抢了她戒指再出掌将她身子震飞至于断指时使的什么兵刃什么手法实因出手太快虚竹根本无法见到。只听李秋水道:“师姊你到底怎生害他还是跟小妹说了罢。小妹对你情义深重决不会过份的令你难堪。”她一拿到宝石指环语气立转又变得十分的温雅斯文。虚竹忍不住道:“李姑娘你们是同门师姊妹出手怎能如此厉害?无崖子老先生决计不是童姥害死的。出家人不打谎话我不会骗你。”李秋水转向虚竹说道:“不敢请问大师法名如何称呼?在何处宝刹出家?怎知道我师兄的名字?”虚竹道:“小僧法名虚竹是少林寺弟子无崖子老先生嘛……唉此事说来话长……”突见李秋水衣袖轻拂自己双膝腿弯登时一麻全身气血逆行立时便翻倒于地叫道:“喂喂你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怎……怎么连我……也……也……”李秋水微笑道:“小师父是少林派高僧我不过试试你的功力。嗯原来少林派名头虽响调教出来的高僧也不过这么样。可得罪了真正对不起。”

    虚竹躺在地下透过她脸上所蒙的白绸隐隐约约可见到她面貌只见她似乎四十来岁年纪眉目甚美但脸上好像有几条血痕又似有什么伤疤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阵寒意说道:“我是少林寺中最没出息的小和尚前辈不能因小僧一人无能便将少林派小觑了。”李秋水不去理他慢慢走到童姥身前说道:“师姊这些年来小妹想得你好苦。总算老天爷有眼睛教小妹再见师姊一面。师姊你从前待我的种种好处小妹日日夜夜都记在心上……”突然间又是白光一闪童姥一声惨呼白雪皑皑的地上登时流了一大摊鲜血童姥的一条左腿竟已从她身上分开。虚竹这一惊非同小可怒声喝道“同门姊妹怎能忍心下此毒手?你……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李秋水缓缓回过头来伸左手揭开蒙在脸上的白绸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虚竹一声惊呼只见她脸上纵横交错共有四条极长的剑伤划成了一个“井”字由于这四道剑伤右眼突出左边嘴角斜歪说不出的丑恶难看。李秋水道:“许多年前有人用剑将我的脸划得这般模样。少林寺的**师你说我该不该报仇?”说着又慢慢放下了面幕。

    虚竹道:“这……这是童姥害你的?”李秋水道:“你不妨问她自己。”童姥断腿处血如潮涌却没晕去说道:“不错她的脸是我划花的。我……我练功有成在二十六岁那年本可身长大与常人无异但她暗加陷害使我走火入魔。你说这深仇大怨该不该报复?”

    虚竹眼望李秋水寻思:“倘若此话非假那么还是这个女施主作恶于先了。”童姥又道:“今日既然落在你手中还有什么话说?这小和尚是‘他’的忘年之交你可不能动小和尚一根寒毛。否则‘他’决计不能放过你。”说着双眼一闭听由宰割。李秋水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姊姊你年纪比我大更比我聪明得多但今天再要骗信小妹可也没这么容易了。你说的他……他……他要是今日尚在世上这七宝指环如何会落入你手中?好罢!小妹跟这位小和尚无冤无仇何况小妹生来胆小决不敢和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结下梁子。这位小师父小妹是不会伤他的。姊姊小妹这里有两颗九转熊蛇丸请姊姊服了免得姊姊的腿伤流血不止。”虚竹听她前一句“姊姊”后一句“姊姊”叫得亲热无比但想到不久之前童姥叫乌老大服食两颗九转熊蛇丸的情状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童姥怒道:“你要杀我快快动手要想我服下断筋腐骨丸听由你侮辱讥刺再也休想。”李秋水道:“小妹对姊姊一片好心姊姊总是会错了意。你腿伤处流血过多对姊姊身子大是有碍。姊姊这两颗药丸还是吃了罢。”

    虚竹向她手中瞧去只见她皓如白玉的掌心中托着两颗焦黄的药丸便和童姥给乌老大所服的一模一样寻思:“童姥的业报来得好快。”童姥叫道:“小和尚快在我天灵盖上猛击一掌送姥姥归西免得受这贱人凌辱。”李秋水笑道:“小师父累了要在地下多躺一会。”童姥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鲜血。李秋水道:“姊姊你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若是给‘他’瞧见了未免有点儿不雅好好一个矮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低的歪肩美人岂不是令‘他’大为遗憾?小妹还是成全你到底罢!”说着白光闪动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这一次虚竹瞧得明白她手中握着一柄长不逾尺的匕。这匕似是水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李秋水显是存心要童姥多受惊惧这一次并不迅捷出手拿匕在她那条没断的右腿前比来比去。虚竹大怒:“这女施主忒也残忍!”心情激荡体内北冥真气在各处经脉中迅流转顿感双腿穴道解开酸麻登止。他不及细思急冲而前抱起童姥便往山峰顶上疾奔。李秋水以“寒袖拂穴”之技拂倒虚竹时察觉他武功十分平庸浑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童姥叫他在一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时便增了几分乐趣要直到最后才杀他灭口全没料到他居然会冲开自己以真力封闭了的穴道。这一下出其不意顷刻之间虚竹已抱起童姥奔在五六丈外。李秋水拔步便追笑道:“小师父你给我师姊迷上了么?你莫看她花容月貌她可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却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她有恃无恐只道片刻间便能追上这小和尚能有多大气候?哪知道虚竹急奔之下血脉流动加北冥真气的力道挥了出来愈奔愈快这五六丈的相距竟然始终追赶不上。

    转眼之间已顺着斜坡追逐出三里有余李秋水又惊又怒叫道:“小师父你再不停步我可要用掌力伤你了。”童姥知道李秋水数掌拍将出来虚竹立时命丧掌底自己仍是落入她手中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咱们斗不过这贱人你快将我抛下山谷她或许不会伤你。”虚竹道:“这个……万万不可。小僧决计不能……”他只说了这两句话真气一泄李秋水已然追近突然间背心上一冷便如一块极大的寒冰贴肉印了上来跟着身子飘起不由自主的往山谷中掉了下去。他知道已为李秋水阴寒的掌力所伤双手仍是紧紧抱着童姥往下直堕心道:“这一下可就粉身碎骨摔成一团肉浆了。阿弥陀佛!”

    隐隐约约听得李秋水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啊哟我出手太重这可便宜……”原来山峰上有一处断涧上为积雪覆盖李秋水一掌拍出原想将虚竹震倒再拿住童姥慢慢用各种毒辣法子痛加折磨没料到一掌震得虚竹踏在断涧的积雪之上连着童姥一起掉下。

    虚竹只觉身子虚浮全做不得主只是笔直的跌落耳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个没完。眼见铺满着白雪的山坡迎面扑来眼睛一花之际又见雪地中似有几个黑点正在缓缓移动。他来不及细看已向山坡俯冲而下。

    蓦地里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一股力道从横里推将过来撞在虚竹腰间。虚竹身子尚未着地便已斜飞出去一瞥间见出手推他之人却是慕容复一喜之下运劲要将童姥抛出让慕容复接住以便救她一命。

    慕容复见二人从山峰上堕下一时看不清是谁便使出“斗转星移”家传绝技将他二人下堕之力转直为横将二人移得横飞出去。他这门“斗转星移”功夫全然不使自力但虚竹与童姥从高空下堕的力道实在太大慕容复只觉霎时之间头晕眼花几欲坐倒。虚竹给这股巨力一逼手中的童姥竟尔掷不出去身子飞出十余丈落了下来双足突然踏到一件极柔软而又极韧的物事波的一声身子复又弹起。虚竹一瞥眼间只见雪地里躺着一个矮矮胖胖、肉球一般的人却是桑土公。说来也真巧极虚竹落地时双足踹在他的大肚上立时踹得他腹破肠流死于非命也幸好他大肚皮的一弹虚竹的双腿方得保全不致断折。这一弹之下虚竹又是不由自主的向横里飞去冲向一人依稀看出是段誉。虚竹大叫:“段相公快快避开!我冲过来啦!”

    段誉眼见虚竹来势奇急自己无论如何抱他不住叫道:“我顶住你!”转过身来以背相承同时展开凌波微步向前直奔一刹时间只觉得背上压得他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但每跨一步背上的力道便消去了一分一口气奔出三十余步虚竹轻轻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他二人从数百丈高处堕下恰好慕容复一消桑土公一弹最后给段誉负在背上一奔经过三个转折竟半点没有受伤。虚竹站直身子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各位相救!”他却不知桑土公已给他踹死否则定然负疚极深。忽听得一声呼叫从山坡上传了过来。童姥断腿之后流血虽多神智未失惊道:“不好这贱人追下来了。快走快走。”虚竹想到李秋水的心狠手辣不由得打个寒噤抱了童姥便向树林中冲了进去。李秋水从山坡上奔将下来虽然脚步迅捷终究不能与虚竹的直堕而下相比其实相距尚远但虚竹心下害怕不敢有片刻停留。他奔出数里童姥说道:“放我下来撕衣襟裹好我的腿伤免得留下血迹给那贱人追来。你在我‘环跳’与‘期门’两穴上点上几指止血缓流。”虚竹道:“是!”依言而行一面留神倾听李秋水的动静。童姥从怀中取出一枚黄色药丸服了道:“这贱人和我仇深似海无论如何放我不过。我还得有七十九日方能神功还原那时便不怕这贱人了。这七十九日却躲到哪里去才好?”

    虚竹皱起眉头心想:“便要躲半天也难却到哪里躲七十九日去?”童姥自言自语:“倘若躲到你的少林寺中去倒是个绝妙地方……”虚竹吓了一跳全身一震。童姥怒道:“死和尚你害怕什么?少林寺离此千里迢迢咱们怎能去得?”她侧过了头说道:“自此而西再行百余里便是西夏国了。这贱人与西夏国大有渊源要是她传下号令命西夏国一品堂中的高手一齐出马搜寻那就难以逃出她的毒手。小和尚你说躲到哪里去才好?”虚竹道:“咱们在深山野岭的山洞中躲上七八十天只怕你师妹未必能寻得到。”童姥道:“你知道什么?这贱人倘若寻我不到定是到西夏国去呼召群犬那数百头鼻子灵敏之极的猎犬一出动不论咱们躲到哪里都会给这些畜生找了出来。”虚竹道:“那么咱们须得往东南方逃走离西夏国越远越好。”

    童姥哼了一声恨恨的道:“这贱人耳目众多东南路上自然早就布下人马了。”她沉吟半晌突然拍手道:“有了小和尚你解开无崖子那个珍珑棋局第一着下在哪里?”虚竹心想在这危急万分的当口居然还有心思谈论棋局便道:“小僧闭了眼睛乱下一子莫名其妙的自塞一眼将自己的棋子杀死了一大片。”童姥喜道:“是啊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聪明才智胜你百倍之人都解不开这个珍珑只因为自寻死路之事那是谁也不干的。妙极妙极!小和尚你负了我上树快向西方行去。”虚竹道:“咱们去哪里?”童姥道:“到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地方去虽是凶险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好冒一冒险。”虚竹瞧着她的断腿叹了口气心道:“你无法行走我便不想冒险那也不成了。”眼见她伤重那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将她负在背上跃上树梢依着童姥所指的方向朝西疾行。

    一口气奔行十余里忽听得远处一个轻柔宛转的声音叫道:“小和尚你摔死了没有?姊姊你在哪里呢?妹子想念你得紧快快出来罢!”虚竹听到李秋水的声音双腿一软险些从树梢上摔了下来。童姥骂道:“小和尚不中用怕什么?你听她越叫越远不是往东方追下去了吗?”

    果然听叫声渐渐远去虚竹甚是佩服童姥的智计说道:“她……她怎知咱们从数百丈高的山峰上掉将下来居然没死?”童姥道:“自然是有人多口了。”凝思半晌道:“姥姥数十年不下缥缈峰没想到世上武学进展如此迅。那个化解咱们下堕之势的年轻公子这一掌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当真出神入化。另外那个年轻公子是谁?怎地会得‘凌波微步’?”她自言自语并非向虚竹询问。虚竹生怕李秋水追上来只是提气急奔也没将童姥的话听在耳里。走上平地之后他仍是尽拣小路行走当晚在密林长草之中宿了一夜次晨再行童姥仍是指着西方。虚竹道:“前辈你说西去不远便是西夏国我看咱们不能再向西走了。”童姥冷笑道:“为什么不能再向西走?”虚竹道:“万一闯入了西夏国的国境岂非自投罗网?”童姥道:“你踏足之地早便是西夏国的国土了!”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这里便是西夏之地?你说……你说你师妹在西夏国有极大的势力?”童姥笑道:“是啊!西夏是这贱人横行无忌的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偏偏闯进她的根本重地之中叫她死也猜想不到。她在四下里拚命搜寻怎料想得到我却在她的巢穴之中安静修练?哈哈哈哈!”说着得意之极又道:“小和尚这是学了你的法子一着最笨、最不合情理的棋子到头来却大有妙用。”虚竹心下佩服说道:“前辈神算果然人所难测只不过……只不过……”童姥道:“只不过什么?”虚竹道:“那李秋水的根本重地之中定然另有旁人要是给他们见了咱们的踪迹……”童姥道:“哼倘若那是个无人的所在还说得上什么冒险?历尽万难身入险地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所为。”虚竹心想:“倘若是为了救人救世身历艰险也还值得可是你和李秋水半斤八两谁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我又何必为你去甘冒奇险?”童姥见到他脸上的踌躇之意、尴尬之情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我叫你犯险自然有好东西酬谢于你决不会叫你白辛苦一场。现下我教你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这六路功夫合起来叫做‘天山折梅手’。”

    虚竹道:“前辈重伤未愈不宜劳顿还是多休息一会的为是。”童姥双目一翻道:“你嫌我的功夫是旁门左道不屑学么?”虚竹道:“这……这个……这个……晚辈绝无此意你不可误会。”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嫡派传人我这‘天山折梅手’正是本门的上乘武功你为什么不肯学?”虚竹道:“晚辈是少林派的跟逍遥派实在毫无干系。”童姥道:“呸!你一身逍遥派的内功还说跟逍遥派毫无干系当真胡说八道之至。天山童姥为人向来不做利人不利己之事。我教你武功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处只因我要假你之手抵御强敌。你若不学会这六路‘天山折梅手’非葬身于西夏国不可小和尚命丧西夏毫不打紧你姥姥可陪着你活不成了。”虚竹应道:“是!”觉得这人用心虽然不好但什么都说了出来倒是光明磊落的“真小人”。当下童姥将“天山折梅手”第一路的掌法口诀传授了他。这口诀七个字一句共有十二句八十四个字。虚竹记性极好童姥只说了三遍他便都记住了。这八十四字甚是拗口接连七个平声字后跟着是七个仄声字音韵全然不调倒如急口令相似。好在虚竹平素什么“悉坦多钵坦啰”、“揭谛揭谛波啰僧揭谛”等等经咒念得甚熟倒也不以为奇。童姥道:“你背负着我向西疾奔口中大声念诵这套口诀。”虚竹依言而为不料只念得三个字第四个“浮”字便念不出声须得停一停脚步换一口气才将第四个字念了出来。童姥举起手掌在他头顶拍下骂道:“不中用的小和尚第一句便背不好。”这一下虽然不重却正好打在他“百会穴”上。虚竹身子一晃只觉得头晕脑胀再念歌诀时到第四个字上又是一窒童姥又是一掌拍下。

    虚竹心下甚奇:“怎么这个‘浮’字总是不能顺顺当当的吐出?”第三次又念时自然而然的一提真气那‘浮’字便冲口喷出。童姥笑道:“好家伙过了一关!”原来这歌诀的字句与声韵呼吸之理全然相反平心静气的念诵已是不易出口奔跑之际更加难以出声念诵这套歌诀其实是调匀真气的法门。到得午时童姥命虚竹将她放下手指一弹一粒石子飞上天去打下一只乌鸦来饮了鸦血便即练那“八荒**唯我独尊功”。她此时已回复到十七岁时的功力与李秋水相较虽然大大不如弹指杀鸦却是轻而易举。童姥练功已毕命虚竹负起要他再诵歌诀顺背已毕再要他倒背。这歌诀顺读已拗口之极倒读时更是逆气顶喉搅舌绊齿但虚竹凭着一股毅力不到天黑居然将第一路掌法的口诀不论顺念倒念都已背得朗朗上口全无窒滞。童姥很是喜欢说道:“小和尚倒也亏得你了……啊哟……啊哟!”突然间语气大变双手握拳在虚竹头顶上猛擂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小贼你……你一定和她做下了不可告人之事我一直给你瞒在鼓里。小贼你还要骗我么?你……你怎对得住我?”虚竹大惊忙将她放下地来问道:“前辈你……你说什么?”童姥的脸已涨成紫色泪水滚滚而下叫道:“你和李秋水这贱人私通了是不是?你还想抵赖?还不肯认?否则的话她怎能将‘小无相功’传你?小贼你……你瞒得我好苦。”虚竹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小无相功’?”童姥一呆随即定神拭干了眼泪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师父对我不住。”

    原来虚竹背诵歌诀之时在许多难关上都迅通过倒背时尤其显得流畅童姥猛地里想起那定是修习了“小无相功”之故。她与无崖子、李秋水三人虽是一师相传但各有各的绝艺三人所学颇不相同那“小无相功”师父只传了李秋水一人是她的防身神功威力极强当年童姥数次加害李秋水皆靠“小无相功”保住性命。童姥虽然不会此功但对这门功夫行使时的情状自是十分熟悉这时现虚竹身上不但蕴有此功而且功力深厚惊怒之下竟将虚竹当作无崖子将他拍打起来。待得心神清醒想起无崖子背着自己和李秋水私通勾结又是恼怒又是自伤。这天晚上童姥不住口的痛骂无崖子和李秋水。虚竹听她骂得虽然恶毒但伤痛之情其实更胜于愤恨想想也不禁代她难过劝道:“前辈人生无常无常是苦一切烦恼皆因贪嗔痴而起。前辈只须离此三毒不再想念你的师弟也不去恨你的师妹心中便无烦恼了。”童姥怒道:“我偏要想念你那没良心的师父偏要恨那不怕丑的贱人。我心中越是烦恼越是开心。”虚竹摇了摇头不敢再劝了。次日童姥又教他第二路掌法的口诀。如此两人一面赶路一面练功不辍。到得第五日傍晚但见前面人烟稠密来到了一座大城。童姥道:“这便是西夏都城灵州你还有一路口诀没念熟今日咱们要宿在灵州之西明日更向西奔出二百里然后绕道回来。”虚竹道:“咱们到灵州去么?”童姥道:“当然是去灵州不到灵州怎能说深入险地?”又过了一日虚竹已将六路“天山折梅手”的口诀都背得滚瓜烂熟。童姥便在旷野中传授他应用之法。她一腿已断只得坐在地下和虚竹拆招。这“天山折梅手”虽然只有六路但包含了逍遥派武学的精义掌法和擒拿手之中含蕴有剑法、刀法、鞭法、枪法、抓法、斧法等等诸般兵刃的绝招变法繁复虚竹一时也学不了那许多。童姥道:“我这‘天山折梅手’是永远学不全的将来你内功越高见识越多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之中。好在你已学会了口诀以后学到什么程度全凭你自己了。”虚竹道:“晚辈学这路武功只是为了保护前辈之用待得前辈回功归元大功告成晚辈回到少林寺便要设法将前辈所授尽数忘却重练少林寺本门功夫了。”

    童姥向他左看右看神色十分诧异似乎看到了一件希奇已极的怪物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这天山折梅手岂是任何少林派的武功所能比得?你舍玉取瓦愚不可及。但要你这小和尚忘本可真不容易。你合眼歇一歇天黑后咱们便进灵州城去罢!”

    到了二更时分童姥命虚竹将她负在背上奔到灵州城外跃过护城河后翻上城墙轻轻溜下地来。只见一队队的铁甲骑兵高举火把来回巡逻兵强马壮军威甚盛。虚竹这次出寺下山路上见到过不少宋军与这些西夏国剽悍勇武的军马相比那是大大不及了。

    童姥轻声指点命他贴身高墙之下向西北角行去走出三里有余只见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后重重叠叠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顶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虚竹见这些大屋的屋顶依稀和少林寺相似但富丽堂皇更有过之低声道:“阿弥陀佛这里倒有一座大庙。”童姥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小和尚好没见识这是西夏国的皇宫却说是座大庙。”虚竹吓了一跳道:“这是皇宫么?咱们来干什么?”童姥道:“托庇皇帝的保护啊。李秋水找不到我尸体知我没死便是将地皮都翻了过来也要找寻我的下落。方圆二千里内大概只有一个地方她才不去找那便是她自己的家里。”虚竹道:“前辈真想得聪明咱们多挨得一日前辈的功力便增加一年。那么咱们便到你师妹的家里去罢。”童姥道:“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小心有人过来。”虚竹缩身躲入墙角只见四个人影自东向西掠来跟着又有四个人影自西边掠来八个人交叉而过轻轻拍了一下手掌绕了过去。瞧这八人身形矫捷显然武功不弱。童姥道:“御前护卫巡查过了快翻进宫墙过不片刻又有巡查过来。”虚竹见了这等声势不由得胆怯道:“皇宫中高手这么多要是给他们见到了那可糟糕。咱们还是到你师妹家里去罢。”童姥怒道:“我早说过这里就是她家。”虚竹道:“你又说这里是皇宫。”童姥道:“傻和尚这贱人是皇太妃皇宫便是她的家了。”这句话当真大出虚竹的意料之外他做梦也想不到李秋水竟会是西夏国的皇太妃一呆之下又见有四个人影自北而南的掠来。待那四人掠过虚竹道:“前……”只说出一个“前”字童姥已伸手按住他嘴巴一怔之下只见高墙之后又转出四个人来悄没声的巡了过去。这四人突如其来教人万万料想不到这黑角落中竟会躲得有人。等这四人走远童姥在他背上一拍道:“从那条小弄中进去。”虚竹见了适才那十六人巡宫的声势知已身入奇险之地若没童姥的指点便想立即退出也非给这许多御前护卫见不可当下便依言负着她走进小弄。小弄两侧都是高墙其实是两座宫殿之间的一道空隙。

    穿过这条窄窄的通道在牡丹花丛中伏身片刻候着八名御前护卫巡过穿入了一大片假山之中。这一片假山蜿蜒而北绵延五六十丈。虚竹每走出数丈便依童姥的指示停步躲藏说也奇怪每次藏身之后不久必有御前护卫巡过倒似童姥是御前护卫的总管什么地方有人巡查什么时候有护卫经过她都了如指掌半分不错。如此躲躲闪闪的行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前后左右的房舍已矮小简陋得多御前护卫也不再现身。童姥指着左前方的一所大石屋道:“到那里去。”虚竹见那石屋前有老大一片空地月光如水照在这片空地之上四周无遮掩之物当下提一口气飞奔而前。只见石屋墙壁均是以四五尺见方的大石块砌成厚实异常大门则是一排八根原棵松树削成半边而钉合。童姥道:“拉开大门进去!”虚竹心中怦怦乱跳颤声道:“你……你师妹住……住在这里?”想起李秋水的辣手实在不敢进去。童姥道:“不是。拉开了大门。”虚竹握住门上大铁环拉开大门只觉这扇门着实沉重。大门之后紧接着又有一道门一阵寒气从门内渗了出来。其时天时渐暖高峰虽仍积雪平地上早已冰融雪消花开似锦绣但这道内门的门上却结了一层薄薄白霜。童姥道:“向里推。”虚竹伸手一推那门缓缓开了只开得尺许一条缝便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堆满了一袋袋装米麦的麻袋高与屋顶相接显是一个粮仓左侧留了个窄窄的通道。他好生奇怪低声问道:“这粮仓之中怎地如此寒冷?”童姥笑道:“把门关上。咱们进了冰库看来是没事了!”虚竹奇道:“冰库?这不是粮仓么?”一面说一面将两道门关上了。童姥心情甚好笑道:“进去瞧瞧。”

    两道门一关上仓库中黑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虚竹摸索着从左侧进去越到里面寒气越盛左手伸将出去碰到了一片又冷又硬、湿漉漉之物显然是一大块坚冰。正奇怪间童姥已晃亮火折霎时之间虚竹眼前出现了一片奇景只见前后左右都是一大块、一大块割切得方方正正的大冰块火光闪烁照射在冰块之上忽青忽蓝甚是奇幻。童姥道:“咱们到底下去。”她扶着冰块右腿一跳一跳当先而行在冰块间转了几转从屋角的一个大洞中走了下去。虚竹跟随其后只见洞下是一列石阶走完石阶下面又是一大屋子的冰块。童姥道:“这冰库多半还有一层。”果然第二层之下又有一间大石室也藏满了冰块。童姥吹熄火折坐了下来道:“咱们深入地底第三层了那贱人再鬼灵精也未必能找得到童姥。”说着长长的吁了口气。几日来她脸上虽然显得十分镇定心中却着实焦虑西夏国高手如云深入皇宫内院而要避过众高手的耳目一半固须机警谨慎一半却也全凭运气;直到此刻方始略略放心。虚竹叹道:“奇怪奇怪!”童姥道:“奇怪什么?”虚竹道:“这西夏国的皇宫居然将这许多不值分文的冰块窖藏了起来那有什么用?”童姥笑道:“这冰块这时候不值分文到了炎夏那便珍贵得很了。你倒想想盛暑之时太阳犹似火蒸炭焙人人汗出如浆要是身边放上两块大冰莲子绿豆汤或是薄荷百合汤中放上几粒冰珠滋味如何?”虚竹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妙极妙极!只不过将这许多大冰块搬了进来贮藏花的功夫力气着实不小那不是太也费事么?”童姥更是好笑说道:“做皇帝的一呼百诺要什么有什么他还会怕什么费事?你道要皇帝老儿自己动手将这些大冰块推进冰库来吗?”虚竹点头道:“做皇帝也是享福得紧了。只不过此生享福太多福报一尽来生就未必好了。前辈你从前来过这里么?怎么这些御前护卫什么时候到何处巡查你一切全都清清楚楚?”童姥道:“这皇宫我自然来过的。我找这贱人的晦气岂只来过一次?那些御前护卫呼吸粗重十丈之外我便听见了那有什么希奇。”虚竹道:“原来如此。前辈你天生神耳当真非常人可及。”童姥道:“什么天生神耳?那是练出来的功夫。”虚竹听到“练出来的功夫”六字猛地想起冰库中并无飞禽走兽难获热血不知她如何练功?又想仓库中粮食倒极多但冰库中无法举火难道就以生米、生麦为食?童姥听他久不作声问道:“你在想什么?”虚竹说了童姥笑道:“你道那些麻袋中装的是粮食么?那都是棉花免得外边热气进来融了冰块。嘿嘿你吃棉花不吃?”虚竹道:“如此说来我们须得到外面去寻食了?”童姥道:“御厨中活鸡活鸭那还少了?不过鸡鸭猪羊之血没什么灵气不及雪峰上的梅花鹿和羚羊。咱们这就到御花园去捉些仙鹤、孔雀、鸳鸯、鹦鹉之类来我喝血你吃肉那就对付了。”虚竹忙道:“不成不成。小僧如何能杀生吃荤?”心想童姥已到了安全之所不必再由自己陪伴说道:“小僧是佛门子弟不能见你残杀众生我……我这就要告辞了。”童姥道:“你到哪里去?”虚竹道:“小僧回少林寺去。”童姥大怒道:“你不能走须得在这里陪我等我练成神功取了那贱人性命这才放你。”虚竹听她说练成神功之后要杀李秋水更加不愿陪着她造恶业站起身来说道:“前辈小僧便要劝你你也一定是不肯听的。何况小僧知识浅薄笨嘴笨舌也想不出什么话来相劝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得放手时且放手罢。”一面说一面走向石阶。

    童姥喝道:“给我站住我不许你走。”

    虚竹道:“小僧要去了!”他本想说“但愿你神功练成”但随及想到她神功一成不但李秋水性命危险而乌老大这些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以及慕容复、段誉等等只怕要个个死于非命越想越怕伸足跨上了石阶。突然间双膝一麻翻身跌倒跟着腰眼里又是一酸全身动弹不得知道是给童姥点了穴道。黑暗中她身子不动凌空虚点便封住了自己要穴看来在这高手之前自己只有听由摆布全无反抗的余地。他心中一静便念起经来:“修道苦至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诉。经云:逢苦不忧识达故也……”童姥插口道:“你念的是什么鬼经?”虚竹道:“善哉善哉!这是菩提达摩的《入道四行经》。”童姥道:“达摩是你少林寺的老祖宗我只道他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哪知道婆婆妈妈是个没骨气的臭和尚。”虚竹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前辈不可妄言。”童姥道:“你这鬼经中言道修道时逢到困苦那是由于往昔宿作要甘心受之都无怨诉。那么无论旁人如何厉害的折磨你你都甘心受之、都无怨诉么?”虚竹道:“小僧修为浅薄于外魔侵袭、内魔萌生之际只怕难以抗御。”童姥道:“现下你本门少林派的功夫是一点也没有了逍遥派的功夫又只学得一点儿有失无得糟糕之极。你听我的话我将逍遥派的神功尽数传你那时你无敌于天下岂不光彩?”虚竹双手合十又念经道:“众生无我苦乐随缘。纵得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童姥喝道:“呸呸胡说八道。你武功低微处处受人欺侮好比现下你给我封住了穴道我要打你骂你你都反抗不得。又如我神功未成只好躲在这里让李秋水那贱人在外面强凶霸道。你师父给你这幅图画还不是叫你求人传授武功收拾丁春秋这小鬼?这世界上强的欺侮人弱的受人欺侮你想平安快乐便非做天下第一强者不可。”虚竹念经道:“世人长迷处处贪着名之为求。禅师悟真理与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三界皆苦谁而得安?经曰: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虚竹虽无才辩这经文却是念得极熟。这篇《入道四行经》是昙琳所笔录那昙琳是达摩自南天竺来华后所收弟子经中记的是达摩祖师的微言法语也只寥寥数百字是少林寺众僧所必读。他随口而诵却将童姥的话都一一驳倒了。童姥生性最是要强好胜数十年来言出法随座下侍女仆妇固然无人敢顶她一句嘴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桀傲不驯的奇人异士也是个个将她奉作天神一般今日却给这小和尚驳得哑口无言。她大怒之下举起右掌便向虚竹顶门拍了下去。手掌将要碰到他脑门的“百会穴”上突然想起:“我将这小和尚一掌击毙他无知无觉仍然道是他这片歪理对而我错了哼哼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当即收回手掌自行调息运功。过得片刻她跳上石阶推门而出折了一根树枝支撑径往御花园中奔去。这时她功力已十分了得虽断了一腿仍然身轻如叶一众御前护卫如何能够知觉?在园中捉了两头白鹤两头孔雀回入冰库。虚竹听得她出去又听到她回来再听到禽鸟的鸣叫之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既无法可施也只有任之自然。次日午时将届冰库中无昼无夜一团漆黑。童姥体内真气翻涌知道练功之时将届便咬开一头白鹤的咽喉吮吸其血。她练完功后又将一头白鹤的喉管咬开。虚竹听到声音劝道:“前辈这头鸟儿你留到明天再用罢何必多杀一条性命?”童姥笑道:“我是好心弄给你吃的。”虚竹大惊道:“不不!小僧万万不吃。”童姥左手伸出拿住了他下颏虚竹无法抗御嘴巴自然而然的张了开来。童姥倒提白鹤将鹤血都灌入了他口中。虚竹只觉一股炙热的血液顺喉而下拚命想闭住喉咙但穴道为童姥所制实是不由自主心中又气又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童姥灌罢鹤血右手抵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助他真气运转随即又点了他“关元”、“天突”两穴令他无法呕出鹤血嘻嘻笑道:“小和尚你佛家戒律不食荤腥这戒是破了罢?一戒既破再破二戒又有何妨?哼世上有谁跟我作对我便跟他作对到底。总而言之我要叫你做不成和尚。”虚竹甚是气苦说不出话来。

    童姥笑道:“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你一心要遵守佛戒那便是‘求’了求而不得心中便苦。须得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佛戒能遵便遵不能遵便不遵那才叫做‘无求’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童姥已回复到八十几岁时的功力出入冰库和御花园时直如无形鬼魅若不是忌惮李秋水早就已离开皇宫他去了。她每日喝血练功之后总是点了虚竹的穴道将禽兽的鲜血生肉塞入他腹中待过得两个时辰虚竹肚中食物消化净尽无法呕出这才解开他穴道。虚竹在冰库中被迫茹毛饮血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实是苦恼不堪只有诵念经文中“逢苦不忧识达故也”的句子强自慰解。这一日童姥又听他在唠唠叨叨的念什么“修道苦至当念往劫”什么“甘心受之都无怨诉”冷笑道:“你是兔鹿鹤雀什么荤腥都尝过了还成什么和尚?还念什么经?”虚竹道:“小僧为前辈所逼迫非出自愿就不算破戒。”童姥冷笑道:“倘若无人逼迫你自己是决计不破戒的?”虚竹道:“小僧洁身自爱决不敢坏了佛门的规矩。”童姥道:“好咱们便试一试。”这日便不逼迫虚竹喝血吃肉。虚竹甚喜连声道谢。次日童姥仍不强他吃肉饮血。虚竹只饿得肚中咕咕直响说道:“前辈你神功即将练成已不须小僧伺候了。小僧便欲告辞。”童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肚饿得紧那么相烦前辈找些青菜白饭充饥。”童姥道:“那倒可以。”便即点了他的穴道使他无法逃走自行出去。过不多时回到冰库中来。虚竹只闻到一阵香气扑鼻登时满嘴都是馋涎。托托托三声童姥将三只大碗放在他的面前道:“一碗红烧肉一碗清蒸肥鸡一碗糖醋鲤鱼快来吃罢!”虚竹惊道:“阿弥陀佛小僧宁死不吃。”三大碗肥鸡鱼肉的香气不住冲到他鼻中他强自忍住自管念经。童姥挟起碗中鸡肉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赞美虚竹却只念佛。

    第三日童姥又去御厨中取了几碗荤菜来火腿、海参、熊掌、烤鸭香气更是浓郁。虚竹虽然饿得虚弱无力却始终忍住不吃。童姥心想:“在我跟前你要强好胜是决计不肯取食的。”于是走出冰库之外半日不归心想:“只怕你非偷食不可。”哪知回来后将这几碗菜肴拿到光亮下一看竟然连一滴汤水也没动过。到得第九日时虚竹念经的力气也没了只咬些冰块解渴却从不伸手去碰放在面前的荤腥。童姥大怒伸手抓住他的胸口将一碗红烧肘子一块块的塞入他口中。她虽然强着虚竹吃荤却知这场比拚终于是自己输了狂怒之下劈劈拍拍的连打了他三四十个耳光喝骂:“死和尚你和姥姥作对要知道姥姥的厉害!”虚竹不嗔不怒只轻轻念佛。此后数日之中童姥总是大鱼大肉去灌他。虚竹逆来顺受除了念经便是睡觉。

    这一日睡梦之中虚竹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这香气既非佛像前烧的檀香也不是鱼肉的菜香只觉得全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之中又觉得有一样软软的物事靠在自己胸前他一惊而醒伸手去一摸着手处柔腻温暖竟是一个不穿衣服之人的身体。他大吃一惊道:“前辈你……你怎么了?”那人道:“我……我在什么地方啊?怎地这般冷?”喉音娇嫩是个少女声音绝非童姥。虚竹更加惊得呆了颤声问道:“你……你……是谁?”那少女道:“我……我……好冷你又是谁?”说着便往虚竹身上靠去。

    虚竹待要站起身来相避一撑持间左手扶住了那少女的肩头右手却揽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虚竹今年二十四岁生平只和阿紫、童姥、李秋水三个女人说过话这二十四年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念经参禅。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虚竹虽然谨守戒律每逢春暖花开之日亦不免心头荡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像当然怪诞离奇莫衷一是更是从来不敢与师兄弟提及。此刻双手碰到了那少女柔腻娇嫩的肌肤一颗心简直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却是再难释手。

    那少女嘤咛一声转过身来伸手勾住了他头颈。虚竹但觉那少女吹气如兰口脂香阵阵袭来不由得天旋地转全身抖颤声道:“你……你……你……”那少女道:“我好冷可是心里又好热。”虚竹难以自己双手微一用力将她抱在怀里。那少女“唔唔”两声凑过嘴来两人吻在一起。虚竹所习的少林派禅功已尽数为无崖子化去定力全失他是个未经人事的壮男当此天地间第一大诱惑袭来之时竟丝毫不加抗御将那少女愈抱愈紧片刻间神游物外竟不知身在何处。那少女更是热情如火将虚竹当作了爱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虚竹欲火渐熄大叫一声:“啊哟!”要待跳起身来。但那少女仍紧紧搂抱着他腻声道:“别……别离开我。”虚竹神智清明也只一瞬间事随即又将那少女抱在怀中轻怜密爱竟无厌足。两人缠在一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少女道:“好哥哥你是谁?”这六个字娇柔婉转但在虚竹听来宛似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我……我大大的错了。”那少女道:“你为什么大大的错了?”虚竹结结巴巴的无法回答只道:“我……我是……”突然间胁下一麻被人点中了穴道跟着一块毛毡盖上来那**的少女离开了他的怀抱。虚竹叫道:“你……你别走别走!”黑暗中一人嘿嘿嘿的冷笑三声正是童姥的声音。虚竹一惊之下险些晕去瘫软在地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耳听得童姥抱了那少女走出冰库。

    过不多时童姥便即回来笑道:“小和尚我让你享尽了人间艳福你如何谢我?”虚竹道:“我……我……”心中兀自浑浑沌沌说不出话来。童姥解开他穴道笑道:“佛门子弟要不要守淫戒?这是你自己犯呢?还是被姥姥逼迫?你这口是心非、风流好色的小和尚你倒说说是姥姥赢了还是你赢了?哈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响得意之极。虚竹心下恍然知道童姥为了恼他宁死不肯食荤却去掳了一个少女来诱得他破了淫戒不由得又是悔恨又是羞耻突然间纵起身来脑袋疾往坚冰上撞去砰的一声大响掉在地下。童姥大吃一惊没料到这小和尚性子如此刚烈才从温柔乡中回来便图自尽忙伸手将他拉起一摸之下幸好尚有鼻息但头顶已撞破一洞汩汩流血忙替他裹好了伤喂以一枚“九转熊蛇丸”骂道:“你疯了?若不是你体内已有北冥真气这一撞已然送了你的小命。”虚竹垂泪道:“小僧罪孽深重害人害己再也不能做人了。”童姥道:“嘿嘿要是每个和尚犯了戒便图自尽天下还有几个活着的和尚?”虚竹一怔想起自戕性命乃是佛门大戒自己愤激之下竟又犯了一戒。他倚在冰块之上浑没了主意心中自怨自责却又不自禁的想起那少女来适才种种温柔旖旎之事绵绵不绝的涌上心头突然问道:“那……那位姑娘她是谁?”童姥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今年一十七岁端丽秀雅无双无对。”适才黑暗之中虚竹看不到那少女的半分容貌但肌肤相接柔音入耳想像起来也必是个十分容色的美女听童姥说她“端丽秀雅无双无对”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童姥微笑道:“你想她不想?”虚竹不敢说谎却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又叹了一口气。此后的几个时辰他全在迷迷糊糊中过去。童姥再拿鸡鸭鱼肉之类荤食放在他面前虚竹起了自暴自弃之心寻思:“我已成佛门罪人既拜入了别派门下又犯了杀戒、淫戒还成什么佛门弟子?”拿起鸡肉便吃只是食而不知其味怔怔的又流下泪来。童姥笑道:“率性而行是谓真人这才是个好小子呢。”再过两个时辰童姥竟又去将那**少女用毛毡裹了来送入他的怀中自行走上第二层冰窖让他二人留在第三层冰窖中。那少女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又做这怪梦了真叫我又是害怕又是……又是……”虚竹道:“又是怎样?”那少女抱着他的头颈柔声道:“又是欢喜。”说着将右颊贴在他左颊之上。虚竹只觉她脸上热烘烘地不觉动情伸手抱了她纤腰。那少女道:“好哥哥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要说是梦为什么我清清楚楚知道你抱着我?我摸得到你的脸摸得到你的胸膛摸得到你的手臂。”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抚摸虚竹的面颊、胸膛又道:“要说不是做梦我怎么好端端的睡在床上突然间会……会身上没了衣裳到了这又冷又黑的地方?这里寒冷黑暗却又有一个你有一个你在等着我、怜我、惜我?”虚竹心想:“原来你被童姥掳来也是迷迷糊糊的神智不清。”只听那少女又柔声道:“平日我一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也要害羞怎么一到了这地方我便……我便心神荡漾不由自主?唉说是梦又不像梦说不像梦又像是梦。昨晚上做了这个奇梦今儿晚上又做难道……难道我真的和你是前世因缘么?好哥哥你到底是谁?”虚竹失魂落魄的道:“我……我是……”要说“我是和尚”这句话总是说不出口。那少女突然伸出手来按住了他嘴低声道:“你别跟我说我……我心里害怕。”虚竹抱着她身子的双臂紧了一紧问道:“你怕什么?”那少女道:“我怕你一出口我这场梦便醒了。你是我的梦中情郎我叫你‘梦郎’梦郎梦郎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她本来按在虚竹嘴上的手掌移了开去抚摸他眼睛鼻子似乎是爱怜又似是以手代目要知道他的相貌。那只温软的手掌摸上了他的眉毛摸到了他的额头又摸到了他头顶。

    虚竹大吃一惊:“糟糕她摸到了我的光头。”岂知那少女所摸到的却是一片短。原来虚竹在冰库中已二月有余光头上早已生了三寸来长的头。那少女柔声道:“梦郎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样厉害?为什么不说话?”

    虚竹道:“我……我跟你一样也是又快活又害怕。我玷污了你冰清玉洁的身子死一万次也报答不了你。”那少女道:“千万别这么说咱们是在做梦不用害怕。你叫我什么?”虚竹道:“嗯你是我的梦中仙姑我叫你‘梦姑’好么?”那少女拍手笑道:“好啊你是我的梦郎我是你的梦姑。这样的甜梦咱俩要做一辈子真盼永远也不会醒。”说到情浓之处两人又沉浸于美梦之中真不知是真是幻?是天上人间?过了几个时辰童姥才用毛毡来将那少女裹起带了出去。次日童姥又将那少女带来和虚竹相聚。两人第三日相逢迷惘之意渐去惭愧之心亦减恩爱无极尽情欢乐。只是虚竹始终不敢吐露两人何以相聚的真相那少女也只当是身在幻境一字不提入梦之前的情景。

    这三天的恩爱缠绵令虚竹觉得这黑暗的寒冰地窖便是极乐世界又何必皈依我佛别求解脱?

    第四日上虚竹吃了童姥搬来的熊掌、鹿肉等等美味之后料想她又要去带那少女来和自己温存聚会不料左等右等童姥始终默坐不动。虚竹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坐立不定几次三番想出口询问却又不敢。

    如此挨了两个多时辰童姥对他的局促焦灼种种举止一一听在耳里却毫不理睬。虚竹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前辈那姑娘是……是皇宫中的宫女么?”童姥哼了一声并不答理。虚竹心道:“你不肯答我只好不问了。”但想到那少女的温柔情意当真是心猿意马无可羁勒强忍了一会只得央求道:“求求你做做好事跟我说了罢。”童姥道:“今日你别跟我说话明日再问。”虚竹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提。好容易挨到次日食过饭后虚竹道:“前辈……”童姥道:“你想知道那姑娘是谁有何难处?便是你想日日夜夜都和她相聚再不分离那也是易事……”虚竹只喜得心痒难搔不知说什么好。童姥又道:“你到底想不想?”虚竹一时却不敢答应嗫嚅道:“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是。”童姥道:“我也不要你报答什么。只是我的‘八荒**唯我独尊功’再过几天便将练成这几日是要紧关头半分松懈不得连食物也不能出外去取所有活牲口和熟食我都已取来。你要会那美丽姑娘须得等我大功告成之后。”虚竹虽然失望但知童姥所云确是实情好在为日无多这几天中只好苦熬相思了当下应道:“是!一凭前辈吩咐。”童姥又道:“我神功一成立时便要去找李秋水那贱人算帐。本来那贱人万万不是我的敌手但我不幸给这贱人断了一腿真气大受损伤;大仇是否能报也就没什么把握了。万一我死在她的手里没法带那姑娘给你那也是天意无可如何。除非……除非……”虚竹心中怦怦乱跳问道:“除非怎样?”童姥道:“除非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虚竹道:“晚辈武功低微又能帮得了什么?”童姥道:“我和那贱人决斗胜负相差只是一线。她要胜我固然甚难我要杀她却也并不容易。从今日起我再教你一套‘天山六阳掌’的功夫。待我跟那贱人斗到紧急当口你使出这路掌法来只须在那贱人身上一按她立刻真气宣泄非输不可。”虚竹心下好生为难寻思:“我虽犯了戒做不成佛门弟子但要我助她杀人这种恶事大违良心那是决计干不得的。”便道:“前辈要我相助一臂之力本属应当但你若因此而杀了她晚辈却是罪孽深重从此沉沦万劫不得生了。”童姥怒道:“嘿死和尚你和尚做不成了却仍是存着和尚心肠那像什么东西?像李秋水这等坏人杀了她有什么罪孽?”虚竹道:“纵是大奸大恶之人也应当教诲感化不可妄加杀害。”童姥更加怒气勃厉声道:“你不听我话休想再见那姑娘一面。你想想清楚罢。”虚竹黯然无语心中只是念佛。童姥听他半晌没再说话喜道:“你为了那个小美人儿只好答应了是不是?”虚竹道:“要晚辈为了一己欢娱却去损伤人命此事决难从命。就算此生此世再也难见那位姑娘也是前生注定的因果。宿缘既尽无可强求。强求尚不可何况为非作恶以求?那是更加不可了。”说了这番话后便念经道:“宿因所构缘尽还无。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话虽如此说但想到从此不能再和那少女相聚心下自是黯然。童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练不练天山六阳掌?”虚竹道:“实是难以从命前辈原谅。”童姥怒道:“那你给我滚出去罢滚得越远越好。”虚竹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说道:“前辈保重。”想起和她一场相聚虽然给她引得自己破戒做不成和尚但也因此而得遇“梦姑”内心深处总觉童姥对自己的恩惠多而损害少临别时又不禁有些难过又道:“前辈多多保重晚辈不能再服侍你了。”转过身来走上了石阶。他怕童姥再点他穴道阻他离去一踏上石阶立即飞身而上胸口提了北冥真气顷刻间奔到了第二层冰窖跟着又奔上第一层伸手便去推门。他右手刚碰到门环突觉双腿与后心一痛叫声:“啊哟!”知道又中了童姥的暗算身子一晃之间双肩之后两下针刺般的疼痛登时翻身摔倒。只听童姥阴恻恻的道:“你已中了我所的暗器知不知道?”虚竹但觉伤口处阵阵麻痒又是针刺般的疼痛直如万蚁咬啮说道:“自然知道。”童姥冷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暗器?这是‘生死符’!”

    虚竹耳朵中嗡的一声登时想起了乌老大等一干人一提到“生死符”便吓得魂不附体的情状。他只道“生死符”是一张能制人死命的文件之类哪想到竟是一种暗器乌老大这群人个个凶悍狠毒却给“生死符”制得服服贴贴这暗器的厉害可想而知。只听童姥又道:“生死符入体之后永无解药。乌老大这批畜生反叛缥缈峰便是不甘永受生死符所制想要到灵鹫宫去盗得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群狗贼痴心妄想他们的狗屁春秋大梦你姥姥生死符的破解之法岂能偷盗而得?”虚竹只觉伤处越痒越厉害而且奇痒渐渐深入不到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起痒来真想一头便在墙上撞死了胜似受这煎熬之苦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童姥说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两字是什么意思?这会儿懂得了罢?”虚竹心中说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没说话的丝毫力气。童姥又道:“适才你临去之时说了两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语之中颇有关切之意你小子倒也不是没有良心。何况你救过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赏有罚你毕竟跟乌老大他们那些混蛋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种下生死符那是罚可是又给你除去那是赏。”

    虚竹呻吟道:“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挟要我干那……干那伤天害理之事我……我宁死不……不……不……不……”这“宁死不屈”的“屈”字却始终说不出口。童姥冷笑道:“哼瞧你不出倒是条硬汉子。可是你为什么哼哼唧唧的说不出话?你可知那安洞主为什么说话口吃?”虚竹惊道:“他当年也是中了你的生……生……以致痛得口……口……口……”童姥道:“你知道就好了。这生死符一作一日厉害一日奇痒剧痛递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后逐步减退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每年我派人巡行各洞各岛赐以镇痛止痒之药这生死符一年之内便可不。”

    虚竹这才恍然众洞主、岛主所以对童姥的使者敬若神明甘心挨打乃是为了这份可保一年平安的药剂。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终身也只好受她如牛马一般的役使?童姥和他相处将近三月已摸熟了他的脾气知他为人外和内刚虽然对人极是谦和内心却十分固执决不肯受人要胁而屈服说道:“我说过的你跟乌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会每年给你服一次药镇痛止痒使你整日价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给我种了九张生死符我可以一举给你除去斩草除根永无后患。”

    虚竹道:“如此多……多……多……”那个“谢”字始终说不出口。当下童姥给他服了一颗药丸片刻间痛痒立止。童姥道:“要除去这生死符的祸胎须用掌心内力。我这几天神功将成不能为你消耗元气我教你运功出掌的法门你便自行化解罢。”虚竹道:“是。”童姥便即传了他如何将北冥真气自丹田经由天枢、太乙、梁门、神封、神藏诸穴通过曲池、大陵、阳豁而至掌心这真气自足经脉通至掌心的法门是她逍遥派独到的奇功再教他将这真气吞吐、盘旋、挥洒、控纵的诸般法门。虚竹练了两日已然纯熟。童姥又道:“乌老大这些畜生人品虽差武功却着实不低。他们所交往的狐群狗党之中也颇有些内力深湛的家伙但没一个能以内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那是什么缘故?”她顿了一顿明知虚竹回答不出接着便道:“只因我种入他们体内的生死符种类既各各不同所使手法也大异其趣。他如以阳刚手法化解了一张生死符未解的生死符如是在太阳、少阳、阳明等经脉中的感到阳气力道剧增盘根纠结深入脏腑即便不可收拾。他如以阴柔之力化解罢太阴、少阴、厥阴经脉中的生死符又会大大作怪。更何况每一张生死符上我都含有分量不同的阴阳之气旁人如何能解?你身上这九张生死符须以九种不同的手法化解。”当下传了他一种手法待他练熟之后便和他拆招以诸般阴毒繁复手法攻击命他以所学手法应付。

    童姥又道:“我这生死符千变万化你下手拔除之际也须随机应变稍有差池不是立刻气窒身亡便是全身瘫痪。须当视生死符如大敌全力以赴半分松懈不得。”虚竹受教苦练但觉童姥所传的法门巧妙无比气随意转不论她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来均能以这法门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蕴猛烈反击的招数。他越练越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能令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魂飞魄散确有它无穷的威力若不是童姥亲口传授哪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将九种法门练熟。

    童姥甚喜说道:“小……小子倒还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制服生死符便须知道种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什么东西?”虚竹一怔道:“那是一种暗器。”童姥道:“不错是暗器然而是怎么样的暗器?像袖箭呢还是像钢镖?像菩提子呢还是像金针?”虚竹寻思:“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虽然又痛又痒摸上去却无影无踪实在不知是什么形状。”一时难以回答。

    童姥道:“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个仔细。”想到这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暗器虚竹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觉一阵冰冷那暗器轻飘飘地圆圆的一小片只不过是小指头大小边缘锋锐其薄如纸。虚竹要待细摸突觉手掌心中凉飕飕地过不多时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惊童姥又没伸手来夺这暗器怎会自行变走?当真是神出鬼没不可思议叫道:“啊哟!”心想:“糟糕糟糕!生死符钻进我手掌心去了。”童姥道:“你明白了么?”虚竹道:“我……我……”童姥道:“我这生死符乃是一片圆圆的薄冰。”虚竹“啊”的一声叫登时放心这才明白原来这片薄冰为掌中热力所化因此顷刻间不知去向他掌心内力煎熬如炉将冰化而为汽竟连水渍也没留下。童姥说道:“要学破解生死符的法门须得学会如何射而要学射自然先须学制炼。别瞧这小小的一片薄冰要制得其薄如纸不穿不破却也大非容易。你在手掌中放一些水然后倒运内力使掌心中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清水自然凝结成冰。”当下教他如何倒运内力怎样将刚阳之气转为阴柔。无崖子传给他的北冥真气原是阴阳兼具虚竹以往练的都是阳刚一路但内力既有底子只要一切逆其道而行便是倒也不是难事。

    生死符制成后童姥再教他射的手劲和认穴准头在这片薄冰之上如何附着阳刚内力又如何附着阴柔内力又如何附以三分阳、七分阴或者是六分阴、四分阳虽只阴阳二气但先后之序既异多寡之数又复不同随心所欲变化万千。虚竹又足足花了三天时光这才学会。童姥喜道:“小子倒也不笨学得挺快这生死符的基本功夫你已经学会了。说到变化精微认穴无讹那是将来的事了。”第四日上童姥命他调匀内息双掌凝聚真气说道:“你一张生死符中在右腿膝弯内侧‘阴陵泉’穴上你右掌运阳刚之气以第二种法门急拍左掌运阴柔之力以第七种手法缓缓抽拔。连拔三次便将这生死符中的热毒和寒毒一起化解了。”虚竹依言施为果然“阴陵泉”穴上一团窒滞之意霍然而解关节灵活说不出的舒适。

    童姥一一指点虚竹一一化解。终于九张生死符尽数化去虚竹不胜之喜。童姥叹了口气说道:“明日午时我的神功便练成了。收功之时千头万绪凶险无比今日我要定下心来好好的静思一番你就别再跟我说话以免乱我心曲。”虚竹应道:“是。”心想:“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居然整整三个月过去了。”便在这时候忽听得一个蚊鸣般的微声钻入耳来:“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小妹想念你得紧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里却不出来相见?那不是太见外了吗?”

    这声音轻细之极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却不是李秋水是谁?

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头万事俱空

    虚竹一惊之下叫道:“啊哟不好了她……她……”童姥喝道:“大惊小怪干什么?”虚竹低声道:“她……她寻到了。”童姥道:“她虽知道我进了皇宫却不知我躲在何处。皇宫中房舍千百她一间间的搜去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搜得到这儿。”虚竹这才放心舒了口气说道:“只消挨过明日午时咱们便不怕了。”果然听得李秋水的声音渐渐远去终于声息全无。但过不到半个时辰李秋水那细声呼叫又钻进冰窖来:“好姊姊你记不记得无崖子师哥啊?他这会儿正在小妹宫中等着你出来有几句要紧话儿要对你说。”

    虚竹低声道:“胡说八道无崖子前辈早已仙去了你……你别上她的当。”童姥说道:“咱们便在这里大喊大叫她也听不见。她是在运使‘传音搜魂**’想逼我出去。她提到无崖子什么的只是想扰乱我的心神我怎会上她的当?”

    但李秋水的说话竟无休无止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说下去一会儿回述从前师门同窗学艺时的情境一会儿说无崖子对她如何铭心刻骨的相爱随即破口大骂将童姥说成是天下第一淫荡恶毒、泼辣无耻的贱女人说道那都是无崖子背后骂她的话。虚竹双手按住耳朵那声音竟会隔着手掌钻入耳中说什么也拦不住。虚竹只听得心情烦躁异常叫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不信!”撕下衣上布片塞入双耳。童姥淡淡的道:“这声音是阻不住的。这贱人以高深内力送出说话。咱们身处第三层冰窖之中语音兀自传到布片塞耳又有何用?你须当平心静气听而不闻将那贱人的言语都当作是驴鸣犬吠。”虚竹应道:“是。”但说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定力逍遥派的功夫比之少林派的禅功可就差得远了虚竹的少林派功夫既失李秋水的话便不能不听听到她所说童姥的种种恶毒之事又不免将信将疑不知是真是假。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前辈你练功的时刻快到了罢?这是你功德圆满的最后一次练功事关重大听到这些言语岂不要分心?”童姥苦笑道:“你到此刻方知么?这贱人算准时刻知道我神功一成她便不是我的敌手是以竭尽全力来阻扰。”虚竹道:“那么你就暂且搁下不练行不行?在这般厉害的外魔侵扰之下再练功只怕有点……有点儿凶险。”童姥道:“你宁死也不肯助我对付那贱人却如何又关心我的安危?”虚竹一怔道:“我不肯助前辈害人却也决计不愿别人加害前辈。”

    童姥道:“你心地倒好。这件事我早已千百遍想过了。这贱人一面以‘传音搜魂**’乱我心神一面遣人率领灵獒搜查我的踪迹这皇宫四周早已布置得犹如铜墙铁壁相似。逃是逃不出去的。可是多躲得一刻却又多一分危险。唉也幸亏咱们深入险地到了她家里来否则只怕两个月之前便已给她见了那时我的功力低微无丝毫还手之力一听到她的‘传音搜魂**’早已乖乖的走了出去束手待缚。傻小子午时已到姥姥要练功了。”说着咬断了一头白鹤的头颈吮吸鹤血便即盘膝而坐。

    虚竹只听得李秋水的话声越来越惨厉想必她算准时刻今日午时正是她师姊妹两人生死存亡的大关头。突然之间李秋水语音变得温柔之极说道:“好师哥你抱住我嗯唔唔再抱紧些你亲我亲我这里。”虚竹一呆心道:“她怎么说起这些话来?”只听得童姥“哼”了一声怒骂:“贼贱人!”虚竹大吃一惊知道童姥这时正当练功的紧要关头突然分心怒骂那可凶险无比一个不对便会走火入魔全身经脉迸断。却听得李秋水的柔声昵语不断传来都是与无崖子欢爱之辞。虚竹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和那少女欢会的情景欲念大兴全身热血流动肌肤烫。但听得童姥喘息粗重骂道:“贼贱人师弟从来没真心喜欢你你这般无耻勾引他好不要脸!”虚竹惊道:“前辈她……她是故意气你激你你千万不可当真。”童姥又骂道:“无耻贱人他对你若有真心何以临死之前巴巴的赶上缥缈峰来将七宝指环传了给我?他又拿了一幅我十八岁那年的画像给我看是他亲手绘的他说六十多年来这幅画像朝夕陪伴着他跟他寸步不离。嘿你听了好难过罢……”她滔滔不绝的说将下去虚竹听得呆了。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假话?难道她走火入魔神智失常了么?猛听得砰的一声冰库大门推开接着又是开复门、关大门、关复门的声音。只听得李秋水嘶哑着嗓子道:“你说谎你说谎。师哥他……他……他只爱我一人。他绝不会画你的肖像你这矮子他怎么会爱你?你胡说八道专会骗人……”只听得砰砰砰接连十几下巨响犹如雷震一般在第一层冰窖中传将下来。虚竹一呆听得童姥哈哈大笑。叫道:“贼贱人你以为师弟只爱你一人吗?你当真想昏了头。我是矮子不错远不及你窈窕美貌可是师弟早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一生便只喜欢勾引英俊潇洒的少年。师弟说我到老仍是处*女之身对他始终一情不变。你却自己想想你有过多少情人了……”这声音竟然也是在第一层冰窖之中她什么时候从第三层飞身而至第一层虚竹全没知觉。又听得童姥笑道:“咱们姊妹几十年没见了该当好好亲热亲热才是。冰库的大门是封住啦免得别人进来打扰。哈哈你喜欢倚多为胜不妨便叫帮手进来。你动手搬开冰块啊!你传音出去啊!”一霎时间虚竹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童姥激怒了李秋水引得她进了冰窖随即投掷大冰块堵塞大门决意和她拚个生死。这一来李秋水在西夏国皇宫中虽有偌大势力却已无法召人入来相助。但她为什么不推开冰块?为什么不如童姥所说传音出去叫人攻打进来?想来不论是推冰还是传音都须分心使力童姥窥伺在侧自然会抓住机会立即加以致命的一击;又不然李秋水生性骄傲不愿借助外人定要亲手和情敌算帐。虚竹又想:往日童姥练功之时不言不动于外界事物似乎全无知觉今日却忍不住出声和李秋水争斗神功之成终于还差一日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不知今日这场争斗谁胜谁败倘若童姥得胜不知是否能逃出宫去明日补练?

    但听得第一层中砰砰嘭嘭之声大作显然童姥和李秋水正在互掷巨冰相攻。虚竹与童姥相聚三月虽然老婆婆喜怒无常行事任性令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朝夕都在一起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生怕她遭了李秋水的毒手当下走上第二层去。他刚上第二层便听李秋水喝道:“是谁?”砰嘭之声即停。虚竹屏气凝息不敢回答。童姥说道:“那是中原武林的第一风流浪子外号人称‘粉面郎君武潘安’你想不想见?”虚竹心道:“我这般丑陋的容貌哪里会有什么‘粉面郎君武潘安’的外号?唉前辈拿我来取笑了。”

    却听李秋水道:“胡说八道我是几十岁的老太婆了还喜欢少年儿郎么?什么‘粉面郎君武潘安’多半便是背着你东奔西跑的那个丑八怪小和尚。”提高声音叫道:“小和尚是你么?”虚竹心中怦怦乱跳不知是否该当答应。童姥叫道:“梦郎你是小和尚吗?哈哈梦郎人家把你这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儿郎说成是个小和尚真把人笑死了。”“梦郎”两字一传入耳中虚竹登时满脸通红惭愧得无地自容心中只道:“糟糕糟糕那姑娘跟我所说的话都给童姥听去了这些话怎可给旁人听到?啊哟我跟那姑娘说的那些话只怕……多半……或许……也给童姥听去了。那……那……”只听童姥又道:“梦郎你快回答我你是小和尚么?”虚竹低声道:“不是。”他这两个字说得虽低童姥和李秋水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童姥哈哈一笑说道:“梦郎你不用心焦不久你便可和你那梦姑相见。她为你相思欲狂这几天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就是在想念着你。你老实跟我说你想她不想?”虚竹对那少女一片情痴这几天虽在用心学练生死符的射和破解之法但一直想得她神魂颠倒突然听童姥问起不禁脱口而出:“想的!”李秋水喃喃的道:“梦郎梦郎原来你果然是个多情少年!你上来让我瞧瞧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是何等样的人物!”李秋水虽比童姥和无崖子年轻终究也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但这句话柔腻宛转虚竹听在耳里不由得怦然心动似乎霎时之间自己竟真的变成了“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但随即哑然:“我是个丑和尚怎说得上是什么风流浪子岂不是笑死人么?”跟着想起:“童姥大敌当前何以尚有闲情拿我来作弄取笑?其中必有深意。啊是了当日无崖子前辈要我继承逍遥派掌门人之时一再嫌我相貌难看后来苏星河前辈又道要克制丁春秋必须觅到一个悟性奇高而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当时我大惑不解此刻想来定是跟李秋水有些关连。无崖子前辈要我去找一个人指点武艺莫非便是找她?苏星河前辈曾说这人只喜欢美貌少年。”正凝思间突然火光一闪第一层冰窖中传出一星光亮接着便是呼呼之声大作。虚竹抢上石阶向上望去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都在急剧旋转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出密如联珠般的拍拍之声显是童姥和李秋水斗得正剧。冰上烧着一个火折出微弱的光芒。虚竹见二人身手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哪里分得出谁是童姥谁是李秋水?火折燃烧极快片刻间便烧尽了一下轻轻的嗤声过去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闻掌风呼呼。虚竹心下焦急:“童姥断了一腿久斗必定不利我如何助她一臂之力才好?不过童姥心狠手辣占了上风一定会杀了她师妹这可又不好了。何况这两人武功这样高我又怎能插得手下去?”只听得拍的一声大响童姥“啊”的一声长叫似乎受了伤。李秋水哈哈一笑说道:“师姊小妹这一招如何?请你指点。”突然厉声喝道:“往哪里逃!”

    虚竹蓦觉一阵凉风掠过听得童姥在他身边说道:“第二种法门出掌!”虚竹不明所以正想开口询问:“什么?”只觉寒风扑面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击了过来当下无暇思索便以童姥所授破解生死符的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黑暗中掌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随手以第七种手法化开。李秋水“咦”的一声喝道:“你是谁?何以会使天山六阳掌?是谁教你的?”虚竹奇道:“什么天山六阳掌?”李秋水道:“你还不认么?这第二招‘阳春白雪’和第七招‘阳关三叠’乃本门不传之秘你从何处学来?”虚竹又道:“阳春白雪?阳关三叠?”心中茫然一片似懂非懂隐隐约约间已猜到是上了童姥的当。

    童姥站在她身后冷笑道:“这位梦郎既负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之名自然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斗酒唱曲行令猜谜种种子弟的勾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因此才投合无崖子师弟的心意收了他为关门弟子要他去诛灭丁春秋清理门户。”李秋水朗声问道:“梦郎此言是真是假?”虚竹听她两人都称自己为“梦郎”又不禁面红耳赤童姥这番话前半段是假后半段是真既不能以“真”字相答却又不能说一个“假”字。那几种手法明明是童姥教了他来消解生死符的岂知李秋水竟称之为“天山六阳掌”?童姥要自己学“天山六阳掌”来对付她师妹自己坚决不学难道这几种手法便是“天山六阳掌”么?

