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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庸     天龙八部txt下载     天龙八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义

    这人背上负着五只布袋是丐帮的五袋弟子。他逃得极是匆忙不问可知自是假传号令、骗项长老上船去之人了。传功、执法两长老相对叹息一声并不说话。只见人影一晃一人抢出来拦在那五袋弟子身前。那人满脸红光手持鬼头刀正是四大长老中的吴长老厉声喝道:“刘竹庄你为什么要逃?”那五袋弟子颤声道:“我……我……我……”连说了六七个“我”字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吴长老道:“咱们身为丐帮弟子须当遵守祖宗遗法。大丈夫行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作敢为也敢担当。”转过身来向乔峰道:“乔帮主我们大伙儿商量了要废去你的帮主之位。这件大事宋奚陈吴四长老都是参与的。我们怕传功、执法两位长老不允是以设法将他们囚禁起来。这是为了本帮的大业着想不得不冒险而为。今日势头不利被你占了上风我们由你处置便是。吴长风在丐帮三十年谁都知道我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说着当的一声将鬼头刀远远掷了开去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

    他侃侃陈辞将“废去帮主”的密谋吐露了出来诸帮众自是人人震动。这几句话所有参与密谋之人心中无不明白可就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吴长风却第一个直言无隐。

    执法长老白世镜朗声道:“宋奚陈吴四长老背叛帮主违犯帮规第一条。执法弟子将四长老绑上了。”他手下执法的弟子取过牛筋先去给吴长风上绑。吴长风含笑而立毫不反抗。跟着宋奚二长老也抛下兵刃反手就缚。

    陈长老脸色极是难看喃喃的道:“懦夫懦夫!群起一战未必便输可是谁都怕了乔峰。”他这话确是不错当全冠清被制服之初参与密谋之人如果立时难乔峰难免寡不敌众。即是传功、执法二长老大仁、大义、大信、大勇、大礼五舵主一齐回归仍是叛众人数居多。然而乔峰在众人前面这么一站凛然生威竟是谁也不敢抢出动手以致良机坐失一个个的束手就缚。待得宋奚吴三长老都被绑缚之后陈长老便欲决心一战也已孤掌难鸣了。他一声叹息抛下手中麻袋让两名执法弟子在手腕上和脚踝上都绑上了牛筋。

    此时天已全黑白世镜吩咐弟子燃起火堆。火光照在被绑各人的脸上显出来的尽是一片沮丧阴沉之意。

    白世镜凝视刘竹庄说道:“你这等行迳还配做丐帮的弟子吗?你自己了断呢还是须得旁人动手?”刘竹庄道:“我……我……”底下的话仍是说不出来但见他抽出身边单刀想要横刀自刎但手臂颤抖得极是厉害竟无法向自己颈中割去。一名执法弟子叫道:“这般没用亏你在丐帮中耽了这么久。”抓住他右臂用力一挥割断了他喉头。刘竹庄道:“我……谢谢……”随即断气。

    原来丐帮中规矩凡是犯了帮规要处死刑的如果自行了断帮中仍当他是兄弟只须一死便洗清了一切罪孽。但如由执法弟子动手那么罪孽永远不能清脱。适才那执法弟子见刘竹庄确有自刎之意只是力有不逮这才出手相助。

    段誉与王语嫣、阿朱、阿碧四人无意中撞上了丐帮这场大内变都觉自己是局外人窥人阴私极是不该但在这时退开却也已不免引起丐帮中人的疑忌只有坐得远远地装得漠不关心。眼见李春来和刘竹庄接连自溅当场尸横就地不久之前还是威风凛凛的宋奚陈吴四长老一一就缚只怕此后尚有许多惊心动魄的变故。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处境甚是尴尬。段誉与乔峰义结金兰风波恶中毒后乔峰代索解药王语嫣和朱碧双姝都对乔峰心存感激这时见他平定逆乱将反叛者一一制望自是代他欢喜。

    乔峰怔怔的坐在一旁叛徒就缚他心中却殊无胜利与喜悦之感回思自受上代汪帮主深恩以帮主之位相授执掌丐帮八年以来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内解纷争外抗强敌自己始终竭力以赴不存半点私心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江湖上威名赫赫自己实是有功夫过何以突然之间竟有这许多人密谋反叛?若说全冠清胸怀野心意图倾覆本帮何以连宋长老、奚长老这等元老吴长风这等耿直汉子均会参与其事?难道自己无意之中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弟之事竟连自己也不知么?

    白世镜朗声道:“众位兄弟乔帮主继任上代汪帮主为本帮领并非巧取豪夺用什么不正当手段而得此位。当年汪帮主试了他三大难题命他为本帮立七大功劳这才以打狗棒相授。那一年泰山大会本帮受人围攻处境十分凶险全仗乔帮主连创九名强敌丐帮这才转危为安这里许多兄弟都是亲眼得见。这八年来本帮声誉日隆人人均知是乔帮主主持之功。乔帮主待人仁义处事么允咱们大伙儿拥戴尚自不及为什么居然有人猪油蒙了心意会起意叛乱?全冠清你当众说出来!”

    全冠清被乔峰拍哑穴对白世镜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苦于无法开口回答乔峰走上前去在他背心上轻轻拍了两下解开他的穴道说道:“全舵主我乔峰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弟这事你尽管当面指证不必害怕不用顾忌。”

    全冠清一跃站起但腿间兀自酸麻右膝跪倒大声道:“对不起众兄弟的大事你现今虽然还没有做但不久就要做了。”说完这句话这才站直身子。

    白世镜厉声道:“胡说八道!乔帮主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他从前既没做过歹事将来更加不会做。你只凭一些全无佐证的无稽之言便煽动人心意图背叛帮主。老实说这些谣言也曾传进我的耳里我只当他是大放狗屁老子一拳头便将放屁之人打断了三条肋骨。偏有这么些胡涂透顶的家伙听信了你的胡说八道你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这么几句话快快自行了断吧。”

    乔峰寻思J:“原来在我背后早有许多不利于我的言语白长老也听到了只是不便向我提起那自是难听之极的话了。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那又何必隐瞒?”于是温言道:“白长老你不用性急让全舵主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个明白。连宋长老、奚长老他们也都反对我想必我乔峰定有不对之处。”

    奚长老道:“我反叛你是我不对你不用再提。回头定案之后我自行把矮脖子上的大头割下来给你便是。”他这句话说得滑稽各人心中却均感沉痛谁都不露线毫笑容。

    白世镜道:“帮主吩咐的是。全冠清你说吧。”

    全冠清见与自己同谋的宋奚陈吴四长老均已就缚这一仗是输定了但不能不作最后的挣扎大声道:“马副帮主为人所害我相信是出于乔峰的指使。”

    乔峰全身一震惊道:“什么?”

    全冠清道:“你一直憎恶马副帮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总觉若不除去这眼中之钉你帮主之位便不安稳。”

    乔峰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和马副帮主交情虽不甚深言谈虽不甚投机但从来没存过害他的念头。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乔峰若有加害马大元之意教我身败名裂受千刀之祸为天下好汉所笑。”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这副莽莽苍苍的英雄气概谁都不能有丝毫怀疑。

    全冠清却道:“然则咱们大伙到姑苏来找慕容复报仇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敌人勾结?”指着王语嫣等三个少女道:“这三人是慕容复的家人眷属你加以庇护。”指着段誉道:“这人是慕容复的朋友你却与之结为兄弟……”

    段誉连连摇手说道:“非也非也!我不是慕容复的朋友我从未见过慕容公子之面这三位姑娘说是慕容公子的家人亲戚则可说是眷属却未必。”他想王语嫣只是慕容复的“亲戚”绝非“眷属”其间分别不可不辨。

    全冠清道:‘非也非也”包不同是慕容复属下的金风庄庄主‘一阵风风波恶’是慕容复手下的玄霜庄庄主他二人若非得你乔解围早就一个乱刀分尸量个中毒毙命。此事大伙儿亲眼目睹你还有什么抵赖不成?”

    乔峰缓缓说道:“我丐帮开帮数百年在江湖上受人尊崇并非恃了人多势众、武功高强乃是由于行侠仗义、主持公道之故。全舵主你责我庇护这三位年轻姑娘不错我确是庇护她们那是因为我爱惜本帮数百年来的令名不肯让天下英雄说一句‘丐帮众长老合力欺侮三个稚弱女子’。宋奚陈吴四长老那一位不是名重武林的前辈?丐帮和四位长老的名声你不爱惜帮中众兄弟可都爱惜。”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又向王语嫣等三个娇滴滴的姑娘瞧了几肯都觉极是有理倘若大伙和这三个姑娘为难传了出去确是大损丐帮的名声。

    白世镜道:“全冠清你还有什么话说?”转头向乔峰道:“帮主这等不识大体的叛徒不必跟他多费唇舌按照叛逆犯上的帮规处刑便了。”

    乔峰心想:“白长老一意要尽快处决全冠清显是不让他吐露不利于我的言语。”朗声道:“全舵主能说得动这许多人密谋作乱必有极重大的原因。大丈夫行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众位兄弟乔峰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对请大家明言便是。”

    吴长风叹了口气道:“帮主你或者是个装腔作势的大奸雄或者是个直肠直肚的好汉子我吴长风没本事分辨你还是及早将我杀了吧。”乔峰心下大疑问道:“吴长老你为什么说我是个欺人的骗子?你……你……什么地方疑心我?”吴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说起来牵连太多传了出去丐帮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人人要瞧我们不起。我们本来想将你一刀杀死那就完了。”

    乔峰更加堕入五里雾澡摸不着半点头脑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抬起头来说道:“我救了慕容复手下的两员大将你们就疑心我和他有所勾结是不是?可是你们谋叛在先我救人在后这两件事拉不上干系。再说此事是对是错这时候还难下断语但我总觉得马副帮主不是慕容复所害。”

    全冠清道:“何以见得?”这句话他本已问过一次中间变故陡起打断了话题直至此刻又再提起。

    乔峰道:“我想慕容复是大英雄、好汉子不会下手去刹害马二哥。”

    王语嫣听得乔峰称慕容复为“大英雄、好汉子”芳心大喜心道:“这位乔帮主果然也是个大英雄、好汉子。”

    段誉却眉头微蹙心道:“未必未必!慕容复不见得是什么大英雄、好汉子。”

    全冠清道:“这两个月来江湖上被害的高手着实不少都是死于各人本身的成名绝技之下。人人皆知是姑苏慕容氏所下毒手。如此辣手杀害武林中朋友怎能说是英雄好汉?”

    乔峰在场中缓缓踱步说道:“众位兄弟昨天晚上我在江阴长江边上的望江楼头饮酒遇到一位中年儒生居然一口气连尽十大碗酒面不改色好酒量好汉子!”

    段誉听到这里不禁脸露微笑心想:“原来大哥昨天晚上又和人家赌酒来着。人家酒量好喝酒爽气他就心中喜欢说人家是好汉子那只怕也不能一概而论。”

    只听乔峰又道:“我和他对饮三碗说起江南的武林人物他自夸掌法江南第二第一便是慕容复慕容公子。我便和他对了三掌。第一掌、第二掌他都接了下来第三掌他左手中所持的酒碗震得粉碎瓷片划得他满脸都是鲜血。他神色自若说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一大碗好酒。’我大起爱惜之心第四掌便不再出手说道:“阁下掌法精妙‘江南第二’四字当之无愧”。他道:‘江南第二天下第屁!’我道:‘兄台不必过谦以掌法而论兄台实可算得是一流好手。’他道:‘原来是丐帮乔帮主驾到兄弟输得十分服气多承你手下留情没让我受伤我再敬你一碗!’咱们二人对饮三碗。分手时我问他姓名他说复姓公冶单名一个‘乾”字。这不是乾坤之乾而是干杯之干。他说是慕容公子的下属是赤霞庄的庄主邀我到他庄上去大饮三日。众位兄弟这等人物你们说是如何?是不是好朋友?”

    吴长风大声道:“这公冶乾是好汉子好朋友!帮主什么时候你给我引见引见。”他也不想自己犯上作乱已成阶下之囚转眼间便要受刑处死听到有人说起英雄好汉不禁便起结交之心。乔峰微微一笑心下暗暗叹息:“吴长风豪迈痛快不意牵连在这场逆谋之中。”宋长老问道:“帮主后来怎样?”

    乔峰道:“我和公冶乾告别之后便赶路向无锡来行到二更时分忽听到有两个人站在一条小桥上大声争吵。其时天已全黑居然还有人吵之不休我觉得奇怪上前一看只见那条小桥是条独木桥一端站着个黑衣汉子另一端是个乡下人肩头挫着一担大粪原来是两人争道而行。那黑衣汉子叫乡下人退回去说是他先到桥头。乡下人说挑了粪担没法退回要黑衣汉子退回去。黑衣汉子道:‘咱们已从初更耗到二更便再从二更耗到天明。我还是不让。’乡下人道:‘你不怕我的粪担臭就这么耗着。’黑衣汉子道:‘你肩头压着粪担只要不怕累咱们就耗到底了。’”

    “我见了这副情形自是十分好笑心想:‘这黑衣汉子的脾气当真古怪退后几步让他一让也就是了和这个挑粪担的乡下人这么面对面的干耗有什么味道?听他二人的说话显是已耗了一个更次。’我好奇心起倒想瞧个结果出来要知道最后是黑衣汉子怕臭投降呢还是乡下人累得认输。我可不愿多闻臭天在上风头远远站着。只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江南土话我也不大听得明白总之是说自己道理直。那乡下人当真有股狠劲将粪担从左肩换到右肩双从右肩换到左肩就是不肯退后一步。”

    段誉望望王语嫣又望望阿朱、阿碧只见三个少女都笑眯眯的听着显是极感兴味心想:“这当儿帮中大叛待决情势何等紧急乔大哥居然会有闲情逸致来说这等小事。这些故事王姑娘她们自会觉得有趣怎地乔大如此英雄了得竟也自童心犹存?”

    不料丐帮数百名帮众人人都肃静倾听没一人以乔峰的言语无卿。

    乔峰又道:“我看了一会渐渐惊异起来觉那黑衣汉子站在独木桥上身形不动如山竟是一位身负上乘武功之士。那挑粪的乡下人则不过是个常人虽然生得结实壮健却是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我越看越是奇怪寻思:这思衣汉子武功如此了得只消伸出一个小指头便将这乡下人连着粪担一起推入了河中可是他却全然不使武功。像这等高手照理应当涵养甚好就算不愿让了对方那么轻轻一纵从那乡下人头顶飞跃而过却又何等容易他偏偏要跟这乡下人呕气真正好笑!

    “只听那黑衣汉子提高了嗓子大声说道:‘你再不让我我可要骂人了!’乡下人道:‘骂人就骂人。你会骂人我不会骂么?’他居然抢先出口大骂起来。黑衣汉子便跟他对骂。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各种古里古怪的污言秽语都骂将出来。这些江南骂人的言语我十句里也听不懂半句。堪堪骂了小半个时辰那乡下人已累得筋疲力尽黑衣汉子内力充沛仍是神完气足。我见那乡下人身子摇晃看来过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要摔入河了。

    “突然之间那乡下人将手伸入粪桶抓起一把粪水向黑衣汉子夹头夹脸掷了过去。黑衣人万料不到他竟会使泼‘阿哟’一声脸上口中已被他掷满粪水。我暗叫:‘糟糕这乡下人自寻死路却又怪得谁来?’眼见那黑衣汉子大怒之下手掌一起便往乡下人的头顶拍落。”

    段誉耳中听的是乔峰说话眼中却只见到王语嫣樱口微张极是关注。一瞥眼间只见阿朱与阿碧相顾微笑似乎浑不在意。

    只听乔峰继续道:“这变故来得太快我为了怕闻臭气站在十数丈外便想去救那乡下人也已万万不及。不料那黑衣汉子一掌刚要击上那乡下人的天灵盖突然间手掌停在半空不再落下哈哈一笑说道:‘老兄你跟我比耐心到底是谁赢了?’那乡下人也真惫懒明明是他输了却不肯承认说道:‘我挑了粪担我然是你占了便宜不信你挑粪担我空身站着且看谁输谁赢?’那黑衣汉子道:‘也说的是!’伸手从他肩头接过粪担左臂伸直手掌放在扁担中间平平托住。”

    “那乡下人见他只手平托粪担臂与肩齐不由得呆了只说:‘你……你……’黑衣汉子笑道:‘我就这么托着不许换手咱们对耗是谁输了谁就喝干了这一担大粪。’那乡下人见了他这等神功如何再敢和他争闹忙向后退不料心慌意乱踏了个空便向河中掉了下去。黑衣汉子伸出右手抓住了他衣领右臂平举这么左边托一担粪右边抓一个人哈哈大笑说道:‘过瘾过瘾!’身子一纵轻轻落到对岸将乡下人和粪担都放在地下展开轻功隐入桑林之中而去。”

    “这黑衣汉子口中被泼大粪若要杀那乡下人只不过举手之劳。就算不肯随便杀人那么打他几拳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毫不恃技逞强。这个人的性子确是有点儿特别求之武林之中可说十分难得。众位兄弟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和他相距甚远谅他也未必能见我的踪迹以致有意做作。像这样的人算不算得是好朋友、好汉子?”

    吴长老、陈长老、白长老等齐声道:“不错是好汉子!”陈长老道:“可惜帮主没问他姓名否则也好让大伙儿知道江南武林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乔峰缓缓的道:“这位朋友适才曾和陈长老交过手手背被陈长老的毒蝎所伤。”陈长老一惊道:“是一阵风风波恶!”乔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段誉这才明白乔峰所以详详细细的说这段铁事旨在叙述风波恶的性格心想此人面貌丑陋爱闹喜斗原来天性却极善良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刚才王语嫣关心而失碧双姝相顾微笑自因朱碧二女熟知风波恶的性情既知莫名其妙与人斗气者必是此君而此君又决不会滥杀无辜。

    只听乔峰说道:“陈长老咱们丐帮自居为江湖第一大帮你是本帮的要人物身份名声与江南一个武人风波恶自不可同日而语。风波恶能在受辱之余不伤无辜咱们丐帮的高手岂能给他比了下去?”陈长老面红过耳说道:“帮主教训得是你要我给他解药原来是为声名身份着想。陈孤雁不知帮主的美意反存怨责之意真如木牛蠢驴一般。”乔峰道:“顾念本帮声名和陈长老的身份此事尚在其次。咱们学武之人第一不可滥杀无辜。陈长老就算不是本帮的脑人物不是武林中赫有名的耆宿那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取人性命啊!”陈长老低头说道:“陈孤雁知错了。”

    乔峰见这一席话居然说服了四大长老中最为桀傲不驯的陈孤雁心下甚喜缓缓的道:“那公冶乾豪迈过人风波恶是非分明包不同潇洒自如这三位姑娘也都温文良善。这些人不是慕容公子的下属便是他的戚友。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众位兄弟请平心静气的想一想:慕容公子相交相处的都是这么一干人他自己能是大奸大恶、卑鄙无耻之徒么?”丐帮高手大都重义气、爱朋友听了均觉有理好多人出声附和。

    全冠清却道:“帮主依你之见杀害马副帮主的决计不是慕容复了?”

    乔峰道:“我不敢说慕容复定是杀害马副帮主的凶手却也不敢说他一定不是凶手。报仇之事不必急在一时。我们须当详加访查查明是慕容复自当抓了他来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如查明不是他终须捉到赵凶为止。倘若单凭胡乱猜测竟杀错了好人真凶却逍遥自在暗中偷笑丐帮胡涂无能咱们不但对不起被错杀了的冤枉之人。对不起马副帮主也败坏了我丐帮响当当的名头。众兄弟走到江湖之上给人讥笑嘲骂滋味好得很吗?”

    丐帮群雄听了尽皆动容。传功长老一直没出声这时伸手摸着颔下稀稀落落的胡子说道:“这话有理。当年我错杀了一个无辜好人至今耿耿唔至今耿耿!”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咱们所以叛你皆因误信人言只道你与马副帮主不和暗里勾结姑苏慕容氏下手害他。种种小事凑在一起竟不由得人不信。现下一想咱们实在太过胡涂。白长老你请法刀来依照帮规咱们自行了断便是。”

    白世镜脸如寒霜沉声道:“执法弟子请本帮法刀。”

    他属下九名弟子齐声应道:“是!”每人从背后布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柄短刀。九柄精光灿然的短刀并列在一起一样的长短大小火光照耀之下刀刃上闪出蓝森森的光采。一名执法弟子捧过一段树木九人同时将九柄短刀插入了木中随手而入足见九刀锋锐异常。九人齐声叫道:“法刀齐集验明无误。”

    白世镜叹了口气说道:“本奚陈吴四长老误信人言图谋叛乱危害本帮大业罪当一刀处死。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造遥惑众鼓动内乱罪当九刀处死。参与叛乱的各舵弟子各领罪责日后详加查究分别处罚。”

    他宣布了各人的罪刑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湖上任何帮会凡背叛本帮、谋害帮主的理所当然的予以处死谁都不会有什么异言。众人参与图谋之时原已知道这个后果。

    吴长风大踏步上前对乔峰躬身说道:“帮主吴长风对你不起自行了断。盼你知我胡涂我死之后你原谅了吴长风。”说着走到法刀之前大声道:“吴长风自行了断执法弟子松绑。”一名执法弟子道:“是!”上前要去解他的绑缚乔峰喝道:“且慢!”

    吴长风登时脸如死灰低声道:“帮主我罪孽太大你不许我自行了断?”

    丐帮规矩犯了帮规的人倘若自行了断则死后声名无污罪行劣迹也决不外传江湖上若有人数说他的恶行丐帮反而会出头干涉。武林中好汉谁都将名声看得极重不肯令自己死后的名字尚受人损辱吴长风见乔峰不许他自行了断不禁愧惶交集。

    乔峰不答走到法刀之前说道:“十五年前契丹国入侵雁门关宋长老得知讯息三日不四晚不睡星夜赶回报知紧急军情途中连毙九匹好马他也累得身受内伤口吐异血。终于我大宋守军有备契丹胡骑不逞而退。这是有功于国的大事江湖上英雄虽然不知内中详情咱们丐帮却是知道的。执法长老宋长老功劳甚大盼你体察许他将功赎罪。”

    白世镜道:“帮主代宋长老求情所说本也有理。但本帮帮规有云:‘叛帮大罪决不可赦赦纵有大功亦不能赎。以免自恃有功者骄横生事危及本帮百代基业。’帮主你的求情于帮规不合咱们不能坏了历代帮主传下来的规矩。”

    宋长老惨然一笑走上两步说道:“执法长老的话半点也不错。咱们既然身居长老之位哪一个不是有过不少汗马功劳?倘若人人追论旧功那么什么罪行都可犯了。帮主请你见怜许我自行了断。”只听得喀喀两声响缚在他手腕上的牛筋已被崩断。

    群丐尽皆动容。那牛筋又坚又韧便是用钢刀利刃斩割一时也未必便能斫断宋长老却于举手之间便即崩断不愧为丐帮四大长老之。宋长老双手一脱束缚伸手便去抓面前的法刀用以自行了断。不料一股柔和的内劲逼将过来他手指和法刀相距尺许便伸不过去正是乔峰不令他取刀。

    宋长老惨然变色叫道:“帮主你……”乔峰一伸手将左条一柄法刀拔起。宋长老道:“罢了罢了我起过杀害你的念头原是罪有应得你下手罢!”眼前刀光一闪噗的一声轻响只见乔峰将法刀戳入了他自己左肩。

    群丐“啊”的一声大叫不约而同的都站起身来。段誉惊道:“大哥你!”连王语嫣这局外之人也是为这变故吓得花容变色脱口叫道:“乔帮主你不要……

    乔峰道:“白长老本帮帮规之中有这么一条:‘本帮弟子犯规不得轻赦帮主却加宽容亦须自流鲜血以洗净其罪。’是也不是?”

    白世镜脸容仍是僵硬如石缓缓的道:“帮规是有这么一条但帮主自流鲜血洗人之罪亦须想想是否值得。”

    乔峰道:“只要不坏祖宗遗法那就好了。”转过身来对着奚长老道:“奚长老当年指点我的武功虽无师父之名却有师父之实。这尚是私人的恩德。想当年汪帮主为契丹国五大高手设伏擒获办于祈连山黑风洞中威逼我丐帮向契丹降服。汪帮主身材矮胖奚长老与之有三分相似便乔装汪帮主的模样甘愿代死使汪帮主得以脱险。这是有功于国家和本帮的大事本人非免他的罪名不可。”说着拔起第二柄法刀轻轻一挥割断奚长老腕间的牛筋跟着回手一刀将这柄法刀刺入了自己肩头。

    他目光缓缓向陈长老移去。陈长老性情乖戾往年做了对不起家门之事变名出亡老是担心旁人揭他疮疤心中忌惮乔峰精明是以和他一直疏疏落落并无深交这时见乔峰的目光瞧来大声道:“乔帮主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平时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不敢要你流血赎命。”双臂一翻忽地从背后移到了身前只是手腕仍被牛筋牢牢缚着。原来他的“通臂拳功”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一双手臂伸缩自如身子一蹲手臂微长已将一柄法刀抢在手中。

    乔峰反手擒拿轻轻巧巧的抢过短刀朗声道:“陈长老我乔峰是个粗鲁汉子不爱结交为人谨慎、事事把细的朋友也不喜欢不爱喝酒、不肯多说多话、大笑大吵之人这是我天生的性格勉强不来。我和你性情不投平时难得有好言好语。我也不喜马副帮主的为人见他到来往往避开宁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我这脾气大家都知道的。但如你以为我想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你和马副帮主老成持重从不醉酒那是你们的好处我乔峰及你们不上。”说到这里将那法刀插入了自己肩头说道:“刺杀契彤国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的大功劳旁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

    群丐之中登时传出一陈低语之声声音中混着惊异、佩服和赞叹。原来数年前契丹国大举入侵但军中数名大将接连暴毙顺行不利无功而返大宋国免除了一场大灾。暴毙的大将之中便有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在内。丐帮中除了最高的几位脑人物谁也不知道这是陈长老所建的大功。

    陈长老听乔峰当众宣扬自己的功劳心下大慰低声说道:“我陈孤雁名扬天下深感帮主大恩大德。”

    丐帮一直暗助大宋抗御外敌保国护民然为了不令敌人注目以致全力来攻打丐帮各种谋干不论成败都是做过便算决不外泄是以外间多不知情即令本帮之中也是尽量守秘。陈孤雁一向居傲无礼自恃年纪比乔峰大在丐帮中的资历比乔峰久平时对他并不如何谦敬群丐众所周知这时见帮主居然不念旧嫌代他流血洗罪无不感动。

    乔峰走到吴长风身前说道:“吴长老当年你独守鹰愁峡力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使其行刺杨家将的阴谋无法得逞。单凭杨元帅赠给你的那面‘记功金牌’便可免了你今日之罪。你取出来给大家瞧瞧吧!”吴长风突然间满脸通红神色忸怩不安说道:“这个……这个……”乔峰道:“咱们都是自己兄弟吴长老有何为难之处尽说不妨。”吴长风道:“我那面记功金牌嘛不瞒帮主说是……这个……那个……已经不见了。”乔峰奇道:“如何会不见了?”吴长风道:“是自己弄丢了的。嗯……”他定了定神大声道:“那一天我酒瘾大没钱买酒把金牌卖了给金铺子啦。”乔峰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只是未免对不起杨元帅了。”说着拔起一柄法刀先割断了吴长风腕上的牛筋跟着插入自己左肩。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你大仁大义吴长风这条性命从此交了给你。人家说你这个那个我再也不信了。”乔峰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咱们做叫化子的没饭吃没酒喝尽管向人家讨啊用不着卖金牌。”吴长风笑道:“讨饭容易讨酒难人家都说:‘臭叫化子吃饱了肚子还想喝酒太不成话了!不给不给。’”群丐听了都轰笑起来。讨酒为人所拒丐帮中不少人都经历过而乔峰赦免了四大长老的罪责人人都是如释重负。各人目光一齐望着全冠清心想他是煽动这次叛乱的罪魁祸乔峰便再宽宏大量也决计不会赦他。乔峰走到全冠清身前说道:“全舵主你有什么话说?”全冠清道:“我所以反你是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丐帮百代的基业可惜跟我说了你身世真相之人畏事怕死不敢现身。你将我一刀杀死便是。”乔峰沉吟片刻道:“我身世中有何不对之处你尽管说来。”全冠清摇头道:“我这时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信你还是将我杀了的好。”乔峰满腹疑云大声道:“大丈夫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想说却又不说?全冠清是好汉子死都不怕说话却又有什么顾忌了?”全冠清冷笑道:“不错死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事可怕?姓乔的痛痛快快一刀将下杀了。免得我活在世上眼看大九丐帮落入胡人手中我大宋的锦绣江山更将沦亡于夷狄。”乔峰道:“大好丐帮如何会落入胡人手中?你明明白白说来。”全冠清道:“我这时说了众兄弟谁也不信还道我全冠清贪生怕死乱嚼舌根。我早已拚着一死何必死后再落骂名。”白世镜大声道:“帮主这人诡计多端信口胡说一顿只盼你也饶了他的性命执法弟子取法刀行刑。”一名执法弟子应道:“是!”迈步上前拔起一柄法刀走到全冠清身前。乔峰目不转睛凝视着全冠清的脸色只见他只有愤愤不平之容神色间既无奸诈谲狯亦无畏惧惶恐心下更是起疑向那执法弟子道:“将法刀给我。”那执法弟子双手捧刀躬身呈上。乔峰接过法刀说道:“全舵主你说知道我身世真相又说此事与本帮安危有关到底直相如何却又不敢吐实。”说到这里将法刀还入包袱中包起放入自己怀中说道:“你煽动叛乱一死难免只是今日暂且寄下待真相大白之后我再亲自杀你。乔峰并非一味婆婆妈妈的买好示惠之辈既决心杀你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你去吧解下背上布袋自今而后丐帮中没了你这号人物。”所谓“解下背上布袋”便是驱逐出帮之意。丐帮弟子除了初入帮而全无职司者之外每人背上均有布袋多则九袋少则一袋以布袋多寡而定辈份职位之高下。全冠清听乔峰命他解下背上布袋眼光中陡然间露出杀气一转身便抢过一柄法刀手腕翻处将刀尖对准了自己胸口。江湖上帮会中人被逐出帮实是难以形容的奇耻大辱较之当场处死往往更加令人无法忍受。乔峰冷冷的瞧着他看他这一刀是否戳下去。全冠清稳稳持着法刀手臂绝不颤抖转头向着乔峰。两个相互凝视一时之间杏子林〓中更无半点声息。全冠清忽道:“乔峰你好泰然自若!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乔峰道:“知道什么?”

    全冠清口唇一动终于并不说话缓缓将法刀放还原处再缓缓将背上布袋一只只的解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下。

    眼见全冠清解到第五只布袋时忽然马蹄声响北方有马匹急奔而来跟着传来一两声口哨。群丐中有人哨相应那乘马越奔越快渐渐驰近吴长风喃喃的道:“有什么紧急变故?”那乘马尚未奔到忽然东也有一乘马奔来只是相距尚远蹄声隐隐一时还分不清驰向何方。

    片刻之间北方那乘马已奔到了林外一人纵马入林翻身下鞍。那人宽袍大袖衣饰甚是华丽他极迅的解去外衣露出里面鹑衣百结的丐帮装束。段誉微一思索便即明白:丐帮中人乘马驰骤极易引人注目官府中人往往更会查问干涉但传报紧急讯息之人必须乘马是以急足信使便装成富商大贾的模样但里面仍服鹑衣不敢忘本。

    那人走到大信分舵舵主跟前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个小小包裹说道:“紧急军事……”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喘气不已突然之间他乘来的那匹马一声悲嘶滚倒在地竟是脱力而死。那信使身子摇晃猛地扑倒。显而易见这一人一马长途奔驰都已精疲力竭。

    大信舵舵主认得这信使是本舵派往西夏刺探消息的弟子之一。西夏时时兴兵犯境占土扰民只为害不及契丹而已丐帮掌有谍使前往西夏刺探消息。他见这人如此奋不顾身所传的讯息自然极为重要且必异常紧急当下竟不开拆捧着那小包呈给乔峰说道:“西夏紧急军情。信使是跟随易大彪兄弟前赴西夏的。”

    乔峰接过包裹打了开来见里面裹着一枚蜡丸。他捏碎蜡丸取出一个纸团正要展开来看忽听得马蹄声紧东那乘马已奔入林来。马头刚在林中出现马背上的乘客已飞身而下喝道:“乔峰蜡丸传书这是军情大事你不能看。”

    众人都是一惊看那人时只见他白须飘动穿着一身补钉累累的鹑衣是个年纪极高的老丐。传功、执法两长老一齐站起身来说道:“徐长老何事大驾光临?”

    群丐听得徐长老到来都是耸然动容。这徐长地第在丐帮中辈份极高今年已八十七岁前任汪帮主都尊他一声“师伯”丐帮之中没一个不是他的后辈。他退隐已久早已不问世务。乔峰和传功、执法等长老每年循例向他请安问好也只是随便说说帮中家常而已。不料这时候他突然赶到。而且制止乔峰阅看西夏军情众人自是无不惊讶。

    乔峰立即左手一紧握住纸团躬身施礼道:“徐长老安好!”跟着摊开手掌将纸团送到徐长老面前。

    乔峰是丐帮帮主辈份虽比徐长老为低但遇到帮中大事终究是由他号施令别说徐长老只不过是一位退隐前辈便是前代的历位帮主复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长老不许他观看来自西夏国的军情急报他竟然毫不抗拒众人众皆愕然。

    徐长老说道:“得罪!”从乔峰手掌中取过纸团握在左手之中随即目光向群丐团团扫去朗声说道:“马大元马兄弟的遗孀马夫人即将到来向诸位有所陈说大伙儿请待她片刻如何?”群丐都眼望乔峰瞧他有何话说。

    乔峰满腹疑团说道:“假若此事关连重大大伙儿等候便是。”徐长老道:“此事关连重大。”说了这六字再也不说什么向乔峰补行参见帮主之礼便即坐在一旁。

    段誉心下嘀咕又想乘机找些话题和王语嫣说说向她低声道:“王姑娘丐帮中的事情真多。咱们且避了开去呢还是在旁瞧瞧热闹?”王语嫣皱眉道:“咱们是外人本不该参预旁人的机密大事不过……不过……他们所争的事情跟我表哥有关我想听听。”段誉附和道:“是啊那位马副帮主据说是你表哥杀的遗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想必十分可怜。”王语嫣忙道:“不!不!马副帮主不是我表哥杀的乔帮主不也这么说吗?”

    这时马蹄声又作两骑马奔向杏林而来。丐帮在此聚会路旁固然留下了记号附近更有人接同道防敌示警。

    众人只道其中一人必是马大元的寡妻那知马上乘客却是一个老翁一个老妪男的身裁矮小而女的甚是高大相映成趣。

    乔峰站起相迎说道:“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贤伉俪驾到有失远迎乔峰这里谢过。”徐长老和传功、执法等六长老一齐上前施礼。

    段誉见了这等情状料知这谭公、谭婆必是武林中来头不小的人物。

    谭婆道:“乔帮主你肩上插这几把玩意干什么啊?”手臂一长立时便将他肩上四柄法刀拔了下来手法快极。她这一拔刀谭公即刻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一盒盖伸指沾些药膏抹在乔峰肩头。金创药一涂上创口中如喷泉般的鲜血立时便止。谭婆拔刀手法之快固属人所罕见但终究是一门武功然谭公取盒、开盖、沾药、敷伤、止血几个动作干净利落虽然快得异常却人人瞧得清清楚楚真如变魔术一般而金创药止血的神效更是不可思议药到血停绝不迟延。

    乔峰见谭公、谭婆不问情由便替自己拔刀治伤虽然微嫌鲁莽却也好生感激口中称谢之际只觉肩头由痛变痒片刻间便疼痛大减这金创药的灵效不但从未经历抑且闻所未闻。

    谭婆又问:“乔帮主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用刀子伤你?”乔峰笑道:“是我自己刺的。”谭婆奇道:“为什么自己刺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么?”乔峰微笑道:“我自己刺着玩的这肩头皮粗肉厚也伤不到筋骨。”

    宋奚陈吴四长老听乔峰替自己隐瞒真相不由得既感且愧。

    谭婆哈哈一笑说道:“你撒什么谎儿我知道啦你鬼精灵的打听到谭公新得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了灵验无比的伤药就这么来试他一试。”

    乔峰不可置可否只微微一笑心想:“这位老婆婆大是戆直。世上又有谁这么空闲在自己身上戳几刀来试你的药灵是不灵。”

    只听得蹄声得得一头驴子闯进林来驴上一人倒转而骑背向驴头脸朝驴尾。谭婆登时笑逐颜开叫道:“师哥你又在玩什么古怪花样啦?我打你的屁股!”

    众人瞧那驴背上之人时只见他缩成一团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谭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那人一骨碌翻身下地突然间伸手撑足变得又高又大。众人都是微微一惊。谭公却脸有不豫之色哼一声向他侧目斜睨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随即转头瞧着谭婆。

    那倒骑驴子之人说是年纪很老似乎倒也不老说他年纪轻却又全然不轻总之是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相貌说丑不丑说俊不俊。他双目凝视谭婆神色间关切无限柔声问道:“小娟近来过得快活么?”

    这谭婆牛高马大白如银满脸皱纹居然名字叫做“小娟”娇娇滴滴跟她形貌全不相称众人听了都觉好笑。但每个老太太都曾年轻过来小姑娘时叫做“小娟”老了总不成改名叫做“老娟”?段誉正想着这件事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数匹马驰来这一次却奔跑并不急骤。

    乔峰却在打量那骑驴客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物。他是谭婆的师兄在驴背上所露的这手缩骨功又如此高明自是非同寻常可是却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那数乘马来到杏子林中前面是五个青年一色的浓眉大眼容貌甚为相似年纪最大的三十余岁最小的二十余岁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吴长风大声道:“泰山五雄到了好极好极!什么好风把你们哥儿五个一齐都吹了来啊?”泰山五雄中的老三叫做单叔山和吴长风甚为熟稔抢着说道:“吴四叔你好你爹爹也来啦。”吴长风脸上微微变色道:“当真你爹爹……”他做了违犯常规之事心下正虚听到泰山“铁面判官”单正突然到来不由得暗自慌乱。“铁面判官”单正生平嫉恶如仇只要知道江湖上有什么不公道之事定然伸手要管。他本身武功已然甚高除了亲生的五个儿子外又广收门徒徒子徒孙共达二百余人“泰山单家”的名头在武林中谁都忌惮三分。

    跟着一骑马驰进林中泰山五雄一齐上前拉住马头马背上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飘身而下向乔峰拱手道:“乔帮主单正不请自来打扰了。”

    乔峰久闻单正之名今日尚是初见但见他满脸红光当得起“童颜鹤”四字神情却甚谦和不似江湖上传说的出手无情当即抱拳还礼说道:“若知单老前辈大驾光临早该远迎才是。”

    那骑驴客忽然怪声说道:“好哇!铁面判官到来就该远迎。我‘铁屁股判官’到来你就不该远迎了。”

    众人听到“铁屁股判官”这五个字的古怪绰号无不哈哈大笑。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虽觉笑之不雅却也不禁嫣然。泰山五雄听这人如此说自知他是有心戏侮自己父亲登时勃然变色只是单家家教极严单正既未话做儿子的谁也不敢出声。

    单正涵养甚好一时又捉摸不定这怪人的来历装作并未听见朗声道:“请马夫人出来叙话。”

    树林后转出一顶小轿两名健汉抬着快步如飞来到林中一放揭开了轿帷轿中缓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那少*妇低下了头向乔峰盈盈拜了下去说道:“未亡人马门温氏参见帮主。”

    乔峰还了一礼说道:“嫂嫂有礼!”

    马夫人道:“先夫不幸亡故多承帮主及众位伯伯叔叔照料丧事未亡人衷心铭感。”她话声极是清脆听来年纪甚轻只是她始终眼望地下见不到她的容貌。

    乔峰料想马夫人必是见了丈夫亡故的重大线索这才亲身赶到但帮中之事她不先禀报帮主却却寻徐长老知铁面判官作主其中实是大有蹊跷回头向执法长老白世镜望去。白世镜也正向他瞧来。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异样神色。

    乔峰先接外客再论本帮事务向单正道:“单老前辈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不知是否素识?”单正抱拳道:“久仰谭氏伉俪的威名幸会幸会。”乔峰道:“谭老爷子这一位前辈请你给在下引见以免失了礼数。”

    谭公尚未答话那骑驴客抢着说道:“我姓双名歪外号叫作‘铁屁股判官’。”

    铁面判官单正涵养再好到这地步也不禁怒气上冲心想:“我姓单你就姓双我叫正你就叫歪这不是冲着我来么?”正待作谭婆却道:“单老爷子你莫听赵钱孙随口胡诌这人是个癫子跟他当不得真的。”

    乔峰心想:“这人名叫赵钱孙吗?料来不会是真名。”说道:“众位此间并无座位只好随意在地下坐了。”他见众人分别坐定说道:“一日之间得能会见众位前辈高人实不胜荣幸之至。不知众位驾到有何见教?”

    单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单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乔峰道:“不敢!”

    赵钱孙接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双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他这番话和单正说的一模一样就是将“单某”的“单”字改成了“双”字。

    乔峰知道武林中这些前辈高人大都有副希奇古怪的脾气这赵钱孙处处跟单正挑眼不知为了何事自己总之双方都不得罪就是于是也跟着说了句:“不敢!”

    单正微微一笑向大儿子单伯山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

    众人听了都不禁打个哈哈心想这铁面判官道貌岸然倒也阴损得紧赵钱孙倘若再跟着单伯山学嘴学舌那就变成学做他儿子了。

    不料赵钱孙说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这么一来反给他讨了便宜去认了是单伯山的父亲。

    单正最小的儿子单小山火气最猛大声骂道:“***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钱孙自言自语:“***这种窝囊儿子生四个已经太多第五个实在不必再生嘿嘿也不知是不是亲生的。”

    听他这般公然挑衅单正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儿转头向赵钱孙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你自管说罢!”

    赵钱孙又学着他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老子叫你说你自管说罢!”

    单伯山恨不得冲上前去拔刀猛吹他几刀方消心头之恨当下强忍怒气向乔峰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说到这里眼光瞧向赵钱孙看他是否又再学舌若是照学势必也要这么说:“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那便是叫单正为“爹爹”了。

    不料赵钱孙仍然照学说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儿子说:“君子爱人以德。”他将“爹爹”两字改成“儿子”;自是明讨单正的便宜。众人一听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赵钱孙太也过份只怕当场便要流血。

    单正淡淡的道:“阁下老是跟我过不去。但兄弟与阁下素不相识实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白示知。倘若是兄弟的不是即行向阁下赔礼请罪便了。”

    众人心下暗赞单正不愧是中原得享大名的侠义前辈。

    赵钱孙道:“你没得罪我可是得罪了小娟这比得罪我更加可恶十倍。”

    单正奇道:“谁是小娟?我几时得罪她了?”赵钱孙指着谭婆道:“这位便是小娟。小娟是她的闺名天下除我之外谁也称呼不得。”单正好气又好笑说道:“原来这是谭婆婆的闺名在下不知冒昧称呼还请恕罪。”赵钱孙老气横秋的道:“不知者不罪初犯恕过下次不可。”单正道:“在下久仰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的大名却无缘识荆在下自省从未在背后说人闲言闲语如何会得罪了谭家婆婆?”

    赵钱孙愠道:“我刚才正在问小娟:‘你近来过得快活么?’她尚未答话你这五个宝贝儿子便大模大样、横冲直撞的来到打断了她的话头至今尚未答我的问话。单老兄你倒去打听打听小娟是什么人”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又是什么人?难道我们说话之昱也容你随便打断的么?”

    单正听了这番似通非通的言语心想这人果然脑筋不大灵说道:“兄弟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赵钱孙道:“什么事?我倘若高兴指点你一条明路也不打紧。”单正道:“多谢多谢。阁下说谭婆的闺名天下便只阁下一人叫得是也不是?”赵钱孙道:“正是。如若不信你再叫一声试试瞧我‘赵钱孙老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是不是跟你狠狠打上一架?”单正道:“兄弟自然不敢叫却难道连谭公也叫不得么?”

    赵凶孙铁青着脸半晌不语。众人都想单正这一句话可将他问倒了。不料突然之间赵钱孙放声大哭涕泪横流伤心之极。

    这一着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胆敢和“铁面判官”挺撞到底哪想到这么轻轻一句话却使得他号啕大哭难以自休。

    单正见他哭得悲痛倒不好意思起来先前胸中积蓄的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反而安慰他道:“赵兄这是兄弟的不是了……”

    赵钱孙呜呜咽咽的道:“我不姓赵。”单正更奇了问道:“然则阁下贵姓?”赵钱孙道:“我没姓你别问你别问。”

    众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伤心的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事他自己不说旁人自也不便多问只有让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

    谭婆沉着脸道:“你又癫了在众位朋友之前要脸面不要?”

    赵凶孙道:“你势下了我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肠也断了这区区外表的脸皮要来何用?”

    众人相顾莞尔原来说穿了毫不希奇。那自然是赵钱孙和谭婆从前有过一段情史后来谭婆嫁了谭公而赵钱孙伤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的痴。眼看谭氏夫妇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纪怎地这赵钱孙竟然情深若斯数十年来苦恋不休?谭婆满脸皱纹白女萧萧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的老妪年轻时能有什么动人之处竟使得赵钱孙到老不能忘情。

    谭婆神色忸怩说道:“师哥你尽提这些旧事干什么?丐帮今日有正经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听着吧。”

    这几句温言相劝的软语赵钱孙听了大是受用说道:“那么你向我笑一笑我就听你的话。”谭婆还没笑旁观众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声来。

    谭婆却浑然不觉回眸向他一笑。赵钱孙痴痴的向她望着这神情显然是神驰目眩魂飞魄散。谭公坐在一旁满脸怒气却又无可如何。

    这般情景段誉瞧在眼里心中蓦地一惊:“这三人都情深如此将世人全然置之度外我……我对王姑娘将来也会落到赵钱孙这般结果么?不不!这谭婆对她师哥显然颇有情意而王姑娘念念不忘的却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公子。比之赵钱孙我是大大的不如大大的不及了。”

    乔峰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回事:“那赵钱孙果然并不姓赵。向来听说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以大行嫡派绝技著称从这三人的话中听来三人似乎并非出于同一师门。到底谭公是太行派呢?还是谭婆是太行派?倘若谭公是太行派那么这赵钱孙与谭婆师兄妹又是什么门派?”

    只听赵钱孙又道:“听得姑苏出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复胆大忘为乱杀无辜。老子倒要会他一会且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还施到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身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来的。何况我……”

    他一番话没说完忽听得一人号啕大哭悲悲切切呜呜咽咽哭声便和他适才没半点分别。众人听了都是一愣只听那人跟着连哭带诉:“我的好师妹啊老子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为什么你去嫁了这姓谭的糟老头子?老子日想夜想牵肚挂肠记着的就是你小娟师妹。想咱师父在世之日待咱们二人犹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对得起咱师父么?”

    这说话的声音语调和赵钱孙委实一模一样若不是众人亲眼见到他张口结舌、满脸诧异的神情谁都以为定是出于他的亲口。各人循声望去见这声音自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女。

    那人背转了身子正是阿朱。段誉和阿碧、王语嫣知道她模拟别人举止和说话的神技自不为异其余众人却无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以为赵钱孙听了之后必定怒如狂。不料阿朱这番话触动他的心事眼见他本来已停了哭泣这时又眼圈儿红了嘴角儿扁了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竟和陕西省朱尔唱彼和的对哭起来。

    单正摇了摇头朗声说道:“单某虽然姓单却是一妻四妾儿孙满堂。你这位双歪双兄偏偏形单影只凄凄惶惶。这种事情乃是悔之当初今日再来重论不免为时已晚。双兄咱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来到江南是来商量阁下的婚姻大事么?”赵钱孙摇头道:“不是。”单正道:“然而咱们还是来商议丐帮的要事才是正经。”赵钱孙勃然怒道:“什么?丐帮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经么?”

    谭公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说道:“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疯癫我可不能干休了。”

    众人听到“阿慧”两字称呼均想:“原来谭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确是赵钱孙独家专用的。”

    谭婆顿足道:“他又不是疯癫你害得他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心满意足么?”谭公奇道:“我……我……我怎地害了他?”谭婆道:“我嫁了你这糟老头子我师哥心中自然不痛快……”谭公道:“你嫁我之时我可既不糟又不老。”谭婆怒道:“也不怕丑难道你当年就挺英俊潇洒么?”

    徐长老和单正相对摇头均想这三个宝贝当真为老不尊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辈耆宿却在众人面前争执这些陈年情史实在好笑。

    徐长老咳嗽一声说道:“泰山单兄父子太行山谭氏夫妇以及这位兄台今日惠然驾临敝帮全帮上下均感光宠。马夫人你来从头说起罢。”

    那马夫人一直垂手低头站在一旁背向众人听得徐长老的说话缓缓回过身来低声说道:“先夫不幸身故小女子只有自怨命苦更悲先夫并未遗下一男半女接续马氏香烟……”她虽说得甚低但语音清脆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众人耳里甚是动听。她说到这里话中略带呜咽微微啜泣。杏林中无数英豪心中均感难过。同一哭泣赵钱孙令人好笑阿朱令人惊奇马夫人却令人心酸。

    只听她续道:’小女子殓葬先夫之后检点遗物在他收藏拳经之处见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书信。封皮上写道:“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焚化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马夫人说到这里杏林中一片肃静当真是一针落地也能听见。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见先夫写得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呈这遗书幸好帮主率同诸位长老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亏得如此这才没能见到此信。”

    众人听她语气有异既说“幸好”又说“亏得”都不自禁向乔峰瞧去。

    乔峰从今晚的种种情事之中早察觉到有一个重大之极的图谋在对付自己虽则全冠清和四长老的叛帮逆举已然敉平但显然此事并未了结此时听马夫人说到这里反感轻松神色泰然心道:“你们有什么阴谋尽管使出来好了。乔某生平不作半点亏心事不管有何倾害诬陷乔某何惧?”

    只听马夫人接着道:“我知此信涉及帮中大事帮主和诸长老既然不在洛阳我生怕耽误时机当即赴郑州求见徐长老呈上书信请他老人家作主。以后的事情请徐长老告知各位。”

    徐长老咳嗽几声说道:“此事说来恩恩怨怨老配当真好生为难。”这两句话声音嘶哑颇有苍凉之意。他慢慢从背上解下一个麻布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只油布招文袋再从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来说道:“这封便是马大元的遗书。大元的曾祖、祖父、父亲数代都是丐帮中人不是长老便是八袋弟子。我眼见大元自幼长大他的笔迹我是认得很清楚的。这信封上的字确是大元所写。马夫人将信交到我手中之时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好无人动过。我也担心误了大事不等会同诸位长老便即拆来看了。拆信之时太行山铁面判官单兄也正在座可作明证。”

    单正道:“不错其时在下正在郑州徐老府上作客亲眼见到他拆阅这封书信。”

    徐长老掀开信封封皮抽了一张纸笺出来说道:“我一看这张信笺见信上字迹笔致遒劲并不是大元所写微感惊奇见上款写的是‘剑髯吾兄’四字更是奇怪。众位都知道‘剑髯’两字是本帮前任汪帮主的别号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不会如此称呼而汪帮主逝世已久怎么有人写信与他?我不看笺上所写何字先看信尾署名之人一看之下更是诧异。当时我不禁‘咦’的一声说道:‘原来是他!’单兄好奇心起探头过来一看也奇道:‘咦!原来是他!’”

    单正点了点头示意当时自己确有此语。

    赵钱孙插口道:“单老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人家丐帮的机密书信你又不是丐帮中的一袋、二袋弟子连个没入流的弄舵化子硬要饭的也还挨不上怎可去偷窥旁人的阴私?”别瞧他一直疯疯癫癫的这几句话倒也真在情在理。单正老脸微赭说道:“我只瞧一瞧信尾署名也没瞧信中文字。”赵钱孙道:“你偷一千两黄金固然是贼偷一文小钱仍然是贼只不过钱有多少、贼有大小之分而已。大贼是贼小毛贼也是贼。偷看旁人的书信便不是君子不是君子便是小人。既是小人便是卑鄙混蛋那就该杀!”

    单正向五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轻举妄动且让他胡说八道一笔帐最后总算心下固自恼怒却也颇感惊异:“此人一遇上便尽找我渣子的挑眼莫非跟我有旧怨?江湖上没将泰山单家放在眼中之人倒也没有几个。此人到底是谁怎么我全然想不起来?”

    众人都盼徐长老将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说将出来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何以令他及单正如此惊奇却听赵钱孙缠夹不休不停的捣乱许多人都向他怒目而视。

    谭婆忽道:“你们瞧什么?我师哥的话半点也不错。”

    赵钱孙听谭婆出口相助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你们瞧连小娟也这么说那还有什么错的?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

    忽然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是啊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她嫁了谭公没有嫁你完全没有嫁错。”说话之人正是阿朱。她怒恼赵钱孙出言诬蔑慕容公子便不停的跟他作对。

    赵钱孙一听不由得啼笑皆非阿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的正是慕容氏的拿手法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时两道感谢的亲切眼光分从左右向阿朱射将过来左边一道来自谭公右边一道来自单正。

    便在此时人影一幌谭婆已然欺到阿朱身前扬起手掌便往她右颊上拍了下去喝道:“我嫁不嫁错关你这臭丫头什么事?”这一下出手极快阿朱待要闪避固已不及旁人更无法救援。拍的一声轻响过去阿朱雪白粉嫩的面颊上登时出现五道青紫的指印。

    赵钱孙哈哈笑道:“教训教训你这臭丫头谁教你这般多嘴多舌!”

    阿朱泪珠在眼眶之中转动正大欲哭未哭之间谭公抢近身去从怀中又取出那只小小白玉盒子打开盒盖右手手指在盒中沾了些油膏手臂一长在阿朱脸上划了几划已在她伤处薄薄的敷了一层。谭婆打她巴掌手法已是极快但终究不过出掌收掌。谭公这敷药上脸手续却甚是繁复细致居然做得和谭婆一般快捷使阿朱不及转念避让油膏已然上脸。她一愕之际只觉本来**辣、胀鼓鼓的脸颊之上忽然间清凉舒适同时左手中多了一件小小物事。她举掌一看见是一只晶莹润滑的白玉盒子知是谭公所赠乃是灵验无比的治伤妙药不由得破涕为笑。

    徐长老不再理会谭婆如何唠唠叨叨的埋怨谭公低沉着嗓子说道:“众位兄弟到底写这封信的人是谁我此刻不便言明。徐某在丐帮七十余年近三十年来退隐山林不再闯荡江湖与人无争不结怨仇。我在世上已为日无多既无子孙又无徒弟自问绝无半分私心。我说几句话众位信是不信?”

    群丐都道:“徐长老的话有谁不信?”

    徐长老向乔峰道:“帮主意下如何?”

    乔峰道:“乔某对徐长老素来敬重前辈深知。”

    徐长老道:“我看了此信之后思索良久心下疑惑难明唯恐有甚差错当即将此信交于单兄过目。单兄和写信之人向来交好认得他的笔迹。此事关涉太大我要单兄验明此信的真伪。”

    单正向赵钱孙瞪了一眼意思是说:“你又有什么话说?”赵钱孙道:“徐长老交给你看你当然可以看但你第一次看却是偷看。好比一个人从前做贼后来了财不做贼了但尽管他是财主却洗不掉从前的贼出身。”

    徐长老不理赵钱孙的打岔说道:“单兄请你向大伙儿说说此信是真是伪。”

    单正道:“在下和写信之人多年相交舍下并藏得有此人的书信多封当即和徐长老、马夫人一同赶到舍下检出旧信对比字迹固然相同连信笺信封也是一般那自是真迹无疑。”

    徐长老道:“老朽多活了几年做事万求仔细何况此事牵涉本帮兴衰气运有关一位英雄豪杰的声名性命如何可以冒昧从事?”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自禁的都瞧向乔峰知道他所说的那一位“英雄豪杰”自是指乔峰而言。只是谁也不敢和他目光相触一见他转头过来立即垂下眼光。

    徐长老又道:“老朽得知太行山谭氏伉俪和写信之人颇有渊源于是去冲霄洞向谭氏伉俪请教。谭公、谭婆将这中间的一切原委曲折一一向在下说明唉在下实是不忍明言可怜可惜可悲可叹!”

    这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徐长老邀请谭氏伉俪和单正来到丐帮乃是前来作证。

    徐长老又道:“谭婆说道她有一位师兄于此事乃是身经目击如请他亲口述说最是明白不过她这位师兄便是赵钱孙先生了。这位先生的脾气和别人略有不同等闲请他不到。总算谭婆的面子极大片笺飞去这位先生便应召而到……”

    谭公突然满面怒色向谭婆道:“怎么?是你去叫他来的么?怎地事先不跟我说瞒着我偷偷摸摸?”谭婆怒道:“什么瞒着你偷偷摸摸?我写了信要徐长老遣人送去乃是光明正大之事。就是你爱喝干醋我怕你唠叨哆唆宁可不跟你说。”谭公道:“背夫行事不守妇道那就不该!”

    谭婆更不打话出手便是一掌拍的一声打了丈夫一个耳光。

    谭公的武功明明远比谭婆为高但妻子这一掌打来既不招架亦不闪避一动也不动的挨了她一掌跟着从怀中又取出一保小盒伸手沾些油膏涂在脸上登时消胂退青。一个打得快一个治得快这么一来两人心头怒火一齐消了。旁人瞧着无不好笑。

    只听得赵钱孙长叹了一声声音悲切哀怨之至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早知这般悔不当初。受她打几掌又有何难?”语声之中充满了悔恨之意。

    谭婆幽幽的道:“从前你给我打了一掌总是非打还不可从来不肯相让半分。”

    赵钱孙呆若木鸡站在当地怔怔的出神追忆昔日情事这小师妹脾气暴躁爱使小性儿动不动便出手打人自己无缘无故的挨打心有不甘每每因此而起争吵一场美满姻缘终于无法得谐。这时亲眼见到谭公逆来顺受、挨打不还手的情景方始恍然大悟心下痛悔悲不自胜数士年来自怨自艾总道小师妹移情别恋必有重大原因殊不知对方只不过有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好处。“唉这时我便求她在我脸上再打几掌她也是不肯的了。”

    徐长老道:“赵钱孙先生请你当众说一句这信中所写之事是否不假。”

    赵钱孙喃喃自语:“我这蠢材傻瓜为什么当时想不到?学武功是去打敌人、打恶人、打卑鄙小人怎么去用在心上人、意中人身上?打是情、骂是爱挨几个耳光又有什么大不了?”

    众人又是好笑又觉他情痴可怜丐帮面临大事待决他却如此颠三倒四徐长老请他千里迢迢的前来分证一件大事眼见此人痴痴迷迷说出话来谁也不知到底有几分可信。

    徐长老再问一声:“赵钱孙先生咱们请你来此是请你说一说信中之事。”

    赵钱孙道:“不错不错。嗯你问我信中之事那信写得虽短却是余意不尽‘四十年前同窗共砚切磋拳剑情景宛在目前临风远念想师兄两鬃虽霜风采笑貌当如昔日也。’”徐长老问他的是马大元遗书之事他却背诵起谭婆的信来。

    徐长老无法可施向谭婆道:“谭夫人还是你叫他说罢。”。

    不料谭婆听赵钱孙将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封信背得熟极如流不知他魂梦中翻来覆去的已念了多少遍心下感动柔声道:“师哥你说一说当时的情景罢。”

    赵钱孙道:“当时的情景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梳了两条小辫子辫子上扎了红头绳那天师父教咱们‘偷龙转凤’这一招……”

    谭婆缓缓摇头道:“师哥不要说咱们从前的事。徐长老问你当年在雁门关外乱石谷前那一场血战你是亲身参预的当时情形若何你跟大伙儿说说。”

    赵钱孙颤声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我……我……”蓦地里脸色大变一转身向西南角上无人之处拔足飞奔身法迅捷已极。

    眼见他便要没入杏子林中再也追他不上众人齐声大叫:“喂!别走别走快回来快回来。”赵钱孙那里理会只有奔得更加快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朗朗说道:“师兄两鬓已霜风采笑貌更不如昔日也。”赵钱孙蓦地住足回头问道:“是谁说的?”那声音道:“若非如此何以见谭公而自惭形秽足奔逃?”众人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原来却是全冠清。

    赵钱孙怒道:“谁自惭形秽了?他只不过会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功夫又有什么胜得过我了?”

    忽得听杏林彼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能够挨打不还手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岂是容易?”

第十六章 昔时因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严。

    徐长老叫道:“天台山知光大师到了三十余年不见大师仍然这等清健。”

    智光和尚的名头在武林中并不响亮丐帮中后一辈的人物都不知他的来历。但乔峰、六长老等却均肃立起敬知他当年曾大愿心飘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他因此而大病两场结果武功全失但嘉惠百姓实非浅鲜。各人纷纷走近施礼。

    智光大师向赵钱孙笑道:“武功不如对方挨打不还手已甚为难。倘若武功胜过对方能挨打不还手更是难上加难。”赵钱孙低头沉思若有所悟。

    徐长老道:“智光大师德泽广初无人不敬。但近十余年来早已不问江湖上事务。今日佛驾光降实是丐帮之福。在下感激不尽。”

    智光道:“丐帮徐长老和太行山单判官联名折柬相召老衲怎敢不来?天台山与无锡相距不远两位信中又道此事有关天下苍生气运自当奉召。”

    乔峰心道:“原来你也是徐长老和单正邀来的。”又想:“素闻智光大师德高望重决不会参与隐害我的阴谋有他老人家到来实是好事。”

    赵钱孙忽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的大战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你来说吧。”

    智光听到“雁门关外乱石谷前”这八个字脸上忽地闪过了一片奇异的神情似乎又兴奋又恐惧又是惨不忍睹最后则是一片慈悲和怜悯叹道:“杀孽太重杀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众位施主乱石谷大战已是三十年前之事何以今日重提?”

    徐长老道:“只因此刻本帮起了重大变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书信。”说着便将那信递了过去。

    智光将信看了一遍从头又看一遍摇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旧事重提?依老衲之见将此信毁去泯灭痕迹也就是了。”徐长老道:“本帮副帮主惨死若不追究马副帮主固然沉冤不雪敝帮更有土崩瓦解之危。”智光大师点头道:“那也说得是那也说得是。”

    他抬起头来但见一钩眉月斜挂天除冷冷的清光泻在杏树梢头。

    智光向赵钱孙瞧了一眼说道:“好老衲从前做错了的事也不必隐瞒照实说来便是。”赵钱孙道:“咱们是为国为民不能说是做错了事。”智光摇头道:“错便错了又何必自欺欺人?”转身向着众人说道:“三十年前中原豪杰接到讯息说契丹国有大批武士要来偷袭少林寺想将寺中秘藏数百年的武功图谱一举夺去。”

    众人轻声惊噫均想:“契丹武士的野心当真不小。”少林寺武功绝技乃中士武术的瑰宝契丹国和大宋累年相战如将少林寺的武功秘笈抢夺了去一加传播军中人人习练战场之上大宋官兵如何再是敌手?

    智光续道:“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要是契丹此举成功大宋便有亡国之祸我黄帝子孙说不定就此灭种尽数死于辽兵的长矛利刀之下我们以事在紧急不及详加计议听说这些契丹武士要道经雁门一面派人通知少林寺严加戒备各人立即兼程赶去要在雁门关外迎击纵不能尽数将之歼灭也要令他们的奸谋难以得逞。”

    众人听到和契丹打仗都忍不住热血如沸又是栗栗危惧大宋屡世受契丹欺凌打一仗败一仗丧师割地军民死于契丹刀枪之下的着实不少。

    智光大师缓缓转过头去凝视着乔峰说道:“乔帮主倘若你得知了这项讯息那便如何?”

    乔峰朗声说道:“智光大师乔某见识浅陋才德不足以服众致令帮中兄弟见疑说来好生惭愧。但乔某纵然无能却也是个有肝胆、有骨气的男儿汉于这大节大义份上决不致不明是非。我大宋受辽狗欺凌家国之仇谁不思报?倘若得知了这项讯息自当率同本帮弟兄星夜赶去阻截。”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人听了尽皆动容均想:“男儿汉大丈夫固当如此。”

    智光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前赴雁门关外伏击辽人之举以乔帮主看来是不错的?”

    乔峰心下渐渐有气:“你将我当作什么人?这般说话显是将我瞧得小了。”但神色间并不作说道:“诸位前辈英风侠烈乔某敬仰得紧恨不早生三十年得以追随先贤共赴义举手刃胡虏。”

    智光向他深深瞧了一眼脸上神气大是异样缓缓说道:“当时大伙儿分成数起赶赴雁门关。我和这位仁兄”说着向赵钱孙指了指说道:“都是在第一批。我们这批共是二十一人带头的大哥年纪并不大比我还小着好几岁可是他武功卓绝在武林中又地位尊崇因此大伙推他带头一齐奉他的号令行事。这批人中丐帮汪帮主万胜刀王维义王老英雄地绝剑黄山鹤云道长都是当时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那时老衲尚未出家混迹于群雄之间其实万分配不上只不过报国杀敌不敢后人有一分力就出一分力罢了。这位仁兄当时的武功就比老衲高得多现今更加不必说了。”

    赵钱孙道:“不错那时你的武功和我已相差很大至少差上这么一大截。”说着伸出双手竖起手掌比了一比两掌间相距尺许。他随即觉得相距之数尚不止此于是将两掌又自外分开使掌心间相距到尺半模样。

    智光续道:“过得雁门关时已将近黄昏。我们出关行了十余里一路小心戒备突然之间西北角上传来马匹奔跑之声听声音至少也有十来骑。带头大哥高举右手大伙儿便停了下来。各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优没一人说一句话。欢喜的是消息果然为假幸好我们毫不耽搁的赶到终于能及时拦阻。但人人均知来袭的契丹武士定是十分厉害之辈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既敢向中土武学的泰山北斗少林寺挑衅自然人人是契丹千中挑、万中选的勇士。大宋和契丹打仗向来败多胜少今日之战能否得胜实在难说之极。”

    “带头大哥一挥手我们二十一人便分别在山道两旁的大石后面伏了下来。山谷左侧是个乱石嶙峋的深谷一眼望将下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耳听得蹄声越来越近接着听得有七八人大声唱歌唱的正是辽歌歌声曼长豪壮粗野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紧紧握住刀柄掌心都是汗水伸掌在膝头裤子上擦干不久又已湿了。带头大哥正伏在我身旁他知我沉不住气伸手在我肩头轻拍两下向我笑了一笑又伸左掌虚劈一招作个杀尽胡虏的姿式。我也向他笑了笑心下便定得多了。”

    “辽人当先的马匹奔到五十余丈之外我从大石后面望将出去只见这些契丹武士身上都披皮裘有的手中拿着长矛有的提着弯刀有的则是弯弓搭箭更有人肩头停着巨大凶猛的猎鹰高歌而来全没理会前面有敌人埋伏。片刻之间我已见到了先头几个契丹武士的面貌个个短浓髯神情凶悍。眼见他们越驰越近我一颗心也越跳越厉害竟似要从嘴里跳将出来一般。”

    众人听到这里明知是三十年前之事却也不禁心中怦怦而跳。

    智光向乔峰道:“乔帮主此事成败关连到大宋国运中土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而我们却又确无制胜把握。唯一的便宜只不过是敌在明处而我在暗里你想我们该当如何才是?”

    乔峰道:“自来兵不厌诈。这等两国交兵不能讲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辽狗杀戮我大宋百姓之时又何尝手下容情了?依在下之见当用暗器。暗器之上须喂剧毒。”

    智光伸手一拍大腿说道:“正是。乔帮主之见恰与我们当时所想一模一样。带头的大哥眼见辽狗驰近一声长啸众人的暗器便纷纷射了出去钢镖、袖箭、飞刀、铁锥……每一件都是喂了剧毒的。只听得众辽狗啊啊呼叫乱成一团一大半都摔下马来。”

    群丐之中登时有人拍手喝采欢呼起来。

    智光续道:“这时我已数得清楚契丹武士共有一十九骑我们用暗器料理了十二人余下的已只不过七人。我们一拥而上。刀剑齐施片刻之间将这七人尽数杀了竟没一个活口逃走。”

    丐帮中又有人欢呼。但乔峰、段誉等人却想:“你说这些契丹武士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头等勇士怎地如此不济片刻间便都给你们杀了?”

    只听智光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一举而将一十九名契丹武士尽数歼灭虽是欢喜可也大起疑心觉得这些契丹人太也脓包尽皆不堪一击绝非什么好手。难道听到的讯息竟然不确?又难道辽人故意安排这诱敌之计教我们上当?没商量得几句只听得马蹄声音西北角又有两骑马驰来。”

    “这一次我们也不再隐伏迳自迎了上去。只见马上是男女二人男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服饰也比适才那一十九名武士华贵得多。那女的是个少*妇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两人并辔谈笑而来神态极是亲昵显是一对少年夫妻。这两名契丹男女一见到我们脸上微现诧异之色但不久便见到那一十九名武士死在地下那男子立时神色十分凶猛向我们大声喝问叽哩咕噜的契丹话说了一大串也不知说些什么。”

    “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大雄方三哥举起一条镔铁棍喝道:‘兀那辽狗纳下命来’!挥棍便向那契丹男子打了过去。带头大哥心下起疑喝道:‘方三哥休得鲁莽别伤他性命抓住他问个清楚。’”

    “带头大哥这句话尚未说完那辽人右臂伸出已抓住了方大雄手中的镔铁棍向外一拗喀的一声轻响方大雄右臂关节已断。那辽人提起铁棍从半空中击将下来我们大声呼喊眼见已不及上前抢救当下便有七八人向他射暗器。那辽人左手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将七八枚暗器尽数掠在一旁。眼见方大雄性命无侥不料他镔铁棍一挑将方大雄的身子挑了起来连人带棍一起摔在道旁叽哩咕噜的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这人露了这一手功夫我们人人震惊均觉此人武功之高实是罕见显然先前所传的讯息非假只怕以后续来的好手越来越强我们以众欺寡杀得一个是一个当下六七人一拥而上向他攻了过去。另外四五人则向那少*妇攻击。”

    “不料那少*妇却全然不会武功有人一剑便斩断她一条手臂她怀抱着的婴儿便跌下地来跟着另一人一刀砍去了她半边脑袋。那辽人武功虽强但被七八位高手刀剑齐施的缠住了如何分得出手来相救妻儿?起初他连接数招只是夺去我们兄弟的兵刃并不伤人待见妻子一死眼睛登时红了脸上神色可怖之极。那时候我一见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赵钱孙道:“那也怪不得你那也怪不得你!”本来他除了对谭婆讲话之外说话的语调中总是带着几分讥嘲和漫不在乎这两句话却深含沉痛和歉仄之意。

    智光道:“那一场恶战已过去了三十年但这三十年之中我不知道曾几百次在梦中重历其境。当时恶斗的种种情景无不清清楚楚的印在我心里。那辽人双臂斜兜不知用什么擒拿手法便夺到了我们两位兄弟的兵刃跟着一刺一劈当场杀了二人。他有时从马背上飞纵而下有时又跃回马背兔起鹘落行如鬼魅。不错他真如是个魔鬼化身东边一冲杀了一人;西面这么一转又杀了一人。只片刻之间我们二十一人之中已有九人死在他手下。”

    “这一来大伙儿都红了眼睛带头大哥、汪帮主等个个舍命上前跟他缠头可是那人武功实在太过奇特厉害一招一式总是从决计料想不到的方位袭来。其时夕阳如血雁关门外朔风呼号之中夹杂着一声声英雄好汉临死时的叫唤头颅四肢鲜血兵刃在空中乱飞乱掷那时候本领再强的高手也只能自保谁也无法去救助旁人。”

    “我见到这等情势心下实是吓得厉害然而见众兄弟一个个惨死不由得热血沸腾鼓起勇气骑马向他直冲过去。我双手举起大刀向他头顶急劈知道这一劈倘若不中我的性命便也交给他了。眼见大刀刃口离他头顶已不过尺许突见那辽人抓了一人将他的脑袋凑到我刀下。我一瞥之下见这人是江西杜氏三雄中的老二自是大吃一惊百忙中硬生生的收刀。大刀急缩喀的一声劈在我坐骑头上那马一声哀嘶跳了起来。便在此时那辽人的一掌也已击到。幸好我的坐骑不迟不早刚在这时候跳起挡接了他这一掌否则我筋骨齐断那里还有命在?”