    李秋水厉声道:“姑姑问你如何不理?”说着伸手往他肩头抓来。虚竹和童姥拆解招数甚熟而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应变一觉到李秋水的手指将要碰到自己肩头当即沉肩斜身反手往她手背按去。李秋水立即缩手赞道:“好!这招‘阳歌钩天’内力既厚使得也熟。无崖子师哥将一身功夫都传给了你是不是?”虚竹道:“他……他把功力都传给了我。”他说无崖子将“功力”都传给了他而不是说“功夫”这“功力”与“功夫”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大大不同。但李秋水心情激动之际自不会去分辨这中间的差别又问:“我师兄既收你为弟子你何以不叫我师叔?”虚竹劝道:“师伯、师叔你们两位既是一家人又何必深仇不解苦苦相争?过去的事大家揭过去也就是了。”

    李秋水道:“梦郎你年纪轻不知道老贼婆用心的险恶你站在一边……”她话未说完突然“啊”的一声呼叫却是童姥在虚竹身后突施暗袭向她偷击一掌。这一掌无声无息纯是阴柔之力两人相距又近李秋水待得觉待欲招架童姥的掌力已袭到胸前急忙飘身退后但终于慢了一步只觉气息闭塞经脉已然受伤。童姥笑道:“师妹姊姊这一招如何?请你指点。”李秋水急运内力调息竟不敢还嘴。童姥偷袭成功得理不让人单腿跳跃纵身扑上掌声呼呼的击去虚竹叫道:“前辈休下毒手!”便以童姥所传的手法挡住她击向李秋水的三掌。童姥大怒骂道:“小贼你用什么功夫对付我?”原来虚竹坚拒学练“天山六阳掌”童姥知道来日大难为了在缓急之际多一个得力助手便在教他破解生死符时将这六阳掌传授于他并和他拆解多时将其中的精微变化、巧妙法门一一倾囊相授。哪料得到此刻自己大占上风虚竹竟会反过来去帮李秋水?虚竹道:“前辈我劝你顾念同门之谊手下留情。”童姥怒骂:“滚开滚开!”李秋水得虚竹援手避过了童姥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说道:“梦郎我已不碍事你让开吧。”左掌拍出右掌一带左掌之力绕过虚竹身畔向童姥攻去。童姥心下暗惊:“这贱人竟然练成了‘白虹掌力’曲直如意当真了得。”当即还掌相迎。虚竹处身其间知道自己功夫有限实不足以拆劝只得长叹一声退了开去。

    但听得二人相斗良久劲风扑面锋利如刀虚竹抵挡不住正要退到第一二层冰窖之间的石阶上猛听得噗的一声响童姥一声痛哼给李秋水推得撞向坚冰。虚竹叫道:“罢手罢手!”抢上去连出两招“六阳掌”化开了李秋水的攻击。童姥顺势后跃蓦地里一声惨呼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直滚到二三层之间的石阶方停。

    虚竹惊道:“前辈前辈你怎么了?”急步抢下摸索着扶起童姥上身。只觉她双手冰冷一探她的鼻息竟然已没了呼吸。虚竹又是惊惶又是伤心叫道:“师叔你……你……你将师伯打死了你好狠心。”忍不住哭了出来。李秋水道:“这人奸诈得紧这一掌未必打得死她!”虚竹哭道:“还说没有死?她气也没有了前辈……师伯我劝你不要记恨记仇……”李秋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一晃而燃只见石阶上洒满了一滩滩鲜血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修练那“八荒**唯我独尊功”每日须饮鲜血但若逆气断脉反呕鲜血只须呕出小半酒杯立时便气绝身亡此刻石阶上一滩滩鲜血不下数大碗。李秋水知道这个自己痛恨了数十年的师姊终于是死了自不禁欢喜却又有些寂寞怆然之感。过了好一刻她才手持火折慢慢走下石阶幽幽的道:“姊姊你当真死了么?我可还不大放心。”走到距童姥五尺之处火折上出微弱光芒一闪一闪映在童姥脸上但见她满脸皱纹嘴角附近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神情甚是可怖。李秋水轻声道:“师姊我一生在你手下吃的苦头太多你别装假死来骗我上当。”左手一挥掌向童姥胸口拍了过去喀喇喇几声响童姥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虚竹大怒叫道:“她已命丧你手又何以再戕害她遗体?”眼见李秋水第二掌又已拍出当即挥掌挡住。李秋水斜眼相睨但见这个“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眼大鼻大耳大口大广额浓眉相貌粗野那里有半分英俊潇洒一怔之下认出便是在雪峰上负了童姥逃走的那个和尚右手一探便往虚竹肩头抓来。虚竹斜身避开说道:“我不跟你斗只是劝你别动你师姊的遗体。”

    李秋水连出四招虚竹已将天山六阳掌练得甚熟竟然一一格开挡架之中还隐隐蓄有坚实浑厚的反击之力。李秋水忽道:“咦!你背后是谁?”虚竹几乎全无临敌经验一惊之下回头去看只觉胸口一痛已给李秋水点中了穴道跟着双肩双腿的穴道也都给她点中登时全身麻软倒在童姥身旁惊怒交集叫道:“你是长辈却使诈骗人。”李秋水格格一笑道:“兵不厌诈今日教训教训你这小子。”跟着又指着他不住娇笑说道:“你……你……你这丑八怪小和尚居然自称什么‘中原第一风流浪子’……”突然之间拍的一声响李秋水长声惨呼后心“至阳穴”上中了一掌重手正是童姥所击。童姥跟着左拳猛击而出正中李秋水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出手抵挡斜身闪避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身子给一拳震飞摔在石阶之上手中火折也脱手飞出。童姥蓄势已久这一拳势道异常凌厉火折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直飞上第一层方才跌落。霎时之间第三层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听得童姥嘿嘿嘿冷笑不止。虚竹又惊又喜叫道:“前辈你没死么?好……好极了!”原来童姥功亏一篑终于没能练成神功而在雪峰顶上又被李秋水断了一腿功力大受损伤此番生死相搏斗到二百招后便知今日有败无胜待中了李秋水一掌之后劣势更显偏偏虚竹两不相助虽然阻住了李秋水乘胜追击却也使自己的诡计无法得售;情知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惨酷不堪一咬牙根硬生生受了一掌假装气绝而死。至于石阶上和她胸口嘴边的鲜血那是她预先备下的鹿血原是要诱敌人上钩之用。不料李秋水十分机警明明见她已然断气仍是再在她胸口印上一掌。童姥一不做二不休只得又硬生生的受了下来倘不是虚竹在旁阻拦李秋水定会接连出掌将她“尸身”打得稀烂那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幸得虚竹仁心相阻而李秋水见到这“中原第一风流浪子”的真面目后既感失望又是好笑疏了提防她虽知童姥狡狠却万万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坚忍。

    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逍遥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顷刻之间只觉全身各处穴道中同时麻痒惊惶之余已知此伤绝不可治叫道:“梦郎你行行好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这时上面忽然隐隐有微光照射下来只见李秋水全身颤抖一伸手抓去了脸上蒙着的白纱手指力抓自己面颊登时血痕斑斑叫道:“梦郎你……你快一拳打死了我。”童姥冷笑道:“你点了他穴道却又要他助你嘿嘿自作自受眼前报还得快!”李秋水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去解开虚竹的穴道但全身酸软便要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虚竹瞧瞧李秋水又瞧瞧童姥见她受伤显然也极沉重伏在石阶之上忍不住呻吟出声。虚竹只觉越瞧越清楚似乎冰窖中渐渐的亮了起来侧头往光亮射来处望去见第一层冰窖中竟有一团火光脱口叫道:“啊哟!有人来了!”童姥吃了一惊心想:“有人到来我终究栽在这贱人手下了。”勉强提了一口气想要站起却无论如何站不起身腿上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她双手使劲向李秋水慢慢爬过去要在她救兵到达之前先行将她扼死。突然之间只听得极细微的滴答滴答之声似有水滴从石阶上落下。李秋水和虚竹也听到了水声同时转头瞧去果见石阶上有水滴落下。三人均感奇怪:“这水从何而来?”冰窖中越来越亮水声淙淙水滴竟变成一道道水流流下石阶。第一层冰窖中有一团火焰烧得甚旺却没人进来。李秋水道:“烧着了……麻袋中的……棉花。”原来冰库进门处堆满麻袋袋中装的都是棉花使热气不能入侵以保冰块不融。不料李秋水给童姥一拳震倒火折脱手飞出落在麻袋之上登时烧着了棉花冰块融化化为水流潺潺而下。火头越烧越旺流下来的冰水越多淙淙有声。过不多时第三层冰窖中已积水尺余。但石阶上的冰水还在不断流下冰窖中积水渐高慢慢浸到了三人腰间。李秋水叹道:“师姊你我两败俱伤谁也不能活了你……你解开梦郎的穴道让他出……出去罢。”三人都十分明白过不多时冰窖中积水上涨大家都非淹死不可。童姥冷笑道:“我自己行事何必要你多说?我本想解他穴道但你这么一说想做好人我可偏偏不解了。小和尚你是死在她这句话之下的知不知道?”转过身来慢慢往石阶上爬去。只须爬高几级便能亲眼见到李秋水在水中淹死。虽然自己仍然不免一死但只要亲眼见到李秋水毙命的情状这大仇便算是报了。李秋水见她一级级的爬了上去而寒气彻骨的冰水也已涨到了自己的胸口她体内真气激荡痛苦无比反盼望冰水愈早涨到口边愈好溺死于水那比之如万虫咬啮、千针钻刺的散功舒服百倍了。忽听得童姥“啊”的一声一个筋斗倒翻了下来扑通一响水花四溅摔跌在积水之中。原来她重伤之下手足无力爬了七八级石阶一块拳头大的碎冰顺水而下在她膝盖上一碰童姥稳不住身子仰后便跌。这一摔跌正好碰在虚竹身上弹向李秋水的右侧。积水之中三人竟挤成了一团。童姥身材远比虚竹及李秋水矮小其时冰水尚未浸到李秋水胸口却已到了童姥颈中。童姥也正在苦受散功的煎熬心想:“无论如何要这贱人比我先死。”要想出手伤她但两人之间隔了个虚竹此刻便要将手臂移动一寸两寸也是万万不能眼见虚竹的肩头和李秋水肩头相靠心念一动便道:“小和尚你千万不可运力抵御否则是自寻死路。”不待他回答催动内力便向虚竹攻去。童姥明知此举是加自己死亡内力多一分消耗便早一刻毙命但若非如此积水上涨三人中必定是她先死。

    李秋水身子一震察觉童姥以内力相攻立运内力回攻。虚竹处身两人之间先觉挨着童姥身子的臂膀上有股热气传来跟着靠在李秋水肩头的肩膀上也有一股热气入侵霎时之间两股热气在他体内激荡冲突猛烈相撞。童姥和李秋水功力相若各受重伤之后仍是半斤八两难分高下。两人内力相触便即僵持都停在虚竹身上谁也不能攻及敌人。这么一来可就苦了虚竹身受左右夹攻之厄。幸好他曾蒙无崖子以七十余年的功力相授三个同门的内力旗鼓相当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他倒也没有在这两大高手的夹击下送了性命。童姥只觉冰水渐升渐高自头颈到了下颏又自下颏到了下唇。她不绝催内力要尽快击毙情敌偏偏李秋水的内力源源而至显然不致立时便即耗竭。但听得水声淙淙童姥口中一凉一缕冰水钻入了嘴里。她一惊之下身子自然而然的向上一抬无法坐稳竟在水中浮了起来。她少了一腿远比常人容易浮起。这一来死里逃生她索性仰卧水面将后脑浸在积水之中只露出口鼻呼吸登时心中大定寻思水涨人高我这断腿人在水中反占便宜手上内力仍是不住送出。虚竹大声呻吟叫道:“唉师伯、师叔、你们再斗下去终究难分高下小侄可就活生生的给你们害死了。”但童姥和李秋水这一斗上了手成为高手比武中最凶险的比拚内力局面谁先罢手谁先丧命。何况两人均知这场比拚不伦胜败终究是性命不保所争者不过是谁先一步断气而已。两人都是十分的心高气傲怨毒积累了数十年哪一个肯先罢手?再者内力离体他去精力虽越来越衰这散功之苦却也因此而得消解。又过一顿饭时分冰水涨到了李秋水口边她不识水性不敢学童姥这么浮在水面当即停闭呼吸以“龟息功”与敌人相拚任由冰水涨过了眼睛、眉毛、额头浑厚的内力仍是不绝出。虚竹咕嘟、咕嘟、咕嘟的连喝了三口冰水大叫:“啊哟我……我不……咕嘟……咕嘟……我……咕嘟……”正惊惶间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急忙闭嘴以鼻呼吸吸气时只觉胸口气闷无比。原来这冰库密不通风棉花烧了半天外面无新气进来燃烧不畅火头自熄。虚竹和童姥呼吸艰难反是李秋水正在运使“龟息功”并无知觉。火头虽熄冰水仍不断流下。虚竹但觉冰水淹过了嘴唇淹过了人中渐渐浸及鼻孔只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而童姥与李秋水的内力仍是分从左右不停攻到。虚竹只觉窒闷异常内息奔腾似乎五脏六腑都易了位冰水离鼻孔也已只一线再上涨得几分便无法吸气了苦在穴道被封头颈要抬上一抬也是不能。但说也奇怪过了良久冰水竟不再上涨一时也想不到棉花之火既熄冰块便不再融。又过一会只觉人中有些刺痛跟着刺痛渐渐传到下颏再到头颈。原来三层冰窖中堆满冰块极是寒冷冰水流下之后又慢慢凝结成冰竟将三人都冻结在冰中了。坚冰凝结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就此隔绝不能再传到虚竹身上但二人十分之九的真气内力却也因此而尽数封在虚竹体内彼此鼓荡冲突越来越猛烈。虚竹只觉全身皮肤似乎都要爆裂开来虽在坚冰之内仍是炙热不堪。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间全身一震两股热气竟和体内原有的真气合而为一不经引导自行在各处经脉穴道中迅无比的奔绕起来。原来童姥和李秋水的真气相持不下又无处宣泄终于和无崖子传给他的内力归并。三人的内力源出一门性质无异极易融合合三为一之后力道沛然不可复御所到之处被封的穴道立时冲开。顷刻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舒畅双手轻轻一振喀喇喇一阵响结在身旁的坚冰立时崩裂心想:“不知师伯、师叔二人性命如何须得先将她们救了出去。”伸手去摸时触手处冰凉坚硬二人都已结在冰中。他心中惊惶不及细想一手一个将二人连冰带人的提了起来走到第一层冰窖中推开两重木门只觉一阵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只吸得一口气便说不出的受用。门外明月在天花影铺地却是深夜时分。他心头一喜:“黑暗中闯出皇宫可就容易得多了。”提着两团冰块奔向墙边提气一跃突然间身子冉冉向上升去高过墙头丈余升势兀自不止。虚竹不知体内真气竟有如许妙用只怕越升越高“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四名御前护卫正在这一带宫墙外巡查听到人声急忙奔来察看但见两块大水晶夹着一团灰影越墙而出实不知是什么怪物。四人惊得呆了只见三个怪物一晃便没入了宫墙外的树林中四人吆喝着追去哪里还有踪影?四人疑神疑鬼争执不休有的说是山精有的说是花妖。虚竹一出皇宫迈开大步急奔脚下是青石板大路两旁密密层层的尽是屋子。他不敢停留只是向西疾冲。奔了一会到了城墙脚下他又是一提气便上了城头翻城而过城头上守卒只眼睛一花什么东西也没看见。虚竹直奔到离城十余里的荒郊四下更无房屋才停了脚步将两团冰块放下心道:“须得尽早除去她二人身外的冰块。”寻到一处小溪将两团冰块浸在溪水之中。月光下见童姥的口鼻露在冰块之外只是双目紧闭也不知她是死是活。眼见两团冰块上的碎冰一片片随水流开虚竹又抓又剥将二人身外坚冰除去然后将二人从溪中提出摸一摸各人额头居然各有微温当下将二人远远放开生怕她们醒转后又再厮拚。忙了半日天色渐明当即坐下休息。待得东方朝阳升起树顶雀鸟喧噪只听得北边树下的童姥“咦”的一声南边树下李秋水“啊”的一声两人竟同时醒了过来。虚竹大喜一跃而起站在两人中间连连合十行礼说道:“师伯、师叔咱们三人死里逃生这一场架可再也不能打了!”童姥道:“不行贱人不死岂能罢手?”李秋水道:“仇深似海不死不休。”虚竹双手乱摇说道:“千万不可万万不可!”李秋水伸手在地下一撑便欲纵身向童姥扑去。童姥双手回圈凝力待击。哪知李秋水刚伸腰站起便即软倒。童姥的双臂说什么也圈不成一个圆圈倚在树上只是喘气。虚竹见二人无力博斗心下大喜说道:“这样才好两位且歇一歇我去找些东西来给两位吃。”只见童姥和李秋水各自盘膝而坐手心脚心均翻而向天姿式一模一样知道这两个同门师姊妹正在全力运功只要谁先能凝聚一些力气先一击对手绝无抗拒的余地。见此情状虚竹却又不敢离开了。他瞧瞧童姥又瞧瞧李秋水见二人都是皱纹满脸形容枯槁心道:“师伯今年已九十六岁师叔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二人都是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还是如此看不开火气都这么大。”他挤衣拧水突然拍的一声一物掉在地下却是无崖子给他的那幅图画。这轴画乃是绢画浸湿后并未破损。虚竹将画摊在岩石上就日而晒。见画上丹青已被水浸得颇有些模糊心中微觉可惜。李秋水听到声音微微睁目见到了那幅画尖声叫道:“拿来给我看!我才不信师哥会画这贱婢的肖像。”童姥也叫道:“别给她看!我要亲手炮制她。倘若气死了这贱人岂不便宜了她?”

    李秋水哈哈一笑道:“我不要看了你怕我看画!可知画中人并不是你。师哥丹青妙笔岂能图传你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画钟馗来捉鬼画你干什么?”童姥一生最伤心之事便是练功失慎以致永不长大。此事正便是李秋水当年种下的祸胎当童姥练功正在紧要关头之时李秋水在她脑后大叫一声令她走火真气走入岔道从此再也难以复原。这时听她又提起自己的生平恨事不由得怒气填膺叫道:“贼贱人我……我……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险些便要昏过去。李秋水冷笑相嘲:“你认输了罢?当真出手相斗……”突然间连声咳嗽。

    虚竹见二人神疲力竭转眼都要虚脱劝道:“师伯、师叔你们两位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别再劳神了。”童姥怒道:“不成!”便在这时西南方忽然传来叮当、叮当几下清脆的驼铃。童姥一听登时脸现喜色精神大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短管说道:“你将这管子弹上天去。”李秋水的咳嗽声却越来越急。虚竹不明原由当即将那黑色小管扣在中指之上向上弹出只听得一阵尖锐的哨声从管中出。这时虚竹的指力强劲非凡那小管笔直射上天去几乎目不能见仍呜呜呜的响个不停。虚竹一惊暗道:“不好师伯这小管是信号。她是叫人来对付李师叔。”忙奔到李秋水面前俯身低声说道:“师叔师伯有帮手来啦我背了你逃走。”

    只见李秋水闭目垂头咳嗽也已停止身子一动也不动了。虚竹大惊伸手去探她鼻息时已然没了呼吸。虚竹惊叫:“师叔师叔!”轻轻推了推她肩头想推她醒转不料李秋水应手而倒斜卧于地竟已死了。

    童姥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小贱人吓死了哈哈我大仇报了贱人终于先我而死哈哈哈哈……”她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但听得呜呜声自高而低黑色小管从半空掉下虚竹伸手接住正要去瞧童姥时只听得蹄声急促夹着叮当、叮当的铃声虚竹回头望去但见数十匹骆驼急驰而至。骆驼背上乘者都披了淡青色斗篷远远奔来宛如一片青云听得几个女子声音叫道:“尊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死!”数十骑骆驼奔驰近前虚竹见乘者全是女子斗篷胸口都绣着一头黑鹫神态狰狞。众女望见童姥便即跃下骆驼快步奔近在童姥面前拜伏在地。虚竹见这群女子当先一人是一个老妇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其余的或长或少四十余岁以至十七八岁的都有人人对童姥极是敬畏俯伏在地不敢仰视。童姥哼了一声怒道:“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是不是?谁也没把我这老太婆放在心上了。没人再来管束你们大伙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了。”她说一句那老妇便在地下重重磕一个头说道:“不敢。”童姥道:“什么不敢?你们要是当真还想到姥姥为什么只来了……来了这一点儿人手?”那老妇道:“启禀尊主自从那晚尊主离宫属下个个焦急得了不得……”童姥怒道:“放屁放屁!”那老妇道:“是是!”童姥更加恼怒喝道:“你明知是放屁怎地胆敢……胆敢在我面前放屁?”那老妇不敢作声只有磕头。

    童姥道:“你们焦急那便如何?怎地不赶快下山寻我?”那老妇道:“是!属下九天九部当时立即下山分路前来伺候尊主。属下昊天部向东方恭迎尊主阳天部向东南方、赤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鸾天部向东北方钧天部把守本宫。属下无能追随来迟该死该死!”说着连连磕头。童姥道:“你们个个衣衫破烂这三个多月之中路上想来也吃了点儿苦头。”那老妇听得她话中微有奖饰之意登时脸现喜色道:“若得为尊主尽力赴汤蹈火也所甘愿。些少微劳原是属下该尽的本分。”童姥道:“我练功未成忽然遇上了贼贱人给她削去了一条腿险些儿性命不保幸得我师侄虚竹相救这中间的艰危实是一言难尽。”一众青衫女子一齐转过身来向虚竹叩谢说道:“先生大恩大德小女子虽然粉身碎骨亦难报于万一。”突然间许多女人同时向他磕头虚竹不由得手足无措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忙也跪下还礼。童姥喝道:“虚竹站起!她们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分?”虚竹又说了几句“不敢当”这才站起。童姥向虚竹道:“咱们那只宝石指环给这贼贱人抢了去你去拿回来。”虚竹道:“是。”走到李秋水身前从她中指上除下了宝石指环。这指环本来是无崖子给他的从李秋水手指上除下心中倒也并无不安。

    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掌门人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一干功夫传你从今日起你便是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灵鹫宫九天九部的奴婢生死一任你意。”虚竹大惊忙道:“师伯师伯这个万万不可。”童姥怒道:“什么万万不可。这九天九部的奴婢办事不力没能及早迎驾累得我屈身布袋竟受乌老大这等狗贼的虐待侮辱最后仍是不免断腿丧命……”

    那些女子都吓得全身抖磕头求道:“奴婢该死尊主开恩。”童姥向虚竹道:“这昊天部诸婢总算找到了我她们的刑罚可以轻些其余八部的一众奴婢断手断腿由你去处置罢。”那些女子磕头道:“多谢尊主。”童姥喝道:“怎地不向新主人叩谢?”众女忙又向虚竹叩谢。虚竹双手乱摇道:“罢了罢了!我怎能做你们的主人?”

    童姥道:“我虽命在顷刻但亲眼见到贼贱人先我而死生平武学又得了个传人可说死也瞑目你竟不肯答允么?”虚竹道:“这个……我是不成的。”童姥哈哈一笑道:“那个梦中姑娘你想不想见?你答不答允我做灵鹫宫的主人?”虚竹一听她提到“梦中姑娘”全身一震再也无法拒却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童姥喜道:“很好!你将那幅图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途径。”虚竹将图画取了过来。童姥伸手拿过就着日光一看不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再一审视突然间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无声无息。

    虚竹一惊伸手去扶时只觉她全身骨骼如绵缩成一团竟已死了。一众青衫女子围将上来哭声大振甚是哀切。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危之极的境遇中由童姥出手救出是以童姥御下虽严但人人感激她的恩德。

    虚竹想起三个多月中和童姥寸步不离蒙她传授了不少武功她虽脾气乖戾对待自己可说甚好此刻见她一笑身亡心中难过也伏地哭了起来。

    忽听得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嘿嘿师姊终究是你先死一步到底是你胜了还是我胜了?”虚竹听得是李秋水的声音大吃一惊心想:“怎地死人又复活了?”急忙跃起转过身来只见李秋水已然坐直背靠树上说道:“贤侄你把那幅画拿过来给我瞧瞧为什么姊姊又哭又笑啼笑皆非的西去?”虚竹轻轻扳开童姥的手指将那幅画拿了出来一瞥之下见那画水浸之后又再晒干笔划略有模糊了但画中那似极了王语嫣的宫装美女仍是凝眸微笑秀美难言心中一动:“这个美女眉目之间与师叔倒也颇为相似。”走向李秋水将那画交了给她。李秋水接过画来向众女横了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们主人和我苦拚恶斗终于不敌你们这些萤烛之光也敢和日月相争么?”虚竹回过头来只见众女手按剑柄神色悲愤显然是要一拥而上杀李秋水而为童姥报仇只是未得新主人的号令不敢贸然动手。虚竹说道:“师叔你你……”李秋水道:“你师伯武功是很好的就是有时候不大精细。她救兵一到我哪里还有抵御的余地自然只好诈死。嘿嘿终于是她先我而死。她全身骨碎筋断吐气散功这样的死法却是假装不来的。”虚竹道:“在那冰窖中恶斗之时师伯也曾假死骗过了师叔一次大家扯直可说是不分高下。”

    李秋水叹道:“在你心中总是偏向你师伯一些。”一面将那画展开只看得片刻脸上神色便即大变双手不住抖连得那画也簌簌颤动李秋水低声道:“是她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愁苦伤痛。虚竹不自禁的为她难过问道:“师叔怎么了?”心下寻思:“一个说‘不是她’一个说‘是她’却不知到底是谁?”李秋水向画中的美女凝神半晌道:“你看这人嘴角边有颗酒窝右眼旁有个黑痣是不是?”虚竹看了看画中美女点头道:“是!”李秋水黯然道:“她是我的小妹子!”虚竹更是奇怪道:“是你的小妹子?”李秋水道:“我小妹容貌和我十分相似只是她有酒窝我没有她右眼旁有颗小小的黑痣我也没有。”虚竹“嗯”了一声。李秋水又道:“师姊本来说道:师哥为她绘了一幅肖像朝夕不离我早就不信却……却……却料不到竟是小妹。到底……到底……这幅画是怎么来的?”虚竹当下将无崖子如何临死时将这幅画交给自己、如何命自己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传授武艺、童姥见了这幅画如何怒等情一一说了。李秋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师姊初见此画只道画中人是我一来相貌甚像二来师哥一直和我很好何况……何况师姊和我相争之时我小妹子还只十一岁师姊说什么也不会疑心到是她全没留心到画中人的酒窝和黑痣。师姊直到临死之时才觉画中人是我小妹子不是我所以连说三声‘不是她’。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跟着便怔怔的流下泪来。虚竹心想:“原来师伯和师叔都对我师父一往情深我师父心目之中却另有其人。却不知师叔这个小妹子是不是尚在人间?师父命我持此图像去寻师学艺难道这个小妹子是住在大理无量山中吗?”问道:“师叔她……你那个小妹子是住在大理无量山中?”李秋水摇了摇头双目向着远处似乎凝思往昔悠然神往缓缓道:“当年我和你师父住在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遥快活胜过神仙。我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二人收罗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只盼创一门包罗万有的奇功。那一天他在山中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美玉便照着我的模样雕刻一座人像雕成之后他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出神从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的心思都贯注在玉像身上。你师父的手艺巧极那玉像也雕刻得真美可是玉像终究是死的何况玉像依照我的模样雕成而我明明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理我只是痴痴瞧着玉像。目光中流露出爱恋不胜的神色?那为什么?那为什么?”她自言自语自己问自己似乎已忘了虚竹便在身旁。

    过了一会李秋水又轻轻说道:“师哥你聪明绝顶却又痴得绝顶为什么爱上了你自己手雕的玉像却不爱那会说、会笑、会动、会爱你的师妹?你心中把这玉像当成了我小妹子是不是?我喝这玉像的醋跟你闹翻了出去找了许多俊秀的少年郎君来在你面前跟他们**于是你就此一怒而去再也不回来了。师哥其实你不用生气那些美少年一个个都给我杀了沉在湖底你可知道么?”她提起那幅画像又看了一会说道:“师哥这幅画你在什么时候画的?你只道画的是我因此叫你徒弟拿了画儿到无量山来找我。可是你不知不觉之间却画成了我的小妹子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你一直以为画中人是我。师哥你心中真正爱的是我小妹子你这般痴情地瞧着那玉像为什么?为什么?现下我终于懂了。”

    虚竹心道:“我佛说道人生在世难免痴嗔贪三毒。师伯、师父、师叔都是大大了不起的人物可是纠缠在这三毒之间尽管武功卓绝心中的烦恼痛苦却也和一般凡夫俗子无异。”李秋水回过头来瞧着虚竹说道:“贤侄我有一个女儿是跟你师父生的嫁在苏州王家你几时有空……”忽然摇了摇头叹道:“不用了也不知她此刻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各人自己的事都还管不了……”突然尖声叫道:“师姊你我两个都是可怜虫都……都……教这没良心的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三声身子一仰翻倒在地。虚竹俯身去看时但见她口鼻流血气绝身亡看来这一次再也不会是假的了。他瞧着两具尸不知如何是好。昊天部为的老妇说道:“尊主咱们是否将老尊主的遗体运回灵鹫宫隆重安葬?敬请尊主示下。”虚竹道:“该当如此。”指着李秋水的尸身道:“这位……这位是你们尊主的同门师妹虽然她和尊主生前有仇但……但死时怨仇已解我看……我看也……不如一并运去安葬你们以为怎样?”那老妇躬身道:“谨遵吩咐。”虚竹心下甚慰他本来生怕这些青衣女子仇恨李秋水不但不愿运她尸去安葬说不定还会毁尸泄愤不料竟半分异议也无。他浑不知童姥治下众女对主人敬畏无比从不敢有半分违拗虚竹既是他们新主人自是言出法随一如所命。那老妇指挥众女用毛毡将两具尸裹好放上骆驼然后恭请虚竹上驼。虚竹谦逊了几句心想事已如此总得亲眼见到二人遗体入土这才回少林寺去待罪。问起那老妇的称呼那老妇道:“奴婢夫家姓余老尊主叫我‘小余’尊主随便呼唤就是。”童姥九十余岁自然可以叫她“小余”虚竹却不能如此叫法说道:“余婆婆我法号虚竹大家平辈相称便是尊主长尊主短的岂不折杀了我么?”余婆拜伏在地流泪道:“尊主开恩!尊主要打要杀奴婢甘受求恳尊主别把奴婢赶出灵鹫宫去。”

    虚竹惊道:“快请起来我怎么会打你、杀你?”忙将她扶起。其余众女都跪下求道:“尊主开恩。”虚竹大为惊诧忙问原因才知童姥怒极之时往往口出反语对人特别客气对方势必身受惨祸苦不堪言。乌老大等洞主、岛主逢到童姥派人前来责打辱骂反而设宴相庆便知再无祸患即因此故。这时虚竹对余婆谦恭有礼众女只道他要重责。虚竹再三温言安慰众女却仍是惴惴不安。

    虚竹上了骆驼众女说什么也不肯乘坐牵了骆驼在后步行跟随。虚竹道:“咱们须得尽快赶回灵鹫宫去否则天时已暖只怕……只怕尊主的遗体途中有变。”众女这才不敢违拗但各人只在他坐骑之后远远随行。虚竹要想问问灵鹫宫中情形竟是不得其便。

    一行人径向西行走了五日途中遇到了朱天部的哨骑。余婆婆出讯号那哨骑回去报信不久朱天部诸女飞骑到来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姥遗体哭拜然后参见新主人。朱天部的领姓石三十来岁年纪虚竹便叫她“石嫂”。他生怕众女起疑言辞间便不敢客气只淡淡的安慰了几句说她们途中辛苦。众女大喜一齐拜谢。虚竹不敢提什么“大家平辈称呼”之言只说不喜听人叫他“尊主”叫声“主人”也就是了。众女躬身凛遵。

    如此连日西行昊天部、朱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阳天、玄天、幽天、成天五部众女都召了来只有鸾天部在极西之处搜寻童姥未得音讯。灵鹫宫中并无一个男子虚竹处身数百名女子之间大感尴尬幸好众女对他十分恭敬若非虚竹出口相问谁也不敢向他说一句话倒使他免了许多为难。这一日正赶路间突然一名绿衣女子飞骑奔回是阳天部在前探路的哨骑摇动绿旗示意前途出现了变故。她奔到本部领之前急语禀告。

    阳天部的领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名叫符敏仪听罢禀报立即纵下骆驼快步走到虚竹身前说道:“启禀主人:属下哨骑探得本宫旧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众奴才乘老尊主有难居然大胆作反正在攻打本峰。钧天部严守上峰道路一众妖人无法得逞只是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众洞主、岛主起事造反之事虚竹早就知道本来猜想他们既然捉拿不到童姥不平道人命丧己手乌老大重伤后生死未卜谅来知难而退各自散了不料事隔四月仍是聚集在一起而且去攻打缥缈峰。他自幼生长于少林寺中从来不出山门诸般人情世故半分不通遇上这件大事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是沉吟道:“这个……这个……”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奔来前面的是阳天部另一哨骑后面马背上横卧一个黄衫女子满身是血左臂也给人斩断了。符敏仪神色悲愤说道:“主人这是钧天部的副领程姊妹只怕性命难保。”那姓程的女子已晕了过去众女忙替她止血施救眼见她气息微弱命在顷刻。虚竹见了她的伤势想起聪辩先生苏星河曾教过他这门治伤之法当即催驼近前左手中指连弹已封闭了那女子断臂处的穴道血流立止。第六次弹指时使的是童姥所教的一招“星丸跳掷”一股的北冥真气射入她臂根“中府穴”中。那女子“啊”的一声大叫醒了转来叫道:“众姊妹快快快去缥缈峰接应咱们……咱们挡不住了!”虚竹使这凌空弹指之法倒不是故意炫耀神技只是对方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他虽已不是和尚仍谨守佛门子弟远避妇女的戒律不敢伸手和她身子相触不料数弹之下应验如神。他此刻身集童姥、无崖子、李秋水逍遥派三大名家的内力实已非同小可。诸部群女遵从童姥之命奉虚竹为新主人然见他年纪既轻言行又有点呆头呆脑傻里傻气内心实不如何敬服何况灵鹫宫中诸女十之**是吃过男人大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有如毒蛇猛兽。此刻见他一出手便是灵鹫宫本门的功夫功力之纯竟似尚在老尊主之上。众女震惊之余齐声欢呼不约而同的拜伏在地。虚竹惊道:“这算什么?快快请起请起。”

    有人向那姓程女子告知:尊主已然仙去这位青年既是尊主恩人又是她的传人乃是本宫新主。那女子名叫程青霜挣扎着下马对虚竹跪拜参见说道:“谢尊主救命之恩请……请……尊主相救峰上众姊妹大伙儿支撑四月寡不敌众实在已经是危……危殆万分。”说了几句话伏在地下连头也抬不起来。虚竹急道:“石嫂你快扶她起来。余婆婆你……你想咱们怎么办?”余婆和这位新主人同行了十来日早知他忠厚老实不通世务便道:“启禀主人此刻去缥缈峰尚有两日行程最好请主人命奴婢率领本部立即赶去应援救急。主人随后率众而来。主人大驾一到众妖人自然瓦解冰消不足为患。”虚竹点了点头但觉得有点不妥一时未置可否。余婆转头向符敏仪道:“符妹子主人初显身手镇慑群妖身上法衣似乎未足以壮观瞻。你是本宫针神便给主人赶制一袭法衣罢!”符敏仪道:“正是!妹子也正这么想。”虚竹一怔心想在这紧急当口怎么做起衣衫来了?当真是妇人之见。众女眼光都望着虚竹等他下令。虚竹一低头见到身上那件僧袍破烂肮脏四个月不洗自己也觉奇臭难当。他幼受师父教导须时时念着五蕴皆空不可贪爱衣食因此对此事全未着心在意此刻经余婆一提又见到属下众女衣饰华丽不由得甚感惭愧何况自己已经不是和尚仍是穿着僧衣大是不伦不类。其实众女既已奉他为主哪里还会笑他衣衫的美丑?各人群相注目也决不是看他的服色但虚竹自惭形秽神色忸怩。

    余婆等了一会又问:“主人奴婢这就先行如何?”虚竹道:“咱们一块儿去罢救人要紧。我这件衣服实在太脏待会我……我去洗洗莫要让你们闻着太臭……”一催骆驼当先奔了出去。众女敌忾同仇催动坐骑跟着急驰。骆驼最有长力快跑之时疾逾奔马众人直奔出数十里这才觅地休息生火做饭。

    余婆指着西北角上云雾中的一个山峰向虚竹道:“主人这便是缥缈峰了。这山峰终年云封雾锁远远望去若有若无因此叫作缥缈峰。”虚竹道:“看来还远得很咱们早到一刻好一刻大伙儿乘夜赶路罢。”众女都应道:“是!多谢主人关怀钧天部奴婢。”用过饭后骑上骆驼又行。急驰之下途中倒毙了不少骆驼到得缥缈峰脚下时已是第二日黎明。符敏仪双手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走到虚竹面前躬身说道:“奴婢工夫粗陋请主人赏穿。”虚竹奇道:“那是什么?”接过抖开一看却是件长袍乃是以一条条锦缎缝缀而成红黄青紫绿黑各色锦缎条纹相间华贵之中具见雅致。原来符敏仪在众女的斗篷上割下布料替虚竹缝了一件袍子。虚竹又惊又喜说道:“符姑娘当真不愧称为‘针神’在骆驼急驰之际居然做成了这样一件美服。”当即除下僧衣将长袍披在身上长短宽窄无不贴身袖口衣领之处更镶以灰色貂皮那也是从众女皮裘上割下来的。虚竹相貌虽丑这件华贵的袍子一上身登时大显精神众人尽皆喝彩。虚竹神色忸怩手足无措。

    这时众人已来到上峰的路口。程青霜在途中已向众女说知她下峰之时敌人已攻上了断魂崖缥缈峰上的十八天险已失十一钧天部群女死伤过半情势万分凶险。虚竹见峰下静悄悄地无半个人影一片皑皑积雪之间萌出青青小草若非事先得知哪想得到这一片宁静之中蕴藏着无穷杀机。众女忧形于色挂念钧天部诸姊妹的安危。石嫂拔刀在手大声道:“‘缥缈九天’之中八天部下峰只余一部留守贼子乘虚而来无耻之极。主人请你下令大伙儿冲上峰去和群贼一决死战。”神情甚为激昂。余婆却道:“石家妹子且莫性急敌人势大钧天部全仗峰上十八处天险这才支持了这许多时日。咱们现今是在峰下敌人反客为主反而占了居高临下之势……”石嫂道:“依你说却又如何?”余婆道:“咱们还是不动声色静悄悄的上峰教敌人越迟知觉越好。”虚竹点头道:“余婆之言不错。”他既这样说当然谁也没有异言。八部分列队伍悄无声息的上山。这一上峰各人轻功强弱立时便显了出来。虚竹见余婆、石嫂、符敏仪等几个领虽是女流足下着实快捷心想:“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师伯的部属甚是了得。”一处处天险走将过去但见每一处都有断刀折剑、削树碎石的痕迹可以想见敌人通过之时曾经过一场场惨酷的战斗。过断魂崖、失足岩、百丈涧来到接天桥时只见两片峭壁之间的一条铁索桥已被人用宝刀砍成两截。两处峭壁相距几达五丈势难飞渡。

    群女相顾骇然均想:“难道钧天部的众姊妹都殉难了?”众女均知接天桥是连通百丈涧和仙愁门两处天险之间的必经要道虽说是桥其实只一根铁链横跨两边峭壁下临乱石嶙峋的深谷。来到灵鹫宫之人自然个个武功高踏索而过原非难事。这次程青霜下峰时敌人尚只攻到断魂崖距接天桥尚远但钧天部早已有备派人守御铁链一等敌人攻到便即开了铁链中间的铁锁铁链分为两截这五丈阔的深谷说宽不宽但要一跃而过却也非世间任何轻功所能。这时众女见铁链为利刃所断多半敌人斗然攻到钧天部诸女竟然来不及开锁断链。

    石嫂将柳叶刀挥得呼呼风响叫道:“余婆婆快想个法子怎生过去才好。”余婆婆道:“嗯怎么过去那倒不大容易……”一言未毕忽听得对面山背后传来“啊啊”两声惨呼乃是女子的声音。群女热血上涌均知是钧天部的姊妹遭了敌人毒手恨不得插翅飞将过去和敌人决一死战但尽管叽叽喳喳的大声叫骂却无法飞渡天险。

第三十八章 糊涂醉 情长计短

    虚竹眼望深谷也是束手无策眼见到众女焦急的模样心想:“她们都叫我主人遇上了难题我这主人却是一筹莫展那成甚么话?经中言道:‘或有来求手足耳鼻、头目肉血、骨髓身分菩萨摩诃萨见来求者悉能一切欢喜施与。’菩萨六度第一便是布施我又怕什么了?”于是脱下符敏仪所缝的那件袍子说道:“石嫂请借兵刃一用。”石嫂道:“是!”倒转柳叶刀躬身将刀柄递过。

    虚竹接刀在手北冥真气运到了刃锋之上手腕微抖之间刷的一声轻响已将扣在峭壁石洞中的半截铁链斩了下来。柳叶刀又薄又细只不过锋利而已也非什么宝刀但经他真气贯注切铁链如斩竹木。这段铁链留在此岸的约有二丈二三尺虚竹抓住铁链将刀还了石嫂提气一跃便向对岸纵了过去。群女齐声惊呼。余婆婆、石嫂、符敏仪等都叫:“主人不可冒险!”一片呼叫声中虚竹已身凌峡谷他体内真气滚转轻飘飘的向前飞行突然间真气一浊身子下跌当即挥出铁链卷住了对岸垂下的断链。便这么一借力身子沉而复起落到了对岸。他转过身来说道:“大家且歇一歇我去探探。”

    余婆等又惊又佩又是感激齐道:“主人小心!”虚竹向传来惨呼声的山后奔去走过一条石弄堂也似的窄道只见两女尸横在地身分离鲜血兀自从颈口冒出。虚竹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对着两具尸体匆忙忙的念了一遍“往生咒”顺着小径向峰顶快步而行越走越高身周白雾越浓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了缥缈峰绝顶云雾之中放眼都是松树却听不到一点人声心下沉吟:“难道钧天部诸女都给杀光了?当真作孽。”摘了几枚松球放在怀里心道:“松球会掷死人我出手千万要轻只可将敌人吓走不可杀人。”只见地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是长约八尺宽约三尺甚是整齐要铺成这样的大道工程浩大之极似非童姥手下诸女所能。这青石大道约有二里来长石道尽处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耸立堡门左右各有一头石雕的猛鹫高达三丈有余尖喙巨爪神骏非凡堡门半掩四下里仍是一人也无。虚竹闪身进门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贼婆子藏宝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们说是不说?”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别痴心妄想啦。”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云岛主有话好说何必动粗?这般的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罢?”虚竹听出那劝解的声音是大理段公子所说当乌老大要众人杀害童姥之时也是这段公子独持异议心想:“这位公子似乎不会武功但英雄肝胆侠义心肠远在一众武学高手之上令人好生钦佩。”

    只听那姓云岛主道:“哼哼你们这些鬼丫头想死自然容易可是天下岂有这等便宜事?我碧石岛有一十七种奇刑待会一件件在你们这些鬼丫头身上试个明白。听说黑石洞、伏鲨岛的奇刑怪罚比我碧石岛还要厉害得多也不妨让众兄弟开开眼界。”许多人轰然叫好更有人道:“大伙儿尽可比划比划且看哪一洞、哪一岛的刑罚最先奏效。”从声音中听来厅内不下数百人之多加上大厅中的回声极是嘈杂噪耳。虚竹想找个门缝向内窥望但这座大厅全是以巨石砌成竟无半点缝隙。他一转念间伸手在地下泥尘中擦了几擦满手污泥都抹在脸上便即迈步进厅。只见大厅中桌上、椅上都坐满了人一大半人没有座位便席地而坐另有一些人走来走去随口谈笑。厅中地下坐着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其中一大半都是身上血渍淋漓受伤不轻自是钧天部诸女了。厅上本来便乱糟糟地虚竹跨进厅门也有几人向他瞧了一眼见他不是女子自不是灵鹫宫的人只道是哪一个洞主、岛主带来的门人子弟谁也没多加留意。

    虚竹在门槛上一坐放眼四顾只见乌老大坐在西一张太师椅上脸色憔悴但剽悍乖戾之气仍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黑汉手握皮鞭站在钧天部诸女身旁不住喝骂威逼她们吐露童姥藏宝的所在。诸女却抵死不说。乌老大道:“你们这些丫头真是死心眼儿我跟你们说童姥早就给她师妹李秋水杀死了这是我亲眼目睹难道还有假的?你们乘早降服我们决计不加难为。”一个中年黄衫女子尖声叫道:“胡说八道!尊主武功盖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有谁还能伤得她老人家?你们妄想夺取破解‘生死符’的宝诀乘早别做这清秋大梦。别说尊主必定安然无恙转眼就会上峰惩治你们这些万恶不赦的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仙去了你们‘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内个个要哀号呻吟受尽苦楚而死。”

    乌老大冷冷的道:“好你不信我给你们瞧一样物事。”说着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打了开来赫然露出一条人腿。虚竹和众女认得那条腿上的裤子鞋袜正是童姥的下肢不禁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乌老大道:“李秋水将童姥斩成了八块分投山谷我随手拾来了一块你们不妨仔细瞧瞧是真是假。”

    钧天部诸女认明确是童姥的左腿料想乌老大此言非虚不禁放声大哭。一众洞主、岛主大声欢呼都道:“贼婆子已死当真妙极!”有人道:“普天同庆薄海同欢!”有人道:“乌老大你耐心真好这般好消息竟瞒到这时候该当罚酒三大杯。”却也有人道:“贼婆子既死咱们身上的生死符倘若世上无人能够破解……”突然之间人丛中响起几下“呜呜”之声似狼嗥如犬吠声音甚是可怖。众人一听之下齐皆变色霎时之间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无别的声息。只见一个胖子在地下滚来滚去双手抓脸又撕烂了胸口衣服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只片刻间他已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叫声也越来越惨厉。众人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有几人低声道:“生死符催命来啦!”虚竹虽也中过生死符但随即服食解药跟着得童姥传授法门化解并未经历过这等惨酷的熬煎眼见那胖子如此惊心动魄的情状才深切体会到众人所以如此畏惧童姥之故。众人似乎害怕生死符的毒性能够传染谁也不敢上前设法减他痛苦。片刻之间那胖子已将全身衣服撕得稀烂身上一条条都是抓破的血痕。

    人丛中有人气急败坏的叫道:“哥哥!你静一静别慌!”奔出一个人来又叫:“让我替你点了穴道咱们再想法医治。”那人和那胖子相貌有些相似年纪较轻人也没那么胖显是他的同胞兄弟。那胖子双眼直宛似不闻。那人一步步的走过去神态间充满了戒慎恐惧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陡出一指疾点他“肩井穴”。那胖子身形一侧避开了他手指反过手臂将他牢牢抱住张口往他脸上便咬。那人叫道:“哥哥放手!是我!”那胖子只是乱咬便如疯狗一般。他兄弟出力挣扎却哪里挣得开霎时间脸上给他咬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漓只痛得大声惨呼。

    段誉向王语嫣道:“王姑娘怎地想法子救他们一救?”王语嫣蹙起眉头说道:“这人了疯力大无穷又不是使什么武功我可没法子。”段誉转开向慕容复道:“慕容兄你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神技可用得着么?”慕容复不答脸有不愉之色。包不同恶狠狠的道:“你叫我家公子学做疯狗也去咬他一口吗?”

    段誉歉然道:“是我说得不对包兄莫怪。慕容兄莫怪!”走到那胖子身边说道:“尊兄这人是你的弟弟快请放了他罢。”那胖子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口中兀自出犹似兽吼般的荷荷之声。云岛主抓起一名黄衫女子喝道:“这里厅上之人大半曾中老贼婆的生死符此刻聚在一起互受感应不久人人都要作几百个人将你全身咬得稀烂你怕是不怕?”那女子向那胖子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惊恐的神色。云岛主道:“反正童姥已死你将她秘藏之处说了出来治好众人大家感激不尽谁也不会为难你们。”那女子道:“不是我不肯说实在……实在是谁也不知道。尊主行事不会让我们……我们奴婢见到的。”慕容复随众人上山原想助他们一臂之力树恩示惠将这些草泽异人收为己用。此刻眼见童姥虽死她种在各人身上的生死符却无可破解看来这“生死符”乃是一种剧毒非武功所能为力如果一个个毒毙命自己一番图谋便成一场春梦了。他和邓百川、公冶乾相对摇了摇头均感无法可施。云岛主虽知那黄衫女子所说多半属实但觉自身中了生死符的穴道中隐隐酸似乎也有作的征兆急怒之下喝道:“好你不说!我打死你这臭丫头再说!”提起长鞭夹头夹脑往那女子打去这一鞭力道沉猛眼见那女子要被打得头碎脑裂。忽然嗤的一声一件暗器从门口飞来撞在那女子腰间那女子被撞得滑出丈余拍的一声大响长鞭打上地下石板石屑四溅。只见地下一个黄褐色圆球的溜溜滚转却是一枚松球。众人都大吃一惊:“用一枚小小松球便将人撞开丈余内力非同小可那是谁?”

    乌老大蓦地里想起一事失声叫道:“童姥是童姥!”那日他躲在岩石之后见到李秋水斩断了童姥的左腿便将断腿包在油布之中带在身边。他想童姥多半已给李秋水追上杀死但没目睹她的死状总是心下惴惴。当日虚竹用松球掷穿他肚子那手法便是童姥所授。乌老大吃过大苦一见松球又现第一个便想到是童姥到了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众人听得乌老大狂叫“童姥”一齐转身朝外大厅中刷刷、擦擦、叮当、呛啷诸般拔兵刃之声响成一片各人均取兵刃在手同时向后退缩。

    慕容复反而向着大门走了两步要瞧瞧这童姥到底是什么模样。其实那日他以“斗转星移”之术化解虚竹和童姥从空下堕之势曾见过童姥一面只是决不知那个十**岁、颜如春花的姑娘竟会是众魔头一想到便胆战心惊的天山童姥。段誉挡在王语嫣身前生怕她受人伤害。王语嫣却叫:“表哥小心!”众人目光群注大门但过了好半晌大门口全无动静。包不同叫道:“童姥姥你要是恼了咱们这批不之客便进来打上一架罢!”过了一会门外仍是没有声息。风波恶道:“好罢让风某第一个来领教童姥的高招‘明知打不过仍要打一打’那是风某至死不改的臭脾气。”说着舞动单刀护住面前便冲向门外。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和他情同手足知他不是童姥的对手一齐跟出。众洞主、岛主有的佩服四人刚勇有的却暗自讪笑:“你们没见过童姥的厉害却来妄逞好汉一会儿吃了苦头那可后悔莫及了。”只听得风恶波和包不同两人声音一尖一沉在厅外向童姥大声挑战却始终无人答腔。

    适才搭救黄衫女子这枚松球却是虚竹所。他见自己竟害得大家如此惊疑不定好生过意不去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是。童姥确已逝世各位不用惊慌。”见那胖子还在乱咬他的兄弟心想:“再咬下去两人都活不成了。”走过去伸手在那胖子背心上一拍使的是“天山六阳掌”功夫一股阳和内力登时便将那胖子体内生死符的寒毒镇住了只是不知他生死符的所在却无法就此为他拔除。那胖子双臂一松坐在地下呼呼喘气神情委顿不堪说道:“兄弟你怎么了?是谁伤得你这等模样?快说快说哥哥给你报仇雪恨。”他兄弟见兄长神智回复心中大喜顾不得脸上重伤不住口的道:“哥哥你好了哥哥你好了!”虚竹伸手在每个黄衫女子肩头上拍了一记说道:“各位是均天部的么?你们阳天、朱天、昊天各部姊妹都已到了接天桥边只因铁链断了一时不得过来。你们这里有没有铁链或是粗索?咱们去接她们过来罢。”他掌心中北冥真气鼓荡手到之处钧天部之女不论被封的是哪一处穴道其中阻塞的经脉立被震开再无任何窒滞。

    众女惊喜交集纷纷站起说道:“多谢尊驾相救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有几个年轻女子性急拔步便向大门外奔去叫道:“快快去接应八部姊妹们过来再和反贼们决一死战。”一面回头挥手向虚竹道谢。

    虚竹拱手答谢说道:“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敢承各位道谢?相救各位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假手在下而已。”他意思是说他的武功内力得自童姥等三位师长实则是童姥等出手救了诸女。群豪见他随手一拍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立解既不须查问何处穴道被封亦不必在相应穴道处推宫过血这等手法不但从所未见抑且从所未闻眼见他貌不惊人年纪轻轻决无这等功力听他说是旁人假手于他都信是童姥已到了灵鹫宫中。乌老大曾和虚竹在雪峰上相处数日此刻虽然虚竹头已长满脸涂了泥污但一开口说话乌老大猛地省起便认了出来一纵身欺近他身旁扣住了他右手脉门喝道:“小和尚童……童姥已到了这里么?”

    虚竹道:“乌先生你肚皮上的伤处已痊愈了吗?我……我现在已不能算是佛门弟子了唉!说来惭愧……当真惭愧得紧。”说到此处不禁满脸通红只是脸上涂了许多污泥旁人也瞧不出来。乌老大一出手便扣住他脉门谅他无法反抗当下加运内力要他痛得出声讨饶心想童姥对这小和尚甚好我一袭得手将他扣为人质童姥便要伤我免不了要投鼠忌器。哪知他连催内力虚竹恍若不知所的内力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乌老大心下害怕不敢再催内力却也不肯就此放开了手。群豪一见乌老大所扣的部位便知虚竹已落入他的掌握即使他功夫比乌老大为高也已无可抗御唯有听由乌老大宰割均想:“这小子倘若真是高手要害便决不致如此轻易的为人所制。”各人七张八嘴的喝问:“小子你是谁?怎么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师长是谁?”“谁派你来的?童姥呢?她到底是死是活?”虚竹一一回答神态甚是谦恭:“在下道号……道号虚竹子。童姥确已逝世她老人家的遗体已运到了接天桥边。我师门渊源唉说来惭愧当真……当真……在下铸下大错不便奉告。各位若是不信待会大伙儿便可一同瞻仰她老人家的遗容。在下到这里来是为了替童姥办理后事。各位大都是她老人家的旧部我劝各位不必再念旧怨大家在她老人家灵前一拜种种仇恨一笔勾消岂不是好?”他一句句说来一时羞愧一时伤感东一句西一句即不连贯语气也毫不顺畅最后又尽是一厢情愿之辞。

    群豪觉这小子胡说八道有点神智不清惊惧之心渐去狂傲之意便生有人更破口叱骂起来:“小子是什么东西胆敢要咱们在死贼婆的灵前磕头?”“***老贼婆到底是怎样死的?”“是不是死在他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是不是她的?”虚竹道:“各位就算真和童姥有深仇大恨她既已逝世那也不必再怀恨了口口声声‘老贼婆’未免太难听了一点。乌先生说得不错童姥确是死于她师妹李秋水手下这条腿嘛也确是她老人家的遗体。唉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童姥她老人家虽然武功深湛到头来终于功散气绝难免化作黄土。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接引童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莲池净土!”

    群豪听他唠唠叨叨的说来童姥已死倒是确然不假登时都大感宽慰。有人问道:“童姥临死之时你是否在她身畔?”虚竹道:“是啊。最近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服侍她老人家。”群豪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飞快的转过了一个念头:“破解生死符的宝诀说不定便在这小子的身上。”

    青影一晃一人欺近身来扣住了虚竹左手脉门跟着乌老大觉得后颈一凉一件利器已架在他项颈之中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乌老大放开了他。”

    乌老大一见扣住虚竹左腕那人便料到此人的死党必定同时出击待要出掌护身却已慢了一步。只听得背后那人道:“再不放开这一剑便斩下来了。”乌老大松指放开虚竹手腕向前跃出数步转过身来说道:“珠崖双怪姓乌的不会忘了今日之事。”那用剑逼他的是个瘦长汉子狞笑道:“乌老大不论出什么题目珠崖双怪都接着便是。”大怪扣着虚竹的脉门二怪便来搜他的衣袋。虚竹心想:“你们要搜便搜反正我身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二怪将他怀中的东西一件件摸将出来第一件便摸到无崖子给他的那幅图画当即展开卷轴。大厅上数百对目光齐向画中瞧去。那画曾被童姥踩过几脚后来又在冰窖中被浸得湿透但图中美女仍是栩栩如生便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丹青妙笔实是出神入化。众人一见之下不约而同都向王语嫣瞧去。有人说:“咦!”有人说“哦!”有人说:“呸!”有人说:“哼!”咦者大出意外哦者恍然有悟呸者甚为愤怒哼者意存轻蔑。群豪本来盼望卷轴中绘的是一张地图又或是山水风景便可循此而去找寻破解生死符的灵药或是秘诀哪知竟是王语嫣的一幅图像咦、哦、呸、哼一番之后均感失望。只有段誉、慕容复、王语嫣同时“啊”的一声至于这一声“啊”的含意三人却又各自不同。王语嫣见到虚竹身边藏着自己的肖像惊奇之余晕红双颊寻思:“难道……难道这人自从那日在珍珑棋局旁见了我一面之后便也像段公子一般将我……将我这人放在心里?否则何以图我容貌暗藏于身?”段誉却想:“王姑娘天仙化身姿容绝世这个小师父为她颠倒倾慕那也不足为异。唉可惜我的画笔及不上这位小师父的万一否则我也来画一幅王姑娘的肖像日后和她分手朝夕和画像相对倒也可稍慰相思之苦。”慕容复却想:“这小和尚也是个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之人。”二怪将图像往地下一丢又去搜查虚竹衣袋此后拿出来的是虚竹在少林寺剃度的一张度牒几两碎银子几块干粮一双布袜看来看去无一和生死符有关。珠崖二怪搜查虚竹之时群豪无不虎视眈眈的在旁监视只要见到有什么特异之物立时涌上抢夺不料什么东西也没搜到。珠崖大怪骂道:“臭贼老贼婆临死之时跟你说什么来?”虚竹道:“你问童姥临死时说什么话?嗯她老人家说:‘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就此断气了。”群豪莫名其妙心思缜密的便沉思这句“不是她”和大笑三声有什么含义性情急躁的却都喝骂了起来。珠崖大怪喝道:“***什么不是她哈哈哈?老贼婆还说了什么?”虚竹道:“前辈先生你提到童姥她老人家之时最好稍存敬意可别胡言斥骂。”珠崖大怪大怒提起左掌便向他头顶击落骂道:“臭贼我偏要骂老贼婆却又如何?”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伸了过来横在虚竹头顶剑刃竖立。珠崖大怪这一掌倘若继续拍落还没碰到虚竹头皮自己手掌先得在剑锋上切断了。他一惊之下急忙收掌只是收得急了身子向后一仰退出三步一拉之下没将虚竹拉动顺手放脱了他手腕但觉左掌心隐隐疼痛提掌一看见一道极细的剑痕横过掌心渗出血来不由得又惊又恐心想这一下只消收掌慢了半分这手掌岂非废了?怒目向出剑之人瞪去见那人身穿青衫五十来岁年纪长须飘飘面目清秀认得他是“剑神”卓不凡。从适才这一剑出招之快、拿捏之准看来剑上的造诣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又记起那日剑鱼岛区岛主离众而去顷刻间便给这“剑神”斩了级他性子虽躁却也不敢轻易和这等厉害的高手为敌说道:“阁下出手伤我是何用意?”

    卓不凡微微一笑说道:“大伙儿要从此人口中查究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老兄却突然性起要将这人杀死。众兄弟身上的生死符催起命来老兄如何交代?”珠崖大怪语塞只道:“这个……这个……”卓不凡还剑入鞘微微侧身手肘在二怪肩头轻轻一撞二怪站立不定腾腾腾腾向后退出四步胸腹间气血翻涌险些摔倒好容易才站定脚步却不敢出声喝骂。卓不凡向虚竹道:“小兄弟童姥临死之时除了说‘不是她’以及大笑三声之外还说了什么?”

    虚竹突然满脸通红神色忸怩慢慢的低下头去原来他想起童姥那时说道:“你将那幅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途径。”岂知童姥一见图画现画中人并非李秋水又是好笑又是伤感竟此一瞑不视。他想:“童姥突然逝世那位梦中姑娘的踪迹天下再无一人知晓只怕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能和她相见了。”言念及此不禁黯然魂销。

    卓不凡见他神色有异只道他心中隐藏着什么重大机密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童姥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跟我说好了我姓卓的非但不会为难你并且还有大大的好处给你。”虚竹连耳根子也红了摇头道:“这件事我是万万……万万不能说的。”卓不凡道:“为什么不能说?”虚竹道:“此事说来……说来……唉总而言之我不能说你便杀了我我也不说。”卓不凡道:“你当真不说?”虚竹道:“不说。”卓不凡向他凝视片刻见他神气十分坚决突然间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寒光闪动嗤嗤嗤几声轻响长剑似乎在一张八仙桌上划了几下跟着拍拍几响八仙桌分为整整齐齐的九块崩跌在地。在这一霎眼之间他纵两剑横两剑连出四剑在桌上划了一个“井”字。更奇的是九块木板均成四方之形大小阔狭全无差别竟如是用尺来量了之后再慢慢剖成一般。大厅中登时彩声雷动。

    王语嫣轻声道:“这一手周公剑是福建建阳‘一字慧剑门’的绝技这位卓老先生想必是‘一字慧剑门’的高手耆宿。”群豪齐声喝彩之后随即一齐向卓不凡注目更无声息她话声虽轻这几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

    卓不凡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姑娘当真好眼力居然说得出老朽的门派和剑招名称。难得难得。”众人都想:“从来没听说福建有个‘一字慧剑门’这老儿剑术如此厉害他这门派该当威震江湖才是怎地竟是没没无闻?”只听卓不凡叹了口气说道:“我这门派之中却只老夫孤家寡人、光杆儿一个。‘一字慧剑门’三代六十二人三十三年之前便给天山童姥杀得干干净净了。”

    众人心中一凛均想:“此人到灵鹫宫来原来是为报师门大仇。”只见卓不凡长剑一抖向虚竹道:“小兄弟我这几招剑法便传了给你如何?”此言一出群豪有的现出艳羡之色但也有不少人登时显出敌意。学武之人若得高人垂青授以一招两式往往终身受用不尽天下扬名立身保命皆由于此。但歹毒之徒习得高招后反噬恩师亦屡见不鲜是以武学高手择徒必严。卓不凡毫没来由的答允以上乘剑术传授虚竹自是为了要知道童姥的遗言以取得生死符。

    虚竹尚未答复人丛中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卓先生你也是中了生死符么?”卓不凡向那人瞧去见说话的是个中年道姑便道:“仙姑何出此问?”段誉认得这道姑是大理无量洞洞主辛双清她本是无量剑西宗的掌门人给童姥的部属收服改称为无量洞洞主。这些日子来他一直不敢和辛双清正眼相对也不敢走近她属下的左子穆生怕他们要算旧帐这时见她话急忙躲在包不同身后。辛双清道:“卓先生若非身受生死符的荼毒何以千方百计也来求这破解之道?倘若卓先生意在挟制我辈那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兄弟甫脱狮吻又入虎口只怕也未必甘心。卓先生虽然剑法通神但如逼得我们无路可走众兄弟也只好不顾死活的一搏了。”这番话不亢不卑但一语破的揭穿了卓不凡的用心辞锋咄咄逼人。

    群豪中登时有十余人响应:“辛洞主的话是极。”更有人道:“小子童姥到底有什么遗言你快当众说出来否则大伙儿将你乱刀分尸味道可不太妙。”

    卓不凡长剑抖动嗡嗡作响说道:“小兄弟不用害怕你在我身边瞧有谁能动了你一根寒毛?童姥的遗言你只能跟我一个人说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剑法便不能传你了。”虚竹摇头道:“童姥的遗言只和我一个人有关跟另外一个人也有关但跟各位实在没半点干系。再说不管怎样我是决计不说的。你的剑法虽好我也不想学。”群豪轰然叫好道:“对对!好小子挺有骨气他的剑法学来有甚么用?”“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句话便将他剑招的来历揭破了可见并无希奇之处。”又有人道:“这位姑娘既然识得剑法的来历便有破他剑法的本事。小兄弟若要拜师还是拜这个小姑娘为妙。何况你怀中藏了她的画像哈哈自然是该当拜她为师才是。”

    卓不凡听到各人的冷嘲热讽甚感难堪斜眼向王语嫣望去过了半晌见她始终默不作声卓不凡大怒心道:“有人说你能破得我的剑法你竟并不立即否认难道你是默认确能破得吗?”其实王语嫣心中在想:“表哥为什么神色不大高兴是不是生我的气啊?我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莫非……莫非那位小师父画了我的肖像藏在身边表哥就此着恼!”于旁人的说话一时全没听在耳中。

    卓不凡一瞥眼又见到丢在地下的那轴图画陡然想起:“这小子画了她肖像藏在怀中自然对她有万分情意。我要他吐露童姥遗言非从这小妞儿身上着手不可有了!”拾起图画塞入虚竹怀中说道:“小兄弟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嘿嘿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有人从中作梗你想称心如意却也不易。这样罢由我一力主持将这位姑娘配了给你作妻房即刻在此拜天地今晚便在灵鹫宫中洞房如何?”说着笑吟吟的伸手指着王语嫣。“一字慧剑门”满门师徒给童姥杀得精光当时卓不凡不在福建幸免于难从此再也不敢回去逃到长白山中荒僻极寒之地苦研剑法无意中得了前辈高手遗下来的一部剑经勤练三十年终于剑术大成自信已然天下无敌此番出山在河北一口气杀了几个赫赫有名的好手更是狂妄不可一世只道手中长剑当世无人与抗言出法随谁敢有违?虚竹脸上一红忙道:“不不!卓先生不可误会。”卓不凡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知好色则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又何必怕丑?”

    虚竹不由得狼狈万状连说:“这个……这个……不是的……”卓不凡长剑抖动一招“天如穹庐”跟着一招“白雾茫茫”两招混一向王语嫣递去要将她圈在剑光之中拉过来居为奇货以便与虚竹交换要他吐露秘密。王语嫣一见这两招心中便道:“‘天如穹庐’和‘白雾茫茫’都是九虚一实。只须中宫直进捣其心腹便逼得他非收招不可。”可是心中虽知其法手上功夫却使不出来眼见剑光闪闪罩向自己头上惊惶之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慕容复看出卓不凡这两招并无伤害王语嫣之意心想:“我不忙出手且看这姓卓的老儿捣什么鬼?这小和尚是否会为了表妹而吐露机密?”但段誉一见到卓不凡的剑招指向王语嫣他也不懂剑招虚实自然是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脚下展开“凌波微步”疾冲过去挡在王语嫣身前。卓不凡剑招虽快段誉还是抢先了一步。长剑寒光闪处嗤得一声轻响剑尖在段誉胸口划了一条口子自颈至腹衣衫尽裂伤及肌肤。总算卓不凡志在逼求虚竹心中的机密不欲此时杀人树敌这一剑手劲的轻重恰到好处剑痕虽长伤势却甚轻微。段誉吓得呆了一低头见到自己胸膛和肚腹上如此长的一条剑伤鲜血迸流只道已被他开膛破腹立时便要毙命叫道:“王姑娘你……你快躲开我来挡他一阵。”

    卓不凡冷笑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不自量力来做护花之人。”转头向虚竹道:“小兄弟看中这位姑娘的人可着实不少我先动手给你除去一个情敌如何?”长剑剑尖指着段誉心口相距一吋抖动不定只须轻轻一送立即插入他的心脏。虚竹大惊叫道:“不可万万不可!”生怕卓不凡杀死段誉左手伸出小指在他右腕“太渊穴”上轻轻一拂。卓不凡手上一麻握着剑柄的五指便即松了。虚竹顺手将长剑抓在掌中。这一下夺剑乃是“天山折梅手”中的高招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他小指的一拂之中含有最上乘的“小无相功”卓不凡的功力便再深三四十年手中长剑一样的也给夺了下来。虚竹道:“卓先生这位段公子是好人不可伤他的性命。”顺手又将长剑塞还在卓不凡手中低头去察看段誉伤势。段誉叹道:“王姑娘我……我要死了但愿你与慕容兄百年齐眉白头偕老。爹爹妈妈……我……我……”他伤势其实并不厉害只是以为自己胸膛肚腹给人剖开了当然是非死不可一泄气身子向后便倒。

    王语嫣抢着扶住垂泪道:“段公子你这全是为了我……”虚竹出手如风点了段誉胸腹间伤口左近的穴道再看他伤口登时放心笑道:“段公子你的剑伤不碍事三四天便好。”段誉身子给王语嫣扶住又见她为自己哭泣早已神魂飘荡欢喜万分问道:“王姑娘你……你是为我流泪么?”王语嫣点了点头珠泪又是滚滚而下。段誉道:“我段誉得有今日他便再刺我几十剑我便为你死几百次也是甘心。”虚竹的话两人竟都全没听进耳中。王语嫣是心中感激情难自己。段誉见到了意中人的眼泪又知这眼泪是为自己所流哪里还关心自己的生死?