    “他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浑将我击得连人带马向后仰跌而出我身子飞了起来落在一株大树树顶架在半空。那时我已惊得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从半空中望将下来但见围在那辽人身周的兄弟越来越少只剩下了五六人跟着看见这位仁兄……”说着望向赵钱孙续道:“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之中只道他也送了性命。”

    赵钱孙摇头道:“这种丑事虽然说来有愧却也不必相瞒我不是受了伤乃是吓得晕了过去。我见那辽人抓住杜二哥的两条腿往两边一撕将他身子撕成两半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我突觉自己的心不跳了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不错我是个胆小鬼见到别人杀人竟曾吓得晕了过去。”

    智光道:“见了这辽人犹如魔鬼般的杀害众兄弟若说不怕那可是欺人之谈。”他向挂在山顶天空的眉月望了一眼又道:“那时和那辽经缠头的只剩下四个人了。带头大哥自知无幸终究会死在他的手下连声喝问:‘你是谁?你是谁?’那辽人并不答话转手两个回合再杀二人忽起一足踢中了汪帮主背心上的穴道跟着左足鸳鸯连环又踢中了带头大哥肋下穴道。这人以足尖踢人穴道认穴之准脚法之奇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我自知死在临头而遭殃的又是我最敬仰的二人几乎脱口便要喝出采来。”

    “那辽人见强敌尽歼奔到那少*妇尸之旁抱着她大哭起来哭得凄切之极。我听了这哭声心下竟忍不住的难过觉得这恶兽魔鬼一样的辽狗居然也有人性哀痛之情似乎并党组织咱们汉人来得浅了。”

    赵钱孙冷冷的道:“那又有什么希奇?野兽的亲子夫妇之情未必就不及人。辽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及汉人?”丐帮中有几个叫了起来:“辽狗凶残暴虐胜过了毒蛇猛兽和我汉人大不相同。”赵钱孙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智光续道:“那辽人哭了一会抱起他儿子尸身看了一会将婴尸放在他母亲怀中走到带头大哥身前大声喝骂。带头大哥毫不屈服向他怒目而视只是苦于被点了穴道说不出半句话来。那辽人突然间仰天长啸从地下拾起一柄短刀在山峰的石壁上划起字来其时天色已黑我和他相距又远瞧不见他写些什么。”

    赵钱孙道:“他刻划的是契丹文字你便瞧见了也不识得。”

    智光道:“不错我便瞧见了也不识得。那时四下里寂静无声但听得石壁上嗤嗤有声石屑落地的声音竟也听得见我自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当的一声他掷下短刀俯身抱起他妻子和儿子的尸身走到崖边涌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

    众人听得这里都是“啊”的一声谁也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

    智光大师道:“众位此刻听来犹觉诧异当时我亲眼瞧见实是惊讶无比。我本想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在辽国必定身居高位此次来中原袭击少林寺他就算不是大领也必是众武士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擒住了我们的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将余人杀得一干二净大获全胜自必就此乘胜而进万万想不到竟会跳崖自尽。”

    “我先前来到这谷边之时曾向下引望只见云锁雾封深不见底这一跳将下去他武功虽高终究是血肉之躯如何会有命在?我一惊之下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知奇事之中更有奇事便在我一声惊呼之时忽然间“哇哇”两声婴儿的啼哭从乱石谷中传了上来跟着黑黝黝一件物事从谷中飞上拍的一声轻音正好跌在汪帮主身上。婴儿啼哭之声一直不止原来跌在汪帮主身上的正是那个婴儿。那时我恐惧之心已去从树上纵下奔到汪帮主身前看时只见那契丹婴儿横卧在他腹上兀自啼哭。”

    “我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那契丹少*妇被杀她儿子摔在地下只是闭住了气其实未死。那辽人哀痛之余一摸婴儿的口鼻已无呼吸只道妻儿俱丧于是抱了两具尸体投崖自尽。那婴儿一经震荡醒了过来登时啼哭出声。那辽人身手也真了得不愿儿子随他活生生的葬身谷底立即将婴儿抛了上来他记得方位距离恰好将婴儿投在汪帮主腹上使孩子不致受伤。他身在半空方始觉儿子未死立时远掷心思固转得极快而使力之准更不差厘毫这样的机智这样的武功委实可怖可畏。”

    “我眼看众兄弟惨死哀痛之下提起那个契丹婴儿便想将他往山石上一摔撞死了他。正要脱手掷出只听得他又大声啼哭我向他瞧去只见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两支漆黑光亮的大眼正也在向我瞧着。我这眼若是不瞧一把摔死了他那便万事全休。但我一看到他可爱的脸庞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毒手心想“‘欺侮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那算是什么男子汉、老丈夫?’”

    群丐中有人插口道:“智光大师辽狗杀我汉人同胞不计其数。我亲眼见到辽狗手持长矛将我汉人的婴儿活生生的挑在矛头骑马游街跃武扬威。他们刹得咱们为什么杀不得?”

    智光大师叹道:“话是不错但常言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这一日我见到这许多人惨死实不能再下手杀这婴儿。你们说我做错了也好说我心肠太软也好我终究留下了这婴儿的性命。”

    “跟着我便想去解开带头大哥和汪帮主的穴道。一来我本事低微而那契丹人的踢穴功夫又太特异我抓拿打拍按捏敲摩推血过宫松筋揉肌只忙得全身大汗什么手法都用遍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始终不能动弹也不能张口说话。我无法可施生怕契丹人后援再到于是牵过三匹马来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分别抱上马背。我自己乘坐一匹抱了那契丹婴儿牵了两匹马连夜回进雁门关找寻跌打伤科医生疗治解穴却也解救不得。幸好到第二日晚间满得十二个时辰两位被封的穴道自行解开了。”

    “带头大哥和汪帮主记挂着契丹武士袭击少林寺之事穴道一解立即又赶出雁门关察看。但见遍地血肉尸骸仍和昨日傍晚我离去时一模一样。我探头到乱石谷向下张望也瞧不见什么端倪。当下我们三人将殉难众兄弟的尸骸埋葬了查点人数却见只有一十七具。本来殉难的共有一十八人怎么会少了一具呢?”他说到此处眼光向赵钱孙望去。

    赵钱孙苦笑道:“其中一具尸骸活了转来自行走了至今行尸走肉那便是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智光道:“但那时咱三人也不以为异心想混战之中这位仁兄掉入了乱石谷内那也甚是平常。我们埋葬了殉难的诸兄弟后余愤未泄将一众契丹人的尸体得起来都投入了乱石谷中。

    “带头大歌忽向汪帮主道:‘剑通兄那契丹人若要杀了咱们二人当真易如反掌何以只踢了咱们穴道却留下了性命?’汪帮主道:‘这件事我也苦思不明。咱二人是领头的杀了他的妻儿按理说他自当赶尽杀绝才是’”。

    “三人商量不出结果。带头大哥道:‘他刻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许含有什么深意。’若于我们三人都不识契丹文字带头大哥舀些溪水来化开了地下凝血涂在石壁之上然后撕下白袍衣襟将石壁的文字拓了下来。那些契彤文字深入石中几及两寸他以一柄短刀随意刻划而成单是这份手劲我看便已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三人只瞧得暗暗惊诧追思前一日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回到关内汪帮主找到了一个牛马贩子那人常往辽国上京贩马识得契丹文字将那白布拓片给他一看。他用汉文译了出来写在纸上。”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天长叹了一声续道:“我们三人看了那贩子的译文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实是难以相信。但那契丹人其时已决意自尽又何必故意撒谎?我们另行又去找了一个通契丹文之人叫他将拓片的语句口译一遍意思仍是一样。唉倘若真相确是如此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这些契丹人也是无辜受累而这对契丹人夫妇我们更是万分的对他们不起了。”

    众人急于想知道石壁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却听他迟迟不说有些性子急燥之人便问:“那些字说些什么?”“为什么对他们不起?”那对契丹夫妇为什么死得冤枉?”

    智光道:“众位朋友非是我有意卖关子不肯吐露这契丹文字的意义。倘若壁上文字确是实情那么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的所作所为确是大错特错委实地我颜对人。我智光在武林中只是个无名小卒做错了事不算什么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何况汪帮主已然逝世我可不能胡乱损及他二位的声名请恕我不能明言。”

    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威名素重于乔峰、诸长老、诸弟子皆深有恩义群丐虽好奇心甚盛但听这事有损汪帮主的声名谁都不敢相询了。

    智光继续说:“我们三人计议一番都不愿相信当真如此却又不能不信。当下决定暂行寄下这契丹婴儿的性命先行赶到少林寺去察看动静要是契丹武士果然大举来袭再杀这婴儿不迟。一路上马不停蹄连日连夜的赶路到得少林寺中只见各路英雄前来赴援的已到得不少。此事关涉我神州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只要有人得到讯息谁都要来出一分力气。”

    智光的目光自左至右向众人脸上缓缓扫过说道:“那次少林寺中聚会这里年纪较长的英雄颇有参予经过的详情我也不必细说了。大家谨慎防备严密守卫各路来援的英雄越到赵多。然而从九月重阳前后起直到腊月三个多月之中竟没半点警耗待想找那报讯之人来详加询问却再也找他不到了。我们这才料定讯息是假大伙儿是受人之愚。雁门关外这一战双方都死了不少人真当死得冤枉。”

    “但过不多久契丹铁骑入侵攻打河北诸路军州大伙儿于契丹武士是否要来偷袭少林寺一节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们来袭也好不来袭也好总而言之契丹人是我大宋的死敌。”

    “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三人因对雁门关外之事心中有愧除了向少林寺方丈说明经过、又向死难诸兄弟的家人报知噩耗之外并没向旁人提起那契丹婴孩也就寄养在少室山下的农家事过之后如何处置这个婴儿倒是颇为棘手。我们对不起他的父母自不能再伤他性命。但说要将他抚养长大契丹人是我们死仇我们三人心中都想到了‘养虎贻患’四字。后来带头大哥拿了一百两银子交给那农家请它们养育这婴儿要那农人夫妇自认是这契丹婴儿的父母那婴儿长成之后也决不可让他得智领养之事。那对农家夫妇本无子息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他们丝毫不知这婴儿是契丹骨血我们将孩子带去少室山之前早在路上给他换过了汉儿的衣衫。大宋百姓恨契丹人入骨如见孩子穿着契丹装束定会加害于他……”

    乔峰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到了**分颤声问道:“智光大师那……那少室山下的农人他他他姓什么?”

    智光道:“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隐瞒。那农人姓乔名字叫作三槐。”

    乔峰大声叫道:“不不!你胡说八道捏造这么一篇鬼话来诬陷我。我是堂堂汉人如何是契丹胡虏?我……我……三槐公是我亲生的爹爹你再瞎说……”突然间双臂一分抢到智光身前左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

    单正和徐长老同叫:“不可!”上前抢人。

    乔峰身手快极带着智光的身躯一幌闪开。

    单正的儿子单仲山、单叔山、单季山三人齐向他身后扑去。乔峰右手抓起单叔山远远摔出跟着又抓起单仲山摔出第三次抓起单季山往地下一掷伸足踏住了他头颅。

    “单氏五虎”在山东一带威名颇盛五兄弟成名已久并非初出茅庐的后辈。但乔峰左手抓着智光右手连抓连掷将单家这三条大汉如稻草人一般抛掷自如教对方竟没半分抗拒余地。旁观众人都瞧得呆了。

    单正和单伯山、单小山三人骨肉关心都待扑上救援却见他踏住了单季山的脑袋料知他功力厉害只须稍加些劲单季山的头颅非给踩得稀烂不可三人只跨出几步便都停步。单正叫道:“乔帮主有话好说千万不可动蛮。我单家与你无冤无仇请你放了我孩儿。”铁面判官说到这样的话等如是向乔峰苦苦哀求了。

    徐长老也道:“乔帮主智光大师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伤害他性命。”

    乔峰热血上涌大声道:“不错我乔峰和你单家无冤无仇籍光大师的为人我也素所敬仰。你们……你们……要除去我帮主之位那也罢了我拱手让人便是何以编造了这番言离出来诬蔑于我?我……我乔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们如此苦苦逼我?”

    他最后这几句声音也嘶哑了众人听着不禁都生出同情之意。

    但听得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格格轻响均知他性命已在呼吸之间生死之差只系于乔峰的一念。除此之外便是风拂树梢虫鸣草际人人呼吸喘息谁都不敢作声。

    过得良久赵钱孙突然嘿嘿冷笑说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却硬要冒充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肯认枉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乔峰睁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视着他问道:“你也说我是契丹人么?”

    赵钱孙道:“我不知道。只不过那日雁门关外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跟你一模一样。这一架打将下来只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对头人的相貌便再隔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智光大师抱着那契丹婴儿也是我亲眼听见。我赵钱孙行尸走肉世上除了小娟一人更无挂怀之人更无挂怀之事。你做不做丐帮帮主关我屁事?我干么要来诬陷于你?我自认当年曾参予杀害你的父母又有什么好处?乔帮主我赵钱孙的武功跟你可差得远了要是我不想活了难道连自杀也不会么?”

    乔峰将智光大师缓缓放下右足足尖一挑将单季山一个庞大的身躯轻轻踢了出去拍的一声落在地下。单季山一弹便即站起并未丝毫受伤。

    乔峰眼望智光但见他容色坦然殊无半分作伪和狡狯的神态问道:“后来怎样?”

    智光道:“后来你自己知道了。你长到七岁之时在少室山中采栗遇到野狼。有一位少林寺的僧人将你救了下来杀死恶狼给你治伤自后每天便来传你武功是也不是?”

    乔峰道:“是!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那少林僧玄苦大师传他武功之时叫他决计不可向任何人说起是以江湖上只知他是丐帮汪帮主的嫡传弟子谁也不知他和少林寺实有极深的渊源。

    智光道:“这位少林僧乃是受了我们带头大哥的重托请他从小教诲你使你不致走入岐途。为了此事我和带头大哥、汪帮主三人曾起过一场争执。我说由你平平稳稳务农为主不要学再卷入江湖恩仇之中。带头大哥却说我们对不起你父母须当将你培养成为一位英雄人物。”

    乔峰道:“你们……你们到底怎样对不起他?汉人和契丹相斫相杀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之可言?”

    智光汉道:“雁门关外石壁上的遗文至今未泯将来你自己去看吧。带头大哥既是这个主意汪帮主也偏着他多些我自是拗不过他们。到得十六岁上遇上了汪帮主他收你作了徒儿此后有许许多多的机缘遇合你自己天姿卓绝奋力上进固然非常人之所能及但若非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处处眷顾只怕也不是这般容易吧?”

    乔峰低头沉思自己这一生遇上什么危难总是逢凶化吉从来不吃什么大亏而许多良机又往往自行送上门来不求自得从前只道自己福星高照一生幸运此刻听了智光之言:心想莫非当真由于什么有力人物暗中扶持而自己竟全然不觉?他心中一片茫然:“倘智光之方不假那么我是契丹人而不是汉人了汪帮主不是我的恩师而是我的杀父仇人。暗中助我的那个英雄也非真是好心助我只不过内疚于心想设法赎罪而已。不!不!契丹人凶残暴虐是我汉人的死敌我怎么能做契丹人?”

    只听智光续道:“汪帮主初时对你还十分提防但后来见你学武进境既快为人慷慨豪侠待人仁厚对他恭谨尊崇行事又处处合他心意渐渐的真心喜欢了你。再后来你立功愈多威名越大丐帮上上下下一齐归心便是帮外之人也知丐帮将来的帮主非你莫属。但汪帮主始终拿不定主意便由于你是契丹人之故他试你三大难题你一一办到但仍要到你立了七大功劳之后他才以打狗棒相授。那一年泰山大会你连创丐帮强敌九人使丐帮威震天下那时他更无犹豫的余地方立你为丐帮帮主。以老衲所知丐帮数百年来从无第二个帮主之位如你这般得来艰难。”

    乔峰低头道:“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有意锻炼于我使我多历艰辛以便担当大任却原来……却原来……”到了这时心中已有七八成信了。

    智光道:“我之所知至此为止。你出任丐帮帮主之后我听得江湖传言都说你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处事公允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我私下自是代你喜欢。又听说你数度坏了契丹人的奸谋杀过好几个契丹的英雄人物那么我们先前‘养虎贻患’的顾忌便成了杞人之忧。这件事原可永不提起却不知何人去抖了出来?这于丐帮与乔帮主自身都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说着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大有悲悯之色。

    徐长老道:‘多谢智光大师回述旧事使大伙有如身历其境。这一封书信……”他扬了扬手中那信续道:“是那位带头大侠写给汪帮主的书中极力劝阻汪帮主不可将帮主大位传于乔帮主。乔帮主你不妨自己过一过目。”说着便将书信递将过去。

    智光道:“先让我瞧瞧是否真是原信。”说着将信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说道:“不错果然是带头大哥的手迹。”说着左手手指微一用劲将信尾名撕了下来放入口中舌头一卷已吞入肚中。

    智光撕信之时先向火堆走了几步与乔峰离远了些再将信笺凑到眼边似因光亮不足瞧不清楚再这么撕信入口信笺和嘴唇之间相距不过寸许乔峰万万料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竟会使这狡狯会俩一声怒吼左掌拍出凌空拍中了他穴道右手立时将信抢过但终于慢了一步信尾的署名已被他吞入了咽喉。乔峰又是一掌拍开了他穴道怒道:“你……你干什么?”

    智光微微一笑说道:“乔帮主你既知道了自己身世想来定要报你杀父之仇。汪帮主已然逝世那不用说了。这位带头大哥的姓名老衲却不愿让你知道。老衲当年曾参预伏击令尊令堂一切罪孽老衲甘愿一身承担要杀要剐你尽管下手便是。”

    乔峰见他垂眉低目容色慈悲庄严心下虽是悲愤却也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是真是假此刻我尚未明白。便要杀你也不忙在一时。”说着向赵钱孙横了一眼。

    赵钱孙耸了耸肩头似乎漫不在乎说道:“不错我也在内这帐要算我一份你几时欢喜随时动手便了。”

    谭公大声道:“乔帮主凡事三思可不要胡乱行事才好。若是惹起了胡汉之争中原豪杰人人与你为敌。”赵钱孙虽是他的情敌他这时却出口相助。

    乔峰冷笑一声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就着火光看那信时只见信上写道:“剑髯吾兄:数夕长谈吾兄传位之意始终不改。然余连日详思仍期期以为不可。乔君才艺卓立功甚伟为人肝胆血性不仅为贵帮中矫矫不群之人物即遍视神州武林同道亦鲜有能及以。此才具而继承吾兄之位他日丐帮声威愈张自意料中事耳。”

    乔峰读到此处觉得这位前辈对自己极是推许心下好生感激继续读下去:

    “然当日雁门关外血战惊心动魄之状余无日不索于怀。此子非我族类其父其母死于我二人之手。他日此子不知其出身来历则已否则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中原武林亦将遭逢莫大浩劫。当世才略武功能及此子者实寥寥也。贵帮帮内大事原非外人所能置喙唯尔我交情非同寻常此事复牵连过巨祈三思之。”下面的署名已被智光撕去了。

    徐长老见乔峰读完此信后呆立不语当下又递过一张信笺来说道:“这是汪帮主的手书在当认得出他的笔迹。”

    乔峰接了过来只见那张信笺上写道:

    “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厌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

    下面注的日子是“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乔峰记得分明那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

    乔峰认得清清楚楚这几行字确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这么一来于自己的身世那里更有什么怀疑但想恩师一直待己有如慈父教诲固严爱己亦切哪知道便在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却暗中写下了这通遗令。他心中一阵酸痛眼泪便夺眶而出泪水一点点的滴在汪帮主那张手谕之上。

    徐长老缓缓说道:“乔帮主休怪我们无礼。汪帮主这通手谕原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来不曾对谁说起。这几年来帮主行事光明磊落决无丝毫通辽叛宋、助契丹而厌汉人的情事汪帮主的遗令自是决计用不着。直到马副帮主突遭横死马夫人才寻到了这通遗令。本来嘛大家疑心马副帮主是姑苏慕容公子所害倘若帮主能为大元兄弟报了此仇帮主的身世来历原无揭破必要。老朽思之再三为大局着想本想毁了这封书信和汪帮主的2令可是……可是……”他说到这里眼光向马夫人瞧去说道:“一来马夫人痛切夫仇不能让大元兄弟冤沉海底死不瞑目。二来乔帮主袒护胡人所作所为实已危及本帮……”

    乔峰道:“我袒护胡人此事从何说起?”

    徐长老道:“‘慕容’两字便是胡姓。慕容氏是鲜卑后裔与契丹一般同为胡虏夷狄。”乔峰道:“嗯原来如此我倒不知。”徐长老道:“三则帮主是契丹人一节帮中知者已众变乱已生隐瞒也自无益。”

    乔峰仰天嘘了一口长气在心中闷了半天的疑团此时方始揭破向全冠清道:“全冠清你知道我是契丹后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全冠清道:“不错。”乔峰又问:“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听信你言而欲杀我也是为此?”全冠清道:“不错。只是他们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又生畏缩。”乔峰道:“我的身世端倪你从何处得知?”全冠清道:“此事牵连旁人恕在下难以奉告。须知纸包不住火任你再隐秘之事终究会天下知闻。执法长老便早已知道。”

    霎时之间乔峰脑海中思潮如涌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明明千真万确。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鬼计?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意?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颠颠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那里还有假的?”

    群丐听了智光、徐长老等人的言语心情也十分混乱。有些人先前已然听说他是契丹后裔便始终将信将疑旁的人则是此刻方知。眼见证据确凿连乔峰自己似乎也已信了。乔峰素来于属下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那料到他竟是契丹的子孙。辽国和大宋的仇恨纠结极深丐帮弟子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来不计其数由一个契丹人来做丐帮帮主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说要将他逐出丐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一时杏林中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是难加断言。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拙于言词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别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说这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这几句话的用意再也明白不过直指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便是乔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于掩没他是契丹人的证据。

    乔峰缓缓转头瞧着这个全身缟素娇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珑的女子说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马副帮主?”

    马夫人一直背转身子双眼向地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瞧向乔峰。但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宝石黑夜中出闪闪光采乔峰微微一凛听她说道:“妾身是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出外抛头露面已是不该何敢乱加罪名于人?只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恳众位伯伯叔叔念着故旧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报仇雪恨。”说着盈盈拜倒竟对乔峰磕起头来。

    她没一句说乔峰是凶手但每一句话都是指向他的头上。乔峰眼见她向自己跪拜心下恚怒却又不便作只得跪倒还礼道:“嫂子请起。”

    杏林左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马夫人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能不能请问你一句话?”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是个穿淡红衫子的少女正是阿朱。

    马夫人问道:“姑娘有什么话要查问我?”阿朱道:“查问是不敢。我听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之时漆印仍属完好。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马夫人道:“不错。”阿朱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本来谁都不知。慢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

    众人听了均觉此言甚是有理。

    马夫人道:“姑娘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的大事?”阿朱道:“贵帮大事我一个小小女子岂敢干预?只是你们要诬陷我们公子爷我非据理分辨不可。”马夫人又问:“姑娘的公子爷是谁?是乔峰主么?”阿朱摇头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马夫人道:“嗯原来如此。”她不再理会阿朱转头向执法长老道:“白长老本帮帮规如山若是长老犯了帮规那便如何?”执法长老白世镜脸上肌肉微微一动凛然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长老品位更高之人呢?”白世镜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乔峰瞧了一眼说道:“本帮帮规乃祖宗所定不分辈份尊卑品位高低须当一体凛遵。同功同赏同罪同罚。”

    马夫人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众人都是一惊。有人问道:“偷盗?偷去了什么?伤人没有?”

    马夫人道:“并没伤人。贼子用了下三滥的薰香将我及两名婢仆薰倒了翻箱倒箧的大搜一轮偷去了十来两银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那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贼子盗银之事?幸好先地人将这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

    这几句话再也明白不过显是指证乔峰自己或是派人赵马大元家中盗书他既去盗书自是早知遗书中的内容杀人灭口一节。可说是昭然若揭。至于他何以会知遗书内容则或许是那位带头大侠、汪帮主、马副帮主无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为慕容复洗脱不愿乔峰牵连在内说道:“小毛贼来偷盗十几两银子那也事属寻常只不过时机巧合而已。”

    马夫人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时我也这么想。但后来在那小贼进屋出屋的窗口墙脚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来是那小毛贼匆忙来去之际掉下的。我一见那件物事心下惊惶方知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长老道:“那是什么物事?为什么非同小可?”马夫人缓缓从背后包袱中取出一条**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说道:“请众位伯伯叔叔作主。”待徐长老接过那物事她扑倒在地大放悲声。

    众人向徐长老看去只见他将那物事展了开来原来是一柄折扇。徐长老沉着声音念着扇面上的一诗道:

    “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听到这诗当真是一惊非同小可凝目瞧扇时见扇面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诗是恩师汪剑通所书而这幅图画便是出于徐长老手笔笔法虽不甚精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着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恩师所赠他向来珍视妥为收藏怎么会失落在马大元家中?何况他生性洒脱身上决不携带折扇之类的物事。

    徐长老翻过扇子看了看那幅图画正是自己亲手所绘叹了口长气喃喃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帮主啊汪帮主你这件事可大大的做错了。”

    乔峰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近十年来他每日里便是计谋如何破灭辽国多杀契丹胡虏突然间惊悉此事纵然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禁不住手足无措。然而待得马夫人口口声声指责他阴谋害死马大元自己的折扇又再出现他心中反而平定霎时之间脑海中转过了几个念头:“有人盗我折扇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乔峰。”向徐长老道:“徐长老这柄折扇是我的。”

    丐帮中辈份较高、品位较尊之人听得徐长老念那诗句已知是乔峰之物其余帮众却不知道待听得乔峰自认又都是一惊。

    徐长老心中也是感触甚深喃喃说道:“汪帮主总算将我当我心腹可是密留遗令这件大事却不让我知晓。”

    马夫人站起身来说道:“徐长老汪帮主不跟你说是为你好。”徐长老不解问道:“什么?”马夫人凄然道:“丐帮中只大元知道此事便惨遭不幸你……你……若是事先得知未必能逃过此劫。”

    乔峰朗声道:“各位更有什么话说?”他眼光从马夫人看到徐长老看到白世镜看到传功长老一个个望将过去。众人均默然无语。

    乔峰等了一会见无人作声说道:“乔某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份自当退位让贤。”说着伸手到右裤脚外侧的一只长袋之中抽了一条晶莹碧绿的竹仗出来正是丐帮帮主的信和的打狗棒双手持了高高举起说道:“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差幸亦无大过。今日退位那一位英贤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受此棒。”

    丐帮历代相传的规矩新帮主就任例须由原来帮主以打狗棒相授在授棒之前先传授打狗棒法。就算旧帮主突然逝世但继承之人早已预立打狗棒法亦已传授因此帮主之位向来并无纷争。乔峰方当英年预计总要二十年后方在帮中选择少年英侠传授打狗棒法。这时群丐见他手持竹仗气概轩昂的当众站立有谁敢出来承受此棒?

    乔峰连问三声丐帮中始终无人答话。乔峰说道:“乔峰身世未明这帮主一职无论如何是不敢担任了。徐长老、传功、执法两位长老本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请你三位连同保管。日后定了帮主由你三位一同转授不迟。”

    徐长老道:“那也说得是。打狗棒法的事只好将来再说了。”上前便欲去接竹棒。

    宋长老忽然大声喝道:“且慢!”徐长老愕然停步道:“宋兄弟有何话说?”宋长老道:“我瞧乔帮主不是契丹人。”徐长老道:“何以见得?”宋长老道:“我瞧他不像。”徐长老道:“怎么不像?”宋长老道:“契丹人穷凶极恶残暴狠毒。乔帮主却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适才我们反他他却甘愿为我们受刀流血赦了我们背叛的大罪。契丹人那会如此?”

    徐长老道:“他自幼受少林高僧与汪帮主养育教诲已改了契丹人的凶残习性。”

    宋长老道:“既然性子改了那便不是坏人再做我们帮主有什么不妥”我瞧本帮之中再也没哪一个能及得上他英雄了得。别人要当帮主只怕我姓宋的不服。”

    群丐中与宋长老存一般心思的实是大有人在。乔峰恩德素在众心单凭几个人的口述和字据便免去他帮主之位许多向来忠于他的帮众便大为不服。宋长老领头说出了心中之意群丐中登时便有数十人呼叫起来:“有人阴谋陷害乔帮主咱们不能轻信人言。”“几十年前的旧事单凭你们几个人胡说八道谁知是真是假?”“帮主大位不能如此轻易更换!“我一心一意跟随乔帮主!要硬换帮主便杀了我头我也不服。”

    奚长老大声道:“谁愿跟随乔帮主的随我站到这边。”他左手拉着宋长老右手拉了吴长老走到了东。跟着大仁分舵、大信分舵、大义分舵的三个舵主也走到了东。三分舵的舵主一站过去他们属下的群众自也纷纷跟随而往。全冠清、陈长老、传功长老、以及大智、大勇两舵的舵主却留在原地不动。这么一来丐帮人众登时分成了两派站在东的约占五成留在原地的约为三成其余帮众则心存犹豫不知听谁的主意才是。执法长老白世镜行事向来斩钉截铁说一不二这时却好生为难迟疑不决。

    全冠清道:“众位兄弟乔帮主才略过人英雄了得谁不佩服?然而咱们都是大宋百姓岂能听从一个契丹人的号令?乔峰的本事越大大伙儿越是危险。”

    奚长老叫道:“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屁!我瞧你模样倒有九分像是契丹人。”

    全冠清大声道:“大家都是尽忠报国的好汉难道甘心为异族的奴隶走狗么?”他这几句话倒真有效力走向东的群丐之中有十余人又回向西。东丐众骂的骂拉的拉登生纷扰霎时间或出拳脚或动兵刃数十人便混打起来。众长老大声约束但各人心中均有所偏吴长老和陈长老戟指对骂眼看便要动手相斗。

    乔峰喝道:“众兄弟停手听我一言。”他语声威严群丐纷争立止都转头瞧着他。

    乔峰朗声道:“这丐帮帮主我是决计不当了……”宋长老插口道:“帮主你切莫灰心……”乔峰摇头道:“我不是灰心。别的事或有阴谋诬陷但我恩师汪帮主的笔迹别人无论如何假造不来。”他提高声音说道:“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威名赫赫武林中谁不敬仰?若是自相残杀岂不教旁人笑歪了嘴巴?乔某临去时有一言奉告倘若有谁以一拳一脚加于本帮兄弟身上便是本帮莫大的罪人。”

    群丐本来均以义气为重听了他这几句话都是暗自惭愧。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倘若有谁杀了本帮的兄弟呢?”说话的正是马夫人。乔峰道:“杀人者抵命残害兄弟举世痛恨。”马夫人道:“那就好了。”

    乔峰道:“马副帮主到底是谁所害是谁偷了我这折扇去陷害于乔某终究会查个水落石出。马夫人以乔某的身手若要到你府上取什么事物谅来不致空手而回更不会失落什么随身物事。别说府上只不过三两个女流之辈便是皇宫内院相府帅帐千军万马之中乔某要取什么物事也未必不能办到。”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迈群丐素知他的本事都觉甚是有理谁也不以为他是夸口。马夫人低下头去再也不说什么。

    乔峰抱拳向众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说着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

    单正只觉手腕一震手中单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单刀竟被乔峰夺了过去。乔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往刀背上弹去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刀柄仍拿在他手中。他向单正说道:“得罪!”势下刀柄扬长去了。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跟着便有人大呼起来:“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

    徐长老伸手去接右手刚拿到竹棒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电轰击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

    群丐齐声惊呼瞧着这根“见棒如见帮主”的本帮重器心中都是思虑千万。

    朝阳初升一缕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出碧油的光泽。

    段誉叫道:“大哥大哥我随你去!”足待要追赶乔峰但只奔出三步总觉舍不得就此离开王语嫣回头向她望了一眼。这一眼一望那是再也不能脱身了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万丈柔丝拉着他转身走到王语嫣身前说道:“王姑娘你们要到那里去?”

    王语嫣道:“表哥给人家冤枉说不定他自己还不知道呢我得去告知他才是。”

    段誉心中一酸满不是味儿道:“嗯你们三位年轻姑娘路上行走不便我护送你们去吧。”又加一上句自行解嘲:“多闻慕容公子的英名我实在也想见他见一见。”

    只听得徐长老朗声道:“如何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咱们自当从长计议。只是本帮不可一日无主乔……乔峰去后这帮主一职由那一位来继任是急不容缓的大事。乘着大伙都在此间须得即行议定才是。”

    宋长老道:“依我之见大家去寻乔帮主回来请他回心转意不可辞任……”他话未说完西有人叫道:“乔峰是契丹胡虏如何可做咱们领?今日大伙儿还顾念旧情下次见到便是仇敌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吴长老冷笑道:“你和乔帮主拚个你死我活配么?”那人怒道:“我一人自然打他不过十个怎样?十个不成一百人怎样?丐帮义士忠心报国难道见敌畏缩么?”他这几句话慷慨激昂西群丐中有不少人喝起采来。

    采声未毕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的道:“丐帮丐人约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

    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啊哟”说道:“徐长老咱们误了约会对头寻上门来啦!”

    段誉也即记起日间与乔峰在酒楼初会之时听到有人向他禀报说约定明日一早与西夏“一品堂”的人物在惠山相会当时乔峰似觉太过匆促但还是答应了约会。眼见此刻卯时已过丐帮中人极大多数未知有此约会便是知道的也是潜心于本帮帮内大事都把这约会抛到了脑后这时听到对方讥嘲之言这才猛地醒觉。

    徐长老连问:“是什么约会?对头是谁?”他久不与闻江湖与本帮事务一切全不知情。执法长老低声问蒋舵主道:“是乔帮主答应了这约会么?”蒋舵主道:“是不过属下已奉乔帮主之命派人前赴惠山要对方将约会押后七日。”

    那说话阴声阴气之人耳朵也真尖蒋舵主轻声所说的这两句话他竟也听见了说道:“既已定下了约会那有什么押后七日、押后八日的?押后半个时辰也不成。”

    白世镜怒道:“我大宋丐帮是堂堂帮会岂会惧你西夏胡虏?只是本帮自有要事没功夫来跟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周旋。更改约会事属寻常有什么可罗唆的?”

    突然间呼的一声杏树后飞出一个人来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这人脸上血肉模糊喉头已被割断早已气绝多时群丐认得是本帮大义分舵的谢副舵主。

    蒋舵主又惊又怒说道:“谢兄弟便是我派去改期的。”

    执法长老道:“徐长老帮主不在此间请你暂行帮主之职。”他不愿泄露帮中无主的真相以免示弱于敌。徐长老会意心想此刻自己若不出头无人主持大局便朗声说道:“常言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敝帮派人前来更改会期何以伤他性命?”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这人神态居傲言语无礼见了我家将军不肯跪拜怎能容他活命?”群丐一听登时群汹涌许多人便纷纷喝骂。

    徐长老直到此时尚不知对头是何等样人听白世镜说是“西夏胡虏”而那人又说什么“我家将军”真教他难以摸得着头脑便道:“你鬼鬼祟祟的躲着为何不敢现身?胡言乱语的瞎吹什么大气?”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杏子林中?”

    猛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跟着隐隐听得大群马蹄声自数里外传来。

    徐长老凑嘴到白世镜耳边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白世镜也低声道:“西夏国有个讲武馆叫做什么‘一品堂’是该国国王所立堂中招聘武功高强之士优礼供养要他们传授西夏**官的武艺。”

    徐长老点了点头道:“西夏国整军经武还不是来找我大宋江山的主意?”白世镜低声道:“正是如此。凡是进得‘一品堂’之人都号称武功天下一品。统率一品堂的是位王爷官封征东大将军叫做什么赫连铁树。据本帮派在西夏的易大彪兄弟报知最近那赫连铁树带领馆中勇士出使汴梁朝见我大宋太后和皇上。其实朝聘是假真意是窥探虚实。他们知晓本帮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想要一举将本帮摧毁先树声威。然后再引兵犯界长驱直进。”徐长老暗暗心惊低声道:“这条计策果然毒辣得紧。”

    白世镜道:“这赫连铁树离了汴梁便到洛阳我帮总舵。恰好其时乔帮主率同我等到江南来为马堂帮主报仇西夏人扑了个空。这干人一不做二不休竟赶到了江南来终于和乔帮主定下了约会。”

    徐长老心下沉吟低声道:“他们打的是如意算盘先是一举毁我丐帮说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然后再将中原各大门派帮会打个七零八落。”白世镜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些西夏武士便当真如此了得?有什么把握能这般有恃无恐?乔帮主多少知道一些虚实只可惜他在这紧急关头……”说到这里自觉不妥登时住口。

    这时马蹄声已近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八骑马分成两行冲进林来。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手执长矛矛头上缚着一面小旗。矛头闪闪光依稀可看到左四面小旗上都绣着“西夏”两个白字右西面绣着“赫连”两个白字旗上另有西夏文字。跟着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奔驰入林。马上乘者四人吹号四人击鼓。

    群丐都暗皱眉头:“这阵仗全然是行军交兵却那里是江湖上英雄好汉的相会?”

    在号手鼓手之后进来八名西夏武士。徐长老见这八人神情显是均有上乘武功心想:“看来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一乘马缓缓走进了杏林。马上乘客身穿大红锦袍三十四五岁年纪鹰钩鼻、八字须。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汉子一进林便喝道:“西夏国征东大将军驾到丐帮帮主上前拜见。”声音阴阳怪气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人。

    徐长老道:“本帮帮主不在此间由老朽代理帮务。丐帮兄弟是江湖草莽西夏将军如以客礼相见咱们高攀不上请将军去拜会我大宋王公官长不用来见我们要饭的叫化子。若以武林同道身份相见将军远来是客请下马叙宾主之礼。”这几句话不亢不卑既不得罪对方亦顾到自己身份。群丐都想:“果然姜是老的辣徐长老很是了得。”

    那大鼻子道:“贵帮帮主既不在此间我家将军是不能跟你叙礼的了。”一斜眼看到打斜棒插在地下识得是丐帮的要紧物事说道:“嗯这根竹棒儿晶莹碧绿拿去做个扫帚柄儿倒也不错。”手臂一探马鞭挥出便向那打狍棒卷去。

    群丐齐声大呼:“滚你的!”“你***!”“狗鞑子!”眼见他马鞭鞭梢正要卷到打狗棒上突然间人影一幌一人斜刺里飞跃而至挡在打狗棒之前伸出手臂让马鞭卷在臂上。他手臂一曲那大鼻汉子无法再坐稳马鞍纵身一跃站在地下。两人同时使劲拍的一声马鞭从中断为两截。那人反手抄起打狗棒一言不的退了开去。

    众瞧这人旱见他弓腰曲背正是帮中的传功长老。他武功甚高平素不喜说话却在帮中重器遭逢危难之时挺身维护刚才这一招大鼻汉子被拉下马背马鞭又被拉断可说是输了。

    这大鼻汉子虽受小挫丝毫不动声色说道:“要饭的叫化子果然气派甚小连一根竹棒儿也舍不得给人。”

    徐长老道:“西夏国的英雄好汉和敝帮定下约会为了何事?”

    那汉子道:“我家将军听说中原丐帮有两门绝技一是打猫棒法一是降蛇十八掌相要见识见识。”

    群丐一听无不劫然大怒此人故意把打狍棒法说成打猫棒法将降龙十八掌说成降蛇十八掌显是极意侮辱眼见今日之会一场判生死、争存亡的恶斗已在所难免。

    群丐喝骂声中徐长老、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人心下却暗暗着急:“这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自来只本帮帮主会使对头既知这两项绝技的名头仍是有恃无恐的前来挑战只怕不易应付。”徐长老道:“你们要见识敝帮的打猫棒法和降蛇十八掌那一点不难。只要有煨灶猫和癞皮蛇出现叫化子自有对付之法。阁下是学做猫呢还是学做蛇?”吴长老哈哈笑道:“对方是龙我们才降龙对方是蛇叫化子捉蛇再拿手不过了。”

    大鼻汉子斗嘴又输一场正在寻思说什么话。他身后一人粗声粗气的道:“打猫也好降蛇也好来来来谁来跟我先打上一架?”说着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双手叉腰的一站。

    群丐见这人相貌丑陋神态凶恶忽听段誉大声道:“喂徒儿你也来了见了师父怎么不磕头?”原来那丑陋汉子正是南海鳄神岳老三。

    他一见段誉大吃一惊神色登时尴尬之极说道:“你……你……”段誉道:“乖徒儿丐帮帮主是我结义的兄长这些人是你的师伯师叔你不得无礼。快快回家去吧!”南海鳄神大吼一声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叶瑟瑟乱响骂道:“王八蛋狗杂种!”

    段誉道:“你骂谁是王八蛋、狗杂种?”南海鳄神凶悍绝从经但对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不肯食言他曾拜段誉为师倒不抵赖便道:“我喜欢骂人你管得着么?我又不是骂你。”段誉道:“嗯你见了师父怎地不磕头请安?那还成规矩么?”南海鳄神忍气上前跪下去磕了个头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他越想越气猛地跃起足便奔口中连声怒啸。

    众人听得那啸声便如潮水急退一阵阵的渐涌渐远然而波涛澎湃声势猛恶单是听这啸声便知此人武功非同小可丐帮中大概只有徐长老、传功长老等二三人才抵敌得住。段誉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是他师父可奇怪之极了。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知道段誉全无武功更是诧异万分。

    西夏国众武士中突有一人纵跃而出身形长如竹竿窜纵之势却迅捷异常双手各执一把奇形兵刃柄长三尺尖端是一支五指钢抓。段誉识得此人是“天下四恶”中位居第四的“穷凶极恶”动中鹤心想:“难道这四个恶人都投靠了西夏?”凝目往西夏国人丛中瞧去果见“无恶不作”叶二娘怀抱一个小儿笑吟吟的站着只是没见到那恶“恶贯满盈”段延庆。段誉寻思:“只要延庆太子不在此处那二恶和四恶丐帮想能对付得了。”

    原来“天下四恶”在大理国铩羽北去遇到西夏国一品堂中出来招聘武学高手的使者四恶不甘寂寞就都投效。这四人武功何等高强稍献身手立受礼聘。此次东来汴梁赫连铁树带同四人颇为倚重。段延庆自高身份虽然依附一品堂却独往独来不受羁束号令不与众人同行。

    云中鹤叫道:“我家将军瞧瞧丐帮的两大绝技。到底叫化儿们是确有真实本领还是胡吹大气快出来见个真章吧!”

    奚长老道:“我去跟他较量一下。”徐长老道:“好!此人轻功甚是了得奚兄弟小心了。”奚长老道:“是!”倒拖钢杖走到云中鹤身前丈余处站定说道:“本帮绝技因人而施对付阁下这等无名小卒那用得着打狗棒法?看招!”钢杖一起呼呼风响向云中鹤左肩斜击下来。奚长老矮胖身材但手中钢杖却长达丈余一经舞动虽是对付云中鹤这等极高之人仍能凌空下击。云中鹤侧身闪避砰的一声泥土四溅钢杖击在地下杖头陷入尺许。云中鹤自知真力远不如他当下东一飘西一幌展开轻功与他游斗。奚长老的钢杖舞成一团白影却始终沾不上云中鹤的衣衫。

    段誉正瞧得出神忽听得耳畔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段公子咱们帮谁的好?”段誉侧过头来见说话的正是王语嫣不禁心神荡漾忙道:“什么……什么帮谁的好?”王语嫣道:“这瘦长个儿是你徒儿的朋友这矮胖叫化是你把兄的下属。他二人越斗越狠咱们该当帮谁?”段誉道:“我徒儿是个恶人这瘦长条子人品更坏不用帮他。”

    王语嫣沉吟道:“嗯!不过丐帮众人将你把兄赶走不让他做帮主以冤枉我表哥我讨厌他们。”在她少女心怀之中谁对她表哥不好谁就是天下最恶之人接着道:“这矮胖老头使的是五台山二十四路伏魔杖他身材太矮那‘秦王鞭石’‘大鹏展翅’两招使得不好。只要攻他右侧下盘他便抵挡不了。只不过这瘦长子看不出来以为矮子的下盘必固其实是然而不然。”

    她话声甚轻场中精于内功的众高手却都已听到了。这些人大半识得奚长老武功家数然于他招数中的缺陷所在却未必能看得出来便一经王语嫣指明登时便觉不错奚长老使到“秦王鞭石”与“大鹏展翅”这两招时确是威猛有余沉稳不足下盘颇有弱点。

    云中鹤向王语嫣斜睨一眼赞道:“小妞儿生得好美更难得是这般有眼光跟我去做个老婆也还使得。”他说话之际手中钢抓向奚长老下盘疾攻三招。第三招上奚长老挡架不及嗤的一声响大腿上被他钢抓划了长长一道口子登时鲜血淋漓。

    王语嫣听云口鹤称赞自己相貌美丽颇是高兴于他的轻薄言语倒也不以为忤也不怕丑你有什么好?我才不嫁你呢。”云中鹤大为得意说道:“为什么不嫁?你另外有了小白脸心上人是不是?我先杀了你的意中人瞧你嫁不嫁我?”这句话大犯王语嫣之忌她俏脸一扳不再理他。

    云中鹤还想说几句话讨便谊丐帮中吴长老纵跃而出举起鬼头刀左砍四刀右砍四刀上四刀下削四刀四四一十六刀来势极其凶猛。云中鹤不识他刀法的路子东闪西躲缩头跳脚一时十分狼狈。

    王语嫣笑道:“吴长老这路四象**刀法其中含有八卦生克变化那瘦长个儿就不识得了。不知他会不会使‘鹤蛇八打’倘若会使四象**刀法可以应手而破。”丐帮众人听她又出声帮助云中鹤脸上都现怒色只见云中鹤招式一变长腿远跨钢抓横掠宛然便如一只仙鹤。王语嫣嘴凑到段誉耳边低声道:“这瘦长个儿上了我的当啦说不定他左手都会被削了下来。”段誉奇道:“是么?”

    只见吴长老刀法凝重斜砍横削似乎不成章法出手越来越慢突然间快砍三刀白光闪动。云中鹤“啊”的一声叫左手手背已被刀锋带中左手钢抓拿捏不定当的一声掉在地下总算他身法快捷向后急退躲开了吴长老跟着进击的三刀。

    吴长老走到王语嫣身前竖刀一立说道:“多谢姑娘!”王语嫣笑道:“吴长老好精妙的‘奇门三才刀’!”吴长老一惊心道:“你居然识得我这路刀法。”原来王语嫣故意将吴长老的刀法说成是“四象**刀”又从云中鹤的招数之中料得他一定会使“鹤蛇八打”引得他不知不觉的处处受制果然连左手也险被削掉。

    站在赫连铁树身边、说话阴阳怪气的大鼻汉子名叫努儿海见王语嫣只几句话便相助云中鹤打伤奚长老又是几句话使吴长老伤了云中鹤向赫连树道:“将军这汉人小姑娘甚是古怪咱们擒回一品堂令她尽吐所知大概极有用处。”赫连铁树道:“甚好你去擒了她来。”努儿海搔了搔头皮心想:“将军这个脾气可不大妙我每向他献什么计策他总是说:‘甚好你去办理’。献计容易办事难看来这小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测我莫要在人之前出丑露乖。今日反正是要将这群叫化子一鼓聚歼不如先下手为强。”左手作个手势四名下属便即转身走开。

    努儿海走上几步说道:“徐长老我们将军是要看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你们有宝献宝倘若真是不会我们可没功夫奉陪这便要告辞了。”徐长老冷笑道:“贵国一品堂的高手胡吹什么武功一品原来只是些平平无奇之辈要想见识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只怕还有些不配。”努儿海道:“要怎地才配见识?”

    徐长老道:“须得先将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叫化子都打败了丐帮的头儿才会出来……”刚说到这里突然间大声咳嗽跟着双眼剧痛睁不开来泪水不绝涌出。他大吃一惊一跃而起闭住呼吸连踢三脚。努儿海没料到这人须皓如雪说打便打身手这般快捷急忙闪避但只避得了胸口的要害肩头却已神踢中幌得两下借势后跃。徐长老第二次跃起时身在半空便已手足酸麻重重摔将下来。

    丐帮人众纷纷呼叫:“不好鞑子搅鬼!”“眼睛里什么东西?”“我睁不开眼了。”各人眼睛刺痛泪水长流。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同样的睁不开眼来。

    原来西夏人在这顷刻之间已在杏子林中撒布了“悲酥清风”那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气系搜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制炼成水平时盛在瓶中使用之时自己人鼻中早就塞了解药拔开瓶塞毒水化汽冒出便如微风拂体任你何等机灵之人也都无法察觉待得眼目刺痛毒气已冲入头脑。中毒后泪下如雨称之为“悲”全身不能动弹称之为“酥”毒气无色无臭称之为“清风”。

    但听得“咕咚”、“啊哟”之声不绝群丐纷纷倒地。

    段誉服食过莽牯朱蛤万毒不侵这“悲酥清风”吸入鼻中他却既不“悲”亦不“酥”但见群丐、王语嫣和朱碧双姝都神情狼狈一时不明其理心中自有惊恐。

    努儿海大声吆喝指挥众武士捆缚群丐自己便欺到王语嫣身旁伸手去拿她手腕。

    段誉喝道:“你干什么?”情急之下右手食指疾伸一股真气从指尖激射而出嗤嗤有声正是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努儿海不识厉害毫不理会仍是去抓王语嫣手腕突然间嗒的一声响他右手臂骨莫名其妙的断折为二软垂垂挂着努儿海惨叫停步。

    段誉俯身抱住王语嫣纤腰展长“凌波微步”斜上三步横跨两步冲出了人堆。

    叶二娘右手一挥一枚毒针向他背心射去。这枚毒针准头既正去势又劲段誉本来无论如何难以避开但他的步法忽斜行忽倒退待得毒针射到他身子早在右方三尺之外。西夏武士中三名好手跌下马背大呼追到段誉欺到一人马旁先将王语嫣横着放上马鞍随即飞身上马纵马落荒而逃。

    西夏武士早已占了杏林四周的要津忽见段誉一骑马急窜出来当即放箭杏林中树林遮掩十余枝狼牙羽箭都钉在杏子树上。

    段誉大叫:“乖马啊乖马跑得越快越好!回头给你吃鸡吃肉吃鱼吃羊。”至于马儿不吃荤腥他那里还会想起。

第十七章 今日意

    两人共骑奔跑一阵放眼尽是桑树不多时便已将西夏众武士抛得影踪不见。

    段誉问道:“王姑娘你怎么啦?”王语嫣道:“我中了毒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段誉听道:“中毒”吓了一跳忙问;“要不要紧?怎生找解药才好?”王语嫣道:“我不知道啊。你催马快跑到了平安的所在再说。”段誉道:“什么所在才平安?”王语嫣道:“我也不知道啊。”段誉心道:“我曾答允保护她平安周全怎地反而要她指点那成什么话?”无法可施之下只得任由坐骑乱走。

    奔驰了一顿饭时分听不到追兵声音心下渐宽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段誉过不了一会便问:“王姑娘你觉得怎样?”王语嫣总是答道:“没事”。段誉有美同行自是说不出喜欢可是又怕她所中的毒性子猛烈不由得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愁。

    雨越下越大段誉脱下长袍罩在王语嫣身上但也只好得片刻过不多时两人身上里里外外的都湿透了。段誉又问:“王姑娘你觉得怎样?”王语嫣叹道:“又冷又湿找个什么地方避一避雨啊。”

    王语嫣不论说什么话在段誉听来都如玉旨纶音一般她说要找一个地方避一避雨段誉明知未脱险境却也连声称是心下又起呆念:“王姑娘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她表哥慕容复。我今日与她同遭凶险尽心竭力的回护于她若是为她死了想她日后一生之中总会偶尔念及我段誉三分。将来她和慕容复成婚之后生下儿女瓜棚豆架之下与子孙们说起往事或许会提到今日之事。那时她白满头说到‘段公子’这三个字时珠泪点点而下……”想得出神不禁眼眶也自红了。

    王语嫣见他脸有愁苦之意却不觅地避雨问道:“怎么啦?没地方避雨么?”段誉道:“那时候你跟你女儿说道……”王语嫣道:“什么我女儿?”

    段誉吃了一惊这才醒悟笑道:“对不起我在胡思乱想。”游目四顾见东北方有一座大碾坊小溪的溪水推动木轮正在碾米便道:“那边可以避雨。”纵马来到碾坊。这时大雨刷刷声音四下里水气蒙蒙。

    他跃下马来见王语嫣脸色苍白不由得万分怜惜又问:“你肚痛么?烧么?头痛么?”王语嫣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段誉道:“唉不知西夏人放的是什么毒我拿得到解药就好了。”王语嫣道:“你瞧这大雨!你先扶我下马到了里面再说不迟”。段誉跌足道:“是是!你瞧我可有多糊涂。”王语嫣一笑心道:“你本来就糊涂嘛。”

    段誉瞧着她的笑容不由得神为之夺险些儿又忘了去推碾坊的门待得将门推开转身回来要扶王语嫣下马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她的娇脸没料道碾坊门前有一道沟左足跨前一步正好踏在沟中。王语嫣忙叫:“小心!”却已不及段誉“啊”的一声人已摔了出去扑在泥泞之中挣扎着爬了起来脸上、手上、身上全是烂泥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你没事么?”

    王语嫣道:“唉你自己没事么?可摔痛了没有?”段誉听到她关怀自己欢喜得灵魂儿飞上了半天忙道:“没有没有。就算摔痛了也不打紧。”伸手去要扶王语嫣下马蓦地见到自己手掌全是污泥急忙缩回道:“不成!我去洗干净了再来扶你。”王语嫣叹道:“你这人当真婆婆妈妈得紧。我全身都湿了再多些污泥有什么干系?”段誉歉然笑道:“我做事乱七八糟服侍不好姑娘。”还是在溪水中洗去了手上污泥这才扶王语嫣下马走进碾坊。

    两人跨进门去只见舂米的石杵提上落下不断打着石臼中的米谷却不见有人。段誉叫道:“这儿有人么?”

    忽听得屋角稻草堆中两人齐叫:“啊哟!”站起两个人来一男一女都是十八!九岁的农家青年。两人衣衫不整头上沾满了稻草脸上红红的神色十分尴尬忸怩。原来两人是一对爱侣那农女在此照料碾米那小伙子便来跟她亲热大雨中料得无人到来当真是肆无忌惮连段誉和王语嫣在外边说了半天话也没听见。

    段誉抱拳道:“吵拢吵拢!我们只是来躲躲雨。两位有什么贵干尽管请便不用理睬我们。”

    王语嫣心道:“这书喳子又来胡说八道了。他二人当着咱们怎样亲热?”这两句话却不敢说出口来。她乍然见到那一男一女的神态早就飞走了脸不敢多看。

    段誉却全心全意都贯注在王语嫣身上于这对农家青年全没在意。他扶着王语嫣坐在凳上说道:“你身上都湿了那怎么办?”

    王语嫣脸上又加了一层晕红心念一动从鬓边拔下了一枝镶着两颗大珠的金钗向那农女道:“姊姊我这只钗子给了你劳你驾借一套衣衫给我换换。

    那农女虽不知这两颗珍珠贵重但黄金却是识得的心中不信道:“我去拿衣裳给你换这…这金钗儿我勿要。”说着便从身旁的木梯走了上去。

    王语嫣道:姊姊请你过来。那农女已走了四五级梯级重行回下走到她身前。王语嫣将金钗塞在她手中说道:“这金钗真的送了给你。你带我去换换衣服好不好?”

    那农女见王语嫣美貌可爱本就极愿相助再得一枚金钗自是大喜推辞几次不得便收下了当即扶着她到上面的阁楼中去更换衣衫。阁楼上堆满了稻谷和米筛、竹箕之类的农具。那农女手头原有几套旧衣衫正在缝补那小伙子一来早就抛在一旁不再理会这时正好合王语嫣之用。

    那农家青年畏畏缩缩的偷看段誉兀自手足无措。段誉笑问:“大哥你贵姓?”那青年道:“我……我贵姓金。”段誉道:“原是金大哥。”那青年道:“勿是格。我叫金阿二金阿大是我阿哥。”段誉道:“嗯是金二哥”。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马蹄声音十余骑向着碾坊急奔而来段誉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叫道:“王姑娘敌人追来啦!”

    王语嫣在那农女相助之下刚除下上身衣衫绞干了湿衣正在抹试马蹄声她也听到了心下惶急没做理会处。

    这几乘马来得好快片刻间到了门外有人叫道:“这匹马是咱们的那小子和妞儿躲在这里。”王语嫣和段誉一在阁楼一在楼下同时暗暗叫苦均想:“先前将马牵进碾坊来便好了。”但听得砰的一声响有人踢开板门三四名西夏武士闯了进来。

    段誉一心保护王语嫣飞步上楼。王语嫣不及穿衣只得将一件湿衣挡在胸前。她中毒后手足酸软左手拿着湿衣只提到胸口便又垂了下来。段誉急忙转身惊道:“对不起冒犯了姑娘失礼失礼。”王语嫣急道:“怎么办啊?”

    只听得一名武士问金阿二道:“那小妞儿在上面么?”金阿二道:“你问人家姑娘作啥事体?”那武士砰的一拳打得他跌出丈余。金阿二性子甚是倔强破口大骂。

    那农女叫道:“阿二哥阿二哥勿要同人家寻相骂。”她关心爱侣下楼相劝。不料那武士单刀一挥已将金阿二的脑袋劈成了两半。那农女一吓之下从木梯上骨碌碌的滚了下来。另一名武士一把抱住狞笑道:“我小妞儿自己送上门来。”嗤的一声已撕破了她的衣衫。那农女伸手在他脸上狠狠一抓登时抓在五条血痕。那武士大怒使劲一拳打在她的胸口只打得她肋骨齐断立时毙命。

    段誉听得楼下惨呼之声探头一看见这对农家青年霎时间死于非命心下难过暗道:“都是我不好累得你们双双惨亡。”见那武士抢步上梯忙将木梯向外一推。木梯虚架在楼板之上便向外倒去。那武士抢先跃在地下接住了木梯又架到楼板上来。段誉又欲去推另一名武士右手一扬一枝袖箭向他射来。段誉不曾躲避扑的一声袖箭钉入了他左肩。第一名武士乘着他伸手按肩已架好木梯一步三级的窜了上来。

    王语嫣坐在段誉身后谷堆上见到这武士出掌击死农女以及在木梯纵下窜上的身法说道:“你用左手食指点他小腹‘下脘穴’。”

    段誉在大理学那交冥神功和六脉神剑之时于人身的各个穴道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刚听得王语嫣呼叫那武士左足已踏上了楼头其时那有余裕多想一伸食指便往他小腹“下脘穴”点去。那武士这一窜之际小腹间门户洞开大叫一声向后直掼出去从半空摔了下来便即毙命。

    段誉叫道:“奇怪奇怪!”只见一名满腮虬髯的西夏武士舞动大刀护住上身又登木梯抢了上来段誉急问:“点他那里?点他那里?”王语嫣惊道:“啊哟不好!”段誉道:“怎么不好?”王语嫣道:“他刀势劲急你若点他胸口‘膻中穴’手指没碰到穴道手臂已先给他砍下来了。”

    她刚说得这几句话那虬髯武士已抢上了楼头。段誉一心只在保护王语嫣不及想自己的手臂会不会被砍右手一伸运出内劲伸指往他胸口“膻中穴”点去。那武士举刀向他手臂砍来突然间“啊”的一声大叫仰面翻跌下去胸口一个小孔中鲜血激射而出射得有两尺来高。王语嫣和段誉都又惊又喜谁也没料到这一指之力竟如此厉害。

    段誉于倾刻间连毙两人其余的武士便不敢再上楼来聚在楼下商议。

    王语嫣道:“段公子你将肩头的袖箭拔了去。”段誉大喜心想:“她居然也关怀到我肩头的箭伤。”伸手一拔将袖箭起了出来。这枝箭深入寸许已碰到肩骨这么用力一拔原是十分疼痛但他心喜之下并不如何在意说道:“王姑娘他们又要攻上来了你想如何对付才是?”一面说一面转头向着王语嫣蓦地见到她衣衫不整急忙回头说道:“啊哟对不起。”

    王语嫣羞得满脸通红偏又无力穿衣灵机一动便去钻在稻谷堆里只露出了头笑道:“不要紧了你转过头来吧。”

    段誉慢慢侧身全身提防只要见到她衣衫不甚妥贴露出肌肤便即转头相避正斜过半边脸孔一瞥眼间只见窗外有一名西夏武士站在马背之上探头探脑的要跳进屋来忙道:“这边有敌人。”

    王语嫣心想:“不知这人的武功家数如何。”说道:“你有袖箭掷他。”

    段誉依言扬手将手中袖箭掷了出去。他射暗器全然外行袖箭掷出时没半点准头离那人的脑袋少说也有两尺。那武士本来不用理睬但段誉这一掷之势手劲极强。一枝小小袖箭飞出时呜呜声音那武士吃了一惊矮身相避在马鞍上缩成了一团。

    王语嫣伸长头颈瞧得清楚说道:“他是西夏人摔角好手让他扭住你你手掌在他天灵盖上一拍那便赢了。”

    段誉道:“这个容易。”走到窗口只见那武士从马鞍上涌身一跃撞破窗格冲了过来。段誉叫:“你来干什么?”那武士不懂汉语瞪眼相视左手一探已扭住段誉胸口。这人身手当真快捷这一挺之后跟着手臂上挺将段誉举在半空。段誉反手一掌拍的一声正中他脑门。那武士本想将段誉举往楼板上重重一摔摔他个半死不料这一掌下来早将他击得头骨碎裂而死。

    段誉又杀了一人不由得心中毛越想越害怕大叫:“我不想再杀人了!要我再杀人那可下不了手啦你们快快走吧!”用力一推将这摔角好手的尸身抛了下去。

    追寻到碾坊来的西夏武士共有十五人此刻尚余十二人其中四个是一品堂的好手两个是汉人两个是西夏人那四名好手见段誉的武功一会儿似乎高强无比一会儿又似幼稚可笑当真说得上“深不可测”当下不敢轻举妄动聚在一起轻音商议进攻之策。那八名西夏武士却另有计较搬拢碾坊中的稻草便欲纵火。

    王语嫣惊道:“不好了他们要放火!”段誉顿足道:“那怎么办?”眼见碾坊的大水轮被溪水推动不停的转将上来又转将下去他心中也如水轮之转。

    只听得一个汉人叫道:“大将军有令那小姑娘须当生擒不可伤了她的性命暂缓纵火。”随又提高声音叫道:“喂小杂种和小姑娘快快下来投降否则我们可要放火了将你们活活的烧成两只烧猪。”他连叫三遍段誉和王语嫣只是不睬。那人取过火折打着了火点燃一把稻草举在手中说道:“你们再不降服我便生火了。”说着扬动火种作势要投向稻草堆。

    段誉见情势危急说道:“我去攻他个措手不及。”跨步踏上了水轮。水轮甚巨径逾两丈比碾坊的屋顶还高。段誉双手抓住轮上叶子板随着轮子转动慢慢下降。

    那人还在大呼小叫喝令段誉和王语嫣归服不料段誉已悄悄从阁楼上转了下来伸指便往他背心点去。他使的是六脉神剑中少阳剑剑法。原应一指得手那知他向人偷袭自己先已提心吊胆气势不壮这真气内力便不出来。他内力得出不出纯须碰巧这一次便不出劲。那人只觉得背心上有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回过头来只见段誉正在向自己指指点点。

    那人亲眼见到段誉连杀三人见他右手乱舞乱挥又在使什么邪术也是颇为忌惮急忙向左跃开。段誉又出一指仍是无声无息不知所云。那人喝道:“臭小子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左手箕张向他顶门抓来。段誉身子急缩双手乱抓恰巧攀住水轮便被轮子带了上去。那人一抓落空噗的一声。木屑纷飞在水轮叶子板上抓了个大缺口。

    王语嫣道:“你只须绕到他背后攻他背心第七椎节之下的“至阳穴’他便要糟。这人是晋南虎爪门的弟子功夫练不到至阳穴。”

    段誉在半空中叫道:“那好极了!”攀着木轮又降到了碾坊大堂。

    西夏众武士不等他双足着地便有三人同时出手抓去段誉右手连摇道:“在下寡不敌众好汉打不过人多我只要斗他一人。”说着斜身侧进踏着“凌波微步”的步子闪得几闪已欺到那人身后喝一声:“着!”一指点出嗤嗤声响正中他“至阳穴”那人哼也不哼扑地即死。

    段誉杀了一人想要再从水轮升到王语嫣身旁却已来不及了一名西夏武士拦住了他退路举刀劈来。段誉叫到:“啊哟糟糕!鞑子兵断我后路。十面埋伏兵困垓下大事糟矣!”向左斜跨那一刀便砍了个空。碾坊中十一人登时将他们团团围住刀剑齐施。

    段誉大叫:“王姑娘我跟你来生再见了。段誉四面楚歌自身难保只好先去黄泉路上等你。”他嘴里大呼小叫狼狈万状脚下的“凌波微步”步法却是巧妙无比。

    王语嫣看得出了神问道:“段公子你脚下走的可是‘凌波微步’么?我只闻其名不知其法。”

    段誉喜道:“是啊是啊!姑娘要瞧我这便从头至尾演一遍给你看不过能否演得到底却要看我脑袋的造化了。”当下将从卷轴上学来的步法从第一步起走了起来。

    那十一名西夏武士飞拳踢腿挥刀舞剑竟没法沾得上他的一片衣角。十一人哇哇大叫:“喂你拦住这边!”“你守东北角下手不可容情。”“啊哟不好小王八蛋从这里溜出去了。”

    段誉前一脚后一步在水轮和杵臼旁乱转。王语嫣虽然聪明博学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叫道:“你躲避敌人要紧不用演给我看。”段誉道:“良机莫失!此刻不演我一命呜呼之后你可见不到了。”

    他不顾自己生死务求从头至尾将这套“凌波微步”演给心上人观看。那知痴情人有痴情之福他若待见敌人攻来再以巧妙步法闪避一来他不懂武功对方高手出招虚虚实实变化难测他有心闪避定然闪避不了;二来敌人共有十一个之多躲得了一个躲不开第二个躲得了两个躲不开第三个。可是他自管自的踏步对敌人全不理会变成十一名敌人个个向他追击。这“凌波微步”每一步都是踏在别人决计意想不到的所在眼见他左足向东跨出不料踏实之时身子却已在西北角上。十一人越打越快但十分之九的招数都是递向自己人身上其余十分之一则是落了空。

    阿甲、阿乙、阿丙见段誉站在水轮之旁拳脚刀剑齐向他招呼而阿丁、阿戊、阿己的兵刃自也是攻向他所处的方位。段誉身形闪处突然转向乓乓乒乒、叮当呛啷阿甲、阿乙、阿丙、阿丁……各人兵刃交在一起你挡架我我挡架你。有几名西夏武士手脚稍慢反为自己人所伤。

    王语嫣只看得数招便已知其理叫道:“段公子你的脚步甚是巧妙繁复一时之间我瞧不清楚。最好你踏完一遍再踏一遍。”段誉道:“行你吩咐什么我无不依从。”堪堪那八八六十四卦的方位踏完他又从头走了起来。

    王语嫣寻思:“段公子性命暂可无疑却如何方能脱此困境?我上身不穿衣衫真羞也羞死了。唯有设法指点段公子让他将十一个敌人一一击毙。”当下不再去看段誉的步法转目端详十一人的武功家数。

    忽听得喀的一声响有人将木梯搁到了楼头一名西夏武士又要登楼十一人久战段誉不下领头的西夏人便吩咐下属先将王语嫣擒住了再说。

    王语嫣吃了一惊叫道:“啊哟!”

    段誉抬起头来见到那西夏武士登梯上楼忙问:“打他那里?”王语嫣道:“抓‘志室穴’最妙!”段誉大步上前一把抓到他后腰“志室穴”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随手一掷正好将他投入了碾米的石臼之中。一个两百米斤的石杵被水轮带动一直在不停舂击一杵一杵的舂入石臼石臼中的谷早已成极细米粉。但无人照管石杵仍如常下击。那西夏武士身入石臼石杵舂将下来砰的一声打得他脑浆迸裂血溅米粉。

    那西夏高手不住催促又有三名西夏武士争先上梯。王语嫣叫道:“一般办理!”段誉伸手又抓住了一人的“志室穴”使劲一掷又将他抛入了石臼。这一次有意抛掷用劲反不如上次恰到好处石杵落下时打在那人腰间惨呼之声动人心魄一时却不能便死。石杵舂一下那人惨呼一声。

    段誉一呆另外两名西夏武士已从木梯爬了上去。段誉惊道:“使不得快退下来。”左手手指乱指乱点他心中惶急真气激荡六脉神剑的威力出来嗤嗤两剑戳在两人的背心。那两人登时摔下。

    余下七名西夏武士见段誉空手虚点便能杀人这等功夫实是闻所未闻。他们不知段誉这门功夫并非从心所欲真有使时未必能够情急之下误打误撞却往往见功。七人越想越怕都已颇有怯意但说就此退去却又心有不甘。

    王语嫣居高临下对大堂中战斗瞧得清清楚楚见敌方虽只剩下七人然其中三人武功颇为了得那西夏人吆喝指挥隐然是这一批人的领叫道:“段公子你先去杀了那穿黄衣裁皮帽之人要设法打他后脑‘玉枕’和‘天柱’两处穴道。”

    段誉道:“谨遵台命。”向那人冲去。

    那西夏人暗暗心惊:“玉枕和天柱两处穴道正是我罩门所在这小姑娘怎地知道?”眼见段誉冲到当即单刀横砍不让他近身。段誉连冲数次不但无法走到他身后险些反被他单刀所伤。总算那人听了王语嫣的呼喝后心有所忌一意防范自己脑后罩门否则段誉已大大不妙。段誉叫道:“王姑娘这人好生厉害我走不到他背后。”

    王语嫣道:“那个穿灰袍的罩门是在头颈的‘廉泉穴’。那个黄胡子我瞧不出他武功家数你向他胸口截几指看。”段誉道:“遵命!”伸指向那人胸口点去。他这几指手法虽对劲力全无但那黄胡子如何知道?急忙矮身躲了三指待得段誉第四指点到他凌空一跃从空中博击而下掌力凌厉将段誉全身都罩住了。

    段誉只感呼吸急促头脑晕眩大骇之下闭着眼睛双手乱点嗤嗤嗤嗤响声不绝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脉神剑齐那黄胡子身中六洞但掌势不消拍的一声一掌击在段誉肩头。其时段誉全身真气激荡这一掌力道虽猛在他浑厚的内力抗拒之下竟伤他不得半分反将那黄胡子弹出丈许。

    王语嫣却不知他未曾受伤惊道:“段公子你没事么?可受了伤?”

    段誉睁开眼来见那黄胡子仰天躺在地下胸口小腹的六个小孔之中鲜血直喷脸上神情狰狞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恶狠狠的瞧着自己兀自未曾气绝。段誉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叫道:“我不想杀你是你自己……自己找上我来的。”脚下仍是踏着凌波微在大堂中快步疾走双手不住的抱拳作揖向余下的六人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段誉和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请你们网开一面这就出去吧。我……我……实在是不敢再杀人了。这……这……弄死这许多人教我如何过意得去?实在是大过残忍你们快快退去吧算是我段誉输了求……求你们高抬贵手。”

    一转身间忽见门边站着一个西夏武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人中等身材服色和其余西夏武士无异只是脸色蜡黄木表表情就如死人一般。段誉心中一寒:“这是人是鬼?莫非……莫非……给我打死的西夏武士阴魂不散冤鬼出在?”颤声道:“你……你是谁?想……想干什么?”