    虚竹夺剑还剑只是一瞬间之事除了慕容复看得清楚、卓不凡心中明白之外旁人都道卓不凡手下留情故意不取段誉性命。可是卓不凡心中惊怒之甚实是难以形容一转念间心道:“我在长白山中巧得前辈遗留的剑经苦练三十年当世怎能尚有敌手?是了想必这小子误打误撞刚好碰到我手腕上的太渊穴。天下十分凑巧之事原是有的。倘若他真是有意夺我手中兵刃夺了之后又怎会还我?瞧这小子小小年纪能有多大气候岂能夺得了卓某手中长剑?”心念及此豪气又生说道:“小子你忒也多事!”长剑一递剑尖指在虚竹的后心衣上手劲轻送要想刺破他的衣衫便如对付段誉一般令他也受些皮肉之苦。虚竹这时体内北冥真气充盈流转宛若实质卓不凡长剑刺到撞上了他体内真气剑尖一歪剑锋便从他身侧滑开。卓不凡大吃一惊变招也真快捷立时横剑削向虚竹胁下。这一招“玉带围腰”一剑连攻他前、右、后三个方位三处都是致命的要害凌厉狠辣。这时他已知虚竹武功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这一招已是使上了全力。

    虚竹“咦”的一声身子微侧不明白卓不凡适才还说得好端端地何以突然翻脸陡施杀手?嗤得一声剑刃从他腋下穿过将他的旧僧袍划破了长长的一条。卓不凡第二击不中五分惊讶之外更增了五分惧怕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个圈子长剑一挺剑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群众中有十余人齐声惊呼:“剑芒剑芒!”那剑芒犹似长蛇般伸缩不定卓不凡脸露狞笑丹田中提一口真气青芒突盛向虚竹胸口刺来。

    虚竹从未见过别人的兵刃上能生出青芒听得群豪呼喝料想是一门厉害武功自己定然对付不了脚步一错滑了开去。卓不凡这一剑出了全力中途无法变招刷的一声响长剑刺入了大石柱中深入尺许。这根石柱乃极坚硬的花岗石所制软身的长剑居然刺入一尺有余可见他附在剑刃上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群豪又忍不住喝彩。

    卓不凡手上运劲将长剑从石柱中拔出仗剑向虚竹赶去喝道:“小兄弟你能逃到哪里去?”虚竹心下害怕滑脚又再避开。左侧突然有人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小和尚躺下罢!”是个女子声音。两道白光闪处两把飞刀在虚竹面前掠过。虚竹虽只在最初背负童姥之时得她指点过一些轻功但他内力深湛浑厚举手投足之际自然而然的轻捷无比身随意转飞刀来得虽快他还是轻轻巧巧的躲过了。但见一个身穿淡红衣衫的中年美妇双手一招便将两把飞刀接在手中。她掌心之中倒似有股极强的吸力将飞刀吸了过去。卓不凡赞道:“芙蓉仙子的飞刀神技可教人大开眼界了。”虚竹蓦地想起那晚众人合谋进攻缥缈峰之时卓不凡、芙蓉仙子二人和不平道人乃是一路不平道人在雪峰上被自己以松球打死难怪二人要杀自己为同伴报仇。他自觉内疚停了脚步向卓不凡和芙蓉仙子不住作揖说道:“我确是犯了极大的过错当真该死虽然当时我并非有意唉总之是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两位要打要骂我……我这个……再也不敢躲闪了。”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小子终于害怕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不平道人是死在虚竹的手下即使知道也不拟杀他为不平道人报仇。两人一般的心思同时欺近身去一左一右抓住了虚竹的手腕。虚竹想到不平道人死时的惨状心中抱憾万分不住讨饶:“我做错了事当真后悔莫及。两位尽管重重责罚我心甘情愿的领受就是要杀我抵命那也不敢违抗。”卓不凡道:“你要我不伤你性命那也容易你只须将童姥临死时的遗言原原本本的说与我听便可饶了你。”崔绿华微笑道:“卓先生小妹能不能听?”卓不凡道:“咱们只要寻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门这里众位朋友人人都受其惠又不是在下一人能得好处。”他既不说让崔绿华同听秘密亦不说不让她听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欲独占成果。崔绿华微笑道:“小妹却没你这么好良心我便是瞧着这小子不顺眼。”左手紧紧抓着虚竹的手腕右手一扬两柄飞刀便往虚竹胸口插了下来。

    童姥既死卓不凡的师门大仇已难以得报这时他只想找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门挟制群豪作威作福。崔绿华的用意却全然不同。她兄长为三十六洞的三个洞主联手所杀她想只要杀了虚竹无人知道童姥的遗言那三个洞主身上的生死符就永远难以破解势必比她兄长死得惨过百倍远胜于自己亲手杀人报仇是以突然之间猛施杀手。她这下出手好快卓不凡长剑本已入鞘忙去拔剑眼看已然慢了一步。虚竹一惊之下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双手一振将卓不凡和崔绿华同时震开数步。

    崔绿华一声呼喝飞刀脱手疾向虚竹射去。她虽跌出数步但以投掷暗器而论仍可说相距极近。卓不凡怕虚竹被杀举剑往飞刀上撩去。崔绿华早料到卓不凡定会出剑相救两柄飞刀脱手跟着又有十柄飞刀连珠般掷出其中三刀掷向卓不凡志在将他挡得一挡其余七刀都是向虚竹射去面门、咽喉、胸膛、小腹尽在飞刀的笼罩之下。虚竹双手连抓使出“天山折梅手”来随抓随抛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霎时之间将十三件兵刃投在脚边。十二柄是崔绿华的飞刀第十三件却是卓不凡的长剑。原来他一使上这“天山折梅手”惶急之下没再细想对手是谁只是见兵刃便抓顺手将卓不凡的长剑也夺了下来。他夺下十三件兵刃一抬头见到卓不凡苍白的脸色回过头来再见到崔绿华惊惧的眼神心道:“糟糕糟糕我又得罪了人啦。”忙道:“两位请勿见怪在下行事卤莽。”俯身拾起地下十三件兵刃双手捧起送到卓崔二人身前。崔绿华还道他故意来羞辱自己双掌运力猛向他胸膛上击去。但听得拍的一声响一股猛烈无比的力道反击而来崔绿华“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向后飞去砰的一下重重撞在石墙之上喷出两口鲜血。

    卓不凡此次与不平道人、崔绿华联手事先三人暗中曾相互伸量过武功内力虽然卓不凡较二人为强但也只稍胜一筹而已此刻见虚竹双手捧着兵刃单以体内的一股真气便将崔绿华弹得身受重伤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他知道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双手向虚竹一拱说道:“佩服佩服后会有期。”

    虚竹道:“前辈请取了剑去。在下无意冒犯请前辈不必介意。前辈要打要骂为不平道长出气我……我决计不敢反抗。”在卓不凡听来虚竹这几句话全成了刻毒的讥讽。他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大踏步向厅外走去。

    忽听得一声娇叱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站住了!灵鹫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吗?”卓不凡一凛顺手便按剑柄一按之下却按了个空这才想起长剑已给虚竹夺去只见大门外拦着一块巨岩二丈高一丈宽将大门密不透风的堵死了。这块巨岩不知是何时无声无息的移来自己竟全然没有警觉。

    群豪一见这等情景均知已陷入了灵鹫宫的机关之中。众人一路攻战而前将一干黄衫女子杀的杀擒的擒扫荡得干干净净进入大厅之后也曾四下察看有无伏兵但此后有人身上生死符作各人触目惊心物伤其类再加上一连串变故接踵而来竟没想到身处险地危机四伏待见得到巨岩堵死了大门心中均是一凛:“今日要生出灵鹫宫只怕大大的不易了。”忽听得头顶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童姥姥座下四使婢参见虚竹先生。”虚竹抬起头来只见大厅靠近屋顶之处有九块岩石凸了出来似乎是九个小小的平台其中四块岩石上各有一个十**岁的少女正自盈盈拜倒。四女一拜随即纵身跃落身在半空手中已各持一柄长剑飘飘而下。四女一穿浅红一穿月白一穿浅碧一穿浅黄同时跃下同时着地又向虚竹躬身拜倒说道:“使婢迎接来迟主人恕罪。”虚竹作揖还礼说道:“四位姊姊不必多礼。”四个少女抬起头来众人都是一惊。但见四女不但高矮秾纤一模一样而且相貌也没半点分别一般的瓜子脸蛋眼如点漆清秀绝俗所不同的只是衣衫颜色。那穿浅红衫的女子道:“婢子四姊妹一胎孪生童姥姥给婢子取名为梅剑这三位妹子是兰剑、竹剑、菊剑。适才遇到昊天、朱天诸部姊妹得知诸般情由。现下婢子已将独尊厅大门关上了这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如何处置便请主人落。”群豪听她自称为四姊妹一胎孪生这才恍然怪不得四人相貌一模一样但见她四人容颜秀丽语音清柔各人心中均生好感不料说到后来那梅剑竟说什么“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实是无礼之极。两条汉子抢了上来一人手持单刀一人拿着一对判官笔齐声喝道:“小妞儿你口中不干不净的放……”突然间青光连闪兰剑、竹剑姊妹长剑掠出跟着当当两声响两条汉子的手腕已被截断手掌连着兵刃掉在地下这一招迅捷无伦那二人手腕已断口中还在说道:“……什么屁!哎唷!”齐声大叫向后跃开只洒得满地都是鲜血。二女一出手便断了二人手腕其余各人虽然颇有自忖武功比那两条大汉要高得多的却也不敢贸然出手何况眼见这座大厅四壁都是厚实异常的花岗岩又不知厅中另有何等厉害机关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作声。

    寂静之中忽然人丛中又有一人“荷荷荷”的咆哮起来。众人一听都知又有人身上的生死符催命来了。群豪相顾失色之际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纵跳而出双目尽赤乱撕自己胸口衣服。许多人叫了起来:“铁鳌岛岛主!铁鳌岛岛主哈大霸!”那哈大霸口中呼叫直如一头受伤了的猛虎他提起铁钵般的拳头砰的一声将一张茶几击得粉碎随即向菊剑冲去。菊剑见到他可怖的神情忘了自己剑法高强心中害怕一钻头便缩入了虚竹的怀中。哈大霸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梅剑抓来。这四个孪生姊妹心意相通菊剑吓得浑身抖梅剑早受感应眼见哈大霸扑到“啊”的一声惊呼躲到了虚竹背后。哈大霸一抓不中翻转双手便往自己两只眼睛中挖去。虚竹叫道:“使不得!”衣袖挥出拂中他的臂弯哈大霸双手便即垂下。虚竹道:“这位兄台体内所种的生死符作在下来想法子给你解去。”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掌”中的一招“阳歌天钧”在哈大霸背心“灵台穴”上一拍。哈大霸几下剧震全身宛如虚脱。青光闪处两柄长剑分别向哈大霸刺到正是兰剑、竹剑二姝乘机出手。虚竹道:“不可!”夹手将双剑夺过喃喃念道:“糟糕糟糕!不知他的生死符在何处?”他虽学会了生死符的破解之法究竟见识浅陋看不出哈大霸身上生死符的所在这一招“阳歌天钧”又出力太猛哈大霸竟然受不起。

    哈大霸说道:“中……中在……悬枢……气……气海……丝……丝空竹……”适才虚竹一招“阳歌天钧”已令他神智恢复。虚竹喜道:“你自己知道那就好了。”当即以童姥所授法门用天山六阳掌的纯阳之力将他悬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

    哈大霸站起身来挥拳踢腿大喜若狂突然扑翻在地砰砰砰的向虚竹磕头说道:“恩公在上哈大霸的性命是你老人家给的此后恩公但有所命哈大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虚竹对人向来恭谨见哈大霸行此礼忙跪下还礼也砰砰砰的向他磕头说道:“在下不敢受此重礼你向我磕头我也得向你磕头。”哈大霸大声道:“恩公快快请起你向我磕头可真折杀小人了。”为了表示感激之意又多磕几个头。虚竹见他又磕头当下又磕头还礼。

    两人趴在地下磕头不休。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生死符。”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拥而前将二人团团围住。一名老者将哈大霸扶起说道:“不用磕头啦大伙儿都要请恩公疗毒救命。”虚竹见哈大霸站起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各位别忙听我一言。”霎时之间大厅上没半点声息。虚竹说道:“要破解生死符须得确知所种的部位各位自己知不知道?”霎时间众人乱成一团有的说:“我知道!”有的说:“我中在委中穴、内庭穴!”有的说:“我全身疼***也不知中在什么鬼穴道!”有的说:“我身上麻痒疼痛每个月不同这生死符会走!”突然有人大声喝道:“大家不要吵这般嚷嚷的虚竹子先生能听得见么?”出声呼喝的正是群豪之的乌老大众人便即静了下来。虚竹道:“在下虽蒙童姥授了破解生死符的法门……”七八个人忍不住叫了起来:“妙极妙极!”“吾辈性命有救了!”只听虚竹续道:“……但辨穴认病的本事却极肤浅。不过各位也不必担心若是自己确知生死符部位的在下逐一施治助各位破解。就算不知咱们慢慢琢磨再请几位精于医道的朋友来一同参详总之是要治好为止。”

    群豪大声欢呼只震得满厅中都是回声。过了良久欢呼声才渐渐止歇。梅剑冷冷的道:“主人应允给你们取出生死符那是他老人家的慈悲。可是你们大胆作乱害得童姥离宫下山在外仙逝你们又来攻打缥缈峰害死了我们钧天部的不少姊妹这笔帐却又如何算法?”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中不禁冷了半截寻思梅剑所言确是实情虚竹既是童姥的传人对众人所犯下的大罪不会置之不理。有人便欲出言哀恳但转念一想害死童姥、倒反灵鹫宫之罪何等深重岂能哀求几句便能了事?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乌老大道:“这位姊姊所责甚是有理吾辈罪过甚大甘领虚竹子先生的责罚。”他摸准了虚竹的脾气知他忠厚老实绝非阴狠毒辣的童姥可比若是由他出手惩罚下手也必比梅兰菊竹四剑为轻因之向他求告。

    群豪中不少人便即会意跟着叫了起来:“不错咱们罪孽深重虚竹子先生要如何责罚大家甘心领罪。”有些人想到生死符催命时的痛苦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虚竹浑没了主意向梅剑道:“梅剑姊姊你瞧该当怎么办?”梅剑道:“这些都不是好人害死了钧天部这么多姊妹非叫他们偿命不可。”无量洞副洞主左子穆向梅剑深深一揖说道:“姑娘咱们身上中了生死符实在是惨不堪言一听到童姥姥她老人家不在峰上不免着急以致做错了事实在悔之莫及。求你姑娘大人大量向虚竹子先生美言几句。”

    梅剑脸一沉说道:“那些杀过人的快将自己的右臂砍了这是最轻的惩戒了。”她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号施令于理不合转头向虚竹道:“主人你说是不是?”虚竹觉得如此惩罚太重却又不愿得罪梅剑嗫嚅道:“这个……这个……嗯……那个……”人群中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正是大理国王子段誉。他性喜多管闲事评论是非向虚竹拱了拱手笑道:“仁兄这些朋友们来攻打缥缈峰小弟一直极不赞成只不过说干了嘴也劝他们不听。今日大伙儿闯下大祸仁兄欲加罪责倒也应当。小弟向仁兄讨一个差使由小弟来将这些朋友们责罚一番如何?”那日群豪要杀童姥歃血为盟段誉力加劝阻虚竹是亲耳听到的知道这位公子仁心侠胆对他好生敬重自己负了童姥给李秋水从千丈高峰打下来也曾得他相救何况自己正没做理会处听他如此说忙拱手道:“在下识见浅陋不会处事。段公子肯出面料理在下感激不尽。”群豪初听段誉强要出头来责罚他们如何肯服?有些脾气急躁的已欲破口大骂待听得虚竹竟一口应允话到口边便都缩回去了。段誉喜道:“如此甚好。”转身面对群豪说道:“众位所犯过错实在太大在下所定的惩罚之法却也非轻。虚竹子先生既让在下处理众位若有违抗只怕虚竹子老兄便不肯给你们拔去身上的生死符了。嘿嘿这第一条嘛大家需得在童姥灵前恭恭敬敬的磕上八个响头肃穆默念忏悔前非磕头之时倘若心中暗咒童姥者罪加一等。”虚竹喜道:“甚是!甚是!这第一条罚得很好。”群豪本来都怕这书呆子会提出什么古怪难当的罚法来都自惴惴不安一听他说在童姥灵前磕头均想:“人死为大在她灵前磕几个头又打甚紧?何况咱们心里暗咒老贼婆他又怎会知道老子一面磕头一面暗骂老贼婆便是。”当即齐声答应。段誉见自己提出的第一条众人欣然同意精神一振说道:“这第二条大家需得在钧天部诸死难姊姊的灵前行礼。杀伤过人的必须磕头默念忏悔还得身上挂块麻布服丧志哀。没杀过人的长揖为礼虚竹子仁兄提早给他们治病以资奖励。”群豪之中一大半手上没在缥缈峰顶染过鲜血先答应。杀伤过钧天部诸女之人听他说不过是磕头服丧比之梅剑要他们自断右臂惩罚轻了万倍自也不敢异议。段誉又道:“这第三条吗是要大家永远臣服灵鹫宫不得再生异心。虚竹子先生说什么大家便得听从号令。不但对虚竹子先生要恭敬对梅兰竹菊四位姊姊妹妹们也得客客气气化敌为友再也不得动刀弄枪。倘若有哪一位不服不妨上来跟虚竹子先生比上三招两式且看是他高明呢还是你厉害!”群豪听段誉这么说都欢然道:“当得当得!”更有人道:“公子订下的罚章未免太便宜了咱们不知更有什么吩咐?”段誉拍了拍手笑道:“没有了!”转头向虚竹道:“小弟这三条罚章订得可对?”虚竹拱手连说:“多谢多谢对之极矣。”他向梅剑等人瞧了一眼脸上颇有歉然之色。兰剑道:“主人你是灵鹫宫之主不论说什么婢子们都得听从。你气量宽宏饶了这些奴才可也不必对我们有什么抱歉。”虚竹一笑道:“不敢!嗯这个……我心中还有几句话不知……不知该不该说?”

    乌老大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向是缥缈峰的下属尊主有何吩咐谁也不敢违抗。段公子所定的三条罚章实在是宽大之至。尊主另有责罚大伙儿自然甘心领受。”虚竹道:“我年轻识浅只不过承童姥姥指点几手武功‘尊主’什么的真是愧不敢当。我有两点意思这个……这个……也不知道对不对大胆说了出来这个……请各位前辈琢磨琢磨。”他自幼至今一直受人指使差遣向居人下从来不会自己出什么主意而当众说话更是窘迫这几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语气神色更是谦和之极。

    梅兰菊竹四姝均想:“主人怎么啦对这些奴才也用得着这么客气?”乌老大道:“尊主宽宏大量赦免了大伙儿的重罪更对咱们这般谦和众兄弟便肝脑涂地也难报恩德于万一。尊主有命便请吩咐罢!”虚竹道:“是是!我若说错了诸位不要……不要这个见笑。我想说两件事。第一件嘛好像有点私心在下……在下出身少林寺本来……本是个小和尚请诸位今后行走江湖之时不要向少林派的僧俗弟子们为难。那是我向各位求一个情不敢说什么命令。”

    乌老大大声道:“尊主有令:今后众兄弟在江湖上行走遇到少林派的大师父和俗家朋友们须得好生相敬千万不可得罪了否则严惩不贷。”群豪齐声应道:“遵命。”虚竹见众人答允胆子便大了些拱手道:“多谢多谢!这第二件事是请各位体念上天好生之德我佛慈悲为怀不可随便伤人杀人。最好是有生之物都不要杀蝼蚁尚且惜命最好连腥荤也不吃不过这一节不大容易连我自己也破戒吃荤了。因此……这个……那个杀人嘛总之不好还是不杀人的为妙只不过我……我也杀过人所以嘛……”乌老大大声道:“尊主有令:灵鹫宫属下一众兄弟今后不得妄杀无辜胡乱杀生否则重重责备。”群豪又齐声应道:“遵命!”虚竹连连拱手说道:“我……我当真感激不尽话又说回来各位多做好事不做坏事那也是各位自己的功德善业必有无量福报。”向乌老大笑道:“乌先生你几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我可不成你……你的生死符中在哪里?我先给你拔除了罢!”乌老大所以甘冒奇险率众谋叛为来为去就是要除去体内的生死符听得虚竹答应为他拔除从此去了这为患无穷的附骨之蛆当真是不胜之喜心中感激。双膝一曲便即拜倒。虚竹急忙跪倒还礼又问:“乌先生你肚子上松球之伤这可痊愈了么?你服过童姥的什么‘断肠腐骨丸’咱们也得想法子解了毒性才是。”

    梅剑四姊妹开动机关移开大门上的巨岩放了朱天、昊天、玄天九部诸女进入大厅。

    风波恶和包不同大呼小叫和邓百川、公冶乾一齐进来。他四人出门寻童姥相斗却撞到八部诸女。包不同言词不逊风波恶好勇斗狠三言两语便和诸女动起手来。不久邓百川、公冶乾加入相助他四人武功虽强但终究寡不敌众四人且斗且走身上都带了伤倘若大门再迟开片刻梅兰菊竹不出声喝止他四人若不遭擒便难免丧生了。慕容复自觉没趣带同邓百川等告辞下山。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却不别而行。

    虚竹见慕容复等要走竭诚挽留。慕容复道:“在下得罪了缥缈峰好生汗颜承兄台不加罪责已领盛情何敢再行叨扰?”虚竹道:“哪里哪里?两位公子文武双全英雄了得在下仰慕得紧只想……只想这个……向两位公子领教。我……我实在笨得……那个要命。”

    包不同适才与诸女交锋寡不敌众身上受了好几处剑伤正没好气听虚竹啰里啰唆的留客又听慕容复低声说他怀中藏了王语嫣的图像寻思:“这小贼秃假仁假义身为佛门子弟却对我家王姑娘暗起歹心显然是个不守清规的淫僧。”便道:“小师父留英雄是假留美人是真何不直言要留王姑娘在缥缈峰上?”

    虚竹愕然道:“你……你说什么?我要留什么美人?”包不同道:“你心怀不轨难道姑苏慕容家的都是白痴么?嘿嘿太也可笑!”虚竹搔了搔头说道:“我不懂先生说些什么不知什么事可笑。”包不同虽然身在龙潭虎穴之中但一激了他的执拗脾气早将生死置于度外大声叫道:“你这小秃贼你是少林寺的和尚既是名门弟子怎么又改投邪派勾结一众妖魔鬼怪?我瞧着你便生气。一个和尚逼迫几百名妇女做你妻妾情妇兀自不足却又打起我家王姑娘的主意来!我跟你说王姑娘是我家慕容公子的人你癞虾蟆莫想吃天鹅肉乘早收了歹心的好!”怒火上冲拍手顿足指着虚竹的鼻子大骂。虚竹莫名其妙道:“我……我……我……”忽听得呼呼两声乌老大挺起绿波香露鬼头刀哈大霸举起一柄大铁椎齐声大喝双双向包不同扑来。

    慕容复知道虚竹既允为这些人解去生死符之毒已得群豪死力若是混战起来凶险无比眼见乌老大和哈大霸同时扑到身形一晃抢上前去使出“斗转星移”的功夫一带之间鬼头刀砍向哈大霸而大铁椎砸向乌老大当的一声猛响两般兵刃激得火花四溅。慕容复反手在包不同肩头轻轻一推将他推出丈余向虚竹拱手道:“得罪告辞了!”身形晃处已到大厅门口。他适才见过门口的机关倘若那巨岩再移过来挡住了大门那便只有任人宰杀了。

    虚竹忙道:“公子慢走决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慕容复双眉一挺转身过来朗声道:“阁下是否自负天下无敌要指点几招么?”虚竹连连摇手道:“不……不敢……”慕容复道:“在下不而至来得冒昧阁下真的非留下咱们不可么?”虚竹摇头道:“不……不是……是的……唉!”慕容复站在门口傲然瞧着虚竹、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豪以及梅兰菊竹四剑、九天九部诸女。群豪诸女为他气势所慑一时竟然无人敢于上前。隔了半晌慕容复袍袖一拂道:“走罢!”昂然跨出大门。王语嫣、邓百川等五人跟了出去。乌老大愤然道:“尊主倘若让他活着走下缥缈峰大伙儿还用做人吗?请尊主下令拦截。”虚竹摇头道:“算了。我……我真不懂为什么他忽然生这么大的气唉真是不明白……”乌老大道:“那么待属下去擒了那位王姑娘来。”虚竹忙道:“不可不可!”王语嫣见段誉未出大厅回头道:“段公子再见了!”段誉一震心口一酸喉头似乎塞住了勉强说道:“是再……再见了。我……我还是跟你一起……”眼见她背影渐渐远去更不回头耳边只响着包不同那句话:“他说王姑娘是慕容公子的人叫旁人趁早死了心不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不错慕容公子临出厅门之时神威凛然何等英雄气概!他一举手间便化解了两个劲敌的招数又是何等深湛的武功!以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处出丑如何在她眼下?王姑娘那时瞧她表哥的眼神脸色真是深情款款既仰慕又爱怜我……我段誉当真不过是一只癞虾蟆罢了。”一时之间大厅上怔住了两人虚竹是满腹疑云搔踟蹰段誉是怅惘别离黯然魂销。两人呆呆的茫然相对。过了良久虚竹一声长叹。段誉跟着一声长叹说道:“仁兄你我同病相怜这铭心刻骨的相思却何以自遣?”虚竹一听不由得满面通红以为他知道自己“梦中女郎”的艳迹嗫嚅问道:“段……段公子你却又如……如何得知?”段誉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仁兄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恨绵绵绝无期!”说着又是一声长叹。他认定虚竹怀中私藏王语嫣的图像自是和自己一般对王语嫣倾倒爱慕适才慕容复和虚竹冲突当然也是为着王语嫣了又道:“仁兄武功绝顶可是这情之一物只讲缘份不论文才武艺若是无缘说什么也不成的。”

    虚竹喃喃道:“是啊佛说万法缘生一切只讲缘份……不错……那缘份……当真是可遇不可求……是啊一别之后茫茫人海却又到哪里找去?”他说的是“梦中女郎”段誉却认定他是说王语嫣。两人各有一份不通世俗的呆气竟然越说越投机。灵鹫宫诸女摆开筵席虚竹和段誉便携手入座。诸洞岛群豪是灵鹫宫下属自然谁也不敢上来和虚竹同席。虚竹不懂款客之道见旁人不过来也不出声相邀只和段誉讲论。段誉全心全意沉浸在对王语嫣的爱慕之中没口子的夸奖说她性情如何和顺温婉姿容如何秀丽绝俗。虚竹只道段誉在夸奖他的“梦中女郎”不敢问他如何认得更不敢出声打听这女郎的来历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寻思:“我只道童姥一死天下便没人知道这位姑娘的所在天可怜见段公子竟然认得。但听他之言对这位姑娘也充满了爱慕之情、思恋之意我若吐露风声曾和她在冰窖之中有过一段因缘段公子势必大怒离席而去我便再也打听不到了。”听段誉没口子夸奖这位姑娘正合心意便也随声附和其意甚诚。两人各说各的情人缠夹在一起只因谁也不提这两位姑娘名字言语中的榫头居然接得丝丝入扣。虚竹道:“段公子佛家道万法都是一个缘字。经云:‘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达摩祖师有言:‘众生无我苦乐随缘’如有什么赏心乐事那也是‘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段誉道:“是啊!‘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话虽如此说但吾辈凡夫怎能修得到这般‘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的境地?”

    大理国佛法昌盛段誉自幼诵读佛经两人你引一句《金刚经》我引一段《法华经》自宽自慰自伤自叹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梅兰菊竹四姝不住轮流上来劝酒。段誉喝一杯虚竹便也喝一杯唠唠叨叨的谈到半夜。群豪起立告辞由诸女指引歇宿之所。虚竹和段誉酒意都有**分了仍是对饮讲论不休。那日段誉和萧峰在无锡城外赌酒以内功将酒水从指甲中逼出此刻借酒浇愁却是真饮迷迷糊糊的道:“仁兄我有一位结义金兰的兄长姓乔名峰此人当真是大英雄真豪杰武功酒量无双无对。仁兄若是遇见必然也爱慕喜欢只可惜他不在此处否则咱三人结拜为兄弟共尽意气之欢实是平生快事。”虚竹从不喝酒全仗内功精湛这才连尽数斗不醉但心中飘飘荡荡地说话舌头也大了本来拘谨胆小忽然豪气陡生说道:“段公子若是……那个不是……不是瞧不起我咱二人便先结拜起来日后寻到乔大哥再拜一次便了。”段誉大喜道:“妙极妙极!兄长几岁?”

    二人叙了年纪虚竹大了三岁段誉叫道:“二哥受小弟一拜!”推开椅子跪拜下去。虚竹急忙还礼脚下一软向前直摔。段誉见他摔跌忙伸手相扶两人无意间真气一撞都觉对方体中内力充沛急忙自行收敛克制。这时段誉酒意已有十分脚步踉跄站立不定。突然之间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搂抱滚跌在地。段誉道:“二哥小弟没醉咱俩再来喝他一百斤!”虚竹道:“小兄自当陪三弟喝个痛快。”段誉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会须立尽三百杯!”两人越说越迷糊终于都醉得人事不知。

第三十九章 解不了 名缰系嗔贪

    虚竹次日醒转觉睡在一张温软的床上睁眼向帐外看去见是处身于一间极大的房中空荡荡地倒与少林寺的禅房差不多房中陈设古雅铜鼎陶瓶也有些像少林寺中的铜钟香炉。这时兀自迷迷糊糊于眼前情景惘然不解。一个少女托着一只瓷盘走到床边正是兰剑说道:“主人醒了?请漱漱口。”虚竹宿酒未消只觉口中苦涩喉头干渴见碗中盛着一碗黄澄澄的茶水拿起便喝入口甜中带苦却无茶味便咕嘟咕嘟的喝个清光。他一生中哪里尝过什么参汤?也不知是什么苦茶歉然一笑说道:“多谢姊姊!我……我想起身了请姊姊出去罢!”兰剑尚未答口房门外又走进一个少女却是菊剑微笑道:“咱姊妹二人服侍主人换衣。”说着从床头椅上拿起一套淡青色的内衣内裤塞在虚竹被中。

    虚竹大窘满脸通红说道:“不不我……我不用姊姊们服侍。我又没受伤生病只不过是喝醉了唉这一下连酒戒也犯了。经云:‘饮酒有三十六失’。以后最好不饮。三弟呢?段公子呢?他在哪里?”

    兰剑抿嘴笑道:“段公子已下山去了。临去时命婢子禀告主人说道待灵鹫宫中诸事定当之后请主人赴中原相会。”虚竹叫声:“啊哟!”说道:“我还有事问他呢怎地他便走了?”心中一急从床上跳了起来要想去追赶段誉问他“梦中女郎”的姓名住处突然见自身穿着一套干干净净的月白小衣“啊”的一声又将被子盖在身上惊道:“我怎地换了衣衫?”他从少林寺中穿出来的是套粗布内衣裤芽了半年早已破烂污秽不堪现下身上所服着体轻柔也不知是绫罗还是绸缎但总之是贵重衣衫。

    菊剑笑道:“主人昨晚醉了咱四姊妹服侍主人洗澡更衣主人都不知道么?”虚竹更是大吃一惊一抬头见到兰剑、菊剑人美似玉笑靥胜花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一伸臂间内衣从手臂间滑了上去露出隐隐泛出淡红的肌肤显然身上所积的污垢泥尘都已被洗擦得干干净净他兀自存了一线希望强笑道:“我真醉得胡涂了幸好自己居然还会洗澡。”兰剑笑道:“昨晚主人一动也不会动了是我们四姊妹替主人洗的。”虚竹“啊”的一声大叫险些晕倒重行卧倒连呼:“糟糕糟糕!”兰剑、菊剑给他吓了一跳齐问:“主人什么事不对啦?”虚竹苦笑道:“我是个男人在你们四位姊妹面前……那个赤身露体岂不……岂不是糟糕之极?何况我全身老泥又臭又脏怎可劳动姊姊们做这等污秽之事?”兰剑道:“咱四姊妹是主人的女奴便为主人粉身碎骨也所应当奴婢犯了过错请主人责罚。”说罢和菊剑一齐拜伏在地。虚竹见她二人大有畏惧之色想起余婆、石嫂等人也曾为自己对她们以礼相待因而吓得全身抖料想兰剑、菊剑也是见惯了童姥的词色只要言辞稍和面色略温立时便有杀手相继便道:“两位姊……嗯你们快起来你们出去罢我自己穿衣不用你们服侍。”兰菊二人站起身来泪盈于眶倒退着出去。虚竹心中奇怪问道:“我……是我得罪了你们么?你们为什么不高兴眼泪汪汪的?只怕我说错了话这个……”菊剑道:“主人要我姊妹出去不许我们服侍主人穿衣盥洗定是讨厌了我们……”话未说完珠泪已滚滚而下。虚竹连连摇手说道:“不不是的。唉我不会说话什么也说不明白。我是男人你们是女的那个……那个不太方便……的的确确没有他意……我佛在上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决不骗你们。”兰剑、菊剑见他指手划脚说得情急其意甚诚不由得破涕为笑齐声道:“主人莫怪。灵鹫宫中向无男人居住我们更从来没见过男子。主人是天奴婢们是地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别?”二人盈盈走近服侍虚竹穿衣着鞋。不久梅剑与竹剑也走了进来一个替他梳头一个替他洗脸。虚竹吓得不敢作声脸色惨白心中乱跳只好任由她四姊妹摆布再也不敢提一句不要她们服侍的话。

    他料想段誉已经去远追赶不上又想洞岛群豪身上生死符未除不能就此猝然离去用过早点后便到厅上和群豪相见替两个痛得最厉害之人拔除了生死符。拔除生死符须以真力使动“天山六阳掌”虚竹真力充沛纵使连拔十余人也不会疲累可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种生死符的部位各不相同虚竹细思拔除之法却颇感烦难。他于经脉、穴道之学所知极浅又不敢随便动手若有差失不免使受治者反蒙毒害。到得午间竟只治了四人。食过午饭后略加休息。梅剑见他皱起眉头沉思拔除生死符之法颇为劳心便道:“主人灵鹫宫后殿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石壁图像婢子曾听姥姥言道这些图像与生死符有关主人何不前去一观?”虚竹喜道:“甚好!”

    当下梅兰菊竹四姝引导虚竹来到花园之中搬开一座假山现出地道入口梅剑高举火把当先领路五人鱼贯而进。一路上梅剑在隐蔽之处不住按动机括使预伏的暗器陷阱不致动。那地道曲曲折折盘旋向下有时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巨大的石窟可见地道是依着山腹中天然的洞穴而开成。竹剑道:“这些奴才攻进宫来钧天部的姊姊们都给擒获我们四姊妹眼见抵敌不住便逃到这里躲避只盼到得天黑再设法去救人。”兰剑道:“其实那也只是我们报答姥姥的一番心意罢了。主人倘若不来我们终究都不免丧生于这些奴才之手。”行了二里有余梅剑伸手推开左侧一块岩石让在一旁说道:“主人请进里面便是石室婢子们不敢入内。”虚竹道:“为什么不敢?里面有危险么?”梅剑道:“不是有危险。这是本宫重地婢子们不敢擅入。”虚竹道:“一起进来罢那有什么要紧?外边地道中这么窄站着很不舒服。”四姝相顾均有惊喜之色。

    梅剑道:“主人姥姥仙去之前曾对我姊妹们说道倘若我四姊妹忠心服侍并无过犯又能用心练功那么到我们四十岁时便许我们每年到这石室中一日参研石壁上的武功。就算主人恩重不废姥姥当日的许诺那也是廿二年之后的事了。”虚竹道:“再等廿二年岂不气闷煞人?到那时你们也老了再学什么武功?一齐进去罢!”四姝大喜当即伏地跪拜。虚竹道:“请起请起。这里地方狭窄我跪下还礼大家挤成一团了。”

    四人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尺许的圆圈每个圈中都刻了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是人像有的是兽形有的是残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记号和线条圆圈旁注着“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数字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百个一时却哪里看得周全?

    竹剑道:“咱们先看甲一之图主人说是吗?”虚竹点头称是。当下五人举起火把端相编号“甲一”的圆圈虚竹一看之下便认出圈中所绘是天山折梅手第一招的起手式道:“这是‘天山折梅手’。”看甲二时果真是天山折梅手的第二招依次看下去天山折梅手图解完后便是天山六阳掌的图解童姥在西夏皇宫中所传的各种歌诀奥秘尽皆注在圆圈之中。石壁上天山六阳掌之后的武功招数虚竹就没学过。他按着图中所示运起真气只学得数招身子便轻飘飘地凌虚欲起只是似乎还在什么地方差了一点以致无法离地。正在凝神运息、万虑俱绝之时忽听得“啊、啊”两声惊呼虚竹一惊回过头来但见兰剑、竹剑二姝身形晃动跟着摔倒在地。梅菊二姝手扶石壁脸色大变摇摇欲坠。虚竹忙将兰竹二姝扶起惊道:“怎么啦?”梅剑道:“主……主人我们功力低微不能看这里的……这里的图形……我……我们在外面伺候。”四姝扶着石壁慢慢走出石室。虚竹呆了一阵跟着走出只见四姝在甬道中盘膝而坐正自用功身子颤抖脸现痛苦神色。虚竹知道她们已受颇重的内伤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掌在每人背心的穴道上轻拍几下。一股阳和浑厚的力道透入各人体内四姝脸色登时平和不久各人额头渗出汗珠先后睁开眼来叫道:“多谢主人耗费功力为婢子治伤。”翻身拜倒叩谢恩德。虚竹忙伸手相扶道:“那……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会受伤昏晕?”梅剑叹了口气说道:“主人当年姥姥要我们到四十岁之后才能每年到这石室中来看图一日原来大有深意。这些图谱上的武功太也深奥婢子们不自量力照着‘甲一’图中所示一练真气不足立时便走入了经脉岔道。若不是主人解救我四姊妹只怕便永远瘫痪了。”兰剑道:“姥姥对我们期许很切盼望我姊妹到了四十岁后便能习练这上乘武功可是……可是婢子们资质庸劣便算再练二十二年也未必敢再进这石室。”虚竹道:“原来如此那却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该要你们进去。”四剑又拜伏请罪齐道:“主人何出此言?那是主人的恩德全怪婢子们狂妄胡为。”

    菊剑道:“主人功力深厚练这些高深武学却是大大有益。姥姥在石室之中往往经月不出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图谱。”梅剑又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奴才们逼问钧天部的姊妹们要知道姥姥藏宝的所在。诸位姊姊宁死不屈。我四姊妹本想将他们引进地道动机关将他们尽数聚歼在地道之中只是深恐这些奴才中有破解机关的能手倘若进了石室见到石壁图解那就遗祸无穷。早知如此让他们进来反倒好了。”虚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图解若让功力不足之人见到了那比任何毒药利器更有祸害幸亏他们没有进来。”兰剑微笑道:“主人真是好心依我说啊要是让他们一个个练功而死那才好看呢。”虚竹道:“我练了几招只觉精神勃勃内力充沛正好去给他们拔除一些生死符。你们上去睡一睡休息一会。”五人从地道中出来虚竹回入大厅拔除了三人的生死符。此后虚竹每日替群豪拔除生死符一感精神疲乏便到石室中去练习上乘武功。四姝在石室外相候再也不敢踏进一步。虚竹每日亦抽暇指点四姝及九部诸女的武功。如此直花了二十余天时光才将群豪身上的生死符拔除干净而虚竹每日精研石壁上的图谱武功也是大进比之初上缥缈峰时已大不相同。

    群豪当日臣服于童姥是为生死符所制不得不然此时灵鹫宫易主虚竹以诚相待以礼相敬群豪虽都是桀傲不驯的人物却也感恩怀德心悦诚服一一拜谢而去。待得各洞主、各岛主分别下山峰上只剩下虚竹一个男子。他暗自寻思:“我自幼便是孤儿全仗寺中师父们抚养成*人倘若从此不回少林太也忘恩负义。我须得回到寺中向方丈和师父领罪才合道理。”当下向四姝及九部诸女说明原由即日便要下山灵鹫宫中一应事务吩咐由九部之的余婆、石嫂、符敏仪等人会商处理。

    四姝意欲跟随服侍虚竹道:“我回去少林重做和尚。和尚有婢女相随天下焉有是理?”说之再三四姝总不肯信。虚竹拿起剃刀将头剃个清光露出顶上的戒点来。四姝无奈只得与九部诸女一齐送到山下洒泪而别。虚竹换上了旧僧衣迈开大步东去嵩山。以他的性情路上自然不会去招惹旁人而他这般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和尚盗贼歹人也决不会来打他的主意。一路无话太太平平的回到了少林寺。他重见少林寺屋顶的黄瓦心下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惭愧一别数月自己干了许许多多违反清规戒律之事杀戒、淫戒、荤戒、酒戒不可赦免的“波罗夷大戒”无一不犯不知方丈和师父是否能够见恕许自己再入佛门。他心下惴惴进了山门后便去拜见师父慧轮。慧轮见他回来又惊又喜问道:“方丈差你出寺下书怎么到今天才回来?”虚竹俯伏在地痛悔无已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弟子……弟子真是该死下山之后把持不定将师父……师父平素的教诲都……都不遵守了。”慧轮脸上变色问道:“怎……怎么?你沾了荤腥么?”虚竹道:“是还不只沾了荤腥而已。”慧轮骂道:“该死该死!你……喝了酒么?”虚竹道:“弟子不但喝酒而且还喝得烂醉如泥。”慧轮叹了一口长气两行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道:“我看你从小忠厚老实怎么一到花花世界之中便竟堕落如此咳咳……”虚竹见师父伤心更是惶恐道:“师父在上弟子所犯戒律更有胜于这些的还……还犯了……”还没说到犯了杀戒、淫戒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每两下短声便略一间断乃是召集慧字辈诸僧的讯号。慧轮立即起身擦了擦眼泪说道:“你犯戒太多我也无法回护于你。你……你……自行到戒律院去领罪罢!这一下连我也有大大的不是。唉这……这……”说着匆匆奔出。虚竹来到戒律院前躬身禀道:“弟子虚竹违犯佛门戒律恭恳掌律长老赐罚。”他说了两遍院中走出一名中年僧人来冷冷的道:“座和掌律师叔有事没空来听你的你跪在这里等着罢!”虚竹道:“是!”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傍晚竟没人过来理他。幸好虚竹内功深厚虽不饮不食的跪了大半天仍是浑若无事没丝毫疲累。

    耳听得暮鼓响起寺中晚课之时已届虚竹低声念经忏悔过失。那中年僧人走将过来说道:“虚竹这几天寺中正有大事长老们没空来处理你的事。我瞧你长跪念经还真有虔诚悔悟之意。这样罢你先到菜园子去挑粪浇菜静候吩咐。等长老们空了之后再叫你来问明实况按情节轻重处罚。”虚竹恭恭敬敬的道:“是多谢慈悲。”合十行礼这才站起身来心想:“不将我立即逐出寺门看来事情还有指望。”心下甚慰。他走到菜园子中向管菜园的僧人说道:“师兄小僧虚竹犯了本门戒律戒律院的师叔罚我来挑粪浇菜。”那僧人名叫缘根并非从少林寺出家因此不依“玄慧虚空”字辈排行。他资质平庸既不能领会禅义练武也没什么长进平素最喜多管琐碎事务。这菜园子有两百来亩地三四十名长工他统率人众倒也威风凛凛遇到有僧人从戒律院里罚到菜园来做工更是他大逞威风的时候。他一听虚竹之言心下甚喜问道:“你犯了什么戒?”虚竹道:“犯戒甚多一言难尽。”缘根怒道:“什么一言难尽。我叫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莫说你是个没职司的小和尚便是达摩院、罗汉堂的座犯了戒只要是罚到菜园子来我一般要问个明白谁敢不答?我瞧你啊脸上红红白白定是偷吃荤腥是也不是?”虚竹道:“正是。”缘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着。说不定私下还偷喝酒呢你不用赖要想瞒我可没这么容易。”虚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缘根笑道:“啧啧啧真正大胆。嘿嘿灌饱了黄汤那便心猿意马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个字定然也置之脑后了。你心中便想女娘们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认?”说时声色俱厉。

    虚竹叹道:“小僧何敢在师兄面前撒谎?不但想过而且犯过淫戒。”缘根又惊又喜戟指大骂:“你这小和尚忒也大胆竟敢败坏我少林寺的清誉。除了淫戒还犯过什么?偷盗过没有?取过别人的财物没有?和人打过架、吵过嘴没有?”虚竹低头道:“小僧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人。”

    缘根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退了三步听虚竹说杀过人而且所杀的不止一人登时心惊胆战生怕他狂性作动粗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当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说道:“本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练武难免失手伤人师弟的功夫当然是非常了得的啦。”虚竹道:“说来惭愧小僧所学的本门功夫已全然被废眼下是半点也不剩了。”缘根大喜连道:“那很好那很好。好极妙极!”听说他本门功夫已失只道他犯戒太多给本寺长老废去了武功登时便换了一番脸色。但转念又想:“虽说他武功已废但倘若尚有几分剩余总是不易对付。”说道:“师弟你到菜园来做工忏悔那也极好。可是咱们这里规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过血腥的僧侣做工时须得戴上脚镣手铐。这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师弟肯不肯戴?倘若不肯由我去禀告戒律院便了。”虚竹道:“规矩如此小僧自当遵从。”缘根心下暗喜当下取出钢铐钢镣给他戴上。少林寺数百年来传习武功自难免有不肖僧人为非做歹而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极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忏悔堂、菜园子各地都备得有精钢铸成的铐镣缘根见虚竹戴上铐镣心中大定骂道:“贼和尚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什么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惩罚如何出得我心中恶气?”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的便向虚竹头上抽来。虚竹收敛真气不敢以内力抵御让他抽打片刻之间便给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只是念佛脸上无丝毫不愉之色。缘根见他既不闪避更不抗辩心想:“这和尚果然武功尽失我大可作践于他。”想到虚竹大鱼大肉、烂醉如泥的淫乐自己空活了四十来岁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断了三根树枝这才罢手恶狠狠的道:“你每天挑一百担粪水浇菜只消少了一担我用硬扁担、铁棍子打断你的两腿。”

    虚竹苦受责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这许多戒律原该重责责罚愈重我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当下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走到廊下提了粪桶便去挑粪加水在畦间浇菜。这浇菜是一瓢一瓢的细功夫虚竹毫不马虎匀匀净净、仔仔细细的灌浇直到深夜一百桶浇完这才在柴房中倒头睡觉。第二日天还没亮缘根便过来拳打脚踢将他闹醒骂道:“贼和尚懒秃!青天白日的却躲在这里睡觉快起来劈柴去。”虚竹道:“是!”也不抗辩便去劈柴。如此一连六七日日间劈柴晚上浇粪苦受折磨全身伤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几千百鞭。第八日早晨虚竹正在劈柴缘根走近身来笑嘻嘻的道:“师兄你辛苦啦?”取过钥匙便给他打开了铐镣。虚竹道:“也不辛苦。”提起斧头又要劈柴缘根道:“师兄不用劈了师兄请到屋里用饭。小僧这几日多有得罪当真该死还求师兄原宥。”

    虚竹听他口气忽然大变颇感诧异抬起头来只见他鼻青目肿显是曾给人狠狠的打了一顿更是奇怪。缘根苦着脸道:“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师兄师兄倘若不原谅我……我……我便大祸临头了。”虚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师兄责罪得极当。”缘根脸色一变举起手来拍拍拍拍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重重打了四记巴掌求道:“师兄师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说着又是拍拍连声痛打自己的脸颊。虚竹大奇问道:“师兄此举却是何意?”缘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拉着虚竹的衣裾道:“师兄若不原谅我……我一对眼珠便不保了。”虚竹道:“我当真半点也不明白。”缘根道:“只要师兄饶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来生变牛变马报答师兄的大恩大德。”虚竹道:“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几时说过要挖你的眼珠?”缘根脸如土色道:“师兄既一定不肯相饶小僧有眼无珠只好自求了断。”说着右手伸出两指往自己眼中插去。

    虚竹伸手抓住他手腕道:“是谁逼你自挖眼珠?”缘根满额是汗颤抖道:“我……我不敢说倘若说了他……他们立即取我性命。”虚竹道:“是方丈么?”缘根道:“不是。”虚竹又问:“是达摩院座?罗汉堂座?戒律院座?”缘根都说不是并道:“师兄我是不敢说的只求求你饶恕了我。他们说我想要保全这双眼珠子只有求你亲口答应饶恕。”说着偷眼向旁一瞥。满脸都是惧色。

    虚竹顺着他眼光瞧去只见廊下坐着四名僧人一色灰布僧袍灰布僧帽脸孔朝里瞧不见相貌。虚竹寻思:“难道是这四位师兄?想来他们必是寺中大有来头之人遣来惩罚缘根擅自作威作福责打犯戒的僧人。”便道:“我不怪师兄早就原谅你了。”缘根喜从天降当即跪下砰砰磕头。虚竹忙跪下还礼说道:“师兄快请起。”

    缘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将虚竹请到饭堂之中亲自斟茶盛饭殷勤服侍。虚竹推辞不得眼见若不允他服侍缘根似乎便会遭逢大祸也就由他。

    缘根低声道:“师兄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吃狗肉?我去给师兄弄来。”虚竹惊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如何使得?”缘根眨一眨眼道:“一切罪业全由小僧独自承当便是。我这便去设法弄来供师兄享用。”虚竹摇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缘根赔笑道:“师兄若嫌在寺中取乐不够痛快不妨便下山去戒律院中问将起来小僧便说是派师兄出去采办菜种一力遮掩决无后患。”虚竹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摇头道:“小僧诚心忏悔以往过误一应戒律再也不敢违犯。师兄此言不可再提。”缘根道:“是。”脸上满是怀疑神色似乎在说:“你这酒肉和尚怎么假惺惺起来到底是何用意?”但不敢多言服侍他用过素餐请他到自己的禅房宿息。一连数日缘根都是竭力伺候恭敬得无以复加。

    过了三日这天虚竹食罢午饭缘根泡了壶清茶说道:“师兄请用茶。”虚竹道:“小僧是待罪之身师兄如此客气教小僧如何克当?”站起身来双手去接茶壶。忽听得钟声镗镗大响连续不断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号。除了每年佛诞、达摩祖师诞辰等几日之外寺中向来极少召集全体僧众。缘根有些奇怪说道:“方丈鸣钟集众咱们都到大雄宝殿去罢。”虚竹道:“正是。”随同菜园中的十来名僧人匆匆赶到大雄宝殿。

    只见殿上已集了二百余人其余僧众不断的进来。片刻之间全寺千余僧人都已集在殿上各分行辈排列人数虽多却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虚竹排在“虚”字辈中见各位长辈僧众都是神色郑重心下惴惴:“莫非我所犯戒律太大是以方丈大集寺众要重重的惩罚?瞧这声势似乎要破门将我逐出寺去那便如何是好?”正栗栗危惧间只听钟声三响诸僧齐宣佛号:“南无释迦如来佛!”方丈玄慈与玄字辈的三位高僧陪着七位僧人从后殿缓步而出。殿上僧众一齐躬身行礼。玄慈与那七僧先参拜了殿上佛像然后分宾主坐下。

    虚竹抬起头来见那七僧年纪都已不轻服色与本寺不同是别处寺院来的客僧其中一僧高鼻碧眼头鬈曲身形甚高是一位胡僧。坐在位的约有七十来岁年纪身形矮小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极具威严。

    玄慈朗声向本寺僧众说道:“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方丈神山上人大家参见了。”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凛。众僧大都知道神山上人在武林中威名极盛与玄慈大师并称“降龙”“伏虎”两罗汉以武功而论据说神山上人还在玄慈方丈之上。只是清凉寺规模较小在武林中的地位更远远不及少林声望却是不如玄慈了均想:“听说神山上人自视极高曾说僧人而过问武林中俗务不免落了下乘向来不愿跟本寺打什么交道今日亲来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当下各又都躬身向神山上人行礼。玄慈伸手向着其余六僧逐一引见说道:“这位是开封府大相国寺观心大师这位是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师这位是庐山东林寺觉贤大师这位是长安净影寺融智大师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的神音大师是神上山人的师弟。”观心大师等四僧都是来自名山古刹只是大相国寺、普渡寺等向来重佛法而轻武功这四僧虽然武林中大大有名在其本寺的位份却并不高。少林寺众僧躬身行礼观心大师等起身还礼。玄慈方丈伸手向着那胡僧道:“这一位大师来自我佛天竺上国法名哲罗星。”众僧又都行礼。那哲罗星还过礼后说道:“少林寺好大这么多的老……老和尚、中和尚、小和尚。”说的华语音调不正什么“中和尚、小和尚”也有些不伦不类。玄慈说道:“七位大师都是佛门的有道大德。今日同时降临实是本寺大大的光宠故此召集大家出来见见。甚盼七位大师开坛说法宏扬佛义合寺众僧同受教益。”神山上人道:“不敢当!”他身形矮小不料话声竟然奇响众僧不由得都是一惊但他既不是放大了嗓门叫喊亦非运使内力故意要震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说话高亢。他接着说道:“少林庄严宝刹小僧心仪已久六十年前便来投拜求戒却被拒之于山门之外。六十年后重来垣瓦依旧人事已非可叹啊可叹。”

    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震他说话颇有敌意难道竟是前来寻仇生事不成?

    玄慈说道:“原来师兄昔年曾来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是一家师兄今日主持清凉凡我佛门子弟无不崇仰。当年少林寺未敢接纳得罪了师兄小僧恭谨谢过。但师兄因此另创天地弘法普渡有大功德于佛门。当年之事也未始不是日后的因缘呢。”说着双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礼。神山上人合十还礼说道:“小僧当年来到宝刹求戒固然是仰慕少林寺数百年执武林牛耳武学渊源更要紧的是天下传言少林寺戒律精严处事平正。”突然双目一翻精光四射仰头瞧着佛祖的金像冷冷的道:“岂知世上尽有名不副实之事。早知如此小僧当年也不会有少林之行了。”少林寺千余僧众一起变色只是少林寺戒律素严虽然人人愤怒竟无半点声息。

    玄慈方丈道:“师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为乖谬之处还请师兄明言。有罪当罚有过须改。师兄一句话抹煞少林寺数百年清誉未免太过。”神山上人道:“请问方丈师兄佛门寺院可是官府、盗寨?”玄慈道:“小僧不解师兄言中含意还请赐示。”神山道:“官府逮人监禁盗寨则掳人勒赎事属寻常。可是少林寺一非官府二非盗寨何以擅自扣押外人不许离去?请问师兄少林寺干下这等残凶霸道的行径还能称得上‘佛门善地’四字么?”玄慈向那天竺胡僧哲罗星瞧了一眼心下隐约已明七僧齐至少林的原因说道:“上人指摘敝寺‘强凶霸道’这四字未免言重了。”神山望眼如来佛像说道:“我佛在上‘妄语’乃是佛门重戒!”转头向玄慈方丈道:“请问方丈贵寺可是扣押了一位天竺高僧?这位哲罗星师兄的师弟波罗星大师可是给少林派拘禁在寺数年不得离去吗?”说话时神色严峻语气更是咄咄逼人。玄慈转头向戒律院座玄寂大师道:“玄寂师弟请你向七位高僧述说其中原因。”玄寂应道:“是。”向前走上两步。他执掌戒律向来铁面无私合寺僧众见了他无不畏惧三分。虚竹更加不敢向他望上一眼。

    只听玄寂大师朗声道:“七年之前天竺高僧波罗星师兄光降敝寺合寺僧众自方丈师兄以下皆大欢喜恭敬接待。波罗星师兄言道数百年来天竺国外道盛行佛法衰微佛经大半散失因此他师兄哲罗星大师派他到中华来求经。敝寺方丈师兄言道:敝邦佛经原是从天竺国求来现下上国转来东土取经那是莫大的因缘我们得以上报佛恩少林寺深感荣幸。方丈师兄当即亲自陪同波罗星师兄前赴藏经楼说道本寺藏经甚是齐备源自天竺的经律论三藏译文以及东土支那高僧大德的撰述不下七千余卷梵文原本亦复不少。若有复本波罗星师兄尽可取去一部倘若只有孤本的本寺派出三十名僧人帮同钞录副本。方丈师兄又道此去天竺路途遥远经卷繁多途中恐有失散。波罗星师兄取经回国之时敝寺当派十名僧众随同护送务令全部经典平安返抵佛国。”普渡寺道清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方丈师兄此举真是莫大的功德可与当年鸠摩罗什大师、玄奘大师先后辉映。”玄慈欠身道:“敝寺此举是应有之义师兄赞叹愧不敢当。”

    玄寂续道:“这位波罗星师兄便在藏经楼翻阅经卷。本寺玄惭师兄奉方丈师兄之命督率僧众帮同钞经不敢稍有怠懈。岂知四个月之后玄惭师兄竟然觉这位波罗星师兄每晚深夜悄悄潜入藏经楼秘阁偷阅本寺所藏的武功秘笈。”观心、道清、觉贤、融智四僧不约而同的都惊噫一声。玄寂续道:“玄惭师兄禀告方丈师兄。方丈师兄便向波罗星师兄劝谕说道这些武功秘笈是本寺历代高僧所撰既非天竺传来亦与佛法全无干系本寺数百年来规矩不能泄示于外人。波罗星师兄既已看了一部分那也罢了此后请他不可再去秘阁。波罗星师兄一口答允又连声致歉说道不知少林寺的规矩此后决不再去偷看武功秘笈。哪知道过得几个月波罗星师兄假装生病却偷偷挖掘地道又去秘阁偷阅。待得玄惭师兄觉已是在数年之后波罗星师兄已偷阅了不少本寺的武学珍典玄惭师兄出手阻止交手之下更察觉波罗星师兄不但偷阅本寺武功秘笈更已学了本寺七十二项绝技中的三项武功。”

    观心等四僧都是“哦”的一声同时瞧向哲罗星眼色中都露出责备之意。玄寂向神山瞧了一眼说道:“方丈师兄当下召集玄字辈的诸位师兄会商大家都说我少林派武功虽然平平无奇但列祖列宗的规矩非本派弟子不传。武林中千百年的规矩偷学别派武功实是大忌。何况我中土武功传到了天竺说不定后患无穷。这位波罗星师兄的所作所为决非佛门弟子的清净梵行说不定他并非释家比丘却是外道邪徒此举不但于我少林派不利于中土武林不利而且也于天竺佛门不利。当下众位师兄弟提出诸般主张。方丈师兄言道:我佛慈悲为怀这位波罗星师兄的真正来历咱们无法查知就算是外道邪徒也不便太过严厉对付还是请他长自驻锡本寺受佛法熏陶一来盼望他终于能够开悟证道二来也免得种种后患。几年来敝寺对这位波罗星师兄好好供养除了请他不必离寺之外不敢丝毫失了恭敬之意。”

    观心等四僧微微点头。神山却道:“这位玄寂师兄的话只是少林寺的一面之词真相到底如何我们谁也不知。但少林寺将这位天竺高僧扣押在寺七年不放总是实情。老衲听这位哲罗星师兄言道他在天竺数年不得师弟音讯放心不下派了两名弟子前来少林寺探问少林寺却不许他们和波罗星师兄相见此事可是有的?”

    玄慈点头道:“不错。波罗星师兄既已偷学了敝寺的武功敝寺势不能任由他将武功转告旁人。”

    神山哈哈一笑声震屋瓦连殿上的大钟也嗡嗡作声良久不绝。玄慈见他神色傲慢却也不怒说道:“师兄老衲有一事不明敬请师兄指教。倘若有外人来到五台山清凉寺偷阅了贵寺的《伏虎拳拳谱》、《五十一招伏魔剑》的剑经以及《心意气混元功》和《普门杖法》的秘奥师兄如何处置?”神山上人微笑道:“武功高下全凭各人修为拳经剑谱之类实属次要。要是有哪一位英雄好汉能来到清凉寺中盗去了敝寺的拳经剑谱老衲除了自认无能更有什么话说?难道人家瞧一瞧你的武学法门还能要人家性命么?还能将人家关上一世吗?嘿嘿那也太过岂有此理了。”

    玄慈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倘若这些武功典籍平平无奇公之于世又有何碍?但贵派的拳经剑谱内容精微武林中素所钦仰要是给旁人盗去传之于外辗转落入狂妄自大、心胸狭窄之辈手中那未免贻患无穷决非武林之福。”这几句话仍是意语平和但“狂妄自大心胸狭窄”八字评语显然是指神山上人而言。各人都听了出来玄慈简直是明斥神山居心叵测所以来索波罗星主旨在于自己想看看少林派的武功秘笈。神山一听登时脸上变色玄慈这几句话正是说中了他的心事。当年神山上人到少林寺求师还只一十七岁。少林寺方丈灵门禅师和他接谈之下便觉他锋芒太露我慢贡高之气极盛器小易盈不是传法之人若在寺中做个寻常僧侣他又必不能甘居人下日后定生事端是以婉言相拒。神山这才投到清凉寺中只三十岁时便技盖全寺做了清凉寺的方丈。神山上人天资颖悟识见卓可算得是武林中的奇才只是清凉寺的武学渊源远逊于少林寺中所藏的拳经剑谱、内功秘要等等不但为数有限而且大部分粗疏简陋不是第一流功夫。四十多年来他内功日深早已远远过清凉寺上代所传的武学典籍中所载但拳剑功夫终究有所不足每当想起少林派的七十二项绝技总不自禁又是艳羡又是恼恨。这一日事有凑巧他师弟神音引了一名天竺胡僧来到清凉寺那胡僧便是哲罗星。

    哲罗星倒确是佛门弟子在天竺算得是武学中的一流高手与人动手受了挫折想起素闻东土少林寺有七十二项绝技便心生一计派遣记心奇佳的师弟波罗星来到少林以求经为名企图盗取武功绝技。不料波罗星行径为人揭破被少林寺扣留不放。哲罗星派遣弟子前来少林探问也不得与波罗星相见于是哲罗星亲自东来只盼能接回师弟少林绝技既然盗不成也只有罢手了。

    他来到东土后径向少林寺进途中遇到一个老僧手持精钢禅杖不住向他打量。哲罗星不明东土武林情状只道凡是会武功的僧人便是少林僧一见便心中有气便喝令老僧让道言词极是无礼。那老僧反唇相讥三言两语便即斗了起来。斗了一个多时辰兀自不分高下两人内功各有所长兵刃上也是互相克制谁也胜不了谁。又斗良久天已昏黑那老僧喝令罢斗说道:“兀那番僧你武功甚高只可惜脾气太也暴躁忒少涵养。”哲罗星道:“你我半斤七两你的脾气难道好了?”他的华语学得不甚到家本想说“半斤八两”却说成了“半斤七两”。那老僧甚奇问道:“什么叫做‘半斤七两’?”哲罗星脸上一红道:“啊我说错了是八斤半两。”

    那老僧哈哈大笑道:“我教你罢是半斤八两。这样寻常的话也说不上我们的中国话你还得好好学几年再说不迟。”哲罗星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那老僧笑道:“嘿嘿书袋你倒会掉却不知半斤乃是八两。”哲罗星、波罗星师兄弟一意到中土盗取武功秘诀读了不少中国书所知的华语都是来自书本子的于“半斤八两”这些俗语反而一知半解记不清楚。

    两僧打了半天都已有惺惺相惜之意言笑之间互通姓名。那老僧便是清凉寺方丈神山的师弟神音。哲罗星得知他不是少林寺的更加全无嫌隙。神音问道他东来的原由。哲罗星便说师弟来到中土往少林寺挂单不知何故竟为少林寺扣留不放。神音一来好事二来对少林寺的威名远扬本就心中不服三来要在这位新交的朋友之前逞逞威风便道:“我师兄神山武功天下无敌从来就没将少林寺瞧在眼里。我带你去见我师兄定有法子救你师弟出来。”当下神音将哲罗星带到清凉寺去会见了神山。

    神山心想少林寺方丈玄慈为人宽和好端端地为什么扣留波罗星其中定有重大缘由当下善加款待慢慢套问不到半个月便将哲罗星心中隐藏的言语套了出来只不过他咬定说想取佛经用以在天竺弘扬佛法。

    神山寻思:“波罗星去少林寺志在盗经如在刚盗到手时便被觉少林寺也不过将原经夺回不致再加难为。现下将他扣留不放定是他不但盗到了手而且已记熟于心。再说这番僧所盗的若是经论佛典少林寺非但不会干预反而会慎择善本欣然相赠。所以将他监留于寺七年不放定然他所盗的不是佛经而是武学秘笈。”一想到“少林寺的武学秘笈”不由得心痒难搔。数日筹思打定了主意:“我去代他出头将波罗星索来。少林寺中高手虽多但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去。少林派是武林领袖又是佛门弟子难道真能逞强压人么?只要波罗星到手不愁他不吐露少林寺的武学秘要。”当下派遣弟子持了自己名帖邀请开封大相国寺观心大师、江南普渡寺道清大师、庐山东林寺觉贤大师、长安净影寺融智大师随同神音和哲罗星一同到少林寺来。邀请这四位武林中大有名望的高僧到场是要少林寺碍于佛门与武林中的清议非讲理放人不可。

    这时神山听得玄慈语带讥刺勃然说道:“哲罗星师兄万里东来难道方丈连他师兄弟相会一面也是不许么?”玄慈心想:“倘若坚决不许波罗星出见反而显得少林理屈了普渡、东林诸寺高僧也必不服。”便道:“有请波罗星师兄!”执事僧传下话去过不多时四名老僧陪同波罗星走上殿来。那波罗星身形矮小面容黝黑他见到师兄悲喜交集涌身而前抱住哲罗星泪水潸潸而下。两人咭咭呱呱的说得又响又快不知是天竺哪一处地方的方言土语旁人也无法听懂料想是波罗星述说盗经遭擒被少林扣押不放的情由。哲罗星和师弟说了良久大声用华语道:“少林寺方丈说假话波罗星没有盗武功书只偷看佛家书。佛家书本来是我天竺来的看看又不犯戒!达摩祖师是我天竺人他教你们武功你们反而关住了天竺比丘这是忘恩负……负……那个总之是不好!”