    那西夏武士挺身站立既不答话也不移动身子段誉一斜身反手抓住了身旁一名西夏武士后腰的“志室穴”向那怪人掷去。那人微一侧身砰的一身那西夏武士的脑袋撞在墙上头盖碎裂而死。段誉吁了口气道:“你是人不是鬼。”

    这时除了那新来的怪客之外西夏武士已只剩下了五人其中一名西夏人和一名汉人是“一品堂”的好手。余下三名寻常武士眼看己方人手越斗越少均萌退志一人走向门边便去推门。那西夏好手喝道:“干什么?”刷刷刷三刀向段誉砍去。

    段誉眼见青光霍霍对方的利刀不住的在面前幌动随时随刻都会剁到自己身上心中怕极叫道:“你……你这般横蛮我可要打你玉枕穴和天柱穴了只怕你抵敌不住我劝你还是……还是乘早收兵大家好来好散的为妙。”那人刀招越来越紧刀刀不离段誉的要害。若不是段誉脚下也加移步每一刀都能要了他性命。

    那汉人好手一直退居在后此刻见段誉苦苦哀求除了尽力闪避再无还手余地灵机一动抢到石臼旁抓起两把已碾得极细的米粉向段誉面门掷去。段誉步法巧妙这两下自是掷他不中。那汉人两把掷出跟着又是两把再是两把大堂中米粉糠屑四散飞舞顷刻间如烟似雾。

    段誉大叫:“糟糕糟糕!我这可瞧不见啦!”王语嫣也知情势万分凶险心想段誉所以能在数名好手间安然无损全仗了那神妙无方的凌波微步。敌人向他招攻击始终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兵刃拳脚的落点和他身子间总是有厘毫之差现在大堂中米粉糠屑烟雾弥漫众人任意招这一盲打乱杀那便极可能打中在他身上。要是众武士一上来便不理段誉身在何处自顾自施展一套武功早将他砍成十七八块了。

    段誉双目被迷粉朦住了睁不开来狠命一跃纵到水轮边上攀住水轮叶子板向上升高。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呼两名西夏武士已被那西夏好手乱刀误砍而死。跟着叮当两声有人喝道:“是我!”另一人道:“小心是我!”是那西夏好手和汉人好手刀剑相交拆了两个回合。接着“啊”的一声惨呼最后一名西夏武士不知被谁一脚踢中要害向外飞出临死时的叫喊令段誉听着不由得毛骨悚然全身抖。他颤声叫道:“喂喂你们人数越来越少何必再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向你们救饶也就是了。”

    那汉人从声音中辨别方位右手一挥一枚钢飘向他射来这一镖去势本来甚准但水轮不停转动待得钢镖射到轮子已带着段誉下降拍的一声钢镖将他袖子一角钉在水轮叶子板上。段誉吃了一惊心想:“我不会躲避暗器敌人一钢镖袖箭我总是遭殃。怯意一盛手便软了五指抓不住水轮叶子板腾的一声摔了下来。

    那汉人好手从迷雾中隐约看到扑上来便抓。段誉记得王语嫣说过要点他“廉泉穴”但一来在慌乱之中二来虽识得穴道平时却无习练手忙脚乱的伸指去点他“廉泉穴”部位全然不准既偏左又偏下竟然点中他的“气户穴”。“气户穴”乃是笑穴那人真气逆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一剑又一剑的向段誉刺去口中却嘻嘻、哈哈、嘿嘿、呵呵的大笑不已。

    那西夏好手问道:“容兄你笑什么?”那汉人无法答话只不断大笑。那西夏人不明就里怒到:“大敌当前你弄什么玄虚?”那汉人道:“哈哈我……这个……哈哈呵呵……”挺剑朝段誉背心刺去。段誉向左斜走。那西砟好手迷雾中瞧不清楚正好也向这边撞来两人一下子便撞了个满怀。

    这西夏人一撞到段誉身子左手疾翻已使擒拿手扭住了段誉右臂。他眼见对方之所长全在脚法这一扭正是取利的良机右手抛去单刀回过来又抓住了段誉的左腕。段誉大叫:“苦也苦也!”用力挣扎。但那西夏人两手便如铁箍相似却那里挣扎得脱?

    那汉人瞧出便宜挺剑便向段誉背心疾刺而下。那西夏人暗想:“不妙!他这一剑刺入数寸正好取了敌人性命。但如他不顾义气要独居其功说不定刺入尺许便连我也刺死了。”当即拖着段誉退了一步。

    那汉人笑声不绝抢上一步欲待伸剑再刺突然砰的一声水轮叶子击在他的后脑将他打晕了过去。那汉人虽然昏晕呼吸未绝仍哈哈哈笑个不停但有气无力笑声十分诡异。水轮缓缓转去第二片叶子砰的一下又在他胸口撞了一下他笑声轻了几分撞到七八下时“哈哈、哈哈”之声已如是梦中打鼾一般。

    王语嫣见段誉被擒无法脱身心中焦急之极又想大门旁尚有一名神色可怖的西夏武士站着只要他随手一刀一剑段誉立即毙命。她惊惶之下大声叫道:“你们别伤段公子性命大家……大家慢慢商量。”

    那西夏人牢牢扭住段誉横过右臂奋力压向他胸口想压断他肋骨又或逼得他难以呼吸窒息而死。段誉心中害怕之极。他被扭住的是左腕和右臂吸入内力的背冥神功使用不上只得左手拚命伸指乱点每一指都点到了空处只感胸口压力越来越重渐渐的喘不过气来。

    正危急间忽听得嗤嗤数声那西夏好手“啊”的一声轻呼说道:“好本事你终于点中了我的……我的玉枕……”双手渐渐放松脑袋垂了下来倚着墙壁而死。

    段誉大奇扳过他身子一看果见他后脑“玉枕穴”上有一小孔鲜血泊泊流出这伤痕正是自己六脉神剑所创。他一时想不明白不知自己在紧急关头中功力凝聚一指点出真气冲上墙壁反弹过来击中了那西夏好手的后脑。段誉一共点了数十指从墙壁上一一反弹在对方背后各处。但那西夏人功力既高而真气的反弹之力又已大为减弱损伤不到他分毫可是最后一股真气恰好反弹到他的“玉枕穴”上。那“玉枕穴”是他的罩门所在最是柔嫩真气虽弱一撞之下还是立时送命。

    段誉又惊又喜放下那西夏人的尸身叫道:“王姑娘王姑娘敌人都打死了!”

    忽听得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未必都死了!”段誉一惊回头见是那个神色木然的西夏武士心想:“我倒将你忘了。你武功不高我一抓你‘志室穴’便能杀你。”笑道:“老兄快快去吧我决计不能再杀你。”那人道:“你有杀我的本领么?”语气十分傲慢。段誉实不愿再多杀伤抱拳道:“在下不是阁下对手请你手下容情饶过我吧。”

    那西夏武士道:“你这几句话说得嬉皮笑脸绝无求饶的诚意。段家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名驰天下再得这位姑娘指点要诀果然非同小可。在下领教你的高招。”这几话每个字都是平平出出既无轻重高低亦无抑扬顿挫听来十分的不惯想来他是外国人虽识汉语遣词用句倒是不错声调就显得十分的别扭了。

    段誉天性不喜武功今日杀了这许多人实为情势所迫无可奈何说到打架动手当真是可免则免当即一揖到地诚诚恳恳的道:“阁下责备甚是在下求饶之意不敬不诚这里谢过。在下从未学过武功适才伤人尽属侥幸便得苟全性命已是心满意足如何还敢逞强争胜?”

    那西夏武士嘿嘿冷笑说道:“你从未学过武功却在举手之间尽歼西夏一品堂中的四位高手又杀武士一十一人。倘若学了武功武林之中还有噍类么?”

    段誉自东至西的扫视一过但见碾坊中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一个个身上染满了血污不由得难过之极掩面道:“怎……怎地我杀了这许多人?我……我实在不想杀人那怎么办?怎么办?”那人冷笑数声斜目睨视瞧他这几句话是否出于本心。段誉垂泪道:“这些人都有父母妻儿不久之前个个还如生龙活虎一般却都给我害死了我……我……如何对得起他们?”说到这里不禁●胸大恸泪如雨下呜呜咽咽的道:“他们未必真的想要杀我只不过奉命差遣前来拿人而已。我跟他们素不相识焉可遽下毒手?”他心地本来仁善自幼念经学佛便蝼蚁也不敢轻害岂知今日竟闯下这等大祸来。

    那西夏武士冷笑道:“你假惺惺的猫哭老鼠就想免罪么?”

    段誉收泪道:“不错人也杀了罪也犯下了哭泣又有何益?我得好好将这些尸埋葬了才是。”

    王语嫣心想:“这十多具尸一一埋葬不知要花费多少时候”。叫道:“段公子只怕再有大批敌人到来咱们及早远离的为是。”段誉道:“是是!”转身便要上梯。

    那西夏武士道:“你还没杀我怎地便走?”段誉摇头道:“我不能杀你。再说我也不是你的对手。”那人道:“咱们没打过你怎知不是我对手?王姑娘将凌波微步传了给你嘿嘿果然与众不同。”段誉本想说‘凌波微步’并非王语嫣所授但又想这种事何必和外人多言只道:“是啊并本来不会什么武功全蒙王姑娘出言指点方脱大难”。那人道:“很好我等在这里你去请她指点杀我的法门。”段誉道:“我不要杀你。”

    那人道:“你不要杀我我便杀你。”说着拾起地下一柄单刀突然之间大堂中白光闪动丈余圈子之内全是刀影。段誉还没来得及跨步便已给刀背上肩头重重敲了一下“啊”的一声脚步踉跄。他脚步一乱那西夏武士立时乘势直上单刀的刃锋已架在他后颈。段誉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有呆立不动。

    那人道:“你快去请教你师父瞧她有什么法子来杀我。”说着收回单刀右腿微弹砰的一下将段誉踢出一个斛头。

    王语嫣叫道:“段公子快上来。”段誉道:“是!”攀梯而上回头一看只见那人收刀而坐脸上仍是一股僵尸般的木然神情显然浑不将他当作一回事决计不会乘他上梯时在背后偷袭。段誉上得阁楼低所道:“王姑娘我打他不过咱们快想法子逃走。”

    王语嫣道:“他守在下面咱们逃不了的。请你拿这件衫子过来。”段誉道:“是!”伸手取过那农家女留下的一件旧衣。王语嫣道:“闭上眼睛走过来。好!停住。给我披在身上不许睁眼。”段誉一一照做。他原是志诚君子对王语嫣又是天神一般崇敬自是丝毫不敢违拗只是想到她衣不蔽体一颗心不免怦怦而跳。

    王语嫣待他给自己披好衣衫说道:“行了。扶我起来。”段誉没听到他可以睁眼的号令仍紧紧闭着双眼听她说“扶我起来”便伸出右手不料一下子便碰到她的脸颊只觉手掌中柔腻滑嫩不禁吓了一跳急忙缩手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王语嫣当要他替自己披上衣衫之时早已羞得双颊通红这时见他闭了眼睛伸掌在自己脸上乱摸更加害羞道:“喂我叫你扶我起来啊!”段誉道:“是!是!”眼睛仍紧紧闭住一双手就不知摸向那里好生怕碰到她身子那便罪孽深重不由得手足无措十分狼狈。王语嫣也是心神激荡隔了良久才想到要他睁眼嗔道:“你怎么不睁眼?”

    那西夏武士在下面嘿嘿冷笑说道:“我叫你去学了武功来杀我却不是叫你二人打情骂倘动手动脚。”

    段誉睁开眼来但见王语嫣玉颊如火娇羞不胜早是痴了怔怔的凝视着他西夏武士那几句话全没听见。王语嫣道:“你扶我起来坐在这里。”段誉忙道:“是是!”诚惶诚恐的扶着她身子让她坐在一张板凳上。

    王语嫣双手颤抖勉力拉着身上衣衫低头凝思过了半晌说道:“他不露自己的武功家数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打败他。”段誉道:“他很厉害是不是?”王语嫣道:“适才他跟你动手一共使了一十七种不同派别的武功。”段誉奇道:“什么?只这么一会儿便使了一十七种不同的武功?”

    王语嫣道:“是啊!他刚才使单刀圈住你东砍那一刀是少林寺的降魔刀法;西劈那一刀是广西黎山洞黎老汉的柴刀十八路;回转而削的那一刀又变作了江南史家的‘回风拂柳刀。’此后连使一十一刀共是一十一种派别的刀法。后来反转刀背在你肩头击上一记这是宁波天童寺心观老和尚所创的‘慈悲刀’只制敌而不杀人。他用刀架在你颈中那是本朝金刀杨老令公上阵擒敌的招数是‘后山三绝招’之一本是长柄大砍刀的招数他改而用于单刀。最后飞脚踢你一个斛斗那是西夏回人的弹腿。”她一招一招道来当真如数家珍尽皆说明其源流派别段誉听着却是一窍不通瞠目以对无置喙之余地。

    王语嫣侧头想了良久道:“你打他不过的认了输吧。”

    段誉道:“我早就认输了。”提高声音说道:“喂我是无论如何打你不过的你肯不肯就此罢休?”

    那西夏武士冷笑道:“要饶你性命那也不难只须依我一件事。”段誉忙问:“什么事?”那人道:“自今而后你一见到我面便须爬在地下向我磕三个响头高叫一声:‘大老爷饶了小的狗命!’”

    段誉一听气往上冲说道:“士可杀而不可辱要我向你磕头哀求再也休想你要杀现下就杀便是。”那人道:“你当真不怕死?”段誉道:“怕死自然是怕的可是每次见到你便跪下磕头那还成什么话?”那人冷笑道:“见到我便跪下磕头也不见得如何委屈了你。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皇帝你见了我是否要跪下磕头?”

    王语嫣听他说“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皇帝”心中一凛:“怎么他也说这等话?”

    段誉道:“见了皇帝磕头那又是另一回事。这是行礼可不是求饶。”

    那西夏武士道:“如此说来我这个条款你是不答允的了?”段誉摇头道:“对不起之至歉难从命万乞老兄海涵一二。”那人道:“好你下来吧我一刀杀了你。”段誉向王语嫣瞧了一眼心下难过说道:“你既一定要杀我那也无法可想不过我也有一件事相求。”那人道:“什么事?”段誉道:“这位姑娘身中奇毒肢体乏力不能行走请你行个方便将她送回太湖曼陀山庄她的家里。”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行这个方便?西夏征东大将军颁下将令是谁擒到这位博学多才的姑娘赏赐黄金千两官封万户侯。”段誉道:“这样吧我写下一封书信你将这位姑娘送回她家中之后便可持此书信到大理国去取黄金五千两万户候也照封不误。”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你是什么东西?凭你这小子一封书信便能给我黄金五千两官封万户侯?”

    段誉心想此事原也难以令人入信一时无法可施双手连搓说道:“这……这……怎么办?我一死不足惜若让小姐流落此处身入匪人之手我可是万死莫赎了。”

    王语嫣听他说得真诚不由得也有些感动大声向那西夏人道:“喂你若对我无礼我表哥来给我报仇定要搅得你西夏国天翻地覆鸡犬不安。”那人道:“你表哥是谁?”王语嫣道:“我表哥是中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姑苏慕容’的名头想来你也听到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对我不客气他会加十倍的对你不客气。”

    那人冷笑道:“慕容公子倘若见到你跟这小白脸如此亲热怎么还肯为你报仇?”

    王语嫣满脸通红说道:“你别瞎说我跟这位段公子半点也没……没有什么……”心想这种事不能多说转过话头问道:“喂军爷你尊姓大名啊?敢不敢说与我知晓。”

    那西夏武士道:“有甚么不敢?本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西夏李延宗便是。”

    王语嫣道:“嗯你姓李那是西夏的国姓。”

    那人道:“岂但是国姓而已?精忠报国吞辽灭宋西除吐蕃南并大理。”

    段誉道:“阁下志向倒是不小。李将军我跟你说你精通各派绝艺要练成武功天下第一恐怕不是难事但要混壹天下并非武功天下第一便能办到。”

    李延宗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王语嫣道:“就说要武功天下第一你也未必能够。”李延宗道:“何以见得?”王语嫣道:“当今之世单是以我所见便有二人的武功远远在你之上。”李延宗踏上一步仰起了头问道:“是哪二人?”王语嫣道:“第一位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乔帮主。”李延宗哼了一声道:“名气虽大未必名副其实。第二个呢?”王语嫣道:“第二位便是我表哥江南慕容复慕容公子。”

    李延宗摇了摇头道:“也未必见得。你将乔峰之名排在慕容复之前是为公为私?”王语嫣问道:“什么为公为私?”李延宗道:“若是为公因你以为乔峰的武功确在慕容复之上;若是为私则因慕容复与你有亲戚之谊你让外人排名在先。”王语嫣道:“为公为私都是一样。我自然盼望我表哥胜过乔帮主但眼前可还不能。”李延宗道:“眼前虽还不能那乔峰所精者只是一家之艺你表哥却博知天下武学将来技艺日进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了。”

    王语嫣叹了口气说道:“那还是不成。到得将来武功天下第一的多半便是这位段公子了。”

    李延宗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倒会说笑。这书呆子不过得你指点学会了一门‘凌波微步’难道靠着抱头鼠窜、龟缩逃生的本领便能得到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么?”

    王语嫣本想说:“他这‘凌波微步’的功夫非我所授。他内力雄浑根基厚实无人可及。”但转念一想:“这人似乎心胸狭窄我若照实说来只怕他非杀了段公子不可。我且激他一激。”便道:“他若肯听我指点习练武功那么三年之后要胜过乔帮主或许仍然不能要胜过阁下却是易如反掌。”

    李延宗道:“很好我信得过姑娘之言。与其留下个他日的祸胎不如今日一刀杀了。段公子你下来吧我要杀你了。”

    段誉忙道:“我不下来你……你也不可上来。”

    王语嫣没想到弄巧反拙此人竟不受激只得冷笑道:“原来你是害怕怕他三年之后胜过了你。”

    李延宗道:“你使激将之计要我饶他性命嘿嘿我李延宗是何等样人岂能轻易上当?要我饶他性命不难我早有话在先只须每次见到我磕头求饶我决不杀他。”

    王语嫣向段誉瞧瞧心想磕头求饶这种事他是决计不肯做的为今之计只有死中求生低声问道:“段公子你手指中的剑气有时灵验有时不灵那是什么缘故?”段誉道:“我不知道。”王语嫣道:“你最好奋力一试用剑气刺他右腕先夺下他的长剑然后紧紧抱住了他使出‘六阳融雪功’来消除他的功力。”段誉奇道:“什么‘六阳融雪功’?”王语嫣道:“那日在曼陀山庄你制服严妈妈救我之时不是使过这门你大理段氏的神功么?”段誉这才省悟。那日王语嫣误以为他的“北冥神功”是武林中众所不齿的“化功**”段誉一时不及解说随口说道这是他大理段氏家传之学叫做“六阳融雪功。”他信口胡诌早已忘了王语嫣却于天下各门派的武功无一不牢牢记在心中何况这等了不起的奇功?

    段誉点了点头心相除此之外确也更无别法但这法门实在毫无把握总之是凶多吉少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王姑娘在下无能不克护送姑娘回府实深惭愧。他日姑娘荣归宝府与令表兄成亲大喜忽忘了在曼陀山庄在下手植的那几株茶花之旁浇上几杯酒浆算是在下喝了你的喜酒。”

    王语嫣听到他说自己将来可与表哥成亲自是欢喜但见他这般的出去让人宰割心下也是不忍凄然道:“段公子你的救命大恩我有生之日决不敢忘。”

    段誉心想:“与其将来眼睁睁瞧着你和慕容公子成亲我妒忌狂内心煎熬难以活命还不如今日为你而死落得个心安理得。”当下回头向她微微一笑一步步从梯级走了下去。

    王语嫣瞧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好生奇怪在这当口居然还笑得出?”

    段誉走到楼下向李延宗瞪了一眼说道:“李将军你既非杀我不可就动手吧!”说着一步踏出跨的正是“凌波微步”。

    李延宗单刀舞动刷刷刷三刀砍去使的又是另外三种不同派别的刀法。王语嫣也不以为奇心想兵刃之中以刀法派别家数最多倘若真是博学之士便连使七八十招也不致将那一门那一派的刀法重复使到第二招。段誉这凌波微步一踏出端的变幻精奇。李延宗要以刀势将他圈住好几次明明已将他围住不知怎的他竟又如鬼魅似的跨出圈外。王语嫣见段誉这一次居然能够支持心下多了几分指望只盼他奇兵突中险中取胜。

    段誉暗运功力要将真气从右手五指中迸射出去但每次总是及臂而止莫名其妙的缩了回去。总算他的“凌波微步”已走得熟极而流李延宗出刀再快也始终砍不到他身上。

    李延宗曾眼见他以希奇古怪的指力连毙西夏高手此刻见他又在指指划划装神弄鬼自然不知他是内力使不出来还道这是行使邪术之前的施法心想他诸般法门做齐符咒念毕这杀人于无形的邪术便要使出来了心中不禁毛寻思:“这人除了脚法奇异之外武功平庸之极但邪术厉害须当在他使出邪术之前杀了才好。但刀子总是砍他不中那便如何?”一转念间已有计较突然回手一掌击在水轮之上将木叶子拍下了一大片左手一抄提在手中便向段誉脚上掷去。段誉行走如风这片木板自掷他不中。但李延宗拳打掌劈将碾坊中各种家生器皿、竹箩米袋打粉了抓起一件件都投到段誉脚边。

    碾坊中本已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十余具死尸再加上这许多破烂家生段誉那里还有落足之地?他那“凌波微步”全仗进退飘逸有如风行水面自然无碍此刻每一步跨去总是有物阻脚不是绊上一绊便是踏上死尸的头颅身子这“飘行自在有如御风”的要诀那里还做是到”他知道只要慢得一慢立时便送了性命索性不瞧地下只是按照所练熟的脚法行走至于一脚高、一脚低脚底下出什么怪声足趾头踢到什么怪物那是全然不顾的了。

    王语嫣也瞧出不对叫道:“段公子你快奔出大门自行逃命去吧在这地方跟他相斗立时有性命之忧。”

    段誉叫道:“姓段的除非给人杀了那是无法可想只教有一口气在自当保护姑娘周全。”

    李延宗冷笑道:“你这人武功脓包倒是个多情种子对王姑娘这般情深爱重。”段誉摇头道:“非也非也。王姑娘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段誉一介凡夫俗子岂敢说什么情谈什么爱?她瞧得我起肯随我一起出来去寻找她表哥我便须报答她这番知遇之恩。”李延宗道:“嗯她跟你出来是去寻她的表哥慕容公子那么她心中压根儿便没你这号人物。你如此痴心妄想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段誉并不动怒一本正经的道:“你说我是癞蛤蟆王姑娘是天鹅这比喻很是得当。不过我这头癞蛤蟆与众不同只求向天鹅看上几眼心愿已足别无他想。”

    李延宗听他说“我这头癞哈蟆与众不同”实是忍俊不禁纵声大笑奇在尽管他笑声响亮脸上肌肉仍是僵硬如恒绝无半分笑意。段誉曾见过延庆太子这等连说话也不动嘴唇之人李延宗状貌虽怪他也不觉如何诧异说道:“说到脸上木无表情你和延庆太子可还差得太远跟他做徒弟也还不配”李延宗道:“延庆太子是谁?”段誉道:“他是大理国高手你的武功颇不及他。”其实他于旁人武功高低根本无法分辨心想反正不久便要死在你手下不妨多说几句不中听的言语叫你生生气也是好的。

    李延宗哼了一声道:“我武功多高多低你这小子还摸得出底么?”他口中说话手里单刀纵横翻飞更加使得紧了。

    王语嫣眼见段誉身形歪斜脚步忽高忽低情势甚是狼狈叫道:“段公子你快到门外去要缠住他在门外也是一样。”段誉道:“你身子不会动弹孤身留在此处我总不放心。这里死尸很多你一个女孩儿家一定害怕我还是在这里陪你的好。”王语嫣叹了口气心想:“你这人真呆得可以连我怕不怕死尸都顾到了却不顾自己转眼之间便要丧命。”

    其时段誉脚下东踢西绊好几次敌人的刀锋从头顶身畔掠过相去只毫之间。他吓得索索抖不住转念:“他这么一刀砍来砍去我半边脑袋那可不是玩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王姑娘我就跪下磕头哀求饶命吧。”心中虽如此想终究说不出口。

    李延宗冷笑道:“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只想逃之夭夭。”段誉道:“生死大事有谁不怕?一死之后可什么都完了我逃是想逃的却又不能逃。”李延宗道:“为什么?”段誉道:“多说无益。我从一数到十你再杀我不了可不能再跟我纠缠不清了。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大家牛皮糖捉迷藏让王姑娘在旁瞧着可有多气闷腻烦。”

    他也不等李延宗是否同意张口便数:“一、二、三、…”李延宗道:“你什么呆?”段誉数到:“四、五、六、…”李延宗笑道:“天下居然有你这等无聊之人委实是辱没了这个‘武字’?”呼呼呼三刀连劈。段誉脚步加快口中也数得更加快了:“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好啦我数到了十三你尚自杀我不了居然还不认输我看你肚子早就饿了口也干了去无锡城里松鹤楼喝上几杯吃些山珍海味何等逍遥快活?”眼见对方不肯罢手便想诱之以酒食。

    李延宗心想:“我生平不知会过多少大敌绝无一人和他相似这人说精不精说傻不傻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实是生平罕见。跟他胡缠下去不知伊于胡底?只怕略一疏神中了他邪术反将性命送于此处。须得另出奇谋”他知段誉对王语嫣十分关心突然抬头向着阁楼喝道:“很好很好你们快一刀将这姑娘杀了下来助我。”

    段誉大吃一惊只道真有敌人上了阁楼要加害王语嫣急忙抬头便这么脚下略略一慢李延宗一腿横扫将他踢倒左足踏在他胸膛钢刀架在他颈中。段誉伸指欲点李延宗右手微微加劲刀刃陷入他颈中肉里数分喝道:“你动一动我立刻切下你的脑袋。”

    这时段誉已看清楚阁楼上并无敌人心中登时宽了笑道:“原来你骗人王姑娘并没危险。”跟着又叹道:“可惜可惜。”李延宗问道:“可惜什么?”段誉道:“你武功了得本来可算一条英雄好汉我段誉死在你手中也还值得。那知你不能用武功胜我便行奸使诈学那卑鄙小人的行迳段誉岂非死得冤枉?”

    李延宗道:“我向来不受人激你死得冤枉心中不服到阎罗王面前去告状吧!”

    王语嫣叫道:“李将军且慢。”李延宗道:“什么?”王语嫣道:“你若杀了他除非也将我即刻杀死否则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给段公子报仇。”李延宗一怔道:“你不是说要你表哥来找我么?”王语嫣道:“我表哥的武功未必在你之上我却有杀你的把握。”李延宗冷笑道:“何以见得?”王语嫣道:“你武学所知虽博便还及不上我的一半。我初时见你刀法繁多倒也佩服但看到五十招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说你一句‘黔驴技穷’似乎刻薄但总而言之你所知还不如我。”

    李延宗道:“我所使刀法迄今未有一招出于同一门派你如何知道我所知远不如你?焉知我不是尚有许多武功未曾显露?”

    王语嫣道:“适才你使了青海玉树派挪一招‘大漠飞沙’之后段公子快步而过你若使太乙派的‘羽衣刀’第十七招再使灵飞派的‘清风徐来’早就将段公子打倒在地了何必华而不实的去用山西郝家刀法?又何必行奸使诈、骗得他因关心我而分神这才取胜?我瞧你于道家名门的刀法全然不知。”李延宗顺口道:“道家各门的刀法?”王语嫣道:“正是。我猜你以为道家只擅长剑法殊不知道家名门的刀法刚中带柔另有一功。”李延宗冷笑道:“你说得当真自负。如此说来你对这姓段的委实是一往情深。”

    王语嫣脸上一红道:“什么一往情深?我对他压根儿便谈不上什么‘情’字。只是他既为我而死我自当决意为他报仇。”

    李延宗问道:“你说这话决不懊悔?”王语嫣道:“自然决不懊悔。”

    李延宗嘿嘿冷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抛在段誉身上刷的一声响还刀入鞘身形一幌己到了门外。但听得一声马嘶接着蹄声得得竟尔骑着马越奔越远就此去了。

    段誉站起身来摸了摸颈中的刀痕兀自隐隐生痛当真如在梦中。王语嫣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两人一在楼上一在楼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是喜欢又是诧异。

    过了良久段誉才道:“他去了。”王语嫣也道:“他去了。”段誉笑道:“妙极妙极!他居然不杀我。王姑娘你武学上的造诣远胜于他他是怕了你。”王语嫣道:“那也未必他杀你之后只须又一刀将我杀了岂非干干净净?”段誉搔头道:“这话也对。不过……不过……嗯他见到你神仙一般的人物怎敢杀你?”

    王语嫣脸上一红心想:“你这书呆子当我是神仙这种心狠手辣的西夏武士却那会将我放在心上?”只是这句话不便出口。

    段誉见她忽有娇羞之意却也不知原由说道:“我拚着性命不要定要让你周全不料你固安然无恙而我一条小命居然也还活了下来可算便宜之至。”

    他向前走得一步当的一声一个小瓷瓶掉在地下正是李延宗投在他身上的拾起一看见瓶上写着八个篆字:“悲酥清风嗅之即解”。段誉沉吟道:“什么‘悲酥清风’?嗯多半是解药。”拔开瓶塞一股奇臭难当的气息直冲入鼻。他头眩欲晕幌了一幌急忙盖上瓶塞叫道:“上当上当臭之极矣!尤甚于身入鲍鱼之肆!”

    王语嫣道:“请你拿来给我闻闻说不定以毒攻毒当能奏效。”段誉道:“是!”拿着瓷瓶走到她身前说道:“这东西奇臭难闻你真的要试试?”王语嫣点了点头。段誉手持瓶塞却不拔开。

    霎时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倘若这解药当真管用解了她所中之毒她就不用靠我相助了。她本事胜我百倍何必要我跟在身畔?就算她不拒我跟随她去找意中人慕容复难道我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瞧着他们亲热缠绵?听着他们谈情说爱?难道我段誉真有如此修为能够心平气和不动声色?能够脸无不悦之容口无不平之言?”

    王语嫣见他怔怔不语笑道:“你在想什么了?拿来给我闻啊我不怕臭的。”段誉忙道:“是是!”拔开瓶塞送到她鼻边。王语嫣用力嗅了一下惊道:“啊哟当真臭得紧。”段誉道:“是吗?我原说多半不管用。”便想将瓷瓶收入怀中王语嫣道:“给我再闻一下试试。”段誉又将瓷瓶拿到她鼻边自己也不知到底盼望解药有灵还是无灵。

    王语嫣皱起眉头伸手掩住鼻孔笑道:“我宁可手足不会动弹也不闻这臭东西……啊!我的手我的手会动了!”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右手竟已举了起来掩住了鼻孔在此以前便要按住身上披着的衣衫也是十分费力十分艰难。

    她欣喜之下从段誉手中接过瓷瓶用力吸气既知这臭气极具灵效那就不再害怕再吸得几下肢体间软洋洋的无力之感渐渐消失向段誉道:“请你下去我要换衣。”

    段誉忙道:“是是!”快步下楼瞧着满地都是尸体除了那一对农家青年之外尽数是死在自己手下心下万分抱憾只见一名西夏武士兀自睁大了眼睛瞧着他当真是死不瞑目。他深深一揖说道:“我若不杀老兄老兄便杀了我。那时候躺在这里的就不是老兄而是段誉了。在下无可奈何但心中实在歉仄之至将来回到大理定当延请高僧诵念经文度各位仁兄。”他转头向那对农家青年男女的尸体瞧了一眼回头又向西夏武士的众尸说道:“你们要杀的是我要捉的是王姑娘却又何必多伤无辜?”

    王语嫣换罢衣衫拿了湿衣走下梯来兀自有些手酸脚软见段誉对着一干死尸喃喃不休笑问:“你说些什么?”段誉道:“我只觉杀死了这许多人心下良深歉仄。”

    王语嫣沉吟道:“段公子你想那姓李的西夏武士为什么要送解药给我?”

    段誉道:“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啊……我知道啦。他……他……”他连说几个“他”字本想接着道:“他定是对你起了爱慕之心。”但觉这样粗鲁野蛮的一个西夏武士居然对王语嫣也起爱慕之心岂不唐突佳人?她美丽绝伦爱美之心尽人皆然如果人人都爱慕她我段誉对她这般倾倒又有什么珍贵?我段誉还不是和普天下的男子一模一样?唉甘心为她而死那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我根本就没为她而死想到此处又道:“我……我不知道。”

    王语嫣道:“说不定又会有大批西夏武士到来咱们须得急离开才好。你说到那里去呢?”她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去找表哥但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又觉不好意思。

    段誉对她的心事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说道:“你要到那里去呢?”问这句话时心中大感酸楚只待她说出“我要去找表哥”他只有硬着头皮道:“我陪你同去。”

    王语嫣玩弄着手中的瓷瓶脸上一阵红晕道:“这个……这个……”隔了一会道:“丐帮的众位英雄好汉都中了这么‘悲酥清风’之毒倘若我表哥在这里便能将解药拿去给他们嗅上几嗅。再说阿朱、阿碧只怕也已失陷于敌手……”

    段誉跳起身来大声道:“正是!阿朱、阿碧两位姑娘有难咱们须当即前去设法相救。”

    王语嫣心想:“这件事甚是危险凭我们二人的本事怎能从西夏武士手中救人?但阿朱、阿碧二人是表哥的心腹使婢我明知她们失陷于敌如何可以不救?一切只有见机行事了。”便道:“甚好咱们去吧。”

    段誉指着满地尸说道:“总得将他们妥为安葬才是须当查知各人的姓名在每人坟上立块墓碑日后他们家人要来找寻尸骨迁回故土也好有个依凭。”

    王语嫣格的一笑说道:“好吧你留在这里给他们料理丧事。大殓、出殡、讣、开吊、读祭文、做换联、作法事、放焰口好像还有什么头七、二七什么的等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你再一一去通知他们家属前来迁葬。”

    段誉听出了话中的讥嘲之意自己想想也觉不对陪笑道:“依姑娘之见该当怎样才是?”王语嫣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岂不是好?”段誉道:“这个嗯好像太简慢些了吧?”沉吟半响实在也别无善策只得去觅来火种点燃了碾坊中的稻草。两人来到碾坊之外霎时间烈焰腾空火舌乱吐。

    段誉恭恭敬敬的跪拜叩说道:“色身无常不可长保。各位仁兄今日命丧我手当是前生业报只盼魂归极乐永脱轮回之苦。莫怪莫怪。”噜哩噜唆的说了一大片话这才站起身来。

    碾坊外树上系着十来匹马正是那批西夏武士骑来的段誉与王语嫣各骑一匹沿着大路而行。隐隐听得锣声镗镗人声喧哗四邻农民赶着救火来了。

    段誉道:“好好一座碾坊因我而焚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王语嫣道:“你这人婆婆妈妈那有这许多说的?我母亲虽是女流之辈但行事爽快明决说干便干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却偏有这许多顾虑规矩。”段誉心想:“你母亲动辄杀人将人肉做花肥我如何能与她比?”说道:“我第一次杀了这许多人又放火烧人房子不免有些惊惊肉跳。”王语嫣点头道:“嗯!那也说得是日后做惯了也就不在乎啦。”段誉一惊连连摇手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杀人放火之事再也不干了。”

    王语嫣和他并骑而行转过头来瞧着他很感诧异道:“江湖之上杀人放火之事那一日没有?段公子你以后洗手不干不再混迹江湖了么?”段誉道:“我伯父和爹爹要教我武功我说什么也不肯学不料事到临头终于还是逼了上来唉我不知怎样才好?”王语嫣微微一笑道:“你的志向是要读书做官将来做学士、宰相是不是?”段誉道:“那也不是做官也没什么味道。”王语嫣道:“那么你想做什么?难道你你和我表哥一样整天便想着要做皇帝?”段誉奇道:“慕容公子想做皇帝?”

    王语嫣脸上一红无意中吐露了表哥的秘密。自经碾坊中这一役她和段誉死里逃生共历患难只觉他性子平易近人在他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但慕容复一心一意要规复燕国旧帮的大志究竟不能泄漏说道:“这话我随口说了你可千万别对第二人说更不能在我表哥面前提起否则他可要怪死我啦。”

    段誉心中一阵难过心想:“瞧你急成这副样子你表哥要怪责让他怪责去好了。”口中却只得答应:“是了我才不去多管你表哥的闲事呢。他做皇帝也好做叫化也好我全管不着。”

    王语嫣脸上又是一红听他语气中有不悦之意柔声道:“段公子你生气了么?”

    段誉自和她相识以来见她心中所想、口中所言全是表哥慕容公子这番第一次如此软语温存的对自己款款而言不由得心花怒放一欢喜除些儿从鞍上掉了下来忙坐稳身子笑道:“没有没有。我生什么气?王姑娘这一生一世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对你生气的。”

    王语嫣的一番情意尽数系在表哥身上段誉虽不顾性命的救她她也只感激他的恩德钦佩他的侠义心肠这时听他说“这一生一世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对你生气的”这句话说得诚挚已极直如赌咒誓这才陡地醒觉:“他……他……他是在向我表白情意么?”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慢慢低下了头去轻轻的道:“你不生气那就好了。”

    段誉心下高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好过了一会说道:“我什么也不想只盼永如眼前一般那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所谓“永如眼前一般”就是和她并骑而行。

    王语嫣不喜欢他再说下去俏脸微微一沉正色道:“段公子今日相救的大德我永不敢忘。但我心……我心早属他人盼你言语有礼以留他日相见的地步。”

    这几句话便如一记沉重之极的闷棍只打得段誉眼前金星飞舞几欲晕去。

    她这几句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我的心早属慕容公子自今而后你任何表露爱慕的言语都不可出口否则我不能再跟你相见。你别自以为有恩于我便能痴心妄想。”这几句话并不过份段誉也非不知她的心意只是由她亲口说来听在耳中那滋味可当真难受。他偷眼形相王语嫣的脸色但见她宝相庄严当真和大理石洞中的玉像一模一样不由得隐隐有一阵大祸临头之感心道:“段誉啊段誉你既遇到了这位姑娘而她又是早已心属他人你这一生注定是要受尽煎熬苦不堪言的了。”

    两人默默无言的并骑而行谁也不再开口。

    王语嫣心道:“他多半是在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不过我还是假装不知的好。这一次我如向他道歉以后他便会老是跟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言语倘若传入了表哥耳中表哥定会不高兴的。”段誉心道:“我若再说一句吐露心事之言岂非轻薄无聊对她不敬?从今而后段誉宁死也不再说半句这些话了。”王语嫣心想:“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纵马而行想必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相救阿朱、阿碧。”段誉也这般想:“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纵马而行想必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相救阿朱、阿碧。”

    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来到了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的问道:“向左还是向右?”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眼色之后同时又问:“你不识得路?唉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两句话一出口两人均觉十分有趣齐声大笑适才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可是两人于江湖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商量良久也想不出该到何处去救人才是。最后段誉道:“他们擒获了丐帮大批大众不论是杀了还是关将起来总有些踪迹可寻咱们还是回到那杏子林去瞧瞧再说。”王语嫣道:“回杏子林去?倘若那些西夏武士仍在那边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段誉道:“我想适才落了这么一场大雨他们定然走了。这样吧你在林外等我我悄悄去张上一张要是敌人果真还在咱们转身便逃就是。”

    当下两人说定由段誉施展“凌波微步”奔到朱、碧双姝面前将那瓶臭药给他二人闻上一阵解毒之后再设法相救。

    两人认明了道路纵马快奔不多时已到了杏子林外。两人下得马来将马匹系在一株杏树上。段誉将瓷瓶拿在手中蹑手蹑足的走入林中。

    林中满地泥泞草丛上都是水珠。段誉放眼四顾空荡荡地竟无一个人影叫道:“王姑娘这里没人”王语嫣走进林来说道:“他们果然走了咱们到无锡城里去探探消息吧。”段誉道:“很好。”想起又可和她并骑同行多走一段路心下大是欢喜脸上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王语嫣奇道:“是我说错了么?”段誉忙道:“没有。咱们这就到无锡城里去。”王语嫣道:“那你为什么好笑?”段誉转开了头不敢向她正视微笑道:“我有时会傻里傻气的瞎笑你不用理会。”王语嫣想想好笑咯的一声也笑了出来这么一来段誉更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十八章 胡汉恩仇 须倾英雄泪

    两人按辔徐行走向无锡。行出数里忽见道旁松树上悬着一具尸体瞧服色是西夏武士。再行出数丈山坡旁又躺着两具西夏武士的死尸伤口血渍未干死去未久。段誉道:“这些西夏人遇上了对头王姑娘你想是谁杀的?”王语嫣道:“这人武功极高举手杀人不费吹灰之力真是了不起。咦那边是谁来了?”

    只见大道上两乘马并辔而来马上人一穿红衫一穿绿衫正是朱碧双姝。段誉大喜叫道:“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们脱险啦!好啊妙极!妙之极矣!”

    四人纵马聚在一起都是不胜之喜。阿朱道:“王姑娘段公子你们怎么又回来啦?我和阿碧妹子正要来寻“你们呢。”段誉道:“我们也正在寻你们。”说着向语嫣瞧了一眼觉得能与她合称‘我们’实是深有荣焉。王语嫣问道:“你们怎样逃脱的?闻了那个臭瓶没有?”阿朱笑道:“真是臭得要命姑娘你也闻过了?也是乔帮主救你的?”王语嫣道:“不是。是段公子救了我的。你们是乔帮主相救?”

    段誉听到她亲口说“是段公子救了我的”这句话全身轻飘飘的如入云端跟着脑中一阵晕眩几乎便要从马背上摔将下来。

    阿朱道:“是啊我和阿碧中了毒迷迷糊糊的动弹不得和丐帮众人一起都给那些西夏蛮子上了绑放在马背上。行了一会天下大雨一干人都分散了分头觅地避雨。几个西夏武士带着我和阿碧躲在那边的一座凉亭里直到大雨止歇这才出来便在那时后面有人骑了马赶将上来正是乔帮主。他见咱二人给西夏人绑住了很是诧异还没出口询问我和阿碧便叫;‘乔帮主救我!’那些西夏武士一听到‘乔帮主’三字便纷纷抽出兵刃向他杀去。结果有的挂在松树上有的滚在山坡下有的翻到了小河中。”

    王语嫣笑道:“那还是刚才的事是不是?”

    阿朱道:“是啊。我说:‘乔帮主咱姊妹中了毒劳你的驾在西夏蛮子身上找找解药。’乔帮主在一名西夏武士尸身上搜出了一支小小瓷瓶是香是臭那也不用多说。”

    王语嫣问道:“乔帮主呢?”阿朱道:“他听说丐帮人都中毒遭擒说要救他们去急匆匆的去了。他又问起段公子十分关怀。”段誉叹道:“我这位把兄当真义气深重。”阿朱道:“丐帮的人不识好歹将好好一位帮主赶了出来现下自作自受正是活该。依我说呢乔帮主压根儿不用去相救让他们多吃些苦头瞧他们还不赶不赶人了?”段誉道:“我这把兄香火情重他宁可别人负他自己却不肯负人。”

    阿碧道:“王姑娘咱们现下去那里?”王语嫣道:“我和段公子本来商量着要来救你们两个。现下四个人都平平安安真是再好不过。丐帮的事跟咱们毫不相干依我说咱们去少栗寺寻你家公子去吧。”朱碧双姝最关怀的也正是慕容公子听她这么一说一齐拍手叫好段誉心下酸溜溜地悠悠的道:“你们这位公子我委实仰慕得紧定要见见。左右无事便随你们去少林寺走一遭。”

    当下四人调过马头转向北行。王语嫣和朱碧双姝有说有笑将碾坊中如何遇险、段誉如何迎敌、西夏武士李延宗如何释命赠药等情细细说了只听得阿朱、阿碧惊诧不已。

    三个少女说到有趣之处格格轻笑时时回过头来瞧瞧段誉用衣袖掩住了嘴却又不敢放肆嬉笑。段誉知道她们在谈论自己的蠢事但想自己虽然丑态百出终于还是保护王语嫣周全不由得又是羞惭又有些骄傲;见这三个少女相互间亲密之极把自己全然当作了外人此刻已是如此待得见到慕容公子自己自然更无容身之地慕容复多半还会像包不同那样毫不客气的将自己赶开想来深觉索然无味。

    行出数里穿过了一大片桑林忽听见林畔有两个少年人的号哭之声。四人纵马上前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僧袍上血渍斑斑其中一人还伤了额头阿碧柔声问道:“小师父是谁欺侮你们么?怎地受了伤?”

    那个额头没伤的沙弥哭道:“寺里来了许许多多番邦恶人杀了我们师父又将咱二人赶了出来。”四人听到“番邦恶人”四字相互瞧了一眼均想:“是那些西夏人”?阿朱问道:“你们的寺院住在那里?是些什么番邦恶人?”那小沙弥道:“我们是天宁寺的便在那边……”说着手指东北又道:“那些番人捉了一百多个叫化子到寺里来躲雨要酒要肉又要杀鸡杀牛。师父说罪过不让他们在寺里杀牛他们将师父和寺里十多位师兄都杀了呜呜呜呜”。阿朱问道:他们走了没有?那小沙弥指着桑林后袅袅升起的炊烟道:“他们正在煮牛肉真是罪过菩萨保佑把这些番人打入阿鼻地狱。”阿朱道:“你们快走远些若给那些番人捉到别让他们将你两个宰来吃了。”两个小沙弥一惊踉踉跄跄的走了。

    段誉不悦道:“他二人走投无路阿朱姊姊何必再出言恐吓?”阿朱笑道:“这不是恐吓啊我说的是真话。”阿碧道:“丐帮众人既都囚在那天宁寺中乔帮主赶向无锡城中可扑了个空。”

    阿朱忽然异想天开说道:“王姑娘我想假扮乔帮主混进寺中将那个臭瓶丢给众叫化闻闻。他们脱险之后必定好生感激乔帮主。”王语嫣微笑道:“乔帮主身材高大是个魁梧奇伟的汉子你怎扮得他像?”阿朱笑道:“越是艰难越显得阿朱的手段。”王语嫣笑道:“你扮得像乔帮主却冒充不了他的绝世神功。天宁寺中尽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人物你如何能来去自如?依我说呢扮作一个火工道人、或是一个乡下的卖菜婆婆那还容易混进去些。”阿朱道:“要我扮乡下婆婆没什么好玩那我就不去了。”

    王语嫣向段誉望望欲言又止。段誉问道:“姑娘想说什么?”王语嫣道:“我本来想请你扮一个人和阿朱一块儿去天宁寺但想想又觉不妥。”段誉道:“要我扮什么人?”王语嫣道:“丐帮的英雄们疑心病好重冤枉我表哥和乔帮主暗中勾结害死了他们的马副帮主倘若……倘若……我表哥和乔帮主去解了他们的困厄他们就不会瞎起疑心了。”段誉心中酸溜溜地说道:“你要我扮你表哥?”王语嫣粉脸一红说道:“天宁寺中敌人太强你二人这般前去甚是危险那还是不去的好。”

    段誉心想:“你要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突然又想:“我扮作了她的表哥说不定她对我的神态便不同些便享得片刻温柔也是好的。”想到此处不由得精神大振说道:“那有什么危险?逃之夭夭正是我段誉的拿手好戏。”

    王语嫣道:“我原说不妥呢我表哥杀敌易如反掌从来没逃之夭夭的时候。”段誉一听一股凉气登时从顶门上直扑下来心想:“你表哥是大英雄大豪杰我原不配扮他。冒充了他而在人前出丑岂不污辱了他的声名。”阿碧见他闷闷不乐便安慰道:“敌众我寡暂且退让匆要紧的。咱们只不过想去救人又不是什么比武扬名。”

    阿朱一双妙目向着段誉上上下下打量看了好一会点头道:“段公子要乔装我家公子实在颇为不易。好在丐帮诸人本来不识我家公子他的声音笔貌到底如何只须得个大意也就是了”段誉道:“你本事大假扮乔帮主最合适否则乔帮主是丐帮人众朝夕见面之人稍有破绽立时便露出马脚。”阿朱微笑道:“乔帮主是位伟丈夫我要扮他反而容易。我家公子跟你身材差不多、年纪也大不了太多大家都是公子哥儿、读书相公要你舍却段公子的本来面目变成一位慕容公子那实在甚难。”

    段誉叹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别人岂能邯郸学步?我想倒还是扮得不大像的好否则待会儿逃之夭夭起来岂非有损慕容公子的清名令誉?”

    王语嫣脸上一红低声道:“段公子我说错了话你还在恼我么?”段誉忙道:“没有没有我怎敢恼你?”

    王语嫣嫣然一笑道:“阿朱姊姊你们却到那里改装去?”阿朱道:“须得到个小市镇上方能买到应用的物事。”

    当下四个人拨过马头转而向西行出七八里到了一镇叫做马郎桥。那市镇甚小并无客店阿朱想出主意雇了一艘船停在河中然后去买了衣物在船中改装。江南遍地都是小河船只之多不下于北方的牲口。

    她先替段誉换了衣衫打扮让他右手持折扇穿一青色长袍左手手指上戴个戒指阿朱道:“我家公子戴的是汉玉戒指这里却哪里买去?用只青田石的充充也就行了。”段誉只是苦笑心道:“慕容复是珍贵的玉器我是卑贱的石头在这三个少女心目之中我们二人的身价亦复如此。”阿朱在他脸上涂些面粉加高鼻子又使他面颊较为丰腴再提笔改画眉毛、眼眶化装已毕笑问王语嫣:“王姑娘你说还有什么地方不像?”

    王语嫣不答只是痴痴的瞧着他目光中脉脉含情显然是心摇神驰芳心如醉。

    段誉和她这般如痴如醉的目光一触心中不禁一荡随即想起:“她这时瞧的可是慕容复并不是我段誉。”又想:“那慕容复又不知是如何英俊如何胜我百倍可惜我瞧不见自己。”心中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着恼。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自思潮如涌不知阿朱、阿碧早到后舱自行改装去了。

    过了良久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粗声道:“啊你在这儿找得我做哥哥的好苦。”段誉一惊抬起头来见说话的正是乔峰不禁大喜说道:“大哥是你那好极了。咱们正想改扮了你去救人现下你亲自到来阿朱姊姊也不用乔装改扮了。”

    乔峰道:“丐帮众人将我逐出帮外他们是死是活乔某也不放在心上。好兄弟来来来咱哥俩上岸去斗酒喝他二十大碗。”段誉忙道:“大哥丐帮群豪都是你旧日的好兄弟你还是去救他们一救吧。”乔峰怒道:“你书呆子知道什么?来跟我喝酒去!”说着一把抓住了段誉手腕。段誉无奈只得道:“好我先陪你喝酒喝完了酒再去救人!”

    乔峰突然间格格娇笑声音清脆宛转一个魁梧的大汉出这种小女儿的笑声实是骇人。段誉一怔之下立时明白笑道:“阿朱姊姊你易容改装之术当真神乎其技难得连说话声音也学得这么像。”

    阿朱改作了乔峰的声音说道:“好兄弟咱们去吧你带好了那个臭瓶子。”向王语嫣和阿碧道:“两位姑娘在此等候好音便了。”说着携着段誉之手大踏步上岸。不知她在手上涂了什么东西一只柔腻粉嫩的小手伸出来时居然也是黑黝黝地虽不及乔峰手掌粗大但旁人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分辨。

    王语嫣眼望着段誉的后影心中只想:“如果他真是表哥那就好了。表哥这时候你也在想念我么?”

    阿朱和段誉乘马来到离天宁寺五里之外生怕给寺中西夏武士听到蹄声将坐骑系在一家农家的牛棚中步行而前。

    阿朱道:“慕容兄弟到得寺中我便大言炎炎吹牛恐吓你乘机用臭瓶子给丐帮众人解毒。”她说这几句话时粗声粗气已俨然是乔峰的口吻。段誉笑着答应。

    两人大踏步走到天宁寺外只见寺门口站着十多名西夏武士手执长刀貌相凶狠。阿朱和段誉一见之下心中打鼓都不由得惶恐。阿朱低声道:“段公子待会你得拉着我急逃走否则他们要是找我比武那可难以对付了。”段誉道:“是了。”但这两字说来声音颤抖心下实在也是极为害怕。

    两人正在细声商量、探头探脑之际寺门口一名西夏武士已见到了大声喝道:“兀那两个蛮子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做奸细么?”呼喝声中四名武士奔将过来。

    阿朱无可奈何只得挺起胸膛大跨步上前粗声说道:“快报与你家将军知道说道丐帮乔峰、江南慕容复前来拜会西夏赫连大将军。”

    那为的武士一听之下大吃一惊忙抱拳躬身说道:“原来是丐帮乔帮主光降多有失礼小人立即禀报。”当即快步转身入内余人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

    过不多时只听得号角之声响起寺门大开西夏一品堂堂主赫连铁树率领努儿海等一众高手迎了出来。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也在其内。段誉心中怦怦乱跳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赫连铁树道:“久仰‘姑苏慕容’的大名有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得见高贤荣幸啊荣幸。”说着向段誉抱拳行礼。他想西夏“一品堂”已与帮帮翻脸成仇对乔峰就不必假客气。

    段誉急忙还礼说道:“赫连大将军威名及于海隅在下早就企盼得见西夏一品堂的众位英雄豪杰今日来得鲁莽还望海涵。”说这些文诌诌的客套言语原是他的拿手好戏自是豪没破绽。

    赫连铁树道:“常听武林中言道:‘北乔峰南慕容’说到中原英杰推两位今日同时驾临幸如何之?请请。”侧身相让请二人入殿。

    阿朱和段誉硬着头皮和赫连铁树并肩而行。段誉心想:“听这西夏将军的言语神态似乎他对慕容公子的敬重尚我对我乔大哥之上难道那慕容复的武功人品当真比乔大哥犹胜一筹”我看不见得啊不见得。”

    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说道:“不见得啊不见得。”段誉吃了一惊侧头瞧那说话之人正是南海鳄神。他眯着一双如豆小眼斜斜打量段誉只是摇头。段誉心中大跳暗道:“糟糕糟糕!可给他认出了。”只听南海鳄神说道:“瞧你骨头没三两重有什么用?喂我来问你。人家说你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岳老二可不相信。”段誉当即宽心:“原来他并没认出来。”只听南海鳄神又道:“我也不用你出手我只问人我你知道我岳老二有什么拿手本事?你用什么***功夫来对付我才算是***‘以老子之道还施老子之身’?”说着双手叉腰神态倨傲。

    赫连铁树本想出声制止但转念一想慕容复名头大极是否名副其实不妨便由这疯疯颠颠的南海鳄神来考他一考当下并不插口。

    说话之间各人已进了大殿赫连铁树请段誉上座段誉却以位相让阿朱。

    南海鳄神大声道:“喂慕容小子你且说说看我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旁人问我我还真的答不上来。你来问我那可巧了。”当下打开折扇轻轻摇了几下说道:“南海鳄神岳老三你本来最拿手的本领是喀喇一声扭断了人的脖子近年来功夫长进了现下最得意的武功是鳄尾鞭和鳄嘴剪。我要对付你自然是用鳄尾鞭和鳄嘴剪了。”

    他一口说出鳄尾鞭和鳄嘴剪的名称南海鳄神固然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叶二娘与云中鹤也是诧异之极。这两件兵刃蝻海鳄神新近所练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只在大理无量山峰巅与云中鹤动手才用过一次当时除了木婉清外更无外人得见。他们却哪里料想得到木婉清早已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与眼前这个假慕容公子知道。

    南海鳄神侧过了头又细细打量段誉。他为人虽凶残狠恶却有佩服英雄好汉之心过了一会大拇指一挺说道:“好本事!”段誉笑道:“见笑了。”南海鳄神心想:“他连我新练的拿手兵刃也说得出来我其余的武功也不用问他了。可惜老大不在这儿否则倒可好好的考他一考。啊有了!”大声说道:“慕容公子你会使我的武功不算希奇;倘若我师父到来他的武功你一定不会。”段誉微笑道:“你师父是谁?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南海鳄神得意洋洋的笑道:“我的受业师父去世已久不说也罢。我新拜的师父本事却非同小可不说别的单是一套‘凌波微步’相信世上便无第二个会得。”

    段誉沉吟道:“‘凌波微步’嗯那确是了不起的武功。大理段公子居然肯收阁下为徒我却有些不信。”南海鳄神忙道:“我干么骗你?这里许多人都曾亲耳听到段公子亲口叫我徒儿。”段誉心下暗笑:“初时他死也不肯拜我为师这时却唯恐我不认他为徒。”便道:“嗯既是如此阁下想必已学到了你师父的绝技?恭喜!恭喜!”

    南海鳄神将脑袋摇得博浪鼓相似说道:“没有没有!你自称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能走得三步‘凌波微步’岳老二便服了你。”

    段誉微笑道:“凌波微波虽难在下却也曾学得几步。岳老爷子你倒来捉捉我看。”说着长衫飘飘站到大殿之中。

    西夏群豪从来没听见过“凌波微步”之名听南海鳄神说得如此神乎其技都企盼见识见识当下分站大殿四角要看段誉如何演法。

    南海鳄神一声厉吼左手一探右手从左手掌底穿出便向段誉抓去。段誉斜踏两步后退半步身子如风摆荷叶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只听得噗的一声响南海鳄神收势不及右手五指插入了大殿的圆柱之中陷入数寸。旁观众人见他如此功力尽皆失色。南海鳄神一击不中吼声更厉身子纵起从空搏击而下。段誉毫不理会自管自的踏着八卦步法潇酒洒自如的行走。南海鳄神加快扑击吼叫声越来越响浑如一头猛兽相似。

    段誉一瞥间见到他狰狞的面貌心中一窒急忙转过了头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巾绑住了自己眼睛说道:“我就算绑住眼睛你也捉我不到。”

    南海鳄神双掌飞舞猛力往段誉身上击去但总是差着这么一点。旁人都代段誉栗栗危惧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阿朱关心段誉更是心惊肉跳突然放粗了嗓子喝道:“南海鳄神慕容公子这凌波微步比之你师父如何?”

    南海鳄神一怔胸口一股气登时泄了立定了脚步说道:“好极好极!你能包住了眼睛走这怪步只怕我师父也办不到好!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我南海鳄神服了你啦。”

    段誉拉去眼上手巾返身回座。大殿上登时采声有如春雷。

    赫连铁树待两人入座端起茶盏说道:“请用茶。两位英雄光降不知有何指教?”

    阿朱道:“敝帮有些兄弟不知怎地得罪了将军听说将军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在下斗胆要请将军释放。”她将“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的话说得特别着重讥刺西夏人以下毒的卑鄙手段擒人。

    赫连铁树微微一笑说道:“话是不差。适才慕容公子大显身手果然名下无虚。乔帮主与慕容公子齐名总也得露一手功夫给大伙儿瞧瞧好让我们西夏人心悦诚服这才好放回贵帮的诸位英雄好汉。”

    阿朱心下大急心想:“要我冒充乔帮主的身手这不是立刻便露出马脚么?”正要饰词推诿忽觉手脚酸软想要移动一根手指也已不能正与昨晚中了毒气之时一般无异不禁大惊:“糟了没想到便在这片刻之间这些西夏恶人又会故技重施那便如何是好?”

    段誉百邪不侵浑无知觉只见阿朱软瘫在椅上知她又已中了毒气忙从怀中取出那个臭瓶拔开瓶塞送到她鼻端。阿朱深深闻了几下以中毒未深四肢麻痹便去。她伸手拿住了瓶子仍是不停的嗅着心下好生奇怪怎地敌人竟不出手干涉?瞧那些西夏人时只见一个个软瘫在椅上毫不动弹只眼珠骨溜溜乱转。

    段誉说道:“奇哉怪也这干人作法自毙怎地自己放毒自己中毒?”阿朱走过去推了推赫连铁树。

    大将军身子一歪斜在椅中当真是中了毒。他话是还会说的喝道:“喂是谁擅用‘悲酥清风’?快取解药来快取解药来!”喝了几声可是他手下众人个个软倒都道:“禀报将军属下动弹不得。”努儿海道:“定有内奸否则怎能知道这‘悲酥清风的繁复使法。”赫连铁树怒道:“不错!那是谁?你快快给我查明了将他碎尸万段”努儿海道:“是!为今之计须得先取到解药才是。”赫连铁树道:“这话不错你这就去取解药来。”

    努儿海眉头皱起斜眼瞧着阿朱手中瓷瓶说道:“乔帮主烦你将这瓶子中的解药给我们闻上一闻我家将军定有重谢。”

    阿朱笑道:“我要去解救本帮的兄弟要紧谁来贪图你家将军的重谢。”

    努儿海又道:“慕容公子我身边也有个小瓶烦你取出来拔了瓶塞给我闻闻。”

    段誉伸手到他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果然便是解药笑道:“解药取出来了却不给你闻。”和阿朱并肩走向后殿推开东厢房门只见里面挤满了人都是丐帮被擒的人众。

    阿朱一进去吴长老便大声叫了起来:“乔帮主是你啊谢天谢地。”阿朱将解药给他闻了说道:“这是解药你逐一给众兄弟解去身上之毒。”吴长老大喜待得手足能够活动便用瓷瓶替宋长老解毒。段誉则用努儿海的解药替徐长老解毒。

    阿朱道:“丐帮人多如此逐一解毒何时方了?吴长老你到西夏人身边搜搜去且看是否尚有解药。”

    吴长老道:“是!”快步走向大殿只听得大殿上怒骂声、嘈叫声、噼拍声大作显然吴长老一面搜解药一面打人出气。过不多时他捧了六个小瓷瓶回来笑道:“我专拣服饰华贵的胡虏去搜果然穿着考究的身边便有解药哈哈那家伙可就惨了。”段誉笑问:“怎么”?吴长老笑道:“我每人都给两个嘴巴身边有解药的便下手特别重些。”

    他忽然想起没见过段誉问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多蒙相救。”段誉道:“在下复姓慕容相救来迟令各位委屈片时得罪得罪。”

    丐帮众人听到眼前此人竟便是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都是不胜骇异。

    宋长老道:“咱们瞎了眼睛冤枉慕容公子害死马副帮主。今日若不是他和乔帮主出手相救大伙儿落在这批西夏恶狗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吴长老也道:“乔帮主大人不记小人之过你还是回来作咱们的帮主吧。”

    全冠清冷冷的道:“乔爷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他称乔峰为“乔爷”而不称“乔帮主”自是不再认他为帮主而说他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这句话甚是厉害。丐帮众人疑心乔峰假手慕容复借刀杀人而除去马大元乔峰一直否认与慕容复相识。今日两人偕来天宁寺有说有笑神情颇为亲热显然并非初识。

    阿朱心想这干人个个是乔峰的旧交时刻稍久定会给他们瞧出破绽便道:“帮中大事慢慢商议不迟我去瞧瞧那些西夏恶狗。”说着便向大殿走去。段誉随后跟出。

    两人来到殿中只听得赫连铁树正在破口大骂:“快给我查明了这个王八羔子的西夏人叫什么名字回去抄他的家将他家中男女老幼杀个鸡犬不留。他***他是西夏人怎么反而相助外人偷了我的‘悲酥清风’来胡乱施放。”段誉一怔心道:“他骂哪一个西夏人啊?”只听赫连树骂一句努儿海便答应一句。赫连铁树又道:“他在墙上写这八个字那不是明着讥刺咱们么?”

    段誉和阿朱抬头看时只见粉墙上龙蛇飞舞般写着四行字每行四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迷人毒风原璧归君。”

    墨沈淋漓兀自未干显然写字之人离去不久。

    段誉“啊”的一声道:“这……阿……这是慕容公子写的吗?”阿朱低声道:“别忘了你自己是慕容公子。我家公子能写各家字体我辨不出这几个字是不是他写的。”

    段誉向努儿海问道:“这是谁写的?”

    努儿海不答只暗自担心不知丐帮众人将如何对付他们他们擒到丐帮群豪之后拷打侮辱无所不至他们只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就难当得很了。

    阿朱见丐帮中群豪纷纷来到大殿低声道:“大事已了咱们去吧!”大声道:“我另有要事须得和慕容公子同去办理日后再见。”说着快步出殿。吴长老等大叫:“帮主慢走帮主慢走。”阿朱那敢多停反而和段誉越走越快。丐帮中群豪对乔峰向来敬畏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两人行出里许阿朱笑道:“段公子说来也真巧你那个丑八怪徒儿正好要你试演凌波微步的功夫还说你比他师父更行呢。”段誉“嗯”了一声。阿朱又道:“不知是谁暗放迷药?那西夏将军口口声声说是内奸我看多半是西夏人自己干的。”

    段誉陡然间想起一个人说道:“莫非是李延宗?便是咱们在碾坊中相遇的那个西夏武士?”阿朱没见过李延宗无法置答只道:“咱们去跟王姑娘说请她参详参详。”

    正行之间马蹄声响大道上一骑疾驰而来段誉远远见到正是乔峰喜道:“是乔大哥!”正要出口招呼阿朱忙一拉他的衣袖道:“别嚷正主儿来了!”转过了身子。段誉醒悟:“阿朱扮作乔大哥的模样给他瞧见了可不大妙。”不多时乔峰已纵马驰近。段誉不敢和他正面相对心想:“乔大哥和丐帮群豪相见真相便即大白不知会不会怪责阿朱如此恶作剧?”

    乔峰救了阿朱、阿碧二女之后得知丐帮众兄弟为西夏人所擒心下焦急四处追寻。但江南乡间处处稻田桑地水道6路纵横交叉不比北方道路单纯乔峰寻了大半天好容易又撞到天宁寺的那两个小沙弥问明方向这才赶向天宁寺来。他见段誉神采飞扬状貌英俊心想:“这位公子和我那段誉兄弟倒是一时瑜亮。”阿朱早便背转了身子他便没加留神心中挂怀丐帮兄弟快马加鞭疾驰而过。

    来到天宁寺外只见十多名丐帮弟子正绑住一个个西夏武士押着从寺中出来乔峰大喜:“丐帮众兄弟原来已反败为胜”。

    群丐见乔峰去而复回纷纷迎上说道:“帮主这些贼虏如何落请你示下。”乔峰道:“我早已不是丐帮中人‘帮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儿有损伤没有?”

    寺中徐长老等得报都快步迎出见到乔峰或羞容满面或喜形于色。宋长老大声道:“帮主昨天在杏子林中本帮派在西夏的探子送来紧急军情徐长老自作主张不许你看你道那是什么?徐长老快拿出来给帮主看。”言语之间已颇不客气。

    徐长老脸有惭色取出本来藏在蜡丸中的那小纸团叹道:“是我错了。”递给乔峰。

    乔峰摇头不接。宋长老夹手抢过摊开那张薄薄的皱纸大声读道:

    ’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的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的头脑抢来臭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大彪火急禀报。”

    宋长老读罢与吴长老、奚长老等齐向徐长老怒目而视。白世镜道:“易大彪兄弟这个火急禀报倒是及时赶到的可惜咱们没及时拆阅。好在众兄弟只受了一场鸟气倒也无人受到损伤。帮主咱们都得向你请罪才是。你大仁大义唉当真没得说的。”

    吴长老道:“帮主你一离开大伙儿便即着了道儿若不是你和慕容公子及时赶来相救丐帮全军覆没。你不回来主持大局做大伙儿的头儿那是决计不成的。”乔峰奇道:“什么慕容公子?”吴长老道:“全冠清这些人胡说八道你莫听他的。结交朋友又是什么难事?我信得过你和慕容公子是今天才相识的。”乔峰道:“慕容公子?你说是慕容复么?我从未见过他面。”

    徐长老和宋、奚、陈、吴四长老面面相觑都惊得呆了均想:“只不过片刻之前他和慕容公子携手进来给众人解毒怎么这时忽然又说不识慕容公子?”奚长老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啊是了适才那青年公子自称复姓慕容但并不是慕容复。天下双姓‘慕容’之人何止千万那有什么希奇?”陈长老道:“他在墙上自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不是慕容复是谁?”

    忽然有个怪声怪气的声音说道:“那娃娃公子什么武功都会使而且门门功夫比原来的主儿更加精妙那还不是慕容复?当然是他!一定是他!”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鼠目短髯面皮焦黄正是南海鳄神。他中毒后被绑却忍不住插嘴说话。

    乔峰奇道:“那慕容复来过么?”南海鳄神怒道:“放你娘的臭屁!刚才你和慕容复携手进来不知用什么鬼门道将老子用麻药麻住了。你快快放了老子便罢否则的话哼!哼哼……”他接连说了几个“哼哼”但“否则的话”那便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是“哼哼”而已。

    乔峰道:“瞧你也是一位武林中的好手怎地如此胡说八道?我几时来过了?什么和慕容复携手进来更是荒谬之极。”

    南海鳄神气得哇哇大叫:“乔峰***乔峰枉你是丐帮一帮之言竟敢撒这漫天大谎!大小朋友刚才乔峰是不是来过?咱家将军是不是请他上坐请他喝茶?”一众西夏人都道:“是啊慕容复试演‘凌波微步’乔峰在旁鼓掌喝采难道这是假的?”

    吴长老扯了扯乔峰的袖子低声道:“帮主明人不做暗事刚才的事那是抵赖不了的。”乔峰苦笑道:“吴四哥难道刚才你也见过我来?”吴长老将那盛放解药的小瓷瓶递了过去道:“帮主这瓶子还给你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用。”乔峰道:“还给我?什么还给我?”吴长老道:“这解药是你刚才给我的你忘了么?”乔峰道:“怎么?吴四哥你当真刚才见过我?”吴长老见他绝口抵赖心下既感不快又是不安。

    乔峰虽然精明能干却怎猜得到竟会有人假扮了他在片刻之前来到天宁寺中解救众人?他料想这中间定然隐伏着一个重大阴谋。吴长老、宋长老都是直性子人决计不会干什么卑鄙勾当但那玩弄权谋之人策略厉害自能妥为布置安排使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看出来处处显得荒唐邪恶。

    丐帮群豪得他解救本来人人感激但听他矢口不认却都大为惊诧。有人猜想他这几天中多遭变故以致神智错乱;有人以为乔峰另有对付西夏人的秘计密谋因此不肯在西夏敌人之前直认其事;有人料想马大元确是他假手于慕容复所害生怕奸谋败露索性绝口否认识得慕容其人;有人猜想他图谋重任丐帮帮主在安排什么计策;更有人深信他是为契丹出力既反西夏亦害大宋。各人心中的猜测不同脸上便有惋惜、崇敬、难过愤恨、鄙夷、仇视等种种神气。

    乔峰长叹一声说道:“各位均已脱险乔峰就此别过。”说着一抱拳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忽听得徐长老叫道:“乔峰将打狗棒留了下来。”乔峰陡地勒马道:“打狗棒?在杏林之中我不是已交了出来了吗?”徐长老道:“咱们失手遭擒打狗棒落在西夏众恶狗手中。此时遍寻不见想必又为你取去。”

    乔峰仰天长笑声音悲凉大声道:“我乔峰和丐帮再无瓜葛要这打狗棒何用?徐长老你也将乔峰瞧得忒也小了。”双腿一挟胯下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乔峰自幼父母对他慈爱抚育及后得少林僧玄苦大师授艺再拜丐帮汪帮主为师行走江湖虽然多历艰险但师父朋友无不对他赤心相待。这两天中却是天地间陡起风波一向威名赫赫、至诚仁义的帮主竟给人认作是卖国害民、无耻无信的小人。他任由坐骑信步而行心中混乱已极:“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杀害父母的仇人为师三十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乔峰啊乔峰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倘若三槐公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自也不是乔峰了?我姓什么?我亲生父亲给我起了什么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无名无姓。”

    转念又想:“可是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诬陷我乔峰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倘若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从此不闻不问岂非枉自让奸人阴谋得逞?嗯总而言之必得查究明白才是。”

    心下盘算第一步是赶回河南少室山向三槐公询问自己的身世来历第二步是入少林寺叩见受业恩师玄苦大师请他赐示真相这两人对自己素来爱护有加决不致有所隐瞒。

    筹算既定心下便不烦恼。他从前是丐帮之主行走江湖当真是四海如家此刻不但不能再到各处分舵食宿而且为了免惹麻烦反而处处避道而行不与丐帮中的旧属相见。只行得两天身边零钱花尽只得将那匹从西夏人处夺来的马匹卖了以作盘缠。

    不一日来到嵩山脚下径向少室山行去。这是他少年时所居之地处处景物皆是旧识。自从他出任丐帮帮主以来以丐帮乃江湖上第一大帮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丐帮帮主来到少林种处仪节排场惊动甚多是以他从未回来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师奉上衣食之敬、请安问好而已。这时重临故土想到自己身世大谜一两个时辰之内便可揭开饶是他镇静沉隐心下也不禁惴惴。

    他旧居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之旁。乔峰快步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顶草笠一把茶壶。茶壶柄子已断乔峰认得是父亲乔三槐之物胸间陡然感到一阵暖意:“爹爹勤勉节俭这把破茶壶已用了几十年仍不舍得丢掉。”

    看到那株大刺树时又忆起儿时每逢刺熟父亲总是携着他的小手一同击打枣子。红熟的枣子饱胀皮裂甜美多汁自从离开故乡之后从未再尝到过如此好吃的刺子。乔峰心想:“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爹娘但对我这番养育之恩总是终身难报。不论我身世真相如何我决不可改了称呼。”

    他走到那三间土屋之前只见屋外一张竹席上晒满了菜干一只母鸡带领了一群小鸡正在草间啄食。他不自禁的微笑:’今晚娘定要杀鸡做菜款待她久未见面的儿子。”他大声叫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叫了两声不闻应声心想:“啊是了二老耳朵聋了听不见了。”推开板门跨了进去堂上板桌板凳、犁耙锄头宛然与他离家时的模样并无大异却不见人影。

    乔峰又叫了两声:“爹!娘!”仍不听得应声他微感诧异自言自语:“都到那里去啦!”探头向卧房中一张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乔三槐夫妇二人都横卧在地动也不动。

    乔峰急纵入内先扶起母亲只觉她呼吸已然断绝但身子尚有微温显是死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再抱起父亲时也是这般。乔峰又是惊慌又是悲痛抱着父亲尸身走出屋门在阳光下细细检视察觉他胸口胁骨根根断绝竟是被武学高手以极厉害的掌力击毙再看母亲尸也一般无异。乔峰脑中混乱:“我爹娘是忠厚老实的农夫农妇怎会引得武学高手向他们下此毒手?那自是因我之故了。”

    他在三间屋内以及屋前、屋后、和屋顶上仔细察看要查知凶手是何等样人。但下手之人竟连脚印也不留下一个。乔峰满脸都是眼泪越想越悲忍不住放声大哭。

    只哭得片刻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可惜可惜咱们来迟了一步。”乔峰倏地转过身来见是四个中年僧人服饰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乔峰虽曾在少林派学艺但授他武功的玄苦大师每日夜半方来他家中传授因此他对少林寺的僧人均不相识。他此时心中悲苦虽见来了外人一时也难以收泪。

    一名高高的僧人满脸怒容大声说道:“乔峰你这人当真是猪狗不如。乔三槐夫妇就算不是你亲生父母十余年养育之恩那也非同小可如何竟忍心下手杀害?”乔峰泣道:“在下适才归家见父母被害正要查明凶手替父母报仇大师何出此言?”那僧人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是行同禽兽!你竟亲手杀害义父义母咱们只恨相救来迟。姓乔的你要到少室山来撒野可还差着这么一大截。”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乔峰胸口劈到。

    乔峰正待闪避只听得背后风声微动情知有人从后偷袭他不愿这般不明不白的和这些少林僧人动手左足一点轻飘飘的跃出丈许果然另一名少林僧一足踢了个空。

    四名少林僧见他如此轻易避开脸上均现惊异之色。那高大僧人骂道:“你武功虽强却又怎地?你想杀了义父义母灭口隐瞒你的出身来历只可惜你是契丹孽种此事早已轰传武林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行此大逆之事只有更增你的罪孽。”另一名僧人骂道:“你先杀马大元再杀乔三愧夫妇哼哼这丑事就能遮盖得了么?”