    他的华语虽不流畅理由倒十分充分少林僧众一时无言可驳他抵死不认偷盗武学经籍此时并无赃物在身实难逼他招认。玄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波罗星师兄你若说谎不怕堕阿鼻地狱么?”波罗星道:“我决不说谎!”玄慈道:“我少林派的《大金刚拳经》你偷看过没有?”波罗星道:“没有我只借看一部《金刚经》。”玄慈道:“我少林派的《般若掌法》你偷看过没有?”波罗星道:“没有我只借看过一部《小品般若经》。”玄慈道:“那么我少林派的《摩诃指诀》难道你也没偷看么?那日我玄惭师弟在藏经楼畔遇到你之时你不是正偷了这部指法要诀从藏经楼的秘阁中溜出来么?”波罗星道:“小僧只在贵寺藏经楼借阅过一部《摩诃僧祗律》。贵国晋朝隆安三年高僧法显来我天竺取经得经书宝典多部《摩诃僧祗律》即其一也。小僧借阅此书不知犯了贵寺何等戒律?”他聪明机变学问渊博否则他师兄也不会派他来担任盗经的重任了此刻侃侃道来竟将盗阅武术秘笈之事推得干干净净反而显得少林寺全然理亏。玄慈眉头一皱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一时倒难以和他辩驳。突然身旁风声微动黄影闪处一人呼的一拳向波罗星后心击去这一拳迅沉猛凌厉之极。拳风所趋正对准了波罗星后心的至阳穴要害。

    这一招来得太过突然;似乎已难解救。波罗星立即双手反转左掌贴于神道穴右掌贴于筋缩穴掌心向外掌力疾吐那神道穴是在至阳穴之上筋缩穴在至阳穴之下双掌掌力交织成一片屏障刚好将至阳要穴护住手法巧妙之极。大雄宝殿上众高手见他这一招配合得丝丝入扣倒似招者故意凑合上去要他一显身手一般又似是同门师兄弟拆招试演上乘掌法忍不住都喝一声:“好掌法!”波罗星双掌之力将那人来拳挡过那人跟着变拳为掌斩向波罗星的后颈。这时众人已看清偷袭之人是少林寺中一名中年僧人。这和尚变招奇等波罗星回头转身右掌跟着斩下。波罗星左指挥出削向他掌缘。那僧人若不收招刚好将小指旁的后豁穴送到他的指尖上去其时波罗星全身之力聚于一指立时便能废了那僧人的手掌。这一指看似平平无奇但部位之准力道之凝的是非同凡俗。又有人叫道:“好指法!”那僧人立即收掌双拳连环瞬息间连出七拳。这七拳分击波罗星的额、颚、颈、肩、臂、胸、背七个部位快得难以形容。波罗星无法闪避也是连出七拳但听得砰砰砰砰砰砰砰连响七下每一拳都和那僧人的七拳相撞。他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之间居然每一拳都刚好撞在敌人的来拳之上要不是事先练熟凭你武功再高那也是决不可能之事。七拳一击出波罗星蓦地想起一件事“啊”的一声惊呼向后跃开。那中年僧人却也不再进击缓缓退开三步合十向玄慈与神山行礼说道:“小僧无礼恕罪则个。”玄慈笑吟吟的合十还礼。神山脸有怒色哼了一声。玄慈向观心、道清、觉贤、融智四僧说道:“还请四位师兄主持公道。”一时大殿之中肃静无声。

    自从神山上人提到少林寺扣押天竺僧波罗星之事虚竹便知眼前的事与己无涉已放了一大半心;待见一位师叔祖出手袭击而波罗星一一化解两人拆了招之后分开但觉攻守双方所使招数也并不如何了不起却不知何以本寺方丈等人颇有得色对方却有理屈惭愧之意他只觉得波罗星在这三招上实在半点也没有吃亏。

    观心大师咳嗽一声说道:“三位意下如何?”道清大师道:“适才波罗星师兄所使的三招第一招似乎是《般若掌法》中的‘天衣无缝’;第二招似乎是《摩诃指》的‘以逸待劳’;第三招似乎是《大金刚拳》中的‘七星聚会’。”神山上人接口道:“哈哈中土佛门果然受惠于天竺佛国不浅。当年达摩祖师挟天竺武技东来传于少林天竺武技流传至今少林高僧的出手居然和天竺高僧的天竺武功仍然若合符节实乃可喜可贺。‘般若’、‘摩诃’是梵语‘金刚’是梵神东西为一万法同源可说是武学中的无分别境界了哈哈哈哈。”少林群僧一听之下均有怒色。适才波罗星矢口不认偷看过少林寺的武功秘录倒也难以指证其非。那中年少林僧法名玄生是玄慈的师弟武功既高性情亦复刚猛突然间出其不意的向波罗星袭击。他事先盘算已定所使招数以及袭向的部位逼得波罗星不得不以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中的三招来拆解。倘若波罗星从未学过这三门功夫当然另有本门功夫拆解但新学乍练这些时日心中所想手上所习定然都是少林派功夫仓卒之际不及细想定会顺手以这三招最方便的招数应付。不料神山强辞夺理反说这是天竺武技。但少林派的武功源自达摩祖师。达摩是天竺僧人梁朝时自天竺东来与梁武帝讲论佛法话不投机于是驻锡少林传下禅宗心法与绝世武功那也是天下皆知之事。神山上人机变绝伦一口咬定少林派的武功般若掌、摩诃指、与大金刚拳系从天竺传来那么波罗星会使这三种武功便毫不希奇决不能因此而证明他曾偷看过少林寺的武功秘录。玄慈缓缓说道:“本寺佛法与武功都是传自达摩祖师那是一点不假。来于天竺还于天竺原也合情合理。波罗星师兄只须明言相求本寺原可将达摩祖师所遗下的武经恭录以赠。但这般若掌创于本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师摩诃指系一位在本寺挂单四十年的七指头陀所创。那大金刚拳法则是本寺第十一代通字辈的六位高僧穷三十六年之功共同钻研而成。此三门全系中土武功与天竺以意御劲、以劲力的功夫截然不同。众位师兄都是武学高人其中差别一见而知原不必老衲多所饶舌。”

    观心大师、融智大师均觉玄慈之言不错齐声向神山上人道:“师兄你意下如何?”

    神山上人微微一笑说道:“少林方丈所言当然高明不过未免有一点故意分别中华与天竺的门户之见。其实我佛眼中众生无别中华、天竺皆是虚幻假名。日前哲罗星师兄与小僧讲论天竺中土武功异同之时也曾提到般若掌、摩诃指、和大金刚拳的招数。他说那一招‘天衣无缝’梵文叫做‘阿伐岂耶’翻成华语是‘莫可名状’之意这一招右掌力微而实左掌力沉而虚虚实交互为用敌人不察极易上当。方丈师兄哲罗星师兄这句话不知对也不对?”玄慈脸上黄气一闪而过说道:“师兄眼光敏锐佩服佩服。”神山聪明颖悟武学上识见又高只见到波罗星和玄生对了那一掌便瞧出了“天衣无缝”这招的精义所在假言闻之于哲罗星总之是要证明此乃天竺武学。他见波罗星与玄生对拆的三招变化奇巧对少林武功又增几分向慕之情心下只想:“少林寺这些和尚都是饭桶上辈传下来这么高明的武学只怕领悟到的还不到三成。只要能让我好好的钻研再加变化数年之内便可压得少林派从此抬不起头来。”玄慈自然知道神山这番话是适才见了波罗星的招数而什么哲罗星早就跟他说过云云全是欺人之谈但他于一瞥之间便看破了这一招高深掌法中的秘奥此人天份之高眼力之利确也是世所罕见。他微一沉吟便道:“玄生师弟烦你到藏经楼去将记载这三门武功的经籍取来让几位师兄一观。”玄生道:“是!”转身出殿过不多时便即取到交给玄慈。大雄宝殿和藏经楼相距几达三里玄生在片刻间便将经书取到身手实是敏捷之极。外人不知内情也不以为异少林寺僧众却无不暗自赞叹。

    那三部经书纸质黄中黑显是年代久远。玄慈将经书放在方桌之上说道:“众位师兄请看三部经书中各自叙明创功的经历。众位师兄便不信老衲的话难道少林寺上代方丈大师这等高僧硕德也会妄语欺人?又难道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在数百年前便先行写就了以便此刻来强辞夺理?”神山装作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将《般若掌法》取了过来一页页的翻阅下去。观心大师便取阅《摩诃指秘要》道清大师取阅《大金刚拳神功》。观心、道清二人只随意看了看序文、跋记便交给觉贤、融智二位。这四位高僧均觉一来这是少林派的武功秘本自己是别派高手名宿身份有关不便窥探人家的隐秘;二来玄慈大师是一代高僧既然如此说决无虚假若再详加审阅不免有见疑之意礼貌上颇为不敬。神山上人却是认真之极一页页的慢慢翻阅显是在专心找寻其中的破绽疑窦要拿来反驳玄慈。一时大殿上除了众人轻声呼吸之外便是书页的翻动之声。神山上人翻完《般若掌法》接看《摩诃指秘要》再看《大金刚拳神功》都是一页页的慢慢阅读。少林群僧注视神山上人的脸色想知道他是否能在这三本古籍之中找到什么根据作为强辩之资但见他神色木然既无喜悦之意亦无失望之情。眼见他一页页的慢慢翻完合上了最后一本《大金刚拳神功》双手捧着还给了玄慈方丈闭眼冥想一言不。玄慈见他这等模样倒是莫测高深。过了好一会神山上人张开眼来向哲罗星道:“师兄那日你将般若掌的要诀念给我听我记得梵语是:因苦乃罗斯不尔甘儿星柯罗波基斯坦兵那斯尼伐尔不坦罗……翻成华语是:‘如或长夜不安心念纷飞如何慑伏乃练般若掌内功第一要义。’是这句话么?”哲罗星一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随口答道:“是啊师兄翻得甚是精当。”少林众高僧面面相觑无不失色辈份较低之众僧却都侧耳倾听。神山又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大篇梵语说道:“这段梵文译成华语想必如此: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尘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般若掌内功之要也。”哲罗星这时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欣然道:“正是正是!那日小僧与师兄在五台山清凉寺谈佛法论武功所说我天竺佛门般若掌的内功要诀确是如此。”

    神山上人道:“那日师兄所说的大金刚拳要旨和摩诃指秘诀小僧倒也还记得。”说着又滔滔不绝的说一段梵语背一段武经的经文。玄慈及少林众高僧听神山所背诵的虽非一字不错却也大致无误正是那三部古籍中所记录的要诀不由得都脸色大变。想不到此人居然有此奇才适才默默翻阅一过竟将三部武学要籍暗记在心而且又精通梵语先将经诀译成梵语再依华语背诵。道清、融智、玄慈等均通梵文听来华梵语义甚合倒似真的先有梵文再有华文译本一般。这么一来波罗星偷阅经书的罪名固然洗刷得干干净净而元元大师、七指头陀等少林上辈高僧反成了抄袭篡窃、欺世盗名之徒。这件事若要据理而争那神山伶牙俐齿未必辩他得过。玄慈气恼之极一时却也想不出对付之策。玄生忽又越众而出向哲罗星道:“大师你说这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都是本寺传自天竺大师自然精熟无比。此事真假极易明白。小僧要领教大师这三门武功的高招小僧所使招数决不出这三门武功之外。大师下手指点时也请以这三门武功为限。”说着身形一晃已站到哲罗星的身前。玄慈暗叫:“惭愧!这法子甚是简捷只须那胡僧一出手真伪便即立判怎么我竟然念不及此?”神山上人也是心中一凛:“这一着倒也厉害哲罗星自然不会什么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却教他如何应付?”

    哲罗星神色尴尬说道:“天竺武功著名的约有三百六十门小僧虽然都约略知其大要却不能每一门皆精。据闻少林寺武功有七十二门绝技请问师兄是不是七十二门绝技件件精通?倘若小僧随便请师兄施展七十二门绝技中的三项师兄是不是都能施展得出?”

    这番话一说倒令玄生怔住了。少林寺绝技每位高僧所会者最多不过五六门倘若有人任意指定三门要哪一位高僧施展那确是无人能够办到。玄生于武学所知算得甚博但七十二门绝技中所会者亦不过六门而已。哲罗星的反驳甚是有理确也难以应付。突然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说道:“天竺大德、中土高僧相聚少林寺讲论武功实乃盛事。小僧能否有缘做个不之客在旁恭聆双方高见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了各人耳中。声音来自山门之外入耳如此清晰却又中正平和并不震人耳鼓说话者内功之高之纯可想而知;而他身在远处却又如何得知殿中情景?玄慈微微一怔便运内力说道:“既是佛门同道便请光临。”又道:“玄鸣、玄石两位师弟请代我迎接嘉宾。”玄鸣、玄石二人躬身道:“是!”刚转过身来待要出殿门外那人已道:“迎接是不敢当。今日得会高贤实是不胜之喜。”他每说一句声音便近了数丈刚说完“之喜”两个字大殿门口已出现了一位宝相庄严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面露微笑说道:“吐蕃国山僧鸠摩智参见少林寺方丈。”群僧见到他如此身手已是惊异之极待听他自己报名许多人都“哦”的一声说道:“原来是吐蕃国师大轮明王到了!”玄慈站起身来抢上两步合十躬身说道:“国师远来东土实乃有缘。敝寺今日正有一事难以分剖便请国师主持公道代为分辨是非。”说着便替神山、哲罗星师兄弟、观心等诸大师逐一引见。众僧相见罢玄慈在正中设了一个座位请鸠摩智就座。鸠摩智略一谦逊便即坐了这一来他是坐在神山的上。旁人倒也没什么神山却暗自不忿:“你这番僧装神弄鬼未必便有什么真实本领待会倒要试你一试。”

    鸠摩智道:“方丈要小僧主持公道分辨是非那是万万不敢。只是小僧适才在山门外听到玄生大师和哲罗星大师讲论武功颇觉两位均有不是之处。”

    群僧都是一凛均想:“此人口气好大。”玄生道:“敬请国师指点开示。”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哲罗星师兄适才质询大师言下之意似乎是说少林派有七十二门绝技未必有人每一门都能精通此言错矣。大师以为摩诃指、般若掌、大金刚拳是少林派秘传除了贵派嫡传弟子之外旁人便不会知晓否则定是从贵派偷学而得这句话却也不对。”他这番话连责二人之非群僧只听得面面相觑不知他其意何指。玄生朗声道:“据国师所言有人以一身而能兼通敝派七十二门绝技?”鸠摩智点头道:“不错!”玄生道:“敢问国师这位大英雄是谁?”鸠摩智道:“殊不敢当。”玄生变色道:“便是国师?”鸠摩智点头合十神情肃穆道:“正是。”这两字一出群僧尽皆变色均想:“此人大言炎炎一至于此莫非是疯了?”少林七十二门绝技有的专练下盘有的专练轻功有的以拳掌见长有的以暗器取胜或刀或棒每一门各有各的特长使剑者不能使禅杖擅大力神拳者不能收暗器。虽有人同精五六门绝技那也是以互相并不抵触为限。玄生与波罗星都练了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功夫那均是手上的功夫。故老相传上代高僧之中曾有人兼通一十三门绝技号称“十三绝神僧”少林寺建寺数百年只此一人而已。少林诸高僧固所深知神山、道清等也皆洞晓。要说一身兼擅七十二绝技自是欺人之谈。

    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之中更有十三四门异常难练纵是天资极高之人毕生苦修一门也未必一定能够练成。此时少林全寺僧众千余人以千余僧众所会者合并七十二绝技也数不周全。眼看鸠摩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就说每年能成一项绝技一出娘胎算起那也得七十二年功夫这七十二项绝技每一项都是艰深繁复之极难道他竟能在一年之中练成数种?玄生心中暗暗冷笑脸上仍不脱恭谨之色说道:“国师并非我少林派中人然则摩诃指、般若掌、大金刚拳等几项功夫却也精通么?”鸠摩智微笑道:“不敢还请玄生大师指教。”身形略侧左掌突然平举右拳呼的一声直击而出如来佛座前一口烧香的铜鼎受到拳劲镗的一声跳了起来正是大金刚拳法中的一招“洛钟东应”。拳不着鼎而铜鼎声还不算如何艰难这一拳明明是向前击出铜鼎却向上跳可见拳力之巧实已深得“大金刚拳”的秘要。

    鸠摩智不等铜鼎落下左手反拍出一掌姿势正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慑伏外道”铜鼎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拍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只是鼎中有许多香灰跟着散开烟雾弥漫一时看不清是什么物件。其时“洛钟东应”这一招余力已尽铜鼎急落下鸠摩智伸出大拇指向前一捺一股凌厉的指力射将过去铜鼎突然向左移开了半尺。鸠摩智连捺三下铜鼎移开了一尺又半这才落地。少林众高僧心下叹服知他这三捺看似平凡无奇其中所蕴蓄的功力实已到了凡入圣的境地正是摩诃指的正宗招数叫做“三入地狱”。那是说修习这三捺时用功之苦每捺一下便如入了一次地狱一般。

    香灰渐渐散落露出地下一块手掌大的物事来众僧一看不禁都惊叫一声那物事是一只黄铜手掌五指宛然掌缘闪闪生光灿烂如金掌背却呈灰绿色。

    鸠摩智袍袖一拂笑道:“这‘袈裟伏魔功’练得不精之处还请方丈师兄指点。”一句话方罢他身前七尺外的那口铜鼎竟如活了一般忽然连打几个转转定之后本来向内的一侧转而向外但见鼎身正中剜去了一只手掌之形割口处也是黄光灿然。辈份较低的群僧这才明白鸠摩智适才使到般若掌中“慑伏外道”那一招之时掌力有如宝刀利刃竟在鼎上割下了手掌般的一块。

    玄生见他这三下出手无不远胜于己霎时间心丧若死:“只怕这位神僧所言不错我少林派七十二门绝技确是传自天竺他从原地习得秘奥以致比我中土高明得多。”当即合十躬身说道:“国师神技令小僧大开眼界佩服佩服!”鸠摩智最后所使的“袈裟伏魔功”玄慈方丈毕生在这门武功上花的时日着实不少以致颇误禅学进修有时着实后悔觉得为了一拂之纯穷年累月的练将下去实甚无谓。但想到自己这门袖功足可独步天下也觉自慰此刻一见鸠摩智随意拂袖潇洒自在而口中谈笑袍袖已动竟不怕声而泄了真气更非自己所能不由得百感交集。霎时之间大殿上寂静无声人人均为鸠摩智的绝世神功所镇慑。过了良久玄慈长叹一声说道:“老衲今日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衲数十年苦学在国师眼中实是不足一哂。波罗星师兄少林寺浅水难养蛟龙福薄之地不足以留佳客你请自便罢!”玄慈此言一出哲罗星与波罗星二人喜动颜色。神山上人却是又喜又怒喜的是波罗星果然精熟少林派绝技而玄慈方丈准他离寺;愁的是此事自己实在无甚功绩全是鸠摩智一力促成此人武功高极既已控制全局自己再要想从波罗星手中转得少林绝技只怕难之又难何况波罗星所盗到的少林武功秘笈不过寥寥数项又如何能与鸠摩智所学相比?世上既有鸠摩智其人则自己一切图谋不论成败都已殊不足道。鸠摩智不动声色只合十说道:“善哉善哉!方丈师兄何必太谦?”少林合寺僧众却个个垂头丧气都明白方丈被逼到要说这番话乃是自认少林派武功技不如人。少林派数百年来享誉天下执中原武学之牛耳。这么一来不但少林寺一败涂地亦使中土武人在番人之前大大的丢了脸面。观心、道清、觉贤、融智、神音诸僧也均觉面目无光事情竟演变到这步田地实非他们初上少林寺时所能逆料。

    玄慈实已熟思再三。他想少林寺所以要扣留波罗星全是为了不令本寺武功绝技泄之于外但眼见鸠摩智如此神功虽然未必当真能尽本寺七十二门绝技总之为数不少则再扣留波罗星又有何益?波罗星所记忆的本寺绝技不过三门比诸鸠摩智所知实不可同日而语。这位大轮明王武功深不可测本寺诸僧无一能是他敌手若说寺中诸高手一拥而上倚多为胜那变成了下三滥的无赖匪类岂是少林派所能为?这波罗星今日下山不出一月江湖上少不免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少林寺再不能领袖武林自己也无颜为少林寺的方丈。这一切他全了然于胸但形格势禁若非如斯又焉有第二条路好走?殿上诸般事故虚竹一一都瞧在眼里待听方丈说了那几句话后本寺前辈僧众个个神色惨然。他斜眼望看师父慧轮时但见他泪水滚滚而下实是伤心已极更有几位师叔连连捶胸痛哭失声。他虽不明其中关节但也知鸠摩智适才显露的武功本寺无人能敌方丈无可奈何只有让他将波罗星带走。

    可是他心中却有一事大惑不解。眼见鸠摩智使出大金刚拳拳法、般若掌掌法、摩诃指指法招数是对是错他没有学过这几门功夫自是无法知晓但运用这拳法、掌法、指法的内功他却瞧得清清楚楚那显然是“小无相功”。这个无相功他得自无崖子后来天山童姥在传他天山折梅手的歌诀之时觉他身有此功曾大为恼怒伤心因此功她师父只传李秋水一人虚竹既从无崖子身上传得则无崖子和李秋水之间的干系自是不问可知了。天山童姥息怒之后曾对他说过“小无相功”的运用之法但童姥所知也属有限直到后来他在灵鹫宫地下石室的壁上圆圈之中才体会到不少“小无相功”的秘奥。

    “小无相功”是道家之学讲究清静无为神游太虚较之佛家武功中的“无色无相”之学名虽略同实质大异。虚竹一听到鸠摩智在山门外以中气传送言语心中便已一凛知他的“小无相功”修为甚深此后见他使动拳法、掌法、指法、袖法招数虽变幻多端却全是以小无相功催动。玄生师叔祖以及波罗星所使的“天衣无缝”等招却从内至外全是佛门功夫而且般若掌有般若掌的内功摩诃指有摩诃指的内功大金刚拳有大金刚拳的内功泾渭分明截不相混。他听鸠摩智自称精通本派七十二门绝技然而施展之时明明不过是以一门小无相功使动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等招数只因小无相功威力强劲一使出便镇慑当场在不会这门内功之人眼中便以为他真的精通少林派各门绝技。这虽非鱼目混珠小无相功的威力也决不在任何少林绝技之下但终究是指鹿为马混淆是非。虚竹觉得奇怪的是此事明显已极少林寺自方丈以下千余僧众竟无一人直斥其非。他可不知这小无相功博大精深又是道家的武学大殿上却无一个不是佛门弟子武功再高也不会去修习道家内功何况“小无相功”以“无相”两字为要旨不着形相无迹可寻若非本人也是此道高手决计看不出来。玄慈、玄生等自也察觉鸠摩智的内功与少林内功颇有不同但想天竺与中土所传略有差异自属常情。地隔万里时隔数百年少林绝技又多经历代高僧兴革变化两者倘若仍是全然一模一样反而不合道理了。是以丝毫不起疑心。

    虚竹初时只道众位前辈师长别有深意他是第三辈的小和尚如何敢妄自出头?但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众师长尽皆悲怒沮丧无可奈何本寺显然面临重大劫难便欲挺身而出指明鸠摩智所施展的不是少林派绝技。但二十余年来他在寺中从未当众说过一句话在大殿中一片森严肃穆的气象之下话到口边不禁又缩了回去。

    只听鸠摩智道:“方丈既如此说那是自认贵派七十二门绝技实在并非贵派自创这个‘绝’字须得改一改了。”玄慈默然不语心中如受刀剜。

    玄字班中一个身形高大的老僧厉声说道:“国师已占上风本寺方丈亦许天竺番僧自行离去何以仍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丝毫余地?”鸠摩智微笑道:“小僧不过想请方丈应承一句以便遍告天下武林同道。以小僧之见少林寺不妨从此散了诸位高僧分投清凉、普渡诸处寺院托庇安身各奔前程岂非胜在浪得虚名的少林寺中苟且偷安?”

    他此言一出少林群僧涵养再好也都忍耐不住纷纷大声呵斥。群僧这时方始明白这鸠摩智上得少室山来竟是要以一人之力将少林寺挑了不但他自己名垂千古也使得中原武林从此少了一座重镇于他吐蕃国大有好处。只听他朗声说道:“小僧孤身来到中土本意想见识一下少林寺的风范且看这号称中原武林泰山北斗之地是怎样一副庄严宏伟的气象。但听了诸位高僧的言语看了各位高僧的举止嘿嘿嘿似乎还及不上僻处南疆的大理国天龙寺。唉!这可令小僧大大失望了。”

    玄字班中有人说道:“大理天龙寺枯荣大师和本因方丈佛法渊深凡我释氏弟子无不仰慕。出家人早无竞胜争强之念国师说我少林不及天龙岂足介意?”那人一面说一面缓步而出乃是个满面红光的老僧。他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搭住脸露微笑神色温和。

    鸠摩智也即脸露笑容说道:“久慕玄渡大师的‘拈花指’绝技练得出神入化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说着右手食中两指也是轻轻搭住作拈花之状。二僧左手同时缓缓伸起向着对方弹了三弹。只听得**波三响指力相撞。玄渡大师身子一晃突然间胸口射出三支血箭激喷数尺两股指力较量之下玄渡不敌给鸠摩智三股指力都中在胸口便如是利刃所伤一般。这玄渡大师为人慈和极得寺中小辈僧侣爱戴。虚竹十六岁那年曾奉派替玄渡扫地烹茶服侍了他八个月。玄渡待他十分亲切还指点了他一些罗汉拳的拳法。此后玄渡闭关参禅虚竹极少再能见面但往日情谊长在心头。这时见他突为指力所伤知道救援稍迟立有性命之忧他曾得聋哑老人苏星河授以疗伤之法后来又学了破解生死符的秘诀熟习扶伤救死之道眼见玄渡胸口鲜血喷出不暇细想身子一晃之间已抢到玄渡对面虚托一掌。其时相去只一瞬之间三股血水未及落地在他掌力一逼之下竟又迅回入了玄渡胸中。虚竹左手如弹琵琶一阵轮指虚点顷刻间封了玄渡伤口上下左右的十一处穴道鲜血不再涌出再将一粒灵鹫宫的治伤灵药九转熊蛇丸喂入他口中。当日虚竹得段延庆指点破解无崖子所布下的珍珑棋局之时鸠摩智曾见过他一面此刻突然见他越众而出以轮指虚点封闭玄渡的穴道手法之妙功力之强竟是自己生平所未见不由得大吃一惊。

    慧方等六僧那日见虚竹一掌击死玄难又见他做了外道别派的掌门人种种怪异之处无法索解当即负了玄难尸身回到少林寺中。玄慈方丈与众高僧详加查询得悉玄难是死于丁春秋“三笑逍遥散”的剧毒久候虚竹不归派了十多名僧人出外找寻也始终未见他的踪影。虚竹回寺之日适逢少林寺又遇重大变故丐帮帮主庄聚贤竟然遣人下帖要少林奉他为中原武林盟主。玄慈连日与玄字辈、慧字辈群僧筹商对策实不知那名不见经传的庄聚贤是何等样人物。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实力既强向来又以侠义自任与少林派互相扶持主持江湖上正气、武林中公道突然要强居于少林派之上倒令众高僧不知如何应付才是。虚竹的师父慧轮见方丈和一众师伯、师叔有要务在身便不敢禀告虚竹回寺、连犯戒律之事。是以他在园中挑粪浇菜众高僧也均不知这时突然见他显示高妙手法倒送鲜血回入玄渡体内自是人人惊异。

    虚竹说道:“太师伯你且不要运气以免伤口出血。”撕下自己僧袍裹好了他胸口伤处。玄渡苦笑道:“大轮明王……的……拈花指功……如此……如此了得!老衲拜……拜服。”虚竹道:“太师伯他使的不是拈花指也不是佛门武功。”群僧一听都暗暗不以为然鸠摩智的指法固然和玄渡一模一样连两人温颜微笑的神情也是毫无二致却不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拈花指”是什么?群僧都知鸠摩智是吐蕃国的护国法师敕封大轮明王每隔五年便在大雪山大轮寺开坛讲经说法四方高僧居士云集聆听执经问难无不赞叹。他是佛门中天下知名的高僧所使的如何会不是佛门武功?鸠摩智心中却又是一惊:“这小和尚怎知我使的不是拈花指?不是佛门武功?”一转念间便即恍然:“是了!那拈花指本是一门十分王道和平的功夫只点人穴道制敌而不伤人我急切求胜指力太过凌厉竟在那老僧胸口戳了三个小孔便不是迦叶尊者拈花微笑的本意了。这小和尚想必由此而知。”他天生睿智自少年时起便迭逢奇缘生平从未败于人手一离吐蕃在大理国天龙寺中连胜枯荣、本因、本相等高手此番来到少林原是想凭一身武功单枪匹马的斗倒这座千年古刹眼见虚竹只不过二十来岁虽然适才“轮指封穴”之技颇为玄妙料想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当下便微笑道:“小师父竟说我这拈花指不是佛门武学却令少林绝技置身何地?”虚竹不善言辩只道:“我玄渡太师伯的拈花指自然是佛门武学你……你大师所使这个……却不是……”一面说一面提起左手学着玄渡的手法也弹了三弹指力中使上了小无相功。他对人恭谨这三弹不敢正对鸠摩智只是向无人处弹去只听得镗、镗、镗三响大殿上一口铜钟出巨声。虚竹这三下指力都弹在钟上便如以钟槌用力撞击一般。鸠摩智叫道:“好功夫!你试我一招般若掌!”说着双掌一立似是行礼双掌却不合拢呼的一声一股掌力从双掌间疾吐而出奔向虚竹正是般若掌的“峡谷天风”。虚竹见他掌势凶猛非挡不可当即以一招“天山六阳掌”将他掌力化去。鸠摩智感到他这一掌之中隐含吸力刚好克制自己这一招的掌力宛然便是小无相功的底子心中一凛笑道:“小师父你这是佛门功夫么?我今日来到宝刹是要领教少林派的神技你怎么反以旁门功夫赐招?少林武功在大宋国向称数一数二难道徒具虚名不足以与异邦的武功相抗么?”他一试出虚竹的内功特异自己没有制胜把握便以言语挤兑要他只用少林派的功夫。

    虚竹怎明白他的用意直言相告:“小僧资质愚鲁于本派武功只学了一套罗汉拳一套韦陀掌那是本派扎根基的入门功夫如何能与国师过招?”鸠摩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倒也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的对手那便退下罢!”虚竹道:“是!小僧告退。”合十行礼退入虚字辈群僧的班次。玄慈方丈却精明之极虽不明白虚竹武功的由来但看他适才所演的几招招数精奇内功深厚足可与鸠摩智相匹敌少林寺今日面临存亡荣辱的大关头不如便遣他出去抵挡一阵纵然落败也总是一个转机胜于一筹莫展当即说道:“国师自称精通少林派七十二门绝技高明渊博令人佩服之至。少林派的入门粗浅功夫自是更加不放在国师眼里了。虚竹本寺僧众现今以‘玄、慧、虚、空’排行你是本派的第三代弟子本来决无资格跟吐蕃国第一高手国师过招动手但国师万里远来良机难逢你便以罗汉拳和韦陀掌的功夫请国师指点几招。”他将话说在头里虚竹只不过是少林寺第三代“虚”字辈的小僧败在鸠摩智手下于少林寺威名并无所损但只要侥幸勉强支持得一炷香、两炷香的时刻自己乘势喝止双方鸠摩智便无颜再纠缠下去了。虚竹听得方丈有令自是不敢有违躬身应道:“是。”走上几步合十说道:“国师手下留情!”心想对方是前辈高人决不会先行出招当即双掌一直拜了下去正是韦陀掌的起手式“灵山礼佛”。他在少林寺中半天念经半天练武十多年来已将这套罗汉拳和韦陀掌练得纯熟无比。这招“灵山礼佛”本来不过是礼敬敌手的姿式意示佛门弟子礼让为先决非好勇斗狠之徒。但他此刻身上既具逍遥派三大高手深厚内力复得童姥尽心点拨而灵鹫宫地下石窖中数月面壁揣摩更是得益良多双掌一拜下身上僧衣便即微微鼓起真气流转护住了全身。

第四十章 却试问 几时把痴心

    鸠摩智明知跟这小僧动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情势如此已不由得自己避战当即挥掌击出掌风中隐含必必卜卜的轻微响声姿式手法正是般若掌的上乘功夫。韦陀掌是少林派的扎根基武功少林弟子拜师入门第一套学“罗汉拳”第二套学的便是“韦陀掌”。般若掌却是最精奥的掌法自韦陀掌学到般若掌循序而进通常要花三四十年功夫。般若掌既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练将下去永无穷尽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那是学无止境。自少林创派以来以韦陀掌和般若掌过招实是从所未有。两者深浅精粗正是少林武功的两个极端会般若掌的前辈僧人决不致和只会韦陀掌的本门弟子动手就算师徒之间喂招学艺师父既然使到般若掌做弟子的至少也要以达摩掌、伏虎掌、如来千手法等等掌法应接。

    虚竹眼见对方掌到斜身略避双掌推出仍是韦陀掌中一招叫做“山门护法”招式平平所含力道却甚是雄浑。鸠摩智身形流转袖里乾坤无相劫指点向对方。虚竹斜身闪避鸠摩智早料到他闪避的方位大金刚拳一拳早出砰的一声正中他肩头。虚竹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小师父服了么?”料想这一掌开碑裂石已将他肩骨击成碎片。哪知虚竹有“北冥真气”护体只感到肩头一阵疼痛便即猱身复上双掌自左向右划下这一招叫做“恒河入海”双掌带着浩浩真气当真便如洪水滔滔、东流赴海一般。鸠摩智见他吃了自己一拳恍若不觉两掌击到力道又如此沉厚不由得暗自惊异出掌挡过身随掌起双腿连环霎时之间连踢六腿尽数中在虚竹心口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如影随形腿”一腿既出第二腿如影随形紧跟而至第二腿随即自影而变为形而第三腿复如影子跟随踢到直踢到第六腿虚竹才来得及仰身飘开。鸠摩智不容他喘息连出两指嗤嗤有声却是“多罗指法”。虚竹坐马拉弓还击一拳已是“罗汉拳”中的一招“黑虎偷心”。这一招拳法粗浅之极但附以小无相功后竟将两下穿金破石的多罗指指力消于中途。

    鸠摩智有心炫耀多罗指使罢立时变招单臂削出虽是空手所使的却是“燃木刀法”。这路刀法练成之后在一根干木旁快劈九九八十一刀刀刃不能损伤木材丝毫刀上出的热力却要将木材点燃生火当年萧峰的师父玄苦大师即擅此技自他圆寂之后寺中已无人能会。“燃木刀法”是单刀刀法与鸠摩智当日在天龙寺所使“火焰刀法”的凌虚掌力全然不同他此刻是以手掌作戒刀狠砍狠斫全是少林派武功的路子。他一刀劈落波的一响虚竹右臂中招。虚竹叫道:“好快!”右拳打出拳到中途右臂又中一刀。鸠摩智真力贯于掌缘这一斩已不逊钢刀一样的能割断臂但虚竹右臂连中两刀竟浑若无事反震得他掌缘隐隐生疼。

    鸠摩智骇异之下心念电转寻思:“这小和尚便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也经不起我这几下重手却是何故?啊是了此人僧衣之内是穿了什么护身宝甲。”一想到此节出招便只攻击虚竹面门“大智无定指”、“去烦恼指”、“寂灭抓”、“因陀罗抓”接连使出六七门少林神功对准虚竹的眼目咽喉招呼。鸠摩智这么一轮快的抢攻虚竹手忙足乱无从招架惟有倒退这时连“韦陀掌”也使不上了一拳一拳的打出全是那一招“黑虎偷心”每一拳都将鸠摩智逼退半尺就是这么半尺之差鸠摩智种种神妙的招数便都不能及身。顷刻之间鸠摩智又连使十六门少林绝技少林群僧只看得目眩神驰均想:“此人自称一身兼通本派七十二绝技果非大言虚语。”但虚竹用以应付的却只一门“罗汉掌”而且在对方迅若闪电的急攻之下心中手上全无变招的余裕打出一招“黑虎偷心”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来来去去便只依样葫芦的一招“黑虎偷心”拳法之笨拙纵然是市井武师也不免为之失笑。但这招“黑虎偷心”中所含的劲力却竟不断增强两人相去渐远鸠摩智手指手爪和虚竹的面门相距已逾一尺。鸠摩智早已觉虚竹拳力中隐隐也有小无相功而且还远在自己之上只是似乎不大会使未能挥威力而已。眼见虚竹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打到突然间掌一沉双手陡探已抓住虚竹拳头正是少林绝技“龙爪功”中的一招左手拿着虚竹的小指右手拿住他拇指运力向上急拗准拟这一下立时便拗断他的两根手指。

    虚竹两指被拗不能再使“黑虎偷心”手指剧痛之际自然而然的使出“天山折梅手”来右腕转个小圈翻将过来拿住了鸠摩智的左腕。

    鸠摩智一抓得手正欣喜间万料不到对方手上突然会生出一般怪异力道反拿己腕。他所知武学甚为渊博但这“天山折梅手”却全然不知来历心中一凛只觉左腕已如套在一只铁箍之中再也无法挣脱。总算虚竹惊惶中只求自解不暇反攻因此牢牢抓住鸠摩智的手腕志在不让他再拗自己手指忘了抓他脉门。便这么偏了三分鸠摩智内力已生微微一收随即激迸而出只盼震裂虚竹的虎口。虚竹手上一麻生怕对方脱手之后又使厉害手法忙又运劲体内北冥真气如潮水般涌出。他和段誉所练的武功出于同源但没如段誉那般练过吸人内力的法门因此虽抓住了鸠摩智手腕却没能吸他内力。饶是如此鸠摩智三次运劲未能挣脱不由得心下大骇右手成掌斜劈虚竹项颈。他情急之下没想到再使少林派武功这一劈已是他吐蕃的本门武学。虚竹左手以一招天山六阳掌化解。鸠摩智次掌又至虚竹的六阳掌绵绵使出将对方势若狂飚的攻击一一化解。其时两人近身肉搏呼吸可闻出掌时都是曲臂回肘每一掌都只七八寸距离但相距虽近掌力却仍是强劲之极。鸠摩智掌声呼呼群僧均觉这掌力刮面如刀寒意侵体便似到了高山绝顶狂风四面吹袭。少林寺辈份较低的僧侣渐渐抵受不住一个个缩身向后贴墙而立。玄字辈高僧自不怕掌力侵袭但也各运内力抗拒。

    虚竹为了要替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群豪解除生死符在这天山六阳掌上用功甚勤种种精微变化全已了然于胸而灵鹫宫地底石壁上的图谱更令他大悟其中奥妙。不过他从未用之与人过招对拆少了练习一上来便与一位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生死相搏掌法虽高内力虽强使得出来的却不过二三成而已。鸠摩智掌力越来越凌厉虚竹心无二用但求自保每一招都是守势。他决不是想拿住鸠摩智只是眼见对方武功胜己十倍单掌攻击已这般厉害倘若任他双掌齐施自己非命丧当场不可因此死命拿住他左腕要令他左掌无法出招。虚竹这个念头虽笨竟也大有用处。鸠摩智左手被抓双掌连环变化、交互为用的诸般妙着便使不出来。虚竹本来掌法不甚纯熟使单掌较使双掌为便。一个打了个对折十成掌法只剩五成一个却将二三成的功夫提升到了四五成。一炷香时刻过去两人已交拆数百招仍是僵持之局。玄慈、玄渡、神山、观心、哲罗星等诸高僧都已看出鸠摩智左腕受制挣扎不脱但虚竹的左掌却全然处于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无丝毫还手之力两人都是右优左劣。这般打法众高僧虽见多识广却是生平从所未见。其中少林众僧更多了一份惊异一份忧心虚竹自幼在本寺长大下山半年却不知从何处学了这一身惊人技艺回来又见他抓住敌人并不能制敌但鸠摩智每一掌中都含着摧筋断骨、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只要给击中了一下非气绝身亡不可。此刻少林众僧中不论哪一个出手相助只须轻轻一指都能取了鸠摩智的性命但这番相斗并非志在杀了对方而是为了维护少林一派的声誉若有人上前杀了鸠摩智只有大损少林派令誉。群僧个个提心吊胆手心中捏一把汗瞧着二人激斗。又拆百余招虚竹惊恐之心渐去于天山六阳掌的精妙处领悟越来越多十招中于九招守御之余已能还击一招。他既还击一招鸠摩智便须出招抵御攻势不免略有顿挫。其间相差虽然甚微消长之势却是渐渐对虚竹有利。又过了一顿饭时分虚竹已能在十招中反攻两三招。少林群僧见他渐脱困境无不暗暗欢喜。

    神山上人自从鸠摩智一现身心情便甚矛盾既盼鸠摩智杀灭少林派的威风又不愿异邦僧人到中土来横行无忌自己却无力将之制服;待见鸠摩智与虚竹相持不决只盼两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自己即使无法从波罗星手中再取其他少林绝技但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绝技的秘诀总已记在心中回寺后详加参研凭着一己的聪明智慧当可将这三门武功大加变通要旨虽同招式外形却可大异那时便成为清凉寺的三门绝技而自己便是创建这三门绝技的鼻祖了。波罗星却又是另一番心情。他这些时日中研习般若掌、摩诃指、大金刚拳三门武功但觉其中奥妙无穷。今日师兄哲罗星来接他出寺自忖心中所得记忆者还不到少林武功的半成回归故乡虽然欢喜但眼见寺中宝藏如此丰富一出少林山门从此再无缘得窥却也是不胜遗憾。其后见到虚竹与鸠摩智相斗两人内力之强招数之奇自己连半点边儿也摸不到。他却不知虚竹所使的并非少林武功只觉少林寺中一个青年僧人已如此了得自己万里奔波好容易有缘出入藏经阁却只记得几部武学经书回去虽不是如入宝山空手而回但所得者决非真正贵重之物只怕此后一生之中不免日日夜夜悔恨无尽。

    武学之道便和琴棋书画以及佛学、易理等等繁难奥妙的功夫学问无异愈是钻研愈是兴味盎然只要得悉世上另有比自己所学更高一层的功夫学问千方百计的也要观摩一番。波罗星是天竺高僧中大有才智之士初到少林寺时一意在盗取武经回去光大天竺武学但见到少林寺中的武学竟如此浩如烟海不由得恋恋不舍不肯遽此离去了。这时虚竹已能占到四成攻势虽然兀自遮拦多进攻少但内力生逍遥派武学的诸般狠辣招数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旁观者不禁胆战心惊均想:“我若中了这一招不免死得惨酷无比。”少林派僧俗弟子数百年来并无一个女子历代创建全是走刚阳路子因系佛门武功出手的用意均是制敌而非杀人与童姥、李秋水的招数截然相反。玄慈等少林高僧见虚竹所使招数渐趋阴险刻毒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鸠摩智连运三次强劲要挣脱虚竹的右手以便施用“火焰刀”绝技但己力加强对方的指力亦相应而增情急之下杀意陡盛左手呼呼呼连拍三掌虚竹挥手化解。鸠摩智缩手弯腰从布袜中取出一柄匕陡向虚竹肩头刺去。虚竹所学全是空手拆招突然间白光闪处匕刺到不知如何招架才是抢着便去抓鸠摩智的右腕这一抓是“天山折梅手”的擒拿手法既快且准三根手指一搭上他手腕大拇指和小指跟着便即收拢。便在这时鸠摩智掌心劲力一吐匕脱手而出虚竹双手都牢牢抓着对方的手腕噗的一声匕插入了他肩头直没至柄。

    旁观群僧齐声惊呼。观心等都不自禁的摇头均想:“以鸠摩智如此身份斗不过少林寺一个青年僧人已然声名扫地再使兵刃偷袭简直不成体统。”

    突然人丛中抢出四名僧人青光闪闪四柄长剑同时刺向鸠摩智咽喉。四僧一齐跃出一齐出手四柄长剑指的是同一方位剑法奇快狠辣无伦。鸠摩智双足运力要待向后跃避一拉之下虚竹竟丝纹不动但觉喉头一痛四剑的剑尖已刺上了肌肤。只听四僧齐声喝道:“不要脸的东西快纳命罢!”声音娇嫩竟似是少女的口音。

    虚竹转头看时这四僧居然是梅兰菊竹四剑只是头戴僧帽掩住了头上青丝身上穿的却是少林寺僧衣。他惊诧无比叫道:“休伤他性命!”四剑齐声答应:“是!”剑尖却仍然不离鸠摩智的咽喉。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少林寺不但倚多为胜而且暗藏春色数百年令誉原来如此我今日可领教了!”虚竹心下惶恐不知如何是好当即松手放开了鸠摩智手腕。菊剑替他拔下肩头匕鲜血立涌。菊剑忙摔下长剑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裹好伤口。梅兰竹三姝的长剑仍指在鸠摩智喉头。虚竹问道:“你……你们是怎么来的?”鸠摩智右掌一划“火焰刀”的神功使出当当当三声三柄长剑从中断绝。三姝大吃一惊向后飘跃丈许看手中时长剑都只剩下了半截。鸠摩智仰天长笑向玄慈道:“方丈大师却如何说?”

    玄慈面色铁青说道:“这中间的缘由老衲委实不知即当查明按本寺戒律处置。国师和众位师兄远来辛苦便请往客舍奉斋。”鸠摩智道:“如此有扰了。”说着合十行礼玄慈还了一礼。鸠摩智合着双手向旁一分暗运“火焰刀”神功噗噗噗噗四响梅兰菊竹四姝齐声惊呼头上僧帽无风自落露出乌云也似的满头秀数百茎断跟着僧帽飘了下来。鸠摩智显这一手功夫不但炫耀己能断而不伤人表示手下留情同时明明白白的显示于众四姝乃是女子要少林僧无可抵赖。玄慈面色更是不豫说道:“众位师兄请!”神山、观心、道清、融智等诸高僧陡见少林寺中竟会有僧装女子出现无不大感惊讶别说少林寺是素享清誉的名山古刹就是寻常一座小小的庙宇也决不容许有这等大违戒律的行径听到玄慈方丈一个“请”字都站了起来。知客僧分别迎入客舍供奉斋饭。

    一众外客刚转过身子还没走出大殿梅剑便道:“主人咱姊妹私自下山前来服侍你你可别责怪。”兰剑道:“那缘根和尚对主人无礼咱姊妹狠狠的打了他几顿他才知道好歹唉没料想这西域和尚又伤了主人。”

    虚竹“哦”了一声这才恍然缘根所以前倨后恭原来是受她四姊妹的胁迫如此说来她四人乔装为僧潜身寺中已有多日不由得跺脚道:“胡闹胡闹!”随即在如来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前生罪业深重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规戒律以致为本寺惹下无穷祸患恭请方丈重重责罚。”菊剑道:“主人你也别做什么劳什子的和尚啦大伙儿不如回缥缈峰去罢在这儿青菜豆腐没半点油水又得受人管束有什么好!”竹剑指着玄慈道:“老和尚你言语中对我们主人若有得罪我四姊妹对你可也不客气啦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妙。”虚竹连连喝止说道:“你们不得无礼怎么到寺里胡闹?唉快快住嘴。”四姊妹却你一言我一语咭咭呱呱的竟将玄慈等高僧视若无物。少林群僧相顾骇然眼见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样明媚秀美娇憨活泼一派无法无天实不知是什么来头。原来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贫家女儿其母已生下七个儿女再加上一胎四女实在无力养育生下后便弃在雪地之中。适逢童姥在雪山采药听到啼哭见是相貌相同的四个女婴觉得有趣便携回灵鹫宫抚养长大授以武功。四姝从未下过缥缈峰一步又怎懂得人情世故、大小辈份?她们生平只听童姥一人吩咐。待虚竹接为灵鹫宫主人她们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只是虚竹温和谦逊远不如童姥御下有威她们对之就不怎么惧怕只知对主人忠心耿耿浑不知这些胡闹妄为有什么不该。玄慈说道:“除玄字辈众位师兄弟外余僧各归僧房。慧轮留下。”众僧齐声答应按着辈份鱼贯而出。片刻之间大雄宝殿上只留着三十余名玄字辈的老僧虚竹的师父慧轮以及虚竹和灵鹫宫四女。

    慧轮也在佛像前跪倒说道:“弟子教诲无方座下出了这等孽徒请方丈重罚。”

    竹剑噗哧一笑说道:“凭你这点儿微末功夫也配做我主人的师父?前天晚上松树林中连绊你八交的那个蒙面人便是我二姊了我说呢你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虚竹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她们连我师父也戏弄了。”又听兰剑笑道:“我听缘根说你是咱们主人的师父便来考较考较你。三妹今日倘若不说只怕你永远不知道前晚怎么会连摔八个筋斗哈哈嘻嘻有趣有趣!”

    玄慈道:“玄惭、玄愧、玄念、玄净四位师弟请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动。”四名老僧躬身道:“是!”转身向四女道:“方丈法旨请四位不可妄言妄动。”梅剑笑道:“我们偏偏要妄言妄动你管得着么?”四僧齐声道:“如此得罪了!”僧袍一扬双手隔着衣袖分拿四女的手腕。玄惭使的是“龙爪功”玄愧使的是“虎爪手”玄念使的是“魔爪功”玄净使的则是“少林擒拿十八打”招数不同却均是少林派的精妙武功。四女中除了菊剑外三女的长剑都已被鸠摩智削断。菊剑长剑抖动护住了三个姊妹。梅兰竹三女各使断剑从菊剑的剑光下攻将过来。虚竹叫道:“抛剑抛剑!不可动手!”

    四姝听得主人呼喝都是一怔手中兵刃便没敢全力施为。四女的武功本来远不及四位玄字辈高僧一失先机立时便分给四僧拿住。梅剑用力一挣没能挣脱嗔道:“咱们听主人的话才对你们客气哎哟痛死了你捏得这么重干什么?”兰剑叫道:“小贼秃快放开我。”抓住她手腕的玄愧大师须眉皆白已七十来岁年纪她却呼之为“小贼秃”。竹剑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骂你老婆了。”菊剑道:“我吐他口水。”一口唾液向玄净喷去。玄净侧头让过手指加劲菊剑只痛得“哎唷哎唷”大叫。大雄宝殿本来是庄严佛地霎时间成了小儿女的莺啼燕叱之场。

    玄慈道:“四位女施主安静毋躁若再出声四位师弟便点了她们的哑穴。”四姝一听要点哑穴都觉不是玩的嘟起了嘴不敢作声。玄惭等四位大师便也放开了她们手腕站在一旁监视。玄慈道:“虚竹你将经过情由从头说来休得稍有隐瞒。”虚竹道:“是。弟子诚心禀告。”当下将如何奉方丈之命下山投帖如何遇到玄难、慧方等众僧如何误打误撞的解开珍珑棋局而成为逍遥派掌门人玄难如何死于丁春秋的剧毒之下如何为阿紫作弄而破戒开荤直说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如何深入西夏皇宫的冰窖而致成为灵鹫宫的主人。这段经历过程繁复他口齿笨拙结结巴巴的说来着实花了老大时光虽然拖泥带水不大清楚明白但事事交代毫无避漏在冷窖内与梦中女郎犯了淫戒一事也吞吞吐吐的说了。众高僧越听越感惊讶这个小弟子遇合之奇之巧武林中实是前所未闻。众僧适才见到了他剧斗鸠摩智的身手对他所述均无怀疑身想:“若不是他一身而集逍遥派三大高手的神功又在灵鹫宫石壁上领悟了上乘武技如何能敌得住吐蕃国师的绝世神通?”虚竹说罢向着佛像五体投地稽礼拜说道:“弟子无明障重尘垢不除一遇外魔便即把持不定连犯荤戒、酒戒、杀戒、淫戒背弃本门学练旁门外道的武功又招致四位姑娘入寺败坏本寺清誉罪大恶极罚不胜罚只求我佛慈悲方丈慈悲。”他越想越难过不由得痛哭失声。梅剑和菊剑同时哼的一声要想说话劝他不必再做什么和尚了。玄惭、玄净二僧立即伸手隔衣袖扣住了二女脉门。二女无可奈何话到口边复又缩回向两个老僧狠狠白了一眼心中暗骂:“死和尚臭贼秃!”

    玄慈沉吟良久说道:“众位师兄、师弟虚竹此番遭遇委实大异寻常事关本寺千年的清誉本座一人也不便擅自作主要请众位共同斟酌。”

    玄生大声道:“启禀方丈虚竹过失虽大功劳也是不小。若不是他在危急之际出手镇住那个番僧本寺在武林中哪里还有立足余地?那番僧叫咱们各自散了去托庇于清凉、普渡诸寺这等奇耻大辱全仗虚竹一人挽救。依小僧之见命他忏悔前非以消罪业然后在达摩院中精研武技此后不得出寺不得过问外务也就是了。”进达摩院研技是少林僧一项尊崇之极的职司若不是武功到了极高境界决计无此资格。玄字辈三十余高僧中得进达摩院的也只八人而已玄生自己便尚未得进。他倡议虚竹进达摩院非但不是惩罚反而是大大的奖赏了。戒律院座玄寂说道:“依他武功造诣这达摩院原也去得。但他所学者乃旁门武功少林达摩院中可否容得这旁们高手?玄生师弟可曾细思过此节没有?”

    此言一出群僧便均觉玄生之议颇为不妥。玄生道:“以师兄之见那便如何?”玄寂道:“唔这个嘛我实在也打不定主意。虚竹有功有过有功当奖有过当罚。这四个姑娘来到本寺乔装为僧并非出于虚竹授意咱们坦诚向鸠摩智、神山诸位说明真相也就是了。他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咱们无愧于心也不必理会旁人妄自猜测那倒不在话下。但虚竹背弃本门另学旁门武功少林寺中只怕再也容不了他。”他这么说竟是要驱逐虚竹出寺。“破门出教”是佛教最重要的惩罚。群僧一听都是相顾骇然。玄寂又道:“虚竹仗着武功连犯诸般戒律本当废去他的武功这才逐出山门。但他原练的武功早已为人化去。他目下身上所负功夫并非学自本门咱们自也无权废去。”虚竹垂泪求道:“方丈众位太师伯、太师叔请瞧在我佛面上慈悲开恩让弟子有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不论何种责罚弟子都甘心领受就是别把弟子赶出寺去。”众老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拿不定主意耳听虚竹如此说法确是悔悟之意甚诚。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门广大普渡众生于穷凶极恶、执迷不悟之人尚且要千方百计的点化于他何况于这个迷途知返、自幼出家的本寺弟子岂可绝了他向善之路?少林寺属于禅宗向来讲究“顿悟”呵佛骂祖尚自不忌本不如律宗等宗斤斤于严守戒律。今日若无外人在场众僧眼见他真心忏悔决不致将他破门逐出。但眼前之事不但牵涉鸠摩智、哲罗星等番邦胡僧而中土的清凉、普渡等诸大寺也各有高僧在座若对虚竹责罚不严天下势必都道少林派护短但重门户不论是非只讲武功不管戒律。这等说法流传出外却也是将少林寺的清誉毁了。便在此时一位老僧在两名弟子搀扶之下从后殿缓步走了出来正是玄渡。他被鸠摩智指力所伤回入僧房休息关心大殿上双方争斗的结局派遣弟子不断回报待听得鸠摩智已暂时退开群僧质讯虚竹大有见罚之意当即扶伤又到大雄宝殿说道:“方丈我这条老命是虚竹所救的。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玄渡年纪较长品德素为合寺所敬。玄慈方丈忙道:“师兄请坐慢慢的说别牵动了伤处。”

    玄渡道:“救我一命不算什么。可是眼前有六件大事尚未办妥若留虚竹在寺大有助益倘若将他逐了出去那……那……那可难了。”玄寂道:“师兄所说六件大事第一件是指鸠摩智未退;第二件当是指波罗星偷盗本寺武经;那第三件是丐帮新任帮主庄聚贤欲为武林盟主。其余三件师兄何指?”玄渡长叹一声道:“玄悲、玄苦、玄痛、玄难四位师弟的性命。”他一提到四僧众僧一齐合十念佛:“阿弥陀佛!”众僧认定玄苦死于乔峰之手玄痛、玄难为丁春秋所害这两个对头太强大仇迄未得报而杀害玄悲大师的凶手究竟是谁也还不知。大家只知玄悲是胸口中了“韦陀杵”而死“韦陀杵”乃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之一正是玄悲苦练了四十年的功夫。以前均以为是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下毒手后来慧方、慧镜等述说与邓百川、公冶乾等人结交的经过均觉慕容氏显然无意与武林中人为敌而慕容氏门下诸人也均非奸险之辈。适才又看到鸠摩智的身手他既能使诸般少林绝技则这一招“韦陀杵”是他所击固有可能就算另有旁人也不为奇。四位高僧分别死在三个对头手下因此玄渡说是三件大事。玄慈说道:“老衲职为本寺方丈于此六件大事无一件能善为料理实是汗颜无地。可是虚竹身上功夫全是逍遥派的武学难道……难道少林寺的大事……”他说到这里言语已难以为继但群僧都明白他的意思:虚竹武功虽高却全是别派旁门功夫即使他能出手将这六件大事都料理了有识之士也均知道少林派是因人成事非依靠逍遥派武功不可不免为少林派门户之羞;就算大家掩饰得好旁人不知但这些有道高僧岂能作自欺欺人的行径?一时之间众高僧都默不作声。隔了半晌玄渡道:“以方丈之见却是如何?”玄慈道:“阿弥陀佛!我辈接承列祖列宗的衣钵今日遭逢极大难关以老衲之见当依正道行事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倘若大伙尽心竭力得保少林令誉那是我佛慈悲列祖列宗的遗荫;设若魔盛道衰老衲与众位师兄弟以命护教以身殉寺却也问心无愧不违我佛教的止理。少林寺千年来造福天下不浅善缘深厚就算一时受挫也决不致一败涂地永无兴复之日。”这番话说得平平和和却是正气凛然。群僧一齐躬身说道:“方丈高见愿遵法旨。”

    玄慈向玄寂道:“师弟请你执行本寺戒律。”玄寂道:“是!”转头向知客僧侣道:“有请吐蕃国师与众位高僧。”知客僧侣躬身答应分头去请。

    玄渡、玄生等暗暗叹息虽有维护虚竹之意但方丈所言乃是以大义为重不能以一时的权宜利害毁了本寺戒律清誉。各人都已十分明白倘若赦免虚竹的罪过那是虽胜亦败但如秉公执法则虽败犹荣方丈已说到了“以命护教以身殉寺”的话那是破釜沉舟不存任何侥幸之想虚竹如何受罚反而不是怎么重要之事了。

    虚竹也知此事已难挽回哭泣求告都是枉然心想:“人人都以本寺清誉为重我是自作自受决不可在外人之前露出畏缩乞怜之态教人小觑了少林寺的和尚。”过不多时鸠摩智、神山、哲罗星等一干人来到大殿。钟声响起慧字辈、虚字辈、空字辈群僧又列队而入站立两厢。玄慈合十说道:“吐蕃国国师、列位师兄请了。少林寺虚字辈弟子虚竹身犯杀戒、淫戒、荤戒、酒戒四大戒律私学旁门别派武功擅自出任旁门掌门人少林寺戒律院座玄寂便即依律惩处不得宽贷。”

    鸠摩智和神山等一听之下倒也大出意料之外眼见梅兰菊竹四女乔装为僧只道虚竹胆大妄为私自在寺中窝藏少女所犯者不过淫戒而已岂知方丈所宣布的罪状尚过于此。普渡寺道清大师中年出家于人情世故十分通达兼之性情慈祥素喜与人为善说道:“方丈师兄这四位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适才向国师出手使的又是童贞功剑功咱们学武之人一见便知虚竹小师兄行为不检容或有之‘淫戒’二字却是言重了。”玄慈道:“多谢师兄点明。虚竹所犯淫戒非指此四女而言。虚竹投入别派作了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此四女是灵鹫宫旧主的侍婢私入本寺意在奉侍新主虚竹并不得知。少林寺疏于防范好生惭愧倒不以此见罪于他。”童姥武功虽高但从不履足中土只是和边疆海外诸洞、诸岛的旁门异士打交道因此“灵鹫宫”之名群僧都是次听到。只有鸠摩智在吐蕃国曾听人说过却也不明底细。道清大师道:“既然如此外人不便多所置喙了。”鸠摩智、哲罗星和神山上人等对少林寺本来不怀善意但见玄慈一秉至公毫不护短虚竹所犯戒律外人本来不知他却当众宣示心下也不禁钦佩。

    玄寂走上一步朗声问道:“虚竹方丈所指罪业你都承认么?有何辩解?”虚竹道:“弟子承认罪重孽大无可辩解甘领太师叔责罚。”

    群僧心下悚然眼望玄寂听他宣布如何处罚。玄寂朗声说道:“虚竹擅犯杀、淫、荤、酒四大戒律罚当众重打一百棍。虚竹你心服么?”虚竹听说只罚打他一百棍子衡之自己所犯四大戒律实在一点也不算重忙道:“多谢太师叔慈悲虚竹心服。”玄寂又道:“你未得掌门方丈和受业师父许可擅学旁门武艺罚你废去全身少林派武功自今而后不得再为少林派弟子。你心服么?”虚竹心中一酸情知此事已无可挽救道:“弟子该死太师叔罚得甚是公平。”别派群僧适才见他和鸠摩智激斗以“韦陀掌”和“罗汉拳”少林武功大显神威谁都不知虚竹的真正武功其实已不是少林一派。鸠摩智自称一身兼七十二门绝技实则所通者不过表面招式而已真正的少林派内功他所知极少。虚竹和他相斗时所使的小无相功他自然是懂的但北冥真气、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等高深武功他却也以为是少林派功夫听得玄寂说要废去他的少林派武功不由得大喜心想:“你们自毁长城去了我的心腹之患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觉贤、道清等高僧心中却连呼:“可惜可惜!”玄寂又道:“你既为逍遥派掌门人为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便当出教还俗不能再作佛门弟子从今而后你不再是少林寺僧侣了。如此处置你心服么?”

    虚竹无爹无娘童婴入寺自幼在少林寺长大于佛法要旨虽然领悟不多但少林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一旦被逐出寺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伏地而哭哽咽道:“少林寺自方丈大师以次诸位太师伯、太师叔诸位师伯、师叔以及恩师人人对弟子恩义深重弟子不肖有负众位教诲。”道清大师忍不住又来说情说道:“方丈师兄玄寂师兄依老衲看来这位小佛兄迷途知返大有悔改之意何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玄慈道:“师兄指点得是。但佛门广大何处不可容身?虚竹咱们罚你破门出寺却非对你心存恶念断你皈依我佛之路。天下庄严宝刹何止千千万万。倘若你有皈依三宝之念还俗后仍可再求剃度。盼你另投名寺拜高僧为师宏誓愿清净身心早证正觉。就算不再出家为僧在家的居士只须勤修六度万行一般也可证道为大菩萨成佛。”说到后来言语慈和恳切甚有殷勤劝诫之意。虚竹更是悲切行礼道:“方丈太师伯教诲弟子不敢忘记。”玄寂又道:“慧轮听者。”慧轮走上几步合十跪下。玄寂道:“慧轮你身为虚竹的业师平日惰于教诲三毒六根之害未能详予指点致成今日之祸。罚你受杖三十棍入戒律院面壁忏悔三年。你可心服么?”慧轮颤声道:“弟子……弟子心服。”虚竹说道:“太师伯弟子愿代师父领受三十杖责。”玄寂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虚竹共受杖责一百三十棍。掌刑弟子取棍侍候。此刻虚竹尚为少林僧人加刑不得轻纵。出寺之后虚竹即为别派掌门与本寺再无瓜葛本派上下须加礼敬。”四名掌刑弟子领命而出不久回入大殿手中各执一条檀木棍。玄寂正要传令用刑突然一名僧人匆匆入殿手中持了一大叠名帖双手高举交给玄慈说道:“启禀方丈河朔群雄拜山。”玄慈一看名帖共有三十余张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带成名的英雄豪杰突于此刻同时赶到却不知为了何事。只听得寺外话声不绝群豪已到门口。玄慈说道:“玄生师弟请出门迎接。”又道:“列位师兄嘉宾光临本派清理门户之事只好暂缓一步以免待慢了远客。”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檐下。过不多时便见数十位豪杰在玄生及知客僧陪同下来到大殿之前。玄慈、玄寂、玄生等虽是勤修佛法的高僧但究是武学好手遇到武林中的同道都有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意这时突见这许多成名的英豪到来虽然正当清理门户之际心头十分沉重也不禁精神为之一振。少林群僧在外行道结交方外朋友甚多所来的英豪之中颇有不少是玄字辈、慧字辈僧侣的至交各人执手相见欢然道故迎入殿中与鸠摩智、哲罗星等人引见。神山、观心等威名素著群豪若非旧识也是仰慕已久。玄慈正欲问起来意知客僧又进来禀报说道山东、淮南有数十位武林人物前来拜山。

    玄惭出去迎进殿来。一条黑汉子大声说道:“丐帮庄帮主邀咱们来瞧热闹他自己还没到么?”一个阴声细气的声音说道:“老兄你急什么?既然来了要瞧热闹还少得了你一份么?当然咱们小脚色先上场正角儿慢慢再出台。”玄慈朗声说道:“诸位不约而同的降临敝寺少林寺至感荣幸。只是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则个。”群豪都道:“好说好说方丈不必客气。”这时和少林僧交好的豪客早已说知来寺原委各人都接到丐帮帮主庄聚贤的英雄帖说道少林寺和丐帮向来并峙中原现庄聚贤新任丐帮帮主意欲立一位中原的武林盟主并定下若干规章以便同道一齐遵守定六月十五亲赴少林寺与玄慈方丈商酌。各人出示英雄帖帖上言语虽颇谦逊但摆明了是说武林盟主舍我其谁?庄聚贤要来少林寺显然是要凭武功击败少林群僧压下少林派数百年享誉武林的威风。帖中并未邀请群雄到少林寺但武林人物个个喜动不喜静对于丐帮与少林派互争雄长的大事哪一个不想亲自目睹躬与其盛?是以不约而同的纷纷到来。这时殿中众人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话:“那庄聚贤是谁?”人人都问这句话却没一人能答。玄慈方丈与师兄弟会商数日都猜测这庄聚贤多半便是乔峰的化名以他的武功机谋要杀了丐帮中与他为敌的长老夺回帮主之位自不为难否则丐帮与少林寺素来交好怎地忽有此举?乔峰大战聚贤庄天下皆知他化名为庄聚贤其实已是点明了自己来历。

    过不多时两湖、江南各地的英雄到了川陕的英雄到了两广的英雄也到了。群雄南北相隔千里却都于一日中络绎到来显然丐帮准备已久早在一两个月前便已出英雄帖。玄慈和诸僧口中不言心下却既感愤怒又是担忧仅在数日之前自称丐帮帮主的庄聚贤才有书信到来说到要选武林盟主之事并说日内将亲来拜山恭聆玄慈方丈教益信中既未说明拜山日期更未提到邀请天下英雄。哪知突然之间群贤毕集少林寺竟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丐帮动已久少林派虽在江湖上广通声气居然事先绝无所闻尚未比试已然先落下风。丐帮此举更是胜券已握的模样所以不言明邀请群雄只不过不便代少林寺作主人但大撒英雄帖实是不邀而邀。群僧又想:“丐帮不邀咱们赴他总舵面子上是对咱们礼敬他帮主亲自移步实则是要令少林派事先全无准备攻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玄生向他好友河北神弹子诸葛中话:“好啊诸葛老儿你得到讯息也不捎个信来给我咱们三十年的交情就此一笔勾销。”诸葛中老脸涨得通红连连解释:“我……我是三天前才接帖子一碗饭也没得及吃完连日连夜的赶来途中累死了两匹好马唯恐错过了日子不能给你这臭贼秃助一臂之力。怎……怎么反怪起我来?”玄生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一片好心了!”诸葛中道:“怎么不是好心?你少林派武功再高老哥哥来呐喊助威总不见得是坏心啊!你们方丈本来派出英雄帖约我九月初九来少林寺会一会姑苏慕容氏现下哥哥早来了几个月可没对你不起。”玄生这才释然一问其他英豪路远的接帖早路近的接帖迟但个个是马不停蹄的趱路方能及时赶到。倒不是这许多朋友没一个事先向少林寺送信而是丐帮策划周详算准了各人到达少林寺的日程令他们无法早一日赶到少林寺。群僧想到此节都觉得丐帮谋定而后动帮主和帮众未到已然先声夺人只怕尚有不少厉害后着。

    这一日正是六月十五天气炎热。少林群僧先是应付神山上人和哲罗星等一众高僧跟着与鸠摩智相斗盘问虚竹已耗费了不少精神突然间四面八方各路英雄豪杰纷纷赶到寺中僧人虽多但事出仓卒也不免手忙脚乱。幸好知客院座玄净大师是位经理长才而寺产素丰物料厚积群僧在玄净分派之下接待群豪却也礼数不缺。

    玄慈等迎接宾客无暇屏人商议只有各自心中嘀咕。忽听知客僧报道:“大理国镇南王段殿下驾到。”为了少林寺玄悲大师身中“韦陀杵”而死之事段正淳曾奉皇兄之命前来拜会玄慈方丈。大理段氏是少林寺之友此刻到来实是得一强助玄慈心下一喜说道:“大理段王爷还在中原吗?”率众迎了出去。玄慈与段正淳以及他的随从范骅、华赫艮、巴天石、朱丹臣等已是二度重会寒暄得几句便即迎入殿中与群雄引见。

    第一个引见的便是吐蕃国国师鸠摩智。段正淳立时变色抱拳道:“犬子段誉蒙得明王垂青携之东来听犬子言道一路上多聆教诲大有进益段某感激不尽这里谢过。”鸠摩智微笑道:“不敢!段公子怎么不随殿下前来?”段正淳道:“犬子不知去了何处说不定又落入了奸人恶僧之手正要向国师请教。”鸠摩智连连摇头说道:“段公子的下落小僧倒也知道。唉!可惜啊可惜!”

    段正淳心中怦的一跳只道段誉遭了什么不测忙问:“国师此言何意?”他虽多经变故但牵挂爱子安危不由得声音也颤了。数月前他父子欢聚其后段誉去参与聋哑先生棋会不料归途中自行离去事隔数月段正淳不得丝毫音讯生怕他遭了段延庆、鸠摩智或丁春秋等人的毒手一直好生挂念。这日听到讯息丐帮新任帮主庄聚贤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当即匆匆赶来主旨便在寻访儿子。他段氏是武林世家于丐帮、少林争夺中原盟主一事自也关心。

    鸠摩智道:“小僧在天龙宝刹得见枯荣大师、本因方丈以及令兄个个神定气闲庄严安详真乃有道之士。镇南王威名震于天下却何以舐犊情深大有儿女之态?”段正淳定了定心神寻思:“誉儿若已身遭不测惊慌也已无益徒然教这番僧小觑了。”便道:“爱惜儿女人之常情。世人若不生儿育女呵之护之举世便即无人。吾辈凡夫俗子如何能与国师这等四大皆空、慈悲有德的高僧相比?”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小僧初见令郎见他头角峥嵘知他必将光大段门为大理国日后的有道明君实为天南百万苍生之福。”段正淳道:“不敢!”心想:“这贼秃好不可恶故意这般说话不着边际令我心急如焚。”

    鸠摩智长叹一声道:“唉真是可惜这位段君福泽却是不厚。”他见段正淳又是脸上变色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他来到中原见到一位美貌姑娘从此追随于石榴裙边什么雄心壮志一古脑儿的消磨殆尽。那位姑娘到东他便随到东;那姑娘到西他便跟到西。任谁看来都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轻薄子弟那不是可惜之至么?”只听得嘻嘻一声一人笑了出来却是女子的声音。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却是个面目猥琐的中年汉子。此人便是阮星竹这几个月来她一直伴着段正淳。段正淳来少林寺她也跟着来了。知道少林寺规矩不许女子入寺便改装成男子。她是阿朱之母天生有几分乔装改扮的能耐此刻扮成男子形容举止无一不像决不似灵鹫宫四姝那般一下子便给人瞧破只是她声音娇嫩却不及阿朱那般学男人说话也是维妙维肖。她见众人目光向自己射来便即粗声粗气的道:“段家小皇子家学渊源将门虎子了不起了不起。”

    段正淳到处留情之名播于江湖群雄听她说段誉苦恋王语嫣乃是“家学渊源将门虎子”都不禁相顾莞尔。段正淳也哈哈一笑向鸠摩智道:“这不肖孩子……”鸠摩智道:“并非不肖肖得很啊肖得紧!”段正淳知他是讥讽自己风流放荡也不以为忤续道:“不知他此刻到了何方国师若知他的下落便请示知。”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勘不破情关整日价憔悴相思。小僧见到他之时已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此刻是死是活那也难说得很。”忽然一个青年僧人走上前来向段正淳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王爷不必忧心我那三弟精神焕身子极好。”段正淳还了一礼心下甚奇见他形貌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一个小辈僧人却不知如何称段誉为“三弟”问道:“小师父最近见过我那孩儿么?”那青年僧人便是虚竹说道:“是那日我跟三弟在灵鹫宫喝得大醉……”

    突然段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爹爹孩儿在此你老人家身子安好!”声音甫歇一人闪进殿来扑在段正淳的怀里正是段誉。他内功深厚耳音奇佳刚进寺便听得父亲与虚竹的对答当下迫不及待展开“凌波微步”抢了进来。父子相见都说不出的欢喜。段正淳看儿子时见他虽然颇有风霜之色但神采奕奕决非如鸠摩智所说的什么“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段誉回过头来向虚竹道:“二哥你又做和尚了?”虚竹在佛像前已跪了半天诚心忏悔以往之非但一见段誉立时便想起“梦中姑娘”来不由得面红耳赤神色甚是忸怩又怎敢开口打听?

    鸠摩智心想此刻王语嫣必在左近否则少林寺中便有天大的事端也决难引得段誉这痴情公子来到少室山上而王语嫣对她表哥一往情深也决计不会和慕容复分手当即提气朗声说道:“慕容公子既已上得少室山来怎地还不进寺礼佛?”“姑苏慕容”好大的声名群雄都是一怔心想:“原来姑苏慕容公子也到了。是跟这番僧事先约好了一起来跟少林寺为难的吗?”但寺门外声息全无过了半晌远处山间的回音传来:“慕容公子……少室山来……进寺礼佛?”

    鸠摩智寻思:“这番可猜错了原来慕容复没到少室山否则听到了我的话决无不答之理!”当下仰天打个哈哈正想说几句话遮掩忽听得门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慕容公子和丁老怪恶斗方酣待杀了丁老怪再来少林寺敬礼如来。”段正淳、段誉父子一听登时脸上变色这声音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便在此时身穿青袍、手拄双铁杖的段延庆已走进殿来他身后跟着“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南海鳄神“穷凶极恶”云中鹤。四大恶人一时齐到。

    玄慈方丈对客人不论善恶一般的相待以礼。少林寺规矩虽不接待女客但玄慈方丈见到叶二娘后只是一怔便不理会。群僧均想:“今日敌人众多相较之下什么不接待女客的规矩只是小事一桩不必为此多起纠纷。”南海鳄神一见到段誉登时满脸通红转身欲走。段誉笑道:“乖徒儿近来可好?”南海鳄神听他叫出“乖徒儿”三字那是逃不脱的了恶狠狠的道:“***臭师父你还没死么?”殿上群雄多数不明内情眼见此人神态凶恶温文儒雅的段誉居然呼之为徒已是一奇而他口称段誉为师言辞却无礼之极更是大奇。

    叶二娘微笑道:“丁春秋大显神通已将慕容公子打得全无招架之功。大伙可要去瞧瞧热闹么?”

    段誉叫声:“啊哟!”先抢出殿去。

    那一日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王语嫣六人下得缥缈峰来。慕容复等均觉没来由的混入了灵鹫宫一场内争所谋固然不成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好生没趣。只有王语嫣却言笑晏晏但教能伴在表哥身畔便是人间至乐。六人东返中原。这日下午穿过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风波恶突然叫道:“有血腥气。”拔出单刀循着气息急奔过去心想:“有血腥气处多半便有架打。”越奔血腥气越浓蓦地里眼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兵刃四散鲜血未干这些人显是死去并无多时但一场大架总是已经打完了。风波恶顿足道:“糟糕来迟了一步。”

    慕容复等跟着赶到见众尸衣衫褴褛背负布袋都是丐帮中人。公冶乾道:“有的是四袋弟子有的是五袋弟子不知怎地遭了毒手?”邓百川道:“咱们把尸埋了罢。”公冶乾道:“正是。公子爷、王姑娘你们到那边歇歇。我们四个来收拾。”拾起地下一根铁棍便即掘土。

    忽然尸堆中有呻吟声出。王语嫣大惊抓住了慕容复左手。风波恶抢将过去叫道:“老兄你这还没死透吗?”尸堆中一人缓缓坐起说道:“还没死透不过……那也差不多……差不多啦。”这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丐头花白脸上和胸口全是血渍神情甚是可怖。风波恶忙从手中取出一枚伤药喂在他口中。那老丐咽下伤药说道:“不……不中用啦。我肚子上中了两刀活……活不成了。”风波恶道:“是谁害了你们的?”那老丐摇了摇头说道:“说来惭愧是……是我们丐帮内哄……”风波恶、包不同等都“啊”的一声。那老丐道:“这事……这事本来不便跟外人说但……但是闹到这步田地也已隐瞒不了。不知各位尊姓大名多……多谢救援唉丐帮弟子自相残杀反不及素不相识的武林同道。适才……适才听得几位说要掩埋我们的尸体仁侠为怀老儿感激之极……”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还没死不算死尸我们不会埋你那就不用感激。”那老丐道:“丐帮自己兄弟杀了我们连……连尸也不掩埋那……那还算是什么好兄弟?简直禽兽也不如……”包不同欲待辩说禽兽不会掩埋尸体见慕容复使眼色制止便住口不说了。

    那老丐道:“老儿请各位带一个讯息给敝帮……敝帮吴长老说新帮主庄聚贤这小子只是个傀儡全……全是听全冠清这……这……这奸贼的话。我们不服这姓庄的做帮主全冠清派……派人来杀……我们。他们这就要去对付吴长老请他老人家千……千万小心。”

    慕容复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说道:“老兄放心好了这讯息我们必当设法带到但不知贵帮吴长老此刻在哪里?”那老丐双目无神茫然瞧着远处缓缓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慕容复道:“那也不妨。我们只须将这讯息在江湖上广为传布自会传入吴长老耳中说不定全冠清他们听到之后反而不敢向吴长老下手了。”那老丐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多谢!”慕容复问道:“贵帮那新帮主庄聚贤却是什么来头?我们孤陋寡闻今日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那老丐气愤愤的道:“这铁头小子……”

    慕容复等都是一惊齐声道:“便是那铁头怪人?”那老丐道:“我刚从西夏回来也没见过这小子只听帮中兄弟们说这小子本来……本来头上镶着个铁套子后来全冠清给他设法除去了一张脸……唉弄得比鬼怪还难看。那也不用说了。这小子武功很厉害几个月前丐帮君山大会大伙儿推选帮主争持不决终于说好凭武功而定这铁头小子打死了帮中十一名高手便……便当上了……帮主许多兄弟不服全冠清这奸贼……全冠清这奸贼……”越说声音越低似乎便要断气。邓百川道:“老兄待兄弟瞧瞧你伤口咱们想法子治好伤再说。”那老丐道:“肚子穿了肠子也流出来啦……多谢不过……”说着伸手要到怀中去掏摸什么东西却是力不从心道:“劳……劳驾……”公冶乾猜到他心意问道:“尊驾要取什么物事?”那老丐点点头。公冶乾便将他怀中物事都掏了出来摊在双手手掌之中什么火刀、火折、暗器、药物、干粮、碎银之类着实不少都沾满了鲜血。那老丐道:“我……我不成了。这一张……一张榜文甚是要紧恳请恩公念在江湖一脉交到……交到丐帮随便哪一位长老手中……就是不能交给那铁头小子和……和全冠清那奸贼。小老儿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不尽。”说着伸出不住颤抖的右手从公冶乾掌中抓起了一张折叠着的黄纸。慕容复道:“阁下放心你伤势倘若当真难愈这张东西我们担保交到贵帮长老手中便是。”说着将黄纸接了过去。那老丐低声道:“在下姓易名叫易大彪。相烦……相烦足下传言我自西夏国来这是……西夏国国王招婿的榜文。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可是我刚回中原便遇上帮中这等奸谋只盼见到吴长老才跟他……跟他说哪知……哪知却再也见他不着了。只盼足下瞧在天下千万苍生……苍生……苍生……”连说了三个“苍生”一口气始终接不上来。他越焦急越说不出话猛地里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睛一翻突然见到慕容复俊雅的形相想起一个人来问道:“阁下……阁下是谁?是姑苏……姑苏……”慕容复道:“不错在下姑苏慕容复。”

    那老丐惊道:“你……你是本帮的大仇人……”伸手抓住慕容复手中黄纸用力回夺。

    慕容复任由他抢了回去心想:“丐帮一直疑心我害死他们副帮主马大元近来虽谣言稍戢但此人仍然认定我是他们的大仇人。他是临死之人也不必跟他计较。”只见那老丐双手用力想扯破黄纸蓦地里双足一挺鲜血狂喷便已毙命。

    风波恶扳开那老丐手指取过黄纸见纸上用朱笔写着弯弯曲曲的许多外国文字文末还盖着一个大章。公冶乾颇识诸国文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说道:“果然是西夏国王招驸马的榜文。文中言道:西夏国文仪公主年将及笄国王要征选一位文武双全、俊雅英伟的未婚男子为驸马定放今年八月中秋起选拔不论何国人士自信为天下一等一人才者于该日之前投文晋谒国王皆予优容接见。即令不中驸马之选亦当量才录用授以官爵更次一等者赏以金银……”公冶乾还未说完风波恶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位丐帮仁兄当真好笑他巴巴的从西夏取了这榜文来难道要他帮中哪一个长老去应聘做西夏国的驸马爷么?”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四弟有所不知丐帮中那几个长老固然既老且丑但帮中少年弟子自也有不少文武双全、英俊聪明之辈。要是哪一个丐帮弟子当上了西夏国的驸马丐帮那还不飞黄腾达么?”邓百川皱眉道:“素闻丐帮好汉不求功名富贵何以这易大彪却如此利欲薰心?”公冶乾道:“大哥这人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又说瞧在天下苍生什么的他未必是为了求丐帮的功名富贵。”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公冶乾道:“三弟又有什么高见?”包不同道:“二哥你问我‘又’有什么高见这个‘又’字乃是说我已经表露过高见了。但我并没说过什么高见可知你实在不信我会有什么高见。你问我又有什么高见真正含意不过是说:‘包老三又有什么胡说八道了?’是也不是?”风波恶虽爱和人打架自己兄弟究竟是不打的。包不同爱和人争辩却不问亲疏尊卑一言不合便争个没了没完。公冶乾自是深知他的脾气微微一笑说道:“三弟已往说过不少高见我这个‘又’字是真的盼望你再抒高见。”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瞧你说话之时嘴角含笑其意不诚……”他还待再说邓百川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三弟这易大彪拿了这张西夏国招驸马的榜文回来如此郑重拜托请我们交到丐帮长老手中以你之见他有什么用意?”包不同道:“这个我又不是易大彪怎知他有什么用意?”慕容复眼光转向公冶乾征询他的意见。公冶乾微笑道:“我的想法和三弟大大不同。”他明知不论自己说什么话包不同一定反对不如将话说在头里。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这一次你可猜错了我的想法恰巧和你一模一样全然没有差别。”公冶乾笑道:“这可妙之极矣!”慕容复道:“二哥到底你以为如何?”公冶乾道:“当今之世大辽、大宋、吐蕃、西夏、大理五国并峙除了大理一国僻处南疆与世无争之外其余四国都有混一宇内、并吞天下之志……”包不同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大燕虽无疆土但公子爷时时刻刻以兴复为念焉知我大燕日后不能重振祖宗雄风中兴复国?”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一齐肃立容色庄重齐声道:“复国之志无时或忘!”五人或拔腰刀或提长剑将兵刃举在胸前。

    慕容复的祖宗慕容氏乃是鲜卑族人。当年五胡乱华之世鲜卑慕容氏入侵中原大振威风曾建立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其后慕容氏为北魏所灭子孙散居各地但祖传孙、父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着这中兴复国的念头。中经隋唐各朝慕容氏日渐衰微“重建大燕”的雄图壮志虽仍承袭不替却眼看越来越渺茫了。到了五代末年慕容氏中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慕容龙城创出“斗转星移”的高妙武功当世无敌名扬天下。他不忘祖宗遗训纠合好汉意图复国但天下分久必合赵匡胤建立大宋四海清平人心思治慕容龙城武功虽强终于无所建树郁郁而终。数代后传到慕容复手中慕容龙城的武功和雄心也尽数移在慕容复身上。大燕图谋复国在宋朝便是大逆不道作乱造反是以慕容氏虽暗中纠集人众聚财聚粮却半点不露风声。武林中说起“姑苏慕容”只觉这一家人武功极高而行踪诡秘似是妖邪一路。慕容氏心怀大志与一般江湖人物所作所为大大不同在寻常武人看来自是极不顺眼再加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流传渐渐的竟致众恶所归。其时旷野之中四顾无人包不同提到了中兴燕国的大志各人情不自禁拔剑而起慷慨激昂的道出胸中意向。王语嫣却缓缓的转过了身去慢慢走开远离众人。她母亲向来反对慕容氏作乱造反的图谋认为称王称帝只是慕容氏数百年来的痴心妄想复国无望灭族有份。是以她母亲一直不许慕容复上门自行隐居在菱湖深处不愿与慕容家有纠葛来往。公冶乾向王语嫣的背影瞧了一眼说道:“辽宋两国连年交兵大辽虽占上风但要灭却宋国却也万万不能。西夏、吐蕃雄居西陲这两国各拥精兵数十万不论是西夏还是吐蕃助辽则大宋岌岌可危助宋则大辽祸亡无日。”风波恶大声道:“二哥此言有理。丐帮对宋朝向来忠心耿耿这易大彪取榜文回去似是盼望大宋有什么少年英雄去应西夏驸马之征。倘若宋夏联姻那就天下无敌了。”公冶乾点了点头道:“当真天下无敌那也未必尽然不过大宋财粮丰足西夏兵马精强这两国一联兵大辽、吐蕃皆非其敌小小的大理自是更加不在话下。据我推测宋夏联兵之后第一步是并吞大理第二步才进兵辽国。”邓百川道:“易大彪的如意算盘只怕当真如此但宋夏联婚未必能如此顺利。辽国、吐蕃、大理各国得知讯息必定设法破坏。”公冶乾道:“不但设法破坏而且各国均想娶了这位西夏公主。”邓百川道:“不知这位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性情和顺还是骄纵横蛮。”包不同哈哈一笑说道:“大哥何以如此挂怀难道你想去西夏应征弄个驸马爷来做做吗?”邓百川笑道:“倘若你邓大哥年轻二十岁武功高上十倍人品俊上百倍我即刻便飞往西夏去了。”随即正色道:“我大燕复国图谋了数百年始终是镜花水月难以成功。归根结底毕竟是在于少了个有力的强援。倘若西夏是我大燕慕容氏的姻亲慕容氏在中原一举义旗西夏援兵即大事还有不成么?”

    公冶乾道:“正是。当年春秋之季秦晋两国世为婚姻晋公子重耳失国出亡于外秦穆公兵纳之于晋卒成晋文公一代霸业。”包不同本来事事要强词夺理的辩驳一番但此刻听了邓百川和公冶乾的话居然连连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此事有助于我大燕中兴复国那就不管那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好是坏只要她肯嫁我包老三就算她是一口老母猪包老三硬起头皮这也娶了。”

    众人哈哈一笑眼光都望到了慕容复脸上。慕容复心中雪亮四人是要自己上西夏去应驸马之选。说到容貌人品文才武功当世恐怕也真没哪一个青年男子能胜过自己。自己去西夏求亲这七八成把握自是有的。但若西夏国国王讲究家世门第自己虽是大燕的王孙贵族毕竟衰败已久在大宋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如果大宋、大理、大辽、吐蕃四国各派亲王公侯前去求亲自己这没半点爵禄的白丁却万万比不上人家了。他思念及此向那张榜文望了一眼。公冶乾跟随他日久很能猜测他的心意说道:“榜文上说得明明白白应选者不论爵位门第但论人品本事。既成驸马爵位门第随之而至但人品本事却非帝王的一纸圣旨所能颁赐。公子爷慕容氏数百年来的雄心要……要落在你身上了……”他说到后来心神激荡声音也颤了。包不同道:“公子爷做晋文公咱四兄弟便是狐毛、狐偃、介子推……”忽然想到介子推后来为晋文公放火烧死此事大大不祥便即一笑住口。

    慕容复脸色苍白手指微微抖他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自来公主征婚总是由国君命大臣为媒选择功臣世家的子弟封为驸马决无如此张榜布告天下的公开择婿。他不由自主向王语嫣的背影望去只见她站在一株柳树下右手拉着一根垂下来的柳条眼望河水衣衫单薄楚楚可怜。慕容复自然深知表妹自幼便对自己钟情虽然舅母与自己父母不睦多方阻她与自己相见但她一个身无武功的娇弱少女竟毅然出走流浪江湖前来寻找自己这番情意实是世上少有。慕容复四方奔走一心以中兴复国为念连武功的修为也不能专心于儿女之情更是看得极淡。但表妹对自己如此深情款款岂能无动于衷?这时突然间要舍她而去另行去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公主求婚他虽觉理所当然却是于心不忍。公冶乾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英雄大豪杰须当勘破这‘情’字一关。”包不同道:“大燕若得复国公子成了中兴之主三宫六院何足道哉?西夏公主是正宫娘娘这位王家姑娘封她个西宫娘娘便是。公子心中要偏向她些宠爱她些又有谁管得着了?”他平时说话专门与人顶撞这时临到商量大事竟说得头头是道。慕容复点了点头心想父亲生前不断叮嘱自己除了中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若是为了兴复大业父兄可弑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越加不必放在心上。王语嫣虽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却素来当她小妹妹一般并无特别钟情之处虽然在他心中早就认定他日自必娶表妹为妻但平时却极少想到此节只因那是顺理成章之事不必多想。只要大事可成正如包不同所云将来表妹为妃为嫔自己多加宠爱便是。他微一沉吟便不再以王语嫣为意说道:“各位言之有理这确是复兴大燕的一个良机只不过大丈夫言而有信这张榜文咱们却要送到丐帮手中。”邓百川道:“不错别说丐帮之中未必有哪一号人物能比得上公子就算真有劲敌咱们也不能私藏榜文做这等卑鄙无耻之事。”风波恶道:“这个当然。大哥、二哥保公子爷到西夏求亲三哥和我便送这张榜文去丐帮。到八月中秋时候还长着呢丐帮要挑人尽来得及也不能说咱们占了便宜。”慕容复道:“咱们行事须当光明磊落索性由我亲自将榜文交到丐帮长老手中然后再去西夏。”邓百川鼓掌道:“公子爷此言极是。咱们决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一句闲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三人一齐点头称是当下将丐帮众人的尸体安葬了。慕容复招呼王语嫣过来道:“表妹这些丐帮弟子为人所杀其中牵涉到一件大事我须得亲赴丐帮总舵。我想先送你回曼陀山庄。”王语嫣吃了一惊忙道:“我……我不回家去妈见了我非杀了我不可。”慕容复笑道:“姑母虽然性子暴躁她跟前只你一个女儿怎舍得杀你?最多不过责备几句也就是了。”王语嫣道:“不……不我不回家去我跟你一起去丐帮。”

    慕容复既已决意去西夏求亲心中对她颇感过意不去寻思:“暂且顺她之意将来再说。”便道:“这样罢!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咱们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很是不妥丐帮总舵嘛你就别去啦。你既不愿去曼陀山庄那就到燕子坞我家里去暂住我事情一了便来看你如何?”

    王语嫣脸上一红芳心窃喜她一生愿望便是嫁了表哥在燕子坞居住此刻听慕容复说要她去燕子坞住虽非正式求亲但事情显然是明明白白了。她不置可否慢慢低下头来眼睛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邓百川和公冶乾对望了一下觉得欺骗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心中颇感内咎。忽听得拍的一声风波恶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王语嫣抬起头来奇道:“风四哥怎么了?”风波恶道:“一……一只蚊子叮了我一口。”

    当下六人取道向东。走不到两天段誉便贼忒嘻嘻的自后追到说道:“啊哟可也真巧慕容公子邓大爷公冶二爷包三爷、风四爷王姑娘又撞到你们了。大伙正要东归这就一块儿走罢道上也热闹些。”

    包不同对他虽感厌憎但他曾先后救过风波恶、慕容复、王语嫣的性命却也不便公然驱逐不许同行一路上少不免冷嘲热讽而段誉或听而不闻置之不理或安之若素顾而言他。一行人途中得到讯息丐帮与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慕容复和邓百川等人悄悄商议倘若丐帮与少林派斗了个两败俱伤慕容氏渔翁得利说不定能夺得武林盟主的名号以此号令江湖豪杰那是揭竿而起的一个大好机缘决计不能放过当即赶赴少林寺而来。不料甫到少室山下便和星宿老怪丁春秋相遇。这数月中丁春秋大开门户广收徒众不论黑道绿林、旁门妖邪只要是投拜门下听他号令那便来者不拒短短数月之间中原江湖匪人如蚁附膻奔竞者相接于道路。慕容复在苏星河棋会中险为丁春秋所害第二次客店大战侥幸脱身此刻又再相逢眼见对方徒众云集心下暗暗忌惮。风波恶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三言两语便即冲入敌阵和星宿派的门徒斗将起来。段誉要伴同王语嫣避开。但王语嫣关怀表哥不肯离去。星宿派徒众潮水般的一冲登时便将慕容复等一干人淹没其中。段誉展开凌波微步避开星宿派门人接着便听到父亲的声音入寺相见待听叶二娘说慕容复已被打得无招架之功心想:“我快去背负王姑娘脱险。”飞步奔出。

第四十一章 燕云十八飞骑 奔腾如虎风烟举

    丁春秋杀害玄痛、玄难二僧乃少林派大仇。少林群僧听说他到了少室山上登时便鼓噪起来。玄生大呼:“今日须当人人奋勇活捉丁老怪为玄难、玄痛两位师兄报仇。”

    玄慈朗声道:“远来是客咱们先礼后兵。”群僧齐道:“是。”玄慈又道:“众位师兄众位朋友大家便出去瞧瞧星宿派和慕容氏的高招如何?”

    群雄早已心痒难搔正在等他这句话。辈份较低、性子急的青年英豪一窝蜂的奔了出去。跟着四大恶心、各路好汉、大理国段氏、诸寺高僧纷纷快步而出。但听得乒乓呛啷之声不绝慧字辈的少林僧将师父、师伯叔的兵刃送了出来。

    玄慧虚空四代少林僧各执兵刃列队出寺。刚到山门门口派在半山守望的僧人便奔来报讯:“星宿派徒众千余人在半山亭中将慕容公子等团团围住恶斗不休。”玄慈点了点头走到石板路上向山下望去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不足千余之数。

    呼喝之声随风飘下山来:“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自然百战百胜!”“你们几个幺魔小丑竟敢顽抗老仙今真大胆之极!”“快快抛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饶命!”“星宿老仙邕临少室山小指头儿一点少林寺立即塌倒。”

    新入星宿派的门人未学本领先学谄谀师父之术千余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少林寺建刹千载历代群僧所念的“南无阿弥陀佛”之声千年总和说不定远不及此刻星宿派众门人对师父的颂声洋洋如沸。丁春秋捋着白须眯起了双眼薰薰然飘飘然有如饱醉醇酒。

    玄生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罗汉大阵!”五百名僧众应道:“结罗汉大阵!”红衣闪动灰影翻滚五百名僧众东一簇、西一队漫山遍野散了开来。

    群雄久闻少林派罗汉大阵之名但一百多年来少林派从未在外人之前施展过除了本寺僧人之外谁也未曾得见。这里但见群僧衣帽分色或红或灰或黄或黑;兵刃不同或刀或俞或杖或铲人人奔跑如飞顷刻间便将星宿派门人围在核心。

    星宿派人数远较少林僧为多但大多数是新收的乌合之众单独接战多少也各自有点儿技艺。这等列阵合战的阵仗却从来没经历过不由得都慌了手脚歌颂星宿老仙的声音也不免大大减弱不少人默不作声心中暗打改而歌颂“少林圣僧”的主意。

    玄慈方丈说道:“星宿派丁先生驾临少室山是与少林派为敌。各路英雄便请作壁上观且看少林寺抗击西来高人何如?”

    河朔、江南、川陕、湖广各路英雄纷纷呼叫:“星宿老怪为害武林大伙儿敌忾同仇诛杀此獠!”各人抽出兵刃欲与少林派并肩杀敌。

    这里慕容复、邓百川等已杀伤了二十余名星宿派门人眼见大援已到当即跃开数丈暂且罢手不斗。星宿派众六人中心栗六也不上前进迫。

    段誉东一窜、西一晃冲入人丛奔到了王语嫣身旁说道:“王姑娘待会倘若情势凶险我再负你出去。”

    王语嫣脸上一红道:“我既没受伤又不是给人点中穴道我……我自己会走……”向慕容复瞧了一眼说道:“我表哥武功高强护我绰绰有余。段公子你还是出去吧。”

    段誉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心想:“我有什么本领怎及得上你表哥武功高强?”但说就此出去却又如何舍得?讪讪地道:“这个……这个……啊王姑娘我爹爹也到了便在外面。”他和王语嫣数度共经患难长途同行相处的时日不浅但段誉从不向她提到自己的身份来历。在他心目中王语嫣乃是天仙自己是尘世俗人自己本来就不以王子为荣而在天仙眼中王子和庶人又有什么分别?

    王语嫣对段誉数度不顾性命的相救自己内心也颇念其诚意存感激但对他这个人本身却从来不放在心上只知他是个学会了一门巧妙步法的书呆子有几手时灵时不灵的气功剑法为了怕表哥多心微觉好奇说道:“令尊是从大理来的么?你们父子俩有好久不见了是不是?”

    段誉喜道:“是啊!王姑娘我带你见爹爹好不好?我爹爹见了你一定很欢喜。”王语嫣脸上又一红摇头道:“我不见。”段誉道:“为什么不见?”他见王语嫣不答一心讨她欢喜:“王姑娘我的把兄虚竹也在这里他又做了和尚。还有我的徒弟也来了真是热闹得很。”王语嫣知道他的徒弟便是“南海鳄神”但他为什么会收了这天下第三恶人“凶神恶鳅”为徒却从来没问过他想起南海鳄神的怪模怪样嘴角边不禁露出笑意。段誉见引得她微笑心中大喜此刻虽身处星宿派的重围之中但得王语嫣与之温言说笑天大的事也都置之度外。

    少林群僧布就罗汉大阵左右翼卫前后呼应有几名星宿派门人向西方冲击稍一交峰便即纷纷负伤。丁春秋道:“大家暂且别动。”朗声说道:“玄慈方丈你少林寺自称为中原武林领依我看来实是不足一哂。”

    众弟子群相应和:“是啊星宿老仙驾到少林寺和尚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天下武林都是源出我星宿一派只有星宿派的武功才是真正下统此外尽是邪魔外道。”“偿们不学星宿派武功终不免是牛鬼蛇神自取灭亡。”突然有人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星宿老仙歌德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依声高唱更有人取出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好不热闹。群雄大都没有见过星宿派的排场无不骇然失笑。

    金鼓丝竹声中忽然山腰里传来群马奔驰之声。蹄声越来越响不久四面黄布大旗从山崖边升起四匹马奔上山来骑者手中各执一旗临风招展。四面黄旗上都写着五个大黑字:“丐帮帮主庄。”四乘马在山崖边一立骑者翻身下马将四面黄骑插在崖上最高处。四人都是丐帮装束背负布袋手扶旗杆不一言。

    雄群都道:“丐帮帮主庄聚贤到了。”眼见这四面黄旗傲视江湖的声势擎旗人矫捷剽悍的身手比之星宿派的自吹自擂显然更令人心生肃然之感。

    黄旗刚竖起一百数十匹马疾驰上山乘者最先的是百余名六袋弟子其后是三四十名七袋弟子、十余名八袋弟子。稍过片刻是四名背负九袋的长老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翻身下马分列两旁。丐帮中人除人身有要事之外从不乘马坐车眼前这等排场已与寻常江湖豪客无异许多武林耆宿见了都暗暗摇头。

    但听得蹄声笞笞两匹青聪健马并辔而来。左肩马上是个身穿紫衫的少女明艳文季一双眼珠子却黯然无光。阮星竹一见脱口叫道:“阿紫!”她忘了自己改穿男装这一声叫是本来的女子声音。

    右马上乘客身穿百结锦袍脸上神色木然俨如僵尸。群雄中见多识广之士一见便知他戴了人皮面具不欲以本来面目示人均想:“这人想来便是丐帮帮主庄聚贤了。他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却又如何不显露真相?”有的猜想:“看来此人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庄聚贤只是个化名。他既能做到丐帮帮主岂是名不见经传的泛泛之辈?”有的猜想:“多半这一战他并无多大把握倘若败于少林僧之手便仍然遮脸而退以免面目无光。”更有人猜想:“莫蜚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他重掌丐帮大权便来和少林派及中原群雄为难。”虽然也有人从“庄聚贤?”三字想到了“聚贤庄”但只由此而推想到乔峰聚贤庄游氏兄弟已双双命丧乔峰之手后来连庄子也给人放火烧成了白地谁也料想不到这个丐帮新帮主竟是聚贤庄当年的少庄主游坦之。

    阿紫听到了母亲的呼叫她此刻身有要事不欲即与母亲相会婆婆妈妈的述说别来之情当下只作没听见说道:“贤哥这里我多得很啊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唱什么‘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丁春秋这小子和他的虾兵蟹将也都来了么?”游坦之道:“不错他门下人数着实不少。”阿紫拍手笑道:“好好极了倒省了我一翻跋涉不用千里迢迢的到星宿海去找他算帐。”这时步行的丐帮帮众络绎不绝的走上山来都是五袋、四袋、三袋的弟子列队站在游坦之和阿紫身后。

    阿紫向身后一挥手两名丐帮弟子各从怀内取出一团紫色物事缚上木棍迎风抖动原来是两面紫绸大旗在空中平平铺了开来每面旗上都锈着六个殷红如血的大字:“星宿派掌门段。”

    这两面紫旗一展开星宿派门人登时大乱立时便有人大声呼叫:“星宿派掌门乃是丁老仙四海周知哪里有什么姓段的来作掌门人了?”“胡混冒充好不要脸!”“掌门人之位难道是自封的么?”“哪一个小妖怪自称是本派掌门快站出来老子不把你捣成肉酱才怪!”说这些话的都是星宿派新入门的弟子至于狮吼子、天狼子等旧人自然都知道阿紫的来历想起她背后有萧峰撑腰都不禁暗生惧意。

    一众僧侣和俗家英雄忽见多了个星宿派掌门人出来既感骇异也暗暗称快均想这干邪魔窝里反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阿紫双手拍了三拍朗声说道:“星宿派门下弟子听者:本派向来规矩掌门人之位有力者居之。本派之中谁的武功最强便是掌门。半年之前丁春秋和我一战和我打得一败涂地跑在地下向我磕了十八个响头拜我为师将本派掌门人之位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难道他没告知你们么?丁春秋你忒也大胆妄为了你是本派大弟子该为众师弟的表率怎可欺师灭祖瞒骗一众师弟?”她语音清脆一字一句说来遍山皆闻。

    众人一听无不惊奇万分瞧她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幼女双目又盲了怎能做什么掌门人?段正淳和阮星竹更相顾骇然。他们知道这个女儿出于丁春秋门下刁钻古怪顽劣无比但武功却是平平居然胆敢反徒为师去捋丁春秋的虎须这件事只怕难以收场。以大理国在少室山上的寥寥数人实不足以星宿派相抗救她出险。

    丁春秋眼见在群雄毕集、众目睽睽之下阿紫居然打出“星宿派掌门”的旗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胸中努如狂脸上却仍笑嘻嘻地一派温存慈和的模样说道:“小阿紫本派掌门人之位唯有力者居之这句话倒也不错。你觊觎掌门人大位想必是有些真实功夫了那便过来接我三招如何?”

    突然间眼前一共身前三尺处已多了一人正是游坦之。这一下来得大是出其不意以丁春秋眼力之锐竟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来的心惊之下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这一步跨中带纵退出了五尺却见游坦之仍在自己身前三尺之处可知便在自己倒退一步之时对方同时踏上了一步当然她是见到自己后退之后这才迈步而前后齐到不露形踪此人武功之高当真令人畏怖。丁春秋眼见他有一张死沉沉的木黄脸皮伸手可触已来不及开口质问:“我是要和阿紫比武干么要你来横加插手?”立即倒窜出去抓住一名门人便向他掷了出去。

    游坦之应变奇特立即倒跃丈许也是反手一抓抓到一名丐帮三袋弟子运劲推出。那三袋弟子竟如是一件极大暗器向丁春秋扑去和那星宿派门人在半空中的一撞。旁人瞧了这般劲道:“这两名弟子只怕要撞得筋断骨碎而死。”

    哪知二人一撞之下只听得嗤嗤声响跟着各人鼻中闻到一股焦臭真是令人欲呕群雄有的闭气有的后退有的伸手掩鼻有的立服解药均知丁春秋和庄聚贤都是以阴毒内劲使在弟子身上。那两人一撞便即软垂垂的摔在地下动也不动早已毙命。

    丁春秋和游坦之一招相交不分高下心中都是暗自忌惮同时退开数尺跟着各自反手又抓了一名弟子向前掷出。那两名弟子又是在半空中一撞出焦臭一齐毙命。

    两个所使的均是星宿派的一门阴毒武功“腐尸毒”抓住一个活人向敌人掷出其实一抓之承先已将该人抓死手抓中所喂的剧毒渗入血液使那人满身都是尸毒敌人倘若出掌将那人掠开势非沾到尸毒不可。就算以兵刃拨开尸毒亦会沿兵刃沾上手掌。甚至闪身躲避或是以劈空掌之类武功击打亦难免受到毒气的侵袭。

    游坦之那日和全冠清结伴同行他心无城府阅历又浅不到一两天便和全冠清套出了真相。丛冠清心想:“这人内力虽强劲无比武功却平庸之极终究无甚大散。”其后查知阿紫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门徒灵机一动便窜掇游坦之向阿紫习学星宿派武功对着阿紫之面却将游坦之的武功夸得地上少有天下无双要阿紫一一将所学武功试演出来好让游提之指点。

    游坦之和阿紫年幻都轻一个痴一个盲立时堕入计中。阿紫将本门武功一项项的演将出来并详述修习之法。游提之的“腐尸毒”功夫便由此学来。“腐尸毒”功夫的要旨全在成带有剧毒的深厚内力能将人一抓而毙尸身上随即沾毒功夫本来却并无别般巧妙。这道理星宿派门人个个都懂就是练不到如此内力而已。阿紫在南京城外捉些毒蛇毒虫来修练连毒掌功夫也未练成更不用说这“腐尸毒”了。

    阿紫虽然聪明剔透但眼睛盲了瞧不到游坦之脸上神情而自己性命又确是这庄公子从丁春秋手下抢救出来的再听全冠清巧舌如簧为游坦之大肆吹嘘凭她聪明绝顶也决计猜不到这位“武功盖世的庄公子”竟会来向自己偷学武艺。

    阿紫每说一招游坦之便依法试演他身上既有冰蚕寒毒又有易筋经上的上乘内功兼具正邪两家之所长内力非同小可同样的一招到了他手中出来时便断树裂石、威力无究阿紫听在耳中只有钦佩无已的份儿。游坦之也传授她一些易筋经上的修习内功之法。阿紫照练之后虽无多大进境却也觉身轻体健筋骨灵活料想假以时日必有神效。

    其时游坦之早已明白自己所以有此神功与那本怪书上裸僧的图像大有关连为了要在阿紫跟前逞能每日里在无我之处勤练不辍。有一日正自照着图中线路运功突然间一阵劲风过去那怪书飘了起来飞出数丈之外。游坦之正倒转了身子内息在数处经脉中急游走一抬头但见那怪书已抓在一个中年僧人手中。游坦之大急叫道:“是我的快还我……”突然之间惊努交集内息登时岔了就此动弹不得眼见那和尚笑吟吟地转身而去越是焦急四肢百骸越是僵硬木直。

    夺去这易筋经的正是鸩摩智。他精通梵文**妙悟比之萧峰和阿朱瞠目不识、游坦之误打误撞方得湿书见图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游坦之垸直过到六个时辰穴道方解呕出一大滩鲜血便如大病了一场。好在他于书中图像已练了十之六七习练已久倒也尽数记得此后继续修习内功仍得与日俱增。

    其后全冠清设法替游坦之除去头上铁罩以人皮面具遮住他给热铁罩烫得稀烂的脸孔然后携同他去参与洞庭湖君山丐帮大会。以游坦之如此深厚功力、怪异武功丐帮中自无人可与相抗轻而易举的便夺到了帮主之位。同时全冠清亦正式复归丐帮升为九袋长老。游坦之虽然当上帮主帮中事务全凭全冠清吩咐安排。全冠清眼见帮中不服游坦之的长老、弟子仍然不少大是隐忧总不能一个个都杀了于是献议与少林派争夺中原武林盟主使丐帮帮主庄聚贤成为天下武林第一人凭此武功威望自可征服与帮中心怀不平之人。

    阿紫喜事好胜的性情虽盲不改全冠清这一献议大投所好。游坦之本不想做什么武林盟主但阿紫既力赞其事便便也依从遵行。全冠清精心策划缜密部署。邀请各路英雄好汉同时于六月十五聚集少林寺使是他的杰作。

    阿紫心想既有武功天下第一的庄聚贤撑腰更何惧于区区星宿老怪当即自封为“星宿派掌门人”命人做起紫旗到少室山来耀武扬威。

    丐帮一行来到少室山上眼见山头星宿派人大集这一着倒不在全冠清意料之中便向游坦之进言丁春秋一出口立即上前动手以免阿紫为难。

    丁春秋眼见对手厉害立时便使出最阴毒的“腐尸毒”功夫来。这功夫每使一招不免牺牲一个门人弟子但对方不论闪避或是招架都难免毒任你多么高明的武功只有施展绝顶轻功逃离十丈之外方能免害。但一动手便即逃之夭夭这场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不料游坦之已从阿紫处学会了这门功夫便牺牲丐帮弟子性命抵御丁春秋的进袭。他二人掷出一名弟子跟着又掷一门弟子。但听得砰砰砰响声不绝片刻之间双方已各掷了九名弟子十八具尸体横卧地上脸上均是一片乌青神情可怖惨不忍睹。

    星宿派弟子人人惊惧拚命躲缩以防给师父抓到口中歌颂之声仍是不断只是声音颤哪里还有什么欢欣鼓舞之意?

    丐帮弟子见帮主突然使这等阴毒武功虽说是被迫而为却也不感骇异均想:“本帮行事素以仁义为先帮主如何能在天下英雄之前施展这等为人不齿的功夫那岂不是和星宿派同流合污了么?”更有人想:“倘若乔帮主仍是咱们帮主必会循正道以抵挡星宿老怪的邪术。”

    丁春秋反手想再抓第十人时一抓抓了个空回头一看只见群弟子都已远远躲开却听得呼的一声游坦之的第十人却掷了过来。丁春秋又惊又怒危急中飞身而起跃入了门人群中。那丐帮弟子的尸体疾射而到星宿派众弟子欲待逃窜已然不及七八人大呼“我的妈啊”声中已给尸撞中。这具尸毒剧毒无比这七八上脸上立即蒙上一片黑气滚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即毙命。

    阿紫听了身旁全冠清述说情状只乐得格格娇笑叫道:“丁春秋庄帮主是我星宿派掌门人的护法你打败了他再来和你掌门人动手不迟。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丁春秋懊丧之极适才这一仗他内力虽强每一次所用手法却都一模一样可见他只是从阿紫处学得一些本门的粗浅功夫其中种种精奥变化全然不知。这一仗是输在星宿派门人比与帮弟子怕死一个个远远逃开不像丐帮弟子那样慷慨赴义临危不避。他心念一转计上心来仰天大笑。

    阿紫皱眉道:“笑!亏你还笑得出?有什么好笑?”

    丁春秋仍是笑声不绝突然之间呼呼呼风声大作**名星宿派门人被他以连珠手法抓住掷出一个接着一个迅无伦的向游坦之飞去便如射连珠箭一般。

    游坦之却不会使这一门“连珠腐尸毒”的功夫只抓了三名丐帮帮众掷出第四招便措手不极紧急之际一跃而上冲天而起这般避开了掷来的毒尸却不必向后逃窜可说并未输招。

    丁春秋正是要他闪避左手一招。阿紫一声惊呼向丁春秋身前飞跃过去。

    旁观众人一见无不失色:“擒龙功”、“控鹤功”之类功夫如练到上乘境界原能凌空取物但最多不过隔着四五尺远近擒敌拿人夺人兵刃。武术中所谓“隔山打牛”原是形容高手的劈空掌、无形神拳能以虚劲伤人但就算是绝顶高手也决不能将内力运之于二丈之外。丁春秋其时与阿紫相距六七丈之距离居然能一招手便将她拖下马来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之思。旁观群雄中着实不乏高手自忖和丁春秋这一招相比那是万万不及骇异之余尽皆钦服。

    却不知丁春秋擒拿阿紫所使的并非真实功夫乃是靠了他“星宿三宝”之一的“柔丝索”这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之丝制成。那雪蚕野生于雪桑之上形体远较冰蚕为小也无毒性吐出来的蚕丝却韧力大得异乎寻常一根单丝便已不易拉断。只是这种雪蚕不会做茧吐丝也极有限乃是极难寻求之物。那日阿紫以一双透明渔网捉住褚万里逼得他羞愤自尽渔网之中便渗得有少量雪蚕丝。丁春秋这根柔丝索尽数在雪蚕丝绞成微细透明几非肉眼所能察见他掷出九名门人之时同时挥出了柔毕索。他掷出七具毒尸一来逼开游坦之二来是障眼之术令人人眼光都去注视于他“连珠腐尸毒”上柔丝索挥将过去更是谁都难以觉。

    待得阿紫惊觉得柔丝缠到身上已被丁春秋牵扯过去。虽说丁春秋有所凭藉但将这一根细若无物的柔丝挥之于八七丈外在众高手全不知觉下一招手便将人抓住擒到这份功力自也非同凡俗。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右手点了她穴道柔丝索早已缩入了大袖之中。他掷尸、挥索、招手、擒人一直在哈哈大笑待将阿紫擒到手中笑声仍未断绝。这大笑之声也是引人分散目光的“障眼术”。

    游坦之身在半空已见阿紫被擒惊惶之下向前急扑六具毒尸已从足底飞过。他左足一着地右掌猛力便向丁春秋击去。

    丁春秋左手将前一探将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这一招开碑裂石的掌力。游坦之此刻武功虽强临敌应变的经验却是半点也无眼见自己一掌便要将阿紫打得筋骨折断立即便收回掌力。可是掌时使了全力急切间却那里能收得回来?本为中等武功之人也知只须将掌力偏在一旁便伤不到阿紫可是游坦之对阿紫敬爱太过一见势头不对只知收掌回力不暇更思其他将这股偌大掌力尽数收回等如以此掌力当胸锰击自己。他一个踉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若是内力稍弱之人这一下便已要了他的性命饶是他修习易筋经有成这一掌他究竟也不好受正欲缓过一口气来丁春秋那容他有喘息的余裕呼呼呼呼连续拍出四掌。游坦之丹田加内息提不上来只得挥拳拍出连接了他四掌接一掌吐一口血连接四掌吐了四口黑血。丁春秋得理不让人第五掌跟着拍出要乘机制他死命。

    只听得旁边数人齐声呼喝:“丁老怪休得行凶!”“住手!”“接我一招!”玄慈、观心、道清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的侠义之士都不忍这丐帮帮主如此死于丁春秋手下呼喝声中纷纷抢出相救。

    不料丁春秋第五掌击出游坦之回了一掌丁春秋身形微晁竟退开了一步。众高手一见便知这一招是丁春秋吃了点小亏当即止步不再上前应援。原来游坦之吐出四口瘀血后内息已畅第五掌上已将冰蚕奇毒和易筋经内力一并运出。丁春秋以掌力硬拼便不是敌手。若不是丁春秋占了先机将游坦之击伤令他内力大打折扣则刚才双掌较量丁春秋非连退五步不可。

    丁春秋气息翻涌心有不甘运起十成功力大喝一声须戟张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游坦之踏上一步接了他这一掌叫道:“快放下段姑娘!”呼呼呼呼连出四掌每出一掌便跨上一步。这五步一踏出已与丁春秋面面相对再一伸手便能抢夺阿紫。

    丁春秋掌力不敌又见到他木然如僵死的脸孔心生惧意微笑道:“我又要使腐尸毒功夫了你小心着!”说着左手提起阿紫身子摆了几摆。

    游坦之急呼:“不不!万…万万不可!”声音颤惊恐已达极点知道丁春秋“腐尸毒”功夫一施阿紫立时便变成了一具毒尸。

    丁春秋听到他话声如此惶急登时明白:“原来你这小子给这臭花娘迷住了哈哈妙极当真再好不过。”他擒获阿紫本想当众将她处死免得她来争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这里见了游坦之的情况似可将阿紫作为人质胁制这个武功高出于己的丐帮帮主庄聚贤便道:“你不想她死么?”

    游坦之叫道:“你……你……你快将她放下来这个……危险之极……”丁春秋哈哈一笑说道:“我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要放开?她是本派叛徒目无尊长这种人不杀却去杀谁?”游坦之道:“这个……她是阿紫姑娘你无论如何不能害她你已射瞎了她一双眼睛那个求求你快放她下来我……重重有谢。”他语无伦次显得对阿紫关心已极即哪里还有半分丐帮帮主的风度?

    丁春秋见他内力阴寒强劲听他说话声音实在与那铁头人十分相似可是他明明头上并无铁罩而且那铁头人又怎能是丐帮帮主?当下也无暇多想说道:“要我饶她小命也不难只是须得依我几件事。”

    游坦之忙道:“依得依得。便一百件、一千件也依你。”丁春秋听他这般说心下更喜点头道:“很好!第一件事你立即拜我为师从此成为星宿派弟子。”

    游坦之毫不迟疑立即双膝跪倒说道:“师父在上弟子……弟子庄聚贤磕头!”他想:“我本来就是你的弟子早已磕过了头再拜一次又有何妨?”

    他这一跪群雄登时大哗。丐帮自诸长老以下无不愤慨莫名均想:“我帮是天下第一大帮素以侠义自居帮主却去拜邪名素著的星宿老怪为师。咱们万万不能再奉此人为帮主。”

    猛听得锣鼓丝竹响起星宿派门人大声欢呼颂场星宿老仙之声响彻云霄种种歌功颂德、肉麻不堪的言语非常人所能想象总之日月无星宿老仙之明天地无星宿老仙之大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更无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周公、孔子、佛祖、老君以及玉皇大帝、十殿阎王无不甘拜下风。

    当阿紫被丁春秋一擒段正游和阮星竹便相顾失色但自知本领不敌星宿老怪决难从他手中救女儿脱险及后见庄聚贤居然肯为女儿屈膝事敌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阮星竹既惊且喜低声道:“你瞧人家多么情义深重!你……你……你哪及得上人家的万一。”

    段誉斜目向王语嫣看了一眼心想:“我对王姑娘一往情深自忖已是到矣尽矣蔑以加矣。但比这位庄帮主却又大大不如了。人家这才是情中圣贤!倘若王姑娘被星宿老怪擒去我肯不肯当众向他下跪呢?”想到此处突然间血脉贲张但觉为了王语嫣纵然万死亦所甘愿区区在人前受辱之事真是何足道哉不由得脱口而出:“肯的当然肯!”王语嫣奇道:“你肯什么?”段誉面上一红嗫嚅道:“嗯这个……”

    游坦之磕了几个头站起见丁春秋仍是抓着阿紫不放阿紫脸上肌肉扭曲大有苦痛之色忙道:“师父你老人家快放了她!”丁春秋冷笑道:“这小丫头大胆妄为哪有这么容易便饶了她?除非你将功赎罪好好替我干几件事。”游坦之道:“是是!师父要弟子立什么功劳?”丁春秋道:“你去向少林寺方丈玄慈挑战将他杀了。”

    游坦之迟疑道:“弟子和少林方丈无怨无仇丐帮虽然要跟少林派争雄却似乎不必杀人流血”。丁春秋面色一沉怒道:“你违抗师命可见拜我为师全属虚假。”游坦之只求阿紫平安脱险哪里还将什么江湖道义、是非公论放在心上忙道:“是!不过少林派武功甚高弟子尽力而为……师父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不得加害阿紫姑娘。”丁春秋淡淡地道:“杀不杀玄慈全在于你;杀不杀阿紫权却在我。”

    游坦之转过身来大声道:“少林寺玄慈方丈少林派是武林中各门派之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向来并峙中原不相统属。今日咱们却要分个高下胜者为武林盟主败者服从武林盟主号令不得有违。”眼光向群豪脸上扫去又道:“天下各位英雄好汉今日都聚集在少室山下有哪一位不服尽可向武林盟主挑战。”言下之意竟如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一般。

    丁春秋和游坦之的对答声音虽不甚响但内功深厚之人却早将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少林寺众高僧听丁春秋公然命这庄聚贤来杀玄慈方丈无不大怒但适才见到两个所显示的功力这庄聚贤的功力既强且邪玄慈在武功上是否能敌得住已是难言而各种毒功邪术更是不易抵挡。

    玄慈本不愿和他动手但他公然在群雄之前向自己挑战又势无退避之理当下双掌合什说道:“丐帮数百年来乃中原武林的侠义道天下英雄无不瞻仰。贵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帮主与敝派交情着实不浅。庄施主新任帮主敝派得讯迟了未及遣使道贺不免有简慢之罪谨此谢过。敝派僧俗弟子向来对贵帮极为尊敬丐帮和少林派数百年的交情从未伤了和气。却不知庄帮主何以今日忽兴问罪之师还盼见告。天下英雄俱在此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游坦之年轻识浅不学无术如何能和玄慈辨论?但他来少林寺之前曾由全冠清教过一番言语当即说道:“我大宋南有辽国西有西夏、吐番北有大理四夷虎视眈眈这个……这个……”他将“北有辽国、南有大理”说错了方位听众中有人不以为然便出咳嗽嗤笑之声。

    游坦之知道不对但已难挽回不由得神态十分尴尬幸好他戴着人皮面具别人瞧不到面色。他“嗯”了几声继续说道:“我大宋兵微将寡国势脆弱全赖我武林义士江湖同道大伙儿一匡扶这才能外抗强敌内除奸人。”

    群雄听他这几名话甚是有理都道:“不错不错!”

    游坦之精神一振继续说道:“只不过近年来外患日深大伙儿肩头上的担子也一天重似一天本当齐心合力共赴艰危才是。可是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却你争我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架总而言之是大家不能够齐心。契丹人乔峰单枪匹马的来一闹中原豪杰便打了个败仗又听说西域星宿海的星宿老……星宿老……星宿老……那个星宿老……嗯他曾连杀少林派的两名高僧……这个……那个……”

    全冠清本来教他说“西域星宿老怪曾到少林寺来连杀两名高僧少林派束手无策”游坦之原已将这些话背得十分纯熟突然间话到口边才觉得不对连说了几个“星宿老”却“老”不下去了。

    群雄中有人叫道:“他是星宿老怪你是星宿小妖!”人群中哄笑大作。

    星宿派门人齐声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齐声高唱登时将群豪的笑声压了下去。

    唱声甫歇人丛中忽有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大声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调调和星宿派所唱一模一样。星宿派门人听到别派之中居然有人颇赞本派老仙此事十分难得那是远胜于本派弟子的自称自赞。群相大喜之下锣鼓丝竹出力伴奏不料第四句突变急转直下只听他唱道:“……大放狗屁!”众门人相顾愕然之际锣鼓丝竹半途不及收科竟尔一直伴奏到底将一句“大放狗屁”衬托得甚是悠扬动听。

    群雄只笑得打跌星宿派门人俱都破口大骂。王语嫣嫣然微笑说道:“包三哥你的噪子好得很啊!”包不同道:“献丑献丑!”这四句歌正是包不同的杰作。

    游坦之乘着众人扰攘之际和全冠清低声商议了一阵又朗声道:“我大宋国步艰危江湖同道却又不能齐心合力以至时受番帮欺压。因此丐帮主张立一位武林盟主大伙儿听奉号令有什么大事生便不致乱成一团了。玄慈方丈你赞不赞成?”

    玄慈缓缓地道:“庄帮主的话倒也言之成理。但老衲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游坦之道:“什么事?”玄慈道:“庄帮主已拜丁先生为师算是星宿派门人了是也不是?”游坦之道:“这个……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玄慈道:“星宿派乃西域门派非我大宋武林同道。我大宋立不立武林盟主可与星宿派无涉。就算中原武林同道要推举一位盟主以便统筹事功阁下是星宿派门人却也不便参与了。”

    众英雄纷纷说道:“不错!”“少林方丈之言甚是。”“你是番邦门派的走狗奴才怎可妄想做我中原武林的盟主?。”

    游坦之无言可答向丁春秋望望又向全冠清瞧瞧盼望他们出言解围。

    丁春秋咳嗽一声说道:“少林方丈言之差矣!老夫乃山东曲阜人氏生于圣人之邦星宿派乃老夫一手创建怎能说是西域番邦的门派?星宿派虽居处西域那只不过是夫夫暂时隐居之地。你说星宿派是番邦门派那么孔夫子也是番邦人氏了可笑啊可笑!说到西域番邦少林武功源于天竺达摩祖师连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的门派呢!”此言一出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辩。

    全冠清朗声道:“天下武功源流难考。西域武功传于中土者有之中土武功传于西域者亦有之。我帮庄帮主乃中土人氏丐帮素为中原门派他自然是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玄慈方丈今日之事当以武功强弱定胜负不以言辞舌辩定输赢。丐帮与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只须你们两位领出手较量高下立判否则便是说上半天又有何益?倘若你有自知之明不是敝帮庄帮主的敌手只须甘拜下风推戴我庄帮主为武林盟主倒也不是非出手不可的。”这几句话显然认定玄慈是明知不敌胆怯推诿。

    玄慈向前走了几步说道:“庄帮主你既非要老衲出手不可老衲若再顾念贵帮和敝帮数百年的交情坚不肯允倒是对贵帮不敬了。”眼光向群雄缓缓掠过朗声道:“天下英雄今日人人亲眼目睹我少林派决无与丐帮争雄斗胜之意实是丐帮帮主步步见逼老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群雄纷纷说道:“不错咱们都是见证少林派并无丝毫理亏之处。”

    游坦之只是挂念着阿紫的安危一心要尽快杀了玄慈好向丁春秋交差大声说道:“比武较量强存弱亡说不上谁理亏不理亏快快上来动手吧!”

    他幼年时好嬉不学本质虽不纯良终究是个质朴少年。他父亲死后浪迹江湖大受欺压屈辱从无一个聪明正直之士好好对他教诲指点。近年来和阿紫日夕相处所谓近朱者赤近黑者黑何况他一心一意的崇敬阿紫一脉相承是非善恶之际的分别学到的都是星宿派那一套。星宿派武功没一件不是以阴狠毒辣取胜再加上全冠清用心深刻助他夺到丐帮帮主之位教他所使的也尽是伤人不留余地的手段日积月累的浸润下来竟将一个系出中土侠士名门的弟子变成了善恶不分、唯力是视的暴汉。

    玄慈朗声道:“庄帮主的话和丐帮数百年的仁侠之名可太不相称了。”

    游坦之身形一晃倏忽之间已欺近了丈余说道:“要打便打不打便退开了吧。”说话间双向丁春秋与阿紫瞧了一眼心下甚是焦急不耐。

    玄慈道:“好老衲今日便来领教庄帮主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绝技也好让天下英雄好汉瞧瞧丐帮帮主数百年来的嫡传功夫。”

    游坦之一怔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他虽接任丐帮帮主但这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两绝技却是一招也不会。只是他曾听帮中长老们冷言冷语的说过这两项绝技是丐帮的“镇帮神功”。降龙十八掌偶然也有传与并非出任帮主之人打狗棒法却必定传于丐帮帮主数百年来从无一个丐帮帮主不会这两项镇帮神功的。

    玄慈说道:“老衲当以本派大金刚掌接一接帮主的降龙十八掌以降魔禅仗接一接帮主的打狗棒。唉少林派和贵派世代交好这几种武功向来切磋琢磨则有之从来没有用以敌对过招老衲不德却是愧对丐帮历代帮主和少林派历代掌门了。”双掌一合正是大金刚掌的起手式“礼敬如来”脸上神色蔼然可亲但僧衣的束带向左右笔直射出足见这一招中蕴藏着极深的内力。

    游坦之更不打话左手凌空劈出右掌跟着迅捷之极的劈出左手掌力先后到右手掌力后先到两股力道交错而前诡异之极两人掌人在半途相适波的一声响相互抵消却听得嗤嗤两声玄慈腰间束带的两端同时断截‘分向左右飞出丈许。游坦之这两掌掌力所及范围甚广攻向玄慈身子的劲力被“礼敬如来”的守势消解但玄慈飘向身侧的束却为他掌力震断。

    少林派僧侣和群雄一见登时纷纷呼喝:“这是星宿派的邪门武功!”“不是降龙十八掌!”“不是丐帮功夫!”丐帮弟子之中竟也有人叫道:“咱们和少林派比武不能使邪派功夫!”“帮主你该使降龙十八掌才是!”“使邪派功夫丢了丐帮脸面。”

    游坦之听得众人呼喝之声大作不由下心下踌躇第二招便使不出去。

    星宿派门人却纷纷大叫:“星宿派神功比丐帮降龙十八掌强得多干么不使强的反使差劲的?”“庄师兄再上!当然要用恩师星宿老仙传给你的神功去宰了老和尚!”“星宿神功天下第一战无不胜功无不克。降龙臭掌狗屁不值!”

    一片喧哗叫嚷之中忽听得山下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谁说星宿派武功胜得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

    这声音也不如此响亮但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从人耳中众人一愕之间都住了口。

    但听得蹄声如雷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毡大氅里面玄色布衣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奔到近处群雄眼前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然是黄金打就。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人数虽不甚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驰出。

    丐帮帮众之中大群人猛地高声呼叫:“乔帮主乔帮主!”数百名帮众从人丛中疾奔出来在那人马前躬身参见。

    这人正是萧峰。他自被逐出丐帮之后只道帮中弟子人人视他有如寇仇万没料到敌我已分竟然仍有这许多旧时兄弟如此热诚的过来参见陡然间热血上涌虎目含泪翻身下马抱拳还礼说道:“契丹人萧峰被逐出帮与丐帮更无瓜葛。众位何得仍用旧日称呼?众位兄弟别来俱都安好?”最后这句话中旧情拳拳之意竟是难以自已。

    过来参见的大都是帮中的三袋、四袋弟子。一二袋弟子是低辈新进平素少有机会和萧峰相见五六袋以上弟子却严于夷夏之防年长位尊不如年青的热肠汉子那么说干便干极少顾虑。这数百名弟子听他这么说才省起行事太过冲动这位“乔帮主”乃是大对头契丹人帮中早已上下均知何以一见他突然现身爱戴之情油然而生竟将这大事忘了?有些人当下低头退了回去却仍有不少人道:“乔……乔……你老人家好自别之后咱们无日不……不想念你老人家。”

    那日阿紫突然外出不归连续数日没有音讯萧峰自是焦急万分派出大批探子寻访。过了数月终于得到回报说她陷身丐帮那个铁头人也和她在一起。

    萧峰一听之下甚是心惊心想丐帮对己切齿这次将阿紫掳去必是以她为质向自己胁迫须当立时将她救回。当下奏知辽帝告假两月将南院军政事务交由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代拆代行径自南来。

    萧峰这次重到中原仍是有备而来所选的“燕云十八骑”个个是契丹族中顶尖儿的高手。他上次在聚贤庄中独战群雄若非有一位大英雄突然现身相救难免为人乱刀分尸可见不论武功如何高强真要以一敌百终究不能现下偕燕云十八骑俱来每一人都能以一当十再加胯下坐骑皆是千里良马危急之际倘若只求脱身当非难事。

    一行人来到河南萧峰擒住一名丐帮低袋弟子询问得知阿紫双目已盲每日与新帮主形影不离此刻已随同新帮主前赴少林寺。萧峰惊怒更增心想阿紫双目为人弄瞎则在丐帮中所遭种种惨酷的虐待拷打自是可想而知当即追向少林寺来只盼中途遇上径自劫夺不必再和少林寺诸高僧会面。

    来到少室山上远远听到星宿派门人大吹说什么星宿派武功远胜降龙十八掌不禁怒气陡生。他虽已不是丐帮帮主但那降龙十八掌乃恩师汪剑通所亲授如何能容旁人肆意诬蔑?纵马上得山来与丐帮三四袋群弟子厮见后一瞥之间见丁春秋手中抓住一个紫衣少女身材婀娜雪白的瓜子脸蛋正是阿紫。但见她双目无光瞳仁已毁已然盲了。

    萧峰心下又是痛惜又是愤怒当即大步迈出左手一划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一招“亢龙有悔”他出掌之时与丁春秋相距尚有十五六丈但说到便到力自掌生之际两个相距已不过七八丈。

    天下武术之中任你掌力再强也决无一掌可击到五丈以外的。丁春秋素闻“北乔峰南慕容”的大名对他决无半点小觑之心然见他在十五八丈之外出掌万料不到此掌是针对自己而。殊不料萧峰一掌既出身子已抢到离他三四丈外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双掌力道并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只一瞬之间丁春秋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掌力竟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双如是一堵无形的高墙向自己身前疾冲。他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是单掌出迎势必臂断腕折说不定全身筋骨尽碎百忙中将阿紫向上急抛双掌连划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着力飘身后退。

    萧峰跟着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前招掌力未消次招掌力又到。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撄其锋右掌斜斜挥出也萧峰掌力的偏势一触但觉右臂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之外唯恐敌人又再追击竖掌当胸暗暗将毒气凝到掌上。萧峰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附下的阿紫接住随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阿紫虽然目不能视物被丁春秋制住后又口不能说话于周遭变故却听得清清楚楚身上穴道一解立时喜道:“好姐夫多亏你来救了我。”

    萧峰心下一阵难过柔声安慰:“阿紫这些日子来可苦了你啦都是姐夫累了你。”他只道丐帮脑人物恨他极深偏又奈何他不得得知阿紫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到南京去掳了来痛加折磨却决计料想不到阿紫这一切全是自作自受。

    萧峰来到山上之时群雄立时耸动。那日聚贤庄一战他孤身一人连毙数十名好手当真是威震天下。中原群雄恨之切齿却也是闻之落胆这时见他突然又上少室山下均想恶战又是势所难免。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会的回思其时庄中大厅上血肉横飞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待见他仅以一招“亢龙有悔”便将那不可一世的星宿老怪打得落荒而逃心中更增惊惧一时山上群雄面面相觑肃然无语。

    只有星宿派门人还有十几人在那里大言不惭:“姓乔的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术不出十天全身化为脓血而亡!”“星宿老仙见你是后生小辈先让你三招!”“星宿老仙是什么身份怎屑与你动手?你如不悔悟立即向星宿老仙跪倒求饶日后势必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声音零零落落绝无先前的嚣张气焰。

    游坦之见到萧峰心下害怕待见他伸臂将阿紫搂在怀里而阿紫满脸喜容对他神情亲密再也难以忍受纵身向前说道:“你快……快放下阿紫姑娘!”萧峰将阿紫放在地下问道:“阁下何人?”游坦之和他凛然生威的目光相对气势立时怯了嗫嚅道:“在下……在下是丐帮帮主……帮主庄……那个庄帮主。”

    丐帮中有人叫道:“你已拜入星宿派门下怎么还能是丐帮帮主?”