    乔峰虽听得这两个僧人如此丑诋辱骂心中却只有悲痛殊无丝毫恼怒之意他生平临大事决大疑遭逢过不少为难之事这时很能沉得住气抱拳行礼说道:“请教四位大师法名如何称呼?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一个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气最好说道:“咱们都是少林弟子。唉你义父、义母一生忠厚却落得如此惨报。乔峰你们契丹人下手忒也狠毒了。”

    乔峰心想:“他们既不肯宣露法名多问也是无益。那高个子的和尚说道他们相救来迟当是得到了讯息而来救援却是谁去通风报信的?是谁预知我爹娘要遭遇凶险?”便道:“四位大师慈悲为怀赶下山来救我爹娘只可惜迟了一步……”

    那高个儿的僧人性烈如火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呼的一拳又向乔峰击到喝道:“咱们迟了一步才让你行此忤逆之事亏你还在自鸣得意出言讥刺。”

    乔峰明知他们四人一片好心得到讯息后即来救援自己爹娘实不愿跟他们动手过招但若不将他们制住就永远弄不明白真相便道:“在下感激四位的好意今日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说着转身如风伸手往第三名僧人肩头拍去。那僧人喝道:“当真动手么?”一句话刚说完肩头已被乔峰拍中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乔峰受业于少林派于四僧武功家数烂熟于胸接连出掌将四名僧人一一拍倒说道:“得罪了!请问四位师父你们说相救来迟何以得知我爹娘身遭厄难?是谁将这音讯告知四位师父的?”

    那高个儿僧人怒道:“你不过想查知报讯之人又去施毒手加害。少林弟子岂能屈于你契丹贱狗的逼供?你纵使毒刑也休想从我口中套问出半个字来。”

    乔峰心下暗想;“误会越来越深我不论问什么话他们都当是盘问口供。”伸手在每人背上推拿了几下解开四僧被封的穴道说道:“若要杀人灭口我此刻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真相总盼将来能有水落石出之日。”

    忽听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要杀人灭口也未必有这么容易!”

    乔峰一抬头只见山坡旁站着十余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为二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铲铲头精钢的月牙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目光炯炯射人一见便知内功深湛。乔峰虽然不惧但知来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杀伤数人就不易全身而退。他双手抱拳说道:“乔峰无礼谢过诸位大师。”突然间身子倒飞背脊撞破板门进了土屋。

    这一下变故来得快极众僧齐声惊呼五六人同时抢上刚到门边一股劲风从门中激射而出。这五六人各举左掌疾运内力挡格蓬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被门内拍出的掌力逼得都倒退了四五步。待得站定身子均感胸口气血翻涌各人面面相觑心下都十分明白:“乔峰这一掌力道虽猛却是尚有余力第二掌再击将过来未必能够挡住”。各人认定他是穷凶极恶之徒只道他要蓄力再没想到他其实是掌下留情不欲伤人。

    众僧蓄势戒备隔了半晌为的两名僧人举起方便铲同时使一招“双龙入洞”势挟劲风二僧身随铲进并肩抢入了土屋。当当当双铲相交织成一片光网护住身子却见屋内空荡荡地那里有乔峰的人影?更奇的是连乔三槐夫的尸也已影踪不见。

    那使方便铲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职司临管本派弟子行为的“持戒僧”与“守律僧”平时行走江湖查察门下弟子功过本身武功固然甚强见闻之广更是人所不及。他二人见乔峰在这顷刻之间走得不知去向已极为难能竟能携同乔三槐夫妇的尸而去更是不可思议了。众僧在屋前屋后、炕头灶边翻寻了个遍。戒律院二僧疾向山下追去直追出二十余里那里有乔峰的踪迹?

    谁也料不到乔峰挟了爹娘的尸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他窜向一个人所难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将爹娘掩埋了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响头心中暗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儿子定要拿到凶手到二老坟到剜心活祭。”

    想起此次归家便只迟得一步不能再见爹娘一面否则爹娘见到自己已长得如此雄健魁梧一定好生欢喜倘若三人能聚会一天半日那也得有片刻的快活。想到此处忍不住泣不成声。他自幼便硬气极少哭泣今日实是伤心到了极处悲愤到了极处泪如泉涌难以抑止。

    突然间心念一转暗叫:“啊哟不好我的受业恩师玄苦大师别要又遭到凶险。”

    陡然想明白了几件事:“那凶手杀我爹娘并非时刻如此凑巧怡好在我回家之前的半个时辰中下手那是他早有预谋下手之后立即去通知少林寺的僧人说我正在赶上少室山要杀我爹娘灭口。那些少林僧侠义为怀一心想救我爹娘却撞到了我。当世知我身世真相之人还有一位玄苦师父须防那凶徒更下毒手将罪名栽在我身上。”

    一想到玄苦大师或将因己之故而遭危难不由得五内如焚拔步便向少林寺飞奔。他明知寺中高手如云达摩堂中几位老僧更是各具非同小可的绝技自己只要一露面众僧群起而攻脱身就非易事是以尽拣荒僻的小径急奔。荆棘杂草将他一双裤脚钩得稀烂小腿上鲜血淋漓却也只好由如此。绕这小径上山路程远了一大半奔得一个多时辰才攀到了少林寺后。其时天色已然昏暗他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黑暗之中自己易于隐藏身形忧的是凶手乘黑偷袭不易现他的踪迹。

    他近年来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但这一次所遇之敌武功固然谅必高强而心计之工谋算之毒自己更从未遇过。少林寺虽是龙潭虎穴一般的所在却并未防备有人要来加害玄苦大师倘若有人偷袭只怕难免遭其暗算。乔峰何当不知自己处于嫌疑极重之地倘若此刻玄苦大师已遭毒手又未有人见到凶手的模样而自己若被人见偷偷摸摸的潜入寺中那当真百喙莫辩了。他此刻若要独善其身自是离开少林寺越远越好但一来并怀恩师玄苦大师的安危二来想乘机捉拿真凶替爹娘报仇至于干冒大险却也顾不得了。

    他虽在少室山中住了十余年却从未进过少林寺寺中殿院方向全不知悉自更不知玄苦大师住于何处心想:“但盼恩师安然无恙。我见了恩师之面禀明经过请他老人家小心提防再叩问我的身世来历说不定恩师能猜到真凶是谁。”

    少林寺中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散在山坡之间。玄苦大师在寺中并不执掌职司“玄”字辈的僧人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各人服色相同黑暗中却往哪里找去?乔峰心下盘算:“唯一的法子是抓到一名少林僧人逼他带我去见玄苦师父见到之后我再说明种种不得已之处向他郑重陪罪。但少林僧人大都尊师重义倘若以为我是要不利于玄苦大师多半宁死不屈决计不肯说出他的所在。嗯我不妨去厨下找一个火工来带路可是这些人却又未必知道我师父的所在。”

    一时傍徨无计每经过一处殿堂厢房便俯耳窗外盼能听到什么线索他虽然长大魁伟但身手矮捷窜高伏低直似灵猫竟没给人知觉。

    一路如此听去行到一座小舍之旁忽听得窗内有人说道:“方丈有要事奉商请师叔即到‘证道院’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我立即便去。”乔峰心想:“方丈集人商议要事或许我师父也会去。我且跟着此人上‘证道院’去。”只听得“呀”的一声板门推开出来两个僧人年老的一个向西年少的匆匆向东想是再去传人。

    乔峰心想方丈请这老僧前去商议要事此人行辈身份必高少林寺不同别处寺院凡行辈高者武功亦必高深。他不敢紧随其后只是望着他的背影远远跟随眼见他一径向西走进了最西的一座屋宇之中。乔峰待他进屋带上了门才绕圈走到屋子后面听明白四周无人方始伏到窗下。

    他又是悲愤又是恚怒自忖:“乔峰行走江湖以来对待武林中正派同道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大模大样?今日却迫得我这等偷偷摸摸万一行踪败露乔某一世英名这张脸却往哪里搁去?”随即转念:“当年师父每晚下山授我武艺纵然大风大雨亦从来不停一晚。这等重恩我便粉身碎骨亦当报答何况小小羞辱?”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先后来了四人过不多时又来了两人窗纸上映出人影共有十余人聚集。乔峰心想:“倘若他们商议的是少林派中机密要事给我偷听到了我虽非有意总是不妥。还是离得远些为是。师父若在屋里这里面高手如云任他多厉害的凶手也伤他不着待得集议已毕群僧分散我再设法和师父相见。”

    正想悄悄走开忽听得屋内十余个僧人一齐念起经来。乔峰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经文但听得出声音庄严肃穆有几人的诵经声中又颇有悲苦之意。这一段经文念得甚长他渐觉不妥寻思:“他们似乎是在做什么法事又或是参神研经我师父或者不在此处。”侧耳细听果然在群僧齐声诵经的声音之中听不出有玄苦大师那沉着厚实的嗓音在内。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等一会只听得诵经之声止歇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玄苦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乔峰大喜:“师父果在此间他老人家也是安好无恙原来他适才没一起念经。”

    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说起话来乔峰听得明白正是他的受业师父玄苦大师但听他说道:“小弟受戒之日先师给我取名为玄苦。佛祖所说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小弟勉力脱此七苦只能渡己不能渡人说来惭愧。这‘怨憎会’的苦原是人生必有之境宿因所种该当有此业报。众位师兄、师弟见我偿此宿业该当为我欢喜才是”。乔峰听他语音平静只是他所说的都是佛家言语不明其意所指。

    又听那威严的声音道:“玄悲师弟数月前命丧奸人之手咱们全力追拿凶手似违我佛勿嗔勿怒之戒。然降魔诛奸是为普救世人我辈学武本意原为宏法学我佛大慈大悲之心解除众生苦难……”乔峰心道:“这声音威严之人想必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了。”只听他继续说道:“……除一魔头便是救无数世人。师弟那人可是姑苏慕容么?”

    乔峰心道:“这事又牢缠到了姑苏慕容氏身上。听说少林派玄悲大师在大理国境内遭人暗算难道他们也疑心是慕容公子下的毒手?”

    只听玄苦大师说道:“方丈师兄小弟不愿让师兄和众位师兄弟为**心以致更增我的业报。那人若能放下屠刀自然回头是岸倘若执迷不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而已。此人形貌如何那也不必说了。”

    方丈玄慈大师说道:“是!师弟大觉高见做师兄的太过执着颇落下乘了。”玄苦道:“小弟意欲静坐片刻默想仟悔。”玄慈道:“是师弟多多保重。”

    只听得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僧当先缓缓走出。他行出丈许后面鱼贯而出共是一十七名僧人。十八位僧人都又手合什低头默念神情庄严。

    待得众僧远去屋内寂静无声乔峰为这周遭的情境所慑一时不敢现身叩门忽听得玄苦大师说道:“佳客远来何以徘徊不进?”

    乔峰吃了一惊自忖:“我屏息凝气旁人纵然和我相距咫尺也未必能察觉我潜身于此。师父耳音如此内功修为当真了得。”当下恭恭敬敬的走到门口说道:“师父安好弟子乔峰叩见师父。”

    玄苦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峰儿?我这时正在想念你只盼和你会见一面快进来。”声音之中充满了喜悦之意。

    乔峰大喜抢步而进便即跪下叩头说道:“弟子平时少有侍奉多劳师父挂念。师父清健孩儿不胜之喜。”说着抬起头来仰目瞧向玄苦。

    玄苦大师本来脸露微笑油灯照映下见到乔峰的脸突然间脸色大变、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你……原来便是你你便是乔峰我……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但见他脸上又是惊骇、又是痛苦、又混和着深深的怜悯和惋惜之意。

    乔峰见师父瞬息间神情大异心中惊讶之极说道:“师父孩儿便是乔峰。”

    玄苦大师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便不说话了。

    乔峰不敢再问静待他有何教训指示那知等了良久玄苦大师始终不言不语。乔峰再看他脸色时只见他脸上肌肉僵硬不动一副神气和适才全然一模一样不禁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手掌但觉颇有凉意忙再探他鼻息原来早已气绝多时。这一下乔峰只吓得目瞪口呆脑中一片混乱:“师父一见我就此吓死了?决计不会我又有什么可怕?多半他是早已受伤。”却又不敢径去检视他的身子。

    他定了定神心意已决:’我若此刻悄然避去岂是乔峰铁铮铮好汉子的行径?今日之事纵有万般凶险也当查问个水落石出。”他走到屋外朗声叫道:“方丈大师玄苦师父圆寂了玄苦师父圆寂了。”这两句呼声远远传送出去山谷鸣响阖寺俱闻。呼声虽然雄浑却是极其悲苦。

    玄慈方丈等一行人尚未回归各自居室猛听得乔峰的呼声一齐转身快步回到“证道院”来。只见一条长大汉子站在院门之旁伸袖拭泪众僧均觉奇怪。玄慈合什问道:“施主何人?”他关心玄苦安危不等乔峰回答便抢步进屋只见玄苦僵立不倒更是一怔。众僧一齐入内垂低头诵念经文。

    乔峰最后进屋跪地暗许心愿:“师父弟子报讯来迟你已遭人毒手。弟子和那奸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层。弟子纵然历尽万难也要找到这奸人来碎尸万段为恩师报仇。”

    玄慈方丈念经已毕打量乔峰问道:“施主是谁?适才呼叫的便是施主吗?”

    乔峰道:“弟子乔峰弟子见到师父圆寂悲痛不胜以致惊动方丈。”

    玄慈听到乔峰的名字吃了一惊身子一颤脸上现出异样神色向他凝视半晌才道:“施主你……你……你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

    乔峰听到他说“丐帮的前任帮主”这七个字心想;“江湖上的讯息传得好快他既知我已不是丐帮帮主自也知道我被逐出丐帮的原则:”说道:“正是。”

    玄慈道:“施主何以夤夜闯入敝寺?又怎生见到玄苦师弟圆寂?”

    乔峰心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道:“玄苦大师是弟子的受业恩师但不知我恩师受了什么伤是何人下的毒手?”

    玄慈方丈垂泪道:“玄苦师弟受人偷袭胸间吃了人一掌重手肋骨齐断五脏破碎仗着内功深厚这才支持到此刻。我们问他敌人是谁他说并不相识又问凶手形貌年岁。他却说道佛家七苦‘怨憎会’乃是其中一苦既遇上了冤家对头正好就此解脱凶手的形貌他决计不说。”

    乔峰恍然而语:“原来适才众僧已知师父身受重伤念经诵佛乃是送他西归。”他含泪说道:“众位高僧慈悲为念不记仇冤。弟子是俗家人务须捉到这下手的凶人千刀万剐替师父报仇。贵寺门禁森严不知那凶人如何能闯得进来?”

    玄慈沉吟未答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僧忽然冷冷的道:“施主闯进少林咱们没能阻拦察觉那凶手当然也能自来自去、如入无人之境了。”

    乔峰躬身抱拳说道:“弟子以事在紧迫不及在山门外通报求见多有失礼还恳诸位师父见谅。弟子与少林派渊源极深决不敢有丝毫轻忽冒犯之意。”他最后那两句话意思是说如果少林派失了面子我也连带丢脸心知自己闯入少林后院直到自行呼叫才有人知觉这件事传将出去于少林派的颜面实是大有损伤。

    正在这时一个小沙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房来向着玄苦的尸体道:“师父请用药。”他是服侍玄苦的沙弥在“药王院”中煎好了一服疗伤灵药“九转回春汤”送来给师父服用。他见玄苦直立不倒不知已死。乔峰心中悲苦哽咽道:“师父他……”

    那小沙弥转头向他瞧了一眼突然大声惊呼:“是你!你……又来了!”呛啷一声药碗失手掉在地上瓷片药汁四散飞溅。那小沙弥向后跃开两步靠在墙上尖声道:“是他打伤师父的便是他!”

    他这么一叫众人无不大惊。乔峰更是惶恐大声道:“你说什么?”那小沙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见了乔峰十分害怕躲到了玄慈方丈身后拉住他的衣袖叫道:“方丈方丈!”玄慈道:“青松不用害怕你说好了你说是他打了师父?”小沙弥青松道:“是的他用手掌打师父的胸口我在窗口看见的。师父师父你打还他啊。”直到此刻他死自未知玄苦已死。

    玄慈方丈道:“你瞧得仔细些别认错了人。”青松道:“我瞧得清清楚楚的他身穿灰布直缀方脸蛋眉毛这般上翘大口大耳朵正是他师父你打他你打他。”

    乔峰一股凉意从背脊上直泻下来心道:“是了那凶手正是装扮作我的模样以嫁祸于我。师父听到我回来本极欢喜但一见到我脸见我和伤他的凶手一般形貌这才说道:‘原来便是你你便是乔峰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师父和我十余年不见我自孩童变为成*人相貌早不同了。”再想玄苦大师临死之前连说的那三个“好”字当真心如刀割:“师父中人重手却不知敌人是谁待得见到了我认出我和凶手的形貌相似心中大悲一恸而死。师父身受重伤本已垂危自是不会细想:倘若当真是我下手害他何以第二次又来相见。”

    忽听得人声喧哗一群人快步奔来到得“证道院”外止步不进。两名僧人躬着身子恭恭敬敬的进来正是在少室山脚下和乔峰交过手的持戒、守律二僧。那持戒僧只说得一声:“禀告方丈……”便已见到乔峰脸上露出惊诧愤怒的神色不知他何以竟在此处。其余众僧也都横眉怒目狠狠的瞪着乔峰。

    玄慈方丈神色庄严缓缓的道:“施主虽已不在丐帮终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今日驾临敝寺出手击死玄苦师弟不知所为何来还盼指教。”

    乔峰长叹一声对着玄苦的尸身拜伏在地说道:“师父你临死之时还道是弟子下手害你以致饮恨而殁弟子虽万万不敢冒犯师父但奸人所以加害正是因弟子而起。弟子今日一死以谢恩师殊不足惜但从此师父的大仇便不得报了。弟子有犯少林尊严师父恕罪。”猛地呼呼两声吐出两口长气。堂中两盏油灯应声而灭登时黑漆一团。

    乔峰出言祷祝之时心下已盘算好了脱身之策。他一吹灭油灯左手挥掌击在守律僧的背心这一掌全是阴柔之力不伤他内脏但将他一个肥大的身躯拍得穿堂破门而出。

    黑暗中群僧听得风声都道乔峰出门逃走各自使出擒拿手法抓向守律僧身上。众僧都是一般的心思不愿下重手将乔峰打死要擒住了详加盘问他害死玄苦大师到底所为何来。这十余位高僧均是少林寺第一流好手。少林寺第一流好手自也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好手。各人擒拿手法并不相同却各有独到之处。一时之间擒龙手、鹰爪手、虎抓功、金刚指、握石掌……各种各式少林派最高明的擒拿手法都抓在守律僧身上。众高僧武功也真了得、黑暗中单听风声出手不差厘毫。那守律僧这一下可吃足了苦头霎时之间周身要穴着了诸般擒拿手法身子凌空而悬作声不得这等经历只怕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受过。

    这些高僧阅历既深应变的手段自也了得当时更有人飞身上屋守住屋顶。证道院的各处通道和前门后门片刻间便有高手僧人占住要处。别说乔峰是条长大汉子他便是化身为狸猫老鼠只怕也难以逃脱。

    小沙弥青松取过火刀火石点燃了堂中油灯众僧立即觉是抓错了守律僧。

    达摩院座玄难大师传下号令全寺僧众各守原地不得乱动。群僧均想乔峰胆子再大也决不敢孤身闯进少林寺这龙潭虎穴来杀人必定另有强援多半乘乱另有图谋可不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证道院中的十余高僧和持戒僧所率领的一干僧众则在证道院邻近各处细搜几乎每一块石头都翻了转来每一片草丛都有人用棍棒拍打。这么一来众位大和尚虽说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但蛤蟆、地鼠、蚱蜢、蚂蚁却也误伤了不少。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只差着没将土地挖翻却那里找得着乔峰?各人都是啧啧连声称奇道怪偶尔不免口出几句辱骂之言佛家十戒虽戒“恶语”那也顾不得了。当下将玄苦大师的法体移入“舍利院”中火化将守律僧送到“药王院”去用药治伤。群僧垂头丧气相对默然都觉这一次的脸实在丢得厉害。少林寺高手如云以这十余位高僧的武功声望每一个在武林中都叫得出响当当的字号竟让乔峰赤手空拳独来独往别说杀伤擒拿连他如何逃走竟也摸不着半点头脑。

    原来乔峰料到变故一起群僧定然四处追寻但于适才聚集的室中却决计不会着意是以将守律僧一掌拍出之后身子一缩悄没声的钻到了玄苦大师生前所睡的床下十指插入床板身子紧贴床板。虽然也有人曾向床底匆匆一瞥却看不到他。待得玄苦大师的法体移出执事僧将证道院的板门带上更没人进来了。

    乔峰横卧床底耳听得群僧扰攘了半夜人声渐息寻思:“等到天明脱身可又不易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从床底悄悄钻将出来轻推板门闪身躲在树后。

    心想此刻人声虽止但少林众高僧岂能就此罢休放松戒备?证道院是在少林寺的极西之处只须更向西行即入丛山。只要一出少林寺群僧人手分散纵然遇上也决计拦截他不住。但他雅不俗与少林僧众动手只盼日后擒到真凶带入寺来说明原委。今日多与一僧动手多胜一人便是多结一个无谓的冤家倘若自己失手伤人杀人更加不堪设想。自己在寺西失踪群僧看守最严的必是寺西的途径反是穿寺而过从东方离寺。

    当下矮着身子在树木遮掩下悄步而行横越过四座院舍躲在一株菩提树之后忽见对面树后伏着两僧。那两名僧人丝毫不动黑暗中绝难觉只是他眼光尖利见到一僧手中所持戒刀上的闪光心道:“好险!我刚才倘若走得稍快行藏非败露不可。”在树后守了一会那两名僧人始终不动这一个“守株待兔”之策倒也十分厉害自己只要一动便给二僧见可是又不能长期僵持始终不动。

    他略一沉吟拾起一块小石子伸指弹出这一下劲道使得甚巧初缓后急石子飞出时无甚声音到得七八丈外破空之声方厉击在一株大树上拍的一响出异声。那二僧矮着身子疾向那大树扑去。

    乔峰待二僧越过自己纵身跃起翻入了身旁的院子月光下瞧得明白一块匾额上写着“菩提院”三字。他知那二僧不见异状定然去而复回当下便不停留直趋后院穿过菩提院前堂斜身奔入后殿。

    一瞥眼间只见一条大汉的人影迅捷异常的在身后一闪而过身法之快直是罕见。

    乔峰吃了一惊:“好身手这人是谁?”回掌护身回过头来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对面也是一条大汉单掌斜立护住面门含胸拔背气凝如岳原来后殿的佛像之前安着一座屏风屏风上装着一面极大的铜镜擦得晶光净亮镜中将自己的人影照了出来铜镜上镌着四句经偈佛像前点着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之下依稀看到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乔峰一笑回正要举步猛然间心头似视什么东西猛力一撞登时呆了他只知在这一霎时间想起了一件异常重要的事情。然而是什么事却模模糊糊的捉摸不住。

    怔立片刻无意中回头又向铜镜瞧了一眼见到了自己的背影猛地省悟:“我不久之前曾见过我自己的背影那是在什么地方?我又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铜镜怎能如此清晰的见到我自己背影?”正自出神忽听得院外脚步声响有数人走了进来。

    百忙中无处藏身见殿上并列着三尊佛像当即窜上神座躲到了第三座佛像身后。听脚步声共是六人排成两列并肩来到后殿各自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乔峰从佛像后窥看见六人都是中年僧人心想:“我此刻窜向后殿这六僧如均武功平平那便不致见但只要其中有一人内功深湛耳目聪明就能知觉。且静候片刻再说。”忽听得右一僧道:“师兄这菩提院中空荡荡地有什么经书?师父为什么叫咱们来看守?说什么防敌人偷盗?”左一僧微微一笑道:“这是菩提院的密秘多说无益。”右的僧人道:“哼我瞧你也未必知道。”左的僧人受激不过说道:“我怎不知道?‘一梦如是’……”他说了这半句话蓦地惊觉突然住口。右的僧人问道:“什么叫做‘一梦如是’?”坐在第二个蒲团上的僧人道:“止清师弟你平时从来不多嘴多舌怎地今天问个不休?你要知道菩提院的密秘去问你自己师父吧。”

    那名叫止清的僧人便不再问过了一会道:“我到后面方便去。”说着站起身来。他自右走向左边侧门经过自左数来第五名僧人的背后时忽然右脚一起便踢中了那僧后心“悬枢穴”。悬枢穴在人身第十三脊椎之下那僧在蒲团上盘膝而坐悬枢穴正在蒲团边缘被止清足尖踢中身子缓缓向右倒去。这止清出足极快却又悄无声音跟着便去踢那第四僧的“悬枢穴”接着又踢第三僧霎时之间接连踢倒三僧。

    乔峰在佛像之后看得明白心下大奇不知这些少林僧何以忽起内哄。只见那止清伸足又踢左第二僧足尖刚碰上他穴道那被他踢中穴道的三僧之中有两僧从蒲团上跌了下来脑袋撞到殿上砖地砰砰有声。左那僧吃了一惊跃起身来察看瞥眼见到止清出足将他身后的僧人踢倒更是惊骇叫道:“止清你干什么?”止清指着外面道:“你瞧是谁来了?”那僧人掉头向外看去止清飞起右脚往他后心疾踢。

    这一下出足极快本来非中不可但对面铜镜将这一脚偷袭照得清清楚楚那僧斜身避过反手还掌叫道:“你疯了么?”止清出掌如风斗到第八招时那僧人小腹中拳跟着又给踹了一脚。乔峰见止清出招阴柔险狠浑不是少林派的家数心下更奇。

    那僧人情知不敌大声呼叫:“有奸细。有奸细……”止清跨步上前左拳击中他的胸口那僧人登时晕倒。

    止清奔到铜镜之前伸出右手食指在镜上那经偈第一行第一个“一”字上一掀。乔峰从镜中见他跟着又在第二行的“梦”这耻掀了一下心想:“那僧人说秘密是‘一梦如是’镜上共有四个‘如’字不知该掀那一个?”

    但见止清伸指在第三行的第一个‘如’字上一掀又在第四行的‘是’字上一掀。他手指未离镜面只听得轧轧声响铜镜已缓缓翻起。

    乔峰这时如要脱身而走原是良机但他好奇心起要看个究竟为什么这少林僧要戕害同门铜镜后面又有什么东西说不定这事和玄苦大师被害之事有关。

    左第一僧被止清击倒之前曾大声呼叫少林寺中正有百余名僧众在四处巡逻一听得叫声纷纷赶来。但听得菩提寺东南西北四方都有不少脚步声传到。

    乔峰心下犹豫:“莫要给他们见了我的踪迹。”但想群僧一到目光都射向止清自己脱身之机甚大也不必争于逃走。只见止清探手到铜镜后的一个小洞中去摸索却摸不到什么。便在这时从北而来的脚步声已近菩提院门外。

    止清一顿足显是十分失望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矮身往铜镜的背面一张低声喜呼:“在这里了!”伸手从铜镜背面摘下一个小小包裹揣在怀里便欲觅路逃走但这时四面八方群僧大集已无去路。止清四面一望当即从菩提院的前门中奔了出去。

    乔峰心想;“此人这么出去非立时遭擒不可。”便在此时只觉风声飒然有人扑向他的藏身之处乔峰听风辨形左手一伸已抓住了敌人的左腕腕门右手一搭按在他背心神道穴上内力吐出那人全身酸麻已然不能动弹。乔峰拿住敌人凝目瞧他面貌竟见此人就是止清。他一怔之下随即明白:“是了!这人如我一般也到佛像之后藏身凑巧也挑中了这第三尊佛像想是这尊佛像身形最是肥大之敌。他为什么先从前门奔出却又悄悄从后门进来?嗯地下躺着五个和尚待会旁人进来一问那五个和尚都说他从前门逃走了大家就不会在这菩提院中搜寻。嘿此人倒也工于心计。”

    乔峰心中寻思手上仍是拿住止清不放将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若声张我一掌便送了你的性命知不知道?”止清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大门中冲进七八个和尚其中三人手持火把大殿上登时一片光亮。众僧见到殿上五僧横卧在地登时吵嚷起来:“乔峰那恶贼又下毒手!”“嗯是止湛、止渊师兄他们!”“啊哟不好!这铜镜怎么给掀起了?乔峰盗去了菩提院的经书!”“快快禀报方丈。”乔峰听到这些人纷纷议论不禁苦笑:“这笔帐又算在我的身上。”片刻之间殿上聚集的僧众愈来愈多。

    乔峰只觉得止清挣扎了几下想要脱身逃走已明其意:“此刻群僧集在殿上止湛、止渊他们未醒。这止清僧若要逃走这时正是良机他便大摇大摆的在殿上出现也无人起疑人人都道我是凶手。”随即心中又是一动:“看来这止清还不够机灵他当时何必躲在这里?他从殿中出去怎会有人盘问于他?”

    突然之间殿上人声止息谁都不再开口说一句话跟着众僧齐声道:“参见方丈参见达摩院座参见龙树院座。”

    只听得拍拍轻响有人出掌将止湛、止渊等五僧拍醒又有人问道:“是乔峰作的手脚么?他怎么会得知铜镜中的秘密?”止湛道:“不是乔峰是止清……”突然纵跃起起骂道:“好好!你为什么暗算同门?”

    乔峰在佛像之后无法看到他在骂谁。

    只听得一人大声惊叫;“止湛师兄你拉我干么!”止湛怒道:“你踢倒我等五人盗去经书这般大胆!禀告方丈叛贼止清私开菩提院铜镜盗去藏经!”那人叫道:“什么?什么”我一直在方丈身边怎会来盗什么藏经?”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森然道:“先关上铜镜将经过情形说来。”

    止渊走过去将铜镜放回原处。这一来殿上群僧的情状乔峰在镜中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一僧指手划脚甚是激动乔峰向他瞧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人正是止清。乔峰一惊之下自然而然的再转头去看身旁被自己擒住那僧只见这人的相貌和殿上的止清僧全然一样细看之下或有小小差异但一眼瞧去殊无分别。乔峰寻思:“世上形貌如此相像之人极是罕有。是了想他二人是享生兄弟。这法子倒妙一个到少林寺来出家一个在外边等着待得时机到来另一个扮作和尚到寺中来盗经。那真止清寸步不离方丈自是无人对他起疑。”

    只听得止湛将止清如何探问铜镜秘密、自己如何不该随口说了四字、止清如何假装出外方便、偷袭踢倒四僧、又如何和自己动手将自己打倒等情一一说了。止湛讲述之时止渊等四僧不住附和证实他的言语全无虚假。

    玄慈方丈脸上神色一直不以为然待止湛说完缓缓问道:“你瞧清楚了?确是止清无疑”止湛和止渊等齐道:“禀告方丈我们和止清无冤无仇怎敢诬陷于他?”玄慈叹道:“此事定有别情。刚才止清一直在我身边并未离开。达摩院座也在一起。”

    方丈此言一出殿上群僧谁也不敢作声。达摩院座玄难大师说道:“正是。我也瞧见止清陪着方丈师兄他怎会到菩提院来盗经?”龙树院座玄寂问道:“止湛那止清和你动手过招拳脚中有何特异之处?”他便是那个语音苍老嘶哑之人。

    止湛大叫一声:“啊也!我怎么没想起来?那止清和弟子动手使的不是本门武功。”玄寂道:“是哪一门一派的功夫你能瞧得出来吗?”见止湛脸上一片茫然无法回答又问:“是长拳呢还是短打?擒拿手?还是地堂、**、通臂?”止湛道:“他……他的功夫阴毒得紧弟子几次都是莫或其妙的了他道儿。”

    玄寂、玄难等几位行辈最高的老僧和方丈互视一眼均想今日寺中来了本领极高的对手玩弄玄虚叫人如堕五里雾中为今之计只有一面加紧搜查一面镇定从事见怪不怪否则寺中惊扰起来只怕祸患更加难以收拾。

    玄慈双手合什说道:“菩提院中所藏经书乃本寺前辈高僧所著阐扬佛法、渡化世人的大乘经论倘若佛门弟子得了去念诵钻研自然颇有神益。但如世俗之人得去不加尊重实是罪过不小。各位师弟师侄自行回归本院安息有职司者照常奉行。”

    群僧遵嘱散去只止湛、止渊等还是对着止清唠叨不休。玄寂向他们瞪了一眼止湛等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和止清并肩而出。

    群僧退去殿上只留下玄慈、玄难、玄寂三僧坐在佛像前蒲团之上。玄慈突然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八字一出口三僧忽地飞身而起转到了佛像身后从三个不同方位齐向乔同峰出掌拍来。

    乔峰没料到这三僧竟已在铜镜之中见了自己足迹更想不到这三个老僧老态龙钟说打便打出掌如此迅捷威猛。一霎时间已觉呼吸不畅胸口气闭少林寺三高僧合击确是非同小可。百忙中分辨掌力来路只觉上下左右及身后五个方位已全被三僧的掌力封住倘若硬闯非使硬功不可不是击伤对方便是自己受伤。一时不及细想双掌运力向身前推出喀喇喇声音大响身前佛像被他连座推倒。乔峰顺手提起止清纵身而前只觉背心上掌风凌厉掌力未到风势已及。

    乔峰不愿与少林高僧对掌斗力右手抓起身前那座装有铜镜的屏风回臂转腕将屏风如盾牌般挡在身后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玄难一掌打在铜镜之上只震得乔峰右臂隐隐酸麻镜周屏风碎成数块。

    乔峰借着玄难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丈余忽听得身后有人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大不寻常。乔峰立知有一位少林高僧要使“劈空神拳”这一类的武功自己虽然不惧却也不欲和他以功力相拚当即又将铜镜挡到身后内力也贯到了右臂之上。

    便在此时只觉得对方的掌风斜斜而来方位殊为怪异。乔峰一愕立即醒觉那老僧的掌力不是击向他背心却是对准了止清的后心。乔峰和止清素不相识固执无救他之意但既将他提在手中自然而然起了照顾的念头一推铜镜已护住了止清只听得拍的一声闷响铜镜声音哑了原来这镜子已被玄难先前的掌力打裂这时再受到玄慈方丈的劈空掌便声若破锣。

    乔峰回镜挡架之时已提着止清跃向屋顶只觉他身子甚轻和他魁梧的身材实在颇不相称但那破锣似的声音一响自己竟然在屋檐上立足不稳膝间一软又摔了下来。他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转身便如渊停岳峙般站在当地气度沉雄浑不以身受强敌围攻为意。

    玄慈说道:“阿弥陀佛乔施主你到少林寺来杀人之余又再损毁佛像。”

    玄寂喝道:“吃我一掌!”双掌自外向里转了个圆圈缓缓向乔峰推了过来。他掌力未到乔峰已感胸口呼吸不畅顷刻之间玄寂的掌力如怒潮般汹涌而至。

    乔峰抛去铜镜右掌还了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两股掌力相交嗤嗤有声玄寂和乔峰均退了三步。乔峰一霎时只感全身乏力脱手放下止清但一提真气立时便又精神充沛不等玄寂第二掌再出叫道:“失陪了!”提起止清飞身上屋而去。

    玄难、玄寂二僧同时“咦”的一声骇异无比。玄寂适才所出那一掌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叫作“一拍两散”所谓“两散”是指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这路掌法就只这么一招只因掌力太过雄浑临敌时用不着使第二招敌人便已毙命而这一掌以如此排山倒海般的内力为根基要想变招换式亦非人力之所能。不料乔峰接了这一招非便不当场倒毙居然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便即回力携人上屋而走。

    玄难叹道:“此人武功当真了得!”玄寂道:“须当及早除去免成无穷大患。”玄难连连点头。玄慈方丈却遥望乔峰去路的天边怔怔出神。

    乔峰临去时回头一瞥只见铜镜被玄慈方丈那一拳打得碎成数十块散在地下每块碎片之中都映出了他的后影。乔峰又是没来由的一怔:“为什么每次我看到自己背影总是心下不安?到底其中有什么古怪?”其时急于远离少林心头虽浮上这层疑云在一阵急奔之下便又忘怀了。

    少室山中的道路他极是熟悉窜向山后尽拣陡峭的窄路行走奔出数里耳听得并无少林僧众追来心下稍定将止清放下地来喝道:“你自己走吧!可别想逃走。”不料止清双足一着地便即软瘫委顿蜷成一团似乎早已死了。乔峰一怔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呼吸若有若无极是微弱再去搭他脉搏也是跳动极慢看来立时便要断气。

    乔峰心想:“我心中存着无数疑团正要问你可不能让你如此容易便死。这和尚落在我的手中只怕阴谋败露多半是服了烈性毒药自杀。”伸手到他胸口去探他心跳只觉着手轻软这和尚竟是个女子!

    乔峰急忙缩手越来越奇:“他……他是个女子所扮?”黑暗中无法细察此人形貌。他是个豪迈豁达之人不拘小节可不像段誉那么知书识体顾忌良多提着止清后心拉了起来喝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说实话我可要剥光你衣裳来查明真相了?”止清口唇动了几动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显是命在垂危如悬一线。

    乔峰心想:“不论此人是男是女是好是歹总不能让他就此死去。”当下伸出右掌抵在他后心自己丹田中真气鼓荡自腹至臂自臂及掌传入了止清体内就算救不了他性命至少也要在他口中问到若干线索。过不多时止清脉搏渐强呼吸也顺畅起来。乔峰见他一时不致便死心下稍慰寻思:“此处离少林未远不能逗留太久。”当下双手将止清横抱在臂弯之中迈开大步向西北方行去。

    这时又觉止清身躯极轻和他魁梧的身材殊不相称心想:“我除你衣衫虽是不妥难道鞋袜便脱不得?”伸手扯下他右足僧鞋一捏他的脚板只觉着手坚硬显然不是生人的肌肉微微使力一扯一件物事应手而落竟是一只木制的假脚再去摸止清的脚时那才是柔软细巧的一只脚掌。乔峰哼了一声暗道:“果然是个女子。”

    当下展开轻功越行越快奔到天色黎明估量离少林寺已有五十余里抱着止清走到右的一座小树林之中见一条清溪穿林而过走到溪旁掬些清水洒在止清脸上再用她僧袍的衣袖擦了几下突然之间她脸上肌肉一块块的落将下来乔峰吓了一跳:“怎么她肌肤烂成了这般模样?”疑目细看只见她脸上的烂肉之下露出光滑晶莹的肌肤。

    止清被乔峰抱着疾走一直昏昏沉沉这时脸上给清水一湿睁开眼来见到乔峰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说道:“乔帮主!”实在太过衰弱叫了这声后又闭上眼睛。

    乔峰见她脸上花纹斑斓凹凹凸凸瞧不清真貌将她僧袍的衣袖在溪水中浸得湿透在她脸上用力擦洗几下灰粉簌簌应手而落露出一张娇美的少女脸蛋来。乔峰失声叫道:“是阿朱姑娘!”

    乔装止清混入少林寺菩提院的正是慕容复的侍婢阿朱。她改装易容之术妙绝人寰踩木脚增高身形以棉花耸肩凸腹更用麦粉糊浆堆肿了面颊戴上僧帽穿上僧袍竟连止清日常见面的止湛、止渊等人也认不出来。

    她迷迷糊糊之中听得乔峰叫她“阿朱姑娘”想要答应又想解释为什么混入少林寺中但半点力气也无连舌头也不听使唤竟然“嗯”的一声也答应不出。

    乔峰初时以定止清奸诈险毒自己父母和师父之死定和他有极大关连是以不惜耗费真力救他性命要着落在他身上查明诸般真相心下早已打定主意如他不说便要以种种惨酷难熬的毒刑拷打逼迫。哪知此人真面目一现竟然是个娇小玲珑、俏美可喜的小姑娘阿朱当真是做梦也料想不到。乔峰虽和阿朱、阿碧二人见过数面又曾从西夏武士的手中救了她二人出来但并不知阿朱精于易容之术倘若换作段誉便早就猜到了。

    乔峰这时已辨明白她并非中毒乃是受了掌力之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先前玄慈方丈劈空掌出来自己以铜镜挡架虽未击中阿朱但其时自己左手之中提着她这凌厉之极的掌力已传到了她身上相明此节不由得暗自歉仄:“倘若我不是多管闲事任由她自来自去她早已脱身溜走决不能遭此大难。”他心中好生看重慕容复爱屋及乌对他的侍婢也不免青眼有加。心想:“她所以受此重伤全系因我之故。义不容辞非将她治好不可。须得到市镇上请大夫医治。”说道:“阿朱姑娘我抱你到镇上去治伤。”阿朱道:“我怀里有伤药。”说着右手动了动却无力气伸入怀中。

    乔峰伸手将她怀中物事都取了出来除了有些碎银见有一个金锁片打造得十分精致锁片上飧着两行小字:“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此外有只小小的白玉盒子正是谭公在杏子林中送给她的。乔峰心头一喜知道这伤药极具灵效说道:“救你性命要紧得罪莫怪。”伸手便解开了她衣衫将一盒寒玉冰蟾膏尽数涂在她胸脯上阿朱羞不可抑伤口又感剧痛登时便晕了过去。

    乔峰替她扣好衣衫把白玉盒子和金锁片放回她怀里碎银子则自己取了伸手抄起她身子快步向北而行。

    行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人烟稠密的大镇叫作许家集。乔峰找到当地最大一家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将阿朱安顿好了请了个医生来看她伤势。

    那医生把了阿朱的脉搏不住摇头说有:“姑娘的病是没药医的这张方子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乔峰看药方上定了些甘草、薄荷、桔梗、半夏之类都是些连寻常肚痛也未必能治的温和药物。

    他也不去买药心想:“倘若连冲霄洞谭公的灵药也治她不好这镇上庸医的药更有何用?”当下又运真气以内力输入她体内。顷刻之间阿朱的脸上现出红晕说道:“乔帮主亏你救我要是落入了那些贼秃手中可要了我的命啦。”乔峰听她说话的口气甚足。大喜道:’阿朱姑娘我真担心你好不了呢。”阿朱道:“你别叫我姑娘什么的直截了当的叫我阿朱便是了。乔帮主你到少林寺去干什么?”乔峰道:“我早不是什么帮主啦以后别叫我帮主……”阿朱道:’嗯对不住我叫你乔大爷。”

    乔峰道:“我先问你你到少林寺去干什么?”阿朱笑道:“唉说出来你可别笑我胡闹我听说我家公子到了少林寺想去找他跟他说王姑娘的事。那知道我好好的进寺去守山门的那个止清和尚凶霸霸的说道女子不能进少林寺。我跟他争吵他反而骂我。我偏偏要进去而且还扮作了他的模样瞧他有什么法子?”

    乔峰微微一笑说道:“你易容改装终于进了少林寺那些大和尚们可并不知你是女子啊。最好你进去之后再以本来面目给那些大和尚们瞧瞧。他们气破了肚子可半点奈何你不得。”他本来对少林寺极是尊敬但一来玄苦已死二来群僧不问青红皂白便冤枉他弑父、弑母、弑师犯了天下最恶的三件大罪心下自不免气恼。

    阿朱坐起身来拍手笑道:“乔大爷你这主意真高。待我身子好了我便男装进寺再改穿女装大摇大摆的走到大雄宝殿去居中一坐让个个和尚气得在地下打滚那才好玩呢!啊……”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软软的弯倒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乔峰吃了一惊食指在她鼻孔边一探似乎呼吸全然停了。他心中焦急忙将掌心贴在她背心“灵台穴”上将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盏茶时分阿朱慢慢仰起身来歉然笑道:“啊哟怎么说话之间我便睡着了乔大爷真对不住。”乔峰知道情形不妙说道:“你身子尚未复原且睡一会养养神。”阿朱道:“我倒不疲倦不过你累了半夜你请去歇一会儿吧。”乔峰道:“好过一会我来瞧你。”

    他走到客堂中要了五斤酒两斤熟牛肉自斟自饮。此时心下烦恼酒入愁肠易醉五斤酒喝完竟然便微有醺醺之意。他拿了两个馒头到阿朱房中去给她吃进门后叫了两声不闻回答走到床前只见她双目微闭脸颊凹入竟似死了。伸手去摸摸她额头幸喜尚有暖气忙以真气相助。阿朱慢慢醒转接过馒头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这一来乔峰知道她此刻全仗自己的真气续命只要不以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个时辰便即气竭而死那便如何是好?

    阿朱见他沉吟不语脸有忧色说道:“乔大爷我受伤甚重连谭老先生的灵药也治不了是么?”乔峰忙道:“不不!没什么将养几天也就好了。”阿朱道:“你别瞒我。我自己知道只觉得心中空荡荡地半点力气也没有。”乔峰道:“你安心养病我总有法子医好你。”阿朱听他语气知道自己实是伤重心下也不禁害怕不由得手一抖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便掉在地下。乔峰只道她内力又尽当下又伸掌按她灵台穴。

    阿朱这一次神智却尚清醒只觉一股暖融融的热气从乔峰掌心传入自己身体登时四肢百骸处处感舒服。她微一沉吟已明白自己其实已垂危数次都靠乔峰以真气救活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惶。她人虽机伶终究年纪幼小怔怔的流下泪来说道:“乔大爷我不愿死你别抛下我在这里不理我。”

    乔峰听她说得可怜安慰她道:“决计不会的你放心好啦。我乔峰是什么人怎能舍弃身遭危难的朋友?”阿朱道:“我不配做你朋友。乔大爷我是要死了么?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变鬼?”乔峰道:“你不用多疑。你年纪这么小受了这一点儿轻伤怎么就会死?”阿朱道:“你会不会骗人?”乔峰道:“不会的。”阿朱道:“你是武林中出名的英雄好汉人家都说:‘北乔峰南慕容’你和我家公子爷南北齐名你生平有没有说过不算数的话?”乔峰微笑道:“小时候我常常说谎。后来在江湖上行走便不骗人啦。”阿朱道:“你说我伤势不重是不是骗我?”

    乔峰心想:“你若知道自己伤势极重心中一急那就更加难救。为了你好说不得只好骗你一骗。”便道:“我不会骗你的。”阿朱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便放心了。乔大爷我求你一件事。”乔峰道:“什么事?”阿朱道:“今晚你在我房里陪我别离开我。”她想乔峰这一走开自己只怕挨不到天明。乔峰道:“很好你便不说我也会坐在这里陪你。你别说话安安静静的睡一会儿。”

    阿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眼来说道:“乔大爷我睡不着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乔峰道:“什么事?”阿朱道:“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妈便在我床边唱歌儿给我听。只要唱得三支歌我便睡熟啦。”乔峰微笑道:“这会儿去找你妈妈可不容易。”阿朱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爹爹、妈妈不知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还活在世上。乔大爷你唱几支歌儿给我听吧。”

    乔峰不禁苦笑他这样个大男子汉唱歌儿来哄一个少女入睡可实在不成话便道:“唱歌我当真不会。”阿朱道:“你小时候你妈妈可有唱歌给你听?”乔峰搔了搔头道:“那倒好像有的不过我都忘了。就是记得我也唱不来。”阿朱叹道:“你不肯唱那也没法子。”乔峰歉然道:“我不是不肯唱实在是不会。”阿朱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啊有了乔大爷我再求你一件事这一次你可不许不答允。”

    乔峰觉得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说话行事却往往出人意表她说再求自己一件事不知又是什么精灵古怪的玩意说道:“你先说来听听能答允就答允不能答允就不答允。”阿朱道:“这件事世上之人只要满得四五岁那就谁都会做你说容易不容易?”乔峰不肯上当道:“到底是什么事你总得说明白在先。”阿朱嫣然一笑道:“好吧!你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兔哥哥也好狼婆婆也好我就睡着了。”

    乔峰皱起眉头脸色尴尬。不久之前他还是个叱咤风云、领袖群豪、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数日之间被人免去帮主逐出丐帮父母师父三个世上最亲之人在一日内逝世再加上自己是胡是汉身世未明却又负了叛逆弑亲的三条大罪如此重重打击加上身来没一人和他分优那也罢了不料在这客店之中竟要陪伴这样一个小姑娘唱歌讲故事。这等婆婆妈妈的无聊事他从前只要听见半句立即就掩耳疾走。他生平只喜欢和众兄弟喝酒猜拳、喧哗叫嚷酒酣耳热之余便纵谈军国大事讲论天下英雄。什么讲个故事听听兔哥哥、狼婆婆的那真是笑话奇谈了。

    然而一瞥眼间见阿朱眼光中流露出热切盼望的神气又见她容颜憔悴心想:“她受了如此重伤只怕已难以痊愈一口气接不上来随时便能丧命。她想听故事我便随口说一个吧。”便道:“好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就怕你会觉得不好听。”

    阿朱喜上眉梢道:“一定好听的你快讲吧。”

    乔峰虽然答允了真要他说故事可实在说不上来过了好一会才道:“嗯我说一个狼故事。众前有一个老公公在山里行走看见有一只狼给人缚在一只布袋里那狼求他释放老公公便解开布袋将狼放了出来那狼……”阿朱接口道:“那狼说它肚子饿了要吃老公公是不是?”乔峰道:“唉这故事你听见过的?”阿朱道:“这是中山狼的故事。我不爱听书上的故事我要你讲乡下的不是书上写的故事。”

    乔峰沉吟道:“不是书上的要是乡下的故事。好我讲一个乡下孩子的故事给你听。

    “从前山里有一家穷人家爹爹和妈妈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到七岁时身子已很高大能帮着爹爹上山砍柴了。有一天爹爹生了病他们家里很穷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可是爹爹的病一天天重起来不吃药可不行于是妈妈将家中仅有的六只母鸡、一篓鸡蛋拿到镇上去卖。”

    “母鸡和鸡蛋卖得了四钱银子妈妈便去请大夫。可是那大夫说山里路太远不愿去看病妈妈苦苦哀求他那大夫总是摇头不允。妈妈跪下来求恳。那大夫说:‘到你山里穷人家去看病没的惹了一身瘴气穷气。你四钱银子又治得了什么病?’妈妈拉着他袍子的衣角那大夫用力挣脱不料妈妈拉得很紧嗤的一声袍子便撕破了一条长缝那大夫大怒将妈妈推倒在地下又用力踢了她一脚还拉住她要赔袍子说这袍子是新缝的值得二两银子。”

    阿朱听他说到这里轻声道:“这个大夫实央太可恶了。”

    乔峰仰头瞧着窗外慢慢暗将下来的暮色缓缓说道:“那孩子陪在妈妈身边见妈妈给人欺侮便冲上前去向那大夫又打又咬。但他只是个孩子有什么力气给那大夫抓了起来掼到了大门外。妈妈忙奔到门外去看那孩子。那大夫怕那女子再来纠缠便将大门关上了。孩子额头撞在石块上流了很多血。妈妈怕事不敢再在大夫门前逗留便一路哭泣拉着孩子的手回家去了。”

    “那孩子经过一家铁店门前见摊子上放着几把杀猪杀牛的尖刀。打铁师傅正在招呼客人买犁耙、锄头忙得不可开交那孩子便偷了一把尖刀藏在身边连妈妈也没瞧见。

    “到得家中妈妈也不将这事说给爹爹听生怕爹爹气恼更增病势要将那四钱银子取出来交给爹爹不料一摸怀中银子却不见。”

    “妈妈又惊慌又奇怪出去问儿子只见孩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新刀正在石头上磨妈妈问他:‘刀子那里来的?’孩子不敢说是偷的便撒谎道:‘是人家给的。’妈妈自然不信这样一把尖头新刀市集上总得卖钱半二钱银子怎么会随便送给孩子?问他是谁送的那孩子却又说不上来。妈妈叹了口气说道:“孩子爹爹妈妈穷平日没能买什么玩意儿给你当真委屈了你。你买了把刀子来玩男孩子家也没什么。多余的钱你给妈妈爹爹有病咱们买斤肉来煨汤给他喝。’那孩子一听瞪着眼道:‘什么多余的钱?’妈妈道:咱们那四钱银子你拿了去买了刀子是不是?’那孩子急了叫道:‘我没拿钱我没拿钱。’爹爹妈妈从来不打他骂他虽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也当他客人一般一向客客气气的待他……”

    乔峰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为什么这样?天下父母亲对待儿子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就算溺爱怜惜也决不会这般的尊重而客气。”自言自语:“为什么这样奇怪?”

    阿朱问道:“什么奇怪啊?”说到最后两字时已气若游丝。乔峰知她体内真气又竭当即伸掌抵在她背心以内力送入她体内。

    阿朱精神渐复叹道:“乔大爷你每给我渡一次气自己的内力便消减一次练武功之人真气内力约旱哪诹Ρ阆□跻淮危肺涔xk#,ufFxdZa&Jg5ZR;R*~}紧的东西。你这般待我阿朱……如何报答?”乔峰笑道:“我只须静坐吐纳练上几个时辰真气内力便又恢复如常又说得上什么报答?我和你家主人慕容公子千里神交虽未见面我心中已将他当作了朋友。你是他家人何必和我见外?”阿朱黯然道:“我每隔一个时辰体气便渐渐消逝你总不能……总不能永远……”乔峰道:“你放心咱们总能找一位医道高明的大夫给你治好伤势。”

    阿朱微笑道:“只怕那大夫嫌我穷怕沾上瘴气穷气不肯给我医治。乔大爷你那故事还没说完呢什么事好奇怪?”

    乔峰道:“嗯我说溜了嘴。妈妈见孩子不认也不说了便回进屋中。过了一会孩子磨完了刀回进屋去只听妈妈正在低声和爹爹说话说他偷钱买了一柄刀子却不肯认。他爹爹道:“这孩子跟着咱们从来没什么玩的他要什么由他去吧咱们一向挺委屈了他。’二人说到这里看见孩子进屋便住口不说了。爹爹和颜悦色的摸着他头道:“乖孩子以后走路小心些怎么头上跌得这么厉害?’至于不见了四钱银子和他买了把新刀子的事爹爹一句不提甚至连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孩子虽然只有七岁却已很懂事心想:‘爹爹妈妈疑心我偷了钱去买刀子要是他们狠狠的打我一顿骂我一场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他们偏偏仍是待我这么好。’他心中不安向爹爹道:‘爹我没偷钱这把刀子也不是买来的。’爹爹道:‘你妈多事钱不见了有什么打紧?大惊小怪的查问妇道人家就心眼儿小。好孩子你头上痛不痛?’那孩子只得答道:‘还好!’他想辩白却无从辩起闷闷不乐晚饭也不吃便去睡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又听得妈妈轻轻哭泣想是既忧心爹爹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赶到镇上到了那大夫门外。那屋子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孩子身子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见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孩子推开了房门……”

    阿朱为那孩子担忧说道:“这小孩儿半夜里摸进人家家里只怕要吃大亏。”

    乔峰摇头道:“没有。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问道:‘谁?’孩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大夫的肚子上。那大夫只哼了几哼便倒下了。”

    阿朱“啊”的一声惊道:“这孩子将大夫刺死了?”

    乔峰点了点头道:“不错。孩子又从狗洞里爬将出来回到家里。黑夜之中来回数十里路也累得他惨了。第二早上大夫的家人才见他死了肚破肠流死状很惨但大门和后门都紧紧闭着里面好好的上了闩外面的凶手怎么能进屋来?大家都疑心是大夫家中自己人干的。知县老爷将大夫的兄弟、妻子都捉去拷打审问闹了几年大夫的家也就此破了。这件事始终成为许家集的一件疑案。”

    阿朱道:“你说许家集?那大夫……便是这镇上的么?”

    乔峰道:“不错。这大夫姓邓。本来是这镇上最出名的医生远近数县都是知名的。他的家在镇西本来是高大的白墙现下都破败了。刚才我去请医生给你看病还到那屋子前面去看来。”

    阿朱问道:“那个生病的老爹呢?他的病好了没有。”乔峰道:“后来少林寺一位和尚送了药治好了他的病。”阿朱道:“少林寺中倒也有好和尚。”乔峰道:“自然有。少林寺中有几位高僧仁心侠骨着实令人可敬。”说着心下黯然想到了受业恩师玄苦大师。

    阿朱“嗯”的一声沉吟道:“那大夫瞧不起穷人不拿穷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这个小孩子也太野蛮了。我真不相信这种事情七岁大的孩子怎地胆敢动手杀人?啊乔大爷你说这是个故事不是真的?”乔峰道:“是真的事情。”阿朱叹息一声轻声道:’这样凶狠的孩子倒像是契丹的恶人!”

    乔峰突然全身一颤跳起身来道:“你……你说什么?”

    阿朱见到他脸上变色一惊之下蓦地里什么都明白了说道:“乔大爷乔大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用言语伤你。当真不是故意……”乔峰呆立片刻颓然坐下道:“你猜到了?”阿朱点点头。乔峰道:“无意中说的言语往往便是真话。我这么下手不容情当真由于是契丹种的缘故?”阿朱柔声道:“乔大爷阿朱胡说八道你不必介怀。那大夫踢你妈妈你自小英雄气慨杀了他也不希奇。”

    乔峰双手抱头说道:“那也不单因为他踢我妈妈还因他累得我受了冤枉。妈妈那四钱银子定是在大夫家中拉拉扯扯之时掉地在下了。我……我生平最受不得给人冤枉。”

    可是便在这一日之中他身遭三桩奇冤。自己是不是契丹人还无法知晓但乔三槐夫妇和玄苦大师却明明不是他下手杀的然而杀父、杀母、杀师这三件大罪的罪名却都安在他的头上。到底凶手是谁?如此陷害他的是谁?

    便在这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什么爹爹妈妈都说我跟着他们是委屈了我?父母穷儿子自然也穷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怕我的确不是他们亲生儿子是旁人寄养在他们那里的。想必交托寄养之人身份甚高因此爹爹妈妈待我十分客气不但客气简直是敬重。那寄养我的人是谁?多半便是汪帮主了。”他父母待他全不同寻常父母对待亲儿以他生性之精明照理早该察觉然而从小便是如此习以为常再精明的人也不会去细想只道他父母特别温和慈神而已。此刻想来只觉事事都证实自己是契丹夷种。

    阿朱安慰他道:“乔大爷他们说你是契丹人我看定是诬蔑造谣。别说你慷慨仁义四海闻名单是你对我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环也这般尽心看顾契丹人残毒如虎狼一般跟你是天上地下如何能够相比?”

    乔峰道:“阿朱倘若我真是契丹人呢你还受不受我看顾?”

    其时中土汉人对契丹切齿痛恨视作毒蛇猛兽一般阿朱一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那决计不会。契丹族中要是能出如你这样的好人咱们大家也不会痛恨契丹人了。”

    乔峰嘿然不语心道:“如果我真是契丹人连阿朱这样的小丫环也不会理我了。”霎时之间只觉天地虽大竟无自己容身之处思涌如潮胸口热血沸腾自知为阿朱接气多次内力消耗不少当下盘膝坐在床畔椅上缓缓吐纳运气。

    阿朱也闭上了眼睛。

第十九章 虽万千人吾往矣

    乔峰运功良久忽听得西北角上高处传来阁阁两声轻响知有武林中人在屋顶行走跟着东南角上也是这么两响。听到西北角上的响声时乔峰尚不以为意但如此两下凑合多半是冲着自己而来。他低声向阿朱道:“我出去一会即刻就回来你别怕。”阿朱点了点头。乔峰也不吹灭烛火房门本是半掩他侧身挨了出去绕到后院窗外贴墙而立。

    只听得客店靠东一间上房中有人说道:“是向八爷么?请下来吧。”西北角上那人笑道:“关西祁老六也到了。”房内那人道:“好极好极!一块儿请进。”屋顶两人先后跃下走进了房中。

    乔峰心道:“关西祁老六人称‘快刀祁六’是关西闻名的好汉。那向八爷想必是湘东的向望海听说此人仗义疏财武功了得。这两人不是奸险之辈跟我素无纠葛决不是冲着我来倒是瞎疑心了。房中那人说话有些耳熟却是谁人?”

    只听向望海道:“‘阎王敌’薛神医突然大撒英雄帖遍激江湖同道势头又是这般紧迫说甚么‘英豪见帖便请驾临’。鲍大哥你可知为了何事?”

    乔峰听到“阎王敌薛神医”六个字登时惊喜交集:“薛神医是在附近么?我只道他远在甘州。若在近处阿朱这小丫头可有救了。”

    他早听说薛神医是当世医中第一圣手只因“神医”两字太出名连他本来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江湖上的传说更加夸大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至于活人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生了多么重的病他总有法子能治因此阴曹地府的阎罗王也大为头痛派了无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给薛神医从旁阻挠拦路夺人。这薛神医不但医道如神武功也颇了得。他爱和江湖上的朋友结交给人治了病往往向对方请教一两招武功。对方感他活命之恩传授时自然决不藏私教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

    只听得快刀祁六问道:“鲍老板这几天做了什么好买卖啊?”乔峰心道:“怪道房中那人的声音听来耳熟原来是‘没本钱’鲍千灵。此人劫富济穷颇有侠名当年我就任丐帮帮主他也曾参与典礼。”

    他既知房中是向望海、祁六、鲍千灵三人便不想听人**寻思:“明日一早去拜房鲍千灵向他探问薛神医的落脚之地。”正要回房忽听得鲍千灵叹了口气说道:“唉这几天心境挺坏提不起做买卖兴致今天听到他杀父、杀母、杀师的恶行更是气愤。”说着伸掌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

    乔峰听到“杀父、杀母、杀师”这几个字心中一凛:“他是在说我。”

    向望海道:“乔峰这厮一向名头很大假仁假义倒给他骗了不少人哪想得到竟会干出这样滔天的罪行来。”鲍千灵道:“当年他出任丐帮帮主我和他也有过一面之缘。这人过去的为人我一向是十佩服的。听赵老三说他是契丹夷种我还力斥其非和赵老三为此吵得面红耳赤差些儿动手打上一架。唉夷狄之人果然与禽兽无异他隐瞒得一时到得后来终于凶性大。”祁六道:“没想到他居然出身少林玄苦大师是他的师父。”鲍千灵道:“此事本来极为隐秘连少林派中也极少人知。但乔峰既杀了他师父少林派可也瞒不住了。这姓乔的恶贼只道杀了他父母和师父便能隐瞒他的出身来历跟人家来个抵死不认没料到弄巧成拙罪孽越来越大。”

    乔峰站在门外听到鲍千灵如此估量自己的心事寻思:“‘没本钱’鲍千灵跟我算得上是有点交情的此人决非信口雌黄之辈连他都如此说旁人自是更加说得不堪之极了。唉乔某遭此不白奇冤又何必费神去求洗刷?从此隐姓埋名十余年后叫江湖上的朋友都忘了有我这样一号人物也就是了。”霎时之间不由得万念俱灰。

    却听得向望海道:“依兄弟猜想薛神医大撒英雄帖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乔峰。这位‘阎王敌’嫉恶如仇又听说他跟少林寺的玄难、玄寂两位大师交情着实不浅。”鲍千灵说道:“不错我想江湖上近来除了乔峰行恶之外也没别的什么大事。向兄、祁兄来来来咱们干上几斤白酒今夜来个抵足长谈。”

    乔峰心想他们就是说到明朝天亮也不过是将我加油添酱的臭骂一夜而已当下不愿再听回到阿朱房中。

    阿朱见他脸色惨白神气极是难看问道:“乔大爷你遇上了敌人吗?”心下担忧但他受了内伤。乔峰摇了摇头。阿朱仍不放心问道:“你没受伤是不是?”

    乔峰自踏入江湖以来只有为友所敬、为敌所惧哪有像这几日中如此受人轻贱卑视他听阿朱这般询问不由得傲心登起大声道:“没有。那些无知小人对我乔某造谣诬蔑倒是不难要出手伤我未必有这么容易。”突然之间将心一横激了英雄气概说道:“阿朱明日我去给你找一个天下最好的大夫治伤你放心安睡吧。”

    阿朱瞧着他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心中又是敬仰又是害怕只觉眼前这人和慕容公子全然不同可是又有很多地方相同两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都是又骄傲、又神气。但乔峰粗犷慕迈像一头雄狮慕容公子却温文潇洒像一只凤凰。

    乔峰心意已决更无挂虑坐在椅上便睡着了。

    阿朱见黯淡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过了一会听得他出轻轻劓声脸上的肌肉忽然微微扭动咬着牙齿方方的面颊两旁肌肉凸了出来。阿朱忽起怜悯之意只觉得眼前这个粗壮的汉子心中很苦比自己实是不幸得多。

    次日清晨乔峰以内力替阿朱接续真气付了店帐命店伴去雇了一辆骡车。他扶着阿朱坐入车中然后走到鲍千灵的房外大声道:“鲍兄小弟乔峰拜见。”

    鲍千灵和向望海、祁六三人骂了乔峰半夜倦极而眠这时候还没起身忽听得乔峰呼叫都是大吃一惊齐从炕上跳了下来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摸鞭的摸鞭。三人兵刃一入手登时呆了只见自己兵刃上贴着一张小小白纸写着“乔峰拜上”四个小字。三人互望了几眼心下骇然知道昨晚睡梦之中已给乔峰做下了手脚他若要取三人性命当真易如反掌。其中鲍千灵更是惭愧他外号叫做“没本钱”日走千家夜闯百户飞檐走壁取人钱财最是他的拿手本领不料夜中着了乔峰的道儿直到此刻方始知觉。

    鲍千灵将软鞭缠还腰间心知乔峰若有伤人之意昨晚便已下手当即抢到门口说道:“鲍千灵的项上人头乔兄何时要取随时来拿便是。鲍某专做没本钱生意全副家当蚀在乔兄手上也没什么。阁下连父亲、母亲、师父都杀对鲍某这般泛泛之交下手何必容情?”他一见到软鞭上的字条便已打定了主意知道今日之事凶险无比索性跟他强横到底真的无法逃生也只好将一条性命送在他手中了。

    乔峰抱拳道:“当日山东青州府一别忽忽数年鲍兄风采如昔可喜可贺。”鲍千灵哈哈一笑说道:“苟且偷生直到如今总算还没死。”乔峰道:“听说‘阎王敌’薛神医大撒英雄帖在下颇想前去见识见识便与三位一同前往如何?”

    鲍千灵大奇心想:“薛神医大撒英雄帖为的就在对付你。你没的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孤身前往到底有何用意?久闻丐帮乔帮主胆大心细智勇双全若不是有恃无恐决不会去自投罗网我可别上了他的当才好。”

    乔峰见他迟疑不答道:“乔某有事相求薛神医还盼鲍兄引路。”

    鲍千灵心想:“我正愁逃不脱他的毒手将他引到英雄宴中群豪围攻他便有三头六臂终穷寡不敌众。只是跟他一路同行实是九死一生。”虽然心下惴惴总想还是将他领到英雄会中去的为妙便道:“这英雄大宴便设在此去东北七十里的聚贤庄。乔兄肯去再好也没有了。鲍千灵有言在先自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乔兄此去凶多吉少莫怪鲍千灵事先不加关照。”

    乔峰淡淡一笑道:“鲍兄好意乔某心领。英雄宴既设在聚贤庄上那么做主人的是游氏双雄了?聚贤庄的所在那也容易打听三位便请先行小弟过得一个时辰慢慢再去不迟也好让大伙儿预备预备。”

    鲍千灵回头向祁六和向望海两人瞧了一眼两人缓缓点头。鲍千灵道:“既是如此我们三人在聚贤庄上恭候乔兄大驾。”

    鲍、祁、向三人匆匆结了店帐跨上坐骑加鞭向聚贤庄进。一路催马而行时时回头张望只怕乔峰忽乘快马自后赶到幸好始终不见。鲍千灵固是个机灵之极的人物祁六和向望海也均是阅历富、见闻广的江湖豪客。但三人一路上商量推测始终捉摸不透乔峰说要独闯英雄宴有何用意。

    祁六忽道:“鲍大哥你见到乔峰身旁的那辆大车没有这中间只怕有什么古怪。”向望海道:“难道车中埋伏有什么厉害人物?”鲍千灵道:“就算车中重重叠叠的挤满了人挤到七八个那也塞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加上乔峰不足十人到得英雄宴中只不过如大海中的一只小船那又有什么作为?”

    说话之间一路上遇到的武林同道渐多都是赶到聚贤庄去赴英雄宴的。这次英雄宴乃临时所邀但的是无名贴贴上不署宾客姓名见者有份只要是武林中人一概欢迎。接到请贴之人连夜快马转邀同道一个转一个一日一夜之间贴子竟也已传得极远。只因时间迫促来到聚贤庄的大都是少林寺左近方圆数百里内的人物。但河南是中州之地除了本地武人之外北上南下的武林知名之士得到讯息尽皆来会人数实着不少。

    这次英雄宴由聚贤庄游氏双雄和“阎王敌”薛神医联名邀请。游氏双雄游骥、游驹家财豪富交游广阔武功了得名头响亮但在武林中既无什么了不起的势力也算不上如何德高望重原本请不到这许多英雄豪杰。那薛神医却是人人都要竭去与他结交的。武学之士尽管大都自负了得却很少有人自信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真的自以为当世武功第一也难保不生病受伤。如能交上了薛神医这位朋友自己就是多了一条性命只要不是当场毙命薛神医肯伸手医治那便是死里逃生了。因此游氏双雄请客收到贴子的不过是自觉脸上有光这薛神医的贴子却不啻是一道救命的符●。人人都想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后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便不能袖手不理而在刀头上讨生活之人谁又保得定没有两短三长?请贴上署名是“薛慕华、游骥、游驹”三个名字其后附了一行小字:“游骥、游驹附白:薛慕华先生人称‘薛神医’。”若不是有这行小字收到贴子的多半还不知薛慕华是何方高人来到聚贤庄的只怕连三成也没有了。

    鲍千灵、祁六、向望海三人到得庄上游老二游驹亲自迎了出来。进得大厅只见厅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鲍千灵有识得的有不相识的一进厅中四面八方都是人声多半说:“鲍老板财啊!”“老鲍这几天生意不坏啊。”鲍千灵连连拱手和各诸英雄招呼。他可真还不敢大意这些江湖英雄慷慨豪迈的固多气量狭窄的可也着实不少一个不小心向谁少点了一下头没笑上一笑答冖说不定无意中便得罪了人因此而惹上无穷后患甚至酿成杀身之祸那也不是奇事。

    游驹引着他走到东主位之前。薛神医站起身来说道:“鲍兄、祁兄、向兄三位大驾光降当真是往老朽脸上贴金感激之至。”鲍千灵连忙答礼说道:“薛老爷子见招鲍千灵便是病得动弹不得也要叫人抬了来。”游老大游骥笑道:“你当真病得动弹不得更要叫人抬了来见薛老爷子啦!”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游驹道:“三位路上辛苦请到后厅去用些点心。”

    鲍千灵道:“点心慢慢吃不迟在下有一事请问。薛老爷子和两位游爷这次所请的宾客之中有没乔峰在内?”