    萧峰怒喝:“你干么弄瞎了阿紫姑娘的眼睛?”游坦之为他威势所慑倒退两步说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阿紫道:“姐夫我的眼睛是丁春秋这老贼弄瞎的你快挖了丁老贼的眼珠出来给我报仇。”

    萧峰一时难以明白其间真相目光环扫在人君中见到了段正淳和玩星竹胸中一酸又是一喜朗声道:“大理段王节令爱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吧!”携着阿紫的手走到段正淳身前轻轻将她一推。

    阮星竹早已哭湿了衫袖这时更加泪如雨下扑上前来搂住了阿紫道:“乘孩子你……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段誉见到萧峰突然出现大喜之下便想上前厮见只是萧峰掌击丁春秋、救回阿紫、会见游坦之没丝毫空闲。待会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段誉不由得暗暗纳罕:“怎的乔大哥说这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爱千金?”但他素知父亲到处留情心念一转之际便已猜到了其中关窍快步而出叫道:“大哥别来可好?这可想煞小弟了。”

    萧峰自和他在无锡酒楼中赌酒结拜虽然相聚时短却是倾盖如故肝胆相照意气相投当即上前握住他双手说道:“兄弟别来多事一言难尽差幸你我俱都安好。”

    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叫:“姓乔的你杀了我兄长血仇未曾得报今日和你拼了。”跟着又有人喝道:“这乔峰乃契丹胡虏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着走下少室山去。”但听得呼喝之声响成一片有的骂萧峰杀了他的儿子有的骂他杀了父亲。

    萧峰当日聚贤庄一战杀伤着实不少。此时聚在少室山上的各路英雄中不少人与死者或为亲人戚属或为知交故友虽对萧峰忌惮惧怕但想到亲友血仇忍不住向之叫骂。喝声一起登时越来越响众人眼见萧峰随行不过一十八骑他与丐帮与少林派均有仇怨而适才数掌将丁春秋击得连连退避更为星宿派的大敌动起手来就算丐帮两不相助各路英雄、少林僧侣再加上星宿派门人以数千人围攻萧峰一十九骑契丹人马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领那也决计难脱重围。声势一盛各人胆气也便更加壮了。

    群雄人多口杂有些粗鲁之辈、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污言叫骂得甚是凶狠毒辣。数十人纷纷拔兵刃。舞刀击剑便欲一拥而上将萧峰乱刀分尸。

    萧峰一十九骑快马奔驰的来到中原只盼忽施突袭将阿紫救归南京绝未料到竟有这许多对头聚集在一起他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与各路英雄不是素识便是相互闻名知道这些从大都是侠义之辈所以与自己结怨一来因自己是契丹人二来是有人从中挑拨出于误会聚贤庄之战实非心中所愿今日若再大战一场多所杀伤徒增内疚自己纵能全身而退携来的“燕云十八骑”不免伤亡惨重心下盘算:“好在阿紫已经救出交给了她父母阿朱的心愿已了我得急谋脱身何必跟这些人多所纠缠?”转头向段誉道:“兄弟此时局面恶劣我兄弟难以多叙你暂且退开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他要段誉避在一旁免得夺路下山之时旁人出手误伤了他。

    段誉眼见各路英雄数逾千人人个要击杀义兄不由得激起了侠义之心大声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结义之时说什么来?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难兄弟焉能苟且偷生?”他以前每次奔逃出险这时眼见情势凶险胸口热血上涌决意和萧峰同死以全结义之情这一次是说什么也不逃的了。

    一众豪杰也都不识段誉是何许人见他自称是萧峰的结义兄弟决意与萧峰联手和众人对敌这么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样年轻又轻自是谁也没将他放在心里叫嚷得更加凶了。

    萧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谢。他们想要杀我却也没什么容易。你快退开否则我要分手护你反而不便迎敌。”段誉道:“你不用护我。他们和我无怨无仇如何便来杀我?”萧峰脸露苦笑心头感到一阵悲凉之意心想:“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怨仇却又从何而生?”

    段正游低声向范骅、华赫艮、巴天石诸人道:“这位萧大侠于我有救命之恩待会危急之际咱们冲入人群助他脱险。”范骅道:“是!”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几眼说道:“对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段正淳摇摇头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尽力而为以死相报。”大理众士齐声道:“原当如此!”

    这边姑苏燕子坞诸人也在轻声商议。公冶乾自在无锡与萧峰对掌赛酒之后对他极是倾倒力主出手相助包不同和风波恶对萧峰也十分佩服跃跃欲试的要上前助拳。慕容复却道:“众位兄长咱们以兴复为第一要务岂可为了萧峰一人而得罪天下英雄?”邓百川道:“公子之言甚是咱们该当如何?”

    慕容复道:“收揽人心以为己助。”突然间长啸而出朗声说当:“萧兄你是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有如无物区区姑苏慕容复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在下死在萧兄掌下也算是为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死犹荣。”他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这么一来无论胜败中原豪杰自将姑苏慕容氏视作了生死之交。

    群豪虽有一拼之心却谁也不敢先上前挑战。人人无知虽然战到后来终于必能将他击死但头上数十人却非死不可这时忽见复容复上场不由得大是欣慰精神为之一振。“北乔峰、南慕容”二人向来齐名慕容复抢先出手就算最后不敌也已大杀对方凶焰耗去他不少内力。霎时间喝采之声响彻四野。

    萧峰忽听慕容复挺身挑战也不由得一惊双手一合抱拳相见说道:“素闻公子英名今日得见高贤大慰平生。”

    段誉急道:“慕容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初次和你相见素无嫌隙你又何必乘人之危?何况大家冤枉你之时我大哥曾为你分辩?”慕容复冷冷一笑说道:“段兄要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一并上来赐教便是。”他对段誉纠缠王语嫣不耐已久此刻乘机作了出来。段誉道:“我有什么本领来赐教于你?只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

    丁春秋被萧峰数掌击退大感面目无光而自己的种种绝技并未得施当下纵身而前打个哈哈说道:“姓萧的老夫看你年轻适才让你三招这第四招却不能让了。”

    游坦之上前说道:“姓庄的多谢你救了阿紫姑娘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姓萧的咱们今日便来作个了断。”

    少林派玄生大师暗传号令:“罗汉大阵把守各处下山的要道。这恶徒害死了玄苦师兄此次决不容他再生下少室山。”

    萧峰见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势围住了自己而少林群僧东一簇西一撮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含极厉害的阵法这情形比之当日聚贤庄之战又更凶险得多。忽听得几声马匹悲嘶之声十九匹契丹骏马一匹匹翻身滚倒口吐白沫毙于地下。

    十八名契丹武士连声呼叱出刀出掌刹那间将七八名星宿派门人砍倒击毙另有数名星宿门人却逃了开去。原来丁春秋上前挑战他的门人便分头下毒算计了契丹人的坐骑要萧峰不能倚仗骏马脚力冲出重围。

    萧峰一瞥眼间看到爱马在临死之时眼看自己流露出恋主的凄凉之色想到乘坐此马日久千里南下更是朝夕不离不料却于此处丧于奸人之手胸口热血上涌激了英雄肝胆一声长啸说道:“慕容公子、庄帮主、丁老怪你们便三位齐上萧某何惧?”他恼恨星宿派手段阴毒呼的一掌向丁春秋猛击过去。

    丁春秋领教过他掌力的厉害双掌齐出全力抵御。萧峰顺势一带将己彼二人的掌力都引了开来斜斜劈向慕容复。慕容复最擅长本领是“斗转星移”之技将对方使来的招数转换方位反施于对方但萧峰一招挟着二人的掌力力道太过雄浑同时掌力急回旋实不知他击向何处势在无法牵引当即凝运内力双掌推出同时向后飘开了三丈。

    萧峰身子微侧避开慕容复的掌力大喝一声犹似半空响了个霹坜右拳向游坦之击出。他身材魁伟比游坦之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打将出去正对准了他面门。游坦之对他本存惧意听到这一声大喝宛如雷震更是心惊。萧峰这一拳来得好快掌击丁春秋斜劈慕容复拳打游坦之虽说有先后之分但三招接连而施快如电闪游坦之待要招架拳力已及面门总算他勤练“易筋经”后体内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脑袋向后急仰两个空心斗向后翻出这才在间不容之际避开了这千斤一击。

    游坦之脸上一凉只听得群雄“咦”的一声但见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游坦之蒙在脸上的面幕竟被萧峰这一拳击得粉碎。旁观众人见丐帮帮主一张脸凹凹凸凸一块红一块黑满是创伤痕痕五官糜烂丑陋可怖已极无不骇然。

    萧峰于三招之间逼退了当世的三大高手豪气勃大声道:“拿酒来!”一名契丹武士从死马背上解下一只大皮袋快步走近双手奉上。萧峰拔下皮袋塞子将皮袋高举过顶微微倾侧一股白酒激泻而下。他仰起头来咕嘟咕嘟的喝之不已。皮袋装满酒水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但萧峰一口气不停将一袋白酒喝得涓滴无存。只见肚子微微胀起脸色却黑黝黝地一如平时毫无酒意。群雄相顾失色之际萧峰右手一挥余下十七名契丹武士各持一只大皮袋奔到身前。

    萧峰向十八名武士说道:“众位兄弟这位大理段公子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寡不敌众已然势难脱身。”他适才和慕容复等各较一招虽然占了上风却已试出这三大高手每一个都身负绝技三人联手自己便非其敌何况此外虎视眈眈、环伺在侧的更有千百名豪杰。他拉着段誉之手说道:“兄弟你我生死与共不枉了结义一场死也罢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

    段誉为他豪气所激接过一只皮袋说道:“不错正要和大哥喝一场酒。”

    少林群僧中突然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声说道:“大哥三弟你们喝酒怎么不来叫我?”正是虚竹。他在人丛之中见到萧峰一上山来登即英气逼人群雄黯然无光不由得大为心折;又见段誉顾念结义之情甘与共死当日自己在缥缈峰上与段誉结拜之时曾将萧峰也结拜在内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不渝想起与段誉大醉灵鹫宫的豪情胜慨登时将什么安危生死、清规戒律一概置之脑后。

    萧峰从未见过虚竹忽听他称自己为“大哥”不禁一呆。

    段誉抢上去拉着虚竹的手转身向萧峰道:“大哥这也是我的结义哥哥。他出家时法名虚竹还俗后叫虚竹子。咱二人结拜之时将你也结拜在内了。二哥快来拜见大哥。”虚竹当即上前跪下嗑头说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见。”

    萧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点呆气他和人结拜竟将我也结拜在内。我死在顷刻情势凶险无比但这人不怕艰危挺身而出足见是个重义轻生的大丈夫、好汉子。萧峰和这种人相结为兄弟却也不枉了。”当即跪倒说道:“兄弟萧某得能结交你这等英雄好汉欢喜得紧。”两个相对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义结金兰。

    萧峰不知虚竹身负绝顶武功见他是少林寺中的一句低辈僧人料想功夫有限只是他既慷慨赴义若教他避在一旁反而小觑他了提起一只皮袋说道:“两位兄弟这一十八位契丹武士对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处有如手足大家痛饮一场放手大杀吧。”拔开袋上塞子大饮一口将皮袋递给虚竹。虚竹胸中热血如沸哪管他什么佛家的五戒六戒、七戒八戒的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给段誉。萧峰喝一口后交了给一名契丹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烈酒。

    虚竹向萧峰道:“大哥这星宿老怪害死了我后一派的师父、师兄又害死我先一派少林派的太师叔玄难大师和玄痛大师。兄弟要报仇了。!”萧峰心中一奇道:“你……”第二个字还没说下去。虚竹双掌飘飘已向丁春秋击了过去。

    萧峰见他掌法精奇内力浑厚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道:“原来二弟武功如此了得倒是万万意想不到。”喝道:“看拳!”呼呼两拳分向慕容复和游坦之击去。游坦之和慕容复分别出招抵挡。十八名契丹武士知道主公心意在段誉身周一围团团护卫。

    虚竹使开“天山六阳掌”盘旋飞舞着着进迫。丁春秋那日潜入木屋曾以“逍遥三笑散”对苏星河和虚竹暗下毒手苏星河中毒毙命虚竹却安然无恙丁春秋早已对他深自忌惮此刻便不敢使用毒功深恐虚竹的毒功更在自己之上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当即也以本门掌法相接心想:“这小贼秃解开珍珑棋局竟然得了老贼的传授成为我逍遥派的掌门人。老贼诡计多端别要暗中安排我对付我的毒计千万不可大意。”

    逍遥派武功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丁春秋和虚竹这一交上手但见一个童颜白宛如神仙一个僧袖飘飘冷若御风。两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于这“逍遥”二字挥了到淋漓尽致。旁观群雄于这逍遥派的武功大都从未见过一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均想:“这二人招招凶险攻向敌人要害偏生姿式却如此优雅美观直如舞蹈。这般举重若轻、潇洒如意的掌法我可从来没见过却不知哪一门功夫?叫什么名字?”

    那边厢萧峰独斗慕容复、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颇占上风但到十余招后只觉游坦之每一拳击出、每一掌拍来都是满含阴寒之气。萧峰以全力和慕容复相拚之际游坦之再向他出招不由得寒气袭体大为难当。这时游坦之体内的冰蚕寒毒得到易筋经内功的培养正邪为辅火水相济已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厉害内功再加上慕容复“斗转星移”之技奥妙莫测萧峰此刻力战两大高手比之当日在聚贤庄与数百名武林好汉双垒凶险之势实不遑多让。但他天生神武处境越不利体内潜在勇气越是皇奋扬将天下阳刚第一的“降龙十八掌”一掌掌出竟使慕容复和游坦之无法近身而游坦之的冰蚕寒毒便也不致侵袭到他身上。但萧峰如此掌内力消耗着实不少到后来掌力势非减弱不可。

    游坦之看不透其中的诀窍慕容复却心下雪亮知道如此斗将下去只须自己和这庄帮主能支持得半个时辰此后便能稳占上风。但“北萧峰南慕容”素来齐名今日次当众拚斗自己却要丐帮帮主相助纵然将萧峰打死“南慕容”却也显然不及“北萧峰”了。慕容复心中盘算数转寻思:“兴复事大名望事小。我若能为天下英雄除去了这个中原武林的大害则大宋豪杰之士不论识与不识自然对我怀恩感德看来这武林盟主一席便非我莫属了。那时候振臂一呼大燕兴复可期。何况其时萧峰这厮已死就算“南慕容”不及“北萧峰”也不过往事一件罢了。”转念又想:“杀了萧峰之后庄聚贤便成大敌倘若武林盟主之位终于被他夺去我反而要听奉他号令却又大大的不妥。”是以招出掌之际暗暗留下几分内力只是面子上似乎全力奋击勇不顾身但萧峰“降龙十八掌”的威力却大半由游坦之受了去。慕容复身法精奇旁人谁出瞧不出来。

    转瞬之间三人翻翻滚滚的已拆了百余招。萧峰连使巧劲诱使游坦之上当。游坦之经验极浅几次险些着了道儿全仗慕容复从旁照料及时化解而对萧峰开击出刚猛无俦的掌力游坦之却以深存内功奋力承受。

    段誉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围成的大圈之中眼看二哥步步进逼丝毫不落下风大哥以一敌二虽然神威凛凛但见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只怕难以持久心想:“:我口口声声说要和两位哥哥同赴患难事到临头却躲在人丛之中受人保护那算得什么义气?算得是什么同生共死?左右是个死咱结义三兄弟中我这老三可不能太不成话。我虽然全无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复纠缠一番让大哥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丑脸庄帮主也是好的。”

    他思念已定闪身从十八名契丹武士的圈子中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慕容公子你既和我大哥齐名该当和我大哥一对一的比拚一番才是怎么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撑持?就算勉强打个平手岂不是已然贻羞天下?来来来你有本事便打我一拳试试。”说着身子一晃抢到了慕容复身后伸手往他后颈抓去。

    慕容复见他来得奇快反手拍的一掌正击在他脸上。段誉右颊登时皮破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他这凌波微步本来甚为神妙施展之时别人要击打他身子确属难能可是这一次他是出手去攻击旁人。这么毛手毛脚的一抓焉能抓得到武功绝顶的姑苏慕容?被他一掌击下段誉又不会闪避立时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但慕容复的手掌只和他面颊这么极快的一触立觉自身内力向外急奔泻就此无影无踪而手臂手掌也不由得一麻登时大吃一惊:“星宿派妖术流毒天下这小子居然也学上了倒须小心。”骂道:“姓段的小子你几时也投入星宿派门下了?”

    段誉道:“你说什……”一言未毕冷不防慕容复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慕容复没料得这下偷袭竟如此容易得手心中一喜当即飞身向上右足踩住了他胸口喝道:“你要死是要活?”段誉一侧头见萧峰还在和庄聚贤恶斗心想自己倘若出言挺撞立时便给他杀了他空出手来又去相助庄聚贤大哥又即不妙还是跟他拖延时刻的为是便道:“死有什么好?当然是活在世上做人比较有些儿味道。”

    慕容复听这小子这当儿居然还敢说俏皮话脸色一沉喝道:“你若要活便……”他想叫萧峰向自己嗑一百个响头当即折辱于他但转念便想到这人步法巧妙这次如放了他要再制住他可未必容易随即转口道:“……便叫我一百声“亲爷爷”!”段誉笑道:“你又大不了我几岁怎么能做了我爷爷?好不害臊!”慕容复呼的一掌拍出击在段誉脑袋右侧登时泥尘纷飞地下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段誉当场便脑浆迸裂。慕容复喝道:“你叫是不叫?”

    段誉侧过了头避开地下溅起来的尘土一瞥眼看到远处王语嫣站在包不同和风波恶身边双眼目步转睛的注视着自己然而脸上却无半分关切焦虑之情显然她心中所想的只不过是:“表哥会不会杀了段公子。”倘若表哥杀了段公子王姑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伤心难过。他一看到王语嫣的脸色不由得万念俱灰只觉还是即刻死于慕容复之手免得受那相思的无穷折磨便凄然道:“你干么不叫我一百声‘亲爷爷?’”

    慕容复大怒提起右掌对准了段誉面门直击下去倏见两条人影如箭般冲来。一个叫道:“别伤我儿!”一个叫道:“别伤我师父。”两人身形虽快其势却已不及阻止他掌击段誉但段正游和南海鳄神都是武功极高之士两股掌力一前一后的分击慕容复要害。

    慕容复若不及时回救虽能打死段誉自己却非身受重伤不可。他立即收回右掌挡向段正游拍来的双掌左掌在背后画个圆圈化解南海鳄神的来势。三人掌力相激荡各自心中一凛均觉对方武功着实了得。段正淳急救爱子右手食指一招“一阳指”点出招数正大内力雄浑。

    王语嫣叫道:“表哥小心这是大理段氏一阳指不可轻敌。”

    南海鳄神哇哇大叫:“你***我这***师父虽然不成话总是我岳老二的师父。你打我是师父便如打我岳老二一般。我师父要是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亲爷爷我岳老二今后还能做人么?见了你如何称呼?你岂不是比岳老二还大上三辈?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孙子?实在欺人太甚今日跟你拚了。”一命叫骂一面取出鳄嘴剪来左一剪右一剪不断向慕容复剪去。他平日最怕的便是辈份排名低于别人连“四大恶人”中老二、老三的名次还要和叶二娘争个不休。今日段誉倘若叫了慕容复一声“亲爷爷”南海鳄神这现成“灰孙子”可就做成了那当真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宁可脑袋落地灰孙子是万万不做的。

    慕容复不知他叫嚷些什么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誉双手分敌二人。拆到十余招后觉得南海鳄神虽有一件厉害兵刃倒还容易抵敌段正淳的一阳指却着实不能小觑了是以正面和段正淳相对凝神拆招于南海鳄神的鳄嘴剪却只以余力化解百忙中还得一两招便将南海鳄神逼跃出数丈以外相避。段誉被他踏住了出力挣扎想爬起身来却哪里能够?

    段正淳见爱子受制心想这慕容复脚下只须略一加劲儿子便会给他踩得呕血身亡眼下情势利于战只有先将儿子救脱脸境才是道理当下将那一阳指使得虎虎生风着着进迫。忽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大理段氏一阳指讲究气象森严雍容肃穆于威猛之中不脱王者风度。似你这般死缠烂打变成丐帮的没袋弟子了还成什么一阳指?嘿嘿嘿嘿这不是给大理段氏丢人么?”

    段正淳听得说话的正是大对头段延庆他这番话原本不错但爱子有难关心则乱哪里还有余暇来顾及什么气象、什么风度?一阳指出手越来越重这一来变成狠辣有余沉稳不足倏然间一指点出给慕容复就势一移一带嗤的一声响点中了南海鳄神的肩窝。

    南海鳄神哇哇怪叫骂道:“你妈……”呛啷一声鳄嘴剪落地剪身一半砸在他脚骨之上他又痛又怒便欲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他是师父的老子我若骂他不免乱了辈份此人可杀不可骂日后若有机缘我悄悄将他脑袋瓜子剪去便是……”

    便在此时慕容复乘着段正淳误伤对手、心神微分之际左手中指直进快如闪电般点中了段正淳胸口的中庭穴。

    这中庭穴在膻中穴之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乃人身气海百息之所会最当冲要一着敌指立时气息闭塞。慕容复知道对方了得百忙中但求一指着体已无法顾及非点中膻中穴不可但饶是如此段正游已感胸口一阵剧痛内息难行。

    王语嫣见表哥出指中敌拍手喝采:“表哥好一阵“夜叉探海!”本来要点中对方膻中气海才算是“夜叉探海”但她对意中人自不免要宽打几分他这一指虽差了一寸六分却也马马虎虎的称之为“夜叉探海”了。

    慕容复知道这一指并未点中对方要害立即补上一招右掌推出直击段正游胸口。段正淳一口气还没换过无力抵挡给慕容复一掌猛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爱子心切不肯退开急忙运气慕容复第二招又已拍出。

    段誉身处慕容复足底突见父亲口中鲜血直喷慕容复第二掌又将击出心下大急右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内力自然而然从食指中涌出正是“六脉神剑”中“商阳剑”的一招嗤的一声响慕容复一只衣袖已被无形剑切下跟着剑气与慕容复的掌力一撞。慕容复只感手臂一阵酸麻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开。段誉身得自由一骨碌翻身站起左手小指点出一抬“少泽剑”又向他刺去。慕容复忙展开左袖迎敌嗤嗤两剑左手袖子又已被剑气切去。邓百川叫道:“公子小心这是无形剑气用兵刃吧?”拔剑出鞘倒转剑柄向慕容复掷去。

    段誉昕得王语嫣在慕容复打倒自己父亲之时大声喝采心中气苦内力源源涌出一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脉剑法纵横飞舞使来得心应手有如神助。

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岂堪一击 胜之不武

    慕容复接过邓百川掷来的长剑精神一振使出慕容复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来只闻姑苏慕容氏武功渊博各家各派的功夫无所不知殊不料剑法精妙如斯。

    但慕容复每一招不论如何凌厉狠辣总是递不到段誉身周一丈之内。只见段誉双手点点戳戳便逼得慕容复纵高伏低东闪西避。突然间拍的一声响慕容复手中长剑为段誉的无形气剑所断化为寸许的二三十截飞上半空斜阳映照闪出点点白光。

    慕容复猛吃一惊却不慌乱右掌急挥将二三十断剑化作暗器以满天花雨手法向段誉激射过来段誉大叫:“啊哟!”手足无措慌作一团急忙伏地。数十枚断剑都从他头顶飞过高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丢脸招数实在难看已极。慕容复长剑虽被截断但败中求胜潇洒自如反较段誉光采得多。

    风波恶叫道:“公子接刀!”将手中单刀掷了过去慕容复接刀在手见段誉已爬起身来笑道:“段兄这招‘恶狗吃尿’是大理段氏的家传绝技么?”段誉一呆道:“不是!”右手小指一挥一招“少冲剑”刺了过去。

    慕容复舞刀抵御但见他忽使“五虎断门刀”忽使“八卦刀法”不数招又使“**刀”顷刻之间连数**路刀法每一路都能深中窍要得其精义旁观的使刀名家尽皆叹服可是他刀法虽精始终无法欺近段誉身旁。段誉一招“少冲剑”从左侧绕了过来慕容复举刀一挡当后声一柄利刃又被震断。

    公冶乾手一抬两根判官笔向慕容复飞去。慕容复抛下断刀接过判官笔来一出手招招点穴招数笔尖上嗤嗤有声隐隐然也有一股内力出。

    段誉百余招拆将下来畏惧之心渐去记起伯父和天龙寺枯荣大师所传的内功心法将那六脉神剑使得渐渐的圆转融通。忽听得萧峰说道:“三弟你这六脉神剑尚未纯熟六种剑法齐使转换之时中间留有空隙对方便能乘机趋避。你不妨只使一种剑法试试。”

    段誉道:“是多谢大哥指点!”侧眼一看只见萧峰负手旁站意态闲逸庄聚贤却躺在地下双足断折大声呻吟。

    原来萧峰少了慕容复一个强敌和游坦之单打独斗立时便大占上风只是和他硬拚数掌每一次双掌相接都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感到寒气袭体说不出的难受当即呼呼呼猛击数掌乘游坦之举掌全力相迎之际倏地横扫一腿。游坦之之所长者乃是冰蚕寒毒和易筋经内功拳脚上功夫全是学自阿紫那是稀松平常之极但觉腿上一阵剧痛喀喇一声两支小腿胫骨同时折断便即摔倒。萧峰朗声道:“丐帮向以仁侠为先你身为一帮之主岂可和星宿派的妖人同流合污?没的辱没了丐帮数百年来的侠义美名!”

    游坦之所以得任丐帮帮主全仗着过人的武功见识气度却均不足以服众何况戴起面幕神神秘秘鬼鬼崇崇一切事务全得听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调度众丐早已甚感不满。这日连续抓死本帮帮众当众向丁春秋磕头投入星宿派门下众丐更不将他当帮主看待了。萧峰踢断他的双腿众丐反而心中窍喜竟无一个上来相助。全冠清等少数死党纵然有心趋前救援但见到萧峰威风凛凛的神情有谁敢上来送死?

    萧峰打倒游坦之后见虚竹和丁春秋相斗颇居优势段誉虽会六脉神剑有时精巧有时笨掘无比许多取胜的机会机会都莫名其妙的放了过去忍不住出声指点。

    段誉侧头观看萧峰和游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脉神剑中立时出现破绽慕容复机灵无比左手一挥一枝判官笔势挟劲风向段誉当胸射到眼见便要穿胸而过。段誉见判官笔来势惊人不由得慌了手脚急叫:“大哥不好了!”

    萧峰一招“见龙在田”从旁拍击过去判官笔为掌风所激笔腰竟尔弯曲从段誉脑后绕了个弯向慕容复射了回去。

    慕容复举起右手单笔砸开射来的判官笔当的一声双笔相交只震得右臂麻不等那变曲了的判官落地左手一抄已然抓住使将开来竟然是单钩的钩法。

    群雄既震于萧峰掌力之强又见慕容复应变无穷钩法精尽不柱也大声喝采都觉今日得见当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拚实是大开眼界不虚了此番少室山一行。

    段誉逃过了飞笔穿胸之险定一定神大拇指按出使动“少商剑法”。这路剑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慕容复一笔一钩渐感难以抵挡。段誉得到萧峰的指点只是专使一路少商剑法果然这路剑法结构严谨再无破绽。本来六脉神剑六路剑法回转运使威力比之单用一剑自是强大得多但段誉不懂其中诀窍单使一剑反更圆熟十余剑使出慕容复已然额头见汗不住倒退退到一株大槐树旁倚树防御。段誉将一路少商剑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点出变成了“商阳剑法”。

    这商阳剑的剑势不及少商剑宏大轻灵迅却远有远之他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快无比。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快总是有数尺的距离他以食指运那无形剑气却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内转动一点一戳何等方便?何况慕容复被他逼出丈许之外全无还手余地。段誉如果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给慕容复取了性命现下只攻不守任由他运使从天龙寺中学来的商阳剑法自是占尽了便宜。

    王语嫣眼见表哥形势危急心中焦虑万分她虽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于这六脉神剑却一窍不通无法出声指点唯有空自着急的份儿。

    萧峰见段誉的无形剑气越出越神妙既感欣慰又是钦佩蓦地里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那朱那日所以甘愿代她父亲而死实因怕我杀她父亲之后大理段氏必定找我复仇深恐我抵敌不住他们的六脉神剑。三弟剑法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复易地而处确也难以抵敌。阿朱以她救我一死我……我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如此深情厚恩?”

    群雄眼见慕容复被段誉逼得窘迫已极有人便想上前相助忽听得西南角上无数女子声音喊道:“星宿老怪你怎敢和我缥缈峰灵鹫宫主人动手?快快跪下嗑头吧。”众人侧头看去见山边站着数百名女子分列八队每一队各穿不同颜色衣衫红黄青紫鲜艳夺目。八队女子之旁又有数百名江湖豪客服饰打扮大异常人。这些豪客也纷纷呼叫:“主人给他种下几片‘生死符’!”“对付星宿老怪生死符最具神效!”

    虚竹的武功内在均在丁春秋之上本来早可取胜只是一来临敌经验实在太浅本身功力挥不到六七成;二是他心存慈悲许多取人胜命的厉害杀手往往只施一半便即收回;三来丁春秋周身剧毒虚竹颇存顾忌不敢轻易沾到他身子却不知自己身具深厚功力丁春秋这些剧毒早就害他不得是以剧斗良久还是相持不下。忽听得一众男女齐声大呼为自己呐喊助威虚竹向声音来处看去不禁又惊又喜但见灵鹫宫九天九路诸女中倒有八路到了余下一部鸾天部想是在灵鹫宫留守。那些男子则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及其部属人数着实不少各洞主、岛主就算并非齐到也已到了**成。

    虚竹叫道:“余婆婆鸟先生你们怎么也来了?”余婆婆说道:“启禀主人属下等接到梅兰竹菊四位姑娘传书得知少林寺贼秃们要跟主要为难因此知会各洞及岛部属星夜赶来。天幸主人无恙属下不胜之喜。”虚竹道:“少林派是我师门你言语不得无礼快向少林寺方丈谢罪。”他口中说话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仍是使得妙着纷呈。

    余婆脸现惶恐之色躬身道:“是老婆子知罪了。”走到玄慈方丈之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灵鹫宫主人属下昊天部余婆言语无礼冒犯少林寺众位高僧谨向方丈磕头谢罪恭领方丈大师施罚。”她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但吐字清朗显得内力充沛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玄慈袍袖一拂说道:“不敢当女施主请起!”这一拂之中使上了五分内力本想将余婆托起哪知余婆只是身子微微一震竟没给托起。她又磕了个头说道:“老婆子冒渎主人师门罪该万死。”这才缓缓站起回归本队。

    玄字辈众老僧曾听虚竹诉说入主灵鹫宫的经过得知就里其实少林众僧和旁观群雄却都大奇:“这老婆子内力修为着实了得其余众男女看来也非弱者怎么竟都是这少林派小和尚的部下真是奇哉怪也。”有人眼见虚竹相助萧峰而他有大批男女部属到来萧峰陡增强助要杀他已颇不易不由得担扰。

    星宿派门人见到灵鹫八部诸女中有不少美貌少*妇少女言语中当即不清不楚起来。众洞主、岛主都是粗豪汉子立即反唇相稽一时山头上呼喝叱骂之声响成一片。众洞主、岛主纷纷拔刀挑战。星宿派门人未得师父吩咐不敢出阵应战口中的叫骂可就加倍污秽了有的眼见师父久战不利局面未必不好便东张西望的察看逃奔下山的道路。

    段誉心不旁鹜于灵鹫宫众人上山全不理会凝神使动商阳剑法看着向慕容复进逼。慕容复这时已全然看不清无形剑气的来路唯有将一笔一钩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全身。

    陡然间嗤地一声段誉剑气透围而入慕容复帽子被削登时长四散狼狈不堪。王语嫣惊叫:“段公子手下留情!”段誉心中一凛长叹一声第二剑便不再出回手抚胸心道:“我知你心中所念只有你表哥一人倘若我失手将他杀了你悲痛不已从此再无笑容。段某敬你爱你决不愿令你悲伤难过。”

    慕容复脸如死灰心想今日少室山上斗剑而败已是奇耻大辱再因一女子出言求情对方才饶了自己性命今后在江湖上哪里还有立足的余地?大声喝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谁要你卖好让招?”舞动钢钩向段誉直扑过来。

    段誉双手连摇说道:“咱们又无仇怨何必再斗?不打了不打了!”

    慕容复素性高傲从没将天下人放在眼内今日在当世豪杰之前被段誉逼得全无还手余地又因王语嫣一言而得对方容让这口忿气如何咽得下去?他钢钩挥向段誉面门判官笔疾刺段誉胸膛只想:“你用无形剑气杀我好了拚一个同归于尽胜于在这世上苟且偷生。”这一下子扑来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段誉见慕容复来势凶猛若以六脉神剑刺他要害生怕伤了他性命一时手足无措竟然呆了想不起以凌波微步避让。慕容复这一纵志在拚命来得何等快人影一晃之际噗的一声右手判官笔已插入段誉身子。总算段誉在危急之间向左一侧避过胸膛要害判官笔却已深入右肩段誉“啊”的一声大叫只吓得全身僵立不动。慕容复左手钢钩疾钩他后脑这一招“大海捞针”乃是北海拓跋氏“渔叟钩法”中的一招厉害招数系从深海钩鱼的钩法之中变化而来的是既准且狠。

    段正游和南海鳄神眼见不对又再双双扑上此外又加上了巴天石和崔百泉。这一次慕容复决意要杀段誉宁可自己身受重伤也决不肯有丝豪缓手因此竟不理会段正游等四人的攻击眼见钢钩的钩尖便要触及段誉后脑突然间背后“神道穴”上一麻身子被人凌空提起。“神道穴”要穴被抓登时双手酸麻再也抓不住判官笔和钢钩只听得萧峰厉声喝道:“人家饶你性命你反下毒手算舒什么英雄好汉?”

    原来萧峰见慕容复猛扑而至门户大开破绽毕露料想段誉无形剑气使出一招便取了他性命万没想到段誉意会在这当儿住手慕容复来势奇还虽以段誉出手之快竟也不及解救那一笔之厄。但慕容复跟着使出那一招“大海捞针”时萧峰便即出手一把抓住他后心的“神道穴”。本来慕容复的武功虽较萧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间便为后擒只因其时愤懑填膺一心一意要杀段誉全没顾么自身。萧峰这一下又是精妙之极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穴慕容复再也动弹不得。

    萧峰身形魁伟手长脚长将慕容复提在半空半势直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叫:“休伤我家公子!”一齐奔上。王语嫣也从人丛中抢出叫道:“表哥表哥!”慕容复恨不得立时死去免受这难当羞辱。

    萧峰冷笑道:“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手臂一挥将他掷了出去。

    慕容复直飞出七八丈外腰板一挺便欲站起不料萧峰抓他神道穴之时内力直透诸处经脉他无法在这瞬息之间解除手足的麻痹砰的一声背脊着地只摔得狼狈不堪。

    邓百川等忙转向向慕容复奔去。慕容复运转内息不待邓百川等奔到已然翻身站起。他脸如死灰一伸手从包不同腰间剑鞘中拔出长剑跟着左手划个圈子将邓百川等挡在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便往脖子中抹去。王语嫣大叫:“表哥不可……”

    便在此时只听得破空声大作一件暗器从十余丈外飞来横过广场撞向慕容复手中长剑铮的一声响慕容复长剑脱手飞出手掌中满是鲜血虎口已然震裂。

    慕容复震骇莫名抬头往暗处来处瞧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灰衣僧人脸蒙灰布。

    那僧人迈开大步走到慕容复身边问道:“你有儿子没有?”语音颇为苍老。

    慕容复道:“我尚未婚配何来子息?”那灰衣僧森然道:“你有祖宗没有?”慕容复甚是气恼大声道:“自然有!我自愿就死与你何干?士可杀不可辱慕容复堂堂男子受不得你这些无礼的言语。”灰衣僧道:“你高祖有儿子你曾祖、祖父、父亲都有儿子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大燕国当年慕容、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绝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慕容、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诸人都是当年燕国的英主名王威震天下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正是慕容复的列祖列宗。他在头昏脑胀、怒如狂之际突听得这四位先人的名字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心想:“先父昔年谆谆告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今日我以一时之忿自寻短见我鲜卑慕容氏从此绝代。我连儿子也没有还说得上什么光宗复国?”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当即拜伏在地说道:“慕容复见识短绌得蒙高僧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灰衣僧坦然受他跪拜说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汉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顺突厥之辱倘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只不过是个心窄气狭的自了汉罢了还谈得上什么开国建基?你连勾践、韩信也不如当真是无知无识之极。”

    慕容复跪着受教悚然惊惧:“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抱负居然以汉高祖、唐高祖这等开国之主来相比拟。”说道:“慕容复知错了!”灰衣僧道:“起来!”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

    灰衣僧道:“你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功神奇精奥举世无匹只不过你没学到家而已难道当真就不及大理国段氏的“六脉神剑”了?瞧仔细了!”伸出食指凌虚点了三下。

    这时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站在段誉身旁段正淳已用一阳指封住段誉伤口四周穴道巴天石正要将判官笔从他肩头拔出来不料灰衣僧指风点处两人胸口一麻便即摔倒跟着那判官笔从段誉肩头反跃而出拍的一声插入地下。段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后立即翻身跃起不禁骇然。这灰衣僧显然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两个虚点便已取了二人性命。

    只听那灰衣僧朗声说道:“这便是你慕容家的‘参合指’!当年老衲从你先人处学来也不过一知半解学到一些皮毛而已慕容氏此外的神妙武功不知还有多少。嘿嘿难道凭你少年人一点儿微末道行便创得下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大名么?”

    群雄本来震于“姑苏慕容”的威名但见慕容复一败于段誉再败于萧峰心下都想:“见面不如闻名!虽不能说浪得虚名却也不见得惊世绝俗艺盖当代。”待见那灰衣僧显示了这一手神功又听他说只不过学得慕容氏“参合指”的一些皮毛不禁对“姑苏慕容”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中奇怪:“这灰衣僧是谁?他和慕容氏又是什么干系?”

    灰衣僧转过衣来向着萧峰合什说道:“乔大侠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老衲想领教几招!”萧峰早有提防当他合什施礼之时便即抱拳还礼说道:“不敢!”两股内力一撞二人身子同时微微一晃。

    便在此时半空中忽见一条黑衣人影如一头大鹰般扑将下来正好落在灰衣僧和萧峰之间。这人蓦地里从天而降突兀无比众人惊奇之下一齐呼喊起来待他双足落地这才长清原来他手中拉着一条长索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顶上。只见这人光头黑也是个僧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

    黑衣灰衣二僧相对而立过了好一阵始终谁都没开口说话。群雄见这二僧身材都是甚高只是黑衣僧较为魁梧灰衣僧则极瘦削。

    只有萧峰却又是喜欢又是感激他从这黑衣僧挥长索远掠而来的身法之中已认出便是那日在聚贤庄救他性命的黑衣大汉。当时那黑衣大汉头戴毡帽身穿俗家衣衫此刻则已换作僧装。此刻聚在少室山的群雄之中颇有不少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只是其时那黑衣大汉一瞥即逝谁都没看清他的身法这时自然也认他不出。

    又过良久黑衣灰衣二僧突然同时说道:“你……”但这“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响那灰衣僧才道:“你是谁?”黑衣僧道:“你又是谁?”

    群雄听黑衣僧说了这两个字心中都道:“这和尚声音苍老原来也是个老僧。”

    萧峰听到这声音正是当日那大汉在荒山中教训他的声调一颗心剧烈跳动只想立时便上前相认叩谢救命之恩。

    那灰衣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为了何事?”

    黑衣僧道:“我也正要问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又为了何事?”

    二僧这几句话一出口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无不大感诧异各人面面相觑都想:“这两个老僧怎么在本寺已有数十年我却丝豪不知?难道当真有这等事?”

    只听灰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为了找寻一些东西。”黑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也为了找寻一些东西。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想来也已找到。否则的话咱们三场较量该当分出了高下。”灰衣僧道:“不错。尊驾武功了得实为在下生平罕见今日还再比不比?”黑衣僧道:“兄弟对阁下的武功也十分佩服便再比下去只怕也不晚分出胜败。”

    众人忽听这二僧以“阁下、兄弟”口吻相称不是出家人的言语更加摸不得头脑。

    灰衣僧道:“你我互相钦服不用再较量了。”黑衣僧道:“甚好。”二僧点了点头相偕走到一株大树之了并肩而坐闭上了眼睛便如入定一般再也不说话了。

    慕容复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寻思:“这位高僧识得我的先人不知相识的是我爷爷还是爹爹?今后兴复大事势必请这高僧详加指点不可今日可决不能交臂失之。”当下退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扰要待那灰衣僧站起身来再上去叩领教益。

    王语嫣想到他适才险些自刎这时候兀自惊魂未定拉着他的衣袖泪水涔涔而下。慕容复心感厌烦不过究是一番好意便也不便甩袖将她摔开。

    灰衣黑衣二僧相继现身直到偕赴树下打坐虚竹和丁春秋始终在剧斗不休。这时群雄的目光又都转到他二人身上来。

    灵鹫四姝中的菊剑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说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斗须得喝点儿酒力气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这儿酒浆甚多姑娘尽管取用。”说着提起两只大皮袋。菊剑笑道:“多谢!我家主人酒量不大有一袋也就够了。”提起一袋烈酒拔开了袋上木塞慢慢走近虚竹和丁春秋相斗之处叫道:“主人你给星宿老怪种生死符得用些酒水吧!”横转皮袋用力向前一送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虚竹射去。梅兰竹三姝拍手叫道:“菊妹妙极!”

    忽听得山坡后有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地唱道:“一枝浓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我乃杨贵妃是也好酒啊好酒奴家醉倒沉香亭畔也!”

    虚竹和丁春秋剧斗良久苦无制他之法听得灵鹫宫属下男女众人以他以‘生死符’对付见菊剑以酒水射到当即伸手一抄抓了一把只见山后转出九个人来正是琴颠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苟读、书狂吴领军、神医薛慕华、巧匠冯阿三、花痴石清露、戏迷李傀儡等“函谷八友”。这八人见虚竹和丁春秋拳来脚往打得酣畅淋漓当即齐声大叫助威:“掌门师叔今日大显神通快杀了丁春秋给我们祖师爷和师父报仇!”

    其时菊剑手中烈酒还在不住向虚竹射去她武功平平一部份竟喷向丁春秋。星宿老怪恶斗虚竹辗转平了半个时辰但觉对方妙着层出不穷给他迫住了手脚种种邪术无法施展陡然见到酒水射来心念一动左袖拂出将酒水拂成四散飞溅的酒雨向虚竹泼去。这时虚竹全身功劲行开千千万万酒点飞到没碰到衣衫便已给他内劲撞了开去蓦听得“啊啊”两声菊剑翻身摔倒。丁春秋将酒水化作雨点拂出来时每一滴都已染上剧毒。菊剑站得较近身沾毒雨当即倒地。

    虚竹关心菊剑甚是惶急却不知如何救他才是更听得薛慕华凉叫:“师叔这毒药好生厉害快制住老贼逼他取解药救治。”虚竹叫道:“不错!”右掌挥舞不绝向丁春秋进攻左掌掌心中暗运内功逆转北冥真气不多时已将掌中酒水化成七八片寒冰右掌飕飕飕连拍三掌。

    丁春秋乍觉寒风袭体吃了一惊:“这小贼秃的阳刚内力怎地徒然变了?”忙凝全力招架猛地里肩间“缺盆穴”上微微一寒便如碰上了一片雪花跟着小腹“天枢穴”、大腿“伏兔穴”、上臂“天泉穴”三处也觉凉飕飕地。丁春秋忙催掌力抵挡忽然间后颈“天柱穴”、背心“神道穴”、后腰“志室穴”三处也是微微一凉丁春秋大奇:“他掌力便再阴寒也决不能绕了弯去袭我背后何况寒凉处都是在穴道之上到底小贼秃有什么古怪邪门?可要小心了。”双袖拂处袖间藏腿猛力向虚竹踢出。

    不料右脚踢到半途忽然间“伏兔穴”和“阳交穴”上同时奇痒难当情不自禁地“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右脚尖明明已碰到虚竹僧衣但两处要穴同时痒右脚自然而然的垂了下来。他一声“啊哟”叫过跟着又是“啊哟啊哟”两声。

    众门人高声颂赞:“星宿老仙神通广大双袖微摆小妞儿便身中仙法倒地!”“他老人家一蹬足天崩地裂一摇手日月无光!”“星宿老仙大袖摆动口吐真言叫你旁门左道牛鬼蛇神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歌功颂德声中夹杂着星宿老仙“啊哟”又“啊哟”的一声声叫唤实在大是不称。众门人精乖的已愕然住口大多数却还是放大了噪门直嚷。

    丁春秋霎时之间但觉缺盆、天枢、天兔、天泉、天柱、神道、志室七处穴道中同时麻痒难当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这酒水化成的冰片中附有虚竹的内力寒冰入体随即化去内力却留在他的穴道经脉之中。丁春秋手忙脚乱不断在怀中掏摸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是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丁春秋神功惊人苦苦撑持脚步踉跄有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乱舞情状可怖已极。虚竹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

    星宿派门人见到师父如此狼狈一个个静了下来有几个死硬之人仍在叫嚷:“星宿老怪正在运使大罗金仙舞蹈功待会小和尚便知道厉害了。”“星宿老仙一声‘啊哟’小和尚的三魂六魄便给叫去了一分!”但这等死撑面子之言已说得毫不响亮。

    李魄儡大声唱道:“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哈哈我乃李太白是也!饮中八仙第一乃诗仙李太白第二乃星宿老仙丁春秋!”群雄见到丁春秋醉态可掬的狼狈之状听了李傀儡的言语一齐轰笑。

    过不多时丁春秋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自己胡须将一丛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着便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他年纪已老身子却兀自精壮如少年手指到处身上便鲜血迸流用力撕抓不住口的号叫:“痒死我了!痒死了!”又过一刻左膘跪倒越叫越是惨厉。

    虚竹颇感后悔:“这人虽然罪有应得但所受的苦恼竟然这等厉害。早知如此我知给他种上一两片生死符也就够了。”

    群雄见这个童颜鹤、神仙也似的武林高人霎时间竟然形如鬼魅嘶唤有如野兽都不禁骇然变色连李魄儡也吓得哑口无言。只有大树下的黑衣灰衣二僧仍是闭目静坐直如不离闻。

    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虚竹你去解去了丁施主身上的苦难吧!”虚竹应道:“是!谨遵方丈法旨!”玄寂忽道:“且慢!方丈师兄丁春秋作恶多端我玄难、玄痛两位师兄都命丧其手岂能轻易饶他?”康广陵道:“掌门师叔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去听旁人言语?我师祖、师父的大仇焉可不报?”

    虚竹一时没有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薛慕华道:“师叔先要他取解药要紧。”虚竹点头道:“正是。梅剑姑娘你将镇痒丸给他服上半粒。”梅剑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瓶倒出一粒豆大的丸药来然见到丁春秋如颠如狂的神态不敢走近前去。

    虚竹接过药丸劈成两半叫道:“丁先生张开口来我给你服镇痛丸!”丁春秋荷荷而呼张大了口虚竹手指轻弹半粒药丸飞将过去送入他喉咙。药力一时未能行到丁春秋仍是痛得满地打滚打了一顿饭时分奇痒稍戢这才站起身来。

    他神智始终不失知道再也不能反抗不等虚竹开口自行取出解药乖乖的去交给薛慕华说道:“红色外搽白色内服!”他号叫了半天说出话来已是哑不成声。薛慕华料他不敢作怪依法给菊剑敷搽服食。

    梅剑朗声道:“星宿老怪这半粒止痒丸可止三日之痒。过了三天奇痒又再作那时候我主人是否再赐灵药要瞧你乖不乖了。”丁春秋全身抖说不出话来。

    星宿派门人登时有数百人争先恐后的奔出跪在虚竹面前恳请收录有的说;“灵鹫宫主人英雄无敌小人忠诚归附死心塌地愿为主人效犬马之劳。”有的说:“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非主人莫属。只须主人下令动手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更有许多显得赤胆忠心指着丁春秋痛骂不已骂他“灯烛之火居然也敢和日月争光”说他“心怀叵测邪恶不堪。”又有人要求虚竹迅将丁春秋处死为世间除此丑类。只听得丝竹锣鼓响起众门人大声唱了起来:“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除了将“星宿老仙”四字改为“灵鹫主人”之外其余曲词词句便和“星宿老仙颂”一模一样。

    虚竹虽为人质朴但听星宿派门人如此称赞却也不自禁地有些飘飘然起来。

    兰剑喝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怎么将吹拍星宿老怪的陈腔烂调无耻言语转而称颂我主人?当真无礼之极。”星宿门人登时大为惶恐有的道:“是是!小人立即另出机杼花样翻新包管让仙姑满意便是。”有的道:“四位仙姑花容月貌胜过西施远贵妃。”星宿众门人向虚竹叩拜之后自行站到诸洞主、岛主身后一个个得意洋洋自觉光采体面登时又将中原群豪、丐帮帮众、少林僧侣尽数不放在眼下了。

    玄慈说道:“虚竹你自立门户日后当走侠义正道约束门人弟子令他们不敢为非为歹祸害江湖那便是广积福德资粮多种善因在家出家都是一样。”虚竹哽咽道:“是。虚竹愿遵方丈教诲。”玄慈又道:“破门之式不可废那杖责却可免了。”

    忽听得一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少林寺重视戒律执法如山却不料一般也是趋炎附势之徒。嘿嘿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

    玄慈脸上变色说道:“国师以大义见责老衲知错了。玄寂师弟安排法仗。”玄寂道:“是!”转身说道:“法杖伺候!”向虚竹道:“虚竹你目下是少林弟子伏身受仗。”虚竹躬身道:“是!”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礼。说道:“弟子虚竹违犯本寺大戒恭领方丈和戒律院坐的杖责。”

    星宿派众门人突然大声鼓噪:“尔等少林僧众岂可冒犯他老人家贵体?”“你们若是碰上了他老人家的一根汗毛我非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为他老人家粉身碎骨虽死犹荣。”“我忠字当头一身血药都要献给灵鹫宫主人!”

    余婆婆喝道:“‘我冢主人’四字岂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叫得的?快些给我闭上了狗嘴。”星宿派门人听她一喝登时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少林寺戒律院执法僧人听得玄寂喝道:“用杖!”便即捋起虚竹僧衣露出他背上肌肤另一名僧人举起了“守戒棍”。虚竹心想:“我身受杖责是为了罚我种种不守戒律之罚每受一罚罪业便消去一分。倘若运气低御自身不感痛楚这杖却是白打了。”

    忽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叫道:“且慢且慢!你……你背上是什么?”

    众人齐向虚竹背上瞧去只见他腰背之间整整齐齐的烧着九点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烧在头顶不料虚竹除了头顶的香疤之外背上也有香疤。背上的疤痕大如铜钱显然是在他幼年时所烧炙光着身子长大香疤也渐渐增大此时看来已非十分园整。

    人丛中突然奔出一个中年女子身穿淡青色长袍左右脸颊上各有三条血痕正是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的叶二娘。她疾扑而前双手一分已将少林寺戒律院的两名执法僧推开伸手便去拉虚竹的裤子要把他裤子扯将下来。

    虚竹吃了一惊转身站起向后飘开数尺说道:“你……你干什么?”叶二娘全身颤叫道:“我……我的儿啊!”张开双臂便去搂抱虚竹。虚竹一闪身叶二娘便抱了个空。众人都想:“这女人了疯?”叶二娘接连抱了几次都给虚竹轻轻巧巧的闪开。她如痴如狂叫道:“儿啊你怎么不认你娘了?”

    虚竹心中一凛有如电震颤声道:“你……你是我娘?”叶二娘叫道:“儿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两边屁股上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你这两边屁股上是不是各有九个香疤?”

    虚竹大吃一惊他双股之上确是各有九个香疤。他自幼便是如此从来不知来历也羞于向同侪启齿有时沐浴之际见到还道自己与佛门有缘天然生就因而更坚了向慕佛法之心。这时徒然听到叶二娘的话当真有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是是!我……我两股上各有九点香疤是你……是娘……是你给我烧的?”

    叶二娘放声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给你烧的我怎么知道?我……我找到儿子了找到我亲生乖儿子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抚虚竹的面颊。虚竹不再避让任由她抱在怀时。他自幼无爹无娘只知是寺中僧侣所收养的一个孤儿他背心双股烧有香疤这隐秘只有自己一个知道叶二娘居然也能知悉哪里还有假的?突然间领略到了生平从所未知的慈母之爱眼泪涔涔而下叫道:“娘……娘你是我妈妈!”

    这件事突如其来旁观众人无不大奇但见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一个舐犊情深一个到诚孺慕群雄之中不少人为之鼻酸。

    叶二娘道:“孩子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来我白天也想你黑夜也想念你我气不过人家有儿子我自己儿子却给天杀的贼子偷去了。我……我只好去偷人家的儿子。可…可是……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亲生的好?”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三妹!你老是去偷人家白白胖胖的娃儿来玩玩够了便捏死了他原来是为了自己儿子给人家偷去了啦。岳老二问你缘故你总是不肯说!很好妙极!虚竹小子你妈妈是我义妹你快叫我一声‘岳老伯!’”想到自己的辈份还在这武功奇高的灵鹫宫主人之上这份乐子可真不用说了。云中鹤摇头道:“不对、不对!虚竹子是你师父的把兄你得叫他一声师伯。我是他母亲的义弟辈份比你高了两辈你快叫我‘师叔祖’!”南海鳄神一怔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老子不叫!”

    叶二娘放开了虚竹头颈抓住他肩头左看右瞧喜不自禁转头向玄寂道:“他是我的儿子你不许打他!”随却向虚竹大声道:“是哪一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的孩儿害得我母子分离二十四年?孩儿孩儿咱们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个狗贼将他千刀万刮斩成肉浆。你娘斗他不过孩儿武功高强正好给娘报仇雪恨。”

    坐在大树下一直不言不动的黑衣僧人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你这孩儿是给人家偷去的还是抢去的?你面上这六道血痕从何而来?”

    叶二娘突然变色尖声叫道:“你……你是谁?你……你怎么知道?”黑衣僧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么?”叶二娘尖声大叫:“啊!是你!就是你!”纵身向他扑去奔到离他身子丈余之处突然立定伸手戟指咬牙切齿愤怒已极却也不敢近前。

    黑衣僧道:“不错你孩子是我抢去了你脸上这六道血痕也是我抓的。”叶二娘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抢我孩儿?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在这二十四年之中日夜苦受煎熬到底为什么?为……为什么?”黑衣僧指着虚竹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叶二娘全身一震道:“他……他……我不能说。”

    虚竹心头激荡奔到叶二娘身边叫道:“妈你跟我说我爹爹是谁?”

    叶二娘连连摇头道:“我不能说。”

    黑衣僧缓缓说道:“叶二娘你本来是个好好的姑娘温柔美貌端庄贞淑。可是在你十八岁那年受了一个武功高强、大有身份的男子所诱**于他生下了这个孩子是不是?”叶二娘木然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不过不是他引诱我是我去引诱他的。”黑衣僧道:“这男子只顾到自己的声名前程全不顾念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未嫁生子处境是何等的凄惨。”叶二娘道:“不、不!他顾到我了他给了我很多银两给我好好安排了下半世的生活。”黑衣僧道:“他为什么让你孤零零的飘泊江湖?”

    叶二娘道:“我不能嫁他的。他怎么能娶我为妻?他是个好人他向来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愿连累他的。他……他是好人。”言辞之中对这个遗弃了她的情郎仍是充满了温馨和思念昔日恩情不因自己深受苦楚、不因岁月消逝而有丝毫减退。

    众人均想:“叶二娘恶名素著但对她当年的情郎却着实情深义重。只不知这男人是谁?”

    段誉、阮星竹、范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大理一系诸人听二人说到这一桩昔年的风流事迹情不自禁的都偷眼向段正游瞄了一眼都觉叶二娘这个情郎身份性情、处事、年纪、无一不和他相似。更有人想起:“那日四大恶人同赴大理多半是为了找镇南王讨这笔孽债。”连段正淳也是大起疑心:“我所识女子着实不少难道有她在内?怎么半点也记不起来?倘若当真是经累得她如此纵然在天下英雄之前声名扫地段某也决不能丝豪亏待了她只不过……只不过……怎么全然记不得了?”

    黑衣僧人朗声道:“这孩子的父亲此刻便在此间你干么不指他出来?”叶二娘惊道:“不不!我不能说。”黑衣僧问道:“你为什么在你孩儿的背上、股上烧上三处二十七点戒点香疤?”叶二娘掩面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别问我了。”

    黑衣僧声音仍是十分平淡一似无动于衷继续问道:“你孩儿一生下来你就想要他当和尚么?”叶二娘道:“不是不是的。”黑衣僧人道:“那么为什么枯他身上烧这些佛门的香疤?”叶二娘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黑衣僧朗声道:“你不肯说我却知道。只因为这孩儿的父亲乃是佛门弟子是一位大大有名的有道高僧。”

    叶二娘一声呻吟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群雄登时大哗眼见叶二娘这等神情那黑衣僧所言显非虚假原来和她私通之人竟然是个和尚而且是有名的高僧。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虚竹扶起叶二娘叫道:“妈妈你醒醒!”过了半晌叶二娘悠悠醒转低声道:“孩儿快扶我下山去。这……这人是妖怪他……什么都知道。我再也不要见他了。这仇也……也不用报了。”虚竹道:“是妈咱们这就走吧。”

    黑衣僧道:“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要报仇我却要报仇。叶二娘我为什么抢你孩子你知道么?因为……因为有人抢去了我的孩儿令我家破人亡夫妇父子不得团聚。我这是为了报仇。”

    叶二娘道:“有人抢你孩儿?你是为了报仇。”

    黑衣僧道:“正是我抢了你的孩儿来放在少林寺的菜园之中让少林僧将他抚养长大授他一身武艺。只因为我自己的亲生孩儿也是被人抢了去抚养长大由少林僧授了他一身武艺。你想不想瞧瞧我的真面目?”不等叶二娘意示可否黑衣僧伸手便拉去了自己的面幕。

    群雄惊喜交集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叫道:“你……你是我爹爹……”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左手一提将萧峰拉了起来。

    萧峰扯开自己衣襟也现出胸口那张口露牙、青郁郁的狼头来。两人并肩而行突然间同时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山谷鸣响数千豪杰听在耳中尽感不寒而栗。“燕云十八骑”拔下长刀呼号相和虽然一共只有二十人但声势之盛直如千军万马一般。

    萧峰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取出一块缝缀而成的大白布展将开来正是智光和尚给他的石壁遗文的拓片上面一个个都是空心的契丹文字。

    那虬髯老人指着最后那几个字笑道:“‘萧远山绝笔萧远山绝笔!’哈哈孩儿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命不该绝坠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为父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日雁门关外中原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萧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

    萧远山道:“当日害你母亲之人大半已为我场击毙。智光和尚以及那个自称‘赵钱孙’的家伙已为孩儿所杀。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染病身故总算便宜了他。只是那个领头的‘大恶人’迄今兀自健在。孩儿你说咱们拿他怎么办?”

    萧峰急道:“此人是谁?”

    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在群豪脸上一一扫射而过。

    群豪和他目光接触之时无不栗栗自危虽然这些人均与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无关但见到萧氏父子的神情谁也不敢动上一动出半点声音唯恐惹祸在身。

    萧远山道:“孩儿那日我和你妈怀抱着你到你外婆家去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跃将出来将你妈和我的随从杀死。大宋和契丹有仇互相斫杀原非奇事但这些中土武士埋伏山后显有预谋。孩儿你可知那是为了什么缘故?”

    萧峰道:“孩勹听智光大师说道他们得到讯息误信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日国谋夺大宋江山的张本是以突出袭击害死了我妈妈。”

    萧远山惨笑道:“嘿嘿嘿嘿!当年你老子并无夺取少林寺武学典籍之心他们却冤枉了我。好好!萧远山一不做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做给人家瞧瞧。这三十年来萧远山便躲在少林寺中将他们的武学典藉瞧了个饱。少林寺诸位高僧你们有本事便将萧远山杀了否则少林武功非流入大辽不可。你们再在雁门关外埋伏可来不及了。”

    少林群僧一听无不骇然惊色均想此人之言多半不假本派武功倘若流入了辽国令契丹人如虎添翼那便如何是好?连同武林群豪也人人都想:“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此人活着下山。”

    萧峰道:“爹爹这大恶人当年杀我妈妈还可说是事出误会虽然鲁莽尚非故意为恶。可是他却去杀了我义父义母乔氏夫妇令孩儿大蒙恶名那却是大大不该了。到底此人是谁请爹爹指出来。”

    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孩儿你这可错了。”萧峰愕然道:“孩儿错了?”萧远山点点头道:“错了。那乔氏夫妇是我杀的!”

    萧峰大吃一惊颤声道:“是爹爹杀的?那……那为什么?”

    萧远山道:“你是我的亲生孩儿本来我父子夫妇一家团聚何等快乐?可是这些南朝武人将我契丹人看作猪狗不如动不动便横加杀戳将我孩儿抢了去交给别人当作他的孩儿。那乔氏夫妇冒充是你父母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不跟你说明真相那便该死。”

    萧峰胸口一酸说道:“我义父义母待孩儿极有恩义他二位老人家实是大好人。然则放火焚烧单家庄、杀死谭公、谭婆等等也都是……”

    萧远山道:“不错!都是你爹爹干的。当年带头在雁门关外杀你妈妈的是谁这些人明明知道却偏不肯说个个袒护于他岂非该死?”

    萧峰转默然心想:“我苦苦追寻的‘大恶人’却原来竟是我的爹爹这……这却从何说起?”缓缓的道:“少林寺玄苦大师亲授孩儿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间孩子得有今日全蒙恩师栽培……”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已然虎目含泪。

    萧远山道:“这些南朝武人阴险奸诈有什么好东西了?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

    少林群僧齐声诵经:“阿弥陀佛!”声音十分悲愤虽然一时未有人上前向萧远山挑战但群僧在这念佛声中所含的沉痛之情显然已包含了极大决心决不能与他善罢干休。各人均想:“过去的确是错怪了萧峰。但他父子同体是老子作的恶怪在儿子头上也没什么不该。”

    萧远山又道:“杀我爱妻、夺我独子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帮帮主也少林派高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血腥罪过将我儿子变作了汉人叫我儿子拜大仇人为师继大仇人为丐帮的帮主。嘿嘿孩儿那日晚间我打了玄苦见我父子容貌相似只道是你出手连那小沙弥也分不清你是我父子。孩儿咱契丹人受他们冤枉欺侮还少得了么?”

    萧峰这时方始恍然为什么玄苦大师那晚见到自己之时竟然如此错愕而那小沙弥又为什么力证自己出手打死玄苦。却哪里想得真正行凶的竟是个和自己容貌相似、血肉相连之人?说道:“这些人既是爹爹所杀便和孩儿所杀没有分别孩儿一直担负着这名声却也不枉了。那个带领中原武人在雁门关外埋伏的恶爹爹可探明白了没有?”

    萧远山道:“嘿嘿岂有不探查明白之理?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将他一掌打死岂不是便宜他了。叶二娘且慢!”

    他见叶二娘扶着虚竹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跟你生下这孩子是谁你若不说我可要说出来了。我在少林寺中隐伏三十年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去?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要我一五一十的当众说出来么?”

    叶二娘转身过来向萧远山奔近几步跪倒在地说道:“萧老英雄请你大仁大义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我孩儿和你公有八拜之交结为金兰兄弟他……他……他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名声这般的身份地……年纪又这么大了你要打要杀只对付我可别……可别去难为他。”

    群雄先听萧远山说道虚竹之父乃是个“有道高僧”此刻又听叶二娘说他武林中声誉甚隆地位甚高几件事一凑合难道此人竟是少林寺中一位辈份甚高的僧人?各人眼光不免便向少林寺一干白飘飘的老僧射子过去。

    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虚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脸上充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毛病为?过了好半天纷扰中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叶二娘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上。”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豪内咎于内吗?”

    众人突然听到他说出“慕容博”三字又都是一惊。群雄大都知道慕容公子的父亲单名一个“博”字听说此人已然逝世怎么玄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来?难道假报音讯的便是慕容博?各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但见他双目所注却是坐在大树底下的灰衣僧人。

    那灰衣僧人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方丈大师你眼光好生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脸来。

    慕容复惊喜交集叫道:“爹爹你……你没有……没有死?”随即心头涌起无数疑窦:那日父亲逝世自己不止一次试过他心停气绝亲手入殓安葬怎么又能复活?那自然他是以神功闭气假死。但为什么要装假死?为什么连亲生儿子也要瞒过?

    玄慈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父子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是慕容博。萧峰心头更涌出一个念头:“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实是慕容博而不是玄慈。”

    慕容复听了玄慈这番话立即明白:“爹爹假传讯息是要挑起宋辽武人的大斗我大燕便可从中取利。事后玄慈不免要向我爹爹质问。我爹爹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玄慈方丈的性格只须自己一死玄慈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随即又想深一层:“是了。我爹爹既死慕容氏声名无恙我仍可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慕容氏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其是我年岁尚幼倘若复知爹爹乃是假死难免露出马脚因此索性连我也瞒过了。”想到父亲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兴复固燕不惜舍弃一切更觉自己肩负之重。

    玄慈缓缓地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今日听到你对令郎劝导的言语才知你姑苏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谋者大。那么你假传音讯的用意也就明白不过了。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我无辜的性命么?”

    慕容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玄慈脸有悲悯之色说道:“我玄悲师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苏来向你请问此事想来他言语之中得罪了你。他又在贵府见到了若干蛛丝马迹猜到了你造反的意图因此你要杀他灭口。却为什么你隐忍多年直至他前赴大理这才下手?嗯你想挑起在理段和少林派的纷争料想你向我玄悲师弟偷袭之时使的是段氏一阳指只是你一阳指所学不精奈何不了他终于还是用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本领害死了我玄悲师弟。”

    慕容博嘿嘿一笑身子微侧一拳打向身旁大树喀喇喇两声树上两根粗大的树枝落了下来。他打的是树干竟将距他拳处丈许的两根树枝震落实是神功非凡。

    少林寺中十余名老僧齐声叫道:“韦陀杵!”声音中充满了惊骇之意。

    玄慈点头道:“你在敝寺这许多年居然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韦陀杵’神功也练成了。但河南伏牛派那招‘天灵千裂’以你的身份武功想来还不屑花功夫去练。你杀柯百岁柯施主使的才真正是家传功夫却不知又为了什么?”

    慕容博阴恻恻的一笑说道:“老方丈精明无比足不出山门江湖上诸般情事却了如指掌令人好生钦佩。这件事倒要请你猜上一……”话未说完突然两人齐声怒吼向他急扑过去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和他的师侄过彦之。慕容博袍袖一拂崔过两人摔出数丈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在这霎眼之间竟已被他分别以“袖中指”点中了穴道。

    玄慈道:“那柯施主家财豪富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嗯你招兵买马积财贮粮看中了柯施主的家产想将他收为己用柯施主不允说不定还想禀报官府。”

    慕容博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竖说道:“老方丈了不起不了起!只可惜你明察秋毫之际却不见舆薪。在下与这位萧兄躲在贵寺这么多年你竟一无所知。

    玄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是艰难无比。”

    慕容博道:“老方丈念在昔年你我相交多年的故人之谊我一切直言相告。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

    玄慈道:“以萧峰萧施主的为人丐帮马大元副帮主、马夫人、白世镜长老三位料想不会是他杀害的不知是慕容老施主呢还是萧老施主下的手?”

    萧远山道:“马大元是他妻子和白世镜合谋所害死白世镜是我杀的。其间过节大理段王爷亲眼目睹、亲闻所闻方丈欲知详情待会请问段王爷便是。”

    萧峰踏上两步指着慕容博喝道:“慕容老贼你这罪魁祸上来领死吧!”

    慕容博一声长笑纵身而起疾向山下窜去。萧远山和萧峰齐喝:“追!”分从左右追上山去。这三人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晃眼之间便已去得老远。慕容复叫道:“爹爹爹爹!”跟着也追上山。他轻功也甚是了得但比之前面三人却显得不如了。但见慕容博、萧远山、萧峰一前二后三人竟向少林奔奔去。一条灰影两条黑影霎时间都隐没有少林寺的黄墙碧瓦之间。

    群雄都大为诧异均想:“慕容博和萧远山的武功难分上下两人都再加上个儿子慕容氏便决非敌手。怎么慕容博不向山下逃窜反而进了少林寺去?”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以及一十八名契丹武士都想上山分别相助主人刚一移动脚步只听得玄寂喝道:“结阵拦住!”百余名少林僧齐声应诺一列列排在当路或横禅杖或挺戒刀不令众人上前。玄寂厉声说道:“我少林寺乃佛门善地非私相殴斗之场。众位施主请勿擅自。”

    邓百川等见了少林僧这等声势知道无论如何冲不过去虽然心悬主人也只得停步。包不同道:“不错不错!少林寺乃佛门善地……”他向来出口便“非也非也!”这次居然改作“不错不错!”识得他的人都觉诧异却听他接下去说道:“…乃是专养私生子的善地。”

    他此言一出数百道愤怒的目光都向他射了过来。包不同胆大包天明知少林僧中高手极多不论那一个玄字辈的高僧自己都不是对手但他要说便说素来没什么忌惮。数百名少要对他怒目而视。他便也怒目反视眼睛霎也也霎。玄慈朗声说道:“老衲犯了佛门大戒有伤鹳林清誉。玄寂师弟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玄寂道:“这个……师兄……”玄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来任何门派帮会宗族寺院都难免有不肖弟子。清名令誉之保全不在求永远无人犯规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不稍假借。执法僧将虚竹杖责一百三十棍一百棍罚他自己过犯三十棍乃他甘愿代业师所受。”

    执法僧眼望玄寂。玄寂点了点间。虚竹已然跪下受杖。执法僧当即举起刑杖一棍棍的向虚竹背上、臀上打去只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叶二娘心下痛惜但他素惧玄慈威严不敢代为求情。

    好容易一百三十棍打完虚竹不运内力抗御已痛得无法站立。玄慈道:“自此刻起你破门还俗不再是少林寺的僧侣了。”虚竹垂泪道:“是!”