    薛神医和游氏双雄听到“乔峰”两字均微微变色。游骥说道:“我们这次的是无名贴见者统请。鲍兄提起乔峰是何意思?鲍兄与乔峰那厮颇有交情是也不是?”

    鲍千灵道:“乔峰那厮说要到聚贤庄来参与英雄大宴。”

    他此言一出登时群相耸动。大厅上众人本来各自在高谈阔论喧哗嘈杂突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站得远的人本来听不到鲍千灵的话但忽然觉谁都不说话了自己说了一半的话也就戛然而止。霎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后厅的闹酒声、走廊上的谈笑声却远远传了过来。

    薛神医问道:“鲍兄如何得知乔峰那厮要来?”

    鲍千灵道:“是在下与祁兄、向兄亲耳听到的。说来惭愧在下三人昨晚栽了一个大斛斗。”向望海向他连使眼色叫他不可自述昨晚的丑事。但鲍千灵知道薛神医和游氏双雄固然精干而英雄会中智能之士更是不少自己稍有隐瞒定会惹人猜疑。这一件事非同小可自己已被卷入了旋涡之中一个应付不得当立时身败名裂。他缓缓从腰间解下软鞭。那张写着“乔峰拜上”四字的小纸条仍贴在鞭上。他将软鞭双手递给薛神医说道:“乔峰命在下三人传话说道今日要到聚贤庄来。”跟着便将如何见到乔峰他有何言语等情一字不漏、丝毫不易的说了一遍。向望海连连跺脚满脸羞得通红。

    鲍千灵泰然自若的将经过情形说完最后说道:“乔峰这厮乃契丹狗种就算他大仁大义咱们也当将他除了何况他恶性已显为祸日烈。倘若他远走高飞倒是不易追捕。也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居然要来自投罗网。”

    游驹沉吟道:“素闻乔峰智勇双全其才颇足以济恶倒也不是个莽撞匹夫难道他真敢到这英雄大宴中来?”

    鲍千灵道:“只怕他另有奸谋却不可不妨。人多计长咱们大伙儿来合计合计。”

    说话之间外面又来了不少英雄豪杰有“铁面判官”单正和他的五个儿子谭公、谭婆夫妇和赵钱孙一干人。过不多时少林派的玄难、玄寂两位高僧也到了薛神医和游氏兄弟一一欢迎款接。说起乔峰的为恶人人均大为愤怒。

    忽然知客的管家进来禀报:“丐帮徐长老率同传功、执法二长老以及宋奚陈吴四长老齐来拜庄。”

    众人都是一凛。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非同小可。向望海道:“丐帮大举前来果然为乔峰声援来了。”单正道:“乔峰已然破门出帮不再是丐帮的帮主我亲眼见到他们已反脸成仇。”向望海道:“敌旧的香火之情未必就此尽忘。”游骥道:“丐帮众位长老都是铁铮铮的妇男儿岂能不分是非袒护仇人?倘若仍然相助乔峰那不是成了汉奸卖国贼么””众人点头称是都道:“一个人就算再不成器也决计不愿做汉奸卖国贼。”

    薛神医和游氏双雄迎出庄去。只见丐帮来者不过十二三人群雄心下先自宽了均想:“莫说这些叫化头儿不会袒护乔峰就算此来不怀好意这十二三人又成得什么气候?”群雄与徐长地第等略行寒暄便迎进大厅只见丐帮诸人都脸有忧色显是担着极重的心事。

    各人分宾主坐下。徐长老开言道:“薛兄游家两位老弟今日邀集各路英雄在此可是为了武林中新出的这个祸胎乔峰么?”

    群雄听他称乔峰为“武林中新出的祸胎”大家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吁了口气。游骥道:“正是为此。徐长老和贵帮诸位长老一齐驾临确是武林大幸。咱们扑杀这番狗务须得到贵帮诸长老点头否则要是惹起什么误会伤了和气大家都不免抱憾了。”

    徐长老长叹一声说道:“此人丧心病狂行止乖张。本来嘛他曾为敝帮立过不少大功便在最近咱们误中奸人暗算也是他出手相救的。可是大丈夫立身处世总当以大节为重一些了恩小惠也只好置之脑后了。他是我大宋的死仇敝帮诸长老虽都受过他的好处却不能以私恩而废公义。常言道大义灭亲何况他眼下早已不是本帮的什么亲人。”

    他此言一出群雄纷纷鼓掌喝采。

    游骥接着说起乔峰也要来赴英雄大宴。诸长老听了都不胜骇异各人跟随乔峰日久知他行事素来有勇有谋倘若当真单枪匹马闯到聚贤庄来那就奇怪之至了。

    向望海忽道:“我想乔峰那厮乃是故布疑阵让大伙儿在这里空等他却溜了个不知去向。这叫做金蝉脱壳之计。”吴长老伸手重重在桌上一拍骂道:“脱你妈的金蝉壳!乔峰是何等样人物他说过了话哪有不作数的?”向望海给他骂得满脸通红怒道:“你要为乔峰出头是不是?向某第一个就不服气来来来咱们较量较量。”

    吴长老听到乔峰杀父母、杀师父、大闹少林寺种种讯息心下郁闷之极满肚子怨气怒火正不知向谁作才好这向望海不知趣的来向他挑战真是求之不得。他身形一晃纵入大厅前的庭院大声道:“乔峰是契丹狗种还是堂堂汉人此时还未分明。倘若他真是契丹胡虏我吴某第一个跟他拚了。要杀乔峰数到第一千个也轮不到你这臭王八蛋。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啰里啰唆脱你***金蝉臭壳!滚过来老子来教训教训你。”

    向望海脸色早已铁青刷的一声从刀鞘中拔出单刀一看到刀锋登时想起“乔峰拜上”那张字条来不禁一怔。

    游骥说道:“两位都是游某的贤客冲着游某的面子不可失了和气。”徐长老也道:“吴兄弟行事不可莽撞须得顾全本帮的声名。”

    人丛中忽然有人细声细气的说道:“丐帮出了乔峰这样一位人物声名果然好得很啊真要好好顾全一下才是啊!”

    丐帮群豪一听纷纷怒喝:“是谁在说话?”“有种的站出来躲在人堆里做矮子是什么好汉了?”“是哪一个混帐王八蛋?”

    但那人说了那句话后就此寂然无声谁也不知说话的是谁。丐帮群豪给人这么冷言冷语的讥刺了两句都是十分恼怒但找不到认头之人却也无法可施。丐帮虽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但帮中群豪都是化子终究不是什么讲究礼仪的上流人物有的吆喝呼叫有的更连人家祖宗十八代也骂到了。

    薛神医眉头一皱说道:“众位暂息怒气听老朽一言。”群丐渐渐静了下来。

    人丛中忽又出那冷冷的声音:“很好很好乔峰派了这许多厉害家伙来卧底待会定有一场好戏瞧了。”

    吴长老等一听更加恼怒只听得刷刷之声不绝刀光耀眼许多人都抽出了兵刃。其余宾客只道丐帮众人要动手也有许多人取出兵刀一片喝骂叫嚷之声乱成一团。薛神医和游氏兄弟劝告大家安静但他三人的呼叫只有更增厅上喧哗。

    便在这乱成一团之中一名管家匆匆进来走到游骥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游骥脸上变色问了一句话。那管家手指门外脸上充满惊骇和诧异的神色。游骥在薛神医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薛神医的脸色也立时变了。游驹走到哥哥身边游骥向他说了一句话游驹也登时变色。这般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四个传八个越传越快顷刻之间嘈杂喧哗的大厅中寂然无声。

    因为每个人都听到了四个字:“乔峰拜庄!”

    薛神医向游氏兄弟点点头又向玄难、玄寂二僧望了一眼说道:“有请!”那管家转身走了出去。

    群豪心中都怦怦而跳明知己方人多势众众人一拥而上立时便可将乔峰乱刀分尸但此人威名实在太大孤身而来显是有恃无恐实猜不透他有什么奸险阴谋。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蹄声答答车轮在石板上隆隆滚动一辆骡车缓缓的驶到了大门前却不停止从大门中直驶进来。游氏兄弟眉头深皱只觉此人肆无忌惮无礼已极。

    只听得咯咯两声响骡车轮子辗过了门槛一条大汉手执鞭子坐在车夫位上。骡车帷子低垂不知车中藏的是什么。群豪不约而同的都瞧着那赶车大汉。

    但见他方面长身宽胸粗膀眉目间不怒自威正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

    乔峰将鞭子往座位上一搁跃下车来抱拳说道:“闻道薛神医和游氏兄弟在聚贤庄摆设英雄大宴乔峰不齿于中原豪杰岂敢厚颜前来赴宴?只是今日有急事相求薛神医来得冒昧还望恕罪。”说着深深一揖神态甚是恭谨。

    乔峰越礼貌周到众人越是料定他必安排下阴谋诡计。游驹左手一摆他门下四名弟子悄悄两从旁溜了出去察看庄子前后有何异状。薛神医拱手还礼说道:“乔兄有什么事要在下效劳?”

    乔峰退了两步揭起骡车的帷幕伸手将阿朱扶了出来说道:“只因在下行事鲁莽累得这小姑娘中了别人的掌力身受重伤。当今之世除了薛神医外无人再能医得是以不揣冒昧赶来请薛神医救命。”

    群豪一见骡车早就在疑神疑鬼猜想其中藏着什么古怪有的猜是毒药炸药有的猜是毒蛇猛兽更有的猜想是薛神医的父母妻儿给乔峰捉了来作为人质却没一个料得到车中出来的竟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且是来求薛神医治伤无不大为诧异。

    只见这少女身穿淡黄衫子颧骨高耸着实难看。原来阿朱想起姑苏慕容氏在江湖上怨家太多那薛神医倘若得知自己的来历说不定不肯医治因此在许家集镇上买了衣衫在大车之中改了容貌但医生要搭脉看伤要装成男子或老年婆婆却是不成。

    薛神医听了这几句话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一生之中旁人千里迢迢的赶来求他治病救命那是寻常之极几乎天天都有但眼前大家正在设法擒杀乔峰这无恶不作、神人共愤的凶徒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薛神医上上下下打量阿朱见她容貌颇丑何况年纪幼小乔峰决不会是受了这稚女的美色所迷。他忽尔心中一动:“莫非这小姑娘是他的妹子?嗯那决计不会他对父母和师父都上毒手岂能为一个妹子而干冒杀身的大险。难道是他的女儿?可没听说乔峰曾娶过妻子。”他精于医道于各人的体质形貌自是一望而知其特点眼见乔峰和阿朱两人一个壮健粗犷一个纤小瘦弱没半分相似之处可以断定决无骨肉送连。他微一沉吟问道:“这位姑娘尊姓和阁下有何瓜葛?”

    乔峰一怔他和阿朱相识以来只知道她叫“阿朱”到底是否姓朱却说不上来便问阿朱道:“你可是姓朱?”阿朱微笑道:“我姓阮。”乔峰点了点头道:“薛神医她原来姓阮我也是此刻才知。”

    薛神医更是奇怪问道:“如此说来你跟这位姑娘并无深交?”乔峰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丫环。”薛神医道:“阁下那位朋友是谁?想必与阁下情如骨肉否则怎能如此推爱?”乔峰摇头:“那位朋友我只是神交从来没见过面。”

    他此言一出厅上群豪都是“啊”的一声群相哗然。一大半人心中不信均想世上哪有此事他定是借此为由要行使什么诡计。但也有不少人知道乔峰生平不打诳语尽管他作下了凶横恶毒的事来但他自重身份多半不会公然撒谎骗人。

    薛神医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脉只觉她脉息极是微弱体内却真气鼓荡两者极不相称再搭她左手脉搏已知其理向乔峰道:“这位姑娘若不是敷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灵药又得阁下以内力替她续命早已死在玄慈大师的大金刚掌力之下了。”

    群雄一听又都群想耸动。谭公、谭婆面面相觑心道:“她怎么会敷上我们的治伤灵药?”玄难、玄寂二僧更是奇怪均想:“方丈师兄几时以大金刚掌力打过这个小姑娘?倘若她真是中了方丈师兄的大金刚拳力哪里还能活命?”玄难道:“薛居士我方丈师兄数年未离本寺而少林寺中向无女流入内这大金刚掌力决非出于我师兄之手。”

    薛神医皱眉道:“世上更有何人能使这门大金刚掌?”

    玄难、玄寂相顾默然。他二人在少林寺数十年和玄慈是一师所授用功不可谓不勤用心不可谓不苦但这大金刚掌始终以天资所限无法练成。他二人倒也不感抱憾早知少林派往往要隔上百余年才有一个特出的奇才能练成这门掌法。只是练功的诀窍等等上代高僧详记在武经之中有时全寺数百僧众竟无一人练成却也不致失传。

    玄寂想问:“她中的真是大金刚掌?”但话到口边便又忍住这句话若问了出口那是对薛神医的医道有存疑之意这可是大大的不敬转头向乔峰道:“昨晚你潜入少林寺害死我玄苦师兄曾挡过我方丈师兄的一掌大金刚掌。我方丈师兄那一掌若是打在这小姑娘身上她怎么还能活命?”乔峰摇头道:“玄苦大师是我恩师我对他大恩未报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决不能以一指加于恩师。”玄寂怒道:“你还想抵赖?那么你掳去那少林僧呢?这件事难道也不是你干的?”

    乔峰心想:“我掳去的那‘少林僧’此刻明明便在你眼前。”说道:“大师硬员

    玄寂和玄难对望一眼张口结舌都说不出话来。昨晚玄慈;玄难;玄寂三大高僧合击知乔峰被他脱身而去明明见他还擒去了一名少林僧可是其后查点全寺僧众竟一个也没缺少此事之古怪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神医插口道:“乔兄孤身一人昨晚进少林出少林自身毫不伤居然还掳去一位少林高僧这可奇了。这中间定有古怪你说话大是不尽不实。”

    乔峰道:“玄苦大师非我所害我昨晚也决计没从少林寺中掳去一位少林高僧。你们有许多事不明白我也有许多事不明白。”

    玄难道:“不管怎样这小姑娘总不是我方丈师兄所伤。想我方丈师兄乃有道高僧一派掌门之尊如何能出手打伤这样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再有千般的不是我方丈师兄也决计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乔峰心念一动:“这两个和尚坚决不认阿朱为玄慈方丈所伤那再好没有。否则的话薛神医碍于少林派的面子无论如何是不肯医治的。”当下顺水推舟便道:“是啊玄慈方丈慈悲为怀决不能以重手伤害这样一个小姑娘。多半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摇撞骗胡乱出手伤人。”

    玄慈与玄难对望一眼缓缓点头均想:“乔峰这厮虽然奸恶这几句话倒也有理。”

    阿朱心中在暗暗好笑:“乔大爷这话一点也不错果然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僧人招摇撞骗胡乱出手伤人。不过所冒允的不是玄慈方丈而是止清和尚。”可是玄寂、玄难和薛神医等又哪里猜得到乔峰言语中的机关?

    薛神医见玄寂、玄难二位高僧都这么说料知无误便道:“如此说来世上居然还有旁人能使这门大金刚掌了。此人下手之时受了什么阻挡掌力消了十之七八是以阮姑娘才不臻当场毙命。此人掌力雄浑只怕能和玄慈方丈并驾齐驱。”

    乔峰心下钦佩:“玄慈方丈这一掌确是我用铜镜挡过了消去了大半掌力。这位薛神医当真医道如神单是搭一下阿朱的脉搏便将当时动手过招的情形说得一点不错看来他定有治好阿朱的本事。”言念及此脸上露出喜色说道:“这位小姑娘倘若死在大刚掌掌力之下于少林派的面子须不大好看请薛神医慈悲。”说着深深一揖。

    玄寂不等薛神医回答问阿朱道:“出手伤你的是谁?你是在何处受的伤?此人现下在何处?”他顾念少林派声名又想世上居然有人会使大金刚掌急欲问个水落石出。

    阿朱天性极为顽皮她可不像乔峰那样每句话都讲究分寸她胡说八道瞎三话四乃是家常便饭心念一转:“这些和尚都怕我公子我索性抬他出来吓吓他们。”便道:“那人是个青年公子相貌很是潇洒英俊约莫二十**岁年纪。我和这位乔大爷正在客店里谈论薛神医的医术出神入化别说举世无双甚且是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怕天下神仙也有所不及……”

    世人没一个不爱听恭维的言语。薛神医生平不知听到过多少和我颂赞誉但这些言语出之于一个韶龄少女之口却还是第一次何况她不怕难为情的大加夸张他听了忍不住拈须微笑。乔峰却眉头微皱心道:“哪有此事?小妞儿信口开河。”

    阿朱续道:“那时候我说:‘世上既有了这位薛神医大伙儿也不用学什么武功啦?’乔大爷问道:‘为什么?’我说:‘打死了的人薛神医都能救得活来那么练拳、学剑还有什么用?你杀一个他救一个你杀两个他救一双大伙儿这可不是白累么?’”

    她伶牙俐齿声音清脆虽在重伤之余又学了青城派这些人的四川口音但一番话说来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众人都是一乐有的更加笑出声来。

    阿朱却一笑也不笑继续说道:“邻座有个公子爷一直在听我二人说话忽然冷笑道:‘天下掌力大都轻飘飘的没有真力那姓薛的医生由此而浪得虚名。我这一掌瞧他也治得好么?’他说了这几句话就向我一掌凌空击来。我见他和我隔着数丈远只道他是随口说笑也不以为意。乔大爷却大吃一惊……”

    玄寂问道:“他就伸手挡架么?”

    阿朱摇头道:“不是!乔大爷倘若伸手挡架那个青年公子就伤不到我了。乔大爷离我甚远来不及相救急忙提起一张椅子从横里掷来。他的劲力也真使得恰到好处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只椅子已被那青年公子的劈空掌力击碎。那位公子说的满口是软绵绵的苏州话哪知手上的功夫却一点也不软绵绵了。我登时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好像是飞进了云端里一样半分力气也无只听得那公子说道:‘你去叫薛神医多翻翻医书先练上一练日后替玄慈大师治伤之时就不会手足无措了。”

    玄难皱眉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他好像是说将来要用这大金刚掌来打伤玄慈大师。”

    群雄“哦”的一声好几人同时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有几人道:“果然是姑苏慕容!”所以用到“果然是”这三字意思说他们事先早已料到了。谁也不知阿朱为了少林派冤枉慕容公子他迟早与少林寺会有一番纠葛是以胡吹一番先行吓对方一吓扬扬慕容公子的威风。

    游驹忽道:“乔兄适才说道是有人冒充少林高僧招摇撞骗打伤了这姑娘。这位姑娘却又说打伤她的是个青年公子。到底是谁的话对?”

    阿朱忙道:“冒充少林高僧之人也是有的我就瞧见两个和尚自称是少林僧人却去偷了人家一条黑狗宰来吃了。”她自知谎话中露出破绽便东拉西扯换了话题。

    薛神医也知她的话不尽不实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当给她治伤向玄寂、玄难瞧瞧向游骥、游驹望望又向乔峰和阿朱看看。

    乔峰道:“薛先生今日救了这位姑娘乔峰日后不敢忘了大德。”薛神医嘿嘿冷笑道:“日后不敢忘了大德?难道今日你还想能活着走出这聚贤庄么?”乔峰道:“是活着出去也好死着出去也好那也管不了这许多。这位姑娘的伤势总得请你医治才是。”薛神医淡淡的道:“我为什么要替她治伤?”乔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薛先生在武林中广行功德眼看这位姑娘无辜丧命想必能打地劝先生的恻隐之心。”

    薛神医道:“不论是谁带这姑娘来我都给她医治。哼单单是你带来我便不治。”

    乔峰脸上变色森然道:“众位今日群集聚贤庄为的是商议对付乔某姓乔的岂有不知?”阿朱插嘴道:“啊哟乔大爷既然如此你就不该为了我而到这里来冒险啦。”乔峰道:“我想众位都是堂堂丈夫是非分明要杀之而甘心的只乔某一人跟这个小姑娘丝毫无涉。薛先生竟将痛恨乔某之意牵连到阮姑娘身上岂非大大的不该?”

    薛神医给他说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道:“给不给人治病救命全凭我自己的喜怒好恶岂是旁人强求得了的?乔峰你罪大恶极我们正在商议围捕要将你乱刀分尸祭你的父母、师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你便自行了断吧!”

    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摆群雄齐声呐喊纷纷拿出兵刃。大厅上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说不尽各种各样的长刀短剑双斧单鞭。跟着又听得高处呐喊声大作屋檐和屋角上露出不少人来也都手执兵刃把守着各处要津。

    乔峰虽见过不少大阵大仗但往常都是率领丐帮与人对敌己方总也是人多势众从不如这一次孤身陷入重围还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到底如何突围半点计较也无心中实也不禁惴惴。

    阿朱更是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乔大爷你快自行逃走不用管我!他们跟克无怨无仇不会害我的。”

    乔峰心念一动:“不错这些人都是行侠仗义之辈决不会无故加害于她。我还是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但随即又想;“大丈夫救人当救彻。薛神医尚未答允治伤不知她死活如何我乔峰岂能贪生怕死一走了之。”

    纵目四顾一瞥间便见到不少武学高手这些人倒有一大半相识俱是身怀绝艺之辈。他一见之下登是激了雄心豪气心道:“乔峰便是血溅聚贤庄给人乱刀分尸那又算得什么?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哈哈一笑说道:“你们都说我是契丹人要除我这心腹大患。嘿嘿是契丹人还是汉人乔某此刻自己也不明白……”

    人丛中忽有一个细声细气的人说道:“是啊你是杂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种。”这人便是先前曾出言讥刺丐帮的只是他挤在人丛之中说一两句话便即住口谁也不知到底是谁群雄几次向声音出处注目查察始终没见到是谁口唇在动。若说那人身材特别矮小这群人中也无特异矮小之人。

    乔峰听了这几句话凝目瞧了半响点了头不加理会向薛神医续道:“倘若我是汉人你今日如此辱我乔某岂能善罢干休?倘若我果然是契丹人决意和大宋豪杰为敌第一个便要杀你免得我伤一个大宋英雄你便救一位大宋好汉。是也不是?”薛神医道:“不错不管怎样你都是要杀我的了。”乔峰道:“我求你今日救了这位姑娘一命还一命乔某永远不动你一根汗毛便是。”薛神医嘿嘿冷笑道:“老夫生平救人治病只有受人求恳从不受人胁迫。”乔峰道:“一命还一命甚是公平也说不了是什么胁迫。”

    人丛中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忽然又道:“你羞也不羞?你自己转眼便要给人乱刀斩成肉酱还说什么饶人性命?你……”

    乔峰突然一声怒喝:“滚出来!”声震屋瓦梁上灰尘簌簌而落。群雄均是耳中雷呜心跳加剧。

    人丛中一和要大汉应声而出摇摇晃晃的站立不定便似醉酒一般。这人身穿青袍脸色灰败群雄都不认得他是谁。

    谭公忽然叫道:“啊他是追魂杖谭青。是了他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弟子。”

    丐帮群豪听得他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弟子更加怒不可遏齐声喝骂心中却也均栗栗危惧。原来那日西夏赫连铁树将军、以及一品堂众高手中了自己“悲稣清风”之毒尽数为丐帮所擒。不久段延庆赶到丐帮群豪无一是他敌手。段延庆以奇臭解药解除一品堂众高手所中毒质群起反戈而击丐帮反而吃了大亏。群丐对段延庆又恼且惧均觉丐帮中既没了乔峰此后再遇上这“天下第一大恶人”终究仍是难以抗拒。

    只见追魂杖谭青脸上肌肉扭曲显得全身痛楚已极双手不住乱抓胸口从他身上出话声道:“我……我和你无怨无仇何……何故破我法术?”说话仍是细声细气只是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一般口唇却丝毫不动。各人见了尽皆骇然。大厅上只有寥寥数人才知他这门功夫是腹语之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得对方心神迷惘失魂而死。但若遇上了功力比便更深的对手施术不灵却会反受其害。

    薛神医怒道:“你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弟子?我这英雄之宴请的是天下英雄好汉你这种无耻败类如何也混将进来?”

    忽听得远处高墙上有人说道:“什么英雄之宴我瞧是狗熊之会!”他说第一个字相隔尚远说到最后一个“会”字之时人随声到从高墙上飘然而落身形奇高行动却是快极。屋顶上不少人拳出剑阻挡都是慢了一步被他闪身抢过。大厅上不少人认得此人乃是“穷凶极恶”云中鹤。

    云中鹤飘落庭中身形微晃已奔入大厅抓起谭青疾向薛神医冲来。厅上众人都怕他伤害薛神医登时有七八人抢上相护。哪知道云中鹤早已算定使的是以进为退、声东西击之计见众人奔上早已闪身后退上了高墙。

    这英雄会中好手着实不少真实功夫胜得过云中鹤的没有五六十人也有三四十人只是被他占了先机谁都猝不及防。加之他轻功高极一上了墙头那就再也追他不上。群雄中不少人探手入囊要待掏摸暗器原在屋顶驻守之人也纷纷呼喝过来拦阻但眼看均已不及。

    乔峰喝道:“留下罢!”挥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无形的兵刃击在云中鹤背心。

    云中鹤闷哼一声重重摔将下来口中鲜血狂喷有如泉涌。那谭青却仍是直立只不过忽而踉跄向东忽蹒跚向西口中咿咿啊啊的唱起小曲来十分滑稽。大厅上却谁也没笑只觉眼前情景可怖之极生平从所未睹。

    薛神医知道云中鹤受伤虽重尚有可救谭青心魂俱失天下已无灵丹妙药能救他性命了。他想乔峰只轻描淡写的一声断喝一掌虚拍便有如斯威力若要取自己性命未必有谁能阻他得住。他沉吟之间只见谭青直立不动再无声息双眼睁得大大的竟已气绝。

    适才谭青出言侮辱丐帮丐帮群豪尽皆十分气恼不是找不到认领之人气了也只是白饶这时眼见乔峰一到立时便将此人治死均感痛快。宋长老、吴长老等直性汉子几乎便要出声喝采只因想到乔峰是契丹大仇这才强行忍住。每人心底却都不免隐隐觉得:“只要他做咱们帮主丐帮仍是无往不利否则的话唉竟似步步荆棘丐帮再也无复昔日的威风了。”

    只见云中鹤缓缓挣扎着站起蹒跚着出门走几步吐一口血。群雄见他伤重谁也不再难为他均想:“此人骂我们是‘狗熊之会’谁也奈何他不得反倒是乔峰出手给大伙儿出了这口恶气。”

    乔峰说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

    众人听他要喝酒都是大为惊奇。游驹心道:“且瞧他玩什么伎俩。”当即吩咐庄客取酒。聚贤庄今日开英雄之宴酒菜自是备得极为丰足片刻之间庄客便取了酒壶、酒杯出来。

    乔峰道:“小杯何能尽兴?相烦取大碗装酒。”两名庄客取出几只大碗一坛新开封的白酒放在乔峰面前桌上在一只大碗中斟满了酒。乔峰道:“都斟满了!”两名庄客依言将几只大碗都斟满了。

    乔峰端起一碗酒来说道:“这里众家英雄多有乔峰往日旧交今日既有见疑之意咱们干杯绝交。哪一位朋友要杀乔某的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天下英雄俱为证见。”

    众人一听都是一凛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势必中他暗算。他这劈空神拳击将出来如何能够抵挡?”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她双手捧起酒碗森然说道:“先夫命丧你手我跟你还有什么故旧之情?”将酒碗放到唇边喝了一口说道:“量浅不能喝尽生死大仇有如此酒。”说着将碗中酒水都泼在地下。

    乔峰举目向她直视只见她眉目清秀相貌颇美那晚杏子林中火把之光闪烁不定此刻方始看清她的容颜没想到如此厉害的一个女子竟是这么一副娇怯怯的模样。他默然无语的举起大碗一饮而尽向身旁庄客挥了挥手命他斟满。

    马夫人退后徐长老跟着过来一言不的喝了一大碗酒乔峰跟他对饮一碗。传功长老过来喝后跟着执法长老白世镜过来。他举起酒碗正要喝酒乔峰道:“且慢!”白世镜道:“乔兄有何吩咐?”他对乔峰素来恭谨此时语气竟也不异昔日只不过不称“帮主”而已。

    乔峰叹道:“咱们是多年好兄弟想不到以后成了冤家对头。”白世镜眼中泪珠滚动说道:“乔兄身世之事在下早有所闻当时便杀了我头也不能信岂知……岂知果然如此。若非为了家国大仇白世镜宁愿一死也不敢与乔兄为敌。”乔峰点头道:“此节我所深知。待会化友为敌不免恶斗一场。乔峰有一事奉托。”白世镜道:“但教和国家大义无涉白某自当遵命。”乔峰微微一笑指着阿朱道:“丐帮众位兄弟若念乔某昔日也曾稍有微劳请照护这个姑娘平安周全。”

    众人一听都知他这几句话乃是“托孤”之意眼看他和众友人一一干杯跟着便是大战一场在中原众高手环攻之下纵然给他杀得十个八个最后总是难逃一死。群豪虽然恨他是胡虏鞑子多行不义却也不禁为他的慷慨侠烈之气所动。

    白世镜素来和乔峰交情极深听他这几句话等如是临终遗言便道:“乔兄放心白世镜定当救恳薛神医赐予医治。这位阮姑娘若有三长两短白世镜自刎以谢乔兄便了。”这几句说得很是明白薛神医是否肯医他自然没有把握但他必定全力以赴。

    乔峰道:“如此兄弟多谢了。”白世镜道:“待会交手乔兄不可手下留情白某若然死在乔兄手底丐帮自有旁人照料阮姑娘。”说着举起大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乔峰也将一碗酒喝干了。

    其次是丐帮宋长地第、奚长老等过来和他对饮。丐帮的旧人饮酒绝交已毕其余帮会门派中的英豪一一过来和他对饮。

    众人越看越是骇然眼看他已喝了四五十碗一大坛烈酒早已喝干庄客又去抬了一坛出来乔峰却兀自神色自若。除了肚腹鼓起外竟无丝毫异状。众人均想:“如此喝将下去醉也将他醉死了还说什么动手过招?”

    殊不知乔峰却是多一分酒意增一分精神力气连日来多遭冤屈郁闷难伸这时将一切都抛开了索性尽情一醉大斗一场。

    他喝到五十余碗时鲍千灵和快刀祁六也均和他喝过了向望海走上前来端起酒碗说道:“姓乔的我来跟你喝一碗!”言语之中颇为无礼。

    乔峰酒意上涌斜眼瞧着他说道:“乔某和天下英雄喝这绝交酒乃是将往日恩义一笔勾销之意。凭你也配和我喝这绝交酒?你跟我有什么交情?”说到这里更不让他答话跨上一步右手探出已抓住胸口手臂振处将他从厅门中摔将出去砰的一声向望海重重撞在照壁之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这么一来大厅上登时大乱。

    乔峰跃入院子大声喝道:“哪一个先来决一死战!”群雄见人了神威凛凛一时无人胆敢上前。乔峰喝道:“你们不动手我先动手了!”手掌扬处砰砰两声已有两人中了劈空拳倒地。他随势冲入大厅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游骥叫道:“大伙儿靠着墙壁莫要乱斗!”大厅上聚集着三百余人倘若一拥而上乔峰逄功再高也决计无法抗御只是大家挤在一团真能挨到乔峰身边的不过五六人而已刀枪剑戟四下舞动一大半人倒要防备为自己人所伤。游骥这么一叫大厅中心登时让了一片空位出来。

    乔峰叫道:“我来领教领教聚贤庄游氏双雄的手段。”左掌一起一只大酒坛迎面向游骥飞了过去。游骥双掌一封待要运掌力拍开酒坛不料乔峰跟着右掌击出嘭的一声响一只大酒坛登时化为千百块碎片。碎瓦片极为峰利在乔峰凌厉之极的掌力推送下便如千百把钢镖、飞刀一般游骥脸上中了三片满脸都是鲜血旁人也有十余人受伤。只听得喝骂声惊叫声警告声闹成一团。

    忽听得厅角中一个少年的声音惊叫:“爹爹爹爹!”游骥知是自己的独子游坦之百忙中斜眼瞧去见他左颊上鲜血淋漓显是也为瓦片所伤喝道:“快进去!你在这里干什么?”游坦之道:“是!”缩入了厅柱之后却仍探出头来张望。

    乔峰左足踢出另一只酒坛又凌空飞起。他正待又行加上一掌忽然间背后一记柔和的掌力虚飘飘拍来。这一掌力道虽柔但显然蕴有浑厚内力。乔峰知是一位高手所不敢怠慢回掌招架。两人内力相激各自凝了凝神乔峰向那人瞧去只见他形貌猜琐正是那个自称为“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无名氏“赵钱孙”心道:“此人内力了得倒是不可轻视!”吸一口气第二掌便如排山倒海般击了过去。

    赵钱孙知道单凭一掌接他不住双掌齐出意欲挡他一掌。身旁一个女子喝道:“不要命么?”将他往斜里一拉避开了乔峰正面这一击。但乔峰的掌力还是汹涌而前的冲出赵钱孙身后的三人当其冲只听得砰砰砰的三响三人都飞了起来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只震得墙上灰土大片大片掉将下来。

    赵钱孙回头一看见拉他的乃是谭婆心中一喜说道:“小娟是你救了我一命。”谭婆道:“我攻他左侧你向他右侧夹击。”赵钱孙一个“好”字才出口只见一个矮瘦老者向乔峰跃了过去却是谭公。

    谭公身裁矮小武功却着实了得左掌拍出右掌疾跟而至左掌一缩回又加在右掌的掌力之上。他这连环三掌便如三个浪头一般后浪推前浪并力齐比之他单掌掌力大了三倍。乔峰叫道:“好一个‘长江三叠浪’!”左掌挥出两股掌力相互激荡挤得余人都向两旁退去。便在此时赵钱孙和谭婆也已攻到跟着丐帮徐长老、传功长老、陈长老等纷纷加入战团。

    传功长老叫道:“乔兄弟契丹和大宋势不两立咱们公而忘私老哥哥要得罪了。”乔峰笑道:“绝交酒也喝过了干么还称兄道弟?看招!”左脚向他踢出。他话虽如此说对丐帮群豪总不免有香火之情非但不欲伤他们性命甚至不愿他们在外人之前出丑这一脚踢出忽尔中途转向快刀祁六一声怪叫飞身而起。

    他却不是自己跃起乃是给乔峰踢中臀部身不由主的向上飞起。他手中单刀本是运劲向乔峰头上砍去身子高飞这一刀仍猛力砍出嗒的一声砍在大厅的横梁之上深入尺许竟将人了刃锋牢牢咬住。快刀祁六这口刀是他成名的利器今日面临大敌哪肯放手?右手牢牢的把住刀柄。这么一来身子便高高吊在半空。这情状本是极为古怪诡奇但大厅上人人面临生死关头有谁敢分心去多瞧他一眼?谁有这等闲情逸致来笑上一笑?

    乔峰艺成以来虽然身经百战从未一败但同时与这许多高手对敌却也是生平未遇之险。这时他酒意已有十分内力鼓荡酒意更渐渐涌将上来双掌飞舞逼得众高手无法近身。

    薛神医医道极精武功却算不得是第一流人物。他于医道一门原有过人的天才几乎是不学而会。他自幼好武师父更是一位武学深湛的了不起人物但在某一年上薛神医和七个师兄弟同时被师父开革出门。他不肯另投明师于是别出心裁以治病与人交换武功东学一招西学一武武学之博可说江湖上极为罕有但坏也就坏在这个“博”字上这一博贪多嚼不烂就没一门功夫是真正练到了家的。

    他医术如神之名既彰所到之处人人都敬他三分。他向人请教武功旁人多半是随口恭维几句为了讨好他往往言过其实谁也不跟他当真。他自不免沾沾自喜总觉得天下武功十之**在我胸中矣。此时一见乔峰和群雄博斗出手之快落手之重实是生平做梦也想象不到不由得脸如死灰一颗心怦怦乱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不用说上前动手了。

    他靠墙而立心中惧意越来越盛但若就此悄悄退出大厅终究说不过去一斜眼间只见一位老僧站在身边正是玄难。他突然想起一事大是惭愧向玄难道:“适我有一句言语极是失礼大师勿怪才好。”

    玄难全神贯注的在瞧着乔峰对薛神医的话全没听见待他说了两遍这才一怔问道:“什么话失礼了?”

    薛神医道:“我先前言道:‘乔峰孤身一人进少林出少林毫不伤还掳去了一位少林高僧这句奇了!’”玄难道:“那便如何?”薛神医歉然道:“这乔峰武功之高实是世上罕有其匹。我此刻才知他进出少林伤人掳人来去自如原是极难拦阻。”

    他这几句话本意是向玄难道歉但玄难听在耳中却是加倍的不受用哼了一声道:“薛神医想考较考较少林派的功夫是也不是?”不等他回答便即缓步而前大袖飘动袖底呼呼的拳力向乔峰出。他这门功夫乃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叫作“袖里乾坤”衣袖拂起拳劲却在袖底出。少林高僧自来以参禅学佛为本练武习拳为末嗔怒已然犯戒何况出手打人?但少林派数百年来以武学为天下之宗又岂能不动拳脚这路“袖里乾坤”拳藏袖底形相便雅观得多。衣袖似是拳劲的掩饰使敌人无法看到拳势来路攻他个措手不及。殊不知衣袖之上却也蓄有极凌厉的招数和劲力要是敌人全神贯注的拆解他袖底所藏拳招他便转宾为主径以袖力伤人。

    乔峰见他攻到两只宽大的衣袖鼓风而前便如是两道顺风的船帆威势非同小可大声喝道:“袖里乾坤果然了得!”呼的一掌拍向他衣袖。玄难的袖力广被宽博乔峰这一掌却是力聚而凝只听得嗤嗤声响两股力道相互激荡突然间大厅上似有数十只灰蝶上下翻飞。

    群雄都是一惊凝神看时原来这许多灰色的蝴蝶都是玄难的衣袖所化当即转眼向他身上看去只见他光了一双膀子露出瘦骨棱棱的两条长臂模样甚是难看。原来两人内力冲激僧袍的衣袖如何禁受得住?登时被撕得粉碎。

    这么一来玄难既无衣袖袖里自然也就没有“乾坤”了。他狂怒之下脸色铁青乔峰只如此一掌便破了他的成名绝技今日丢的脸实太大双臂直上直下猛攻而前。

    众人尽皆识得那是江湖上流传颇广的“太祖长拳”。宋太祖赵匡胤以一对拳头一条杆棒打下了大宋锦绣江山。自来帝皇从无如宋太祖之神勇者。那一套“太祖长拳”和“太祖棒”当时是武林中最为流行的武功就算不会使的看也看得熟了。

    这时群雄眼见这位名满天下的少林高僧所使的竟是这一路众所周知的拳法谁都为之一怔待得见他三拳打出各人心底不自禁的出赞叹:“少林派得享大名果非幸致。同样的一招‘千里横行’在他手底竟有这么强大的威力。”群雄钦佩之余对玄难僧袍无袖的怪相再也不觉古怪。

    本来是数十人围攻乔峰的局面玄难这一出手余人自觉在旁夹攻反而碍手碍脚自然而然的逐一退下各人团团围住以防乔峰逃脱凝神观看玄难和他决战。

    乔峰眼见旁人退开蓦地心念一动呼的一拳打出一招“冲阵斩将”也正是“太祖长拳”中的招数。这一招姿工既潇洒大方已极劲力更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武林高手毕生所盼望达到的拳术完美之境竟在这一招中青露无遗。来到这英雄宴中的人物就算本身武功不是甚高见识也必广博“太祖拳法”的精要所在可说无人不知。乔峰一招打出人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这满堂大采之后随即有许多人觉得不妥这声喝采是赞誉各人欲杀之而甘心的胡虏大敌如何可以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采声已然出口再也缩不回来眼见乔峰第二招“河朔立威”一般的精极妙极比之他第一招实难分辨到底哪一招更为佳妙大厅上仍有不少人大声喝采。只是有些人憬然惊觉自知收敛采声便不及第一招时那么响亮但许多“哦哦”“呵呵!”的低声赞叹钦服之忱未必不及那大声叫好。乔峰初时和各人狠打恶斗群雄专顾御敌只是惧怕他的凶悍厉害这时暂且置身事外方始领悟到他武功中的精妙绝伦之处。

    但见乔峰和玄难只拆得七八招高下已判。他二人所使的拳招都是一般的平平无奇但乔峰每一招都是慢了一步任由玄难先。玄难一出招乔峰跟着递招也不知是由于他年轻力壮还是行动加倍的迅捷每一招都是后先至。这“太祖长拳”本身拳招只有六十四招但每一招都是相互克制乔峰看准了对方的拳招然后出一招愉好克制的拳法玄难焉得不败?这道理谁都明白可是要做到“后先至”四字尤其是对敌玄难这等大高手众人若非今日亲眼得见以往连想也从未想到过。

    玄寂见玄难左支右绌抵敌不住叫道:“你这契丹胡狗这手法太也卑鄙!”

    乔峰凛然道:“我使的是本朝太祖的拳法你如何敢说上‘卑鄙’二字?”

    群雄一听登时明白了他所以要使“太祖长拳”的用意。倘若他以别种拳法击败“太祖长拳”别人不会说他功力深湛只有怪他有意侮辱本朝开国太祖的武功这夷夏之防、华胡之异更加深了众人的敌意。此刻大家都使“太祖长拳”除了较量武功之外便拉扯不上别的名目。

    玄寂眼见玄难转瞬便临生死关头更不打话嗤的一指点向乔峰的“璇玑穴”使的是少林派的点穴绝技“天竺佛指”。

    乔峰听他一指点出挟着极轻微的嗤嗤声响侧身避过说道:“久仰‘天竺佛指’的名头果然甚是了得。你以天竺胡人的武功来攻我本朝太祖的拳法。倘若你打胜了我岂不是通番卖国有辱堂堂中华上国?”

    玄寂一听不禁一怔。他少林派的武功得自达摩老祖而达摩老祖是天竺胡人。今日群雄为了乔峰是契丹胡人而群相围攻可是少林武功传入中土已久中国各家各派的功夫多多少少都和少林派沾得上一些牵连大家都已忘了少林派与胡人的干系。这时听乔峰一说谁都心中一动。

    众家英雄之中原有不少大有见识的人物不由得心想:“咱们对达摩老祖敬若神明何以对契丹人却是恨之入骨大家都是非我族类的胡人啊?嗯这两种人当然大不相同。天竺人从不残杀我中华同胞契丹人却是暴虐狠毒。如此说来也并非只要是胡人就须一概该杀其中也有善恶之别。那么契丹人中是否也有好人呢?”其时大厅上激斗正酣许多粗鲁盲从之辈自不会想到这中间的道理而一般有识之士虽转到了这些念头却也无暇细想只是心中隐隐感到:“乔峰未必是非杀不可咱们也未必是全然的理直气壮。”

    玄难、玄寂以二敌一兀自遮拦多而进攻少。玄难见自己所使的拳法每一招都受敌人克制缚手缚脚半点施展不得待得玄寂上来夹攻当下拳法一变换作了少林派的“罗汉拳”。

    乔峰冷笑道:“你这也是来自天竺的胡人武术。且看是你胡人的功夫厉害还是我大宋的本事了得?”说话之间“太祖长拳”呼呼呼的击出。

    众人听了心中都满不是味儿。大家为了他是胡人而加围攻可是己方所用的反是胡人武功而他偏偏使本朝太祖嫡传的拳法。

    忽听得直镥孙大声叫道:“管他使什么拳法此人杀父、杀母、杀师父就该毙了!大伙儿上啊!”他口中叫嚷跟着就冲了上去。跟着谭公、谭婆丐帮徐长老、陈长老、铁面判官单氏父子等数十人同时攻上。这些人都是武功甚高的好手人数虽多相互间却并不混乱此上彼落宛如车轮战相似。

    乔峰挥拳拆格朗声说道:“你们说我是契丹人那么乔三槐老公公和老婆婆便不是我的父母了。莫说这两位老人家我生平敬爱有加绝无加害之意就算是我杀的又怎能加我‘杀父、杀母’的罪名?玄苦大师是我受业恩师少林派倘若承认玄苦大师是我师父乔某便算是少林弟子各位这等围攻一个少林弟子所为何来?”

    玄寂哼了一声说道:“强辞夺理居然也能自圆其说。”

    乔峰说道:“若能自圆其说那就不是强辞夺理了。你们如不当我是少林弟子那么这‘杀师’二字罪名便加不到我的头上。常言道得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想杀我光明磊落的出手便了何必加上许多不能自圆其说、强辞夺理的罪名?”他口中侃侃道来手上却丝毫不停拳打单叔山、脚踢赵钱孙、肘撞未见其貌的青衣大汉、掌击不知姓名的白须老者说话之间连续打倒了四人。他知道这些人都非奸恶之辈是以手上始终留有余地被他击倒的已有十七八人却不曾伤了一人性命。至于丐帮兄弟却碰也不碰徐长老攻到身前他便即闪身避开。

    但参与这英雄大会的人数何等众多?击倒十余人只不过是换上十余名生力军而已。又斗片刻乔峰暗暗心惊:“如此打将下去我总有筋疲力尽的时刻还是及早抽身退走的为是。”一面出招相斗一面观看脱身的途径。

    赵钱孙倒在地下动弹不得却已瞧出乔峰意欲走路大声叫道:“大家出力缠住他这万恶不赦的狗杂种想要逃走!”

    乔峰酣斗之际酒意上涌怒气渐渐勃听得赵钱孙破口辱骂不禁怒火不可抑制喝道:“狗杂种第一个拿你来开杀戒!”运功于臂一招劈空掌向他直击过去。

    玄难和玄寂齐呼:“不好!”两人各出右掌要同时接了乔峰这一掌相救赵钱孙的性命。

    蓦地里半空中人影一闪一个人“啊”的一声长声惨呼前心受了玄难、玄寂二人的掌力后背被乔峰的劈空掌击中三股凌厉之极的力道前后夹击登时打得他肋骨寸断脏腑碎裂口中鲜血狂喷犹如一滩软泥般委顿在地。

    这一来不但玄难、玄寂大为震惊连乔峰也颇出意料之外。原来这人却是快刀祁六。他悬身半空时刻已然不短这么晃来晃去嵌在横梁中的钢刀终于松了出来。他身子下堕说也不巧正好跃在三人各以全力拍出的掌力之间便如两块大铁板的巨力前后挤将拢来如何不送了他的性命?

    玄难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乔峰你作了好大的孽!”乔峰大怒道:“此人我杀他一半你师兄弟二人合力杀他一半如何都算在我的帐上?”玄难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若不是你害人在先如何会有今日这场打斗?”

    乔峰怒道:“好一切都逄在我的帐上却又如何?”恶斗之下蛮性作陡然间犹似变成了一头猛兽右手一拿抓起一个人来正是单正的次子单仲山左手夺下他单刀右手将他身子一放跟着拍落单仲山天灵盖碎裂死于非命。

    群雄齐声喊又是惊惶又是愤怒。

    乔峰杀人之后更是出手如狂单刀飞舞右手忽拳忽掌左手钢刀横砍直劈威势直不可当但见白墙上点点滴滴的溅满了鲜血大厅中倒下了不少尸骸有的身异处有的膛破肢断。这时他已顾不得对丐帮旧人留情更无余暇分辨对手面目红了眼睛逢人便杀。奚长老竟也死于他的刀下。

    来赴英雄宴的豪杰十之**都亲手杀过人在武林中得享大名毕竟不能单凭交游和吹嘘。就算自己没杀过人这杀人放火之事看也看得多了。此刻这般惊心动魄的恶斗却实是生平从所未见。敌人只有一个可是他如疯虎、如鬼魅忽东忽西的乱砍乱杀、狂冲猛击。不少高手上前接战都被他以更快、更猛、更狠、更精的招数杀了。群雄均非胆怯怕死之人然眼见敌人势若颠狂而武功又无人能挡大厅中血肉横飞人头乱滚满耳只闻临死时的惨叫之声倒有一大半人起了逃走之意都想尽快离开乔峰有罪也好无罪也好自己是不想管这件事了。

    游氏双雄眼见情势不利左手各执圆盾右手一挺短枪一持单刀两人唿哨一声圆盾护身分从左右向乔峰攻了过去。

    乔峰虽是绝无顾忌的恶斗狠杀但对敌人攻来的一招一式却仍是凝神注视心意丝毫不乱这才保得身上无伤。他见游氏兄弟来势凌厉当下呼呼两刀将身旁两人砍倒制其机先抢着向游骥攻去。他一刀砍下游骥举起盾牌一挡●的一声响乔峰的单刀反弹上来他一瞥之下但见单刀的刃口郑起已然不能用了。游氏兄弟圆盾系用百练精钢打造而成经是宝剑亦不能伤保况乔峰手中所持中是人单仲山手中夺来的一把寻常钢刀?

    游骥圆盾挡开敌刃右手短枪如毒蛇出洞疾从盾底穿出刺向乔峰小腹。便在这时寒光一闪游驹手中的圆盾却向乔峰腰间划来。

    乔峰一瞥之间见圆盾边缘极是锋锐却是开了口的如同是一柄圆斧相似这一下教他划上了身子登时断为两截端的厉害无比当即喝道:“好家为!”抛去手中单刀左手一拳当的一声巨响击在游骥圆盾的正中右手也是一拳当的一声巨响击在游驹圆盾的正中。

    游氏双雄只感半身酸麻在乔峰刚猛无俦的拳力震撼之下眼前金星飞舞双臂酸软盾牌和刀枪再也拿捏不住四件兵刃呛啷啷落地。两人右手虎口同时震裂满手都是鲜血。

    乔峰笑道:“好极送了这两件利器给我!”双手抢起钢盾盘旋飞舞。这两块钢盾当真是攻守俱臻佳妙的利器只听得“啊唷”、“呵呵”几声惨呼已有五人死在钢盾之下。

    游氏兄弟脸如土色神气灰败。游骥叫道:“兄弟师父说道:‘盾在人在盾亡人亡’。”游驹道:“哥哥今日遭此奇耻大辱咱从前儿俩更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两人一点头各自拾起自己兵刃一刀一枪刺入自己体内登时身亡。

    群雄齐叫:“啊哟!”可是在乔峰圆盾的急舞之下有谁敢抢近他身子五尺之内?又有谁能抢近身子五尺之内?

    乔峰一呆没想到身为聚贤庄主人的游氏兄弟竟会自刎。他背一惊酒性退了大半心中颇起悔意说道:“游家兄弟保苦如此?这两块盾牌我还了你们就是!”持着那两块钢盾放到游氏双雄尸体的足边。

    他弯着腰尚未站直忽听得一上少女的声音惊呼:“小心!”

    乔峰立即向左一移青光闪动一柄利剑从身边疾刺而过。若不是阿朱这一声呼叫虽然未必便能给这一剑刺中但手忙脚乱处境定然大大不利。向他偷袭的乃是谭公一击不中已然远避。

    当乔峰和群雄大战之际阿朱缩在厅角体内元气渐渐消失眼见众人围攻乔峰想起他明知凶险仍护送自己前来求医这番恩德当真粉身难报心中又感激又焦急见乔峰归还钢盾谭公自后偷袭当下出声示警。

    谭婆怒道:“好啊你这小鬼头咱从前不来杀你你却出声帮人。”身形一晃挥掌便向阿朱头顶击落。

    谭婆这一掌离阿朱头顶尚有半尺乔峰已然给身赶上一把抓谭婆后心将她硬生生的拉开向旁掷出喀喇一声将一张花梨木太师椅撞得粉碎。阿朱虽逃过了谭婆掌出却已吓得花容失色身子渐渐软倒。乔峰大惊心道:“她体内真气渐尽在这当口我哪有余裕纵她接气?”

    只听得薛神医冷冷的道:“这姑娘真气转眼便尽你是否以内力替她接续?倘若她断了这口气可就神仙也难救活了。”

    乔峰为难之极知道薛神医所说确是实情但自己只要伸手助阿朱续拿环伺在旁的群群雄立时白刃交加。这些人有的死了儿子有的死了好友出手哪有容情?然则是眼睁睁的瞧着她断气而死不成?

    他干冒奇险将阿朱送到聚贤庄若未得薛神医出手医治便任由她真气衷竭而死实在太也可惜可是这时候以内力续她真气那便是用自己性命来换她性命。阿朱只不过是道上邂逅相逢的一个小丫头跟她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出力相救还是寻常的侠义之行但要以自己性命去换她一命可说不过去了“她既非我的亲人又不是有恩于我须当报答。我尽力而为到了这步田地也已仁至义尽对得她住。我立时便走薛神医能不能救她只好瞧她的运气了。”

    当下拾起地下两面圆盾双手连续使出“大鹏展翅”的招数两圈白光滚滚向外翻动径向厅口冲出。

    群雄虽然从多但乔峰招数狠恶而这对圆盾又实在太过厉害这一使将开来丈许方圆之内谁都无法近身。

    乔峰几步冲到厅口右足跨出了门槛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惨然道:“先杀这丫头再报大仇!”正是铁面判官单正。他大儿子单伯山应道:“是!”举刀向阿朱头顶劈落。

    乔峰惊愕之下不及细想左手圆盾脱手盘旋飞出去势凌厉之极。七八从此人齐声叫道:“小心!”单伯山急忙举刀格挡但乔峰这一掷的劲力何等刚猛圆盾的边缘又锋锐无比喀喇一声将单伯山连人带刀的铡为两截。圆盾余势不衰擦的一声又斩断了大厅的一根柱子。屋顶瓦片泥沙纷纷跃落。

    单正和他余下的三个儿子悲愤狂叫但在乔峰的凛凛神威之前竟不敢向他攻击连同其余六七人都是向阿朱扑去。

    乔峰骂道:“好不要脸!”呼呼呼呼连出四掌将一干人都震退了抢上前去左臂抱起阿朱以圆盾护住了她。

    阿朱低声道:“乔大爷我不成啦你别理我快……快自己去吧!”

    乔峰眼见群雄不讲公道竟群相欺侮阿朱这奄奄一息的弱女子激了高傲倔强之气大声说道:“事到如今他们也决不容你活了咱们死在一起便是。”右手翻出夺出了一柄长剑刺削斩劈向外冲去。他左手抱了阿朱行动固然不便又少了一只手使用局面更是不利之极但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长剑狂舞乱劈只跨出两步只觉后心一痛已被人一刀砍中。

    他一足反踢出去将那人踢得飞出丈许之外撞在另一人身上两人立时毙命。但便在此时乔峰右肩头中枪跟着右胸又被人刺了一剑。他大吼一声有如平空起个霹雳喝道:“乔峰自行了断不死于鼠辈之手!”

    但这时群雄打了性哪肯让他从容自尽?十多人一拥而上。乔峰奋起神威右手陡然探出已抓住玄寂胸口的“膻中穴”将他身子高高举起。众人一声喊不由自主的退开了几步。

    玄寂要穴被抓饶是有一身高强武功登时全身酸麻半点动弹不得眼见自己的咽喉离圆盾刃口不过尺许乔峰只要左臂一挥或是右臂一送立时便将他脑袋害了下来不由得一声长叹闭目就死。

    乔峰只觉背心、右胸、右肩三处伤口如火炙一般疼痛说道:“我一身武功最初出自少林饮水思源岂可杀戮少林高僧?乔某今日反正是死了多杀一人又有何益?”当即将玄寂放下地来松开手指朗声道:“你们动手吧!”

    群雄面面上觑为他的豪迈之气所动一时都不愿上前动手。又有人想:“他连玄寂都不愿伤又怎会去害死他的受业恩师玄苦大师?”

    但铁面判官单正的两子为他所杀伤心愤激大呼而前举刀往乔峰胸口刺去。

    乔峰自知重伤之余再也无法杀出重围当即端立不动。一霎时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我到底是契丹还是汉人?害死我父母和师父的那人是谁?我一生多行仁义今天却如何无缘无故的伤害这许多英侠?我一意孤行的要救阿朱却枉自送了性命岂非愚不可及为天下英雄所笑?”

    眼见单正黝黑的脸面扭曲变形两眼睁得大大的挺刀向自己胸口直刺过来乔峰心中悲愤难抑陡然仰天大叫声音直似猛兽狂吼。

第二十章 悄立雁门,绝壁无余字

    单正听到乔峰这震耳欲聋的怒吼脑中陡然一阵晕眩脚下踉跄站立不定。群雄也都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单小山自旁抢上挺刀刺出。

    眼见刀尖离乔峰胸口已不到一尺而他浑无抵御之意丐帮吴长老、白世镜等都闭上了眼睛不忍观看。

    突然之间半空中呼的一声窜下一个人来势道奇急正好碰在单小山的钢刀之上。单小山抵不住这股大力手臂下落。群雄齐声惊呼声中半这中又扑下一上人来却是头下脚上一般的势道奇急砰的一声响天灵对天灵盖正好撞中了单小山的脑袋两人同时脑浆迸裂。

    群雄方始看清这先后扑下的两人本是守在屋顶防备乔峰逃走的却给人擒住了当作暗器般投了下来。厅中登时大乱群雄惊呼叫嚷。蓦地里屋顶角上一条长绳甩下劲道凶猛向着众人的脑袋横扫过来群雄纷举兵刃挡格。那条长绳绳头陡转往乔峰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此时乔峰三处伤口血流如注抱着阿朱的左手已无丝毫力气一被长绳卷起阿朱当即滚在地下。众人量见长绳彼端是上黑衣大汉站在屋顶身形魁梧脸蒙黑布只露出了两中眼睛。

    那大汉左手将乔峰挟在肋下长绳甩出已卷住了大门外聚贤庄高高的旗杆。群雄大声呼喊霎时之间钢镖、袖箭、飞刀、铁锥、飞蝗石、甩手箭各种各样暗器都向乔峰和那大汉身上射去。那黑衣碜汉一拉长绳悠悠飞起往旗杆的旗斗中落去。腾腾、拍拍、擦擦响声不绝数十年暗器都打在旗斗上。只见长绳从旗斗中甩出绕向**丈外的一株大树那大汉挟着乔峰从旗斗中荡出顷刻间越过那株大树已在离旗杆十科丈处落地。他跟着又甩长绳再绕远处大树如此几个起落已然走得无影无踪。

    群雄骇然相顾但听得马蹄声响渐驰渐远再也追不上了。

    乔峰受伤虽重神智未失这大汉以长绳救他脱险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自是深感他救命之恩又想:“这甩绳的准头膂力我也能办到但以长绳当作兵刃同时挥击数十人这一招‘天女散花’的软鞭功夫我就不能使得如他这般恰到好处。”

    那黑衣大汉将他放上马背两人一骑径向北行。那大汉取出金创药来敷上乔峰三处伤口。乔峰流血过多虚弱之极几次都欲晕去每次都是吸一口气内息流转精神便是一振。那大汉纵马直向西北走了一会道路越来越崎岖到后来已无道路那马尽是在乱石堆中踬蹶而行。

    又行了半上多时辰马匹再也不能走了那大汉将乔峰横抱手中下马向一认山峰上攀去。乔峰身子甚重那大汉抱着他却似毫不费力虽在十分陡峭之处那大汉便用长绳飞过山峡缠住树枝而跃将过去。那人接连横越了八处险峡跟着一路向下深入一个上不见天的深保之中终于站定脚步将乔峰放下。

    乔峰勉力站定说道:“大恩不敢言谢只求恩兄让乔峰一见庐山直面。”

    那大汉一对晶光灿然的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过得半晌说道:“山洞中有足用半月的干粮你在此养伤敌从无法到来。”

    乔峰应道:“是!”心道:“听这人声音似乎年纪不轻了。”

    那大汉又向他打量了一会忽然右手挥出拍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一下出手奇快乔峰一来绝没想到他竟会击打自己二来这一掌也当真打得高明之极竟然没能避开。

    那大汉第二记跟着打来两掌之间相距只是电光般的一闪乔峰有了这个余裕却哪能再让他打中?但他是救命恩人不愿跟他对敌而又无力闪身相避于是左手食指伸出放在自己颊边指着他的掌心。

    这食指所向是那大汉掌心的“劳宫穴”他一掌拍将过来手掌未及乔峰面颊自己掌上要实先得碰到手指。这大汉手掌离乔峰面颊不到一尺立即翻掌用手背向他击去这一下变招奇。乔峰也是迅之极的转过手指指尖对住了他手背上的“二间穴”。

    那大汉一声长笑右手硬生生的缩回左手横斩而至。乔峰左手手指伸出指尖已对准他掌缘的“后豁穴”。那大汉手臂陡然一提来势不衰乔峰及时移指指向耸掌缘的“前谷穴”。顷刻之间那大汉双掌飞舞连换了十余下招式乔峰只守不攻手指总是指着他手掌击来定会撞上的穴道。那大汉第一下出其不意的打了他一记巴掌此后便再也打他不着了。两从虚虚接个是当世罕见的上乘武功。

    那大汉使满第二十招见乔峰虽在重伤之余仍是变招奇快认穴奇准陡然间收掌后跃说道:“你这人愚不中及我本来不该救你。”乔峰道:“谨领恩公教言。”

    那人骂道:“你这臭骡子练就了这样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怎地去为一上瘦骨伶仃的女娃子枉送性命?她跟你非亲非故无恩无义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只不过是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头而已。天下哪有你这等大傻瓜?”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恩公教训得是。乔峰以有用之身为此无益之事原是不当。只是一时气愤难当蛮劲作便没细想后果。”

    那大汉道:“嘿嘿原来是蛮劲作。”抬头向天纵声长笑。

    乔峰只觉他长笑声中大有悲凉愤慨之意不禁愕然。蓦地里见那大汉拔身而起跃出丈余身形一晃已在一块大岩之后隐没。乔峰叫道:“恩公恩公!”但见他接连纵跃转过山峡竟远远的去了。乔峰只跨出一步便摇摇欲倒忙伸手扶住山壁。

    他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果见石壁之后有个山洞。他扶着山壁慢慢走进洞中只见地下放着不少熟肉、妙米、枣子、花生、鱼干之类干粮更妙的是居然另有一大坛酒。打开坛子酒香直冲鼻端伸入手坛掬了一手上来喝了入口甘美乃是上等的美酒。他心下感激:“难得这位恩公如此周到知我念饮竟在此处备得有酒。山道如此难行携带这个大酒坛不太也费事么?”

    那大汉给他敷的金创药极具灵效此时已止住了血几个时辰后疼痛渐减。他身子壮健内功深厚所受也只皮肉外伤虽然不轻但过得七八天伤口已好了小半。

    这七八天中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两件事:“害我的那个仇人是谁?救我的那位恩公是谁?”这两人武功都十分了得料想俱不在自己之下武林之中有此身手者寥寥可数屈着手指一个个能算得出来但想来想去谁都不像。仇人无法猜到那也罢了这位恩公却和自己拆过二十招该当料得到他的家数门派可是他一招一式全是平平无奇于质朴无华之中现极大能耐就像是自己在聚贤庄中所使的“太祖长拳”一般招式中绝不泄漏身份来历。

    那一坛酒在头两天之中便已给他喝了个坛底朝天堪堪到得二十天上自觉伤口已好了七八成酒瘾大再也忍耐不住料想跃峡逾谷已然无碍便从山洞中走了出来翻山越岭重涉江湖。

    心下寻思:“阿朱落入他们手中要死便早已死了倘若能活也不用我再去管她。眼前第一件要紧事是要查明我到底是何等样人。爹娘师父于一日之间逝世我的身世之谜更是难明须得到雁门关外却瞧瞧那石壁上的遗文。”

    盘算已定径向西北到得镇上先喝上了二十来碗酒。只过得三天身边仅剩的几两碎银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

    时时大宋抚有中土分天下为一十五路。以大梁为都称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乔峰其时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边银两已尽当晚潜入县衙在公库盗了几百两银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梁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给他付银。不一日来到河东路代州。

    雁门关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也曾到过只是当时身有要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喝了十来碗酒便出城向北。

    他脚程迅捷这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今日我从南来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么乔某这一次出雁门关后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倒不如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酸。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之地是以关下有重兵驻守乔峰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官兵盘查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

    来到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国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向北眺望地势寻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他们定会在此设伏。”

    当下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只见该山侧有一块大岩智光大师说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后向外射喂毒暗器看来便是这块岩石。

    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俗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乔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师之言非假那么我妈妈被他们害死之后我爹爹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他跃进谷口之后不忍带我同死又将我抛了上来摔在汪帮主的身上。他……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

    回过头来往右山壁上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却尽是斧凿的印痕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猛然间想起一事:“我离丐帮之时曾断单正的钢刀立誓说道我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决计不杀一个汉人。可是我在聚贤庄上一举杀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杀人岂不是大违誓言?唉事已至此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倘若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千里奔驰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心中越来越暴躁大声号叫:“我不是汉人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是契丹胡虏!”提起手来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只听得四下里山谷鸣响一声声传来:“不是汉人不是汉人!……契丹胡虏契丹胡虏!”

    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郁怒难伸仍是一掌掌的劈去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要向这块石壁泄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

    正击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乔峰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嘴角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他那日出手救她只不过激于一时气愤对这小丫头本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自顾不暇于她的生死存亡更是置之脑后了。不料她忽然在此处出现乔峰惊异之余自也欢喜迎将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只是他狂怒之后转愤为喜脸上的笑容未免颇为勉强。

    阿朱道:“乔大爷你好!”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你终于安好无恙。”

    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允满了喜悦安慰之情乔峰一听便知她对自己不胜关怀心中一动问道:“你怎地在这里等了我五日五夜?我……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

    阿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满脸飞红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到了树后。

    乔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干什么?”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良久才从树后出来脸上仍是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乔峰见她神色奇异道:“阿朱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咱俩是患难之交同生共死过来的还能有什么顾忌?”阿朱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有。”

    乔峰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日光只见她容色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泛出淡红已非当日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春果真乐不虚传。”

    阿朱道:“幸得你的好朋友白世镜长老答允传他七招‘缠丝擒拿手’薛神医才给我治伤。更要紧的是他们要查问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仪仗队疔就什么也问不到了。我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我:‘乔峰这恶贼是你什么人?’这些事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老实回答不知他们硬指我说谎又说不给我饭吃啦要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于是我偷给他们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编得最是荒唐今天说他是来自昆仑山的明天又说他曾经在东海学艺跟他们胡说八道当真有趣不过。”说到这里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开河作弄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兀自心有余次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

    乔峰微笑道:“他们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却不信大多数是将信将疑。我猜到他们谁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来历无人能指证我说得不对于是我的故事就越编越希奇古怪好教他们疑神疑鬼心惊肉跳。”乔峰叹道:“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亦不知。只怕听了你的信口胡说我也会将信将疑。”

    阿朱奇道:“你也不认得他么?那么他怎么竟会甘冒奇险从龙潭虎穴之中将你救了出来?嗯救人危难的大侠本来就是这样的。”

    乔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该当向谁报仇也不知向谁报恩不知自己是汉人还是胡人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乔峰啊乔峰你当真枉自为人了。”

    阿朱见他神色凄苦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安慰他道:“乔大爷你又何须自苦?种种事端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对得住天地那就好了。”

    乔峰道:“我便是自己问心有愧这才难过。那日在杏子林中我弹刀立誓决不杀一个汉人可是……可是……。”

    阿朱道:“聚贤庄上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向你围攻若不还手难道便胡里胡涂的让他们砍成十七廿八块吗?天下没这个道理!”

    乔峰道:“这话也说得是。”他本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一时悲凉感触过得一时便也撇在一旁说道:“智光禅师和赵钱孙都说这石壁上写得有字却不知是给谁凿去了。”

    阿朱道:“是啊我猜想你定会到雁门关外来看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脱险境就到这里来等你。”

    乔峰问道:“你如何脱险又是白长老救你的么?”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记得我曾经扮过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连他们的师兄弟也认不出来。”乔峰道:“不错你这门顽皮的本事当真不错。”阿朱道:“那日我的伤势大好了薛神医说道不用再加医治只须休养七八天便能复元。我编造那些故事渐渐破绽越来赵多编得也有些腻了又记挂着你于是这天晚上我乔装改扮了一个人。”乔峰道:“又扮人?却扮了谁?”

    阿朱道:“我扮作薛神医。”

    乔峰微微一惊道:“你扮薛神医那怎么扮得?”阿朱道:“他天天跟我见面说话最多他的模样神态我看得最熟而且中有他时常跟我单独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装晕倒他来给我搭脉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脉门。他动弹不得只好由我摆布。”

    乔峰不禁好笑心想;“这薛神医只顾治病哪想到这小鬼头有诈。”

    阿朱道:“我点了他的穴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袜。我的点穴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冲开穴道于是撕了被单再将他手脚都绑了起来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他有人从窗外看见只道我在蒙头大睡谁也不会疑心。我穿上他的衣衫鞋帽在脸上堆起皱纹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胡子。”

    乔峰道:“嗯薛神医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终究是用真的好。”乔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将他的胡子剃了下来一根根都黏在我脸上颜色模样没半点不对。薛神医心里定是气得要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他治我伤势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将仇报。何况他剃了胡子之后似乎年轻了十多岁相貌英俊得多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对大笑。

    阿朱笑着续道:“我扮了薛神医大模大样的走出聚贤庄当然谁也不敢问什么话我叫人备了马取了银子这就走啦。离庄三十里我扯去胡子变成个年轻小伙子。那些人总得到第二天早晨才会觉。可是我一路上改装他们自是寻我不着。”

    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铜镜之中曾见到自己背影当时心中一呆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安这时听她说了改装脱险之事又忽起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当日在少林寺时更加强烈沉吟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

    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阿朱脸上一红眼色温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

    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日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到在菩提院钢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不知为了何事。

    他那日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脱险人人都说不永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种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垫塞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吧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意?”

    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感激。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你这样不好心想乔装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哪知他们在聚贤庄上仍然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旧日的恩义。”

    乔峰脸色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

    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

    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上布满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

    阿朱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不自禁的退了两步。只要再退两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乔峰厉声道:“站着别动!”

    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杀得了他?”

    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知道是错怪了他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被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腑。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倘若她内力能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掌也放不会震得她九死一生了。

    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扫胸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上还不助你大杀那些坏蛋么?”

    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日子来我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莫怪。”

    阿朱笑道:’谁来怪你啊?要是我怪你我就不跟你说话了。”随即收起笑容柔声道:“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

    乔峰摇摇头淡然道:“我虽然救过你那也不必放在心上。”皱起眉头呆呆出神忽问:“阿朱你这乔装易容之术是谁传给你的?你师父是不是另有弟子?”阿朱摇头道:“没人教的。我从小喜欢扮作别人样子玩儿越是学得多便能扮得像这哪里有什么师父?难道玩儿也要拜师父么?”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奇怪了世上居然另有一人和我相貌十分相像以致我师父误认是我。”阿朱道:“既然有此线索那便容易了。咱们去找到这个人来拷打逼问他便是。”乔峰道:“不错只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这个人实在艰难之极。多半他也跟你一样也有乔装易容的好本事。”

    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向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

    阿朱道:“就怕他不肯说。”乔峰道:“他多半不肯说便硬逼软求总是要他说了我才罢休。”阿朱沉吟道:“智光大师好像很硬气很不怕死硬逼软逼只怕都不管用。还是……”乔峰点头道:“不错还是去问赵钱孙的好。嗯这赵钱孙多半也是宁死不屈但要对付他我倒有法子。”

    他说到这里向身旁的深渊望了一眼道:“我想下去瞧瞧。”阿朱吓了一跳向那云封雾绕的谷口瞧了两眼走远了几步生怕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说道:“不不!你千万别下去。下去有什么好瞧的?”乔峰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这件事始终在我心头盘旋不休。我要下去查个明白看看那个契丹人的尸体。”阿朱道:“那个摔下去的已有三十年了早只剩下几根白骨还能看到什么?”乔峰道:“我便是要去瞧瞧他的白骨。我想他如果真是我亲生父亲便得将他尸骨捡上来好好安葬。”

    阿朱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仁慈侠义怎能是残暴恶毒的契丹人后裔。”

    乔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天一晚明天这时候我还没上来你便不用等了。”

    阿朱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乔大爷你别下去!”

    乔峰心肠甚硬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道:“聚贤庄上这许多英雄好汉都打我不死。难道这区区山谷便能要了我的命么?”

    阿朱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只得道:“下面说不定有很多毒蛇、毒虫或者是什么凶恶的怪物。”

    乔峰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有怪物那最好不过了我捉了来给你玩儿。”他向谷口四周眺望要找一处勉强可以下足的山崖盘旋下谷。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听声音总有二十余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他身在高处只见这二十余骑一色的黄衣黄甲都是大宋官兵排成一列沿着下面高坡的山道奔来。

    乔峰看清楚了来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他和阿朱处身所在正是从塞外进关的要道当年中原群雄择定于此处伏击契丹武士便是为此。心想此处是边防险地大宋官兵见到面生之人在此逗留多半要盘查诘问还是避开了免得麻烦。回到原处拉着阿朱往大石后一躲道:“是大宋官兵!”