    玄慈又道:“玄慈犯了淫戒与虚竹同罪。身为方丈罪刑加倍。执法僧重重责打玄慈二百棍。少林寺清誉攸关不得循私舞弊。”说着跪伏在地遥遥对着少林寺大雄宝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群雄面面相觑少林寺方丈当众受刑那当真是骇然听闻、大违物事之事。

    玄寂道:“师兄你……”玄慈厉声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玄寂含泪道:“是!执法僧用刑。”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随即站直身子举起刑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给旁人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方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棍棍打将下去拍拍有声片刻间便将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血溅僧侣。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着杖责之数都是垂头低眉默默念佛。

    普渡寺道清大师突然说道:“玄寂师兄贵寺尊重佛门戒律方丈一体受刑贫僧好生钦佩。只是玄慈师兄年纪老迈他又不肯运功护身这二百棍却是经受不起。贫僧冒昧且说个情现下已打了八十杖余下之数暂且记下。”

    群雄中许多人都叫了起来道:“正是正是咱们也来讨个情。”

    玄寂尚未回答玄慈朗声说道:“多谢众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方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叶二娘哭叫:“此事须怪不得方丈都是我不好!是我受人之欺故意去引诱方丈。这……这……余下的棍子由我来受吧!”一面哭叫一百奔将前去要伏在玄慈身上代他受杖。玄慈左手一指点出嗤的一声轻响已封住了她穴道微笑道:“痴人你又非佛门女尼勘不破爱欲何罪之有?”叶二娘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只得泪水簌簌而下。

    玄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血流得满地玄慈勉提真气护心以免痛得昏晕过去。两名执法僧将刑杖一竖向玄寂道:“禀报座玄慈方丈受杖完毕。”玄寂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玄慈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叶二娘虚点一指想解开她穴道不料重伤之余真气难以凝聚这一指间乐生效。虚竹见状忙即给母亲解开了穴道。玄慈向二人招了招手叶二娘和虚竹走到他身旁。虚竹心下踌躇不知该叫“爹爹”还是该叫“方丈”。

    玄慈伸出手右的抓住叶二娘的手腕左手抓住虚竹说道:“过去二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母子二人自知身犯大戒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日却能一举解脱从此更无挂恐惧方得安乐。”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祥和微笑。

    叶二娘和虚竹都不敢动不知他还有什么话说却觉得他手掌越来越冷。叶二娘大吃一惊伸手探他鼻息竟然早已气绝而死变色叫道:“你……你……怎么舍我而去了?”突然一跃丈余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掉在玄慈身边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

    虚竹叫道:“娘娘!你……你……不可……”伸手扶起母亲只见一柄匕插在她心口只露出个刀柄眼见是不活了。虚竹急忙点她伤口四周的穴道又以真气运到玄慈方丈体内手忙脚乱欲待同时坏救活两人。

    薛慕华奔过来相助但见二人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劝道:“师叔节哀。两位老人家是不能救的了。”

    虚竹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北冥真气父母两人却哪里有半点动静?虚竹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二十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今日刚找到生父生母但不到一个时辰便即双双惨亡。

    众雄初闻虚竹之父竟是少林寺方丈玄慈人人均觉他不守清规大有鄙夷之意待见他坦然当众受刑以维少林寺的清誉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都想他受此重刑也可抵偿一时失足了。万不料他受刑之后随即自绝经脉。本来一死之后一了百了他既早萌死志这二百杖之辱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维护少林寺的清誉然后再死实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群雄心敬他的为人不少人走到玄慈的遗体之前躬身下拜。

    南海鳄神道:“二姊你人也死了岳老三不跟你争这排名啦你算老二便了。”这些年来他说什么也要和叶二娘一争雄长想在武功上胜过她而居“天下第二恶人”之位此刻竟肯退让实是大大不易只因他既伤痛叶二娘之死又敬佩她的义烈。

第四十三章 王霸雄图 血海深恨 尽归尘土

    丐帮群丐一团高兴的赶来少林寺雄心勃勃只盼凭着帮主深不可测的武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丐帮从此压倒少林派为中原武林的领袖。哪知庄帮主拜丁春秋为师于前为萧峰踢断双脚于后人人意兴索然面目无光。

    吴长老大声道:“众位兄弟咱们还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想讨残羹冷饭不成?这就下山去吧!”群丐轰然答应纷纷转身下山。

    包不同突然大声道:“且慢且慢!包某有一言要告知丐帮。”陈长老当日在无锡曾与他及风波恶斗过知道此人口中素来没有好话右足在地下一顿厉声道:“姓包的有话便说有屁少放。”包不同伸手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会放臭屁的化子你帮中可有一个名叫易大彪的老化子?”

    陈长老听他说到易大彪登时便留上了神问道:“有便怎样?没有又怎样?”包不同道:“我是在跟一个会放屁的叫化子说话你搭上口来是不是自己承认放臭屁?”陈长老牵挂本帮大事哪耐烦跟他这等无关重要的口舌之争说道:“我问你易大彪怎么了?他是本帮的弟子派到西夏公干阁下可有他的讯息么?”包不同道:“我正要跟你说一件西夏国的大事只不过易大彪却早已见阎王去啦!”陈长老道:“此话当真?请问西夏国有什么大事?”包不同道:“你骂我说话如同放屁这回儿我可不想放屁了?”

    陈长老只气得白须飘动但心想以大事为重当即哈哈一笑说道:“适才说话得罪了阁下老夫陪罪。”包不同道:“陪罪倒也不必以后你多放屁少说话也就是了。”陈长老一怔心道:“这是什么话?”只是眼下有求于他不愿无谓纠缠微微一笑并不再言。包不同忽然道:“好臭好臭!你这人太不成话。”陈长老道:“什么不成话?”包不同道:“你不开口说话无处出气自然须得另寻宣泄之处了。”陈长老心道:“此人当真难缠。我只说了一句无礼之言他便颠三倒四的说了没完。我只有不出声才是上策否则他始终言不及义说不上正题。”当下又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杠那你错之极矣!”陈长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没开怎能与阁下抬杠?”包不同道:“你没说话只放臭屁自然不用开口。”陈长老皱起眉头说道:“取笑了。”

    包不同见他一味退让自己已占足了上风便道:“你既然开口说话那便不是和我抬杠了。我跟你说了吧。几个月之前我随着咱们公子、邓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凉道上的一座树林之中见到一群叫化子一个个尸横就地有的身异处有的腹破肠流可怜啊!可怜。这些人背上都负了布袋或三只或四只或六只焉!”陈长老道:想必都是敝帮的兄弟了”包不同道:“我见到这群老兄之时他们都已死去多时那时候啊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汤没有上了望乡台没有也不知在十殿阎王的哪一殿受审。他们既不能说话我自也不便请教他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何帮何派因何而死。否则他们变成了鬼她都会骂我一声‘有话便说有屁少放!’岂不冤哉枉也?”

    陈长老听到涉及本帮兄弟多人的死讯自是十分关心既不敢默不作声更不敢出言顶撞只得道:“包兄说得是!”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姓包的生平最瞧不起随声附和之人你口中说道‘包兄说的是’心里却在破口骂我‘直娘贼乌龟王八蛋’这便叫做‘腹诽’此是星宿一派无耻之徒的行径。至于男子汉大丈夫是则是非则非旁人有旁人的见地自己有自己的主张‘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特立独行矫矫不群这才是英雄好汉!”

    他又将陈长老教训了一顿这才说道:“其中却有一位老兄受伤未死那时虽然未死却她也去死不远了。他自称名叫易大彪他从西夏国而来揭了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事关重大于是交给了我们托我们交给贵帮长老。”

    宋长老心想:“陈兄弟在言语中已得罪了此人还是由我出面较好。”当即上前深深一揖说道:“包先生仗义传讯敝上下均感大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未必贵帮上下都感我的大德。”宋长老一征道:“包先生此话从何说起?”包不同指着游坦之道:“贵帮帮主就非但不承我情心中反而将我恨到了极处!”宋陈二长老齐声道:“那是什么缘故?要请包先生指教。”

    包不同道:“那易大彪临死之前说道他们这伙人都是贵帮庄帮主派人害死的只因他们不服这个这庄的小子做帮主因此这小子派人追杀唉可怜啊可怜。易大彪请我们传言要吴长老和各位长老千万小心提防。”

    包不同一出此言群丐登时耸动。吴长老快步走到游坦之身前厉声喝问:“此话是真是假?”

    游坦之自被萧峰踢断双腿一直坐在地下不言不语潜运内力止痛突然听包不同揭露当时秘密不由得甚是惶恐又听吴长老厉声质问叫道:“是全……全冠清叫我下的号令这不……不关我事。”

    宋长老不愿当着群雄面前自暴本帮之丑狠狠向全冠清瞪了瞪心道:“帮内的账慢慢再算不迟。”向包不同道:“易大彪兄弟交付先生的榜文不知先生是否带在身边。”包不同回头道:“没有!”宋长老脸色微变心想你说了半天仍是不肯将榜文交出岂不是找人消遣?包不同深深一揖说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着便转身走开。

    吴长老急道:“那张西夏国的榜文阁下如何不肯转交?”包不同道:“这可奇了!你怎知易大彪是将榜文交在我手中?何以竟用‘转交’二字?难道你当日是亲眼瞧见么?”

    宋长老强忍怒气说道:“包兄适才明明言道敝帮的易大彪兄弟从西夏国而来揭了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请包兄交给敝帮长老。这番话此间许多英雄好汉人人听见包兄怎地忽然又转了口?”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没这样说过。”他见宋长老脸上变色又道:“素闻丐帮诸位长老都是铁铮铮的好汉子怎地竟敢在天下英毫之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那岂不是将诸位长老的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么?”

    宋陈吴三长老互相瞧一眼脸色都十分难看一时打不定主意立时便跟他翻脸动手呢还是再忍一时。陈长老道:“阁下既要如此说咱们也无计可施好在是非有公论单凭口舌之利而强辞夺理终究无用。”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说单凭口舌之利终究无用为什么当年苏秦凭一张利嘴而佩六国相印?为什么张仪以口舌之利施连横之计终于助秦并吞六国?”宋长老听他越扯越远只有苦笑说道:“包先生若是生于战国之际早已越苏张身佩七国、八国的相印了。”

    包不同道:“你这是讥讽我生不逢辰、命运太糟么?好姓包的今后若有三长两短头痛烧、腰酸足麻、喷嚏咳嗽一切惟你是问。”

    陈长老怫然道:“包兄到底意欲如何便即爽爽快快的示下。”

    包不同道:“嗯你倒性急得很。陈长老那日在无锡杏子林里你跟我风四弟较量武艺你手中提一只大布袋大布袋里有一只大蝎子大蝎子尾巴上有一根大毒刺大毒刺刺在人身上会起一个大毒泡大毒泡会送了对方的小性命是也不是?”陈长老心道:“明明一句话便可说清楚了他偏偏要什么大、什么小的里唆一大套。”便道:“正是。”

    包不同道:“很好我跟你打个赌我赢了我立刻将易老化子从西夏国带来的讯息告知于你。若是我赢你便将那只大布袋、大布袋中的大蝎子以及装那消解蝎毒之药的小瓶子一古脑儿的输了给我。你赌不赌?”陈长老道:“包兄要赌什么?”包不同道:“贵帮宋长老向我载赃诬陷硬指我曾说什么贵帮的易在彪揭了西夏国王的榜文请我转交给贵帮长老。其实我的的确确没说过咱二人便来赌一赌。倘若我确是说过的那是你赢了。倘若我当真没说过那么是我赢了。

    陈长老向宋吴二老瞧了一眼二人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里数千人都是见证不论凭他如何狡辩终究是难以抵赖。跟他赌了!”陈长老道:“好在下跟包兄赌了!但不知包兄如何证明谁输谁赢?是否要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公众人出来秉公判断?”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说要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公证人出来秉公判断就算推举十位八位吧难道除了这十余位之外其余千百位英雄好汉就德不高、望不重了?既然德不高、望不重那么就是卑鄙下流的无名小卒了?如此侮慢当世英雄你丐帮忒也无礼。”

    陈长老道:“包兄取笑了在下决无此意。然则以包兄所见该当如何?”

    包不同道:“是非曲直一言而决待在下给你剖析剖析。拿来!”这“拿来”两字一出口便即伸出手去。陈长老道:“什么?”包不同道:“布袋、蝎子、解药!”陈长老道:“包兄尚未证明何以就算赢了?”包不同道:“只怕你输了以后抵赖不给。”

    陈长老哈哈一笑道:“小小毒物何足道哉?包兄既要在下立即奉上又何必赌什么输赢?”说着除下背上一只布袋从情不取出一个瓷瓶递将过去。

    包不同老实不客气地便接了过来打开布袋之口向里一张只见袋中竟有七八只花斑大蝎忙合上了袋口合道:“现下我给你瞧一瞧证据为什么是我赢了是你输了。”一面说一百解开长袍的衣带抖一抖衣袖提一提袋角叫众人看到他身边除了几块银了、火刀、火石之外更无别物。宋陈吴三长老兀自不明他其意何居脸上神色茫然。包不同道:“二哥你将榜文拿在手中给他们瞧上一瞧。”

    公冶乾一直挂念幕容博父子的安危但眼见无法闯过少林群僧的罗汉大阵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当下取出榜文提在手中。群雄向榜文瞧去但见一张大黄纸上盖着朱砂大印写满密密麻麻的外国文字虽然难辨真伪看模样似乎并非赝物。

    包不同道:“我先前说贵帮的易大彪将一张榜文交给了我们请我们交给贵帮长老。是也不是?”宋陈吴三长老忽又自承其事。喜道:“正是。”包不同道:“但宋长老却硬指我曾说贵帮的易大彪将一张榜文交给了我请我交给贵帮长老。是不是?”三长老齐道:“是那又有什么说错了?”

    包不同摇头道:“错矣错矣!错之极矣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矣!差之厘毫谬以千里矣!我说的是我们宋长老说的是‘我’。夫‘我们’者我们姑苏慕容氏这伙人也其中有慕容公子、有邓大哥、公冶二哥、风四弟有包不同还有一位王姑娘。至于‘我’者只是包不同孤家寡人一条‘非也非也’的光棍是也。众位英雄瞧上一瞧王姑娘花容月貌是个大闺女和我‘非也非也’包不同包老三大不相同岂能混为一谈?”

    宋陈吴三长老面面相觑万不料他咬文嚼字专从“我”与“我们”之间的差异上大做章。

    只听包不同又道:“这张榜文是易大彪交在我公冶二哥手中的。我向贵帮报讯是慕容公子定下的主意。我说‘我们’那是不错的。若是说‘我’那可就与真相不符了。在下不懂西夏文字去接这张榜文来干什么?在下在无锡城外曾栽在贵帮手中吃过一个大大的败仗就处东来找贵帮报仇这报讯却总是不报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接西夏榜文向贵帮报讯都是‘我们’姑苏慕容氏一伙人却不是‘我’包不同独个儿!”他转头向公冶乾道:“二哥是他们输了将榜文收起来吧。”

    陈长老心道:“你大兜圈子说来说去还是忘不了那日无锡城外一战落败的耻辱。”当下拱手道:“当日包兄赤手空拳与敝帮奚长老一条六十斤重的钢杖相斗包兄已大占胜算。敝帮眼见不敌结那‘打……打……’那个阵法还是奈何不了包兄。当时在做敝帮帮主的乔峰以生力军上阵与包兄酣斗良久这才勉强胜了包兄半招。当时包兄放言高歌飘然而去斗是斗得高明去也去得潇洒敝帮上下事后说起哪一个不是津津乐道心中钦佩?包兄怎么自谦如此反说是败在敝帮手中?决无此事决无此事。那萧峰和敝帮早已没有瓜葛甚至可说已是咱们的公敌。”

    他却不知包不同东拉西扯其志只在他最后一句话既不是为了当日无锡杏子林中一败之辱更不是为了他那“有话便说有屁少放”这八个字包不同立即打蛇随棍上说道:“既然如此再好也没有了。你就率领贵帮兄弟咱们同仇敌忾去将萧峰寻厮擒了下来。那时我们念在好朋友的份上自会将榜文双手奉上。老兄倘若不识榜文中希奇古怪的文字我公冶二哥索性人情做到底从头至尾、源源本本的译解明白你道如此?”

    陈长老瞧瞧宋长老望望吴长老一时拿不定主意。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原当如此更有何疑?”

    众人齐向声音来处瞧去见说话之人是“十方秀才”全冠清。他这时已升为九袋长老只听他继续道:“辽国乃我大宋死仇大敌。这萧峰之父萧远山自称在少林寺潜居三十年尽得少林派武学秘藉。今日大伙儿若不齐心合力将他除去他回到辽国之后广传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再来进攻大宋咱们炎黄子孙个个要做亡国奴了。”

    群雄都觉这话甚是有理只是玄慈圆寂、庄聚贤断脚少林派和丐帮这中原武林两大支柱都变成了群龙无没有人主持大局。

    全冠清道:“便请少林寺玄字辈三位高僧与丐帮宋陈吴三位长老共同号施令大伙儿齐听差遣。先杀了萧远山、萧峰父子除去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其余善后事宜不妨慢慢从长计议。”他见游坦之身败名裂自己在帮中失了大靠山杀易大彪等人之事又已泄漏心下甚是惶惧急欲另兴风波以为卸罪脱身之计。他虽是丐帮四长老之一但此刻已不敢与宋陈吴三长老并肩。

    群雄登时纷纷呼叫:“这话说的是请三高僧、三长老令。”“此事关及天下安危六位前辈当仁不让义不容辞。”“咱位同遵号令、扑杀这两条番狗!”霎时间千百人乒乒乓乓的拔出兵刃更有人便要向一十八名契丹武士攻杀过去。

    余婆叫道:“众位契丹兄弟请过来说话。”那十八名契丹武士不知余婆用意何居却不过去各人挺刀在手并肩而立明知寡不敌众。却也要决一死战。余婆叫道:“灵鹫八部将这十八位朋友护住了。”八部诸女奔将前去站在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诸洞主、岛主翼卫在旁。星宿派门人急欲在新主人前立功帮着摇旗呐喊这一来声势倒也甚盛。

    余婆躬身向虚竹道:“主人这十八名武士乃主人义兄的下属若在主人眼前让人乱刀分尸大折灵鹫宫的威风。咱位且行将他们看管敬候主人落。”

    虚竹心伤父母之亡也想不出什么主意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我灵鹫宫与少林派是友非敌大伙不可伤了和气更不得斗殴残杀。”

    玄寂见了灵鹫宫这等声势情知大是劲敌听虚竹这么说便道:“这十八名契丹武士杀与不杀无关大局冲着虚竹先生的脸面暂且搁下。虚竹先生咱们擒杀萧峰、你相助何方?”

    虚竹踌躇道:“少林派是我出身之地萧峰是我义兄一者于我有恩一者于我有义。我……我……我只好两不相助。只不过……只不过……师叔祖我劝你放我萧大哥去吧我劝他不来攻打大宋便是。”

    玄寂心道:“你枉自武功高强又为一派之主说出话来却似三岁小儿一般。”说道:“‘师叔祖’三字虚竹先生此后再也休提。”虚竹道:“是是我这可忘了。”

    玄寂道:“灵鹫宫既然两不相助少林派与贵派那便是友非敌双方不得伤了和气。”转头向丐帮三长老道:“三位长老咱们刘到敝寺去瞧瞧动静如何?”宋陈吴三长老齐道:“甚好甚好!丐帮众兄弟同赴少林寺去!”

    当下少林僧领先丐帮与中原群雄齐声喊冲向山上。

    邓百川喜道:“三弟真有你的这一番说辞竟替主公和公子拉到了这么多的得力帮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耽搁了这么久不知主公和公子是祸是福胜负如何。”

    王语嫣急道:“快走!别‘非也非也’的了。”一面说一面提步急奔忽见段誉眼随在旁问道:“段公子你又要助你义兄、跟我表哥为难么?”言辞中大有不满之意。适才慕容复横剑自尽险些身亡全系因败在段誉和萧峰二人手下羞愤难当之故王语嫣忆起此事对段誉大是恚怒。

    段誉一怔停了脚步。他自和王语嫣相识起来对他千依百顺为了她赴危蹈险全不顾一己生死可从未见过她对自己如此神色不善一时惊慌失措心乱如麻隔了半晌才道:“我……我并不想和慕容公子为难……”抬起头来时只见身旁群雄纷纷奔跃而过王语嫣和邓百川等众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又是一呆心道:“王姑娘既已见疑我又何必上去自讨没趣?”但转念又想:“这千百人蜂涌而前对萧大哥群相围攻他处境实是凶险无比。虚竹二哥已言明两不相助我若不竭手援手金兰结义之情何在?纵使王姑娘见怪却也顾不得了。”于是跟随群豪奔上山去。

    其时段正游见到段延庆的目光正冷冷向自己射来当即手握剑柄运气待敌。大理群豪也均全神戒备于段誉匆匆走开都未在意。

    段誉到得少林寺前径自闯进山门。少林寺占地甚广前殿后舍也不知有几千百间但见一众僧侣与中原群豪在各处殿堂中转来转去吆喝呐喊找寻萧远山父子和慕容博父子的所在。更有许多人跃上屋顶登高望四下里扰攘纷纭乱成一团。众人穿房入舍奔行来去人人都在询问:“在哪里?见到了没有?”少林寺庄严古刹霎时间变作了乱墟闹市一般。

    段誉乱起了一阵突见两个胡僧快步从侧门闪了出来东张西望闪缩而行。段誉心念一动:“这两个胡僧不是少林僧他们鬼鬼崇崇的干什么?”好奇心起当下展开“凌波微处”轻功悄没声跟在两名胡僧之后向寺旁树林中奔去。沿着一条林间小径径向西北转了几个弯眼前突然开朗只听得水声淙淙山溪旁耸立着一座楼阁楼旁一块匾额写着“藏经阁”三字。段誉心想:“少林寺藏经阁名闻天下却原来建立此处。是了这楼阁临水而筑远离其他房舍那是唯恐寺中失火毁了珍贵无经的经典。”

    见两名胡僧矮了身子慢慢欺近藏经阁段誉便也跟随而前突见两名中年僧人闪将出来齐声咳嗽说道:“两位到这里有何贵干?”一名胡僧道:“我师兄久慕少林寺藏经阁之名特来观光。”说话的正是波罗星。他和师兄哲罗见寺中大乱便想乘火打劫到藏经阁来盗经。

    一名少林僧道:“大师请留步本寺藏经重地外人请勿擅入。”说话之间又有四名僧人手执禅仗拦在门口。哲罗星和波罗星相互瞧一眼知所谋谋成只得废然而退。

    段誉跟着转身正想去找萧峰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阁中高处传了出来:“你见到他们向何方而去?”认得是玄寂的口音。另一人道:“我们四个守在这里那灰衣僧闯了进来出手便点了我们的昏睡穴师伯救醒我时那灰衣僧已不知去向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此处窗房破损想必是到了后山。”玄寂道:“不错。”那老僧道:“但不知他们是否盗了阁中的经书。”玄寂道:“这二人在本寺潜伏数十年咱们上下僧众混混噩噩一无所觉可算是无能。他们若在盗经数十年来哪一日不可盗何待今日?”那老僧道:“师兄说的是。”二僧齐声长叹。

    段誉心想他们在说少林寺的丢脸之事不可偷听其实玄寂等僧说话声甚低只因段誉内力深厚这才听闻。段誉慢慢走开寻思:“他们说录大哥到了后山我这就去瞧瞧。”

    少室后山地势险峻林密路陡段誉走出数里已不再听到下面寺中的嘈杂之声空山寂寂唯有树间鸟雀鸣声。山间林中阳光不到颇有寒意。段誉心道:“萧大哥父子一到此处脱身就甚容易群雄难再围攻。”欣尉之下突然想到王语嫣怨怒的神色心头大震:“倘若大哥已将慕容公子打死了那……那便如何是好?”背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道:“慕容公子若死王姑娘伤心欲绝一生都要郁郁寡欢了。”

    他迷迷惘惘的在密林中信步慢行一忽儿想到慕容复一忽儿想到萧大哥一忽儿想到爹、妈妈和伯父但想得最多的还是王语嫣尤其是她适才那恚怒怨怼的神色。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左随风飘来几句诵经念佛之声:“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声音祥和浑厚却是从来没听说过的。段誉心道:“原来此处有个和尚不妨去问问他有没见到萧大哥。”当即循声走去。

    转过一片竹林忽见林间一块草坪上聚集着不少人。一个身穿敝旧青袍的僧人背向坐在石上诵经之声便自他口出他面前坐着多人其中有萧远山、萧峰父子、慕容博、慕容复父子不久前在藏经阁前见到的胡僧哲罗星、波罗星以及来自别寺的几位高僧、少林寺好几位玄字辈高僧也都坐在地下双手合什垂低眉恭恭敬敬的听法。四五丈外站着一人却是吐番国师鸠摩智脸露讥嘲之色显得心中不服。

    段誉出身于佛国自幼跟随高僧研习佛法于佛经义理颇有会心只是大理国佛法自南方传来近于小乘非少林寺的禅宗一派所学颇有不同听那老僧所学偈语虽似浅显却含至理寻思;“瞧这位高僧的服色乃是少林寺中僧侣而且职司极低只不过是烧茶扫地的杂役怎地少林寺的高僧和萧大哥他们都听他讲经说法?”

    他慢慢绕将过去要瞧瞧那高僧何等容貌究竟是何许人物。但要看到那僧人正面须得走到萧峰等人身后他不敢惊动诸人放轻脚步远远兜了个圈了斜身缩足正在走近鸠摩智身畔时突见鸠摩智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段誉也以笑容相披。

    突然之间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当胸射来。段誉叫声:“啊哟!”欲施六脉神剑抵御已然不及只觉胸口一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念到:“阿弥陀佛!”便已人事不知了。

    慕容博被玄慈揭破本来面目又说穿当日假传讯息酿成雁门关祸变之人便即是他情知不但萧氏父子欲得己而甘心且亦不容于中原豪雄当即飞身向少林寺中奔去。少林寺房舍众多自己熟悉地形不论在哪里一藏萧氏父子都不容易找到。但萧远山和萧峰二人恨之切骨如影随形般跟踪而赤。萧远山和他年纪相当功力相若慕容博既先奔了片刻萧远山便难追及。萧峰却正当壮年武功精力俱是登峰造极之时力疾赶之下当慕容博奔到少林寺山门口时萧峰于数丈外一掌拍出掌力已及后背。

    慕容博回掌一挡全身一震手臂隐隐酸麻不禁大吃一惊:“这契丹小狗功力如此厉害!”一侧身便即闪进了山门。

    萧峰哪容他脱手抢步急赶。只是慕容博既入寺中到处回廊殿堂萧峰掌力虽强却已拍不到他。三人一前二后片刻间便已奔到了藏经阁中。

    慕容博破窗而入一出手便点了守阁四僧的昏睡穴转过身来冷笑道:“萧远山是你父子二人齐上呢还是咱二老单打独斗拚个死活?”萧远山拦在阁门说道:“孩儿你挡着窗口别让他走了。”萧峰道:“是!”闪身窗前横掌当胸父子二人合围眼看慕容博再难脱身。萧远山道:“你我之间的深仇大怨不死不解。这不是较量武艺高下自然我父了联手齐上取你性命。”

    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一个人来正是鸠摩智。他向慕容博合什一礼说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来翻先生隐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慕容博抱拳还礼笑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大师挂念实深渐愧。”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日小僧与先生邂逅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一旦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是铭感于心。”

    慕容博笑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向萧氏父子道:“萧老便、萧大侠这位鸠摩智神僧乃吐蕃国大轮明王佛法渊深武功更远胜在下可说当世罕有其比。”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了一眼均想:“这蕃僧虽然未必能强于慕容博但也必甚为了得他与慕容博渊源如此之深自然要相助于他此战胜败倒是难说了。”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廖赞。当年小僧听先生论及剑法以大理国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下诸剑第一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小僧得悉先生噩耗便前赴大理国天龙寺欲求六脉神剑剑谱焚色于先生墓前已报知己。不料天龙寺枯荣大僧狡诈多智竟在紧要关头将剑谱以内力焚毁。小僧虽存季札挂剑之念却不克完愿抱撼良深。”

    慕容博道:“大师只存此念在下已不胜感激何况段氏六脉神剑尚存人间适才大理段公子与犬子相斗剑气纵横天下第一剑之言名不虚传。”

    便在此时人影一晃藏经阁中又多了一人正是慕容复。他落后数步一到寺中便失了父亲和萧峰父了的踪迹待得寻到藏经阁中反被鸠摩智赶在头里。他刚好听得父亲说起段誉以六脉神剑胜过自己之事不禁羞惭无地。

    慕容博又道:“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大师以为如何?”

    鸠摩智道:“忝在知己焉能袖手?”

    萧峰见慕容复赶到变成对方三人而己方只有二人慕容复虽然稍弱却也未可小觑只怕非但杀慕容复不得自己父子反要毕命于藏经阁中。但他胆气豪勇浑不以身处逆境为意大声喝道:“今日之事不判生死决不罢休。接招吧!”呼的一掌便向慕容博急拍过去。慕容博左手一指凝运功力要将他掌力化去。喀喇喇一声响左二座书架木片纷飞断成数截架上经书塌将下来。萧峰这一掌劲力雄浑慕容博虽然将之拂开却未得消解只是将掌力转移方位击上了书架。

    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南慕容!北乔峰!果然名不虚传!萧兄我有一言你听是不听!”萧远山道:“任凭你如何花言巧语休想叫我不报杀妻深仇。”慕容博道:“你要杀我报仇以今日之势只怕未必能够。我方三人敌你父子二人请问是谁多占胜面?”萧远山道:“当然是你多占胜面。大丈夫寡不敌众又不何惧?”慕容博道:“萧氏父子英名盖世生平怕过谁来?可是惧谁不惧今日要想杀我却也甚难。我跟你做一桩买卖我让你得逆报仇之愿但你父子却须答允我一件事。”

    萧远山、萧峰均觉诧异:“这老贼不知又生什么诡计?”

    慕容博道:“只须你父了答允了这件事便可上前杀我报仇。在下束手待毙决不抗拒鸠摩师兄和复儿也不得出手救援。”他此言一出萧峰父子固然大奇鸠摩智和慕容复也是惊骇莫名。慕容复道:“爹爹我众彼寡……”鸠摩智也道:“慕容先生何出此言?小僧但教有一口气在决不容人伸一指加于先生。”慕容博道:“大师高义在下交了这样一位朋友虽死何憾?萧兄在下有一事请教。当年我假传讯息致酿巨祸萧兄可知在下干此无行败德之事其意何在?”

    萧远山怒气填膺戟指骂道:“你本是个卑鄙小人为非作歹幸灾乐祸又何必有什么用意?”踏上一步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

    鸠摩智斜刺里闪至双掌一封波的一声响拳风掌力相互激荡冲将上去屋顶灰尘沙沙而落。这一掌拳相交竟然不分高下两下都暗自钦佩。

    慕容博道:“萧兄暂抑怒气且听在下毕言。慕容博虽然不肖江湖上也总算薄有微名和萧兄素不相识自是无怨无仇。至于少林寺玄慈方丈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我既费尽心力挑拨生事要双方斗个两败俱伤以常理度之自当在重大理由。”

    萧远山双目中欲喷出火来喝道:“什么重大原由?你……你说你说!”

    慕容博道:“萧兄你是契丹人。鸠摩智明王是吐蕃国人。他们中土武人都说你们是番邦夷狄并非上国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帮帮主才略武功震烁当世真乃丐帮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杰。可是群丐一知他是契丹异族立刻翻脸不容情非但不认他为帮主而且人人欲杀之而甘心。萧兄你说此事是否公道?”

    萧远山道:“宋辽世仇两国相互攻伐征战已历一百余年。边疆之上宋人辽人相见即杀自来如此。丐帮中人既知我儿是契丹人岂能奉仇为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没有什么不公道。”顿了一顿又道:“玄慈方丈、汪剑通等杀我妻室、下属原非本意。但就算存心如此那也是宋辽之争不足为奇只是你设计陷害却放你不过。”

    慕容博道:“依萧兄之见两国相争攻战杀伐只求破敌制胜克成大功是不是还须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萧远山道:“兵不厌诈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言语作甚?”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萧兄你道我慕容博是哪一国人?”

    萧远山微微一凛道:“你姑苏慕容氏当然是南朝汉人难道还是什么外国人?”玄慈方丈学识渊博先前听得慕容博劝阻慕容复自杀从他几句言语之中便猜知了他的出身来历。萧远山一介契丹武夫不知往昔史事便不明其中情由。

    慕容博摇头道:“萧兄这一下可猜错了。”转头向慕容复道:“孩儿咱们是哪一国人氏?”慕容复道:“咱们慕容氏乃鲜卑族人昔年大燕国威震河朔打下了锦绣江山只可惜敌人凶险狠毒颠覆我邦。”慕容博道:“爹爹给你取名用了一个‘复’字那是何何含义?”慕容复道:“爹爹是命孩儿时刻不忘列祖列宗的遗训须当兴复大燕夺还江山。”慕容博道:“你将大燕国的传国玉玺取出来给萧大侠瞧瞧。”

    慕容复道:“是!”伸手入怀取出一颗黑玉雕成的方印来。那玉印上端雕着一头形态生动的豹子慕容复将印一翻显出印文。鸠摩智见印文雕着“大燕皇帝之宝”六个大字。萧氏父子不识篆文然见那玉玺雕琢精致边角上却颇有破损显是颇历年所多经灾难虽然不明真伪却知大非寻常更不是新制之笺。

    慕容博道:“你将大燕皇帝世系谱表取出来请萧老侠过目。”慕容复道:“是!”将玉玺收放入怀中顺手掏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油布抖出一副黄绢双手提起。

    萧远山等见黄绢上以朱笔书写两种文字右的弯弯曲曲众皆不识想系鲜卑文字。左则是汉字最上端写着:“太祖文明帝讳”其下写道:“烈祖景昭帝讳隽”其下写道:“幽帝讳”。另起一行写道:“世祖武成帝讳垂”其上写道:“烈宗惠帝帝讳宝”其下写道:“开封公讳详”、“赵王讳麟”。绢上其后又写着:“中宗昭武帝讳盛”、“昭文帝讳熙”等等字样皇帝的名讳各有缺笔。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灭国后以后的世系便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年代久远子孙繁衍萧远山、萧峰、鸠摩智三人一时也无心详览。但见那世系上最后一写的是“慕容笔”其上则是“慕容博”。

    鸠摩智道:“原来慕容先生乃大燕王孙失敬失敬!”

    慕容博叹道:“亡国遗民得保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历代祖宗遗训均以兴复为嘱慕容博无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终一无所成。萧兄我鲜卑慕容氏意图光复故国你道该是不该?”

    萧远山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群雄逐鹿中原又有什么该与不该之可言?”

    慕容博道:“照啊!萧兄之言大得我心。慕容氏若要兴复大燕须得有机可乘。想我慕容氏人丁单薄势力微弱重建邦国当真谈何容易?唯一的机缘便是天下大乱四下征战不休。”

    萧远山森然道:“你捏造音讯挑拨是非便在要使宋辽生衅大战一场?”

    慕容博道:“正是倘若宋辽间战争复起大燕便能乘时而动。当年东晋有八王之乱司马氏自相残杀我五胡方能割据中原之地。今日之热亦复如此。”鸠摩智点着道:“不错!倘若宋朝既有外患又生内乱不但慕容先生复国有望我吐国蕃国也能分一杯羹了。”

    萧远山冷哼一声斜睨二人。

    慕容博道:“令郎官居辽国南院大王手握兵符坐镇南京倘若挥军南下尽占南朝黄河以北土地建立赫赫功业则进而自立为王退亦长保富贵。那时顺手将中原群豪聚而歼之如踏蝼蚁昔日被丐帮斥逐的那一口恶气岂非一旦为吐。”

    萧远山道:“你想我儿为你尽力使你能混水摸鱼以遂兴复燕国的野心?”

    慕容博道:“不错其时我慕容氏建一支义旗兵山东为大辽呼应同时吐蕃、西夏、大理三国一时并起咱五国瓜分了大宋亦非难事。我燕国不敢取大辽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国尽当取之于南朝。此事于大辽大大有利萧兄何乐而不为?”他说到这时突然间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灿然的匕一挥手将匕插在身旁几下说道:“兄只须依得在下的倡议便请立即在下性命为夫人报仇在下决不抗拒。”嗤的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肌肤。

    这番话实出萧氏父子意料之外此人在大占优势的局面之下竟肯束手待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常言道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军国大事不厌机诈。倘若慕容先生甘心就死慕氏父子事后却不依先生之言而行先生这……这不是死于轻于鸿毛了么?”

    慕容博道:“萧老侠隐居数十年侠踪少现人间。萧大侠却英名播于天下一言九鼎岂会反悔?萧大侠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少女尚且肯干冒万险孤身而入聚贤庄求医怎能手刃老朽之后而自食诺言?在下筹算之久这正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老朽风烛残年以一命而换万世之基这买卖如何不做?”他脸露微笑凝视萧峰只盼他快些下手。

    萧远山道:“我儿此人这意倒似不假你瞧如何?”

    萧峰道:“不行!”突然拍出一掌击向木几只听得劈拍一声响木几碎成数块匕随而跌落凛然说道:“杀母大仇岂可当作买卖交易?此仇能报便报如不能报则我父子毕命于此便了。这等肮脏之事岂是我萧氏父子所屑为?”

    慕容博仰天大笑朗声说道:“我素闻萧峰萧大侠才略盖世识见非凡殊不知今日一见竟虽个不明大义、徒逞意气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萧峰知他是以言语相激冷冷的道:“萧峰是英雄豪杰也罢是凡夫俗子也罢总不能中你圈套成为手中的杀人之刀。”

    慕容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是大辽国这臣欲只记得父母私仇不思尽忠报国如何对得起大辽?”

    萧峰蹭上一步昂然说到:“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他说到这里想起当日雁门关外宋兵和辽兵相互打草谷的残酷情状越说越响又道:“兵凶战危世间岂有必胜之事?大宋兵多财足只须有一二名将率兵奋战大辽、吐蕃联手未必便能取胜。咱们打一个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欲让你慕容氏来乘机兴复燕国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因而杀人取地、建功立业。”

    忽听得长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

    五人一听都是吃了一惊怎地窗下有人居然并不知觉?而且听此人的说话口气似乎在窗外已久。慕容复喝道:“是谁?”不等对方回答砰的一掌拍出两扇长窗脱钮飞出落倒了阁下。

    只见窗外长廊之上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正在弓身扫地。这僧人年纪不少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慕容复又问:“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那老僧慢慢抬起头来说道:“施主问我躲在这里……有……有多久了?”五人一齐凝视着他只见他眼光茫然全无精神但说话声音正是适才称赞萧峰的口音。

    慕容复道:“不错我问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那老僧屈指计算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歉然之色道:“我……我记不清楚啦不知是四十二年还是四十三年。这位萧老居士最初晚上来看经之时我……我已来了十我年。后来……后来慕容老居士来了前几年那天竺僧波罗星出来盗经。唉你来我去将阁中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为了什么。”

    萧远山大为惊讶心想自己到少林寺来偷研武功。全寺僧人没一个知悉这个老僧又怎会知道?多半他适才在寺外听了自己的言语便在此胡说八道说道:“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那老僧道:“居士全副精神贯注在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鹜自然瞧不见老僧。记得居士第一晚来阁中借阅的是一本‘无相劫指谱’唉!从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萧远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经阁找到一本‘无相劫指谱’知道这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当时喜不自胜此事除了自己之外更无第二人知晓难道这个老僧当时确是在旁亲眼目睹?一时之间只道:“你……你……你……”

    老僧又道:“居士第二次来借阁的是一本‘般若掌法’。当时老僧暗暗汉息知道居士由此入魔愈隐愈深心中不忍在居士惯常取书之处放了一部‘法华经’一部‘杂阿含经’只盼居士能借了去研读参悟。不料居士沉迷于武功于正宗佛法却置之不理将这两部经书撇在一旁找到一册‘伏魔杖法’却欢喜鼓舞而去。唉沉迷苦海不知何日方能回头?”

    萧远山听他随口道来将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经阁中夤夜的作为说得丝豪不错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冒将出来一颗心几乎也停了跳动。

    那老僧慢慢转过头来向慕容博瞧去。慕容博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似自己心中所隐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不由得心中毛周身大不自在。只听那老僧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居士居然是鲜卑族人但在江南侨居已有数代老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风流岂知居士来到藏经阁中将我祖师的微言法语、历代高僧的语录心得一概弃如敝屣挑到一本‘拈花指法’却便如获至宝。昔人买椟还珠贻笑千载。两位居士乃当世高人却也作此愚行。唉于己于人都是有害无益。”

    慕容博心下骇然自己初入藏经阁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籍确然便是‘拈花指法’但当时曾四周详察查明藏经阁里外并无一人怎么这老僧直如亲见?

    只听那老僧又道:“居士之心比之萧居士尤为贪多务得。萧居士所修习的只是如何制少林派现有武慕容居士却将本寺七十二绝技一一囊括以去心数录了副本这才重履藏经阁归还原书。想来这些年之中居士尽心竭力意图融会贯通这七十二绝技说不定已传授于令郎了。”

    他说到这里眼光向慕容复转去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跟着看到鸠摩智这才点头道:“是的!令郎年纪尚轻功力不足无法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原来是传之于一位天竺高僧。大轮明王你错了全然错了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

    鸠摩智从未入过藏经阁对那老僧绝无敬畏之心冷冷的说道:“什么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大师之语不太也危言耸听么?”那老僧道:“不是危言耸听。明王请你将那部易筋经还给我吧。”鸠摩智此时不由得不惊心想:“你怎知我从那铁头人处抢得到‘易筋经’?要我还你哪有这等容易?”口中兀自强硬:“什么‘易筋经’?大师的说话叫人好生难以明白。”

    那老僧道:“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佛门子弟学牙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修习任何武功之间总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学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功夫练得越深自身受伤越重。如果所练的只不过是拳打脚踢、兵刃暗器的外门功夫那也罢了对自身为害甚微只须身子强壮尽自抵御得住……”

    忽听得楼下说话声响跟着楼梯上托、托、托几下轻点**个僧人纵身上阁。当先是少林派两位玄字辈高僧玄生、玄灭其后便是神山上人、道清大师、观尽大师等几位外来高僧跟着是天竺哲罗星、波星星师兄弟其后又是玄字辈的玄垢、玄净两僧。众僧见萧远山父子、慕容博父子、鸠摩智五人都在阁中静听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僧说话均感诧异。这些僧人增是大有修为的高明之士当下也不上前打扰站在一旁且听他说什么。

    那老僧见众僧上来全不理会继续说道:“但如练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罗叶指、般若掌之类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则戾气深入脏腑愈隐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厉害百倍。大轮明王是我佛门弟子精研佛法记诵明辨当世无双但如不存慈悲布施、普渡众生之念虽然典籍淹通妙辩无碍却终不能消解修习这些上乘武功时所钟的戾气。

    群僧只听得几句便觉这老僧所言大含精义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凛然之意。有几人便合什赞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但听他继续说道:“我少林寺建刹千年古往今来唯有达摩祖师一人身兼诸门绝技此后更无一位高僧能并通诸般武功却是何故?七十二绝技的典籍一身在此阁中向来不禁门人弟子翻阅明王可知其理安在?”

    鸠摩智道:“那是宝刹自己的事外人如何得知?”

    玄生、玄灭、玄垢、玄净均想:“这位老僧服色打扮乃是本寺操执杂役的服事僧怎能有如何见识修为?”服事僧虽是少林寺僧人但只剃度而不拜师不传武功、不修禅定、不列“玄、慧、虚、空”的辈份排行除了诵经拜佛之外只作些烧火、种田、洒扫、土木粗活。玄生等都是寺中第一等高僧不识此僧倒也并不希奇只是听他吐属高雅识见卓都不由得暗暗纳罕。

    那老僧续道:“本寺七十二绝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并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练到四五项绝技之后在禅理上的领悟自然而然的会受到障碍。在我少林派那便叫做‘武学障’与别宗别派的‘知见障’道理相同。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于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我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道清大师点头道:“得闻老师父一番言语小僧今日茅塞顿开。”那老僧合什道:“不敢老衲说得不对之处还望众位指教。”群僧一齐合掌道:“请师们更说佛法。”

    鸠摩智寻思:“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被慕容先生盗了出来泄之于外少林僧群僧心下不甘却有无可奈何便派一个老僧在此装神弄鬼想骗得外人不敢练他们的武功。嘿嘿我鸠摩智哪有这容易上当?”

    那老僧又道:“本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为不足却要强自多学上乘武功的但练将下去不是走火入魔便是内伤难愈。本寺玄澄大师一身凡俗的武学修为先辈高僧均许为本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间突然筋脉俱断成为废人那便是如此了。”

    玄生、玄灭二人突然跪倒说道:“大师只有法子救得玄澄师兄一救?”那老僧摇头道:“太迟了不能救了。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拣取武学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于他他始终执迷不悟。现下筋脉既断又如何能够再续?其实五蕴皆空色身受伤从此不能练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开悟实是因祸福。两位大师所见却又不及玄澄大师了。”玄生、玄灭齐道:“是。多谢开示。”

    忽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响声过去更无异状。玄生等均知这是本门“无相劫指”的功夫齐向鸠摩智望去只见他脸上兀然变色却兀自强作微笑。

    原来鸠摩智越听越不服心道:“你说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不能学我不是已经都学会了?怎么又没有筋脉齐断成为废人?”双手拢在衣袖之中暗暗使用“无相劫指”神不知、鬼不觉的向那老僧弹去不料指力甫及那老僧身前三尺之外便似遇上了一层柔软之极却又坚硬之极的屏障嗤嗤几声响指力便散得无形无踪却也并不反弹而回。鸠摩智大吃一惊心道:“这老僧果然有些鬼门道并非大言唬人!”

    那老僧恍如不知只道:“两位请起。老衲在少林寺供诸位大师差遣两位行此大礼如何克当?”玄生、玄灭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轻轻一托身不由己的便站将起来却没见那老僧伸手指袖都是惊异不置心想这般潜运神功心到力至莫非这位老僧竟是菩萨化身否则怎能有如此广大神通、无边佛法?

    那老僧又道:“本寺七十二绝技均分‘体’、‘用’两道‘体’为内力本体‘内’为运用法门。萧居士、慕容居士大轮明王、天竺波罗星师兄本身早具上乘内功来本寺所习的只不过七十二绝技的运用法门谁有损害却一时不显。明王所练的本来是‘逍遥派’的‘小无相功’吧?”

    鸠摩智又是一惊自己偷学逍遥派‘小无相功’从无人知怎么这老僧却瞧了出来?但转念一想随即释然:“虚竹适才跟我相斗使的便是小无相功。多半是虚竹跟他说的何足为奇?”便道:“‘小无相功’虽然源出道家但近日佛门弟子见习者亦多演变之外已集佛道两家之所长。即是贵寺之中亦不乏此道高手。”

    那老僧微现惊奇之色说道:“少林寺中也有人会‘小无相功’?老衲今日还是次听闻。”鸠摩智心道:“你装神弄鬼倒也似模似样。”微微一笑也不加点破。那老僧继续道:“小无相功精微渊深以此为根基本寺的七十二绝技倒也皆可运使只不过细微曲折之处不免有点似是而非罢了。”

    玄生转向向鸠摩智道:“明王自称兼通敝派七十二绝技原来是如何兼通法。”语中带刺芒锋逼人鸠摩智装作没有听见不加置答。

    那老僧又道:“明王若只修习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的使用之法其伤隐伏虽有疾害一时之间还不致危害本元。可是明王此刻‘承泣穴’上色现朱红‘闻香穴’上隐隐有紫气透出‘颊车穴’筋脉颤动种种迹象显示明练过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后又去强练本寺内功秘笈‘易筋经’……”他说到这里微微摇头眼光中大露悲悯惋惜之情。

    鸠摩智数月前在铁头人处夺得“易筋经”知是武学至宝随即静居苦练他识得经上梵文畅晓经义但练来练去始终没半点进境料想上乘内功自非旦夕间所能奏效。少林派‘易筋经’与天龙寺‘六脉神剑’齐名慕容博曾称之为武学中至高无上的两大瑰宝说不定要练上十年八年这才豁然贯通。只是近来练功之时颇感心烦意躁头绪纷纭难以捉摸难道那老僧所说确非虚话果然是“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么?转念又想:“修练内功不成因而走火入魔原是常事但我精通内外武学秘籍岂是常人可比?这老僧大言炎炎我若中了他的诡计鸠摩智一生英名付诸流水了。”

    那老僧见他脸上初现忧色但随即双眉一挺又是满脸刚愎自负的模样显然是将自己的言语当作了耳畔东风轻轻叹了口气向萧远山道:“萧居士你近来小腹上‘梁门’‘太乙’两穴可感到隐隐疼痛么?”萧远山全身一凛道:“神僧明见正是这般。”那老僧又道:“你‘关元穴’上的麻木不仁近来却又如何?”萧远山更是惊讶颤声道:“这麻木处十年前只小指头大一块现下……现下几乎有茶杯口大了。”

    萧峰一听之下知道父亲三处要穴现出这种迹象乃是强练少林绝技所致从他话中听来这征象已困扰他多年始终无法驱除成为一大隐忧当即上前两步双膝跪倒向那老僧拜了下去说道:“神僧既知家父病根还祈慈悲解救。”

    那老僧合什还礼说道:“施主请起。施主宅心仁善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肯以私仇而伤害宋辽军民如此大仁大义不论有何吩咐老衲无有不从。不必多礼。”萧峰大喜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那老僧叹了口气说道:“萧老施主过去杀人甚多颇伤无辜像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实是不该杀的。”

    萧远山是契丹英雄年纪虽老不减犷悍之气听那老僧责备自己朗声道:“老夫自知受伤但已过六旬有子成*人纵然顷刻间便死亦复何憾?神僧要老夫认错悔过却是万万不能。”

    那老僧摇头道:“老衲不敢要老施主放错悔过。只是老施主之伤乃因练少林派武功而起欲觅化解之道便须从佛法中去寻。”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慕容博道:“慕容老施主视死如归自不须老衲饶舌多言。但若老衲点途径令老施主免除了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上每日三次的万针攒刺之苦却又何如?”

    慕容博脸色大变不由得全身微微颤动。他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每日清晨、正午、了夜三时确如万针攒刺痛不可当不论服食何种灵丹妙药都是没半点效验。只要一运内功那针刺之痛更是深入骨髓。一日之中连死三次哪里还有什么生人乐趣?这痛楚近年来更加厉害他所以甘愿一死以交换萧峰答允兴兵攻宋虽说是为了兴复燕国的大业一小半也为了身患这无名恶疾实是难以忍耐。这时突然听那老僧说出自己的病根委实一惊非同小可。以他这等武功高深之士当真耳边平白响起一个霹雳丝毫不会吃惊甚至连响十个霹雳也只当是老天爷放屁不予理会。但那老僧这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令他心惊肉跳惶感无已他身子抖得两下猛觉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之中那针刺般的剧痛又作起来。本来此刻并非作痛的时刻可是心神震荡之下其痛陡生当下只有咬紧牙关强忍。但这牙关却也咬它不紧上下牙齿得得相撞狼狈不堪。

    慕容复素知父亲要强好胜的脾气宁可杀了他也不能在人前出丑受辱他更不愿如萧峰一般为了父亲而向那老僧跪拜恳求当下向萧峰父子一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暂且别过。两位要找我父子报仇我们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恭候大驾。”伸手携住慕容博右手道:“爹爹咱们走吧!”

    那老僧道:“你竟忍心如此让令尊受此彻骨奇痛的煎熬?”

    慕容复脸色惨白拉着慕容博之手迈步便走。

    萧峰喝道:“你就想走?天下有这等便宜事?你父亲身上有病大丈夫不屑乘人之危且放了他过去。你可没病没痛!”慕容复气往上冲喝道:“那我便接萧兄的高招。”萧峰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向慕容复猛击过去。他见藏经阁中地势险隘高手群集不便久斗是以使上了十成力要在数掌之间便取了敌人性命。慕容复见他掌势凶恶当即运起平生之力要以“斗转星移”之术化解。

    那老僧双手合什说道:“陈弥陀佛佛门善地两位施主不可妄动无明。”

    他双掌只这么一合便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无形高墙挡在萧峰和慕容复之间。萧峰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在这堵墙上登时无影无踪消于无形。

    萧峰心中一凛他生平从未遇敌手但眼前这老僧功力显比自己强过太多他既出手阻止今日之仇是决不能报了。他想到父亲的内伤又躬身道:“在下蛮荒匹夫草野之辈不知礼仪冒犯了神僧恕罪则个。”

    那老僧微笑道:“好说好说。老僧对萧施主好生相敬唯大英雄能本色萧施主当之无愧。”

    萧峰道:“家父犯下的杀人罪孽都系由在下身上引起恳求神僧治了家父之伤诸般罪责都由在下领受万死不辞。”

    那老僧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已经说过要化解萧老放防的内伤须从佛法中寻求。佛由心生佛即是觉。旁人只能指点却不能代劳。我问萧老施主一句话:倘若你有治伤的能耐那慕容老施主的内伤你肯不肯替他医治?”

    萧远山一征道:“我……我替萧容老……老匹夫治伤?”慕容复喝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萧远山咬牙切齿地道:“慕容老匹夫杀我爱妻毁了我一生我恨不得千刀万剐将他斩成肉酱。”那老僧道:“你如不见慕容老施主死于非命难消心头大恨?”萧远山道:“正是。老夫三十年来心头日思夜想便只这一桩血海深恨。”

    那老僧点头道:“那也容易。”缓步向前伸出一掌拍向慕容博头顶。

    慕容博初时见那老僧走近也不在意待见他伸掌拍向自己天灵盖左手忙上抬相格又恐对方武功太过厉害一抬手后身子跟着向后飘出。他姑苏慕容氏家传武学本已非同小可再钻研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后更是如虎添翼这一抬头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击。守势之严密飘逸直可说至矣尽矣蔑以加矣。阁中诸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一见他使出这两招来都暗喝一声采即令萧远山父子都不禁钦佩。

    岂知那老僧一掌轻轻拍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慕容博脑门正中的“百会穴”上慕容博的一格一退竟没半点效用。“百会穴”是人身最要紧的所在即是给全然不会武功之人碰上了也有受伤之虞那老僧一击而中慕容博全身一震登时气绝向后便倒。

    慕容复大惊抢上扶住叫道:“爹爹爹爹!”但见父亲嘴眼俱闭鼻孔中已无出气忙伸手到他心口一摸心跳亦已停止。慕容复悲怒交集万想不到这个满口慈悲佛法的老僧居然会下此毒手叫道:“你……你……你这老贼秃!”将父亲的尸身往柱上一靠飞身纵起双掌齐出向那老僧猛击过去。

    那老僧不闻不见全不理睬。慕容复双掌推到那老僧身前两尺之处突然间又如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更似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掌力虽猛却是无可施力被那气墙反弹出来撞在一座书架之上。本来他来势既猛反弹之力也必十分凌厉但他掌力似被那无形气墙尽数化去然后将他轻轻推开是以他背脊撞上书架书架固不倒塌连架旧堆满的经书也没落下一册。

    慕容复甚是机警虽然伤痛父亲之亡但知那老僧武功高出自己十倍纵然狂打狠斗终究奈何他不得当下倚在书架之上假作喘息不止心下暗自盘算如何出其不意的再施偷袭。

    那老僧转向萧远山淡淡的道:“萧老施主要亲眼见到慕容老施主死于非命以平积年仇恨。现下慕容老施主是死了萧老施主这口气可平了吧?”

    萧远山见那老僧一掌击死慕容博本来也是讶异无比听他这么相问不禁心中一片茫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三十年来他处心积虑便是要报这杀妻之仇、夺子之恨。这一年中真相显现他将当年参与雁门关之役的中原豪杰一个个打死连玄苦大师与乔三槐夫妇也死在他手中。其后得悉“带头大哥”便是少林方丈玄慈更奋不顾身下英雄之前揭破他与叶二娘的奸情令他身败名裂这才逼他自杀这仇可算报得到家之至。待见玄慈死得光明大落不失英雄气概萧远山内心深处隐隐已觉此事做得未免过了份而叶二娘之死更令他良心渐感不安。只是其时得悉假传音讯酿成惨变的奸徒便是那同在寺中隐伏与自己三次交手不分高下的灰衣僧慕容博萧远山满腔怒气便都倾注在此人身上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哪知道平白无端的出来一个无名老僧行若无事的一掌将便自己的大仇和打死了。他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荡荡在这世间更无立足之地。

    萧远山少年明豪气干云学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心一意为国效劳树立功名做一个名标青史的人物。他与妻子自幼便青梅竹马两相爱悦成婚后不久诞下一个麟儿更是襟怀爽朗意气风但觉天地间无事不可为不料雁门关外奇变陡生堕谷不死之余整个人全变了样子什么功名事业、名位财宝在他眼中皆如尘土日思夜想只是如何手刃仇人以泄大恨。他本是个豪迈诚朴、无所萦怀的塞外大汉心中一充满仇恨性子竟然越来越乖戾。再在少林寺中潜居数十年昼伏夜出勤练武功一年之中难得与旁人说一两句话性情更是大变。

    突然之间数十年来恨之切齿的大仇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按理说该当十分快意但内心中却实是说不出的寂寞凄凉只觉得这世间再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活着也是白活。他斜眼向倚在住上的慕容博瞧去只见他脸色平和嘴角边微带笑容倒似死去之后比活着还更快乐。萧远山内心反而隐隐有点羡慕他的福气但觉一了百了人死之后什么都是一笔色销。顷刻之间心下一片萧索:“仇人都死光了我的仇全仇了。我却到哪里去?回大辽吗?去干什么?到雁门关外去隐居么?去干什么?带着峰儿浪迹天涯、四海飘流么?为了什么?”

    那老僧道:“萧老施主你要去哪里这就请便。”萧远山摇头道:“我……我却到哪里去?我无处可去。”那老僧道:“慕容老施主是我打死的你未能亲手报此大仇是以心有余憾是不是?”萧远山道:“不是就算你没打死他我也不想打死他了。”那老僧点头道:“不错!可是这位慕容少侠伤痛父亲之死却要找老衲和你报仇却如何是好?”

    萧远山心灰意懒说道:“大和尚是代我出手的慕容少侠要为父报仇尽管来杀我便是。”叹了口气说道:“他来取了我的性命倒好。峰儿你回到大辽去吧咱们的事都办完啦路已走到了尽头。”萧峰叫道:“爹爹你……”

    那老僧道:“慕容少侠倘若打死了你你儿子势必又要杀慕容少侠为你报仇如此怨怨相报何时方了?不如天下的罪业都归我吧!”说着踏上一步提起手掌往萧远山头拍将下去。

    萧峰大惊这老僧既能一掌打死慕容博也能打死父亲大声喝道:“住手!”双掌齐出向那老僧当胸猛击过去。他对那老僧本来十分敬仰但这时为了相救父亲只有全力奋击。那老僧伸出左掌将萧峰双掌推来之力一挡右掌却仍是拍向萧远山头顶。

    萧远山全没想到抵御眼见那老僧的右掌正要碰到他脑门那老僧突然大喝一声右掌改向萧峰击去。

    萧峰双掌之力正要他左掌相持突见他右掌转而袭击自己当即抽出左掌抵挡同时叫道:“爹爹快走快走!”不料那老僧右掌这一招中途变向纯真虚招只是要引开萧峰双掌中的一掌之力以减轻推向自身的力道。萧峰左掌一回那老僧的右掌立即圈转波的一声轻响已击中了萧远山的顶门。

    便在此时萧峰的右掌已跟着击到砰的一声呼重重打中那老僧胸口跟着喀喇喇几声肋骨断了几根。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好俊的功夫!降龙十八掌果然天下第一。”这个“一”字一说出口中一股鲜血跟着直喷了出来。

    萧峰一呆之下过去扶住父亲但见他呼吸停闭心不再跳已然气绝身亡一时悲痛填膺浑没了主意。

    那老僧道:“是时候了该当走啦!”右手抓住萧远山尸身的后领左手抓住慕容博尸身的后领迈开大步竟如凌虚而行一般走了几步便跨出了窗子。

    萧峰和慕容复齐声大喝:“你……你干什么?”同掌力向老僧背后击去。就在片刻之间他二人还是势不两立要拚个你死我活这时二人的父亲双双被害竟尔敌忾同仇联手追击对头。二人掌力上合力道更是巨大。那老僧在二人掌风推送之下便如纸鸢般向前飘出数丈双手仍抓着两具尸身三个身子轻飘飘地浑不似血肉之躯。

    萧峰纵身急跃追出窗外只见那老僧手提二尸直向山下走去。萧峰加快脚步只道三脚两步便能追到他身后不料那老僧轻功之奇实是生平从所未见宛似身有邪术一般。萧峰奋力急奔只觉山风刮脸如刀自知奔行奇但离那老僧背后始终有两三丈远近边边掌总是打了个空。

    那老僧在荒山中东一转西一拐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都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自己坐在二尸之后双掌分别挡住二尸的背心。他刚坐定萧峰亦已赶到。

    萧峰见那老僧举止有异便不上前动手。只听那老僧道:“我提着他们奔走一会活活血脉。”萧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给死人活活血脉那是什么意思?顺口道:“活活血脉?”那老僧道:“他们内伤太重须得先令他们作龟息之眠再图解救。”萧峰心下一凛:“难道我爹爹没死?他……他是在给爹爹治伤?天下哪有先将人打死再给他治伤之法?”

    过不多时慕容复、鸠摩智、玄生、玄灭以及神山上人等先后赶到只见两尸头顶忽然冒出一楼楼白气。

    那老僧将二尸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再将二尸四只手拉成互握。慕容复叫道:“你……你……这干什么?”那老僧不答绕着二尸缓缓行走不住伸掌拍击有时有萧远山“大椎穴”上拍一记有时在慕容博“玉枕穴”上打一下只见二尸头顶白气越来越浓。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萧远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时微微颤动萧峰和慕容复惊喜交集齐叫:“爹爹!”萧远山和慕容博慢慢睁开眼来向对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但见萧远山满脸红光慕窝博脸上隐隐现着青气。

    众人这时方才明白那老僧适才在藏经阁上击打二人只不过令他们暂时停闭气息、心脏不跳当是医治重大内伤的一项法门。许多内功高深之士都曾练过“龟息”之法然而那是自行停止呼吸要将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实是匪夷所思。这老僧既出于善心原可事先明言保必开这个大大的玩笑以致累得萧峰、慕容复惊怒如狂更累须他自身受到萧峰的掌击、口喷鲜血?众人心中积满了疑团但见那老僧全神贯注的转动出掌谁出不敢出口询问。

    渐渐听得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呼吸由低而响愈来愈是粗重跟着萧远山脸色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慕容博的脸色却越来越青碧油油的甚是怕人。旁观众人均知一个是阳气过旺虚火上冲另一个却是阴气大盛风寒内塞。玄生、玄灭、道清等身上均带得有治伤妙药只是不知哪一种方才对症。

    突然间只听得老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

    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那老蠲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紧各人体内的内息对方涌了过去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两人脸色渐渐分别消红退青变得苍白;又过一会两人同时睁开眼来相对一笑。

    萧峰和慕容复各见父亲睁眼微笑欢慰不可名状。只见萧远山和萧峰二人携手站起一齐在那老僧面前跪下。那老僧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遍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倘若适才就此死了还有什么兴复大燕、报复妻仇和念头?”

    萧远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做了三十年和尚那全是假的没半点佛门弟子的慈心恳请师父收录。”那老僧道:“你的杀妻之仇不想报了?”萧远山道:“弟子生平杀人无虑百数倘若被我所杀之人的眷属皆来向我复仇索命弟子虽死百次亦自不足。”

    那老僧转向慕容博道:“你呢?”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大彻大悟善哉善哉!”慕容博道:“求师父收为弟子更加开导。”那老僧道:“你们想出家为僧须求少林寺中的大师们剃度。我有几句话不妨说给你们听听。”当即端坐说法。

    萧峰和慕容复见父亲跪下跟着便也跪下。玄生、玄灭、神山、道清、波罗星等听那老僧说到精妙之处不由得皆大欢喜敬慕之心油然而起一个个都跪将下来。

    段誉赶到之时听到那老僧正在为众人妙解佛义他只想绕到那老僧对面瞧一瞧他的容貌哪知鸠摩智忽然间会下毒手胸口竟然中了他的一招“火焰刀”。

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缘安在

    段誉随即昏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醒转睁开眼来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跟着觉是睡在床上被窝之中。他一时神智未曾全然清醒用力思索只记得是遭了鸠摩智的暗算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觉口中奇渴便欲坐起微一转动却觉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听外面一个少女声音说道:“段公子醒了段公子醒了!”语声中充满了喜悦之情。段誉觉得这少女的声音颇为熟悉却想不起是谁跟着便见一个青衣少女急步奔进房来。

    圆圆的脸蛋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正是当年在无量宫中遇到的钟灵。

    她父亲“见人就刹”钟万仇和段誉之父段正淳结下深仇设计相害不料段誉从石屋中出来之时竟钭个衣衫不整的钟灵抱在怀中将害人反成害己的钟万仇气了个半死。在万劫谷地道之中各人拉拉扯扯段誉胡里胡涂地吸了不少人内力此后不久被便鸠摩智擒来中原当年一别哪想得到居然会在这里相见。

    钟灵和他目光一触脸上一阵晕红似笑非笑的道:“你早忘了我吧?还记不记得我姓什么?”

    段誉见到她神情脑中蓦地里出现了一幅图画。那是她坐在无量宫大厅的横梁上两只脚一荡一荡嘴里咬着瓜子她那双葱绿鞋上所绣的几朵黄色小花这时竟似看得清清楚楚脱口而出:“你那双绣了黄花的葱绿鞋儿呢?”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甚是欢喜微笑道:“早穿破啦亏你还记得这些。你……你倒是没忘了我。”段誉笑道:“怎么你没吃瓜子?”钟灵道:“好啊这几天服侍你养伤把人家都急死啦谁还有闲情吃瓜子?”一句话说出口觉得自己真情流露不由得飞红了脸。

    段誉怔怔的瞧着她想起她本来已算是自己的妻子哪知道后来觉竟然又是自己的妹子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好妹子你怎么到了这里?”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目光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说道:“你出了万劫谷后再也没来瞧我我好生恼你。”段誉道:“恼我什么?”钟灵斜了他一眼道:“恼你忘了我啊。”

    段誉见她目光中全是情意心中一动说道:“好妹子!”钟灵似嗔非笑的道:“这会儿叫得人家这么亲热可就不来瞧我一次。我气不珲就到你镇南王府去打听才知道你给一个恶和尚掳去啦。我……我急得不得了这就出来寻你。”

    段誉道:“我爹爹跟你妈的事你妈妈没跟你说吗?”钟灵道:“什么事啊?那晚上你跟你爹一走我妈就晕了过去后来一直身子不好见了我直淌眼泪。我逗她说话她一句话也不肯说。”

    段誉道:“嗯她一句话她不说那……那么你是不知道的了。”钟灵道:“不知道什么?”段誉道:“不知道你是我……是我的……”

    钟灵登时满脸飞红低下头去轻轻地道:“我怎么知道?那日从石屋子出来你抱着我突然之间见到了这许多人我怕得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可是你爹爹的话我……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和段誉都想到了那日在石屋之外段正游对钟万仇所说的一番话:“令爱在这石屋中服侍小儿段誉历时已久。孤男寡女过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能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呵呵呵!”