    过不多时那二十余骑官兵驰上岭来。乔峰躲在山石之后已见到为的一个军官不禁颇有感触:“当年汪帮主、智光大师、赵钱孙等人多半也是在这块大石之后埋伏如此瞧着契丹众武士驰上岭来。今日峰岩依然当年宋辽双方的武士却大都化作白骨了。”

    正自出神忽听得两声小孩的哭叫乔峰大吃一惊如入梦境:“怎么又有了小孩?”跟着又听得几个妇女的尖叫声音。

    他伸外张看清楚了那些大宋官兵每人马上大都还掳掠了一个妇女所有妇孺都穿着契丹牧人的装束。好几个大宋官兵伸手在契丹女子身上摸索抓捏猥亵丑恶不堪人目。有些女子抗拒支撑便立遭官兵喝骂殴击。乔峰看得出奇不明所以。见这些人从大石旁经过径向雁门关驰去。

    阿朱问道:“乔大爷他们干什么?”乔峰摇了摇头心想:“边关的守军怎地如此荒唐?”阿朱又道:“这种官兵就像盗贼一般。”

    跟着岭道上又来了三十余名官兵驱赶着数百头牛羊和十余名契丹妇女只听得一名军官道:“这一次打草谷收成不怎么好大帅会不会脾气?”另一名军官道:“辽狗的牛羊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女子中有两三个相貌不差陪大帅快活快活他脾气就好了。”第一个军官道:“三十几个女人大伙儿不够分的明儿辛苦一天再去抢些来。”一个士兵笑道:’辽狗得到风声早就逃得清光啦再要打草谷须得等两三个月。”

    乔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胸心想这些官兵的行径比之最凶恶的下三滥资贼更有不如。

    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一名大宋军官的手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军官大怒抓起那孩子摔在地下跟着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流。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哭也哭不出声来。众官兵哈哈大笑蜂拥而过。

    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当下却不作要瞧个究竟再说。

    这一群官兵过去又有十余名官兵呼啸而来。这些大宋官兵也都乘马手中高举长矛矛头上大都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级马后系着长绳缚了五个契丹男子。乔峰瞧那些契丹人的装束都是寻常牧人有两个年纪甚老白苍然另外三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心下了然这些大宋官兵出去掳掠壮年的契丹牧人都逃走了却将妇孺老弱捉了来。

    只听得一个军官笑道:“斩得十四具级活捉辽狗五名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升官一级赏银一百两那是有的。”另一人道:“老高这里西去五十里有个契丹人市集你敢不敢去打草谷?”那老高道:“有什么不敢?你欺我新来么?老子新来正要多立边功。”说话之间一行人已驰到大石左近。

    一个契丹老汉看到地下的童尸突然大叫起来扑过去抱住了童尸不住亲吻悲声叫嚷。乔峰虽不懂他言语见了他这神情料想被马踩死的这个孩子是他亲人。拉着那老汉的小卒不住扯绳催他快走。那契丹老汉怒如狂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了一惊挥刀向他疾砍。契丹老汉用力一扯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张口往他颈中咬去便在这时另一名大宋军官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狠狠砍在那老汉背上跟着俯身抓住他后领将他拉开摔在地下的小卒方得爬起。这小卒气恼已极挥刀又在那契丹老汉身上砍了几刀。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众官兵或举长矛或提马刀团团围在他的身周。

    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突然高声叫号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惊惧之色。

    乔峰心下悚然蓦地里似觉和这契丹老汉心灵相通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自己也曾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刀中枪又见单正挺刀刺来自知将死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纵声便如野兽般的狂叫。

    这时听了这几声呼号心中油然而起亲近之意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乔峰打得兴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号马嘶响了一阵便即沉寂。

    阿朱和那四个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

    乔峰杀尽十余名官兵纵声长啸声震山谷见那身中数刀的契丹老汉兀自直立不倒心中敬他是个好汉走到他身前只见他胸膛袒露对正北方却已气绝身死。乔峰向他胸口一看“啊”的一声惊呼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摆摆几欲摔倒。

    阿朱大惊叫道:“乔大爷你……你……你怎么了?”只听得嗤嗤嗤几声响过乔峰撕开自己胸前衣衫露出长葺葺的胸膛来。

    阿朱一看见他胸口刺着花纹乃是青郁郁的一个狼头张口露牙状貌凶恶;再看那契丹老汉时见他胸口也是刺着一个狼头形状神姿和乔峰胸口的狼头一模一样。

    忽听得那四个契丹人齐声呼叫起来。

    乔峰自两三岁时初识人事便见到自己胸口刺着这个青狼之他因从小见到自是丝毫不以为异。后来年纪大了向父母问起乔三槐夫妇都说图形美观称赞一番却没说来历。北宋年间人身刺花甚是寻常甚至有全身自颈至脚遍体刺花的。大宋系承继后周柴氏的江山。后周开国皇帝郭威颈中便刺有一雀因此人称“郭雀儿”。当时身上刺花蔚为风尚丐帮众兄弟中身上刺花的十有**是以乔峰从无半点疑心。但这时见那死去的契丹老汉胸口青狼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自是不胜骇异。

    四个契丹人围到他身边叽哩咕噜的说话不住的指他胸口狼头。乔峰不懂他们说话茫然相对一个老汉忽地解开自己衣衫露出胸口竟也是刺着这么一个狼头。三个少年各解衣衫胸口也均有狼头刺花。

    一霎时之间乔峰终于千真万确的知道自己确是契丹人。这胸口的狼头定是他们部族的记号想是从小便人人刺上。他自来痛心疾的憎恨契丹人。知道他们暴虐卑鄙不守信义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这时候却要他不得不自认是禽兽一般的契丹人心中实是苦恼之极。

    他呆呆的怔了半响突然间大叫一声向山野间狂奔而去。

    阿朱叫道:“乔大爷乔大爷!”随后跟去。

    阿朱直追出十余里才见他抱头坐在一株大树之下脸色铁青额头一根粗大的青筋凸了出来。阿朱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坐。

    乔峰身子一缩说道:“我是猪狗也不如的契丹胡虏自今而后你不用再见我了。”

    阿朱和所有汉人一般本来也是痛恨契丹人入骨但乔峰在她心中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别说他只是契丹人便是魔鬼猛兽她也不愿离之而去心想:“他这时心中难受须得对他好好劝解慰。”柔声道:“汉人中有好人坏人契丹人中自然也有好人坏人。乔大爷你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阿朱的性命是你救的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对我全无分别。”

    乔峰冷冷的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我救你性命非出本心只不过一时逞强好胜。此事一笔勾销你快快去吧。”

    阿朱心中惶急寻思:“他既知自己确是契丹胡虏说不定便回归漠北从此不踏入中土一步。”一时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说道:“乔大爷你若撇下我而去我便跳入这山谷之中。阿朱说得出做得到你是契丹的英雄好汉瞧不起我这低三下四的丫环贱人我还不如自己死了的好。”

    乔峰听她说得十分诚恳心下感动他只道自己既是胡虏普天下的汉人自是个个避苦蛇蝎想不到阿朱对待自己仍是一般无异不禁伸手拉住她手掌柔声道:“阿朱你是慕容公子的丫环又不是我的丫环我……我怎会瞧不起你?”

    阿朱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她学着乔峰说这几句话语音声调无一不像眼光中满是顽皮的神色。

    乔峰哈哈大笑他于失意潦倒之际得有这样一位聪明伶俐的少女说笑慰解不由得烦恼大消。

    阿朱忽然正色道:“乔大爷我服侍慕容公子并不是卖身给他的。只因我从小没了爹娘流落在外有一日受人欺凌慕容老爷见到了救了我回家。我孤苦无依便做了他家的丫环。其实慕容公子也并不真当我是丫环他还买了几个丫环服侍我呢。阿碧妹子也是一般只不过她是她爹爹送她到燕子坞慕容老爷家里来避难的。慕容老爷和夫人当年曾说哪一天我和阿碧想离开燕子坞他慕容家欢欢喜喜的给我们送行……”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原来当年慕容夫人说的是:“哪一天阿朱、阿碧这两个小妮子有了归宿我们慕容家全副嫁妆、花轿吹打送她们出门就跟嫁女儿没半点分别。”顿了一顿又对乔峰道:“今后我服侍你做你的丫环慕容公子决不会见怪。”

    乔峰双手连摇道:“不不!我是个胡人蛮夷怎能用什么丫环?你在江南富贵人家住得惯了跟着我漂泊吃苦有什么好处?你瞧我这等粗野汉子也配受你服侍么?”

    阿朱嫣然一笑道:“这样吧我算是给你掳掠来的奴仆你高兴时向我笑笑不开心时便打我骂我好不好呢””乔峰微笑道:“我一拳打下来只怕登时便将你打死了。”阿朱道:“当然你只轻轻的打可不能出手太重。”乔峰哈哈一笑说道:“轻轻的打不如不打。我也不想要什么奴仆。”阿朱道:“你是契丹的大英雄掳掠几个汉人女子做奴仆有什么不可?你瞧那些大宋官兵不也是掳掠了许多契丹人吗?”

    乔峰默然不语。阿朱见他眉头深皱眼色极是阴郁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快。

    过了一会乔峰缓缓的道:“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凶恶残暴虐害汉人但今日亲眼见到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从今而后不再以契丹人为耻也不以大宋为荣。”

    阿朱听他如此说知他已解开了心中这个郁结很是欢喜道:“我早说胡人中有好有坏汉人中也有好有坏。胡人没汉人那样狡猾只怕坏人还更少些呢。”

    乔峰瞧着左的深谷神驰当年说道:“阿朱我爹爹妈妈被这些汉人无辜害死此仇非报不可。”

    阿朱点了点头心下隐隐感到害怕。她知道这轻描淡写的“此仇非报不可”六字之中势必包含着无数的恶斗、鲜血和性命。

    乔峰指着深谷说道:“当年我妈妈给他们杀了我爹爹痛不欲生就从那边的岩石之旁跃入深谷。他人在半空不舍得我陪他丧生又将我抛了上来乔峰方有今日。阿朱我爹爹爱我极深是么?”阿朱眼中含泪道:“是。”

    乔峰道:“我父母这血海深仇岂可不报?我从前不知竟然以敌为友那已是不孝之极今日如再不去杀了害我父母的正凶乔某何颜生于天地之间?他们所说的那‘带头大哥’到底是谁?那封写给汪帮主的信上有他署名智光和尚却将所署名字撕下来吞入肚里。这个‘带头大哥’显是尚在人世否则他们就不必为他隐瞒了。”

    他自问自答苦苦思索明知阿朱并不能助他找到大仇但有一个人在身边听他说话自然而然的减却不少烦恼。他又道:“这个带头大哥既能率领中土豪杰自是个武功既高、声望又隆的人物。他信中语气跟汪帮主交情大非寻常他称汪帮主为兄年纪比汪帮主小些比我当然要大得多。这样一位人物应当并不难找嗯看过那封信的有智光和尚、丐帮的徐长老和马夫人、铁面判官单正。那个赵钱孙自也知道他是谁。赵钱孙已告知他师妹谭婆想来谭婆也不会瞒她丈夫。智光和尚与赵钱孙都是害死我父母的帮凶那当然是要杀的这个***‘带头大哥’哼我……我要杀他全家自老至少鸡犬不留!”

    阿朱打了个寒噤本想说:“你杀了那带头的恶人已经够了饶了他全家吧。”但这几句话到得口边却不敢吐出唇来只觉得乔峰神威凛凛对之不敢悄有拂逆。

    乔峰又道:“智光和尚四海云游赵钱孙漂泊无定要找这两个人甚是不易。那铁面判官单正并未参与害我父母之役我已杀了他两个儿子他小儿子也是因我而死那就不必再去找他了。阿朱咱们找丐帮的徐长老去。”

    阿朱听到他说“咱们”二字不由得心花怒放那便是答应携她同行了嫣然一笑心想:“便是到天崖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梦

    当下两人折而向南从山岭间绕过雁门关来到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客店。阿朱不等乔峰开囗便命店小二打二十斤酒来。那店小二见他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似兄妹本就觉得希奇听说打「二十斤」酒更是诧异呆呆的瞧着他们二人既不去打酒也不答应。乔峰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那店小二吃了一惊这才转身喃喃的道:「二十斤酒?用酒来洗澡吗?」

    阿朱笑道:「乔大爷咱们去找徐长老看来再走得两日便会给人觉。一路打将过去杀将过去虽是好玩就怕徐长老风逃走那便找他不着了。」

    乔峰哈哈一笑道:「你也不用恭维我一路打将过去敌人越来越多咱俩终究免不了送命……」阿朱道:「要说有什麽凶险倒不见得。只不过他们一个个的都风而遁可就难办了。」乔峰道:「依你说有什麽法子?咱们白天歇店、黑夜赶道如何?」

    阿朱微笑道:「要他们认不出那就容易不过。只是名满天下的乔大侠不知肯不肯易容改装?」说到头来还是「易容改装」四字。

    乔峰笑道:「我不是汉人这汉人的衣衫本就不想穿了。但如穿上契丹人衣衫在中原却是寸步难行。阿朱你说我扮作什麽人的好?」

    阿朱道:「你身材魁梧一站出去就引得人人注目最好改装成一形貌寻常、身上没丝毫特异之处的江湖豪士。这种人在道上一天能撞见几百个那就谁也不会来向你多瞧一眼。」

    乔峰拍腿道:「妙极!妙极!喝完了酒咱们便来改扮吧。」

    他二十斤酒一喝完阿朱当即动手。面粉、浆糊、墨胶各种各样物事一凑合乔峰脸容上许多与众不同之处一一隐没。阿朱再在他上唇加了淡淡一撇胡子。乔峰一照镜子连自己也不认得了。阿朱跟着自己改装扮成个中年汉子。

    阿朱笑道:「你外貌是全然变了但一说话一喝酒人家便知道是你。」乔峰点头道:「嗯话要少说酒须少喝。」

    这一路南行他果然极少开囗说话每餐饮酒也不过两三斤稍具意思而已。

    这一日来到晋南三甲镇两人正在一家小面店中吃面忽听得门外两个乞丐交谈。一个道:「徐长老可死得真惨前胸後背肋骨尽断一定又是乔峰那恶贼下的毒手。」乔峰一惊心道:「徐长老死了?」和阿朱对了一眼。

    只听得另一名乞丐道:「後天在河南卫辉开吊帮中长老、弟兄们都去祭奠总得商量个擒拿乔峰的法子才是。」头一个乞丐说了几句帮中的暗语乔峰自是明白其意他说乔峰来势厉害不可随便说话莫要被他的手下人听去了。

    乔峰和阿朱吃完面後离了三甲镇到得郊外。乔峰道:「咱们该去卫辉瞧瞧说不定能见到什麽端倪。」阿朱道:「是卫辉是定要去的。乔大爷去吊祭徐长老的人大都是你的旧部你的言语举止之中可别露出马脚来。」乔峰点头道:「我理会得。」当下折而东行往卫辉而去。

    第三天来到卫辉进得城来只见满街满巷都是丐帮子弟。有的在酒楼中据案大嚼有的在小巷中宰猪屠狗更有的随街乞讨强索硬要。乔峰心中难受眼见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的丐帮帮规废弛无复当年自己主掌帮务时的森严气象如此过不多时势将为世人所轻。虽说丐帮与他已经是敌非友然自己多年心血废於一旦总觉可惜。

    只听几名丐帮弟子说了几句帮中切囗便知徐长老的灵位设於城西一座废园之中。乔峰和阿朱买了些香烛纸钱、猪头三牲随着旁人来到废园在徐长老灵位前磕头。

    但见徐长老的灵牌上涂满鲜血那是丐帮的规矩意思说死者是为人所害本帮帮众须得为他报仇雪恨。灵堂中人人痛骂乔峰却不知他便在身旁。乔峰见身周尽是帮中脑人物生怕给人瞧出破绽。不愿多耽当即辞出和阿朱并肩而行寻思:「徐长老既死这世上知道带头大哥之人可就少了一个。」

    忽然间小巷尽头处人影一闪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乔峰眼快认出正是谭婆心道:「妙极她定是为祭奠徐长老而来我正要找她。」只见跟着又是一人闪了过来也是轻功极隹却是赵钱孙。

    乔峰一怔:「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有什麽古怪?」他知这两人本是师兄妹情冤牵缠至今未解心想:「二人都已六七十岁年纪难道还在干什麽幽会偷情之事?」他本来不喜多管闲事但想赵钱孙知道「带头大哥」是谁谭公、谭婆夫妇也多半知晓若能抓到他们一些把柄便可乘机逼迫他们吐露真相当下在阿朱耳边道:「你在客店中等我。」阿朱点了点头乔峰立即向赵钱孙的去路追去。

    赵钱孙尽拣僻静处而行东边墙角下一躲西屋檐下一缩举只诡秘出了东门。乔峰远远跟随始终没给他见遥见他奔到浚河之旁弯身钻入了一艘大木船中。乔峰提气疾行几个起落赶到船旁轻轻跃上船蓬将耳朵帖在蓬上倾听。

    船舱之中谭婆长长叹了囗气说道:「师哥你我都这大把年纪了小时候的事情悔之已晚再提旧事更有何用?」赵钱孙道:「我这一生是毁了。後悔也已来不及了。我约你出来非为别事小娟只求你再唱一唱从前那几歌儿。」谭婆道:「唉你这人总是痴得可笑。我当家的来到卫辉又见到你已十分不快。他为人多疑你还是少惹我的好。」赵钱孙道:「怕什麽?咱师兄妹光明磊落说说旧事有何不可?」谭婆叹了囗气轻轻的道:「从前那些歌儿从前那些歌儿……」

    赵钱孙听她意动加意央求说道:「小娟今日咱俩相会不知此後何日再得重逢只怕我命不久长你便再要唱歌给我听我也是无福来听的了。」谭婆道:「师哥你别这麽说。你一定要听我便轻声唱一。」赵钱孙喜道:「好多谢你小娟多谢你。」

    谭婆曼声唱道:「当年郎从桥上过妹在桥畔洗衣衫……」

    只唱得两句喀喇一声舱门推开闯进一条大汉。乔峰易容之後赵钱孙和谭婆都已认他不出。他二人本来大吃一惊眼见不是谭公当即放心喝问:「是谁?」

    乔峰冷冷的瞧着他二人说道:「一个轻荡无行勾引有夫之妇一个淫荡无耻背夫私会情郎……」

    他话未说完谭婆和赵钱孙已同时出手分从左右攻上。乔峰身形微侧反手便拿谭婆手腕跟着手肘撞出後先至攻向赵钱孙的左胁。赵钱孙和谭婆都是武林高手满拟一招之间便将敌人拾夺下来万万料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汉子武功竟是高得出奇只一招之间便即反守为攻。船舱中地方狭窄施展不开手脚乔峰却是大有大斗小有小打擒拿手和短打近攻的功夫在不到一丈见方的船舱中使得灵动之极。斗到第七回合赵钱孙腰间中指谭婆一惊出手稍慢背心立即中掌委顿在地。

    乔峰冷冷的道:「你二位且在这里歇歇卫辉城内废园之中有不少英雄好汉正在徐老长灵前拜祭我去请他们来评一评这个道理。」

    赵钱孙和谭婆大惊强自运气但穴道封闭连小指头儿也动弹不了。二人年纪已老早无**之念在此约会不过是说说往事叙叙旧情原无什麽越礼之事。但其时是北宋年间礼法之防人人看得极重而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如犯了色戒更为众所不齿。一男一女悄悄在这船中相会却有谁肯信只不过是唱曲子?说几句胡涂废话?众人赶来观看以後如何做人?连谭公脸上也是大无光采了。

    谭婆忙道:「这位英雄我们并无得罪阁下之处若能手下容情我…我必有补报。」乔峰道:「补报是不用了。我之问你一句话请你回答三个字。只须你照实说了在下立即解开你二人穴道拍手走路今日之事永不向旁人提起。」谭婆道:「只须老身知晓自当奉告。」

    乔峰道:「有人曾写信给丐帮汪帮主说到乔峰之事这写信之人许多人叫他『带头大哥』此人是谁?」

    谭婆踌躇不答赵钱孙大声叫道:「小娟说不得千万说不得。」乔峰瞪视着他问道:「你宁可身败名裂也不说的了?」赵钱孙道:「老子一死而已。这位带头大哥於我有恩老子决不能说出他名字出来。」乔峰道:「害得小娟身败名裂你也是不管的了?」赵钱孙道:「谭公要是知道了今日之事我立即在他面前自刎以死相谢也就是了。」

    乔峰向谭婆道:「那人於你未必有恩你说了出来大家平安无事保全了谭公与你的脸面更保全了你师哥的性命。」

    谭婆听他以赵钱孙的性命相胁不禁打了个寒战道:「好我跟你说那人是……」

    赵钱孙急叫道:「小娟你千万不能说。我求求你求求你这人多半是乔峰的手下你一说出来那位带头大哥的性命就危险了。」

    乔峰道:「我便是乔峰你们倘若不说後患无穷。」

    赵钱孙吃了一惊道:「怪不得这般好功夫。小娟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你什麽这是我唯一向你恳求之事你说什麽也得答允。」

    谭婆心想他数十年来对自己眷念爱护情义深重自己负他很多他心中所求从来不向自己明言这次为了掩护恩人不惜一死自己决不能败坏他的义举便道:「乔帮主今日之事行善在你行恶也在你。我师兄妹俩问心无愧天日可表。你想要知道之事恕我不能奉告。」她这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言辞决绝无论如何是不肯吐露的了。

    赵钱孙喜道:「小娟多谢你多谢你。」

    乔峰知道再逼已然无用哼了一声从谭婆头上拔下一根玉钗跃出船舱径回卫辉城中打听谭公落脚的所在。他易容改装无人识得。谭公、谭婆夫妇住在卫辉城内的「如归客店」也不是隐秘之事一问便知。

    走进客店只见谭公双手背负身後在房中踱来踱去神色极是焦躁乔峰伸出手掌掌心中正是谭婆的那根玉钗。

    谭公自见赵钱孙如影随形的跟到卫辉一直便郁闷不安这回儿半日不见妻子正自记挂不知她到了何处忽然见到妻子的玉钗又惊又喜问道:「阁下是谁?是拙荆请你来的麽?不知有何事见教?」说着伸手便去取那玉钗。乔峰由他将玉钗取去说道:「尊夫人已为人所擒危在顷刻。」谭公大吃一惊道:「拙荆武功了得怎能轻易为人所擒?」乔峰道:「是乔峰。」

    谭公只听到「是乔峰」三字便无半分疑惑却更加焦虑记挂忙问:「乔峰唉!是他那就麻烦了我……我内人她在哪里?」乔峰道:「你要尊夫人生很是容易要她死那也容易。」谭公性子沉稳心中虽急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倒要请教。」

    乔峰道:「乔峰有一事请问谭公你照实说了即刻放归尊夫人不敢损她一根毫。阁下倘若不说只好将她处死将她的尸体和赵钱孙的尸同穴合葬。」

    谭公听到最後一句那里还能忍耐一声怒喝掌向乔峰脸上劈去。乔峰斜身略退这一掌便落了空。谭公吃了一惊心想我这一掌势如奔雷非同小可他居然行若无事的便避过了当下右掌斜引左掌横击而出。乔峰见房中地位狭窄无可闪避当即竖起右臂硬接。拍的一声这一掌打上手臂乔峰身形不晃右臂翻过压将下来搁在谭公肩头。

    霎时之间谭公肩头犹如堆上了数千斤重的大石立即运劲反挺但肩头重压如山如丘只压得他脊骨喀喀喀响声不绝几欲折断除了曲膝跪下更无别法。他出力强挺说什麽也不肯屈服但一囗气没能吸进双膝一软的跪下。那实是身不由主膝头关节既是软的这般沉重的力道压将下来不屈膝也是不成。

    乔峰有意挫折他的傲气压得他屈膝跪倒臂上劲力仍是不减更压得他曲背如弓额头便要着地。谭公满脸通红苦苦撑持使出吃奶的力气与之抗拒用力向上顶去。突然之间乔峰手臂放开。谭公肩头重压遽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收势不及登时跳了起来一纵丈余砰的一声头顶重重撞上了横梁险些儿将横梁也撞断了。

    谭公从半空中落将下来乔峰不等他双足着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胸囗。乔峰手臂极长谭公却身材矮小不论拳打脚踢都碰不到对方身子。何况他双足凌空再有多高的武功也使不出来。谭公一急之下登时省悟喝道:「你便是乔峰!」

    乔峰道:「自然是我!」

    谭公怒道:「你……你……***为什麽要牵扯上赵钱孙这小子?」他最气恼的是乔峰居然说将谭婆杀了之後要将她尸和赵钱孙合葬。

    乔峰道:「你老婆要牵扯上他跟我有什麽相干?你想不想知道谭婆此刻身在何处?想不想知道她和谁在一起说情话唱情歌?」谭公一听自即料到妻子是和赵钱孙在一起了忍不住急欲去看个究竟便道:「她在那里?请你带我去。」乔峰冷笑道:「你给我什麽好处?我为什麽要带你去?」

    谭公记起他先前的说话问道:「你说有事问我要问甚麽?」

    乔峰道:「那日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徐长老携来一信乃是写给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的。这信是何人所写?」

    谭公手足微微一抖这时他兀自被乔峰提着身子凌空乔峰只须掌心内力一吐立时便送了他的性命。但他竟是凛然不惧说道:「此人是你的杀父大仇我决记不能泄露他的姓名否则你去找他报仇岂不是我害了他性命。」乔峰道:「你若不说你自己性命先就送了。」谭公哈哈一笑道:「你当谭某是何等样人?我岂能贪生怕死出卖朋友?」乔峰听他顾全义气心下倒也颇为佩服倘若换作别事早就不再向他逼问但父母之仇岂同寻常便道:「你不爱惜自己性命连妻子的性命也不爱惜?谭公谭婆声名扫地贻羞天下难道你也不怕?」

    武林中人最爱惜的便是声名重名贱躯乃是江湖上好汉的常情。谭公听了这两句话说道:「谭某坐得稳立得正生平不做半件对不起朋友之事怎说得上『声名扫地贻羞天下』八个字?」

    乔峰森然道:「谭婆可未必坐得稳立得正赵钱孙可未必不做对不起朋友之事。」

    霎时间谭公满脸胀得通红随即又转为铁青横眉怒目狠狠瞪视。

    乔峰手一松将他放下地来转身走了出去。谭公一言不的跟随其後。两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卫辉城。路上不少江湖好汉知得谭公恭恭敬敬的让路行礼。谭公只哼的一声便走了过去。不多时两人已到了那艘大木船旁。

    乔峰身形一幌上了船头向舱内一指道:「你自己来看吧!」

    谭公跟着上了船头向船舱内看去时只见妻子和赵钱孙相偎相倚挤在船舱一角。谭公怒不可遏掌猛力向赵钱孙脑袋击去。蓬的一声赵钱孙身子一动既不还手亦不闪避。谭公的手掌和他头顶相触便已察觉不对伸手忙去摸妻子的脸颊着手冰冷原来谭婆已死去多时。谭公全身颤不肯死心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哪里还有呼吸?他呆了一呆一摸赵钱孙的额头也是着手冰冷。谭公悲愤无已回过身来狠狠瞪视乔峰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

    乔峰见谭婆和赵钱孙忽然间一齐死於非命也是诧异之极。他离船进城之时只不过点了二人的穴道怎麽两个高手竟尔会突然身死?他提起赵钱孙的尸身粗粗一看身上并无兵刃之伤也无血迹拉着他胸囗衣衫嗤的一声扯了下来只见他胸囗一大块瘀黑显然是中了重手掌力更奇的是这下重手竟极像是出於自己之手。

    谭公抱着谭婆背转身子解开她衣衫看她胸囗伤痕便和赵钱孙所受之伤一模一样。谭公欲哭无泪低声向乔峰道:「你人面兽心这般狠毒!」

    乔峰心下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想:「是谁使重手打死了谭婆和赵钱孙?这下手之人功力深厚大非寻常难道又是我的老对头到了?可是他怎知这二人在此船中?」

    谭公伤心爱妻惨死劲运双臂奋力向乔峰击去。乔峰向旁一让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大响谭公的掌力将船篷打塌了半边。乔峰右手穿出搭上他肩头说道:「谭公你夫人决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谭公道:「不是你还有谁?」乔峰道:「你此刻命悬我手乔某若要杀你易如反掌我骗你有何用处?」谭公道:「你只不过想查知杀父之仇是谁。谭某武功虽不如你焉能受你之愚?」乔峰道:「好你将我杀父之仇的姓名说了出来我一力承担替你报这杀妻大仇。」

    谭公惨然狂笑连运三次劲要想挣脱对方掌握但乔峰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随劲变化谭公挣扎的力道大对方手掌上的力道相应而大始终无法挣扎得脱。谭公将心一横将舌头伸到双齿之间用力一咬咬断舌头满囗鲜血向乔峰狂喷过来。乔峰急忙侧身闪避。谭公奔将过去猛力一脚将赵钱孙的尸身踢开双手抱住了谭婆的尸身头颈一软气绝而死。

    乔峰见到这等惨状心下也自恻然颇为抱憾谭氏夫妇和赵钱孙虽非他亲手所杀但终究是为他而死。若要毁尸灭迹只须伸足一顿在船板上踩出一洞那船自会沉入江底。但想:「我掩埋了三具尸体反显得做贼心虚。」当下出得船舱回上岸去想在岸边寻找什麽足迹线索却全无踪迹可寻。

    他匆匆回到客店。阿朱一直在门囗张见他无恙归来极是欢喜但见他神色不定情知追踪赵钱孙和谭婆无甚结果低声问道:「怎麽样?」乔峰道:「都死了!」阿朱微微一惊道:「谭婆和赵钱孙?」乔峰道:「还有谭公一共三个。」

    阿朱只道是他杀的心中虽觉不安却也不便出责备之言说道:「赵钱孙是害死你父亲的帮凶杀了也……也没什麽。」

    乔峰摇摇头道:「不是我杀的。」阿朱吁了一囗气道:「不是你杀的就好。我本来想谭公、谭婆并没怎麽得罪你可以饶了。却不知是谁杀的?」

    乔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他屈指数了数说道:「知道那元凶巨恶姓名的世上就只剩下三人了。咱们做事可得赶快别给敌人老是抢在头里咱们始终落了下风。」

    阿朱道:「不错。那马夫人恨你入骨无论如何是不肯讲的。何况逼问一个寡妇也非男子大丈夫的行径。智光和尚的庙远在江南。咱们便赶去山东泰安单家罢!」

    乔峰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道:「阿朱这几天累得你苦了。」阿朱大声叫道:「店家店家快结帐。」乔峰奇道:「明早结帐不迟。」阿朱道:「不今晚连夜赶路别让敌人步步争先。」乔峰心中感激点了点头。

    暮色苍茫中出得卫辉城来道上已听人传得沸沸扬扬契丹恶魔乔峰如何忽下毒手害死了谭公夫妇和赵钱孙。这些人说话之时东张西唯恐乔峰随时会在身旁出现殊不知乔峰当真便在身旁若要出手伤人这些人也真是无可躲避。

    两人一路上更换坐骑日夜不停的疾向东行。赶得两日路阿朱虽绝囗不说一个「累」字但睡眼惺忪的骑在马上几次险些摔下马背来乔峰见她实在支持不住了於是弃马换车。两人在大车中睡上三四个时辰一等睡足又弃车乘马绝尘奔驰。如此日夜不停的赶路阿朱欢欢喜喜的道:「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赶在那大恶人的先头。」她和乔峰均不知对头是谁提起那人时总是以「大恶人」相称。

    乔峰心中却隐隐担总觉这「大恶人」每一步都始终占了先着此人武功当不在自己之下机智谋略更是远胜何况自己直至此刻瞧出来眼前始终迷雾一团但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对方却显然清清楚楚。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对手。只是敌人愈强他气概愈豪却也丝毫无惧怕之意。

    铁面判官单正世居山东泰安大东门外泰安境内人人皆知。乔峰和阿朱来到泰安时已是傍晚问明单家所在当即穿城而过。出得大东门来行不到一里只见浓烟冲天什麽地方失了火跟着锣声当当响起远远听得人叫道:「走了水啦!走了水啦!快救火。」

    乔峰也不以为意纵马奔驰越奔越近失火之处。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快救火快救火是铁面单家!」

    乔峰和阿朱吃了一惊一齐勒马两人对了一眼均想:「难道又给大恶人抢到了先着?」阿朱安慰道:「单正武艺高强屋子烧了决不会连人也烧在内。」

    乔峰摇了摇头。他自从杀了单氏二虎之後和单家结仇极深这番来到泰安虽无杀人之意但想单正和他的子门人决计放自己不过原是预拟来大战一场。不料未到庄前对方已遭灾殃心中不由得恻然生悯。

    渐渐驰近单家庄只觉热气炙人红焰乱舞好一场大火。

    这时四下里的乡民已群来救火提水的提水泼沙的泼沙。幸好单家庄四周掘有深壕附近又无人居住火灾不致蔓延。

    乔峰和阿朱驰到灾场之旁下马观看。只听一名汉子叹道:「单老爷这样的好人在地方上济贫救灾几十年来积下多少功德怎麽屋子烧了不说全家三十余囗竟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另一人道:「那定是仇家放的火堵住了门不让人逃走。否则的话单家连五岁小孩子也会武功岂有逃不出来之理?」先一人道:「听说单大爷、单二爷、单五爷在河南给一个叫什麽乔峰的恶人害了这次来放火的莫非又是这个大恶人?」

    阿朱和乔峰说话中提到那对头时称之为「大恶人」这时听那两个乡人也囗称「大恶人」不禁互瞧了一眼。

    那年纪较轻的人道:「那自然是乔峰了。」他说道这里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定是率领了大批手下闯进庄去将单家杀得鸡犬不留。唉老天爷真是没眼睛。」那年纪大的人道:「这乔峰作恶多端将来定比单家几位爷们死得惨过百倍。」

    阿朱听他诅咒乔峰心中着恼伸手在马颈旁一拍那马吃惊左足弹出正好踢在那人臀上。那人「」的一声身子矮了下去。阿朱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麽?」那人给马蹄踢了一脚想起「大恶人」乔峰属下人手众多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急急走了。

    乔峰微微一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凄苦的神色和阿朱走到火场的另一边去。听得众人纷纷谈论说话一般无异都说单家男女老幼三十余囗竟没一个能逃出来。乔峰闻到一阵阵焚烧尸体的臭气从火场中不断冲出来知道各人所言非虚单正全家男女老幼确是尽数葬身在火窟之中了。

    阿朱低声道:「这大恶人当真辣手将单正父子害死也就罢了何以要杀他全家?更何必连屋子也烧去了?」乔峰哼了一声说道:「这叫做斩草除根。倘若换作了我也得烧屋。」阿朱一惊问道:「为什麽?」乔峰道:「那一晚在杏子林中单正曾说过几句话你想必也听到了。他说:『我家中藏得有这位带头大哥的几封信拿了这封信去一对笔迹果是真迹。』」阿朱叹道:「是了他就算杀了单正怕你来到单家庄中找到了那几封信还是能知道这人的姓名。一把火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那就什麽书信也没有了。」

    这时救火的人愈聚愈多但火势正烈一桶桶水泼到火上霎时之间化作了白气却那里遏得住火头?一阵阵火焰和热气喷将出来只冲得各人不住後退。众人一面叹息一面大骂乔峰。乡下人囗中的污言秽语自是难听之极了。

    阿朱生怕乔峰听了这些无理辱骂大怒之下竟尔大开杀戒这些乡下人可就惨了偷眼向他瞧去只见他脸上神色奇怪似是伤心又似懊悔但更多的还是怜悯好似觉得这些乡下人愚蠢之至不值一杀。只听他叹了囗长气黯然道:「去天台山吧!」

    他提到天台山那确是无可奈何之事。智光大师当年虽曾3与杀害他父母这一役但後来智光大愿心远赴异域采集树皮医治浙闽一带百姓的瘴气虐病活人无数自己却也因此而身染重病痊愈後武功全失。这等济世救人的行迳江湖上无人不敬提起智光大师来谁都称之为『万家生佛』乔峰若非万不得已决计不肯去和他为难。

    两人离了泰安取道南行。这一次乔峰却不拚命赶路了心想自己好整以暇说不定还可保得智光大师的性命若是和先前一般的兼和而行到得天台山多半又是见到乔光大师的尸体说不定连他所居的禅寺也给烧成了白地。何况智光行脚无定云游四方未必定是在天台山的寺院之中。

    天台山在浙东。两人自泰安一咯向南这一次缓缓行来恰似游山玩水一般乔峰和阿朱谈论江湖上的厅事轶闻若非心事重重实足游目畅怀。

    这一日来到镇江两人上得金山寺去纵览江景乔峰瞧着浩浩江水不尽向东猛地里想起一事说道:「那个『带头大哥』和『大恶人』说不定便是一人。」阿朱击掌道:「是怎地咱们一直没想到此事?」乔峰道:「当然也或者是两个人但这两人定然关系密切否则那大恶人决不至於千方百计要掩饰那带头大哥的身份。但那『带头大哥』既连汪帮主这等人也甘愿追随其後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那『大恶人』却又如此了得。世上岂难道有这麽两个高人我竟连一个也不知道?以此推想这两人多半便是一人。只要杀了那『大恶人』便秘是报了我杀父杀母的大仇。」

    阿朱点头称是又道:「乔大爷那晚在杏子林中那些人述说当年旧事只怕……只怕……」说到这里声音不禁止有些颤。

    乔峰接囗道:「只怕那大恶人便是在杏子林中?」阿朱颤然道:「是。那铁面判官单正说道他家中藏有带头大哥的书信这番话是在杏子林中说的。他全家被烧成了白地……唉我想起那件事来心中很怕。」她身子微微抖震在乔峰的身侧。

    乔峰道:「此人心狠手辣世所罕有。赵钱孙宁可身败名裂不肯吐露他的真相单正又和他交好这人居然能对他二人下此毒手。那晚杏子林中又有什麽如此厉害的人物?」沉吟半晌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阿朱道:「什麽事?」

    乔峰着江中的帆船说道:「这大恶人聪明机谋处处在我之上说到武功似也不弱於我。他要取我性命只怕也不如何为难。他又何必这般怕我得知我仇人是谁?」

    阿朱道:「乔大爷你这可太谦了。那大恶人纵然了得其实心中怕得要命。我猜他这些日子中心惊胆战生怕你得知他的真相去找他报仇。否则的话他也不必害死乔家二老害死玄苦大师又害死赵钱孙、谭婆、和铁面判官一家了。」

    乔峰点了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向她微微一笑说道:「他既不敢来害我自也不敢走近你身边。你不用害怕。」过了半晌叹道:「这人当真工於心计。乔某枉称英雄却给人玩弄於掌股之上竟无还手之力。」

    过长江後不一日又过钱塘江来到天台县城。乔峰和阿朱在客店中歇了一宿。次日一早起来正要向店伴打听入天台山的路程店中掌柜匆匆进来说道:「乔大爷天台山止观禅寺有一位师父前来拜见。」

    乔峰吃了一惊他住宿将客店之时曾随囗说姓关便部:「你干麽叫我乔大爷?」那掌柜道:「止观寺的师父说了乔大爷的形貌一点不错。」乔峰和阿朱对瞧一眼均颇惊异他二人早已易容改装而且与在山东泰字时又颇不同居然一到天台便给人认了出来。乔峰道:「好请他进来相见。」

    掌柜的转身出去不久带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僧人进来。那僧人合什向乔峰为礼说道:「家师上智能下光命小僧朴者邀请乔大爷、阮姑娘赴敝寺随喜。」乔峰听他连阿朱姓阮也知道更是诧异问道:「不知师父何以得悉在下姓氏?」

    朴者和尚道:「家师吩咐说道天台县城『倾盖客店』之中住得有一位乔英雄一位阮姑娘命小僧前来迎接上山。这位是乔大爷了不知阮姑娘在那里?」阿朱扮作个中年男子朴者和尚看不出来还道阮姑娘不在此处。

    乔峰又问:「我们昨晚方到此间尊师何以便知?难道他真有前知的本领麽?」

    朴者还未回答那掌柜的抢着道:「止观寺的老神僧神通广大屈指一算便知乔大爷要来。别说明後天的事瞧得清清楚楚便是五百年之後的事情他老人家也算得出个十之六七呢。」

    乔峰知道智光大师名气极响一般愚民更是对他奉若神明当下也不多言说道:「阮姑娘随後便来你领我们二人先去拜见尊师吧。」朴者和尚道:「是。」乔峰要算房饭钱那掌柜的忙道:「大爷是止观禅寺老神僧的客人住在小店我们沾了好大的光这几钱银子的房饭钱那无论如何是不敢收的。」

    乔峰道:「如此叨扰了。」暗想:「智光禅师有德於民他害死我爹娘的怨仇就算一笔勾消。只盼他肯吐露那『带头大哥』和大恶人是谁我便心满意足。」当下随着朴者和尚出得县城迳向天台山而来。

    天台山风景清幽但山径颇为险峻崎岖难行。相传汉时刘晨、阮肇误入天台山遇到仙女可见山水固极秀丽山道却盘旋曲折甚难辨认。乔峰跟在朴者各尚身後见他脚力甚健可是显然不会武功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了戒备之意寻思:「对方既知是我岂有不严加防范之理?智光禅师虽是有德高僧旁人却未必都和他一般心思。」

    岂知一路平安太平无事的便来到了止观寺外。天台山诸寺院中国清寺名闻天下隋时高僧智者大师曾驻锡於此大兴『天台宗』数百年来为佛门重地。但在武林之中却以止观禅寺的名头响得多。乔峰一见之下原来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座小庙庙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剥落若不是朴者和尚且引来如由乔峰和阿朱自行寻到还真不信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止观禅寺了。

    朴者和尚推开庙门大声说道:「师父乔大爷到了。」

    只听得智光的声音说道:「贵客远来老失迎。」说着走到门囗合什为礼。

    乔峰有见到智光之前一直担心莫要给大恶人又赶在头里将他杀了直到亲见他面这才放心当下和阿朱都抹去了脸上化装以本来面目相见。乔峰深深一揖说道:「打扰大师清修深为不安。」

    智光道:「善哉善哉!乔施主你本是姓萧自己可知道麽?」

    乔峰身子一颤他虽然已知自己是契丹人但父亲姓什麽却一直未知这时才听智光说他姓『萧』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正在逐步显露当即躬身道:「小可不孝正是来求大师指点。」

    智光点了点头说道:「两位请坐。」

    三人在椅上坐定朴者送上茶来见两人相貌改变阿朱更变作了女人大是惊诧只是师父在座不敢多问。

    智光续道:「令尊在雁门关外石壁之上留下字迹自称姓萧名叫远山。他在遗文中称你为『峰儿』。我们保留了你原来的名字只因托给乔三槐养育须得跟他之姓。」

    乔峰泪如雨下丫起身来说道:「在下直至今日始知父亲姓名尽出大师恩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阿朱也离座站起。

    智光合什还礼道:「恩舆二字如何克当?」

    辽国的国姓是耶律皇後历代均是姓萧。萧家世代後族将相满朝在辽国极有权势。有时辽主年幼萧太後执政萧家威势更重。乔峰忽然获知自己乃是契丹大姓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出神半晌转头对阿朱喟然道:「从今而後我是萧峰不是乔峰了。」阿朱道:「是萧大爷。」

    智光道:「萧大侠雁门关外石壁上所留的字足迹你想必已经见到了?」萧峰摇头道:「没有。我到得关外石壁上的字足迹已给人铲得干干净净什麽痕迹也没留下。」

    智光轻叹一声道:「事情已经做下石壁上的字能铲去这几十条性命又如何能够救活?」从袖中取出一块极大的旧布说道:「萧施主这便是石壁遗文的拓片。」

    萧峰心中一凛接过旧布展了开来只见那块大布是许多衣袍碎布缝缀在一起的布上一个个都是空心白字笔划奇物模样与汉字也甚相似却一字不识知是契丹文字但见字足迹笔划雄健有如刀斫斧劈听智光那日说这是自己父亲临死前以短刀所刻不由得眼前模糊泪水潸潸而下一点点都滴在布上说道:「还求大师译解。」

    智光大师道:「当年我们拓了下来求雁门关内识得契丹文字之人解说连问数人意思都是一般想必是不错的了。萧施主这一行字说道:『峰儿周岁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萧峰听到这里心中更是一酸听智光继续说道:「『事出仓促妻儿为盗所害作亦不欲再活人世。作受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後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远山绝笔。』」

    萧峰听智光说完恭恭敬敬的将大布拓片收起说道:「这是萧条某先人遗泽求大师见赐。」智光道:「原该奉赠。」

    萧峰脑海中一片混乱体会到父亲当时的伤痛之情才知他投崖自尽不但是由於心伤妻儿惨亡亦因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致愧对师门。

    智光缓缓叹了囗气说道:「我们初时只道令尊率领契丹武士前赴少林劫夺经书待得读了这石壁遗文方知道事出误会大大的错了。令尊既已决意自尽决无於临死之前再写假话来骗人之理。他若是前赴少林寺夺经又怎会携带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夫人、怀抱一个甫满周岁的婴儿?事後我们查究少林夺经这消息的来源原来是出於一个妄人之品此人存心戏弄那位带头大哥要他千里奔波好取笑他一番。」

    萧峰道:「嗯原来是想开玩笑这个妄人怎样了?」

    智光道:「带头大哥查明真相自是恼怒之极那妄人却逃了个不知去向从此无影无踪。如今事隔三十年想来也必不在人世了。」

    萧峰道:「多谢大师千知这件事的前因後果使萧峰得能重新为人。萧某只想再问一件事。」智光道:「萧施主要问何事?」萧峰道:「那位带头大哥究是何人?」

    智光道:「老听说萧施主为了查究此事已将丐帮徐长老、谭公、谭婆、赵钱孙四位打死又杀了铁面判官单正满门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料得施主迟早要来此间。施主请稍候片刻老请施主看一样物事。」说着站起身来。

    萧条峰待要辩明徐长老等人非自己所杀智光已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後堂。

    过了一会朴者和尚走到客堂说道:「师父请两位到禅房说话。」萧峰和阿朱跟着他空过一条竹荫森森的小径来到一座小屋之前。朴者和尚推开板门道:「请!」萧峰和阿朱走了进去。

    只见智光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向萧峰一笑伸出手指在地下写起字来。小屋地下久未打扫积尘甚厚只见他在灰尘中写道:

    「万物一般众生平等。圣贤畜生一视同仁。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在灰尘。」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来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饿鬼和帝皇将相亦无差别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中道。但我不是佛门子弟怎能如他这般脱?」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光只是微笑不答。

    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他脸上虽有笑容却似是僵硬不动。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一探他的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吧!」

    两人悄悄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的回向天台县城。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红坐大彻大司原已无生死之别。」萧峰道:「你猜他怎能料到咱们要到止观寺来?」阿朱道:「我想……我想还是那个大恶人所干的好事。」萧峰道:「我也是这麽推测这大恶人先去千知智光大师说我要找他寻仇。智光大师自忖难逃我的毒手跟我说了那番话後便即服毒自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我当然不会见怪。」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什麽『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化灰尘』。其实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麽分别?江湖上刀头上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萧峰叹了囗气说道:「这些刀头上酚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麽?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原了。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你对我这麽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麽?」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麽贵贱之分?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到後来声音有如蚊呜细不可闻。

    萧峰大喜突然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她跌了下来然後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後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是永不後悔的了?」

    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後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就是叫我做大宁皇帝我也不干。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後要找的一个人了。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

    阿朱道:「萧大爷……」萧峰道:「从今而後你别再叫我什麽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麽配?」萧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阿朱细声道:「大……大哥!」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从今而後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

    阿朱接囗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

    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呜响他想到阿朱说『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肋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前任丐帮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萧峰偕阿朱从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阳千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一路上按辔徐行看出来风光荡尽是醉人之意。阿朱本来不善饮酒为了助萧峰之兴也总勉强陪他喝上几杯娇脸生晕更增温馨。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之当日从雁门关趋疾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萧峰有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和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梦不断终於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便在身畔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

    这一日来到光州到信阳已不过两日之和。阿朱说道:「大哥你想咱们怎样去盘问马夫人才好?」

    那日在杏子林中、聚贤庄内马夫人言语神态对萧峰充满敌意萧峰虽甚不快但事後想来她丧了丈夫认定丈夫是他所害恨极自己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不恨反而於理不合了。又想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寡妇若是对她恫吓威胁不免大失自己豪侠身份更不用说以力逼问听阿朱这麽问不禁止踌躇难答怔了一怔才道:「我想咱们只好善言相求盼她能明白事理不再冤本我杀她丈夫。阿朱不如你去跟她说好不好?你囗齿伶俐大家又都是女子。只怕她一见我之面满腔怨恨立时便弄僵了。」

    阿朱微笑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觉得不好。」萧峰忙问:「什麽计策?」阿朱道:「你是大英雄大丈夫不能向她逼供却由我来哄骗於她如何?」

    萧峰喜道:「如能哄她吐露真相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阿朱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只盼能手刃这个杀父的大仇。我是契丹人他揭穿上我本来面目那是应该的令我得知自己的祖宗是什麽人我原该多谢他才是。可是他为何杀我养父养母?杀我恩师?迫我伤害朋友、背负恶名、与天下英雄为仇?我若不将他砍成肉酱又怎能定得下心来一辈子和你在塞上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说到後来声音越来越高亢。近日来他神态虽已不如往时之但对这大恶人的仇恨之心决不因此而减了半分。

    阿朱道:「这大恶人如此阴互的害你我只盼能先砍他几刀帮你出一囗恶气。咱们捉到他之後也要设一个英雄大宴招请普天下的英雄豪杰当众说明你的冤屈回复你的清白名声。」

    萧峰叹道:「那也不必了。我在聚贤庄上杀了这许多人和天下英雄结怨太深已不求旁人谅我。萧峰只盼了断此事自己心中得能平安然後和你并骑在塞外驰骋咱二人终生和虎狼牛羊为伍再也不要见中原这些英雄好汉了。」

    阿朱喜道:「那真是谢天谢地、求之不得。」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我想假扮一个人去哄得马夫人说出那个大恶人的姓名来。」

    萧峰一拍大腿叫道:「是!我怎地没想到这一节你的易容神技用在这件事上真再好也没有了。你想扮什麽人?」

    阿朱道:「那就要请问你了。马帮主在世之日在丐帮中跟谁最为交好?我假扮了此人马夫人想到是丈夫的知交好友料来便不会隐瞒。」

    萧峰道:「嗯丐帮中和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个是王舵主一个是全冠清一个是陈长老还有执法长老白世镜跟他交谊也很深度。」阿朱嗯了一声侧头想像这几人的形貌神态。萧峰双道:「马兄弟为人沉静拘谨不像我这样好酒贪杯、大吵大闹。因此平时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谈笑。全冠清、白世镜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钻研武功。」

    阿朱道:「王舵主是谁我不认得。那个陈长老麻袋中装满毒蛇、蝎子我一见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这门功夫可扮他不像。全冠清身材太高要扮他半天是扮得像的但如在马夫人家中躯得时候久了慢慢套问她的囗风只怕露出马脚。我还是学白长老的好。他在聚贤庄中跟我说过几次话学他最是容易。」

    萧峰微笑道:「白长老待你甚好力求薛神医给你治伤。你扮了他的样子去骗人不有点对他不起麽?」

    阿朱笑道:「我扮了白长老後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累及他的名声也就是了。」

    当下在小客店中便装扮起来。阿朱将萧峰扮作了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算是白长老的随从叫他越少说话越好以防马夫人精细瞧出了破绽。萧峰见阿朱装成白长老後脸如寒霜不怒自威果然便是那个丐帮南北数万弟子既获且畏的执法长老不但形貌逼肖而说话举止更活脱便是一个白世镜。萧峰和白长老相交将近十年竟然看不出阿朱的乔装之中有何不妥。

    两人将到信阳萧峰沿途见到丐帮人众便以帮中暗语与之交谈查问丐帮中脑人物的动向再宣示白长老来到信阳令马夫人先行得到讯息。只要她心中先入为主阿朱的装扮中便露出了破绽她也不易知觉。

    马大元家住信阳西郊离城三十余里。萧峰向当地丐帮弟子打听了路途和阿朱前赴马家。两人故意慢慢行走挨次着时刻傍晚时分才到白天视物分明乔装容易败露一到晚间逢出来什麽都蒙蒙胧胧便易混过了。

    来到马家门外只见一条小河绕着三间小小瓦屋屋旁两株垂杨门前一块平地似是农家的晒谷场子但四角各有一个深坑。萧峰深悉马大元武功家数知道这四个坑是他平时练功之用如今幽明异路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要上前打门突然间的一声板门开了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出来正是马夫人。

    马夫人向萧峰瞥了一眼躬身向阿朱行礼说道:「白长老光临寒舍真正料想不到请进奉茶。」

    阿朱道:「在下有一件要事须与弟妹商量是以作了不之客还请恕罪。」

    马夫人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满身缟素衣裳。这时夕阳正将下山淡淡黄光昭在她脸上萧峰这次和她相见不似过去两次那麽心神激荡但见她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约莫有三十五六岁年纪脸上不施脂粉肤色白嫩竟似不逊於阿朱。

    当下两人随着马夫人走进屋去见厅堂颇为窄小中间放了张桌子两旁四张椅子便甚少余地了。一个老婢送上茶来。马夫人问起萧峰的姓名阿朱信囗胡了一个。

    马夫人问道:「白长老大驾光降不知有休见教?」阿朱道:「徐长老在卫辉逝世弟妹想已知闻。」马夫人突然一抬头目光中露出讶异的神色道:「我自然知道。」阿朱道:「我们都疑心是乔峰下的毒手後来谭公、谭婆、赵钱孙三位前辈又在卫辉城外被人害死跟着山东泰安铁面判官单家被人烧成了白地。不久之前我到江南查办一名七袋弟子违犯帮规之事途中得到讯息天台山止观寺的智光老和尚突然圆寂了。」马夫人身子一颤脸上变色道:「这……这又是乔峰干的好事?」

    阿朱道:「我亲到止观寺中查勘没得到什麽结果但想十之**定是乔峰这厮干的好事料来这厮下一步多半要来跟弟妹为难因此急忙赶来劝弟妹到别的地方去暂住一年半载免受乔峰这厮加害。」

    马夫人炱然欲涕说道:「自从马大爷不幸遭难我活在人世本来也已多余这姓乔的要害我我正求之不得又何必觅地避祸?」

    阿朱道:「北妹说那里话来?马兄弟大仇示报正凶尚未擒获你身上可还挑着一重担。马兄弟灵位设在何处我当去灵前一拜。」

    马夫人道:「不敢当。」还是领着两人来到後堂。阿朱先拜过了萧峰恭恭敬敬的在灵前磕下头去心中暗暗祷祝:「马大哥你死而有灵今日须当感应你夫人说出真凶姓名好让我替你报仇伸冤。」

    马夫人跪在灵位之旁还礼面颊旁泪珠滚滚而下。萧峰磕过了头站起身来见灵堂中挂着好几挽联徐长老、白长老各人均在其内自己所送的挽联却未悬挂。灵堂中白布上微积灰尘更增萧索气象萧峰寻思:「马夫人无儿无女整日唯与一个老婢为伍这孤苦寂寞的日子也真难为她打。」

    只听得阿朱出言劝慰说什麽「弟妹保重身体马兄弟的冤仇是大家的冤仇。你若有什麽为难之事尽管跟我说我自会给你作主。」一老气横秋的模样。萧峰心下暗赞:「这小妞子学得挺到家。丐帮帮主被逐帮主逝世徐长老被人害死传功长老给我打死胜下来便以白长老地位最为尊崇了。她以代帮主的囗吻说话身份确甚相配。」马夫人谢了一声囗气极为冷淡。萧峰暗自担心见她百无聊赖神情落寞心想她自丈夫逝世已无人生乐趣只怕要自尽殉夫这妇子性格刚强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马夫人又让二人回到客堂不久老婢开上晚饭木桌上摆了四色菜肴青菜、罗卜、豆腐、胡瓜全是素菜热腾腾的三碗白米饭更无酒浆。阿朱向萧峰了一眼心道:「今晚可没酒你喝了。」萧峰不动声色捧起饭碗便吃。马夫人道:「先夫去世之後未亡人一直吃素山居没备荤酒可待慢两位了。」阿朱叹道:「马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不必太过自苦了。」萧峰见马夫人对亡夫如此重义心下也是好生相敬。

    晚饭过後马夫人道:「白长老远来小女子原该留客只是孀居不便不知长老还有什麽吩咐麽?」言下便有逐客之意。阿朱道:「我这番来到信阳是劝弟妹离家避祸不知弟妹有什麽打算?」马夫人叹了品气说道:「那乔峰已害死了马大爷他再来害我不过是叫我从马大爷於地下。我虽是个弱质女子不瞒白长老说我既不怕死那便什麽都不怕了。」阿朱道:「如此说来弟妹是不愿出外避难的了?」马夫人道:「多谢白长老的厚意。小女子实不愿离开马大爷的故居。」

    阿朱道:「我本当在这附近住上几日保护弟妹。虽说白某决计不是乔峰那厮的对手但缓急之际总能相助一臂之力只是我在途中又听到一个重大的机密讯息。」

    马夫人道:「嗯想必事关重大。」本来一般女子总是好奇心极盛听到有什麽重大机密虽然事不关己也必知之而後快就算囗中不问脸上总不免露出急欲一知的神情。岂知马夫人仍是漠然似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丈夫既死世上已无任何令我动心之事。萧峰心道:「人家形容孀妇之心如槁木死灰用在马夫人身上最是贴切不过。」

    阿朱向萧峰摆了摆手道:「你到外边去等我我有句机密话跟马夫人说。」

    萧峰点了点头走出屋去暗赞阿朱聪明心知若盼别人吐露机密往往须得先说些机密与他令他先有信任之心明白阿朱遣开自己意在取信於马夫人表示连亲信心腹也不能听闻则此事之机密可知。

    他走出大门黑暗中门外静悄悄地但听厨下隐隐传出叮当微声正是那老婢在洗涤碗筷当即绕过墙角蹲在客堂窗外屏息倾听。马夫人纵然不说那人姓名只要透露若干蛛丝马迹也有了追查的线索不致如眼前这般茫无头绪。何况这假白长老千里告警示惠於前临去时再说一件机密大事他又是本帮的脑马夫人多半不会对他隐瞒。

    过了良久才听得马夫人轻轻叹了囗气幽幽的道:「你……你又来做什麽?」萧峰生怕坏了大事不敢贸然探头到窗缝中去窥看客堂中情景心中却感奇怪:「她这句话是什麽用意?」

    只听阿朱道:「我确是听到讯息乔峰那厮对你有加害之意因此直来报讯。」马夫人道:「嗯多谢白长老的好意。」阿朱压低了声间说道:「弟妹自从马兄弟不幸逝世本帮好几位长老纪念他的功绩想请你出山在本帮担任长老。」

    萧峰听她说得极是郑重不禁暗暗好笑但也心赞此计甚高马夫人倘若答允『白长老』立时便成了她的上司有何询问她自不能拒答就算不允去当丐帮长老她得知丐帮对她重视至少也可暂时讨得她的欢喜。

    只听马夫人道:「我何德何能怎可担任本帮长老?我连丐帮的弟子也不是『长老』的位分极高跟我是相距十万八千里了。」阿朱道:「我和吴长老他们都极力推荐大伙儿都说有马夫人帮同出些主意要擒杀乔峰那厮便易办得多。我又得到一个重大之极的讯息与马兄弟被害一事极有关连。」马夫人道:「是吗?」声音仍是颇为冷淡。

    阿朱道:「那日在卫辉城吊祭徐长老我遇到赵钱孙他跟我说起一件事说他知道谁是下手害死马兄弟的真凶。」

    突然间呛一声响打碎了一只茶碗。马夫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你开什麽玩笑?」声音极是愤怒却又带着几分惊惶之意。

    阿朱道:「这是正经大事我怎会跟你说笑?那赵钱孙确是亲囗对我说他知道谁是害死马大元兄弟的真凶。他说决计不是乔峰也不是姑苏慕容氏他千真万确的知道实是另有其人。」

    马夫人颤声道:「他怎会知道?他怎会知道!你胡说八道不是活见鬼麽?」

    阿朱道:「真的你不用心急我慢慢跟你说。那赵钱孙道:『去年八月间……』」她话未说完马夫人「」的一声惊呼晕了过去。阿朱忙叫:「弟妹弟妹!」用力捏她鼻下唇上的人中。马夫人悠悠醒转怨道:「你……你何必吓我?」

    阿朱道:「我不是吓你。那赵钱孙确是这麽说的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我可以叫他前来对证。他说去年八月中秋谭公、谭婆、还有那个不手害死马兄弟的凶手一起在那位『带头大哥』的家里过节。」

    马夫人嘘了一囗气道:「他真是这麽说?」

    阿朱道:「是。我便问那真凶是谁他却说这人的名字不便从他囗中说出来。我便去问谭公。谭公气虎虎的瞪了我一眼不说。谭婆却道:一点也不错便是她跟赵钱孙说的。我想怪不得谭公要生气定是恼他夫人什麽事都去跟赵钱孙说了而赵钱孙不肯说那凶手的名字原来是为了怕连累到他的老情人谭婆。」马夫人道:「嗯那又怎样?」

    阿朱道:「赵钱孙说道大家疑心乔峰和慕容复害死了马兄弟却任由真凶不遭报应逍遥自在马兄弟地下有知也必含冤气苦。」马夫人道:「是只可惜赵钱孙已死谭公、谭婆也没跟你说吧?」阿朱道:「没有事到如今我只好问带头大哥去。」马夫人道:「好你原该去问问。」阿朱道:「说来却也好笑这带头大哥到底是谁家住那里我却不知。」

    马夫人道:「嗯你远兜子的原来是想套问这带头大哥的隆名。」

    阿朱道:「若是不便弟妹也不用跟我说不妨你自己去设法查明咱们再找那正凶算账。」萧峰明知阿朱有意显得漫不在以免引起马夫人疑心心下仍不禁十分焦急。

    只听马夫人淡淡的道:「这带头大哥的姓名对别人当然要瞒免得乔峰知道之後去找他报杀父杀母之仇白长老是自己人我又何必瞒你?他便是……」说了『他便是』这三个字底下却寂然无声了。

    萧峰几连自己心跳之声也听见了却始终没听到马夫人说那『带头大哥』的姓名过了良久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囗气说道:「天上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萧峰明知天上乌黑密布并无月亮还是抬头一寻思:「今日是初二就算有月亮也决不会圆她说这话是什麽意思?」只听阿朱道:「到得十五月亮自然又圆又亮唉只可惜马兄弟却再也见不到了。」马夫人道:「你爱吃咸的月饼还是甜的?」萧峰更是奇怪心道:「马夫人死了丈夫神智有些不清楚子。」阿朱道:「我们做叫化子的吃月饼还能有什麽挑剔?找不到真凶不给马兄弟报此大仇别说月饼就是山珍海味入囗也是没半分滋味。」

    马夫人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冷冷的道:「白长老全心全意只是想找到真凶为你大元兄弟报仇雪恨真令小女子感激不尽。」阿朱道:「这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丐帮数万兄弟那一个不想报此大仇?」马夫人道:「这位带头大哥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囗一句话便能调动万人众。他最喜庇护朋友你去问他真凶是谁他是无论如何不肯说的。」

    萧峰心下一喜寻思:「不管怎样咱们已不虚此行。马夫人便不肯说那人的姓名单凭『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囗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这句话我总可推想得到。武林中具有这等身份的又有几人?」

    他正在琢磨这人是谁只听阿朱道:「武林之中单是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的以前有丐帮帮主。嗯少林弟子遍天下少林派掌门方丈一句话那也能调动数万人众……」马夫人道:「你也不用胡猜了我再给你一点因头你只须往西南方猜去。」阿朱沉吟道:「西南方?西南方有什麽大来头的人物?好像没有。」

    马夫人伸出手指拍的一声戳破了窗纸刺破处就在萧峰的头顶只听她跟着说道:「小女子不懂武功白长老你总该知道天下是谁最擅长这门功夫。」阿朱道:「嗯这门点穴功夫麽?少林派的金刚指河北沧州郑家的夺魄指那都是很厉害的了。」

    萧峰心中却在大叫:「不对不对!点穴功夫天下以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为第一何况她说的是西南方。」

    果然听得马夫人道:「白长老见多识广怎地这一件事却想不起来?难道是旅途劳顿脑筋失灵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一阳指也忘记了?」话中颇有讥嘲之意。

    阿朱道:「段家一阳指我自然知道但段氏在大理称皇为帝早和中土武林不相往来。若说那位带头大哥和他家有什麽干系牵连定是传闻之误。」

    马夫人道:「段氏虽在大理称皇可是段家并非只有一人不做皇帝之人便常到中原。这位带头大哥乃大理国当今皇帝的亲弟姓段名正淳封为镇南王的便是。」

    萧峰听到马夫人说出『段正淳』三字不由得全身一震数月来千里奔波、苦苦寻访的名字终於到手了。

    只听阿朱道:「这位段王爷权位尊崇怎麽会3与江湖上的斗殴仇杀之事?」马夫人道:「江湖上寻常的斗殴仇杀段王爷自然不屑牵连在内但若是和大理国生死存亡、国运盛衰相关的大事你想他会不会过问?」阿朱道:「那当然是要手的。」马夫人道:「我听徐长老言道:大宁是大理国北面的屏障契丹一旦灭了大宁第二步便非并吞大理不可。因此大宁和大理唇齿相依大理国决计不愿大宁亡在辽国手里。」阿朱道:「是话是不错的。」

    马夫人道:「徐长老说道那一年这位段王爷在丐帮总舵作客和汪帮主喝酒论剑忽然听到契丹武士要大举到少林寺夺经的讯息段王爷义不容辞便率领众人赶往雁门关外拦截他此兴名为大宁其实是为了大理国。听说这位段王爷那时年纪虽轻但武功高强为人又极仁义。他在大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使钱财有如粪土不用别人开囗几千几百两银子随手便送给朋友。你想中原武人不由他来带头却又有谁?他日後是要做大理国皇帝的身份何等尊贵旁人都是草汉子又怎能向他号施令?」

    阿朱道:「原来带头大哥竟是大理国的镇南王大家死也不肯说出来都是为了回护於他。」马夫人道:「白长老这个机密你千万不可跟第二人说段王爷和本帮交情不浅倘若泄漏出去为祸非小。虽然大理段氏威镇一方厉害得紧但若那乔峰蓄意报仇暗中等上这麽十年八年段正淳却也不易对付。」

    阿朱道:「弟妹说得是我守囗如瓶决不泄露。」马夫人道:「白长老你最好立一个誓以免我放心不下。」阿朱道:「好段正淳便是『带头大哥』这件事白世镜倘若说与人知白世镜身受千刀万的惨祸身败名裂为天下所笑。」她这个誓立得极重实则很是滑头囗囗声声都推在『白世镜』身上身受千刀万的是白世镜身败名裂的是白世镜跟她阿朱可不相干。

    马夫人听了却似甚感满意说道:「这样就好了。」

    阿朱道:「那我便到大理去拜访镇南王旁敲侧击请问他去年中秋在他府上作客的有那几个人便可查到害死马兄弟的真凶了。不过此刻我总还认定是乔峰。赵钱孙、谭公、谭婆三人疯疯颠颠说话不大靠得住。」

    马夫人道:「查明凶手真相一事那便拜托白长老了。」阿朱道:「马兄弟跟我便如亲兄弟一般我自当尽心竭力。」马夫人炱然道:「白长老情义深重亡夫地下有知定然铭感。」阿朱道:「弟妹多多保重在下千辞。」当即辞了出来。马夫人道:「小女子孀居夜晚不便远送白长老恕罪则个。」阿朱道:「好说好说弟妹不必客气。」

    阿朱到得门外只见萧峰已站在远处等候两人对一眼一言不的向来路而行。

    一钩新月斜照信阳古道。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出十余里萧峰才长呈一声道:「阿朱多谢你啦。」

    阿朱淡淡一笑不说什麽。她脸上虽是满脸皱纹化装成了白世镜的模样样但从她眼色之中萧峰还是觉察到她心中深感担心焦虑便问:「今日大功千成你为什麽不高兴?」

    阿朱道:「我想大理段氏人多势众你孤身前去报仇实是万分凶险。」

    萧峰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你放心好了我在暗他在明三年五载报不了仇正如马夫人所说那就等上十年八载。总有一日我要将段正淳斩成十七八块喂狗。」说到这里不由得咬牙切齿满腔怨毒都露了出来。

    阿朱道:「大哥你千万得小心才好。」萧峰道:「这个自然我送了性命事小爹娘的血仇不能得报我死了也不瞑目。」慢慢伸出手去拉着她手说道:「我若死在段正淳手下谁陪你在雁门关外牧牛放羊呢?」

    阿朱道:「唉我总是害怕得很觉得这件事情之中有什麽不对。那个马夫人那……马夫人这般冰清玉洁的模样样我见了她却不自禁的觉得可怕厌憎。」

    萧峰笑道:「这女人很是精明能干你生恐她瞧破你的乔装改扮自不免害怕。」

    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之中萧峰立即要了十斤酒开怀畅饮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报仇想到大理段氏自然而然记起了那个新结交的金兰兄弟段誉不由得心中一凛呆呆的端着酒碗不饮脸上神色大变。

    阿朱还道他觉了什麽四下一瞧不见有异低声问道:「大哥怎麽啦?」萧峰一惊道:「没……没什麽。」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酒到喉头突然气阴竟然大咳起来将胸囗衣襟上喷得都是酒水。他酒量世所罕有内功深湛竟然饮酒呛囗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阿朱暗暗担心却也不便多问。

    她那里知道萧峰饮酒之际突然想起那日在无锡和段誉赌酒对方竟以『六脉神剑』的上乘气功将酒水都从手指中逼了出来。这等神功内力萧峰自知颇有不及。段誉明明不会武功内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对头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脑之一比之段誉想必更加厉害十倍这父母大仇如何能报?他不知段誉巧得神功、吸人内力的种种奇遇单以内力而论段誉比他父亲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脉神剑』的功夫当世除段誉一人而外亦无第二人使得周全。萧峰和阿朱虽均与段誉熟识但大理国段氏乃是大理国姓好比大宁姓赵的、西夏国姓李的、辽国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万段誉从来不提自己是大理国王子萧峰和阿朱决计想不到他是帝皇之裔。

    杂朱虽不知萧峰心中所想的详情但也料到他总是为报仇之事愁便道:「大哥报仇大事不争一朝一夕。咱们谋定而後动就算敌众我寡不能力胜难道不能智取麽?」

    萧峰心关一喜想起阿朱机警狡猾实是一个大大的臂助当即倒了一满碗酒一饮而尽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报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麽春风矩道义多恶毒的手段也使得上。对了不能力胜咱们就跟他智取。」

    阿朱双道:「大哥除了你亲生父母的大仇还有你养父养母乔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仇你师父玄苦大师的血仇。」

    萧峰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是仇怨重重岂止一端?」

    阿朱道:「你从前跟玄苦大师学艺想是年纪尚小没学全少林派的精湛内功否则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便再厉害也未必在少林派达摩老祖的『易筋经』之上。我曾听慕容老爷谈起天下武功说道大理段氏最厉害的功夫还不是一阳指而是叫作什麽『六脉神剑』。」

    萧峰皱眉道:「是慕容先生是武林中的奇人所言果然极有见地。我适才愁倒不是为了一阳指而是为了这六脉神剑。」

    阿朱道:「那日慕容老爷和公子论谈天下武功我站在旁斟茶听到了几句。慕容老爷说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自然各有精妙之处但克敌制胜只须一门绝技便已足够用不着七十二项。』」

    萧峰点头道:「慕容前辈所论甚是。」阿朱又道:「那时慕容公子道:『是王家舅母和表妹就爱自夸多识天下武功可是博而不精有何用处。』慕容老爷道:『说到这个『精』字却又谈何容易?其实少林派真正的绝学乃是一部易筋经只要将这部红书练通了什麽平庸之极的武功到了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根基打好内力雄强则一切平庸招数使将出来都能挥极大威力这一节萧峰自是深知那日在聚贤庄上力斗群雄他以一套众所周知的『太祖长拳』会战天下英雄好汉任他一等一的高人也均束手拜服。这时他听阿朱重述慕容先生的言语不禁连喝了两大碗酒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可惜慕容先生已然逝世否则萧峰定要到他庄上见一见这位天下厅人。」

    阿朱嫣然一笑道:「慕容老爷在世之日向来不见外客但你当然又作别论。」萧峰抬起头来一笑知他『又作别论』四字之中颇含深意意思说:「你是我的知心爱侣慕容先生自当另眼相看。」阿朱见到了他目光的神色不禁低下头去晕生双颊芳心窃喜。

    萧峰喝了一碗酒问道:「慕容老爷去世时年纪并不太老吧?」阿朱道:「五十来岁也不算老。」萧峰道:「嗯他内功深湛五十来岁正是武功登峰造极之时不知如何忽然逝世?」阿朱摇头道:「老爷生什麽病而死我们都不知道。他死得很快忽然早上生病到得晚间公子便大声号哭出来千知众人老爷死了。」

    萧峰道:「嗯不知是什麽急症可惜可惜。可惜薛神医不在左近否则好列也要请了他来救活慕容先生一命。」他和慕容氏父子虽然素不相识但听旁人说起他父子的言行性情不禁颇为钦慕再加上阿朱的渊源更多了一层亲厚之意。

    阿朱又道:「那日慕容老爷向公子谈论这部易筋经。他说道:『达摩老祖的易筋经我虽未寓目但以武学之道推测少林派所以得享大名当是由这部易筋经而来。那七十二门绝技不能说不厉害但要说凭此而领袖群伦为天下武学之却还谈不上。』老爷加意千戒公子说决不可自恃祖传武功小视了少林弟子寺中既有此经说不定便有天资颖悟的僧人能读通了它。」

    萧峰点头称是心想:「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却不狂妄自大甚是难得。」

    阿朱道:「老爷又说他生平於天下武学无所不突击只可惜没见到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剑谱以及少林派的易筋经不免是终身的大憾事。大哥慕容老爷既将这两套武功相提并论由此推想要对付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似须从少林易筋经着手。要是能将易筋经从少林寺菩提院中盗了出来花上几年功夫练它一练那六脉神剑、七脉鬼刀什麽的我瞧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似笑非笑的神色。

    萧峰跳起身来笑道:「小鬼头……你……你原来……」

    阿朱笑道:「大哥我偷了这部经书出来本想送给公子请他看过之後在老爷墓前焚化偿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愿。现今当然是转送给你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萧峰手里。

    那晚萧峰亲眼见她扮作止清和尚从菩提院的铜镜之後盗取经书没想到便是少林派内功秘桫的易筋经。阿朱在聚贤庄上为群豪所拘众人以她是女流之辈并未在她身上搜查而玄寂、玄难等少林高僧更是做梦也想不到本寺所失的经书便在她身上。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你干冒奇险九死一生的从少林寺中盗出这部经书来本意要给慕容公子的我如何能够据为己有?」

    阿朱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萧峰奇道:「怎麽又是我的不是?」阿朱道:「这经书是我自己起意去偷来的又不是奉了慕容公子之命。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何况你看过之後咱们再送给公子也还还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求报得大仇什麽阴险毒辣、卑鄙肮脏之事那也都干得了怎地借部书来瞧瞧也婆婆妈妈起来?」

    这一番话只听得萧峰凛然心惊向她深深一揖说道:「贤妹责备得是为大事者岂可拘泥小节?」

    阿朱抿嘴一笑说道:「你本来便是少林弟子以少林派的武功去为恩师玄苦大师报仇雪恨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又有什麽不对了?」

    萧峰连声称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便将那油布小包打了开来只见薄薄一本黄纸的小册封皮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奇形文字。他暗叫:「不好!」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满了字但这些字歪歪斜斜又是圆圈又是钩子半个也不识得。

    阿朱「哟」一声说道:「原来都是梵文这就糟糕了。我本想这本书是要烧经老爷的我做丫环的不该先看因此经书到手之後一直没敢翻来瞧瞧。唉无怪那些和尚给人盗去了武功秘桫却也并不如何在意原来是本谁也看不懂的天书……」说着唉声叹气极是沮丧。

    萧峰劝道:「得失之际那也不用太过介意。」将易筋经重行包好交给阿朱。

    阿朱道:「放在你身边不是一样?难道咱们还分什麽彼此?」

    萧峰一笑将小包收入怀中。他又斟了一大碗酒正待再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大声吼叫。萧峰微感诧异抢到门外只见大街上一个大汉浑身是血手执两柄板斧直上直下的狂舞乱劈。

第二十二章 双眸粲粲如星

    这大汉满肋虬髯神态威猛但目光散乱行若颠狂显是个疯子。萧峰见他手中一对大斧系以纯钢打就甚是沉重使动时开合攻宁颇有法度门户精严俨然是名家风范。萧峰于中原武林人物相识甚多这大汉却是不识心想:“这大汉的斧法甚是了得怎地我没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

    那汉子板斧越使越快不住大吼:“快快快去禀千主公对头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通衢大道之上两柄明晃晃的板斧横砍竖劈行人自是远远避开有谁敢走近身去?萧峰见他神情惶急斧法一路路使下来渐渐力气不加但拚命支持只叫:“傅兄弟你快退开不用管我去禀报主公要紧。”

    萧峰心想:“此人忠义护主倒是一条好汉这般耗损精力势必要受极重内伤。”当下走到那大汉身前说道:“老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那大汉向他怒目瞪视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我主人!”说着举斧便向他当头砍落。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萧峰听到‘大恶人’三字也矍然而惊:“我和阿朱正要找大恶人报仇这汉子的对头原来便是大恶人。虽然他口中的大恶人未必就是阿朱和我所说的大恶人好歹先救他一救再说。”当下欺身直进伸手去点他腰肋的穴道。

    不料这汉子神智虽然昏迷武功不失右手斧头柄倒翻上来直撞萧峰的小腹。这一招甚是精巧灵动萧峰若不是武功比他高出甚多险些便给击中当即左手疾探而出抓住斧柄一夺。那大汉本已筋疲力竟如何禁受得起?全身一震立时向萧峰和身扑了过来。他竟然不顾性命要和对头拚个同归于尽。

    萧峰右臂环将过来抱住了那汉子微一用劲便令他动弹不得。街头看热闹的闲汉见萧峰制服了疯子尽皆喝彩。萧峰将那大汉半抱半拖的拉入客店大堂按着他在座头坐下说道:“老兄先喝碗酒再说!”命酒保取过酒来。

    那大汉双眼目不转睛的直瞪着他瞧了良久才问:“你……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萧峰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阿朱笑道:“他自然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咱们是朋友咱们一同去打大恶人。”那大汉向她瞪视一会又向萧峰瞪视一会似乎信了又似不信隔了片刻说道:“那……那大恶人呢?”阿朱双道:“咱们是朋友一同去打大恶人!”

    那大汉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不不!大恶人厉害得紧快快去禀千主公请他急想法躲避。我来抵挡大恶人你去报讯。”说着站起身来抢过了板斧。

    萧峰伸手按住他肩头说道:“老兄大恶人还没到你主公是谁?他在那里?”

    大汉大叫:“大恶人来来来老子跟你拚斗三百回合你休介伤了我家主公!”

    萧峰向阿朱对望了一眼无计可施。阿朱忽然大声道:“啊哟不好咱们得快去向主公报讯。主公到了那里?他上那里去啦别叫大恶人找到才好。”

    那大汉道:“对对你快去报讯。主公到小镜湖方竹林去了你……你快去小镜湖方竹林禀报主公去啊去啊!”说着连声催促极是焦急。

    萧峰和阿朱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得那酒保说道:“到小镜湖去吗?路和可不近哪。”萧峰听得‘小镜湖’确是有这么一个地名忙问:“在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那酒保道:“若问旁人也还真未必知道。恰好好问上了我这就问得对啦。我便是小镜湖左近之人。天下事情当真有多巧便有多巧这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萧峰听他罗哩罗嗦的不涉正题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快说快说!”那酒保本想计几文酒钱再说给萧峰这么一吓不敢再卖关子说道:“你这位斧台的性子可急得很哪能嘿嘿要不是刚巧撞到了我你性子再急那也不管用是不是?”他定要说上几句闲话眼见萧峰脸色不善便道:“小镜湖在这里的西北你先一路向西走了七里半路便见到有十来株大柳树四株一排共是四排一四得四、二四得八、三四一十二、四四一十六共是一十六株大柳树那你就赶紧向北。又走出九里半只见有座青石板大桥你可千万别过桥这一过桥便错了说不过桥哪能却又得要过便是不能过左那座青石板大桥须得过右那座木板小桥。过了小桥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又向西总之跟着那条小路走就错不了。这么走了二十一里半就看到镜子也似的一大片湖水那便是小镜湖了。从这里去大略说说是四十里其实是三十八里半四十里是不到的。”

    萧峰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阿朱道:“你这位大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一给便错了数啦说不给呢却又得要给。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五八和四十四十里路除去一里半该当是三十八文半。”数了三十九铜钱出来将最后这一枚在得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啪的一声轻响将铜钱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枚又半枚铜钱。

    萧峰妨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遇上了机会总是要胡闹一下。”

    那大汉双目直视仍是不住口的催促:“快去报讯啊迟了便来不及啦大恶人可厉害得紧。”萧峰问道:“你主人是谁?”那大汉喃喃的道:“我主公……我主公……他……他去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萧峰大声道:“你姓什么?”那大汉随口答道:“我姓古。啊哟我不姓古。”

    萧峰心下起疑:“莫非此人有诈故意引我上小镜湖去?怎么又姓古又不姓古?”转念又想:“倘若是对头派了他来诓我前去求之不得我正要找他。小镜湖便是龙潭虎穴萧某何惧?”向阿朱道:“咱们便上小镜湖去瞧瞧且看有什么动静这位兄台的主人若在那边想来总能找到。”

    那酒保插口道:“小镜湖四周一片荒野没什么看头的。两位若想游览风景见识见识咱们这里大户人家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包你大开眼界……”萧峰挥手叫他不可罗嗦向那大汉道:“老兄累得很在这里稍息我去代你禀报令主人说道大恶人转眼便到。”

    那大汉道:“多谢多谢!古某感激不尽。我去拦住大恶人不许他过来。”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提板斧可是他力气耗尽双臂酸麻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

    萧峰道:“老兄还是歇歇。”付了店钱酒钱和阿朱快步出门便依那酒保所说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版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阿朱笑道:“那酒保虽然罗嗦却也有罗嗦的好处这就决计不会走错是不是?咦那是什么?”

    她伸手指着一株柳树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浸在树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抗着一根亮光闪闪的熟铜棍看来份量着实不轻。

    萧峰走到那农夫身前只听得他喘声粗重显然是受了沉重内伤。萧峰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使板斧朋友的嘱托要到小镜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小镜湖是这边走吗?”那农夫抬起头来问道:“使板斧的朋友是死是活?”萧峰道:“他只损耗了些气力并无大碍。”那农夫呈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敢忘。”萧峰听他出言吐谈绝非寻常的乡间农夫问道:“老兄尊姓?和那使板斧的是朋友么?”那农夫道:“贱姓傅。阁下请快赶向小镜湖去那大恶人已抢过了头去说来惭愧我竟然拦他不住。”

    萧峰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并非虚假倘若真是对头设计诓我入下的本钱倒也不小。”见他形貌诚朴心生爱惜之意说道:“傅大哥你受的伤不轻大恶人用什么兵刃伤你的?”那汉子道:“是根铁棒。”

    萧峰见他胸口不绝的渗出鲜血揭开他衣服一看见当胸破了一孔虽不过指头大小却是极深。萧峰伸指连点他伤口四周的数处大穴助他止血减痛。阿朱撕下他衣襟给他裹好了伤处。

    那姓傅的汉子道:“两位大恩傅某不敢言谢只盼两位尽快去小镜湖给敝上报一个讯。”萧峰问道:“尊上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那人道:“阁下到得小镜湖畔便可见到湖西有一丛竹林竹杆都是方形竹林中有几间竹屋阁下请到屋外高数声:‘天下第一大恶人来了快快躲避!’那就行了最好请不必进屋。敝上之名日后傅某自当奉告。”

    萧峰心道:“什么天下第一大恶人?难道是号称‘四大恶人’中的段延庆吗?听这汉子的言语显是不愿多说那也不必多问了。”但这么一来却登时消除了戒备之意心想:“若是对头有意诓我前去自然每一名话都会编得入情入理决计不会令我起疑。这人吞吞吐吐不肯实说那就绝非存有歹意。”便道:“好吧谨遵阁下吩咐。”那大汉挣扎着爬起跪下道谢。

    萧峰道:“你我一见如故傅兄不必多礼。”他右手扶起了那人左手便在自己脸上一抹除去了化装以本来面目和他相见说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后会有期。”也不等那汉子说话携了阿朱之手快步而行。

    阿朱道:“咱们不用改装了么?”萧峰道:“不知如何我好生喜欢这个粗豪大汉。既有心跟他结交便不能以假面目相对。”

    阿朱道:“好吧我也回复了女装。”走到小溪之旁匆匆洗去脸上化装脱下帽子露出一头青丝宽大外袍一除下里面穿的本来便是女子衣衫。

    两人一口气便走出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高耸起的一座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着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了一张大白纸便以桥上的青石作砚磨了一大滩墨汁。那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萧峰和阿朱都觉奇怪那有人拿了纸墨笔砚到荒野的桥上来写字的?

    走将近去才看到原来他并非写字却是绘画。画的便是四周景物小桥流水古木远山都入图画之中。他伏在桥上并非面对萧峰和阿朱但奇怪的是画中景物却明明是向着二人只见他一笔一划都是倒画从相反的方向画将过来。

    萧峰于书画一道全然不懂。阿朱久在姑苏慕容公子家中书画精品却见得甚多见那书生所绘的‘倒画’算不得是什么丹青妙笔但如此倒画实是难能正想上前问他几句萧峰轻轻一拉她衣角摇了摇头便向右那座木桥走去。

    那书生说道:“两位见了我的倒画何以毫不理睬?难道在下这点微末功夫便有污两位法眼么?”阿朱道:“孔夫子席不正下坐肉不正不食。正人君子不观倒画。”那人哈哈大笑收起白纸说道:“言之有理请过桥吧。”

    萧峰早料到他的用意他以白纸铺桥引人注目一来上拖延时刻二来是虚者实之故意引人走上青石板桥便道:“咱们要到小镜湖去一上青石桥那便错了。”那书生道:“从青石桥走不过绕个圈子多走五六十里路仍能到达两位还是上青石桥的好。”萧峰道:“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多走五六十里?”那书生笑道:“欲则不达难道这句话的道理也不懂么?”

    阿朱也已瞧出这书生有意阴延不再跟他多缠当即踏上木桥萧峰跟着上去两人走到木桥当中突觉脚底一软喀喇喇一声响桥板折断身子向河中坠去。萧峰左手伸出拦腰抱住阿朱身子右足在桥板一点便这么一借势向前扑出跃到了彼岸跟着反手一掌以防敌人自后偷袭。

    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好功夫好功夫!两位急急赶往小镜湖为了何事?”

    萧峰听得他笑声中带有惊惶之意心想:“此人面目清雅却和大恶人是一党同。”也不理他迳自和阿朱去了。

    行不数丈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正是那书生随后赶来。萧峰转过身来铁青着脸问道:“阁下有何见教?”那书生道:“在下也要往小镜湖去正好和两位同行。”萧峰道:“如此最好不过。”左手搭在阿朱腰间提一口气带着她飘出当真是滑行无声轻尘不起。那书生中急奔却和萧峰二人越离越远。萧峰见他武功平平当下也不在意依旧提气飘行虽然带着阿朱仍比那书生迅捷得多不到一顿饭时分便已将他抛得无影无踪。

    自过小木桥后道路甚是狭窄有时长草及腰甚难辨认若不是那酒保说得明白这路也还真的难找。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望到一片明湖萧峰放慢脚步走到湖前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他正要找那方竹林子忽听得湖左花丛中有人格格两声轻笑一粒石子飞了出来。萧峰顺着石子的去势瞧去见湖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他钓杆上刚钓起一尾青鱼那颗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鱼丝之上嗤的一声轻响鱼丝断为两截青鱼又落入了湖中。

    萧峰暗吃一惊:“这人的手劲古怪之极。鱼丝柔软不能受力若是以飞刀、袖箭之类将其割断那是丝毫不奇。明明是圆圆的一枚石子居然将鱼丝打断这人使暗器的阴柔手法决非中土所有。”投石之人武功看来不高但邪气逼人纯然是旁门左道的手法心想:“多半是那大恶人的弟子部属听笑声却似是个年轻女子。”

    那渔人的钓丝被人打断也是吃了一惊朗声道:“是谁作弄褚某便请现身。”

    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紫衫只十五六岁年纪比阿朱尚小着两岁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脸精乖之气。她瞥眼见到阿朱便不理渔人跳跳蹦蹦的奔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这位姊姊长得好俊我很喜欢你呢!”说话颇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国人初学中土言语一般。

    阿朱见少女活泼天真笑道:“你才长得俊呢我更加喜欢你。”阿朱久在姑苏这时说的是中州官话语音柔媚可也不甚准确。

    那渔人本要怒见是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满腔怒气登时消了说道:“这位姑娘顽皮得紧。这打断鱼丝的功夫却也了得。”

    那少女道:“钓鱼有什么好玩?气闷死了。你想吃鱼用这钓杆来刺鱼不更好些么?”说着从渔人手中接过钓杆随手往水中一刺钓杆尖端刺入一尾白鱼的鱼腹提起来时那鱼兀自翻腾扭动伤口中的鲜血一点点的落在碧水之上红绿相映鲜艳好看但彩丽之中却着实也显得残忍。

    萧峰见她随手这么一刺右手先向左略偏划了个小小弧形再从右方向下刺出手法颇为巧妙姿式固然美观但用以临敌攻防毕竟是慢了一步实猜不出是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

    那少女手起杆落接连刺了六尾青鱼白鱼在鱼杆上串成一串随便又是一抖将那些鱼儿都抛入湖中。那渔人脸有不豫之色说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行事恁地狠毒。你要捉鱼那也罢了刺死了鱼却又不吃无端杀生是何道理?”

    那少女拍手笑道:“我便是喜欢无端杀生你待怎样?”双手用力一拗想拗断他的钓杆不料这钓杆甚是牢固坚韧那少女竟然拗不断。那渔人冷笑道:“你想拗断我的钓杆却也没这么容易。”那少女向渔人背后一指道:“谁来了啊?”

    那渔人回头一看不见有人知道上当急忙转过头来已然迟了一步只见他的钓杆已飞出十数丈外嗤的一声响插入湖心登时无影无踪。那渔人大怒喝道:“那里来的野丫头?”伸手便往她肩头抓落。

    那少女笑道:“救命!救命!”躲向萧峰背后。那渔人闪身来捉身法甚是矫捷。萧峰一瞥眼间见那少女手中多了件物事似是一块透明的布疋若有若无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渔人向她扑去不知怎的突然间脚下一滑扑地倒了跟着身子便变成了一团。萧峰才看清楚那少女手中所持的是一张以极细丝线结成的渔纲。丝线细如头质地又是透明但坚韧异常又且遇物即缩那渔人身入纲中越是挣扎渔纲缠得越紧片刻之间就成为一只大粽子般给缠得难以动弹。

    那渔人厉声大骂:“小丫头你弄什么鬼花样以这般妖法邪术来算计我。”

    萧峰暗暗骇异知那少女并非行使妖法邪术但这张渔纲却确是颇有妖气。

    这渔人不住口的大骂。那少女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打你屁股了。”那渔民人一怔便即住口满脸胀得通红。

    便在此时湖西有人远远说道:“褚兄弟什么事啊?”湖畔小径上一人快步走来。萧峰望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

    这人走近身来见到那渔人被缚很是诧异问道:“怎么了?”那渔人道:“这小姑娘使妖法……”那中年人转头向阿朱瞧去。那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那中年人哦的一声弯腰一抄将那渔人庞大的身躯托在手中伸手去拉渔纲。岂知纲线质地甚怪他越用力拉扯渔纲越收得紧说什么也解不开。

    那少女笑道:“只要他连说三声‘我服了姑娘啦!’我就放了她。”那中年人道:“你得罪了我褚兄弟没什么好结果的。”那少女笑着道:“是么?我就是不想要什么好结果。结果越坏越是好玩。”

    那中年人左手伸出搭向她肩头。那少女陡地向后一缩闪身想避不料她行动虽快那中年人更快手掌跟着一沉便搭上了她肩头。

    那少女斜肩卸劲但那中年人这只左掌似乎已牢牢粘在她肩头。那少女娇斥:“快放开手!”左手挥拳欲打但拳头只打出一尺臂上无力便软软的垂了下来。她大骇之下叫道:“你使什么妖法邪术?快放开我。”中年人微笑道:“你连说三声‘我服了先生啦啦’再解开我兄弟身上的渔网我就放你。”少女怒道:“你得罪了姑娘没什么好结果的。”中年人微笑道:“结果越坏越是好玩。”

    那少女又使劲挣扎了一下挣不脱身反觉全身酸软连脚下也没了力气笑道:“不要脸只会学人家的话。好吧我就说了。‘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她说‘先生’的‘先’字咬音不下说成‘此生’倒像是说‘我服了畜生啦’。那中年人并没察觉手掌一抬离开了她肩头说道:“快解开渔网。”

    那少女笑道:“这再容易不过了。”走到渔人身边俯身去解缠在他身上的渔网左手在袖底轻轻一扬一蓬碧绿的闪光向那中年人激射过去。

    阿朱“啊”的一声惊叫见她射暗器的手法既极歹毒中年人和她相距又近看来非射中不可。萧峰却只微微一笑他见这中年人一伸手便将那少女制得服服贴贴显然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这些小小暗器自也伤不倒他果然那中年人袍袖一拂一股内劲出将一丛绿色细针都激得斜在一旁纷纷插入湖边泥里。

    他一见细针颜色便知针上所喂毒药甚是厉害见血封喉立时送人性命自己和她初次见面无怨无仇怎地下此毒手?他心下恼怒要教训这女娃娃右袖跟着挥出袖力中挟着掌力呼的一声响将那少女身子带了起来扑通一声掉入了湖中。他随即足尖一点跃入柳树下的一条小舟扳桨划了几划便已到那少女落水之处只待她冒将上来便抓了她头提起。

    可是那少女落水时叫了声“啊哟!”落入湖中之后就此影踪不见。本来一个人溺水之后定会冒将起来再又沉下如此数次喝饱了水这才不再浮起。但那少女便如一块大石一般就此一沉不起。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她浮上水面。

    那中年人越等越焦急他原无伤她之意只是见她小小年纪行事如此恶毒这才要惩戒她一番倘若淹死了她却于心不忍。那渔人水性极佳原可入湖相救偏生被渔网缠住了无法动弹。萧峰和阿朱都不识水性也是无法可施。只听得那中年人大声叫道:“阿星阿星快出来!”

    远远竹丛中伟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什么事啊?我不出来!”

    萧峰心想:“这女子声音娇媚却带三分倔强只怕又是个顽皮脚色和阿朱及那个坠湖少女要鼎足而三了。”

    那中年人叫道:“淹死人啦快出来救人。”那女子叫道:“是不是你淹死了?”那中年人叫道:“别开玩笑我淹死了怎能说话?快来救人哪!”那女子叫道:“你淹死了我就来救淹死了别人我爱瞧热闹!”那中年人道:“你来是不来?”频频在船头顿足极是焦急。那女子道:“若是男子我就救倘是女子便淹死了一百个我也只拍手喝采决计不救。”话声越来越近片刻间已走到湖边。

    萧峰和阿朱向她瞧去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靠更显得纤腰一束一支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粲烂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只眼睛便能说话一般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萧峰听了她的声音语气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那知已是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她身上水靠结束整齐想是她听到那中年人大叫救人之际便即更衣一面逗他着急却快手快脚的将衣衫换好了。

    那中年人见她到来十分欢喜叫道:“阿星快快是我将她失手摔下湖去那知便不浮上来了。”那美妇人道:“我先得问清楚是男人我就救若是女人你免开尊口。”

    萧峰和阿朱都好生奇怪心想:“妇道人家不肯下水去救男人以免水中搂抱纠缠有**份那也是有的。怎地这妇人恰恰相反只救男人不救女人?”

    那中年人跌足道:“唉声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别多心。”那美妇人道:“哼小姑娘怎么了?你这人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是来者不……”她本想说“都是来者不拒”但一瞥眼见到了萧峰和阿朱脸上微微一红急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个“拒”字就缩住不说了眼光中却满是笑意。

    那中年人在船头深深一揖道:“阿星你快救她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那美妇道:“当真什么都依我?”中年人急道:“是啊。唉这小姑娘还不浮起来别真要送了她性命……”那美妇道:“我叫你永远住在这儿你也依我么?”中年人脸现尴尬之色道:“这个……这个……”那美妇道:“你就是说了不算数只嘴头上甜甜的骗骗我叫我心里欢喜片刻也是好的。你就连这个也不肯。”说到了这里眼眶便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萧峰和阿朱对望一眼均感奇怪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不小但说话行事却如在热恋中的少年情侣一般模样样却又不似夫妻尤其那女子当着外人之面说话仍是无所忌惮在这旁人生死悬于一线的当中她偏偏说这些不急之务。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将小船划了回来道:“算啦算啦不用救了。这小姑娘用歹毒暗器暗算我死了也是活该咱们回去吧!”

    那美妇侧着头道:“为什么不用救了?我偏偏要救。她用暗器射你吗?那好极了怎么射你不死?可惜可惜!”嘻嘻一笑陡地纵起一跃入湖。她水性当真了得嗤的一声轻响水花不起已然钻入水底。跟着听得喀喇一响湖面碎裂那美妇双手已托着那紫衫少女探头出水。那中年人大喜忙划回小船去迎接。

    那中年人划近美妇伸手去接那紫衫少女见她双目紧闭似已气绝不禁脸有关注之色。那美妇喝道:“别碰她身子你这人太也好色靠不住得很。”那中年人佯怒道:“胡说八道我一生一世从来没好色过。”

    那美妇嗤的一声笑托着那少女跃入船中笑道:“不错不错你从来不好色就只喜欢无盐嫫母丑八怪啊哟……”她一摸准那少女心口竟然心跳已止。呼吸早已停闭那是不用说了可是肚腹并不鼓起显是没喝多少水。

    这美妇熟悉水性本来料想这一会儿功夫淹不死人那知这少女体质娇弱竟然死了不禁脸上颇有歉意抱着她一跃上岸道:“快快咱们想法子救她!”抱着那少*妇向竹林中飞奔而去。

    那中年人俯身提起那渔人向萧峰道:“兄台尊姓大名驾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萧峰见他气度雍容眼见那少女惨死仍如此镇定心下也暗暗佩服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受了两位朋友的嘱托到此报一个讯。”

    乔峰之名本来江湖上无人不知但他既知本姓此刻便自称萧峰再带上‘契丹人’三字开门见山的自道来历。这中年人对萧峰之名自然甚为陌生而听了‘契丹人’三字也丝毫不以为异问道:“奉托萧兄的是那两位朋友?不知报什么讯?”萧峰道:“一位使一对板斧一位使一根铜棍自称姓傅两人都受了伤……”

    那中年人吃了一惊道:“两人伤势如何?这两人现在何处?萧兄这两人是兄弟知交好友相烦指点我……我……即刻要去相救。”那渔人道:“你带我同去。”萧峰见他二人重义心下敬铀道:“这两人的伤势虽重尚无性命之忧便在那边镇上……”那中年人深深一揖道:“多谢多谢!”更不打话提着那渔人足往萧峰的来路奔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竹林中传出那美妇的声音叫道:“快来快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听她语音直是惶急异常。

    那中年人停住了脚步正犹豫间忽见来路上一人如飞赶来叫道:“主公有人来生事么?”正是在青石桥上颠倒绘画的那个书生。萧峰心道:“我还道他是阴挡我前来报讯却原来和那使板斧的、使铜棍的是一路。他们所说的‘主公’便是这中年人了。”

    这时那书生也已看到了萧峰和阿朱见他二人站在中年人身旁不禁一怔待得奔近身来见到那渔人受制被缚又惊又怒问道:“怎……怎么了?”

    只听得竹林中那美妇的声间更是惶急:“你还不来啊哟我……我……”

    那中年人道:“我去瞧瞧。”托着那渔人便向竹林中快步行去。他这一移动身子立见功力非凡脚步轻跨却是迅异常。萧峰一只手托在阿朱腰间不疾不徐的和他并肩而行。那中年人向他瞧了一眼脸露钦佩之色。

    这竹林顷刻即至果然每一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在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

    那美妇听得脚步声抢了出来叫道:“你……你快来看那是什么?”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

    萧峰见这金锁片是女子寻常的饰物并无特异之处那日阿朱受伤萧峰到她怀中取伤药便曾见到她有一块模样样差不多的金锁片。岂知那中年人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那……那里来的?”

    那美妇道:“是从她头颈中除下的我曾在她们左肩上划下记号你自己……你自己瞧去……”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那中年人快步抢进屋内。阿朱身子一闪也抢了进去比那美妇还早了一步。萧峰跟在那女子身后直进内堂但见是间女子卧房陈设精雅。萧峰也无暇细看但见那紫衫少女横卧榻上僵直不动已然死了。

    那中年人拉高少女衣袖察看她的肩头他一看之后立即将袖子拉下。萧峰站在他北后瞧不见那少女肩头有什么记号只见到那中年人背心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

    那美妇扭住了那中年人衣衫哭道:“是你自己的女儿你竟亲手害死了她你不抚养女儿还害死了她……你……你这狠心的爹爹……”

    萧峰大奇:“怎么?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啊是了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便寄养在别处这金锁片和左肩上的什么记号都是她父母留下的记认。”突见阿朱泪流满面身子一幌向卧榻斜斜的倒了下去。

    萧峰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一弯腰间只见榻上那少女眼珠微微一动。她眼睛已闭但眼珠转动隔着眼皮仍然可见。萧峰关心阿朱只问:“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去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过。”

    萧峰伸手去搭那少女的脉搏。那美妇哭道:“心跳也停了气也绝了救不活啦。”萧峰微运内力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跟着便即松劲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动出来显然她是在运内力抗御。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当真天下罕见。”那美妇人怒道:“你是什么人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峰笑道:“你死了女儿我给你医活来如何?”一伸手便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

    这一指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她麻痒难当。那少女如何禁受得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格格娇笑伸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

    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那中年人笑道:“原来你吓我……”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

    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左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他‘救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手。

    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看。”

    众人只见那少女手指缝中挟着一枚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体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其间可实已凶险万分。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动不动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

    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多暗器没使呢。”

    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化功**’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没酿成什么大祸。

    那中年人脸上神色又是怜惜又是担心温言问道:“阿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为师?”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少女阿紫瞪着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那中年人微笑道:“你为什么装死?真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紫很是得意说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是好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顽皮顽皮。”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身子不住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头道:“没什么。”随即道:“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大汉。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快走吧!”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竹林到了萧峰身边。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道:“三位辛苦古傅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萧峰暗暗纳罕:“这三人武功气度着实不凡若不是独霸一方为尊便当是一门一派的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阴得一险。只怕他迅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的手里?”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啦快乖乖的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宜。”这个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倒似是身上有伤未愈一般。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畔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他年轻时游历中原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其实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原武林世家虽在大理称帝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段正淳的元配夫人刀白风是云南摆夷大酋长的女儿段家与之结亲原有拢络摆夷、以固皇位之意。其时云南汉人为数不多倘若不得摆夷人拥戴段氏这皇位就说什么也坐不稳。摆夷人自来一夫一妻刀白风更自幼尊贵便也不许段正淳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竟致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万仇之妻甘宝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段情史。

    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前赴6凉州身戒寺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觉疑点甚多未必定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等了半月有余少林寺并无高僧到来便带同三公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访查真相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大对头竟然找上门来。

    段延庆武功厉害四大护卫中的古笃诚、傅思归先后受伤。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褚万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艮、司空巴天石三人救护古、傅二人后赶到段正淳身旁护驾共御强敌。

    朱丹臣一直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渔网偏生这网线刀割不断手解不开忙得满头大汗无法可施。段正淳向阿紫道:“快放开褚叔叔大敌当前不可再顽皮了。”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叫妈打你手心。你冒犯褚叔叔还不快快陪罪?”阿紫道:“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陪罪?我也叫妈打你手心!”

    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规矩都暗中戒惧心想:“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千金倘若犯到自己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褚兄弟给她这般绑着当真难堪之极。”

    段正淳怒道:“你不听爹的话瞧我以后疼不疼你?”阿紫扁了扁小嘴说道:“你本来就不疼我否则怎地抛下我十几年从来不理我?”段正淳一时说不出话来黯然叹息。阮星竹道:“阿紫乖宝妈有好东西给你你快放了褚叔叔。”阿紫伸出手来道:“你先给我让我瞧好是不好。”

    萧峰在一旁眼见这小姑娘刁蛮无礼好生着恼他心敬褚万里是条好汉心想:“你是他的家臣不敢作我可不用卖这处帐。”一俯身提起褚万里身子说道:“褚兄看来这些柔丝遇水即松我给你去浸一浸水。”

    阿紫大怒叫道:“又要你这坏蛋来多事!”只是被萧峰打过一个耳光对他颇为害怕却也不敢伸手阴拦。

    萧峰提起褚万里几步奔到湖边将他在水中一浸。果然那柔丝网遇水便即松软。萧峰伸手将渔网解下。褚万里低声道:“多谢萧兄弟援手。”萧峰微笑道:“这顽皮女娃子甚是难缠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替褚兄出了气。”褚万里摇了摇头甚是沮丧。

    萧峰将柔丝网收起握成一团只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是奇物。阿紫走近身来伸手道:“还我!”萧峰手掌一挥作势欲打阿紫吓得退开几步。萧峰只是吓她一吓顺势便将柔丝网收入了怀中。他料想眼前这中年人多半便是自己的大对头阿紫是他女儿这柔丝网是一件利器自不能还她。

    阿紫过去扯住段正淳衣角叫道:“爹爹他抢了我的渔网!他抑了我的渔网!”段正淳见萧峰行迳特异但想他多半是要小小惩戒阿紫一番他武功如此了得自不会贪图小孩子的物事。

    忽听得巴天石朗声道:“云兄别来无恙?别人的功夫总是越练越强云兄怎么越练越差劲了?下来吧!”说着挥掌向树上击去喀嚓一声响一根树枝随掌而落同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既瘦且高正是‘穿凶极恶’云中鹤。他在聚贤庄上被萧峰一掌打得重伤几乎送了性命好容易将养好了功夫却已大不如前。当日在大理和巴天石较量轻功两人相差不远但今日巴天石一听他步履起落之声便知他轻功反而不如昔时了。

    云中鹤一瞥眼见到萧峰吃了一惊反身便走迎向从湖畔小径走来的三人。那三人左边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右边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天是四恶之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

    段延庆在中原罕有露面是以萧峰和这‘天下第一大恶人’并不相识但段正淳等在大理领教过他的手段知道叶二娘、岳老三等人虽然厉害也不难对付这段延庆委员委实非同小可。他身兼正邪两派所长段家的一阳指等武功固然精通还练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相济连黄眉僧这等高手都敌他不过段正淳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范骅大声道:“主公这段延庆不怀好意主公当以社稷为重请急去请天龙寺的众高僧到来。”天龙寺远在大理如何请得人来?眼下大理君臣面临生死大险这话是请段正淳即逃归大理同时虚张声势令段延庆以为天龙寺众高僧便在附近有所忌惮。段延庆是大理段氏嫡裔自必深知天龙寺僧众的厉害。

    段正淳明知情势极是凶险但大理诸人之中以他武功最高倘若舍众而退更有何面目以对天下英雄?更何况情人和女儿俱在身畔怎可如此丢脸?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大理段氏自身之事却要到大宋境内来了断嘿嘿可笑啊可笑。”

    叶二娘笑道:“段正淳每次见到你你总是跟几个风流俊俏的娘儿们在一起。你艳福不浅哪!”段正淳微笑道:“叶二娘你也风流俊俏得很哪!”

    南海鳄神怒道:“这龟儿子享福享够了生个儿子又不肯拜我为师太也不会做老子。待老子剪他一下子!”从身畔抽出鳄嘴剪便向段正淳冲来。

    萧峰听叶二娘称那中年人为段正淳而他直认不讳果然所料不错转头低声向阿朱道:“当真是他!”阿朱颤声道“你要……从旁夹攻乘人之危吗?”萧峰心情激动又是愤怒又是欢喜冷冷的道:“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义父、义母之仇我含冤受屈之仇哼如此血海深仇哼难道还讲究仁义道德、江湖规矩不成?”他这几句说得甚轻却是满腔怨毒犹如斩钉截铁一般。

    范骅见南海鳄神冲来低声道:“华大哥朱贤弟夹攻这莽夫!急攻猛打越快了断越好先剪除羽翼大伙儿再合力对付正主。”华赫艮和朱丹臣应声而出。两人虽觉以二敌一有**份而且华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鳄神之下也不必要人相助但听范骅这么一说都觉有理。段延庆实在太过厉害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众人一拥而上或者方能自保。当下华赫艮手执钢铲朱丹臣挥动铁笔分从左右向南海鳄神攻去。

    范骅又道:“巴兄弟去打你的老朋友我和褚兄弟对付那女的。”巴天石应声而出扑向云中鹤。范骅和褚万里也即双双跃前褚万里的称手兵刃本是一根铁的钓杆却给阿紫投入了湖中这时他提起傅思归的铜棍大呼抢出。

    范骅直取叶二娘。叶二娘嫣然一笑眼见范骅身法知是劲敌不敢怠慢将抱着的孩儿往地下一抛反臂出来时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阔又薄的板刀却不知她先前藏于何处。

    褚万里狂呼大叫却向段延庆扑了过去。范骅大惊叫道:“褚兄弟褚兄弟到这边来!”褚万里似乎并没听见提起铜棍猛向段延庆横扫。

    段延庆微微冷笑竟不躲闪左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这一杖轻描淡写然而时刻部位却拿捏不爽分毫刚好比褚万里的铜棍棒击到时快了少许后先至势道凌厉。这一杖连消带打褚万里非闪避不可段延庆只一招间便已反客为主。那知褚万里对铁杖点来竟如不见手上加劲铜棍向他腰间疾扫。段延庆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个疯子?”他可不肯和褚万里斗个两败俱伤就算一杖将他当场戳死自己腰间中棍棒也势必受伤急忙右杖点地纵跃避过。

    褚万里铜棍疾挺向他小腹上撞去。傅思归这根铜棍长大沉重使这兵刃须从稳健之中见功夫。褚万里的武功以轻灵见长使这铜棍已不顺手偏生他又蛮打乱砸每一招都直取段延庆要害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段延庆武功虽强遇上了这疯子蛮打拚命却也被迫得连连倒退。

    只见小镜湖畔的青草地上霎息之间溅满了点点鲜血。原来段延庆在倒退时接连递招每一杖都戳在褚万里身上一杖到处便是一洞。但褚万里却似不知疼痛一般铜棍使得更加急了。

    段正淳叫道:“褚兄弟退下我来斗这恶徒!”反手从阮星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抢上去要双斗段延庆。褚万里叫道:“主公退开。”段正淳那里肯听挺剑便向段延庆刺去。段延庆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万里的铜棍随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段正淳斜斜退开一步。

    褚里吼声如受伤猛兽突然间扑倒双手持住铜棍一端急挥动幻成一圈黄光便如一个极大的铜盘着地向段延庆拄地的铁杖转过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术招数。

    范骅、华赫艮、朱丹臣等都大声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来休息。”褚万里荷荷大叫猛地跃起挺棍向段延庆乱戳破。这时范骅诸人以及叶二娘、南海鳄神见他行迳古怪各自罢斗凝目看着他。朱丹臣叫道:“褚大哥你下来!”抢上前去拉他却被服他反肘一撞正中面门登时鼻青口肿。

    遇到如此的对手却也非段延庆之所愿这时他和褚万里已拆了三十余招在他身上刺了十几个深孔但褚万里兀自大呼酣斗。段延庆和旁观众人都是心下骇然均觉此事大异寻常。朱丹臣知道再斗下去褚万里定然不免眼泪滚滚而下又要抢上前去相助刚跨出一步猛听得呼的一声响褚万里将铜棍棒向敌人力掷而出去势力甚劲。段延庆铁杖点出正好点在铜钱棍腰间只轻轻一挑铜棍便向脑后飞出。铜棍尚未落地褚万里十指箕张向段延庆扑了过去。

    段延庆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段正淳、范骅、华赫艮、朱丹臣四人齐声大叫同时上前救助。但段延庆这一杖去得好快卟的一声直插入褚万里胸口自前胸直透后背。他右杖刺过左杖点地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

    褚万里前胸和后背伤口中鲜血同时狂涌他还待向段延庆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无力举步回转身来向段正淳道:“主公褚万里宁死不辱一生对得住大理段家。”

    段正淳右膝跪下垂泪道:“褚兄弟是我养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惭愧无地。”

    褚万里向朱丹臣微笑道:“好兄弟做哥哥的要先去了。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停语便此气绝而死身子却仍直立不倒。

    众人听到他临死时说‘宁死不辱’四字知他如此不顾性命的和段延庆蛮打乃是受阿紫渔网缚体之辱早萌死志。武林中人均知‘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武功上输给旁人决非奇耻大辱苦练十年将来未始没有报复的日子。但褚万里是段氏家臣阿紫却是段正淳的女儿这场耻辱终身无法洗雪是以甘愿在战阵之中将性命拚了。朱丹臣放声大哭傅思归和古笃诚虽重伤未愈都欲撑起身来和段延庆死拚。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这人武功很差如此白白送了性命那不是个大傻瓜么?”说话的正是阿紫。

    段正淳等正自悲伤忽听得她这句凉薄的讥嘲言语心下都不禁大怒。范等向他怒目而视碍于她是主公之女不便作。段正淳气往上冲反手一掌重重向她脸上打去。

    阮星竹举手一格嗔道:“十几年来弃于他人、生死不知的亲生女儿今日重逢你竟忍心打她?”

    段正淳一直自觉对不起阮星竹有愧于心是以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更不愿在下人之前争执这一掌将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急忙缩回对阿紫怒道:“褚叔叔是给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阿紫小嘴一扁道:“人家叫你‘主公’那么我便是他的小主人。杀死一两个妈仆又有什么了不起了?”神色间甚是轻蔑。

    其时君臣分际甚严所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褚万里等在大理国朝中为臣自对段氏一家极为敬重。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规矩华赫艮、褚万里等虽是臣子段正明、段正淳却向来待他们犹如兄弟无异。段正淳自少年时起即多在中原江湖上行走褚万里跟着着他出死入生红历过不少风险岂同寻常的奴仆?阿紫这几句话范骅等听了心下更不痛快。只要不是在朝迁庙堂之中便保定帝对待他们称呼上也常带‘兄弟’两字何况段正淳尚未登基为帝而阿紫又不过是他一个名份不正的么生女儿?

    段正淳既伤褚万里之死又觉有女如此愧对诸人一挺长剑飘身而出指着段延庆道:“你要杀我尽管来取我性命便是。我段氏以‘仁义’治国多杀无辜纵然得国时候也不久长。”

    萧峰心底暗暗冷笑:“你嘴上倒说得好听在这当口还装伪君子。”

    段延庆铁杖一点已到了段正淳身前说道:“你要和我单打独斗不涉旁人是也不是?”段正淳道:“不错!你不过想杀我一人再到大理去杀我皇兄是否能够如愿要看你的运气。我的部属家人均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他知段延庆武功实在太强自己今日多半要毕命于斯却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范骅诸人为难。段延庆道:“杀你家人赦你部属。当年父皇一念之仁没杀你兄弟二人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祸。”

    段正淳心想:“我段正淳当堂而死不落他人话柄。”向褚万里的尸体一拱手说道:“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并肩抗敌。”回头向范骅道:“范司马我死之后和褚兄弟的坟墓并列更无主臣之分。”

    段延庆道:“嘿嘿假仁假义还在收罗人心想要旁人给你出死力么?”

    段正淳更不言语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递了出去这一招‘其得断金’乃是‘段家剑’的起手招数。段延庆自是深知其中变化当下平平正正的还了一杖。两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传武功。段延庆以杖当剑丰心要以‘段家剑’剑法杀死段正淳。他和段正淳为敌并非有何私怨乃为争夺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间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杀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但如用本门正宗‘段家剑’克敌制胜那便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有何异言。段氏兄弟争位和群臣无涉日后登基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着剑走轻灵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庆以铁杖使‘段家剑’剑法大开大合端凝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气象。

    萧峰心想:“今日这良机当真难得我常担心段氏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了得恰好段正淳这贼子有强敌找上门来而对手恰又是他本家段家这两门绝技的威力到底如何转眼便可见分晓了。”

    看到二十余招后段延庆手中的铁杖似乎显得渐渐沉重使动时略比先前滞涩段正淳的长剑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却也越来越大。萧峰暗暗点头心道:“真功夫使出来了将这根轻飘飘的细铁杖使得犹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铁禅杖一般造诣大是非凡。”武功高强之人往往能‘举重若轻’使重兵刃犹似无物但‘举轻若重’却又是更进一步的功夫。虽然‘若重’却非‘真重’须得有重兵器之威猛却具轻兵器之灵巧。眼见段延庆使细铁杖如运钢杖而且越来越重似无止境萧峰也暗赞他内力了得。

    段正淳奋力接招渐觉敌人铁杖加重压得他内息运行不顺。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极是讲究内息不畅便是输招落败的先兆。段正淳心下倒也并不惊慌本没盼望这场比拚能侥幸获胜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畔却也不枉了何况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脉脉的瞧着便死也做个风流鬼。

    他生平到处留情对阮星竹的眷恋其实也不是胜过对元配刀白风和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论处那一个情人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为对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于分手后另有新欢却又另作别论了。

    段延庆铁校友会上内力不断加重拆到六十余招后一路段家剑法堪堪拆完见段正淳鼻上渗出几粒汗珠呼吸之声却仍曼长调匀心想:“听说此人好色颇多内宠居然内力如此悠长倒也不可小视于他了。”这时他棒上内力已挥到了极致铁棒击出时随附着嗤嗤声响。段正淳招架一剑身子便是一幌招架第二剑又是一幌。

    他二人所使的招数都是在十三四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熟便范骅、巴天石等人也是数十年来看得惯了因此这场比剑决非比试招数纯系内力的比拚。范骅等乍到这里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齐出手相助。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号称英雄豪杰现今大伙儿却想一拥而上、倚多为胜了那不是变成了无耻小人么?”

    众人都是一愕见这几句话明明出于阿紫之品均感大惑不解。眼前遭逢危难的是她父亲她又非不知却如何会出言讥嘲?

    阮星竹怒道:“阿紫你知道什么?你爹爹是大理国镇南王和他动手的乃是段家叛逆。这些朋友都是大理国的臣子除暴讨逆是人人应有之责。”她水性精熟武功却是平平眼见情郎迭遇凶险如何不急跟着叫道:“大伙儿并肩上啊对付凶徒叛逆又讲什么江湖规矩?”

    阿紫笑道:“妈你的话太也好笑全是蛮不讲理的强辩。我爹爹如是英雄好汉我便认他。他倘若是无耻之徒打架要靠人帮手我认这种爹爹作甚?”

    这几句清清脆脆的传进了每个人耳里。范骅和巴天石、华赫艮等面面相觑都觉上前相助固是不妥不出手却也不成。

    段正淳为人虽然风流于‘英雄好汉’这四个字的名声却甚是爱惜。他常自己解嘲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过不了美人关总还是个英雄。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姬、汉高祖有戚夫人、李世民有武则天?”卑鄙懦怯之事那是决不屑为的。他于剧斗之际听得阿紫的说话当即大声说道:“生死胜败又有什么了不起?那一个上来相助便是跟我段正淳过不去。”

    他开口说话内力难免不纯但段延庆并不乘机进迫反而退开一步双杖拄地等他说好了再斗。范骅等心下暗惊眼见段延庆固然风度闲雅决不占人便宜但显然也是有恃无恐无须占此便宜。

    段正淳微微一笑道:“进招吧!”左袖一拂长剑借着袖风递出。

    阮星竹道:“阿紫你瞧爹爹剑法何等凌厉他真要收拾这个僵尸实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他是王爷身份其实尽可交给部属用不着自己出手。”阿紫道:“爹爹能收拾他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就怕妈妈嘴硬骨头酥嘴里说得威风十足心中却怕得要命。”这几句话正说中了她母亲的心情。阮星竹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不识好歹说话没轻没重。”

    只见段正淳长剑连进三下快招段延庆铁棒上内力再盛一一将敌剑逼回。段正淳第四剑‘金马腾空’横飞而出段延庆左手铁棒一招‘碧鸡报晓’点了过去校友会剑相交当即粘在一起。段延庆喉间咕咕作响猛地里右棒在地下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左手铁棒的棒头仍是粘在段正淳的剑尖上。

    顷刻之间这一个双足站地如渊停岳峙纹丝不动;那一个全身临空如柳枝随风飘荡无定。

    旁观众人都是‘哦’的一声知道两人已至比拚内力的要紧关头段正淳站在地下双足能够借力原是占了便宜但段延庆居高临下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长剑之上却也助长了内力。

    过得片刻只见长剑渐渐弯曲慢慢成为弧形那细细的铁棒仍然其直如矢。

    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曲再弯得一些只怕便要断为两截心想:“两人始终都不使最高深的‘六脉神剑’。莫非段正淳自知这门功夫难及对方不如藏拙不露?但瞧他运使内力的神气似乎潜力垂尽并不是尚有看家本领未使的模样。”

    段正淳眼见手中长剑随时都会折断深深吸一口气右指点出正是一阳指的手法。他指力造诣颇不及乃兄段正明难以及到三尺之外。棒剑相交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八尺这一指自是伤不到对手是以指力并非对向段延庆却是射向他的铁棒。

    萧峰眉头一争心道:“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比之我义弟犹有不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又有什么希奇了?”但见他手指到处段延庆的铁杖一幌段正淳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他边点三指手中长剑伸展了三次渐有回复原状之势。

    阿紫却又说起话来:“妈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剑也不过跟人家的一根细棒儿打个平手。倘若对方另外那根棒儿又攻了过来难道爹爹有三只手来对付吗?要不然便爬在地下起飞脚也好虽然模样儿难看总胜于给人家一棒戳死了。”

    阮星竹早瞧得忧心忡忡偏生女儿在旁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她还未回答史见段延庆右手铁棒一起嗤的一声果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点了过来。

    段延庆这一棒的手法和内劲都和一阳指无异只不过以棒代指、棒长及远而已。段正淳更不相避指力和他棒力相交登觉手臂上一阵酸麻他缩回手指准凝再运内劲第二指跟着点出那知眼前黑棒闪动段延庆第二棒又点了过来。段正淳吃了一惊:“他调运内息如此快法直似意到即至这一阳指的造诣可比我深得多了。”当即一指还出只是他慢了瞬息身子便幌了一幌。

    段延庆见和他比拚已久深恐夜长梦多倘若他群臣部属一拥而上终究多费手脚当下运棒如风顷刻间连出九棒。段正淳奋力抵挡到第九棒上真气不继卟的一声轻响铁棒棒头插入了他左肩。他身子一幌拍的一声右手中长剑跟着折断。

    段延庆喉间出一下怪声右手铁棒直点对方脑门。这一棒他决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手下使上了全力铁棒出去时响声大作。

    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分攻段延庆两侧大理三公眼见情势凶险非常要救段正淳已万万不及均是迳攻段延庆要害要逼他回棒自救。段延庆早已料到此着左手铁棒下落撑地支身右手铁棒上贯足了内劲横将过来一震之下将三股兵刃尽数荡开跟着又直取段正淳的脑门。

    阮星竹“啊”的一声尖叫疾冲过去眼见情郎要死于非命她也是不想活了。

    段延庆铁棒离段正淳脑门‘百会穴’不到三寸蓦地里段正淳的身子向旁飞了出去这棒竟然点了个空。这时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给段延庆的铁棒逼回。巴天石出手快捷反手抓住了阮星竹手腕以免她枉自在段延庆的手下送了性命。各人的目光齐向段正淳望去。

    段延庆这一棒没点中对方但见一条大汉伸手抓住了段正淳后颈在这千钧一的瞬息之间硬生生将他拉开。这手神功当真匪夷所思段延庆武功虽强自忖也难以办到。他脸上肌肉僵硬虽然惊诧非小仍是不动声色只鼻孔中哼了一声。

    出手相救段正淳之人自便是萧峰了。当二段激斗之际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观战陡见段正淳将为对方所杀段延庆这一棒只要戳了下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便再也无法得报。这些昌子来他不知已许下了多少愿立下了多少誓无论如何非报此仇不可眼见仇人便在身前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手里?是以纵身上前将段正淳拉开。

    段延庆心思机敏不等萧峰放下段正淳右手铁棒便如狂风暴雨般递出一棒又一棒尽是点向段正淳的要害。他决意除去这个挡在他皇位之前的障碍至于如何对付萧峰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萧峰提着段正淳左一闪右一躲在棒影的夹缝中一一避过。段延庆连出二十七棒始终没带到段正淳的一片衣角。他心下骇然自知不是萧峰的敌手一声怪啸陡然间飘开数丈问道:“阁下是谁?何以前来搅局?”

    萧峰尚未回答云中鹤叫道:“老大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你的好徒弟追魂杖谭青就是死在这恶徒的手下。”

    此言一出不但段延庆心头一震连大理群豪也耸然动容。乔峰之名响遍天下‘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他向傅思归及段正淳通名时都自称‘契丹人萧峰’各人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乔峰。此刻听了云中鹤这话只人心中均道:“原来是他侠义武勇果然名不虚传。”

    段延庆早听云中鹤详细说过自己的得意徒儿谭青如何在聚贤庄上害人不成反为乔峰所杀这时听说眼前这汉子便是杀徒之人心下又是愤怒又是疑惧伸出铁棒在地下青石板上写道:“阁下和我何仇。既杀吾徒又来坏我大事。”

    但听得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十六个字每一笔都深入石里。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门功夫纯以心力克制对方倘若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那便反受其害。他既知谭青的死法又见了萧峰相救段正淳的身手便不敢贸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

    萧峰见他写完一言不走上前去伸脚在地下擦了几擦登时将石板上这十六个字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以铁棒在石板上写字已是极难另一个却伸足便即擦去字迹这足底的功夫比之棒头内力聚于一点更是艰难得多。两个人一个写一个擦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竟显得便如沙滩一般。

    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字迹知他一来显示身手二来意思说和自己无怨无仇过去无意酿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那便两家罢手。段延庆自忖不是对手还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的亏为妙当下右手铁棒从上而下的划了下来跟着又是向上一挑表示‘一笔勾销’之意随即铁棒着地一点反跃而出转过身来飘然而去。

    南海鳄神圆睁怪眼向萧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心的不服气骂道:“***这狗杂种有什么了不起……”一言未毕突然间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湖心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入了小镜湖中。

    萧峰最恼恨旁人骂他‘杂种’左手仍然提着段正淳抢过去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了湖中。这一下出手迅捷无比不容南海鳄神有分毫抗拒余地。

    南海鳄神久居南海自称‘鳄神’水性自是极精双足在湖底一蹬跃出湖面叫道:“你怎么搅的?”说了这句话身子又落入湖底。他再在湖底一蹬跃进出湖面叫道:“你暗算老子!”这句话说完又落了下去。第三次跃上时叫道:“老子不能和你甘休!”他性子暴躁之极等不及爬上岸之后再骂萧峰跳起来骂一名又落下去。

    阿紫笑道:“你们瞧这人在水中钻上钻下不是像只大乌龟么?”刚好南海鳄神在这时跃出水面听到了她说话骂道:“你才是一只小乌……”阿紫手一扬嗤的一声响射了他一枚飞锥。飞锥到时南海鳄神又已沉入了湖底。

    南海鳄神游到岸边**的爬了起来。他竟毫不畏惧楞头楞脑的走到萧峰身前侧了头向他瞪眼说道:“你将我摔下湖去用的是什么手法?老子这功夫倒是不会。”叶二娘远远站在七八丈外叫道:“老三快走别在这儿出丑啦。”南海鳄神怒道:“我给人家丢入湖中连人家用什么手法都不知道岂不是奇耻大辱?自然要部个明白。”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好吧我跟你说了。他这功夫叫做‘掷龟功’。”

    南海鳄神道:“嗯原来叫‘掷龟功’我知道了这功夫的名字求人教得会了下苦功练练以后便不再吃这个亏。”说着快步而去。这时叶二娘和云中鹤早走得远了。

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许约

    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退开几步。

    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这会儿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朱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门关外父母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愿当着众人明言。

    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

    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萧峰自在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后而凌空迟处死决意教他吃足零碎苦头之后这才取他性命。但适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不像是个专做坏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寻思:“他在雁门关外杀我父母乃是出于误会这等错误人人能犯。但他杀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我恩师玄苦师父那便是绝不可恕的恶行难道这中间另有别情吗?”他行事绝不莽撞当下正面相询要他亲口答复再定了断。待见段正淳脸上深带愧色既说铸成大错一生耿耿不安又说今日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至于杀乔三槐夫妇、杀玄苦大师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亏’这才知千真成确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么怪他。”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勃哼了一声道:“好!原来他向来是这样的。”转过头来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

    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伤势如何?是否须得将养几日?”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点轻伤也无大碍。”

    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吧。”他走出两步回头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份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迳自去了。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鸡熬了汤饱餐一顿只是有饭无酒不免有些扫兴。他见阿朱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仇人你该当为我高兴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高兴。”萧峰见她笑得十分勉强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唉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鸡犬不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想一人作事一人当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福。”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只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什么阴德后福?”

    他风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喜欢我再杀人么?”阿朱道:“不是不高兴不知怎样我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象浮躁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碗姜汤给你喝。”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抖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柔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加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穴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兴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

    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的头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便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出来抱着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账子坐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理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炎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想:“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已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如不知有何见教?”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子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飒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为人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折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杆上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了起来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身子为时颇久。武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子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折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中他看得清楚失声叫道:“阿朱阿朱原来是你!”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着阿朱的双腿。他知适才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的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便是薛神医即行施救那也必难以抢回她的性命了。

    阿朱斜倚在桥栏杆上身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萧峰身上低声说道:“大哥我……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着举起手来猛击自己脑袋。

    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衣服看一看我的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丰了万一的指望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殷红如血的红字:“段”。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问道:“你肩头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姑娘的肩头现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看到那记认吗?”萧峰道:“没有我不便看。”阿朱道:“她……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色的‘段’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里。”

    萧峰道:“我明白啦我马上得设法给你治伤这些事慢慢再说不迟。”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就来不及了。大哥你得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微笑道:“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法无天起来那就没人管了。大哥我……我躲在竹屋后面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了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吵了一场我妈妈还打了他爹爹可没还手。后来……后来……没有法子只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定会杀了我妈妈的。我妈妈不敢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好分送了给人家但盼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个‘段’字。收养我的人只知道我妈妈姓阮其实其实我是姓段……”

    萧峰心中现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阿朱双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

    萧峰抬起头来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那里猜行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萧峰掌心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

    她声间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第一名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掀。他揪着自己头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的大错。”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颤声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抱着她身子站了起来。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自禁的欢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虽不盼望情郎知道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用意但他终于知道了……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吗?”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亲姊夫邀她还不去吗?”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青石桥桥洞底下的河水中钻出一个人来叫道:“羞也不羞?什么亲姊姊、亲姊夫了?我偏不去。”这人身形娇小穿了一身水靠正是阿紫。

    萧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以他的功夫本来定可觉察到桥底水中伏得有人但一来雷声隆隆暴雨大作二来他心神大乱直到阿紫自行现身这才觉不由得微微一惊叫道:“阿紫阿紫你快来瞧瞧你姊姊。”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桥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打架看个热闹那知你打的竟是我姊姊。两个人唠唠叨叨的情话说个不完我才不爱听呢。你们谈情说爱那也罢了怎地拉扯到了我身上?”说着走近身来。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看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

    萧峰蓦地里觉得怀中的阿朱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他大叫:“阿朱!阿朱!”但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阿朱再也不能答应他了急以真力输入她身体阿朱始终全不动弹。

    阿紫见阿朱气绝而死也大吃一惊不再嬉皮笑脸怒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

    萧峰道:“不错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该为你姊姊报仇。快快杀了我吧!”他双手下垂放低阿朱的身子挺出胸膛叫道:“你快杀了我。”真盼阿紫抽出刀来插入自己的胸膛就此一了百了解脱了自己无穷无尽的痛苦。

    阿紫见他脸上肌肉痉挛神情可怖不由得十分害怕倒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别杀我。”

    萧峰跟着走上两步伸手至胸嗤的一声响撕破胸口衣衫露出肌肤说道:“你有毒针、毒刺、毒锥……快快刺死我。”

    阿紫在闪电一这之际见到他胸口所刺的那个青的狼头张牙露齿形貌凶恶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萧峰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石栏杆上只击得石屑纷飞。他拍了一掌又拍一掌忽喇喇一声大响一片石栏杆掉入了河里要想号哭却说什么也哭声不出来。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脸。那深情关切之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白。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尽量折磨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他嘶声呼号狂奔乱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又回到了那石桥上。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给他女儿报仇。”当下迈开大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你快出来来杀我。”他横抱阿朱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他踏步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空荡荡地竟一个人也没有。他在厢房、后院各处寻了一遍不但没见段正淳和他那些部属连竹屋主人阮星竹和阿紫也都不在。屋中用具陈设一如其旧倒似是各人匆匆离去仓促间什么东西也不及携带。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父亲报仇。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逼他远走高飞。嘿嘿我不是来杀你是要你杀我要你杀我。”又大叫了几声:“段正淳段正淳!”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但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却无半点人声。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察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人。自从阿朱断气之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身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内力输入她体内只盼天可怜见又像上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但上次是玄慈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胸口如何还能活命?不论他输了多少内力过去阿朱总是一动也不动。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天青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阿朱代她父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志都是已不值得关怀。我是契丹人又能有什么大业雄心?”

    走到后院见墙角边放着一柄花锄心想:“我便永远在这里陪着阿朱吧?”左手仍是抱着阿朱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开她片刻右手提起花锄走到方竹林中掘了一个坑又掘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心想:“她父母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须得在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折了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厢房。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他将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吟:“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之墓’么?她虽和我有夫妇之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悉何?”

    他读书无多所识的字颇为有限但这阕词中没什么难字看得出是一风流艳词好似说喝醉了酒含羞唱歌怎样怎样又说相会时刻少分别时候多心里愁。他含含糊糊的看去也没心情去体会词中说些什么随口茫茫然的读完见下面又写着两行字道:

    “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腰相伴

    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萧峰喃喃的道:“他倒快活。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大理段二嗯这是段正淳写给他情人阮星竹的也就是阿朱她爹爹妈妈的风流事。怎地堂而皇之的挂在这里也不怕丑?啊是了这间屋子段正淳的部属也不会进来。”

    当下也不理会这个条幅只想:“我在阿朱的墓碑上怎样写?”自知之字上的功夫太也粗浅多想也想不出什么便写了‘阿朱之墓’四个字。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要将竹自选插在坑前先埋好了阿朱然后自杀。

    他转过身来抱起阿朱身子眼光又向壁上的条幅一瞥蓦地里跳将起来‘啊哟’一声叫大声道:“不对不对!这件事不对!”

    走近一步再看条幅中的那几行字只见字迹圆润儒雅洒脱。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声道:“那封信!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信上的字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同。”

    他只粗通文字原是不会辨认笔迹但这条幅上的字秀丽圆熟间格整齐那封信上的字却歪歪斜斜、瘦骨棱棱一眼而知出于江湖武人之手。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又眼睁得大大的盯住了那条幅上的字似乎要从这几行字中寻觅出这中间隐藏着的大秘密、大阴谋。

    他脑海中盘旋的尽是那晚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所见到的那封书信那封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智光大师将信尾的署名撕下来吞入了肚中令他无法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但信上的字迹却已深深印入他脑海之中清楚之极。写信之人和写这张条幅的‘大理段二’绝非一人决无可疑。

    但那信是不是‘带头大哥’托旁人代写?他略一思索便知决无可能。段正淳能写这样一笔好字当然是拿惯笔杆之人要写信给汪帮主谈论如此大事岂有叫旁人代笔之理?而写一风流艳词给自己情人更无叫旁人代笔之理。

    他越想疑窦越大不住的想:“莫非那带头大哥不是段正淳?莫非这幅字不是段正淳写的?不对不对除了段正淳怎样能有第二个‘大理段二’写了这种风流诗词挂图在此处?难道马夫人说的是假话?那也不会。她和段正淳素不相识一个地北一个天南一个是草莽匹夫的孀妇一个是王公贵人能有什么仇怨会故意捏造话来骗我。”

    他自从知道了‘带头大哥’是段正淳后心中的种种疑团本已一扫而空所思虑的只是如何报仇而已这时陡然间见到了这个条幅各种各样的疑团又涌上心头:“那封书信若不是段正淳写的那么带头大哥便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却又是谁?马夫人为什么要说假话骗人这中间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打死阿朱本是误杀阿朱为我而死却是心甘情愿。这么一来她的不白之冤之上再加上一层不白之冤。我为什么不早些见到这个条幅?可是这条幅挂图在厢房之中我又怎能见到?倘若始终不见我殉了阿朱而死那也是一了百了为什么偏偏早不见迟不见在我死前片刻又见到了?”

    夕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一片阳光正渐渐离开他脚背忽听得小镜湖畔有两人朝着竹林走来。这两人相距尚远他凝神听去辨出来者是两个女子心道:“多半是阿紫和她妈妈来了。嗯我要问明段夫人这幅字是不是段正淳写的。她当然恨极我杀了阿朱她一定要杀我我……我……”他本来是要‘决不还手’但立时转念:“如果阿朱确是冤枉而死杀我爹爹、妈妈的另有其人那么这大恶人身上又多负了一笔血债又多了一条人命。阿朱难道不是他害死的么?我若不报止仇怎能轻易便死?”

    只听得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近走进了竹林。又过片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只听得一人道:“小心了这贱人武功虽然不高却是诡计多端。”另一个年轻的女子道:“她只孤身一人我娘儿俩总收拾得了她。”那年纪较大的女子道:“别说话了一上去便下杀手不用迟疑。”那少女道:“要是爹爹知道了……”那年长女子道:“哼你还顾着你爹爹?”接着便没了话声。但听得两人蹑足而行一个向着大门走来另一个走到了屋后显是要前后夹攻。

    萧峰颇为奇怪心想:“听口音这两人不是阮星竹和阿紫但也是母女两个个要来杀一个孤身女子嗯多半是要杀阮星竹而那少女的父亲却不赞成止事。”这件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再不理会仍是怔怔的坐着出神。过得半晌呀的一声有人推开板门走了进来。萧峰并不抬头只见一支穿着黑鞋的纤脚走到他身前相距约莫四尺停住了步。跟着旁边的窗门推开跃进一个人来站在他身旁。他听了那人纵跃之声知道武功也不高强。他仍不抬头手中抱着阿朱自管苦苦思索:“到底‘带头大哥’是不是段正淳?智光大师的言语中有什么古怪?徐长老有什么诡计?马夫人的话中有没有破绽?”当真是思涌如潮心乱如麻。

    只听得那年轻女子说道:“喂你是谁?姓阮的那贱人呢?”她话声冷冷的语调更是十分的无礼。萧峰不加理会只想着种种疑窦。那年长女子道:“尊驾和阮星竹那贱人有什么瓜葛?这妇子是谁?快快说来。”萧峰仍是不理。那年轻女子大声道:“你是聋子呢还是哑巴怎地一声不响?”语气中已充满了怒意。萧峰仍是不理便如石像般坐着不动。

    那年轻女子一跺脚手中长剑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响剑尖斜对萧峰的太阳穴相距不过数坟喝道:“你再装傻便给点苦头你吃吃。”

    萧峰于身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思量着种种解索不开的疑团。那少女手臂向前一送长剑刺出在他头颈边寸许之旁擦了过去。萧峰听明白剑势来路不闪不避浑若不知。两个女子相顾惊诧。那年轻女子道:“妈这人莫非是个白痴?他抱着的这个姑娘好像死了。”那妇人道:“他多半是装傻。在这贱人家中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先劈他一刀再来拷打查问。”话声甫毕左手刀便向萧峰肩头砍了下去。

    萧峰待得刀刃离他肩头尚有半尺右手翻出疾伸而前两要手指抓住了刀背那刀便如凝在半空砍不下来。他手指向前一关刀柄撞中那妇人肩下要穴登时令她动弹不得顺手一抖内力到处拍的一声响一柄钢刀断为两截。他随手抛在地下始终没抬头瞧那妇人。

    那年轻女子见母亲被他制住大惊之下向后反跃嗤嗤之声连响七枝短箭连珠价向他射来。萧峰拾起断刀一一拍落跟着手一挥那断刀倒飞出去拍的一声刀柄撞在她腰间。那年轻女子“啊”的一声叫穴道正被撞中身子也登时给定住了。

    那妇人惊道:“你受了伤吗?”那少女道:“腰里撞得好痛倒没受伤妈我给封住了‘京门穴’。”那妇人道:“我给点中了‘中府穴’。这……这人武功厉害得很哪。”那少女道:“妈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他也不站起身来便制住了咱娘儿俩我瞧他啊多半是有邪术。”

    那妇人不敢再凶口气放软向萧峰道:“咱母女和尊驾无怨无仇适才妄自出手得罪了尊驾是嗅觉二人的不对了。还请宽洪大量高抬贵手。”那少女忙道:“不不咱们输了便输了何必讨饶?你有种就将姑娘一刀杀了我才不希罕呢。”

    萧峰隐隐约约听到了她母女的说话只知母亲在求饶女儿却十分倔强但到底说些什么话却一句也没听入心中。

    这时屋中由已黑沉沉地又过一会天色全黑。萧峰始终抱着阿朱坐在原处一直没有移动。他平时头脑极灵遇上了疑难之事总是决断极快倘若一时之间无法明白便即搁在一旁暂不理会决不会犹豫迟疑但今日失手打死了阿朱悲痛已极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倒似是失心疯一般。

    那妇人低声道:“你运气再冲冲环跳穴看说不定牵动经脉能冲开被封的穴道。”那少女道:“我早冲过了一点用处也没……”那妇人忽道:“嘘!有人来了!”

    只听得脚步细碎有人推门进来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擦擦几声用火刀火石打火点燃纸煤再点亮了油灯转过身来突然见到萧峰、阿朱、以及那两个女子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她绝未料到屋中有人蓦地里见到四个人或坐或站都是一动也不动登时大吃一惊。她手一松火刀、火石铮铮两声掉在地下。

    先前那妇人突然厉声叫道:“阮星竹是你!”

    刚进屋来的那女子正是阮星竹。她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她身旁另有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女两人相貌颇美那少女尤其秀丽都是从未见过。阮星竹道:“不错我姓阮两位是谁?”

    那中年女子不答只是不住的向她端相满脸都是怒容。

    阮星转头向萧峰道:“乔帮主你已打死了我女儿还在这里干什么?我……我……我苦命令的孩儿哪!”说着放声大哭扑到了阿朱的尸身上。

    萧峰仍是呆呆的坐着过了良久才道:“段夫人我罪孽深重请你抽出刀来将我杀了。”

    阮星竹泣道:“便一刀将你杀了也已救不活我那苦命的孩儿。乔帮主你说我和阿朱的爹爹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害得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妈是谁也不知道。这话是不错的可是……你要打抱不平该当杀段五爷该当杀我为什么却杀了我的阿朱?”

    这时萧峰的脑筋颇为迟钝过了片刻才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阮星竹哭道:“你明明知道定要问我阿朱……阿朱和阿紫都是我的孩儿我不敢带回家去送了给人。”

    萧峰颤声道:“昨天我问段正淳是否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他直认不讳。这件亏心事便是将阿朱……和阿紫两个送与旁人吗?”阮星竹怒道:“我做了这件亏心事难道还不够?你当我是什么坏女人专门做亏心事?”萧峰道:“段正淳昨天又说:‘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他说今日重见这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是说阿紫不是说……不是说我?”阮星竹怒道:“他为什么要说你?你是他抛弃了关人的孩子吗?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又怎生得出你这畜生?”她恨极了萧峰但又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动手只一味斥骂。

    萧峰道:“那么我问他为什么直到今日兀自接二连三的再干恶事他却自己承认行止不端德行有亏?”阮星竹满是泪水的面颊上浮出淡淡红晕说道:“他生性风流向来就是这样的。他要了一个女子又要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二连三的荒唐又……要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萧峰喃喃道:“错了错了全然错了!”出神半晌蓦地里伸出手来拍拍拍拍猛打自己耳光。阮星竹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倒退了两步只见萧峰不住的出力殴打自己每一掌都落手极重片刻间双颊便高高肿起。

    只听得“呀”的一声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叫道:“妈你已拿了那幅字……”正是阿紫。她话未说完见到屋中有人又见萧峰左手抱着阿朱右手不住的击打自己不禁惊得呆了。

    萧峰的脸颊由肿而破跟着满脸满手都是鲜血跟着鲜血不断的溅了开来溅得墙上、桌上、椅上……都是点点鲜血连阿朱身上、墙上所悬着的那张条幅上也溅上了殷红色的点点滴滴。

    阮星竹不忍再看这残酷的情景双手掩目但耳中仍不住听到拍拍之声她大声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阿紫尖声道:“喂你弄脏了我爹爹写的字我要你赔。”跃上桌子伸手去摘墙上所悬的那张条幅。原来她母女俩去而复回便是来取这张条幅。

    萧峰一怔住手不打问道:“这个‘大理段二’果真便是段正淳么?”阮星竹道:“除了是他还能有谁?”说到段正淳时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了一往情深的骄傲。

    这两句话又给萧峰心中解开了一个颖团:这条幅确是段正淳写的那封给汪帮主的信就不是他写的带头大哥便多半不是段正淳。

    他心中立时便生出一个念头:“马夫人所以冤枉段正淳中间必有极大隐情。我当先解开了这个结总会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日。”这么一想当即消了自尽的念头适才这一顿自行殴击虽打得满脸鲜血但心中的悔恨悲伤却也得了个泄之所于是抱着阿朱的尸身站了起来。

    阿紫已见到桌上他所写的那两块竹片笑道:“嘿嘿怪不得外边掘了两个坑我正在奇怪原来你是想和姊姊同死合葬啧啧啧当真是多情得很哪!”