    段誉见她脸上越来越红嗫嚅道:“好妹子……原来你还不……还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好妹子那……那是不成的。”钟灵急道:“是木姊姊吗?”段誉道:“不是的。她……她也是我的……”钟灵微笑道:“你爹爹还过什么三妻四妾的我又不是不肯让她她凶得很我还能跟她争吗?”说着伸了伸舌头。

    段誉见她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同时胸口又痛了起来这时候实不方便跟她说明真相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钟灵道:“我一路来寻你在中原东寻西找听不到半点讯息。前几天说也真巧见到了你的徒儿岳老三他可没见到我。我听到他在跟人商量说各路好汉都要上少林寺来有一场大热闹瞧他们也要来那个恶人云中鹤取笑他说多半会见到他师父。岳老三大脾气说一见到你就扭断你的脖子我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便悄悄地跟着来啦。我怕给岳老三和云中鹤见到了不敢跟得太近只是在山下乱走见到人就打听你的下落想叫你小心你徒儿要扭断你脖子。见到这里有一所空屋子没有住我便老实不客气地住下来了。”

    段誉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见她脸上颇有风箱之色已不像当日在无量宫中初会时那么全然的无忧无虑心想她小小年纪为了寻找自己孤身辗转江湖这些日子来自必吃了不少苦头对自己的情意实是可感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手低声道:“好妹子总算天可怜见叫我又见到了你!

    钟灵微笑道:“总算天可怜见也叫我又见到了你。嘻嘻这可不是废知?你既见到了我我自然也见到了你。”在床沿上坐下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段誉睁大了眼睛道:“我正要问你呢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只知道那个恶和尚忽然对我暗算。我胸口中了他的无形刀气受伤甚重以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钟灵皱起了眉头道:“那可真奇怪之极了!昨日黄昏时候我到菜园子去拔菜在厨房里洗干净了切好正要去煮听到房中有人呻吟。我吓了一跳拿了菜刀走进房来只见我炕上睡得有人。我连问几声:“是谁?是谁?”不听见回答。我想定是坏人举起菜刀便要向炕人那人吹将下去。幸亏……幸亏你是仰天而卧刀子还没吹到你身上我已先见到了你的脸……那时候我……我真险些儿晕了过去连菜刀掉在地下也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轻拍自己胸膛想是当时情势惊险此刻思之犹有余悸。

    段誉寻思:“此处既离少林寺不远想必是我受伤之后有人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钟灵又道:“我叫你几声你却只是呻吟不来睬我。我一摸你额头烧得可厉害又见你衣襟上有许多鲜血知道你受了伤解开你衣衫想瞧瞧伤口却是包扎的好好的。我握触动傻上没敢打开绷带。等了好久你总是不醒。唉我又欢喜又焦急可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段誉道:“累得你挂念真是好生过意不去。”

    钟灵突然脸孔一板道:“你不是好人早知你这么没良心我早不想念你了。现下我就不理你了让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是不来睬你。”

    段誉道:“怎么了?怎么忽然生起气来了?”钟灵哼的一声小嘴一撅道:“你自己知道又来问我干么?”段誉急道:“我……我当真不知好妹子你跟我说了吧!”钟灵嗔道:“呸!谁是你的好妹子了?你在睡梦中说了些什么话?你自己知道却来问我?当真好没来由。”段誉急道:“我睡梦中说什么来着?那是胡里胡涂地言语作不得准。啊我想起来啦我定是在梦中见到了你欢喜得很说话不知轻重以致冒犯了你。”

    钟灵突然垂下泪来低头道:“到这时候你还在骗我。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人?”段誉叹了口气道:“我受伤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真的不知说了什么些乱七八糟的话。”钟灵突然大声道:“谁是王姑娘?王姑娘是谁?为什么你在昏迷之中只是叫她的名字?”

    段誉胸口一酸道:“我叫了王姑娘的名字么?”钟灵道:“你怎么不叫?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也在叫哼你这会儿啊又在想她了好!你去叫你的王姑娘来服侍你我可不管了!”段誉叹了口气道:“王姑娘心中可没我这个人我便是想她却也枉然。”钟灵道:“为什么?”段誉道:“她只喜欢她的表哥对我向来是爱理不理的。”

    钟灵转嗔为喜笑道:“谢天谢地恶人自有恶人磨!”段誉道:“我是恶人么?”钟灵头一侧半边秀散了开来笑道:“你徒儿岳老三是三恶人徒儿都这么恶师父当然更是恶上加恶了。”段誉笑道:“那么师娘呢?岳老三不是叫你作‘师娘’的吗?”话一出口登时好生后悔:“怎地我跟自己亲妹子说这些风话?”

    钟灵脸上一红啐了一口心中却大有甜意站起身来到厨房去端了一碗鸡汤出来道:“这锅鸡汤煮了半天了等着你醒来一直没熄火。”段誉道:“真不知道怎生谢你才好。”见钟灵端着鸡汤过来挣扎着便要坐起牵动胸口伤处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钟灵忙道:“你别起来我来喂恶人小祖宗。”段誉道:“什么恶人小祖宗?”钟灵道:“你是大恶人的师父不是恶人小祖宗?”段誉笑道:“那么你……”钟灵用匙羹掏起了一匙热气腾腾鸡汤对准他脸佯怒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用热汤泼你?”段誉伸了舌头道:“不敢了不敢了!恶人大小姐、恶人姑奶奶果然厉害够恶!”钟灵扑哧一笑险些将汤泼到段誉身上急忙收敛心神伸匙嘴边试了试匙羹中鸡汤已不太烫这才伸到段誉口边。

    段誉喝了几口鸡汤见她脸若朝霞上唇微有几粒细细汗珠。此时正当六月大暑天时她一双小臂露在衣袖之外皓腕如玉段誉心中一荡心想:“可惜她又是我的亲妹子!她是我亲妹子那倒也不怎么打紧……唉如果这时候在喂我鸡汤的是王姑娘纵然是腐肠鸠毒我却也甘之如饴。”

    钟灵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万料不到他这时竟会想着别人微笑道:“有什么好看?”

    忽听得呀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来跟着一个少女声音说道:“咱们且在这里歇一歇。”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好可真累了你我……我真是过意不去。”那少女道:“废话!”

    段誉听那二人声音正是阿紫和丐帮帮主庄聚贤。他虽未和阿紫见面、说过话但已得朱丹臣等人告知这小姑娘是父亲的私生女儿又是自己的一个妹子谢天谢地幸好没跟自己有甚情孽牵缠。这个小妹子自幼拜在星宿老人门下沾染邪恶行事任性镇南王府四大卫护之一的褚万里在受她之气而死。段誉自幼跟褚古傅朱四大卫护甚是交好想到褚万里之死颇不愿和这个顽劣的小妹子相见何况昨日自己相助萧峰而和庄聚贤为敌此刻给他见到只怕性命难保忙竖起手指作个噤声的手势。

    钟灵点了点头端着那碗鸡汤不敢放到桌上深恐出些微声响。只听得阿紫叫道:“喂有人么?有人么?”钟灵瞧了瞧段誉并不答应寻思:“这人多半是王姑娘了她和表哥在一起因此段郎不愿和她见面。”她很想去瞧瞧这“王姑娘”的模样到底是怎生花容月貌竟令段郎为她这般神魂颠倒却又不敢移动脚步心想段郎若和他相见多半没有好事且任她叫嚷一会没人理睬她自然和表哥去了。

    阿紫又大叫:“屋里的人怎么不死一个出来?再不出来姑娘放火烧了你的屋子。”钟灵心道:“这王姑娘好横蛮!”游坦之低声道:“别作声有人来了!”阿紫道:“是谁?丐帮的?”游坦之道:“不知道。有四五个人说不定是丐帮的。他们正在向这边走来。”阿紫道:“丐帮这些臭长老们除了一个全长老没半个好人他们这可又想造你的反啦。要是给他们见到了咱二人都要糟糕。”游坦之道:“那怎么办?”阿紫道:“到房里躲一躲再说你受伤太重不能跟他们动手。”

    段誉暗暗叫苦忙向钟灵打个手势要她设法躲避。但这是山农陋屋内房甚是狭隘一进来便即见到实是无处可躲。钟灵四下一看正没作理会处听得脚步声响厅堂那二人已向房中走来低声道:“躲到炕底下去。”放下汤碗不等段誉示决心可否将他抱了出来两人都钻入了炕底。少室山上一至秋冬便甚寒冷山民均在炕下烧火取暖此时正当盛暑自是不须烧火但炕底下积满了煤灰焦炭段誉一钻进去满鼻尘灰忍不住便要打喷嚏好容易才忍住了。

    钟灵往外瞧去只见到一双穿着紫色缎鞋的纤脚走进房内却听得那男人的声音说道:“唉我要你背来背去实在是太亵渎了姑娘。”那少女道:“咱们一个盲一个跛只好互相照料。”钟灵大奇心道:“原来王姑娘是个瞎子她将表哥负在背上因此我瞧不见那男人的脚。”

    阿紫将游坦之往床上一放说道:“咦!这床刚才有人睡过席子也还是热的。”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开几个人冲了进来。一人粗声说到:“庄帮主帮中大事未了你这么撒手便溜算是什么玩意?”正是宋长老。他率领着两名七袋弟子、两名六袋弟子在这一带追寻游坦之。

    萧氏父子、慕容父子以及少林群僧、中原群雄纷纷奔进少林寺后群丐觉得今日颜面丧尽如不急行设法只怕这中原第一大帮再难在武林中立足萧氏父子和慕容博怨仇纠缠群丐事不关己也不想插手虽然对包不同说同仇敌忾要找萧峰的晦气毕竟本帮今日如何安身立命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大家只挂念着一件事:“须得另立英主率领帮众重振雄风挽回丐帮已失的令誉。”寻庄聚贤时此人在混乱中已不知去向。群丐均想他双足已断走到到远处当下分路寻找。至于找到后如何处置群丐议论未定也没想到该当拿他怎么样但此人决计不能再为丐帮帮主却是众口一词绝无异议。有人大骂他拜星宿老怪为师丢尽了丐帮的脸;有人骂他派人杀害本帮兄弟非好好跟他算帐不可。至于全冠清早已由宋长老、吴长老合力擒下绑缚起来待拿到庄聚贤后一并处治。

    宋长老率领着四名弟子在少室山东南方寻找远远望见树林中紫色衣衫一闪有人进了一间农舍之中认得正是阿紫又见她背负得有人依稀是庄聚贤的模样当即追了下来闯进农舍内房果见庄聚贤和阿紫并肩坐在炕上。

    阿紫冷冷的道:“宋长老你既然仍称为帮主怎么大呼小叫没半点谒见帮主的规矩?”宋长老一怔心想她的话倒非无理便道:“帮主咱们数千兄弟此刻都留在少室山上如何打算要请帮主示下。”游坦之道:“你们还当我是帮主么?你想叫我回去只不过是要杀了我出气是不是?我不去!”

    宋长老向四名弟子道:“快去传讯帮主在这里。”四名弟子应道:“是!”转身出去。阿紫喝道:“下手!”游坦之应声一掌拍出炕底下钟灵和段誉只觉房中突然一阵寒冷彻骨那四名丐帮弟子哼也没哼一声已然尸横就地。宋长老又惊又怒举掌当胸喝道:“你……你……你对帮中兄弟竟然下这等毒手!”阿紫道:“将他也杀了。”游坦之又是一拳宋长老举拳一挡“啊”的一声惨呼摔出了大门。

    阿紫格格一笑道:“这人也活不成了!你饿不饿?咱们去找些吃的。将游坦之负在背上两人同到厨房之中将钟灵煮好了的饭菜拿到厅上吃了起来。

    钟灵在段誉耳边说道:“这二人好不要脸在喝我给你煮的鸡汤。”段誉低声道:“他们心狠手辣一出手便杀人待会定然又进房来。咱们快从后门溜了出去。”钟灵不愿他和那个“王姑娘”相见听他这么说正是求之不得。

    两人轻手轻脚的从炕底爬了出来。钟灵见段誉满脸煤灰忍不住好笑伸手抿住了嘴。出了房门穿过灶间刚踏出后门段誉忍了多时的喷嚏已无法再忍“乞嗤”一声打了出来。

    只听得游坦之叫道:“有人!”钟灵眼见四下里无处可躲只灶间后面有间柴房一拉段誉钻进了柴草堆中只听阿紫叫道:“什么人?鬼鬼崇崇的快滚出来!”游坦之道:“多半是乡下种田人我看泌理会。”阿紫道:“什么不必理会?你如此粗心大意将来定吃大亏别作声!”她眼盲之后耳朵特别敏锐依稀听得有柴草沙沙之声说道:“柴草堆里有人!”

    钟灵心下惊惶忽觉有水滴落到脸上伸手一摸湿腻腻的跟着又闻到一阵血腥气大吃一惊低声问道:“你……你伤口怎么啦?”段誉道:“别作声!”

    阿紫向柴房一指叫道:“在那边。”游坦之木婉清和的一掌向柴房疾拍过去喀喇喇一声响门板破碎木片与柴草齐飞。

    钟灵叫道:“别打别打我们出来啦!”扶着段誉从柴草堆爬了出来。段誉先前给鸠摩智刺了一刀“火焰刀”受伤着实不轻从炕上爬到炕底又从炕底躲入柴房这么移动几次伤口迸裂鲜血狂泻。他一受伤便即斗志全失虽然内力仍是充沛之极却道自己命在顷刻全然想不起要以六脉神剑御敌。

    阿紫道:“怎么有个小姑娘的声音?”游坦之道:“有个男人带了个小姑娘躲在柴草堆中满身都是血这小姑娘眼睛骨溜溜地只是瞧着你。”阿紫眼盲之后最不喜旁人提到“眼睛”二字游坦之不但说到“眼睛”而且是“小姑娘的眼睛”更加触动她心事问道:“什么骨溜溜地她的眼睛长得很好看么?”游坦之还没知道她已十分生气说道:“她身上污秽得紧是个种田人家女孩这双眼睛么倒是漆黑两点灵活得紧。”钟灵在炕底上沾得满头满脸尽是尘沙炭屑一双眼睛却仍是黑如点漆朗似秋水。

    阿紫怒极说道:“好!庄公子你快将她眼珠挖了出来。”游坦之一惊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挖她眼睛?”阿紫随口道:“我的眼睛给丁老怪弄瞎了你去将这小姑娘的眼挖了出来给我装上让我重见天日岂不是好?”

    游坦之暗暗吃惊寻思:“倘若她眼睛又看得见了见到我的丑八怪模样立即便不睬我了说不定更认出我的真面目知道我便是那个‘铁丑’那可糟糕之极了这件事万万不能做。”说道:“倘若我能医好你的双眼那当真好得很……不过你这法子恐怕……恐怕不成吧?”

    阿紫明知不能挖别人的眼珠来填补自己盲了的双眼但她眼盲之后一肚子的怨气只盼天下个个人都没眼睛这才快活说道:“你没试过怎知道不成?快动手将她眼珠挖出来。”她本将游坦之负在背上当即迈步向段誉和钟灵二人走去。

    钟灵听了他二人的对答心中极怕拔脚狂奔顷刻间便已跑在十余丈外。阿紫双眼盲了又负上个游坦之自然难以追上何况游坦之并不想追上钟灵指点时方向既歪了出言也是吞吞吐吐失了先机。

    阿紫听了钟灵的脚步声知道追赶不上回头叫道:“女娃子既然逃走将那男的宰了便是!”

    钟灵遥遥听得大吃一惊当即站定回转身来只见段誉倒在地下身旁已流了一滩鲜血她奔了回来叫道:“小瞎子!你不能伤他。”这时她与阿紫正面相对见她容貌俏丽果然是个小美人儿说什么也想不到心肠竟如此毒辣。

    阿紫喝道:“点了她穴道!”游坦之虽然不愿但对她的吩咐从来不敢有半分违拗在大辽南京南院大王府中是如此做丐帮帮主后仍是如此当即俯身伸指将钟灵点倒在地。钟灵叫道:“王姑娘你千万别伤他他……他在梦中也叫你的名字对你实在是一片真心!”阿紫奇道:“你说什么?谁是王姑娘?”钟灵道:“你……你不是王姑娘?那么你是谁?”阿紫微微一笑说道:“哼你骂我‘小瞎子’你自己这就快变小瞎子了还东问西问干么?乘着这时候还有一对眼珠子快多瞧几眼是正紧。”将游坦之放在地下说道:“将这小姑娘的眼珠子挖出来吧!”

    游坦之道:“是!”伸出左手抓住了钟灵的头颈。钟灵吓得大叫:“别挖我眼睛别挖我眼睛。”

    段誉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下但也知道这二人是要挖出钟灵的眼珠来装入阿紫的眼眶也知钟灵明明已然脱身只因为相救自己这才自投罗网他提一口气说道:“你们……还是剜了我的眼珠咱们……咱们是一家人……更加合用些……”

    阿紫不明白他说些什么不加理睬催游坦之道:“怎么还不动手?”游坦之无可奈何只得应道:“是”将钟灵拉近身来右手食指伸出向她右眼挖去。

    忽听得一个女人声音道:“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游坦之一抬头登时脸色大变只见山涧房柳树下站着二男四女。两个男人是萧峰和虚竹四个少女则是虚竹的侍女梅兰菊竹四剑。

    萧峰一瞥这间便见到段誉躺在地下一个箭步抢了过来将段誉抱起皱眉道:“伤口又破了出了这许多血。”左腿跪下将他身子倚在腿上检视他伤口。虚竹跟着走近看了段誉的伤口道:“大哥不必惊慌我这‘九转熊蛇丸’治伤大有灵验。”点了段誉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血流将“九转熊蛇丸”喂他服下。

    段誉叫道:“大哥、二哥……快……快救人……不许他挖钟姑娘的眼珠。钟姑娘是我的……我的……好妹子。”萧峰和虚竹同时向游坦之瞧去。游坦之心下惊慌何况本来就不想挖钟灵眼珠当即放开了她。

    阿紫道:“姊夫我姊姊临死时说什么来?你将她打死之后便将她的嘱咐全然放在脑后了吗?”萧峰听她又提到阿朱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阿紫又道:“你没好好照顾我丁老怪将我眼睛弄瞎你也全没放在心上。姊夫人家都说你是当世第一大英雄却不能保护你的小姨子。难道是你没本事吗?哼丁老怪明明打你不过。只不过你不来照顾我、保护我而已。”

    萧峰黯然道:“你给丐帮掳去以致双目失明都是我保护不周我确是对不起偿。”

    他初时见到阿紫又在胡作非为叫人挖钟灵的眼睛心中甚是气恼但随即见到她茫然无光的眼神立时便想起阿朱临死时的嘱咐。在那个大雷雨的晚上青石小桥之畔阿朱受了他致命的一击之后在他怀中说道:“我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好妹子我们自幼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入了歧途。”自己曾说:“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可是阿紫终于又失了一双眼睛不管她如何不好总是自己保护不周。他想到这里胸口酸痛眼光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阿紫和他相处日久深知萧峰的性情只要自己一提到阿朱那真是百百中再为难的事情也能答允。她恨极钟灵骂自己为“小瞎子”暗道:“我非叫你也尝尝做‘小瞎子’的味道不可”。当下幽幽叹了口气向萧峰道:“姊夫我眼睛瞎了什么也瞧不见不如死了倒好。”

    萧峰道:“我已将你交给了你爹爹、妈妈怎么又跟这庄帮主在一起了?”这时他已看了出来阿紫与这庄聚贤在一起实出自愿而且庄聚贤还很听她的话又道:“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大理去吧。你眼睛虽然盲了但大理王府中有许多婢仆服侍就不会太不方便。”阿紫道:“我妈妈又不是真的王妃我到了大理王府中勾心斗角的事儿层出不穷爹爹那些手下人个个恨得我要命我眼眼瞎了虽给人谋害不可。”萧峰心想此言倒也有理便道:“那么你随我回南京去安安静静的过活胜于在江湖上冒险。”

    阿紫道:“再到你王府去?唉哟我以前睛睛不瞎也闷得要生病怎么能再去呢?你又不肯像这位庄帮主那样从来不违拗我的话我宁可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日子总过得开心些。”

    萧峰向游坦之瞧了一眼心想:“看来小阿紫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个丐帮帮主。”说道:“这庄帮主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可问过他么?”

    阿紫道:“我自然问过的。不过一个人说起自己的来历未必便靠得住。姊夫从前你做过丐帮帮主之时难道肯对旁人说你是契丹人么?”

    萧峰听她话中含讥带刺哼了一声便不再说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应该任由她跟随这人品卑下的庄帮主而去。

    阿紫道:“姊夫你不理我了么?”萧峰皱眉道:“你到底想怎样?”阿紫道:“我要你挖了这姑娘的眼珠出来装在我眼中。”顿了一顿又道:“庄帮主本来正在给我办这件事你不来打岔他早办妥啦嗯你来给我办也好姊夫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你对我好些还是庄帮主对我好。从前你抱着我去关东疗伤那时候你也对我千依百顺我说什么你是干什么。听俩住在一个帐逢之中你不认日夜都是抱着我不离身子。姊夫怎么你将这些事都忘记了吗?”

    游坦之眼中射出凶狠怨毒的神色望着萧峰似乎在说:“阿紫姑娘是我的人自今以后你别想再碰她一碰。”

    萧峰对他并没留意说道:“那时你身受重伤我为了用真气替你续命不得不顺着你些儿。这位姑娘是我把弟的朋友怎能挖她眼睛来助你复明?何况世上压根儿就没这样的医术你这念头当真是异想天开!”

    虚竹忽然插口道:“我瞧段姑娘的双眼不过是外面一层给灸坏了倘若有一对活人的眼珠给换上说不定能复明的。”逍遥派的高手医术通神阎王失望薛神医便是虚竹的师侄。虚竹于医术虽然所知无多但跟随天山童姥数月什么续脚、换手等诸般法门却也曾听她说过。

    阿紫“啊”的一声欢呼起来叫道:“虚竹先生你这话可不是骗我吧?”虚竹道:“出家人不打诳……”想起自己不是“出家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自然不是骗你不过……不过……”阿紫道:“不过什么?好虚竹先生你和我姊夫义结金兰咱二人便是一家人。你刚才总也听到我姊夫的话他可最疼我啦。姊夫姊夫无论如何你得请你义弟治好我眼睛。”虚竹道:“我曾听师伯言道倘若眼睛没全坏换上一对活人的眼珠有时候确能复明的。可是这换眼的法子我却不会。”

    阿紫道:“那你师伯老人家一定会这法子请你代我求求他老人家。”虚竹叹了一口气道:“我师伯已不幸逝世。”阿紫顿足叫道:“原来你是编些话来消遣我。”虚竹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缥缈峰灵鹫宫所藏医书药典甚多相信这换眼之法也必藏在宫里。可是……可是……”阿紫又是喜欢又是担心道:“这这么一个大男人家怎地说话老是吞吞吐吐唉又有什么‘可是’不‘可是’了?”

    虚竹道:“可是……可是……眼珠子何等宝贵又有谁肯换了给你?”

    阿紫嘻嘻一笑道:“我还道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要活人的眼珠子那还不容易?你把小姑娘的眼睛挖出来便是。”

    钟灵大声叫道:“不成不成你们不能挖我眼珠。”

    虚竹道:“是啊!将心比心你不愿瞎了双眼钟姑娘自然也不愿失了眼睛。虽然释迦牟尼前生作菩萨时头目血肉手足脑髓都肯布施给人然而钟姑娘又怎能跟如来相比?再说钟姑娘是我三弟的好朋友……”突然间头头一震:“啊哟不好!当日在灵鹫宫里我和三弟二人酒后吐露真言原来他的意中人便是我的‘梦姑’。此刻看来三弟对这位钟姑娘实在极好。适才听他对阿紫言道宁可剜了他的眼珠却不愿她伤害钟姑娘一个人的五官四肢以眼睛最是重要三弟居然肯为钟姑娘舍去双目则对她情意之深可想而知难道这位钟姑娘便是在冰窖之中和我相聚三夕的梦姑么?”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全身抖转头偷偷向钟灵瞧去。但见他虽然头上脸上沾满了煤灰草屑但不掩其秀美之色。虚竹和“梦姑”相聚的时刻颇不为少只是处身于暗不见天日的冰窖之中那“梦姑”的相貌到底如何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除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面庞才依稀可有些端倪如能搂一搂她的纤腰那便又多了三分把握但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敢伸手去摸钟灵的脸?至于搂搂抱抱更加不必提了。

    一想到搂抱“梦姑”脸上登时烧钟灵的声音显然和“梦姑”颇不相同但想一个人的话声在冰窖中和空旷处听来差别殊大何况“梦姑”跟着他说都是柔声细语绵绵情话钟灵却是惊恐之际的尖声呼叫情景既然不同语音有异也不足为奇。虚竹凝视钟灵心中似乎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脸上轻轻抚摸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姑”。他心中情意大盛脸上自然而然现出温柔款款的神色。

    钟灵见他神情和蔼可亲看来不会挖自己的眼珠稍觉宽心。

    阿紫道:“虚竹先生我是你三弟的亲妹子这钟姑娘只不过是他朋友。妹子和朋友这中间的分别可就大了。”

    段誉服了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后片刻间伤口便已无血流出神智也渐渐清醒什么换换眼珠之事并未听得明白阿紫最后这几句话却十分清晰的传入了耳中忍不住哼一声说道:“原来你早知我是你的哥哥怎么又叫人来伤我性命?”

    阿紫笑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怎认得你的声音?昨天听到爹爹、妈妈说起才知道跟我姊夫、虚竹先生拜把子打得慕容公子一败涂地的大英雄原来是我亲哥哥这可妙得很啊。我姊夫是大英雄、我亲哥哥也是大英雄真正了不起!”段誉摇头道:“什么大英雄?丢人现眼贻笑大方。”阿紫笑道:“啊哟不用客气。小哥哥你躲在柴房中时我怎知道是你?我眼睛又瞧不见。直到听得你叫我姊夫作‘大哥’才知道是你。”段誉心想倒也不错说道:“二哥既知治眼之法他总会设法给你医治钟姑娘的眼珠却万万碰他不得。她……她也是我的亲妹子。”

    阿紫格格笑道:“刚才在那边山上我听得你拚命向那个王姑娘讨好怎么一转眼间又瞧上这个钟姑娘了?居然连‘亲妹子’也叫出来啦小哥哥你也不害臊?”段誉给她说得满脸通红道:“胡说八道!”阿紫道:“这钟姑娘倘若是我嫂子自然动不得她的眼珠子。但若不是我嫂子为什么动她不得?小哥哥她到底是不是我嫂子?”

    虚竹斜眼向段誉看去心中怦怦乱跳实不知钟灵是不是“梦姑”假如不是自然无妨但如她果真便是“梦姑”给段誉娶了为妻那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满脸忧色等待段誉回答这一瞬之间过得比好几个时辰还长。

    钟灵也在等待段誉回答寻思:“原来这姑娘是你妹子连她也在说你向王姑娘讨好那么你心中欢喜王姑娘决不是假的了。那为什么刚才你又说我是岳老三的‘师娘’?为什么你又肯用你的眼珠子来换我的眼珠子?为什么你当众叫我‘亲妹子’?”

    只听得段誉说道:“总而言之不许你伤害钟姑娘。你小小年纪老不是做好事咱们大理的褚万里褚大哥便是给你活活气死的。你再起歹心我二哥便不肯给你治眼了。”

    阿紫扁了扁嘴道:“哼!倒会摆兄长架子。第一次生平跟我说话也不亲亲热热的却教训起人来啦!”

    萧峰见段誉精神虽仍十分萎顿但说话连贯中气渐旺知道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已生奇验他性命已然无碍便道:“三弟咱们同到屋里歇一歇商量行止。”段誉道:“甚好!”腰一挺便站了起来。钟灵叫道:“唉哟你不可乱动别让伤口又破了。”语音充满关切之情。萧峰喜道:“二弟你的治伤的灵药真是神奇无比。”

    虚竹“嗯了几声”心中却在琢磨钟灵这几句情意款款的关怀言语恍恍惚惚茫茫若失。

    众人走进屋去。段誉上炕睡卧萧峰等便坐在炕前。这时天色已晚梅兰竹菊四姝点亮了油灯分别烹茶做饭依次奉给萧峰、段誉、虚竹和钟灵对游坦之和阿紫却不理不睬。阿紫心下恼怒依她往日生性便要对灵鹫宫四姝下暗害但她想到若双目复明唯有求恳虚竹只得强抑怒火。

    萧峰哪里去理会阿紫是否在脾气顺手拉开炕边的桌子的一只抽屉不禁一怔。段誉和虚竹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物有木雕的老虎泥捏的小狗草编的虫笼关蟋蟀的竹筒还有几把生了锈的小刀。这些玩物皆是农家常见之物毫不出奇。萧峰却拿起那只木虎来瞧着呆呆的出神。

    阿紫不知他在干什么心中气闷伸手却掠头手肘拍的一下撞到身边一架纺棉花的纺车。她从腰间拔出剑来刷的一声便将那纱车劈两截。

    萧峰陡然变色喝道:“你……你干什么?”阿紫道:“这纺车撞痛了我劈烂了它又碍你什么事了?”萧峰怒道:“你给我出去!这屋里的东西你怎敢随便损毁?”

    阿紫道:“出去便出去!”快步奔出。她狂怒之下走得快了砰的一声额头撞在门框上。她一声肯摸清去路仍是急急走出。萧峰心中一软抢上去挽住她的右臂柔声道:“阿紫你撞痛了么?”阿回身过来扑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萧峰轻拍她背脊低声道:“阿紫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这般粗声大气的。”阿紫哭道:“你变啦你变啦!不像从前那样待我好了。”萧峰柔声道:“坐下歇一会儿喝口茶好不好?”端起自己茶碗送到阿紫口边左手自然而然的伸过去搂着她的腰。当年阿紫被他打断肋骨之后萧峰足足服侍了她一年有余别说送茶送饭连更衣、梳头、大小便等等亲呢的事也不得不为她做。当时阿紫肋骨断后无法坐直萧峰喂药、喂汤之时定须以左手搂住她身子积久成习此刻喂她喝茶自也如此。阿紫在他手中喝几口茶心情也舒畅了嫣然一笑道:“姊夫你还赶我不赶?”

    萧峰放开她身子转头将茶碗放到桌上阴沉沉的暮色之中突见两道野兽般的凶狠目光怨毒无比的射向自己。萧峰微微一征只见游坦之坐在屋角落地下紧咬牙齿。鼻孔一张一合便似要扑上来向自己撕咬一般。萧峰心想:“这人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可处处透着古怪。”只听阿紫又道:“姊夫我劈烂一架破纺车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萧峰长叹一声说道:“这是我义父义母的家里你劈烂的是我义母的纺车。”

    众人都吃了一惊。

    萧峰手掌托着那只小小木虎凝目注视。灯火昏黄他巨大的身影照在泥壁上。他手掌握拢中指和食指在木雕小虎背上轻轻抚摸脸上露出爱怜之色说道:“这是我义父给我刻的那一年我是五岁义父……那时候我叫他爹爹……就在这一盏油灯旁边给我刻这只小老虎妈妈在纺纱。我坐在爹爹脚边眼看小老虎的耳朵出来了鼻子出来了心里真高兴……”

    段誉问道:“大哥是你救我到这里来的?”萧峰点头道:“是。”

    原来那老名老僧正为众人说法之时鸠摩智突施毒手伤了段誉。无名老僧袍袖一拂将鸠摩智推出数丈之外。鸠摩智不也停留转身飞奔下山。

    萧峰见段誉身受重伤心加施救玄生取出治伤灵药给段誉敷上。鸠摩智这一招‘火焰刀’势道凌厉之极若不是段誉内力深厚刀势及胸之时自然而然生出暗劲抵御当场便已死于非命。

    萧峰眼见山风猛烈段誉重伤之余不宜多受风吹便将他抱到自己昔年的故居中来。他将段誉放在炕上立即转身既要去和父亲相见又须安顿一十八名契丹武士万没料到他义父母死后遗下来的空屋这几天来竟然有人居住而且所住的更是段誉的旧识。

    他再上少林寺中寺中纷扰已止。萧远山和慕容博已在无名僧佛法点化之下皈依三宝在少林寺出家。两人不但解仇释怨而且成了师兄弟。

    萧远山所学到的少林派武功既不致传到辽国中原群雄便都放了心。萧峰影踪不见十八名契丹武士在灵鹫宫庇护之下无法加害。各路英雄见大事已了当即纷纷告辞下山。萧峰不愿和人相见再起争端当下藏身于寺旁的一个山洞之中直到傍晚才到山门求见要和父亲相会。

    少林寺的知客僧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回身出来说道:“萧施主令尊已在本寺出家为僧。他要我转告施主他尘缘已了心得解脱深感平安喜乐今后一心学佛参禅愿施主勿以为念。萧施主在大辽为官只盼宋辽永息干戈。辽帝若有侵宋之意请施主慈悲心肠眷顾两国千万生灵。”

    萧峰合什道:“是!”心中一阵悲伤寻思:“爹爹年事已高今日不愿和我相见此后只怕更无重会之期了。”又想:“我为大辽南院大王身负南疆重寄。大宋若要侵辽我自是调兵遣将阻其北上但皇上如欲杀兵征宋我自亦当极力谏阻。”

    正寻思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寺中出来七八名高僧却是神山上人、哲罗星等一干外来高僧。玄寂、玄生等行礼相送。那波罗星站在玄寂身后一般的合什送客。

    哲罗星道:“师弟我西去天竺今日一别从此相隔万里不知何时再得重会。你当真决意不愿回去故乡要终老于中土么?”他以华语向师弟说话似是防少林寺僧人起疑。波罗星微笑道:“师兄怎地仍是参悟不透?天竺即中土中土即天竺此便是达摩祖师东来意。”哲罗星心中一凛说道:“师弟一言点醒。你不是我师弟是我师父。”波罗星笑道:“入门先分后悟道有迟早迟也好早也好能参悟更好。”两人相对一笑。

    萧峰避在一旁待神山、道清、哲罗星等相偕下山他才慢慢跟在后面。只走得几步寺中又出来一人却是虚竹。他见到萧峰大喜之下抢步走近说道:“大哥我正在到处找你听说三弟重伤不知伤势如何?”萧峰道:“我救了下山安顿在一家庄稼人家里。”虚竹道:“咱们这便同去瞧瞧可好?”萧峰道:“甚好甚好!”两人并肩同行走出十余丈后梅兰竹菊四姝从林中出来跟在虚竹之后。虚竹说起灵鹫宫诸女和七十二岛、三十六洞群豪均已下山契丹一十八名武士与众人相偕料想中原群豪不敢轻易相犯。萧峰当即称谢心想:“我这个义弟来得甚奇是三弟代我结拜而成金兰之交不料患难之中得他大助。”

    虚竹又说起已将丁春秋交给了少林寺戒律院看管每年端午和重阳两节少林寺僧给他服食灵鹫宫的药丸以解他生死符时生时的苦楚他生死悬于人手料来不敢为非作歹。萧峰拊掌大笑说道:“二弟你为武林中除去一个大害。这丁春秋在佛法陶治之下将来能逐步化去他的戾气亦未可知。”虚竹愀然不乐说道:“我想在少林寺出家师祖、师父他们却赶了我出来。这丁春秋伤天害理作恶多端却能在少林寺清修怎地我和他二人苦乐的业报如此不同?”萧峰微微一笑说道:“二弟你羡慕丁老怪丁老怪可更加千倍万倍的羡慕你了。你身为灵鹫宫主人统率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威震天下有何不美?”虚竹摇头道:“灵鹫宫人都是女人我一个小和尚处身其间实在大大的不便。”萧峰哈哈大笑说道:“你难道还是小和尚么?”

    虚竹又道:“星宿派那些吹牛拍马之辈又都缠住了我不知如何打才是。”萧峰道:“这些人也不都是天生这般只因在星宿老怪门下若不吹牛拍马便难以活命。二弟日后你严加管教倘若他们死不肯改一个个轰了出去便是。

    虚竹想起父亲母亲在一天之中相认却又双双而死更是悲伤忍不住便滴下泪来。

    萧峰安慰他道:“二弟世人不如意事在所多有。当年我被逐去丐帮普天下英雄豪杰人人欲杀我而后快我心中自是十分难过但过一些时日慢慢也就好了。”虚竹忽道:“不错不错。如来当年在王舍城灵鹫山说法灵鹫两字原与佛法有缘。总有一日我要将灵鹫品改作了灵鹫寺叫那些婆婆、嫂子、姑娘们都做尼姑。”萧峰仰天大笑说道:“和尚寺中住的都是尼姑那确是天下奇闻。”

    两人谈谈说说来到乔三槐屋后时刚好碰上游坦之要挖钟灵的眼珠幸得及时阻止。

    段誉问道:“大哥、二哥你们见到我爹爹没有?”萧峰道:“后来没再见到。”虚竹道:“混乱中群雄一哄一散小兄没能去拜候老伯甚是失礼。”段誉道:“二哥不必客气。那段延庆是我家大对头我怕他跟我爹爹为难。”萧峰道:“此事不可不虑我便去找寻老伯打个接应。”

    阿紫道:“你口口声声老伯、小伯的怎么不叫一声‘岳父大人’?”

    萧峰叹道:“这是我毕生恨事还有什么话好说?”说着站起身来要走出房去。

    这时梅剑端着一碗鸡汤正进房来给段誉喝听到了各人的言语说道:“萧大侠不用劳你驾去找寻婢子这便传下主人号令命灵鹫宫属下四周巡逻要是见到段延庆有行凶之意便放烟花为号咱们前往赴援你瞧如何?”萧峰喜道:“甚好!灵鹫宫属下千余之众分头照看自比我们几个人找寻好得多了。”

    当下梅剑自去施号令。灵鹫宫诸部相互联络的法子极是迅捷虚竹一到乔三槐屋中玄天部诸女便已得到讯息在符敏仪率领之下赶到附近暗加保护。

    段誉放下了心跟着便相信起王语嫣寻思:“她心中恨我之极只怕此后会面再也不会睬我我。”言念及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钟灵甚是关怀问道:“你伤口痛么?”段誉道:“也不大痛。”

    阿紫道:“钟姑娘你虽喜欢我小哥哥却不明白他的心事我瞧你番相思将来渺茫得紧。”钟灵道:“我又不是跟你说话谁要你插嘴?”阿紫笑道:“我不插嘴那不相干。我只怕有个比你美丽十倍、温柔十倍、体贴十倍的姑娘插了进来我哥哥便再也不将你放在心上了。我哥哥为什么叹气你不知道么?叹气便是心有不足。你陪着我哥哥心里很满足了因此就不会叹气。我哥哥却长吁短叹当然是为了另外的姑娘。”阿紫无法挖到钟灵的眼珠便以言语相刺总是要她大感伤痛这才快意。

    钟灵一听之下甚是恼怒但想她这几句话倒也有理恼怒之情登时变了愁闷。好在她年纪幼小向来天真活泼虽对段誉钟情却不是铭心刻骨的相恋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相聚心中说不出的安慰快乐段誉心中念着别人不大理睬自己更是颇为难过然而除此之外却也不觉得如何了。

    段誉忙道:“钟……钟……灵妹妹你别听阿紫瞎说。”

    钟灵听段誉叫自己为“灵妹妹”不再叫“钟姑娘”显得甚是亲热登时笑逐颜开说道:“她说话爱刺人我才不理呢。”

    阿紫却心中大怒她眼睛瞎了之后最恨人家提起这个“瞎”段誉倘若是说她“胡说”、“乱说”她只不过一笑偏偏他漫不经意的用了“瞎说”二字便道:“哥哥你到底喜欢王姑娘多些呢还是喜欢钟姑娘多些?王姑娘跟我约好了定于明日相会。你亲口说的话我要当面跟她说。”

    段誉一听当即坐起忙问:“你约了王姑娘见面?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什么事情商量?”

    见了他如此情急模样不用他再说什么话钟灵自也知道在他心目之中那个王姑娘比之自己不知是紧多少倍。她性子爽朗先前心中一阵难过到这时已淡了许多。倘若王语嫣和她易地耐而处得知自己意中人移情别恋自必凄然欲绝;木婉清多半是立即一箭向段誉射去;阿紫则是设法去将王语嫣害死。钟灵却道:“别起身小心伤口破裂又会流血。”

    虚竹在侧旁观三人情状寻思:“钟姑娘对三弟如此一往情深多半不是我的梦姑。否则她听到我的说话声岂有脸上毫无异状之理?”但转念一想心中又道:“啊哟不对!童姥师伯、李秋水师步以及余婆、石嫂、符姑娘等等这一帮女人个个心眼儿甚多跟我们男子汉大不相同。说不定钟姑娘便是梦姑早已认了我出来却丝毫不动声色将我蒙在鼓里。

    段誉仍在催问阿紫她明日和王语嫣约定在何处相见。阿紫见他如此情急心下盘算如何戏弄他一番说不定还可捡些便宜当下只是顺口敷衍。

    兰剑进来回报说道玄天部已将号令传出请段誉放心。段誉说道:“多谢姊姊费心在下感激不尽。”兰剑见他以大理国王子之尊言语态度绝无半点架子对他颇有好感听他又问阿紫询问明日之约忍不住插口道:“段公子你妹子在跟你开玩笑呢你却也当作了真的。”段誉道:“姊姊怎知舍妹跟我开玩笑?”兰剑笑道:“我要是说了出来段姑娘定然怪我多口也不知主人许是不许。”

    段誉忙向虚竹道:“二哥你要她说吧!”

    虚竹点了点间向兰剑道:“三弟和我不分彼此你们什么事都不必隐瞒。”

    兰剑道:“刚才我们见到慕容公子一行人下少室山去听到他们商量着要到西夏去王姑娘跟了她表哥同行这会儿早在数十里之外了。明日又怎么能跟段姑娘相会?”

    阿紫啐道:“臭丫头!明知我要怪你多口你偏偏又说了出来。你们四姊妹们都是一般的快嘴快舌主人家在这里说话你们好没规矩却来插嘴。”

    忽然窗外一个少女声音说道:“段姑娘你为什么骂我姊姊?灵鹫宫中神农阁的钥匙是我管的你知不知道?主人要找寻给你治眼的法门非到神农阁去寻书、觅药不可。”说话的正是竹剑。

    阿紫心中一凛:“这臭丫头说的可怕果是实情在虚竹这死和尚在我治好眼睛之前可不能得罪他身边的丫头否则她们捣起蛋来暗中将药物掉换上几样我的眼睛可糟糕了。哼哼!我眼睛一治好总要叫你们知道我的手段。”当下默不作声。

    段誉向兰剑道:“多谢姊姊告知。他们到西夏去?却又为了什么?”

    兰剑道:“我没听到他们说去干什么。”

    虚竹道:’三弟这一节我却知道。我听得公冶先生向丐帮诸长老说道:“他们在途中遇到一们从西夏回归中土的丐帮弟子揭到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说道该国公主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定八月中秋招婿。西夏以弓马立国是以邀请普天下英雄豪杰同去显演武功以备国王选择才貌双全之士招为驸马。”

    梅剑忍不柱抿嘴说道:“主人你为什么不到西夏去试试?只要萧大侠和段公子不来跟你争夺你做西夏国的驸马爷可说是易如反掌。”

    梅兰竹菊四哲学天性娇憨童姥待她们犹如亲生的小辈一般虽有主仆之名实则便似祖孙。只是童姥性子严峻稍不如意重罚立至四姊妹倒还战战兢兢的不敢放肆。虚竹却随和之极平时和他们相处非但没半分主人尊严对她们简直还恭而敬之是以四姊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没有丝毫顾忌。

    虚竹连连摇头说道:“不去不去!我一个出家……”顺口又要把“出家人”三字说出来总算最后一个“人”咽出腹中房里的梅剑、兰剑房外的竹剑、菊剑却已同时笑了出来。虚竹脸上一红转头偷眼向钟灵瞧去只见她怔怔的望着段誉对自己的话似乎全没留意。他心蓦地一动:“到西夏去我……我和梦姑是在西夏灵州皇宫的冰窖之中相会的梦姑此刻说不定尚在灵州三弟既不肯说她在住在哪里我何不到西夏去打听打听?”

    他心中这么想段誉却也说道:“二哥你灵鹫宫和西夏国相近反正要回去何不便往往夏国走一遭?这位不知道是什么剑的姊姊……对不起你们四位相貌一模一样我实在分不出来……这位姊姊要你做驸马爷虽是说笑但想到了八月中秋之日四方豪杰毕集灵州定是十分热闹。大哥你也不必急急忙忙的赶回南京啦咱们同到西夏玩玩然后再到灵鹫宫去尝一尝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实是赏心乐事。那日我在灵鹫宫和二哥两个喝得烂醉如泥好不快活。”

    萧峰来到少室山时十八名契丹武士以大皮袋盛烈酒随行。但此刻众武士不在身边他未曾饮酒之久听到段誉说起到灵鹫宫去饮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不由得舌底生津嘴角边露出微笑。

    阿紫抢着道:“去去去!姊夫咱们大伙一起都去。”她知道要治自己眼盲务须随虚竹去灵鹫宫中但若无萧峰撑腰虚竹纵然肯治他手下那四个快嘴丫头要是一意为难终不免夜长梦多。她听段誉沉吟未答心想:“姊夫相貌粗豪心中却着实精细他此刻早已料到我的用心不如直言相求更易得他答允。”当即站起身来扯着萧峰的衣袖轻轻摇了几下求恳道:“姊夫你如不带我去灵鹫宫我……我便终生不见天日了。”

    萧峰心想:“令她双目复明确是大事。”又想:“我在大辽位望虽尊却没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中原豪杰都得罪完了好容易结交到这两个慷慨豪侠的兄弟若得多聚几日诚大快事。好在阿紫已经寻到这时候就算回去南京那也无所事事气闷得紧。”当下便道:“好二弟、三弟咱们同去西夏走一遭然后再上二弟的灵鹫宫去痛饮数日还须请二弟为段姑娘医治眼睛。”

    次日众人相偕就道。虚竹又道少林寺山门之前叩拜喃喃祝告一来拜谢佛祖恩德二来拜谢寺中诸师二十余年来的养育教导三来向父亲玄慈、母亲叶二娘的亡灵告别。

    到得山下灵鹫宫诸女已雇了驴车让段誉和游坦之卧在车里养伤。游坦之满心不是滋味但宁可忍辱受气说什么也不愿和阿紫分离。只要阿紫偶然揭开车帷和他说一两句话他便要兴奋好半天只是阿紫骑在马上前前后后总是跟随在萧峰身边。游坦之心中难过之极却不敢向她稍露不悦之意。

    走了两天灵鹫宫诸部逐渐会合。鸾天部领向虚竹和段誉禀报她们已会到镇南王告知他段誉伤势渐愈并无大碍。镇南王甚是放心要鸾天部转告段誉早日回去大理。鸾天部诸女又道:“镇南王一行人是向东北去段延庆和南海鳄神、云中鹤去是向西双方决计碰不到头。”段誉甚喜向鸾天部诸女道谢。

    钟灵问段誉道:“令尊要你早回大理他自己怎地又向东北方去?”段誉微微一笑尚未回答阿紫又笑道:“爹爹定是给我妈拉住了不许他回大理去。钟姑娘你想拉住我哥哥的心得学学我妈。”

    这两天中段誉一直在寻思要不要说明钟灵便是自己妹子总觉这件事说起来十分尴尬既伤钟灵之心又颇损父亲名声还是暂且不说为妙。

    钟灵明知段誉所以要到西夏全是为了要去和那王姑娘相会但她每日得与段誉相见心愿已足也不去理会日后段誉和王姑娘会见之后却又如何阿紫冷言冷语的讥嘲于她她也全不介意。

    炎暑天时午间赤日如火好在离中秋尚远众人只拣清晨、傍晚赶路每日只行六七十里也就歇了。在途非止一日段誉伤势好得甚快。虚竹替游坦之的断腿接上了骨用夹板牢牢夹住了看来颇有复原之望。游坦之跟谁也不说话虚竹替他医腿看脸色仍是悻悻然一个“谢”字也不说。

    这日一行人来到了咸阳古道段誉向萧峰等述说当年刘、项争霸的史迹。萧峰和虚竹都没读过什么书听段誉扬鞭说昔日英豪都是大感兴味。

    忽然间马蹄声响后面两乘马快步赶来。萧峰等将坐骑往道旁一拉好让后面的乘客先行。阿紫却兀自拦在路中待那两乘马将赶到她身后时她提起马鞭一抽便向身后的马头上抽去。后面那骑者提起马鞭往阿紫的鞭子迎上口中却叫起来:“段公子!萧大侠!”

    段誉回头看时当先那人是巴天石后边那人是朱丹臣。巴天石挥鞭挡开阿紫击来的马鞭和朱丹臣翻身下鞍向段誉拜了下去。段誉忙下身还礼问道:“我爹爹平安?”只听得飕的一声响阿紫又挥鞭向巴天石头上抽落。

    巴天石尚未站起身子向左略挪仍是跪在地下。阿紫一鞭抽空巴天石右膘一按已将鞭梢掀住。阿紫用力回抽却抽之不动。她知道自己内力决计不及对方当即手掌一扬将鞭子的柄儿向巴天石甩了过去。巴天石恼她气死褚万里原是有略加惩戒之意不料她眼睛虽盲行动仍是机变之极鞭柄来得十分迅巴天石听得风声急忙侧头相避头脸虽然避开但拍的一声已打中他肩头。

    段誉喝道:“紫妹你又胡闹!”阿紫道:“怎么我胡闹了?他要我的鞭子我给了他便是。”巴天石嘻嘻一笑道:“多谢姑娘赐鞭。”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段誉。

    段誉接过一看见封皮上“誉儿览”三字正是父亲的手书忙双手捧了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的拆开见是父亲命他到了西夏之后如有机缘当设法娶西夏公主为妻。信中言道:“我大理僻处南疆国小兵弱难抗外敌如得与西夏结为姻亲得一强援实为保土安民之上策。吾儿当在祖宗基业为重以社稷子民为重尽力图之。”

    段誉读完此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这个……这个……”

    巴天石又取出一个大信封上面盖了“大理国皇太弟镇南王保国大将军”的朱红大印说道:“这是王爷写给西夏皇帝求亲的亲笔函件请公子到了灵州之后呈递西夏皇帝。”朱丹臣也笑咪咪地道:“公子祝你马到成功娶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回去大理置我国江山如磐石之安。”段誉神色更是尴尬问道:“爹爹怎知我去西夏?”巴天石道:“王爷得知慕容公子往西夏去求亲料想公子……也……也会前去瞧瞧热闹。王爷吩咐公子顺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儿女私情为轻。”

    阿紫嘻嘻一笑说道:“这叫做知子莫若父啦。爹爹听说慕容复去西夏料想王姑娘定然随之而去他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自然便也会巴巴的跟了去。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己怎么又不以国家大事为重以儿女私情为轻?怎地离国如此之久却不回去?”

    巴天石、朱丹臣、段誉三人听阿紫出言对自己父亲如此不敬都是骇然变色。她所说的虽是实情但做女儿的如何可以直言编排父亲的不是?

    阿紫又道:“哥哥爹爹信中写了什么?有提到我没有?”段誉道:“爹爹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阿紫道:“嗯是了他不知道。爹爹没有嘱咐你找了吗?有没有叫你设法照顾你这个瞎了眼的妹子?”

    段正淳的信中并未提及此节段誉心想若是照直而说不免伤了妹子的心便向巴朱二人连使眼色要他们承认父亲曾有找寻阿紫之命。哪知巴朱二人假作不懂并未迎合。朱丹臣道:“镇南王命咱二人随侍公子听由公子爷差遣务须娶到西夏国的公主。否则我二人回到大理王爷就不怪罪我们也是脸上无光难以见人。”言下之意竟是段正淳派他二人监视段誉非要做西夏的驸马不可。

    段誉苦笑道:“我本就不会武艺何况重伤未愈真气提不上来怎能和天下的英雄好汉相比?”

    巴天石转头向萧峰、虚竹躬身说道:“镇南王命小人拜上萧大侠、虚竹先生请二位念在金兰结义之情相助我们公子一臂之力。镇南王又说:“少室山上匆匆之间未得与两位多所亲近甚为抱撼特命小人奉上薄礼。”说着取出一只碧玉雕琢的狮子双手奉给萧峰。朱丹臣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扇子扇面有段正淳的书法呈给虚竹。

    二人称谢接过都道:“三弟之事我们自当全力相助何劳段伯父嘱咐?蒙赐珍物更是不敢当了。”

    阿紫道:“你道爹爹是好心么?他是叫你们二人不要和我哥哥去争做驸马。我爹爹先怕他的宝贝儿子争不过你们两个。你们这么一口答应可上了我爹爹的当了。”

    萧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自你姊姊死后我岂有再娶之意?”阿紫道:“你嘴里自然这么说谁知道你心里却又怎生想?虚竹先生你忠厚老实不似我哥哥这么风流好色到外留情你从来没和姑娘结过情缘去娶了西夏公主岂不甚妙?”虚竹满面通红连连摇手道:“不不!我……我自己决计不行我自当和大哥相助三弟成就这头亲事。”

    巴天石和朱丹臣相互瞧了一眼向萧峰和虚竹拜了下去说道:“多承二位允可。”武林英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峰和虚竹同时答允相助巴朱二人再来一个敲钉转脚倒不是怕他二人反悔却是要使段誉更难推托。

    众人一路向西渐渐行近灵州道上遇到的武林之士便多了起来。

    西夏疆土虽较大辽、大宋为小却也是西陲大国此时西夏国王早已称帝当今皇帝李乾顺史称崇宗圣文帝年号“天祜民安”其时朝政清平国泰民安。

    武林中人如能娶到了西夏公主荣华富贵唾手而得世上哪还有更便宜的事?只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都已娶妻生子新进少年偏又武功不高便有不少老年英雄携带了子侄徒弟前去碰一碰运气。许多江洋大盗、帮会豪客倒是孤身一人便不由得存了侥幸之想齐往灵州进。许多人想:“千里姻缘一线牵说不定命中注定我和西夏公主有婚姻之份也未必我武功一定胜过旁人只须我和公主有缘她瞧中了我就有做驸马爷的指望了。”

    一路行来但见一般少年英豪个个衣服鲜明连兵刃用具也都十分讲究竟像是去赶什么大赛会一般。常言道:“穷文富武。”学武之人家多半有些银钱倘若品行不端银钱来得更加容易是以去西夏的武林少年十九衣服丽都以图博得公主青睐。道上相识之人遇见了相互取笑之余不免打听公主容貌如何武艺高低;若是不识往往怒目而视将对方当作了敌人。

    这一日萧峰等正按辔徐行忽听得马蹄声响迎面来了一乘马马上乘客右臂以一块白布吊在颈中衣服撕破极是狼狈。萧峰等也不为意心想这人不是摔跌便是被人打伤那是平常得紧。不料过不多时又有三乘马过来马上乘客也都是身受重伤不是断臂便是折足。但见这三人面色灰败大是惭愧低着头匆匆而过不敢向萧峰等多瞧一眼。梅剑道:“前面有人打架么?怎地有好多人受伤?”

    说话未了又有两人迎面过来。这两人却没骑马满脸是血其中一人头上裹了青布血水不住从布中渗出来。竹剑道:“喂你要伤药不要?怎么受了伤?”那人向她恶狠狠的瞪了眼向地下吐了口唾掉头而去。菊剑大怒拔出长剑便要向他斩去。虚竹摇头道:“算了吧!这人受伤甚重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兰剑道:“竹妹好意差别他要不要伤药这人却如此无礼让他痛死了最好。”

    便在此时迎面四匹马泼风也似奔将过来左边两骑右边两骑。只听得马上乘客相互戟指大骂。有人道:“都是你癞哈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道行便想上灵州去做驸马。”另一边一人骂道:“你若有本领干么不闯过关去?打输了偏来向我出气。”对面的人骂道:“倘若不是你在后面暗箭伤人我又怎么会败?”这四个人纵马奔驰说话又快没能听清楚到底在争些什么霎时之间便到了眼前。四人见萧峰众人多不敢与之争道拉马向两旁奔了过去。但兀自指指点点的对骂依稀听来这四人都是去灵州想做驸马的但似有一道什么关口四个人都闯不过去相互间又扯后腿以致落得铩羽而归。

    段誉道:“大哥我看……”一言未毕迎面又有几个人徒步走来也都身上受伤有的头破血流有的一跷一拐。钟灵抑不住好奇之心纵马上前问道:“喂前面把关之人厉害得紧么?”一个中年汉子道:“哼!你姑娘要过去没有拦阻。是男的还是乘早回头吧。”他这么一说连萧峰、虚竹等也感奇怪都道:“上去瞧瞧!”催马疾驰。

    一行人奔出七八里只见山道陡峭一条仅容一骑的山径蜿蜒向上只转得几个弯便见黑压压的一堆人聚在一团。萧峰等驰将近去但见山道中间并肩站着两名大汉都是身高六尺有余异常魁伟一个手持大铁杆一个双手各提一柄铜锤恶狠狠的望着眼前众人。

    聚在两条大汉之前少说也有十七八人言辞纷纷各说各说。有的说:“借光我们要上灵州去请两位让一让。”这是敬之有礼。有的说:“两位是收买路钱么?不知是一两银子一个还是二两一个?只须两位开下价来并非不可商量。”这是动之以利。有的说:“你们再不让开惹恼了老子把你两条大汉斩成肉酱再要拼凑还原可不成了还是乘早乖乖的让开免得大祸临头这是胁之以威。更有人说:“两位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何不到灵州去做附马?那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若是叫旁人得了去岂不可惜?”这是诱之以色。众人七张八嘴那两条大汉始终不理。

    突然人群中一人喝道:“让开!”寒光一闪挺剑上前向左那大汉刺过去。那大汉身形巨大兵刃又极沉重殊不料行动迅捷无比双锤互击将好将长剑夹在双锤之中。这一对八角铜锤每一柄各有四十来斤当的一声呼长剑登时断为十余截那大汉飞出一腿踢在那人小腹之上。那人大叫一声跌出七八丈外一时之间爬不起身。

    只见又有一人手舞双刀冲将上去双刀舞成了一团白光护住全身。将到两条大汉身前那人一声大喝突然间变了地堂刀法着地滚进双刀向两名大汉腿上吹去。那持杵大汉也不去看他刀势来路如何提起铁杵便往这团白光上猛击下去。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那人双刀被铁杵打断刀头并排插入胸中骨溜溜地向山滚去。

    两名大汉连伤二人余人不敢再进。忽听得蹄声得答答山径上一匹驴子走了上来。驴背上骑着一个少年书生也不珲十**岁年纪宽袍缓带神情既颇儒雅容貌又极俊美。他骑着驴子走过萧峰等一干人身旁时众人觉得他与一路上所见的江湖豪士不大相同不由得向他多瞧了几眼。段誉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又道:“你……你……你……”那书生向他瞧也不瞧挨着各人坐骑抢到了前头。

    钟灵奇道:“你认得这位相公?”段誉脸上一红道:“不我看错人了。他……他是个男人我怎认得?”他这句话实在有点不伦不类阿紫登时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哥哥原来你只认得女子不认得男人。”她顿了一顿问道:“难道刚才过去的是男人么?这人明明是女的。”段誉道:“你说他是女人?”阿紫道:“当然啦她身上好香全是女人的香气。”段誉听到这个“香”字心中怦怦乱跳:“莫……莫非当真是她?”

    这里那书生已骑驴到了两条大汉的面前叱道:“让开!”这两字语音清脆果真是女子的喉音。

    段誉更无怀疑叫道:“木姑娘婉清妹子!你……你………你……我……我……”口中乱叫催坐骑追上去。虚竹叫道:“三弟小心伤口!”和巴天石、朱丹臣两人同时拍马追了上去。

    那少年书生骑在驴背之上只瞪着两条大汉却不回过头来。巴天石、朱丹臣从侧面看去但见他俏目俊脸果然便是当日随同段誉来到大理镇南王府的木婉清。二人暗叫:“惭愧咱们明眼有还不及个瞎子。”殊不知阿紫目不及物耳音嗅觉却比旁人敏锐木婉清体有异香她一闻到便知是个女子。众人却明明看到一个少年书生匆匆之间难辨男女。

    段誉纵马驰到木婉清身旁伸手往她肩上搭去柔声道:“妹子这些日子来你在哪里?我可想得你好苦!”木婉清一缩肩避开他手转过头来冷冷的道:“你想我?你为什么想我?你当真想我了?”段誉一呆她这三句问话自己可一句也答不上来。

    对面持杵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好原来你是个女娃子我便放你过去。”持锤大汉叫道:“娘儿们可以过去臭男人便不行。喂你滚回去滚回去!”一面说一面指着段誉喝道:“你这种小白脸老子一见便生气。再上来一步老子不将你打成肉酱才怪。”

    段誉道:“尊兄言之差矣!这是人人可行的大道尊兄为何不许我过?愿闻其详。”

    那老汉道:“吐蕃国王宗赞王子有令:此关封闭十天待过了八月中秋再开。在中秋节以前女过男不过僧过俗不过老过少不过死过活不过!这叫‘四过四不过’。”段誉道:“那是什么道理?”那大汉大声道:“道理道理!老子的铜锤、老二的铁杵便是道理。宗赞王子的话便是道理。你是男子既非和尚又非老翁若要过关除非是个死人。”

    木婉清怒道:“呸偏要这许多唆的臭规矩!”右手一扬嗤嗤两声柄枚小箭分向两名大汉射去只听得拍拍两下如中败草眼见小箭射进了两名大汉胸口衣衫但二人竟如一无所损。持杵大汉怒喝道:“不识好歹的小姑娘你放暗器么?”木婉清大吃一惊急道:“这二人多半身披软甲我的毒箭居然射他们不死。”那持柞大汉伸出大手向木婉清揪来。这人身子高大木婉清虽骑在驴背但他一手伸出便揪向她胸口。

    段誉叫道:“尊兄休得无礼!”左手疾伸去挡。那大汉手掌一翻便将段誉手腕牢牢抓住。持锤大汉叫道:“妙极!咱哥儿俩将这小白脸撕成两半!”将双锤并于双手右手一把抓住了段誉左腕用力便扯。

    木婉清急叫:“休得伤我哥哥!”嗤嗤数箭射出都如石沉大海虽然中在这两名大汉身上却是不损其分毫要想射他二人头脸眼珠可是中间隔了个段誉又怕伤及于他。两旁山峰壁立虚竹、巴天石、朱丹臣三人被段木二人坐骑阻住了无法上前相救。

    虚竹飞身下鞍跃到持杵大权身侧伸指正要往他胁下点去却听得段誉哈哈大笑说道:“大哥不须惊惶他们伤我不得。”

    只见两条铁塔也似的大汉渐渐矮了下来两颗大头摇摇摆摆站立不定过不多时砰砰两声倒在地下。段誉的“北冥神功”专吸敌人功力两条大汉的内力一尽天生膂力也即无用。两人委顿在地形如虚脱。段誉说道:“你们已打死了这许多人也该受此惩罚下次万万不可。”

    钟灵恰于这时赶到笑道:“只怕他们下次再也没打人的本领了。”转头向木婉清道:“木姊姊我真想不到是你!”木婉清冷冷的道:“你是我亲妹子只叫‘姊姊’便了何必加上个‘木’字?钟灵奇道:“木姊姊你说笑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亲妹子?”木婉清向段誉一指道:“你去问他!”钟灵转向段誉待他解释。

    段誉胀红了脸说道:“是是……这个……这时候却也不便细说……”

    本来被两条大汉挡住的众人一个个从他身边抢了过去直奔灵州。

    阿紫叫道:“哥哥这位好香的姑娘也是你的老相好么?怎么不替我引见引见?”段誉道:“别胡说这位……这位是你的……你的亲姊姊你过来见见。”木婉清怒道:“我哪来这么好福气?”在驴臂上轻轻一鞭径往前行。

    段誉纵骑赶了上去问道:“这些时来你却在哪里?妹子你……你要真清减了。”木婉清心高气傲动不动出手杀人但听了他这句温柔言语突然胸口一酸一年多年道路流离种种风霜雨雪之苦无可奈何之情霎时之间都袭上了心头泪水再也无法抑止扑簌簌的便滚将焉。段誉道:“好妹子我们大伙儿人多有个照应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木婉清道:“谁要你照应?没有你我一个人不也这么过日子了!”段誉道:“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好妹子你答应跟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又有什么话跟我说了?多半是胡说八道。”嘴里虽没答允口风却已软了。段誉甚喜搭讪道:“好妹子你虽然清瘦了些可越长越俊啦!”

    木婉清脸一沉道:“你是我兄长可别跟我说这些话。”她心下烦乱已极明知木婉清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但对他的相思爱慕之情别来非但并未稍减更只有与日俱增。

    段誉笑道:“我说佻越长越俊也没什么不对。好妹子你为什么着了男装上灵州去?是去招驸马么?这你这么俊美秀气的少年书生那西夏公主一见之后非爱上你不可。”木婉清道:“那你为什么又上灵州去了?”段誉脸上微微一红道:“我是去瞧瞧热闹更无别情。”木婉清哼了一声道:“你别尽骗我。爹爹叫你去做西夏驸马命这姓巴的、姓朱的送信给你你当我不知道么?”

    段誉奇道:“咦你怎么知道了?”木婉清道:“我妈撞垤了咱们的好爹爹我跟妈在一起爹爹的事我自然她听到了。”段誉道:“原来如此。你知道我要上灵州去因此跟着来瞧瞧我是不是?”木婉清脸上微微一红段誉这话正中了她的心事但她兀自嘴硬道:“我瞧你什么?我想瞧瞧那位西夏公主到底是怎样美法闹得这般天下轰动。”段誉想说:“她能有你一半美也已算了不起啦!”随即觉得这话跟情人说则可跟妹妹说却是不可话到口边又即忍住。木婉清道:“我又想瞧瞧咱们大理国的段王子是不是能攀上这门亲事。”段誉低声道:“我是决计不做西夏驸马的妹妹这句话你可别泄漏出去。爹爹真要逼我我便逃夭夭。”

    木婉清道:“难道爹爹有命你也敢违抗?”段誉道:“我不是抗命我是逃走。”木婉清笑道:“逃走和抗命又有什么分别?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你为什么不要?”自从见面以来这是她初展笑脸段誉心下大喜道:“你当和爹爹一样吗?见一面爱一个到后来弄得不可开交。”

    木婉清道:“哼我瞧你和爹爹也没什么两样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不过你没爹爹这么好福气。”她叹了口气说道:“像我妈背后说起爹爹来恨得什么似的可是一见了面却又眉开眼笑什么都原谅了。现下的年轻姑娘哪可再没我妈这么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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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介绍:
小说以宋哲宗时代为背景,通过宋、辽、大理、西夏、吐蕃王国之间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从哲学的高度对人生和社会进行审视和描写,展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所谓“天龙八部”是佛经用语,包括八种神道怪物,作者以此为书名,旨在象征大千世界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天龙八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龙八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龙八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