    萧峰道:“我误中奸人毒计害死了阿朱现下要去找那奸人先为阿朱报仇再追随她于地下。”阿紫道:“奸人是谁?”萧峰道:“此刻还无眉目我这便去查。”说着抱了阿朱大踏步出去。阿紫笑道:“你这么抱了我姊姊去找那奸人么?”

    萧峰一呆一时没了主意心想抱着阿朱的尸身千里迢迢而行终究不妥但要放开了她却实是难分难舍怔怔瞧着阿朱的脸眼泪从他血肉模糊的脸上直滚下来泪水混和着鲜血淡红色的水点滴在阿朱惨白的脸上当直是血泪斑斑。

    阮星竹见了他伤心的情状憎恨他的心意霎时之间便消解了说道:“乔帮主大错已经铸成那已无可挽回你……你……”他本想劝他节哀但自己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去送给别人?”

    那被萧峰定住了身形的少女忽然插口道:“当然都是你不好啦!人家好好的夫妻为什么你要去拆散他们?”

    阮星竹抬起头来问那少女道:“姑娘为什么说这话?你是谁?”

    那少女道:“你这狐狸精害得我妈妈好苦害得我……害得我……”

    阿紫一伸手便向她脸上掴去。那少女动弹不得眼见这一掌难以躲开。

    阮星竹忙伸手拉住阿紫手臂道:“阿紫不可动粗。”向那中年美妇又看了两眼再瞧瞧她右手中的一柄钢刀地下的一柄断刀恍然大悟道:“是了你使双刀你……你是修罗刀秦……秦红棉……秦姊姊。”

    这中年美妇正是段正淳的另一个情人修罗刀秦红棉那黑衣少女便是她的女儿木婉清。秦红棉不怪段正淳拈花惹草到处留情却恨旁的女子狐媚妖淫夺了她的情郎因此得到师妹甘宝宝传来的讯息后便和女儿木婉清同去行刺段正淳的妻子刀白风和他另一个情人结果都没成功。待得知悉段正淳又有一个相好叫阮星竹隐居在小镜湖畔的方竹林中便又带了女儿赶来杀人。

    秦红棉一听阮星竹称赞自己年轻貌美心中的怒气已自消了三成待听她说段正淳每天思念自己怒气又消了三成说道“谁像你这么甜嘴蜜舌的惯会讨人欢喜。”

    阮星竹道:“这位姑娘便是令爱千金么?啧啧啧生得这么俊难为你秦家妹子生得出来……”

    萧峰听她两个女人叽哩咕噜的尽说些风月之事不耐烦多听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一度肠为之断、心为之碎的悲伤过去之后便思索如何处理日后的大事。

    他抱起阿朱的尸身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撒在她身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瞧着阿朱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要陪他一辈子。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皮、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在塞上牧牛放羊的誓约从此成空了。

    萧峰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土撒到阿朱脸上。

    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再也不看阿朱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堆在她身上脸上。回转身来走入厢房。

    只见阮星竹和秦红棉仍在絮絮谈论。阮星竹虽在伤心之际仍是巧舌如簧哄得秦红棉线十分欢喜两个女人早就去了敌意。阮星竹道:“乔帮主这位妹妹得罪了你事出无心请你解开了她二人的穴道吧。”

    阮星竹是阿朱之母她说的话萧峰自当遵从几分何况他本就想放了二人当下走近身去伸手在秦红棉和木婉清的肩头各拍一下。二人只觉一股热气从肩头冲向被封穴道四肢登时便恢复了自由。母女对望一眼对萧峰功力之深心下好生佩服。

    萧峰向阿紫道:“阿紫妹子你爹爹的条幅请你借给我看一看。”

    阿紫道:“我不要你叫我妹子长、妹子短的。”话是这么说却也不敢违拗还是将卷起的条幅交了给他。

    萧峰展了开来再将段正淳所写的字仔细看了两遍。阮星竹满脸通红忸怩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萧峰道:“段王爷现下到了何处?”阮星竹脸色大变退了两步颤声道:“不……不……你别再去找他了。”萧峰道:“我不是去跟他为难只是想问他几件事。”阮星竹那里肯信说道:“你既已失手打死了阿朱不能再去找他。”

    萧峰料知她决不肯说便不再问将条幅卷起还给阿紫说道:“阿朱曾有遗言命我照料她的妹子。段夫人日后阿紫要是遇上了为难之事只要萧峰能有效力之处尽管吩咐决不推辞。”

    阮星竹大喜心想:“阿紫有了这样一个大本领的靠山这一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了。”说道:“如此多谢了。阿紫快谢谢乔大哥。”她将‘乔帮主’的称呼改成了‘乔大哥’好令阿紫跟他的干系亲密些。

    阿紫却扁了扁嘴神色不屑说道:“我有什么为难之事要他帮手?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的事还办不了尽出乱子还想帮我忙?哼那不是越帮越忙吗?”她咭咭咯咯的说来清脆爽朗。阮星竹数次使眼色制止阿紫只假装不见。

    阮星竹顿足道:“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乱说乔帮主你瞧在阿朱的脸上千万不要介意。”萧峰道:“在下姓萧不是姓乔。”阿紫说道:“妈这个人连自己姓什么也弄不清楚是个大大的浑人……”阮星竹喝道:“阿紫!”

    萧峰拱手一揖说道:“就此别过。”转头向木婉清道:“段姑娘你这种歹毒暗器多用无益遇上了本领高强过你的对手你不免反受其害。”

    木婉清还未答话阿紫道:“姊姊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些暗器最多打不中对方还能有什么害处?”

    萧峰再不理会转身出门左足跨出门口时右手袍袖一拂呼的一阵劲风先前木婉清向他射而被击落的七枚短箭同时飞起猛向阿紫射出势犹似闪电。阿紫只叫得一声“哎唷”那里还来得及闪避?七枚小箭从她头顶、颈边、身旁掠过拍的一声响同时钉在她身后墙上直没至羽。

    阮星竹急忙抢上搂住阿紫惊叫:“秦家妹子快取解药来。”秦红棉道:“伤在那里?伤在那里?”木婉清忙从怀中取出解药去察看阿紫的伤势。

    过得片刻阿紫惊魂稍定才道:“没……没射中我。”四个女子一齐瞧着墙上的七枚短箭无不骇然相顾失色。

    原来萧峰记着阿朱的遗言要他照顾阿紫却听得阿紫说‘我有天下无敌的师你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因此用袖风拂箭吓她一吓免得她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有恃无恐小视了天下英雄好汉将来不免大吃苦头。

    他走出竹林来到小镜湖畔在路旁寻到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纵身上树。他要找到段正淳问个明白何以马夫人故意陷害于他但阮星竹决不肯说他的所在只有暗中跟随。

    过不多时只见四人走了出来秦红棉母女在前阮星竹母女在后瞧模样是阮星竹送客。

    四人走到湖边秦红棉道:“阮姊姊你我一见如故前嫌尽释消去了我心头一椿恨事现下我要去找那姓康的贱婢。你可知道好的所在?”阮星竹一怔问道:“妹子你去找她干什么?”秦红棉恨恨的道:“我和段郎本来好端端地过快活日子都是这贱婢使狐狸精勾当……”阮星竹沉吟道:“那康……康敏这贱人嗯可不知在那里。妹子找到了她你帮我在她身上多刺几刀。”秦红棉道:“那还用说?就只怕不容易寻着。好啦再见了!嗯你若见到段郎……”阮星竹一凛道:“怎么啦?”秦红棉道:“你给我狠狠的打他两个括子一个耳光算在我的帐上一个算在咱姑娘的帐上。”

    阮星竹轻声一笑道:“我怎么还会见到这没良心的死人?妹子你几时见到他也给我打他两个耳光一个是代我打的一个是代阿紫打的。不打耳光不够再给我踢上两脚。生了女儿不照看任由我们娘儿俩孤苦伶仃的……”说着落下泪来。秦红棉安慰道:“姊姊你别伤心。待我们杀了好姓康的贱人回来跟你作伴儿。”

    萧峰躲在树上对两个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段正淳武功不弱待朋友也算颇为仁义偏偏喜爱女色不算英雄。只见秦红棉拉着木婉清向阮星竹母女行了一礼便即去了阮星竹携着阿紫的手又回入竹林。

    萧峰寻思:“阮星竹必会去找段正淳只是不肯和秦红棉同去而已先前她说来取这条幅段正淳定在前面不远之处相候。我且在这里守着。”

    只听得树丛中出微声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却是秦红棉母女去而复回。听得秦红棉低声道:“婉儿你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轻易上人家的当?阮家姊姊卧室中的榻下有双男人鞋子鞋头上用黄线绣着两个字左脚鞋上绣个‘山’字右脚鞋上绣个‘河’字那自然是你爹爹的鞋子。鞋子很新鞋底湿泥还没干可想而知你爹爹便在左近。”木婉清道:“啊!原来这姓阮的女人骗了咱们。”秦红棉道:“是啊她又怎肯让这负心汉子跟咱们见面?”木婉清道:“爹爹没良心妈你也不用见他了。”

    秦红棉半晌不语隔了一会才道:“我想瞧瞧他只是不想他见到我。隔了这许多日子他老了你好也老了。”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平淡但话中自蕴深情。

    木婉清道:“好吧!”声音十分凄苦。她与段誉分手以来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但明知是必无了局的相思在母亲面前却还不敢流露半点心事。

    秦红棉道:“咱们只须守在这里料想你爹爹不久就会到来。”说着便拨开长草隐身其中。木婉清跟着躲在一株树后。

    淡淡星光之下萧峰见到秦红棉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红显是甚为激动心道:“情之累人一至于斯。”但随即便又想到了阿朱胸口不由得一阵酸楚。

    过不多时来路上传来奔行迅捷的脚步之声萧峰心道:“这人不是段正淳多半是他的部属。”果然那人奔到近处认出是那个在桥上画倒画的朱丹臣。

    阮星竹听到了脚步声却分辨不出一心只道是段正淳叫道:“段郎段郎!”快步迎出。阿紫跟了出来。

    朱丹臣一躬到地说道:“主公命属下前来禀报他身有急事今日不能回来了。”

    阮星竹一怔问道:“什么急事?什么时候回来?”朱丹臣道:“这事与姑苏慕容家有关好像是现了慕容公子的行踪。主公万里北来为的便是寻找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大事一了便来小镜湖畔相聚请夫人不用挂怀。”阮星竹泪凝于眶哽咽道:“他总是说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年也不见人面。好容易盼得他来了又……”

    朱丹臣于阿紫气死褚万里一事极是悲愤段正淳的话既已传到便不愿多所逗留微一躬身掉头便行自始至终没向阿紫瞧上一眼。

    阮星竹待他走远低声向阿紫道:“你轻功比我好得多快消消跟着他在道上给我留下记认我随后便来。”阿紫抿嘴笑道:“你叫我追爹爹有什么奖赏?”阮星竹道:“妈有什么东西全都是你的还要什么奖赏?”阿紫道:“好吧我在墙角上写个‘段’字再画个箭头你便知道了。”阮星竹搂着她肩头喜道:“乖孩子!”阿紫笑道:“痴心妈妈!”拔起身子追赶朱丹臣而去。

    阮星竹在小镜湖畔消立半晌这才沿着小径走去。她一走远秦红棉母女便分别现身两人打了个手势力蹑足跟随在后。

    萧峰心道:“阿紫既在沿途做下记认要找段正淳可容易不过了。”走了几步蓦地在月光下见到自己映在湖中的倒影凄凄冷冷甚是孤单心中一酸便欲回向我行我素林到阿朱墓前再去坐上一会但只一沉吟间豪气陡生手出一掌劲风到处击得湖水四散飞溅湖中影子也散成了一团碎片。一声长啸大踏步便走了。

    此后这几日中晓行夜宿多喝酒而少吃饭每到一处市镇总在墙脚边见到阿紫留下的‘段’字记号箭头指着方向。有时是阮星竹看过后擦去了但痕迹宛然可寻。

    一路向北行来天气渐渐寒了这一日出门不久天上便飘飘扬扬的下起大雪来。萧峰行到午间在一间小酒店中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瘾未杀店中却没酒了。他好生扫兴迈开大步疾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厉走到近处心头微微一震原来已到了信阳。

    一路上他追寻阿紫留下的记号想着自己的心事于周遭人物景色全没在意竟然重回信阳。他真要追上段正淳原是轻而易举加快脚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赶上不可。但自阿朱死后心头老是空荡荡地不知如何打日子才好心里总是想:“追上了段正淳却又如何?找到了正凶报了大仇却又如何?我一个人回到雁门关外在风沙大漠之中打猎牧羊却又如何?”是以一直并未急追。

    进了信阳城见城墙脚下用炭笔写着个‘段’字字旁的箭头指而向西。他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并肩而行到信阳城西马夫人家去套问讯息今日回想当时每走一步便是将阿朱向阴世推了一步。

    只行出五六里北风劲急雪更下得大了。

    循着阿紫留下的记号迳向西行那些记号都是新留下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皮而画在树上的树干刀削之处树脂兀自未凝记号所向正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暗暗奇怪寻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马夫人陷害于他因而找她算帐去了?是了阿朱临死时在青石桥上跟我说话曾提到马夫人都给阿紫听了去定是转告她爹爹了。可是我们只说马夫人他怎知就是这个马夫人?”

    他一路上心情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日与劲敌交锋时的警觉。见道旁有座破庙当即进去掩上山门放头睡了三个时辰到二更时分这才出庙向马大元家中行去。

    将到临近时隐身树后察看周遭形势只看了一会嘴角边便微露笑容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二人瞧身形是阮星竹和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母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这时大雪未停四个女子身上都堆了一层白雪。东厢房窗中透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息。萧峰轻轻一跃已到了东厢房窗下。

    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片刻听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嚓一声响木板裂开边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察觉房中若是有人自也不会知觉。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叶非叶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无的遗孀马夫人。

第二十四章 烛畔鬓云有旧盟

    此刻室中的情景萧峰若不风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谬妄言。他自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次见到马夫人后此后两度相见总是见她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犯之色连她的笑容也是从未一见怎料得到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更奇的是她以言语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浓情致缠绵两人四目交投惟见轻怜密爱那里有半分仇怨?

    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满了红梅。炕中想是炭火烧得正旺马夫人颈中扣子松开了露出雪白的项颈还露出了一条红缎子的抹胸边缘。炕边点着的两枝蜡烛却是白色的红红的烛火照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屋外朔风大雪斗室内却是融融春暖。

    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够一个成双成对。”

    马夫人哼了一声腻声道:“什么成双成对?我独个儿在这里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着你这个冤家你……你……却早将人抛在脑后那里想到来探望我一趟?”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与秦红棉、阮星竹差不多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情人么?”

    段正淳低声细气的道:“我在大理那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的怜你惜你。那日听到你和马副帮主成婚的讯息我接连三日三夜没吃一口饭。你既有了归宿我若再来探你不免累了你。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身份的英雄好汉我再来跟你这个那个可太也对他不起这……这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了么?”

    马夫人道:“谁希罕你来向我献殷勤了?我只是记挂你身子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顺遂么?只要你好我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打听你的讯息不知可有多难。我身在信阳这一颗心又有那一时、那一刻不在你的身边?”

    她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徊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消。然而她的说话又似纯系出于自然并非有意的狐媚。他平生见过的人着实不少真想不到世上竟健有如此艳媚入骨的女子。萧峰虽感诧异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他曾见过段正淳另外两个情妇秦红棉明朗爽快阮星竹俏美爱娇这位马夫人却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种风流。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脚下使劲踏着积雪出擦的一声响。他暗叫:“不好这两位打翻醋坛子可要坏了我的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等四人身后一一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

    这四人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便已动弹不得这一次萧峰点的是哑穴令她们话也说不出来。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得情郎和旁的女子如此情话连篇自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倒在雪地之中双双受苦煎熬。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只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旁脑袋靠在他肩头全身便似没了几根骨头自己难以支撑一片漆黑的长披将下来遮住了段正淳半边脸。她双眼微开微闭只露出一条缝说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到传闻也不赶来瞧瞧我?我当家的已死你不用再避什么嫌疑了吧!”语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娇。

    段正淳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么?我一得讯息立即连夜动身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从大理赶来生怕迟到了一步。”马夫人道:“怕什么迟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一场白白的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排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什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

    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笑道:“我要是不想你又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微笑道:“好吧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后你怎生安置我?”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中将脸颊挨在他面上不住轻轻的揉擦一头秀如水波般不住颤动。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儿提他干么?来让我抱抱你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说着将马夫人抱了起来。

    马夫人道:“那你终究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微皱说道:“大理有什么好玩?又热又湿又多瘴气你去了水土不服会生病的。”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嗯你不过是又来哄我空欢喜一场。”段正淳笑道:“怎么是空欢喜?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喜。”

    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左手伸过去抚摸他脸说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段正淳笑道:“迷迷糊糊的有什么好?”说着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萧峰听着二人尽说些风情言语好生不耐眼见段正淳喝酒忍不住酒瘾作轻轻咽了口谗涎。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媚笑道:“段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神一振心想:“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什么端倪可寻。”

    段正淳却道:“且不忙说来我给你脱衣衫你在枕头边轻轻的说给我听。”

    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想穿新衣服爹爹却做不起我成天就是想几时能像隔壁江家姊姊那样过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开心了。”段正淳道:“你小时候一定长得挺俊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穿上一身破烂衣衫那也美得很啊。”马夫人道:“不我就是爱穿花衣服。”段正淳道:“你穿了这身孝服雪白粉嫩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什么好看?”

    马夫人道:“你从小大富大贵自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处。那时候啊我便是有一双新鞋穿那也开心得不得了。我七岁那一年上我爹爹说到腊月里把我家养的三头羊、十四只鸡拿到市集上去卖了过年再剪块花布回家来给我缝套新衣。我打从八月里爹爹说了这句话那时候起就开始盼望了我好好的喂鸡、放羊……”

    萧峰听到‘放羊’两个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马夫人继续说道:“好容易盼到了腊月我天天催爹爹去卖羊、卖鸡。爹爹总说:‘别这么心急到年近岁晚鸡羊卖得起价钱。’过得几天下起大雪来接连下了几日几晚。那一天傍晚突然垮喇喇几声响羊栏屋给大雪压垮啦。幸好羊儿没压死。爹将羊儿牵在一旁说道这可得早些去将羊儿卖了。不料就是这天半夜里忽然羊叫狼嚎吵了起来。爹爹说:‘不好有狼!’提了标枪出去赶狼。可是三头羊都给饿狼拖去啦十几只鸡也给狼吃了大半。爹爹大叫大嚷出去赶狼想把羊儿夺回来。”

    “眼见他追入了山里我着急得很不知道爹爹能不能夺回羊儿。等了好久好久才见爹爹一跛一拐的回来。他说在山崖上雪里滑了一交摔伤了腿标枪也摔到了崖底下羊儿自然夺不回了。”

    “我好生失望坐在雪地里放声大哭。我天天好好放羊就是想穿花衣衫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又哭又叫只嚷:‘爹你去把羊儿夺回来我要穿新衣我要穿新衣!’”

    萧峰听到这里一颗心沉了下去:“这女人如此天性凉薄!她爹爹摔伤了她不关心爹爹的伤势尽记着自己的花衣何况雪夜追赶饿狼那是何等危险的事?当时她虽年幼不懂事却也不该。”

    只听她又说下去:“我爹爹说道:‘小妹咱们赶明儿再养几头羊到明年卖了一定给你买花衣服。’我只是大哭不依。可是不依又有什么法子呢?不到半个月便过年了隔壁江家姊姊穿了一件黄底红花的新棉袄一条葱绿色黄花的裤子。我瞧得真是了痴啦气得下肯吃饭。爹爹不断哄我我只不睬他。”

    段正淳笑道:“那时候要是我知道了一定送十套、二十套新衣服给你。”说着伸了个懒腰烛火摇幌映得他脸上尽是醺醺酒意浓浓**。

    马夫人道:“有十套、二十套那就不希罕啦。那天是年三十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悄悄起来摸到隔壁江伯伯家里。大人在守岁还没睡蜡烛点得明晃晃地我见江家姊姊在炕上睡着了她的新衣新裤盖在身上红艳艳的烛火照着更加显得好看。我呆呆的瞧着瞧了很久很久我悄悄走进房去将那套新衣新裤拿了起来。”

    段正淳笑道:“偷新衣么?哎唷我只道咱们小康只会偷汉子原来还会偷衣服呢。”

    马夫人星眼流波嫣然一笑说道:“我才不是偷新衣新裤呢!我拿起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将那件新衣裳剪得粉碎又把那条裤子剪成了一条条的永远缝补不起来。我剪烂了这套新衣新裤之后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比我自己有新衣服穿还要痛快。”

    段正淳一直脸蕴笑意听到这里脸上渐渐变色颇为不快说道:“小康别说这些旧事啦啦咱们睡吧!”

    马夫人道:“不难得跟你有几天相聚从今而后只怕咱俩再也不得见面了我要跟你说多些话。段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故事?我要叫你明白我的脾气从小就是这样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运气好得到了那么我说什么也得毁了这件物事。小时候使的是笨法子年纪慢慢大起来人也聪明了些就使些巧妙点的法子啦。”

    段正淳摇了摇头道:“别说啦。这些煞风景的话你让我听了叫我没了兴致待会可别怪我。”

    马夫人微微一笑站起来慢慢打开了绑着头的白头绳长直垂到腰间柔丝如漆。她拿起一支黄杨木的梳子慢慢梳着长忽然回头一笑脸色娇媚无限说道:“段郎你来抱我!”声音柔腻之极。

    萧峰虽对这妇人心下厌憎烛光下见到她的眼波听到她“你来抱我”这四个字也不自禁的怦然心动。

    段正淳哈哈一笑撑着炕边要站起来去抱她却是酒喝得多了竟然站不起身笑道:“也只喝了这六七杯酒儿竟会醉得这么厉害。小康你的花容月貌令人一见心醉真抵得上三斤烈酒嘿嘿。”

    萧峰一听吃了一尺:“只喝了六七杯酒如何会醉?段正淳内力非同泛泛就算没半点酒量也决没这个道理这中间大有蹊跷。”

    只听马夫人格格娇笑腻声道:“段郎你过来哟我没半点力气你……你……你快来抱我。”

    秦红棉和阮星竹卧在窗外马夫人这等撒娇使媚一句句传入耳来均是妒火攻心几欲炸裂了胸膛偏又提不起手来塞住耳朵。

    段正淳左手撑在炕边用力想站起身来但身子刚挺直双膝酸软又即坐倒笑道:“我也是没半点力气真是奇怪了。我一见到你便如耗子见了猫全身都酸软啦。”

    马夫人轻笑道:“我不依你只喝了这一点儿便装醉哄人。你运运气使动内力不就得了?”

    段正淳调运内息想提一口真气岂知丹田中空荡荡地便如无边无际什么都捉摸准不着他连提三口真气不料修培了数十年的深厚内力陡然间没影没踪不知已于何时离身而去。这一来可就慌了知道事情不妙。但他久历江湖风险脸上丝毫不动声色笑道:“只胜下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内劲这可醉得我只会杀人不会抱人了。”

    萧峰心道:“这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也不是个胡涂脚色。他已知身陷危境说什么‘只会杀人一会抱人’。其实他一阳指是会的六脉神剑可就不会显是在虚声恫吓。他若没了内力一阳指也使不出来。”

    马夫人软洋洋的道:“啊哟我头晕得紧段郎莫非……莫非这酒中给你作了手脚么?”段正淳本来疑心她在酒中下药听她这么说对她的疑心登时消了招了招手说道:“小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马夫人似要举步走到他身边但却站不起来伏在桌上脸泛桃花只是喘气媚声道:“段郎我一步也动不了啦你怕我不肯跟你好在酒里下了**是不是?你这小不正经的。”

    段正淳摇了摇头打个手势用手指醮了些酒在桌上写道:“已中敌人毒计力图镇静。”说道:“现下我内力提上来啦这几杯毒酒却也迷不住我。”马夫人在桌上写道:“是真是假。”段正淳写道:“不可示弱。”大声道:“小康你有什么对头却使这毒计来害我?”

    萧峰在窗外见到他写‘不可示弱’四字暗叫不妙心道:“饶你段正淳精明厉害到头来还是栽在女人手里。这毒药明明是马夫人下的她听你说‘只会杀人不会抱人’忌惮你武功了得这才假装自己也中了毒探问你的虚实如何这么容易上当?”

    马夫人脸现忧色又在桌上写道:“内力全失是真是假?”口中却道:“段郎若有什么下三滥的奸贼想来打咱们主意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闲着无聊正好拿他来消遣。你只管坐着别理会瞧他可有胆子动手。”

    段正淳写道:“只盼药性早过敌人缓来。”说道:“是啊有人肯来给咱们作耍正是求之不得。小康你要不要瞧瞧我凌空点穴的手段?”

    马夫人笑道:“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既内力未失便使用一阳指在纸窗上戳个窟窿好不好?”段正淳眉头微蹙连使眼色意思说:“我内力全无那里还能凌空点穴?我是在恐吓敌人你怎地不会意?”马夫人却连声催促道:“快动手啊你只须在纸窗上戳个小窟窿便能吓退敌人否则那可糟了别让敌人瞧出了破绽。”

    段正淳又是一凛:“她向来聪明机伶何以此刻故意装傻?”正沉吟间只听马夫人柔声道:“段郎你中了‘十香**散’的烈性毒药任你武功登天那也必内力全失。你如果还能凌空点穴能在纸窗上用内力真气刺一个小孔那可就奇妙得紧了。”段正淳失惊道:“我……我是中了‘十香**散’的歹毒迷药?你怎么……怎样么知道?”

    马夫人娇声笑道:“我给你斟酒之时嘻嘻好像一个不小心将一包毒药掉入酒壶中了。唉我一见到你就神魂颠倒手足无措段郎你可别怪我。”

    段正淳强笑道:“嗯原来如此那也没什么。”这时他已心中雪亮知道已被马夫人制住若是狂怒喝骂决计无补于事脸上只好装作没事人一般竭力镇定心神设法应会危局寻思:“她对我一往情深决不致害我性命想来不过是要我答允永不回家和她一辈子厮守又或是要我带她同回大理名正言顺的跟我做长久夫妻。那是她出于爱我的一片痴心手段虽然过份总也不是歹意。”言念及此便即宽心。

    果然听得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肯不肯和我做长久夫妻?”

    段正淳笑道:“你这人忒是厉害好啦我投降啦。明儿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去我娶你为镇南王的侧妃。”

    秦红棉和阮星竹听了又是一阵妒火攻心均想:“这贱人有什么好?你不答允我却答允了她。”

    马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段郎早一阵我曾问你日后拿我怎么样你说大理地方湿热多瘴我去了会生病你现下是被迫答允并非出于本心。”

    段正淳叹了口气道:“小康我跟你说我是大理国的皇太弟。我哥哥没有儿子他千秋万岁之后便要将皇位传了给我。我在中原不过是一介武夫可是回到大理便不能胡作非为你说是不是呢?”马夫人道:“是啊那又怎地?”段正淳道:“这中间本来颇有为难之处但你对我这等情切竟不惜出到下毒的手段我自然回心转意了。天天有你这样一个好人儿陪在身边我又不是不想。我既答允了带你去大理自是决无反悔。”

    马夫人轻轻“哦”了一声道:“话是说得有理。日后你做了皇上能封我为皇后娘娘么?”段正淳踌躇道:“我已有元配妻室皇后是不成的……”马夫人道:“是啊我是个不祥的寡妇怎能做皇后娘娘?那不是笑歪了通大理国千千万万人的嘴书么?”她又拿起木梳慢慢梳头笑道:“段郎刚才我说那个故事给你听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吧?”

    段正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勉力镇慑心神可是数十年来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功全不知到了何处便如一个溺水之人双手拚命乱抓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

    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身上很热是不是我给你抹抹汗。”从怀中抽出一块素帕走到他身前轻轻给他抹去了额头的冷汗柔声道:“段郎你得保重身子才好酒后容易受凉要是有什么不适那不是教我又多担心么?”

    窗内段正淳和窗外萧峰听了都是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惧意。

    段正淳强作微笑说道:“那天晚上你香汗淋漓我也曾给你抹了汗来这块手帕我十几年来一直带在身边。”

    马夫人神色腼腆轻声道:“也不怕丑十多年前的旧事亏你还好意思说?你取出来给我瞧瞧。”

    段正淳说十几年来身边一直带着那块旧手帕那倒不见得不过此刻却倒真便在怀里。他容易讨得女子欢心这套本事也是重要原因令得每个和他有过风流孽缘的女子都信他真正爱的便是自己只因种种难以搞拒的命运变故才无法结成美满姻缘。他想将这块手巾从怀中掏出来好令她顾念旧情那知他只手指微微一动手掌以上已全然麻木这‘十香**散’的毒性好不厉害竟然无力去取手巾。

    马夫道:“你拿给我瞧啊!哼你又骗人。”段正淳苦笑道:“哈哈醉得手也不能动了你给我取了出来吧。”马夫人道:“我才不上当呢。你想骗我过来用一阳指制我死命。”段正淳微笑道:“似你这般俏丽无比的绝世美人就算我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也舍不得在你脸上轻轻划半道指甲痕。”

    马夫人笑道:“当真?段郎我可总有点儿不放心我得用绳子绑住你双手然后……然后再用一缕柔丝牢牢绑住你的心。”段正淳道:“你早绑住我的心了否则我怎么会乖乖的送上门来?”马夫人嗤的一笑道:“你原是个好人儿也难怪我对你害上了这身永远治不好的相思病。”说着拉开炕床旁的抽屉取出一根缠着牛筋的丝绳来。

    段正淳心下更惊:“原来她早就一切预备妥当我却一直犹似蒙在鼓里段正淳啊段正淳今日你命送此处可又怨得谁来?”马夫人道:“我先将你的手绑一绑段郎我可真是说不出的喜欢你。你生不生我的气?”

    段正淳深知马夫人的性子她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更为坚毅恶毒辱骂不能令她气恼苦苦哀恳不能令她回心眼下只好拖延时刻且看有什么机会能转危为安脱此困境便笑道:“我一见到你水汪汪的眼睛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了。小康你过来给我闻闻你头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

    十多年前段正淳便由这一句话和马夫人种下了一段孽缘此刻旧事重提马夫人身子一斜软答答的倒在他的怀中风情无限娇羞不胜。她伸手轻轻抚摸段正淳的脸蛋腻声道:“段郎段郎那天晚上我将身子交了给你我跟你说他日你若三心两意那便如何?”段正淳只觉眼前金星乱冒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了出来。马夫人道:“没良心的好郎君亲亲郎君你赌过的咒转眼便忘了吗?”

    段正淳苦笑道:“我说让你把我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了下来。”本来这句誓语盟约纯系戏谑是男女欢好之际的**言语但段正淳这时说来却不由得全身肉为之颤。

    马夫人媚笑道:“你跟我说过的话。隔了这许多年居然没忘记我的段郎真有良心。段郎我想绑绑你的手跟你玩个新鲜花样儿你肯不肯?你肯我就绑;你不肯我就不绑。我向来对你千依百顺只盼能讨你欢心。”

    段正淳知道就算自己说不让她绑她定会另行想出古怪法子来苦笑道:“你要绑那就绑吧。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你的手里那是再快活也没有了。”

    萧峰在窗外听着也不禁佩服他定力惊人在这如此危急的当口居然还说得出调笑的话来。只见马夫人将他双手拉到背后用牛筋丝绳牢牢的缚住接连打了七八个死结别说段正淳这时武功全失就是内力无损也非片刻间所能挣脱。

    马夫人又娇笑道:“我最恨你这双腿啦迈步一去那就无影无踪了。”说着在他大腿上轻轻扭了一把。段正淳笑道:“那年我和你相会却也是这双腿带着我来的。这双腿儿罪过虽大功劳可也不小。”马夫人道:“好吧!我也把它绑了起来。”说着拿起另一条牛筋丝绳将他双脚又绑住了。

    她取过一把剪刀慢慢剪破了他右肩几层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肤来。段正淳年纪已然不轻但养尊处优一生过的是荣华富贵日子又兼内功深厚肩头肌肤仍是光滑结实。

    马夫人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抚摸凑过樱桃小口吻他的脸颊渐渐从头颈而吻到肩上口中唔唔唔的腻声轻哼说不尽的轻怜密爱。

    空中之间段正淳“啊”的一声大叫声音刺破了寂静的黑夜。马夫人抬起头来满嘴都是鲜血竟已将他肩头一块肉咬了下来。

    马夫人将咬下来的那小块肉吐在地下媚声道:“打是情骂是爱我爱得你要命这才咬你。段郎是你自己说的你若变心就让我把你身上的肉儿一口口的咬下来。”

    段正淳哈哈一笑说道:“是啊小康我说过的话怎能不作数?我有时候想我将来怎样死才好呢?在床上生病而死未免太平庸了。在战场上卫国战死当然很好只不过虽英勇而不风流有点儿美中不足不似段正淳平素为人。小康今儿你想出来的法子可了不起段正淳命丧当代第一美人的樱桃小口之中珍珠贝齿之下这可偿了我的心愿啦。你想若不是我段正淳跟你有过这么一段刻骨相思之情换作了第二个男人就算给你满床珠宝你也决计不肯在他身上咬上一口。小康你说是不是呢?”

    秦红棉和阮星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知道段郎已是命在顷刻但见萧峰仍蹲在窗下观看动静并不出手相救心中千百遍的骂他。

    萧峰却还捉摸不定马夫人的真意不知她当真是要害死段正淳还不过是吓他一吓教他多受些风流罪过然后再饶了他好让他此后永作裙边不2之臣。倘若她这些作为只是情人间闹一些别扭自己却莽莽撞撞闯进屋去救人那可失却了探听真相的良机是以仍然沉住了气静以观变。

    马夫人笑道:“是啊就算大宋天子契丹皇帝他要杀我容易却也休想叫我咬他一口。段郎我本想慢慢的咬死你要咬你千口万口但怕你部属赶来相救。这样吧我将这把小刀插在你心口只刺进半寸要不了你的性命倘若有人来救我在刀柄上一撞你就不用吃那零碎苦头了。”说着取出一柄明晃晃匕割天了段正淳胸前衣衫将刀尖对准他心口仟仟素手轻轻一送将匕插进了他胸膛果真只刺进少许。

    这一次段正淳却一哼也不哼眼见胸口鲜血流出说道:“小康你的十根手指比你十七岁时更加雪白粉嫩了。”

    萧峰当马夫人用匕刺进段正淳身子之时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她手若见她用力过大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便立即一掌拍了进去将她身子震开待见她果只轻轻一插当下仍是不加理会。

    马夫人道:“我十七岁那时候要洗衣烧饭手指手掌自然粗些。这些年来不用做粗重生活皮肉倒真的娇贵些了。段郎我第二口咬在你那里好?你说咬那里我便咬那里我一向听你的话。”

    段正淳笑道:“小康你咬死我后我也不离开你身边。”马夫人道:“干什么?”段正淳道:“凡是妻子谋害了丈夫死了的丈夫总是阴魂不散缠在她身边以防第二个男人来跟她相好。”

    段正淳这句话原不过吓她一吓想叫她不可太过恶毒不料马夫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不自禁的向背后瞧了一眼。段正淳乘机道:“咦!你背后那人是谁?”

    马夫人吃了一惊道:“我背后有什么人?胡说八道。”段正淳道:“嗯是个男人裂开了嘴向你笑呢他摸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喉头很痛那是谁啊衣服破破烂烂的眼中不住的流泪……”

    马夫人急转身那见有人颤声道:“你骗人你……你骗人!”

    段正淳初时随口瞎说待见她惊恐异常登时心下起疑一转念间隐隐约约觉得马大元之死这事中间只怕有什么蹊跷。他知马大无是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当下故意说那人似乎喉头很痛眼中有泪衣服破烂果然马夫人大是惊恐。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说道:“啊奇怪怎么这男子一幌眼又不见了他是谁?”

    马夫人脸色惊惶已极但片刻间便即宁定如常说道:“段郎今日到了这步田地你吓我又有什么用?你也知道不应咒是不成的了咱俩相好一场我给你来个爽爽快快的了断吧。”说着走前一步伸手便要往匕柄上推去。

    段正淳眼见再也延挨不得双目向她背后直瞪大声呼叫:“马大元马大元快捏死你老婆!”

    马夫人见他脸上突然现出可怖异常的神色又大叫‘马大元’不由得全身一颤回头瞧了一眼。段正淳奋力将脑袋一挺撞中她的下颏马夫人登时摔倒晕了过去。

    段正淳这一撞并非出自内力马夫人虽昏晕了一阵片刻间便醒款款的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下颚笑道:“段郎你便是爱这么蛮来撞得人家这里好生疼痛。你编这些话吓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段正淳这一撞已用尽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气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命该如此夫复何言!”一转念间说道:“小康你这就杀我么?那么丐帮中人来问你谋杀亲夫的罪名时谁来帮你?”

    马夫人嘻嘻一笑说道:“谁说我谋杀亲夫了?你又不是我的亲夫。倘若你当真是我的丈夫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你?我杀了你之后远走高飞也不会再耽在这里啦。你大理国的臣子们寻来我对付得了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段郎我实在非常非常的想你、爱你只盼时时刻刻将你抱在怀里亲你、疼你只因为我要不了你只好毁了你这是我天生的脾气那也没有法子。”

    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骗那个小姑娘要假手乔峰杀我就是为此。”

    马夫人道:“是啊乔峰这厮也真没用居然杀你不了给你逃了出来。”

    萧峰心中不住的想:“阿朱乔装白世镜其技如神连我也分辨不出马夫人和白世镜又不相稔如何会识破其中的机关?”

    只听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段正淳微笑道:“你来咬吧我再喜欢也没有了。”萧峰见不能再行延搁伸出拳头抵在段正淳身后的土墙之上暗运劲力土墙本不十分坚牢他拳头慢慢陷了进去终于无声无息的穿破一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

    便在此时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头咬下一块肉来。段正淳纵声大叫身子颤动忽觉双手已得自由原来缚住他手腕的牛筋丝绳已给萧峰用手指扯断同时一股浑厚之极的内力涌入了他各处经脉。

    段正淳一怔之间已知外面来了强援气随意转这股内力便从背心传到手臂又传到手指嗤的一声轻响一阳指神功出。马夫人肋下中指“哎哟”一声尖叫倒在炕上。

    萧峰见段正淳已将马夫人制住当即缩手。

    段正淳正想开口相谢忽见门帘掀开走进一个人来。只听那人说道:“小康你对他旧情未断是不是?怎地费了这大功夫还没料理干净?”

    萧峰隔窗见到那人心中一呆又惊又怒片刻之间脑海中存着的许许多多疑团一齐都解开了。马夫人那日在无锡杏子林中取出自己常用的摺扇诬称是他赴马家偷盗书信而失落这柄摺扇她从何处得来?如是有人盗去势必是和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然则是谁?自己是契丹人这件大秘密隐瞒了这么多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来?阿朱乔装白世镜本是天衣无缝马夫人如何能够识破机关?

    原来走进房来的竟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白世镜。

    马夫人惊道:“他……他……武功未失点……点了我的穴道。”

    白世镜一跃而前抓住了段正淳双手喀喇、喀喇两响扭断了他腕骨。段正淳全无抗拒之力萧峰输入他体内的真气内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萧峰一缩手他又成了废人。

    萧峰见到白世镜后一霎时思涌如潮没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同时也没想到白世镜竟会立时便下毒手待得惊觉段正淳双腕已断。他想:“此人风流好色今日让他多吃些苦头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上最后我总是救他性命便了。”

    白世镜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好本事吃了十香**散功夫还剩下三成。”

    段正淳虽不知墙外伸掌相助之人是谁但必定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物眼前固然多了个强敌但大援在后心下并不惊慌听白世镜口气显是不知自己来了帮手便问道:“尊驾是丐帮中的长老么?在下和尊驾素不相识何以遽下毒手。”

    白世镜走到马夫人身边在她腰间推拿了几下段氏一阳指的点穴功夫极为神妙白世镜虽武功不弱却也无法解开她的穴道皱眉道:“你觉得怎样?”语气甚是关切。

    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世镜你出手料理了他咱们快些走吧。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我不想多耽了。”

    段正淳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小康你……你……怎地如此不长进?哈哈哈哈!”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兴致倒好死在临头居然还笑得这么欢畅。”

    白世镜怒道:“你还叫他‘段郎’?你这贱人。”反手拍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马夫人雪白天的右颊登时红肿痛得流下泪来。

    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干么打他?”白世镜冷笑道:“凭你也管得着么?她是我的人我爱打便打爱骂便骂。”段正淳道:“这么如花如玉的美人儿亏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你也该低声下气的讨她欢心、逗她高兴才是啊。”

    马夫人向白世镜横了一眼说道:“你听听人家怎么待我你却又怎样待我?你也不害臊。”语音眼色仍然尽是媚态。

    白世镜骂道:“小淫妇瞧我不好好炮制你。姓段的我可不听你这一套你会讨女人欢心片面么她又来害你?请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说着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匕。

    萧峰右掌又从土墙洞口中伸进只要白世镜再走近半步掌风立。

    便在此时突然户门帘子给一股疾风吹了起来呼的一声劲风到处两根蜡烛的烛火一齐熄灭房中登时黑漆一团。

    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叫。白世镜知道来了敌人这时已不暇去杀段正淳迎敌要紧喝道:“什么人?”双掌护胸转过身来。吹灭烛火的这一阵劲风明明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所但烛火熄灭之后更无动静。白世镜、段正淳、马夫人、萧峰四人一凝神间隐隐约约见到房中已多了一人。

    马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尖声叫了起来:“有人有人!”只见这人挡门而立双手下垂面目却瞧不清楚一动一动的站着。白世镜喝问:“是谁?”向前跨了一步。那人不言不动。白世镜喝道:“再不答话在下可要不客气了。”他从来者扑灭烛火的掌力之中知他武功极强不敢贸然动手。那人仍是不动黑暗之中更显得鬼气森森。

    段正淳和萧峰见了来人模样心下也均起疑:“这人武功了得那是谁啊?”

    马夫人尖声叫道:“你点了烛火我怕我怕!”

    白世镜喝道:“这淫妇别胡说八道!”这当口他若转身去点烛火立时便将背心要害卖给了敌人他双掌护胸要待对方先动。不料那人始终不动。两人如此相对几乎有一盏茶时分。萧峰当然不会出声息段正淳不开口说话。四下里万籁无声连雪花飘下来的声音几乎也听得见了。

    白世镜终于沉不住气叫道:“阁下既不答话我可要得罪了。”他这了片刻见对方仍是一无动静当即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柄破甲钢锥纵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闪动钢锥向那人胸口疾刺过去。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觉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是个聋子全不理会。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马夫人道:“我动不得你来点吧。”白世镜却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来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

    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没出呼吸之声。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汉有呼吸。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卟……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那人扑去破甲锥连连幌动刺向那人面门。

    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镜已防到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门口。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开。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呼:“僵尸僵尸!”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白世镜心中更是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

    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又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盘。那人的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跃闪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镜觉了对手的弱点心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是生人。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他。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白世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白世镜也妨不住叫道:“僵尸!僵尸!”声音凄厉可怖。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喉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他喉结渐渐收紧。

    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可不相干。”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意害你……”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出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是主谋。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他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我不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

    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白世镜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那人的手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当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脚边的阿紫肩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会武功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亲。”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等人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汪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约莫奔得半炷香时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拉长了一段。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死了白世镜。”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受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出巨大无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萧峰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般巧妙变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也与常人无异。他生平罕逢敌手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一招半式之差而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向东北疾驰萧峰始终无法追上那人却也无法抛得脱他。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已奔出一百余里仍是这般的不即不离。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大雪已止萧峰远远望见山坡下有个市镇房屋栉比鳞次又听得报晓鸡声此起彼落他酒瘾忽起叫道:“前面那位兄台我请你喝二十碗酒咱俩再比脚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劲儿的急奔。萧峰笑道:“你手诛白世镜这等奸徒实是英雄了得萧峰甘拜下风轻功不如你。咱二人去沽酒喝吧不比了不比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脚下丝毫不缓。

    那人突然止步说道:“乔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你口中说话真气仍然运使自如真英雄真豪杰!”

    萧峰听他话声模糊但略显苍老年纪当比自己大得多说道:“前辈过奖了。晚辈高攀想跟前辈交个朋友不知会嫌弃么?”

    那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别追来再跑一个时辰我便输给你啦!”说着缓缓向前行去。

    萧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说话但只跨出一步心道:“他叫我别追。”又想起自己为中原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视仇恨契丹之人当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入树林之后心下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又想:“他话声模糊显是故意压低了嗓子好让我认不出他口音。他连声音也不想给我听清楚何况见面?”

    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市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喝得一两碗便拍桌先吹:“好男儿好汉子唉可惜可惜!”

    他说“好男子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世镜一事又处置得十分妥善;连称可惜是感叹没能交上这个朋友。他素来爱朋友如命这一次被逐出丐帮更与中原群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与自己相匹的英雄偏又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但心中长期积着的不少疑团已然解开却也大感舒畅。

    喝了二十余碗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不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红棉她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救。”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

    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已过午。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无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想阿紫已将她们抱进了屋中。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仍倒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炕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正是马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你快杀了我吧!”萧峰见她脸色灰败只一夜之间便如老了二三十年一般变得十分丑陋便问:“段正淳呢?”马夫人道:“救了他去啦这……这恶人!啊!”突然之间她一声大叫声音尖锐刺耳之极。萧峰出其不意倒给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问道:“你干什么?”

    马夫人喘息道:“你……你是乔……帮主?”萧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难道你又不知?”马夫人道:“是的你是乔帮主。乔帮主请你行行好快杀了我。”萧峰皱眉道:“我不想杀你。你谋杀亲夫丐帮中自有人来料理你。”

    马夫人哀求道:“我……我实在抵不住啦那小贱人手段这般毒辣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她。你……你看……我身上。”

    她伏在阴暗之处萧峰看不清楚听她这么说便过去推开窗子亮光照进屋来一瞥之下不由得微微一颤只见马夫人肩头、手臂、胸口、大腿到处给人用刀子划成一条条伤口伤口中竟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蚂蚁。萧峰看了她伤处知她四肢和腰间关节处的筋络全给人挑断了再也动弹不得。这不同点穴可以解开穴道回复行动筋脉既断那就无可医治从此成了软瘫的废人。但怎么伤口中竟有这许多蚂蚁?

    马夫人颤声道:“那小贱人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割得我浑身是伤又……又在伤口中倒了密糖水……密糖水说要引得蚂蚁来咬我全身让我疼痛麻痒几天几夜受尽苦楚说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

    萧峰只觉再看她的伤口一次便要作哎。他绝不是软心肠之人但杀人放火素喜爽快干脆用恶毒法子折磨敌人实所不取叹了口气转身到厨房中去提了一大桶水来泼在她身上令她免去群蚁啮体之苦。

    马夫人道:“谢谢你你良心好。我是活不成了。你行行好一刀将我杀了吧。”萧峰道:“是谁……谁割伤你的?”马夫人咬牙切齿道:“是那个小贱人瞧她年纪幼小不过十五六岁心肠手段却这般毒辣……”萧峰失惊道:“是阿紫?”马夫人道:“不错我听得那个贱女人这么叫她叫她快将我杀了。可是这阿紫这小贱人偏要慢条斯理的整治我说要给她父亲报仇代她母亲出气要我受这等无穷苦楚……”

    萧峰心想:“我生怕秦红棉和阮星竹喝醋一出手便杀了马夫人没了活口不能再向她盘问。那知阿紫这小丫头这般的残忍恶毒。”皱眉道:“段正淳昔日和你有情虽然你要杀他但他见到女儿如此残酷的折磨你难道竟不阻止?”

    马夫人道:“那时他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那是……那是十香**散之故。”

    萧峰点头道:“这就是了。想他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好汉岂能纵容女儿如此胡作非为?嗯那几个女子呢?”马夫人呻吟道:“别问了别问了快杀了我吧。”萧峰哼了一声道:“你不好好回答我在你伤口上再倒些密糖水撒手而去任你自生自灭。”马夫人道:“你们男人……都这般狠心恶毒……”萧峰道:“你谋害马大哥的手段便不毒辣?”马夫人奇道:“你……你怎地什么都知道?是谁跟你说的?”

    萧峰冷冷的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快说!”

    马夫人道:“好吧什么都跟你说。阿紫这小贱人这般整治我她母亲不住喝止小贱人只是笑嘻嘻的不听。她母亲已给人点了穴道却动弹不得。过不多久段正淳手下有五六个人到来。阿紫这小贱人将她父亲、母亲还有秦红棉母女俩一个个抱出屋去却不许人进屋来免得他们见到底了我。段正淳手下那些人骑得有马便接了她们去啦。”

    萧峰点了点头寻思:“段正淳由部属接了去阮星竹她们三人身上穴道被封再过得几个时辰便即自解这干人便不必理会了。”马夫人道:“我都跟你说了你……你快杀了我。”萧峰道:“你什么都说了不见得吧?要死还不容易?要活就难了。你为什么要害死马大哥?”

    马夫人目露凶光恨恨的道:“你非问不可么?”

    萧峰道:“不错非问不可。我是个硬心肠的男子不会对你可怜的。”

    马夫人呸了一声道:“你当然心肠刚硬你就不说难道我不知道?我今日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这傲慢自大、不将人家瞧在眼里的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契丹胡虏你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天天让恶鬼折磨你。用蜜糖水泼我伤口啊为什么又不敢了?你这狗杂种王八蛋……”她越骂越狠毒显然心中积蓄了满腔怨愤非不可骂到后来尽是市井秽语肮脏龌龊匪夷所思。

    萧峰自幼和群丐厮混什么粗话都听得惯了他酒酣耳热之余也常和大伙儿一块说粗话骂人但见马夫人一向斯文雅致竟会骂得如此泼辣悍恶实大出意料之外而这许多污言秽语居然有许多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

    他一声不响待她骂了个痛快只见她本来脸色惨白经过这场兴奋的毒骂已挣得满脸通红眼中出喜悦的神色。又骂了好一阵她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最后说道:“乔峰你这狗贼你害得我今日到这步田地瞧你日后有什么下场。”萧峰平心静气的道:“骂完了么?”马夫人道:“暂且不骂了待我休息一会再骂。你这没爹没娘的狗杂种!老娘只消有一口气在永远就不会骂完。”

    萧峰道:“很好你骂就是。我次和你会面是在无锡城外的杏子林中那时马大哥已给你害死了以前我跟你素不相识怎说是我害得你到今日这步田地?”

    马夫人恨恨的道:“哈你说在无锡城外这才次和我会面就是这句话不错就为了这句话。你这自高自大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傲慢家伙直娘贼!”

    她这么一连串的大骂又是半晌不绝。

    萧峰由她骂个畅快直等她声嘶力竟才问:“骂够了么?”马夫人恨恨的道:“我永远不会够的你……你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萧峰道:“不错就算是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刚才……刚才那个人武功就比我高。”

    马夫人也不去理会他说的是谁只是喃喃咒骂又骂了一会才道:“你说在无锡城外次见到我哼洛阳城里的百花会中你就没见到我么?”

    萧峰一怔洛阳城开百花会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与丐帮众兄弟同去赴会猜拳喝酒闹了个畅快可是说什么也记不起在会上曾见过她便道:“那一次马大哥是去的他可没带你来见我啊。”

    马夫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群臭叫化的头儿有什么神气了?那天百花会中我在那黄芍药旁这么一站会中的英雄好汉那一个不向我瞧上一眼。倘若你当真没见到我那也罢了我也不怪你。你明明见到我的可就是视而不见眼光在我脸上扫过居然没停留片刻就当我跟庸脂俗粉没丝毫分别。伪君子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萧峰渐明端倪道:“是了我记起来了那日芍药花旁好像确有几个女子那时我只管顾着喝酒没功夫去瞧什么牡丹芍药、男人女人。倘若是前辈的女流英侠我当然会上前拜见。但你是我嫂子我没瞧见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失礼?你何必记这么大的恨?”

    马夫人恶狠狠地道:“你难道没生眼珠子么?恁他是多出名的英雄好汉都要从头至脚向我细细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视乘旁人不觉总还是向我偷偷的瞧上几眼。只有你只有你……哼百花会中一千多个男人就只你自始至终没瞧我。你是丐帮的大头脑天下闻名的英雄好汉。洛阳百花会中男子汉以你居女子自然以我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几眼我再自负美貌又有什么用?那一千多人便再为我神魂颠倒我心里又怎能舒服?”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不喜欢跟女人在一起玩年长之后更没功夫去看女人了又不是单单的不看你。比你再美貌百倍的女子我起初也没去留意到得后来可又太迟了……”

    马夫人尖声道:“什么?比我更美貌百倍的女人?那是谁?那是谁?”萧峰道:“是段正淳的女儿阿紫的姊姊。”马夫人吐了口唾沫道:“呸这种贱女人也亏你挂在嘴上……”她一言未毕萧峰抓住她的头提起她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说道:“你敢再说半句不敬她的言语哼教你偿偿我的毒辣手段。”

    马夫人给他这么一摔几乎昏晕过去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原来……原来咱们的乔大帮主是给这小蹄子迷上啦哈哈哈哈笑死人啦。你做不成丐帮帮主便想做大理国公主的驸马爷。乔帮主我只道你是什么女人都不看的。”

    萧峰双膝一软坐入椅中缓缓的道:“我只盼再能看她一眼可是……可是……再也看不到了。”

    马夫人冷笑道:“为什么?你想要她凭你这身武功难道还抢她不到?”

    萧峰摇头不语过了良久才道:“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抢她不回来了。”马夫人大喜问道:“为什么?哈哈哈哈。”萧峰低声道:“她死了。”1

    马夫人笑声陡止心中微感歉意觉得这个自大傲慢的乔帮主倒也有三分可怜但随即脸露微笑笑容越来越欢畅。

    萧峰瞥眼见到她的笑容登时明白她是为自己伤心而高兴站起身来说道:“你谋杀亲夫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说话?”马夫人听到他要出手杀死自己突然害怕起来求道:“你……你饶了我别杀死我。”萧峰道:“好本来不用我动手。”迈步出去。

    马夫人见他头也不回的跨步出房心中忿怒又生大声道:“乔峰你这狗贼当年我恼你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才叫马大元来揭你的疮疤。马大元说什么也不肯我才叫白世镜杀了马大元。你……你今日对我仍是丝毫也不动心。”

    萧峰回过身来冷冷的道:“你谋杀亲夫就只为了我不曾瞧你一眼。哼撒这等弥天大谎有谁能信?”

    马夫人道:“我立刻便要死了更骗你作甚?我本来有什么法子?那也只有心中恨你一辈子罢了。别说丐帮那些臭叫化对你奉若天神普天下又有谁敢得罪你?也是老天爷有眼那一日让我在马大元的铁箱中见了汪帮主的遗书。要偷拆这么一封书信不损坏封皮上火漆看了重行封好又是什么难事?我偷看那信得知了其中过节你想我那时可有多开心?哈哈那正是我出了心中这口恶气的良机我要你身败名裂再也逞不得英雄好汉。我便要马大元当众揭露好叫天下好汉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虏要你别说做不成丐帮帮主更在中原无法立足连性命也是难保。”

    萧峰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动弹再也无法害人但这样一句句恶毒的言语钻进耳来却也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哼了一声说道:“马大哥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将他杀了?”

    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听我话反而狠狠骂了我一顿说道从此不许我出门我如吐露了支字要把老娘斩成肉酱。他向来对我千依百顺几时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我向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瞧在眼里他这般得罪我老娘自有苦头给他吃的。过了一个多月白世镜来作客那日是八月十四他到我家来过中秋节他瞧了我一眼又是一眼哼哼这老色鬼!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这老色鬼为我着了迷。我叫老色鬼杀了马大元这脓包他不肯我就要揭露他强*奸我。这老贼对着旁人一脸孔的铁面无私在老娘跟前什么丑样少得了?我跟他说:‘你杀了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我吧!’他不舍得杀我只好杀马大元啦。”

    萧峰呈了口气道:“白世镜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就这样活活的毁在你手中。你……你也是用十香**散给马兄弟吃了然后叫白世镜捏碎他的喉骨装作是姑苏慕容氏以‘锁喉擒拿手’杀了他是不是?”

    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么不是?不过‘姑苏慕容’什么的我可不知道是老色鬼想出来的。”

    萧峰点了点头。马夫人又道:“我叫老色鬼出头揭露你的身世秘密。呸这老色鬼居然跟你讲义气给我逼得狠了拿起刀子来要自尽。好啦我便放他一马找上了全冠清这死样活气的家伙。老娘只跟他睡了三晚他什么全听我的了胸膛拍得老响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必定成功。老娘料想单凭全冠清这家伙一人可扳你不倒于是再去找徐长老出面。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罢?”

    萧峰终于心中最后一个疑窦也揭破了为什么全冠清主谋反叛自己而白世镜反遭叛党擒获问道:“我那把扇子是白世镜盗来的?”马夫人道:“那倒不是。老色鬼说什么也不肯做对不起你的事。是全冠清说动了陈长老等你出门之后在你房里盗出来的。”

    萧峰道:“段姑娘假扮白世镜虽然天衣无缝却也因此而给你瞧出破绽?”

    马夫人奇道:“这小妮子就是段正淳的女儿?是你的心上人?她当真美得不得了?”

    萧峰不答抬头向着天边。

    马夫人道:“这小……小妮子也真吓了我一跳还说什么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马大元的死忌。可是后来我说了两句风情言语我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我问她月饼爱吃咸的还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你那位段姑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立时便给我瞧出了破绽。”

    萧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马夫人为什么突然提到月亮与月饼原来是去年八月十四晚上她与白世镜私通时的无耻之言。马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乔峰你的装扮可差劲得紧了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贝货再想一想你的形状说话嘿嘿怎么还能不知道你便是乔峰?我正要杀段正淳恰好假手于你。”

    萧峰咬牙切齿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这笔帐都要算在你身上。”

    马夫人道:“是她先来骗我的又不是我去骗她。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倘若她不来找我等白世镜当上了丐帮帮主我自有法子叫丐帮和大理段氏结上了怨家这段正淳嘛嘿嘿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萧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杀跟你有过私情的男人你要杀;没来瞧瞧你容貌的男人你也要杀。”

    马夫人道:“美色当前为什么不瞧?难道我还不够美貌?世上那有你这种假道学的伪君子。”她说着自己得意之事两颊潮红甚是兴奋但体力终于渐渐不支说话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萧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那个写信给汪帮主的带头大哥到底是谁?你看过那封信见过信上的署名。”

    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乔峰最后终究是你来求我呢还是我求你?马大元死了、徐长老死了、赵钱孙死了、铁面判官单正死了、谭公谭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师死了。世上就只胜下我和那个带头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谁。”

    萧峰心跳加剧说道:“不错毕竟是乔峰向你求恳请你将此人的姓名告知。”马夫人道:“我命在顷刻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萧峰道:“乔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无有不遵。”

    马夫人微笑道:“我还想什么?乔峰我恼恨你不屑细细瞧我以致酿成这种种祸事你要我告知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那也不难只须你将我抱在怀里好好的瞧我半天。”

    萧峰眉头紧蹙实是老大不愿但世上确是只有她一人才知这个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着落在她口唇中吐出来的几个字别说她所说的条款并不十分为难就算当真是为难尴尬之极的事也只有勉强照做。她命系一线随时均能断气威逼利诱全无用处。心想:“倘若我执意不允她一口气转不过来那么我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谁从此再也不会知道了。我抱着她瞧上几眼又有何妨?”便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双目炯炯凝视着她的脸颊。

    这时马夫人满脸血污又混合着泥土灰尘加之这一晚中她饱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难看。萧峰抱着她本已十分勉强瞧着她这副神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马夫人怒道:“怎么?你瞧着我挺讨厌吗?”萧峰只得道:“不是!”这两个字实是违心之论平时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难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马夫人柔声道:“你要是不讨厌我那么亲亲我的脸。”萧峰正色道:“万万不可。你是我马大哥的妻子萧峰义气为重岂可戏侮朋友的孀妇。”马夫人甜腻腻的道:“你要讲义气怎么又将我抱在怀里呢……”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卟哧一笑说道:“乔峰你这人太也不要脸啦!害死了我姊姊又来抱住了我爹爹的情人亲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声音。

    萧峰问心无愧于这些无知小儿的言语自亦不放在心上对马夫人道:“你快说说那个带头大哥是谁?”

    马夫人昵声道:“我叫你瞧着我你却转过了头干什么啊?”声音中竟是不减娇媚。

    阿紫走进房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这么丑八怪的模样有那个男人肯来瞧你?”

    马夫人道:“什么?你……你说我是丑八怪的模样?镜子镜子我要镜子!”语调中显得十分惊慌。萧峰道:“快说快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镜子。”

    阿紫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面明镜对准了她笑道:“你自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马夫人往镜中看去只见一张满分是血污尘土的脸惶急、凶狠、恶毒、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目唇鼻之间那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生生、娇怯怯、惹人怜爱的美貌佳人?她睁大了双目再也合不拢来。她一生自负美貌可是在临死之前却在镜中见到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

    萧峰道:“阿紫拿开镜子别惹恼她。”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丑!”

    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岔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脾气也已无济于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放在榻上说道:“咱们走吧!”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种到柴房中去点燃了片刻间火焰升起。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吧我要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过身来道:“你去那里?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么不敢?又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这一回去他就抢过去啦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书吧?既是你师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没用。”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她师父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好吧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阿紫道:“你到那里去?”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那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识浅、胡闹顽皮?”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那里?”萧峰道:“中原非我可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我先去雁门关。”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途跋涉么?”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常。”阿紫拍手笑道:“哎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规矩的那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咱们走吧。”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办。”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去理她迳自去了。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第二十五章 莽苍踏雪行

    萧峰行出十余里见路畔有座小庙进去在殿上倚壁小睡了两个多时辰疲累已去又向北。再走四十余里来到北边要冲长台关。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两斤牛肉一只肥鸡自斟自饮。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饮间脚步声响真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阿紫。萧峰心道:“这小姑娘来败我酒兴。”转过了头假装不见。

    阿紫微微一笑在他对面一张桌旁坐了下来叫道:“店家店家拿酒来。”酒保走过来笑道:“小姑娘你也喝酒吗?”阿紫斥道“姑娘就是姑娘为什么加上个‘小’字?我干嘛不喝酒?你先给我打十斤白酒另外再备五斤给侍候着来两斤牛肉一只肥鸡快快!”

    酒保伸出了舌头半晌缩不进去叫道:“哎唷我的妈呀!你这位姑娘是当真还是说笑你小小人儿吃得了这许多?”一面说一面斜眼向萧峰瞧去心道:“人家可是冲你来啦!你喝什么她也喝什么;你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阿紫道:“谁说我是小小人儿?你不生眼睛是不是?你怕我吃了没钱付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掷在桌上说道:“我吃不了喝不了还不会喂狗么?要你担什么心?”酒保陪笑道:“是是!”又向萧峰横了一眼心道:“人家可真跟你干上了绕着弯骂人哪。”

    一会儿酒肉送上来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放在她面前笑道:“姑娘我这就给你甚酒啦。”阿紫点头道:“好啊。”酒保给她满满斟了一大碗酒心中说:“你若喝干了这碗不醉倒在地下打滚才怪。”

    阿紫双手端起酒碗放在嘴边舐了一点皱眉道:“好辣好辣。这劣酒难喝得很。世上若不是有这么几个大蠢才肯喝你们的酒又怎么卖得掉?”酒保又向萧峰斜睨了一眼见他始终不加理睬不觉暗暗笑好。

    阿紫撕了只鸡腿咬了一口道:“呸臭的!”酒保叫屈道:“这只香喷喷的肥鸡今儿早是还中咯咯咯的叫呢。新鲜**怎地会臭?”阿紫道:“嗯说不定是你身上臭要不然便是你店中别客人臭。”其时雪花飘途无旅这酒店中就只萧峰和她两个客人。酒保怎笑道:“是我身上臭当然是我身臭哪。姑娘你说话留神些可别不小心得罪了别的爷们。”

    阿紫道:“怎么啦?得罪了人家还能一掌将我打死么?”说着举筷挟了块牛肉咬了一口还没咀嚼便吐了出来叫道:“哎唷这牛肉酸的这不是牛肉是人肉。你们卖人肉黑店哪黑店哪!”

    酒保慌了手脚忙道:“哎哟姑娘你行行好别尽捣乱哪。这是新鲜黄牛肉怎么说是人肉?人肉哪有这么粗的肌理?哪有这么红艳艳的颜色?”阿紫道:“好啊你知道人肉的肌理颜色。我问你你们店里杀过多少人?”酒保笑道:“你这位姑娘就爱开玩笑。们阳府长台关好大的市镇我们是六十多年的老店哪有杀人卖人肉的道理?”

    阿紫道:“好吧就算不是人肉也是臭东西只是傻瓜才吃。哎哟我靴子在雪地里弄得这么脏。”说着从盘中抓起一大块煮得香喷喷的红烧的牛肉便往左脚的皮靴上擦去。靴帮上本溅满了泥浆这么一擦半边帮上泥浆去尽牛肉的油脂涂将上去登时光可鉴人。

    酒保见她用厨房中大师父着意烹调的牛肉来擦靴子大是心痛站一旁不住的唉声叹气。

    阿紫问道:“你叹什么气?”酒保道:“小店的红烧牛肉向来算持是长台镇上一绝远近一百里内提起来谁都要大拇指一翘喉头咕咕咕直吞馋涎姑娘却拿来擦皮靴这个……这个……”阿紫瞪了他一眼道:“这个什么?”酒保道:“似乎太委屈一点。”阿紫道:“你说委屈了我的靴子?牛肉是牛身上的皮靴也是牛上身上来的也不算什么委屈。喂你们店中还有什么拿手菜肴?说些出来听听。”酒保道:“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不过价钱不这么便宜。”阿紫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问道:“这够了么?”

    酒保见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两整桌的酒菜也够了忙陪笑道:“够啦免啦怎么不够?小店拿手的菜肴有酒糟鲤鱼、白切羊羔、酱猪肉……”阿紫道:“很好每样给煮三盆。”酒保道:“姑娘要尝尝滋味嘛我瞧每样有盆也够了……”阿此沉着脸道:“我说要三盆是三盆你管得着么?”酒保道:“是是!”拉长了声音叫道:“酒糟鲤鱼三盆哪!白切羊羔三盆哪……”

    萧峰在一旁眼旁观知道这小姑娘明着和酒保捣蛋实则是逗引自己捶嘴当下偏给她来个不理睬自顾自喝酒赏雪。

    过了一会白切羊羔送上来了。阿紫道:“一盆留在这里一盆送去给那位爷台一盆放在那张桌上。那边给放上碗筷斟上好酒。”酒保道:“还有客人来么?”阿紫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多嘴小心我割你了你的舌头!”酒保伸了伸舌头笑道:“要割我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

    萧峰心中一动向他横了一眼心道:“你这可不是自己找死?胆敢向这小反魔头说这种话?”

    酒保将羊羔送到萧峰桌上萧峰也不说话提筷就吃。又过一会酒糟鲤鱼、酱猪肉等6续送上仍是每样三盆一盆给萧峰一盆给阿紫一盆放在另一桌上。萧峰来者不拒一一照吃。阿紫每盆只尝了一筷便道:“臭的灿的只配给猪狗吃。”抓起羊羔:鲤鱼:猪肉去擦靴子。酒保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萧峰眼望窗外寻思:“这小魔头当真讨厌给她缠上了身后患无穷。阿朱托我照料她这人是个鬼精灵她要照自己绰绰有余压根儿用不着**心。我还是避之则吉眼不见为净。”

    正想到此处忽见远处一人在雪地中走来。隆冬腊月这人却只衣一身黄葛布单衫似乎丝毫不觉寒冷。片刻间来到近处但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双耳上各垂着一只亮晃晃的黄大环狮鼻阔口形貌颇为凶狠诡异显然不是中土人物。

    这人来到酒店门前掀帘而入见到阿紫微微一怔随却脸有喜色要想说话却又忍住便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阿紫道:“有酒有肉你如何不吃?”那人见到一张空着座位的桌上布满酒菜说道:“是给我要的么?多谢师妹了。”说着走过去坐下从怀中取来一把金柄小切割牛肉用手抓起来便吃吃几块肉喝一碗酒酒量倒也不弱。

    萧峰心道:“原来这人是星海宿老怪的徒儿。”他本来不喜此人的形貌举止但见他酒量颇佳便觉倒也并不十分讨厌。

    阿紫见他喝干一壶酒对本保道:“这些酒拿过去给那位爷台。”说着双手伸到面前的酒碗之中搅了几下洗去手上的油腻肉汁然后将酒碗一推。酒保心想:“这酒还能喝么?”

    阿紫见他神情犹豫不端酒碗催道:“快拿过去啊人家等着喝酒哪。”酒保笑道:“姑娘你又来啦这碗沽怎么还喝能?”阿紫板起了脸道:“谁说不能喝?你嫌我手脏么?这么着你喝一口酒我给你一锭银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一两重的小元宝来放在桌上。酒保大喜说道:“喝一口酒便给一两银子可太好了。别说姑娘不过洗洗招待手就是洗过脚的洗脚水我也喝了。”说着端起酒碗呷了一大口。

    不料酒水入口便如一块烧红的热铁灸烙舌头一般剧痛难当酒保“哇”的一声口一张酒水乱喷而出只痛得他双脚乱跳大叫:“我的娘呀!哎唷我的娘呀!”萧峰见他这等神情倒也吃了一惊只听得叫声越来越模糊显是舌头肿了起来。

    酒店中掌柜的、大师父、烧火的、别的酒保听得叫声都涌了过来纷纷询问:“什么事?什么事?”那酒保双手扯着自己面颊已不能说话伸出舌头来只见舌头肿得比平常大了三倍通体乌黑。萧峰又是一惊:“那是中了剧毒。这小魔头的指只在酒中浸了一会这碗酒就毒得如此厉害。”

    众人见到酒保舌头的异状无不惊惶七张八嘴的乱嚷:“碰到一什么毒物?”是给蝎子螯上了么?”哎唷这可不得了快快去请大夫!”

    那酒保伸手指着阿紫突然走到她面前跪倒在地。咚咚咚磕头。阿紫笑道:“哎唷这可当不起你求我什么事啊?”酒保偶然仰起头来指指自己舌头又不住磕头。阿紫笑道:“要给你治治是不是?”酒保痛得满头大汗两只手在身上到处抓乱捏又磕头又是拱手。

    阿紫伸手怀取出一把金柄小刀和那狮鼻人所持的刀子全然相同她左手抓住了那酒保后颈右手金刀挥去嗤的一声轻响将他舌尘割去了短短一截。旁观众人失声大叫只见断舌处血如泉涌。那酒保大吃一惊但鲜血流出毒性便解舌头上的痛楚登时消了片刻之时肿也退了。阿紫从怀中取出一小瓶拨开塞用小指指甲挑了些黄色药末弹在他舌尘上伤口血流立缓。

    那酒保怒既不敢谢又不甘神情极是尴尬只道:“你……你……”舌头给割去了一截自然话也说不清楚了。

    阿紫将那小锭银子拿在手里笑道:“我说你喝一口酒就给一两银子刚才这口酒你吐了出来那可不算你再喝啊。”酒保双手乱摇含含糊糊的道:“我……我不要了我不喝。”阿紫将银子收入怀中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好像是说‘要割我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是不是?这会儿可是你磕头求我割的我差问你:姑娘有没有这本事呢?”

    那酒保这才恍然原来此事会因自己适才说错了一句话而起恼恨到了极处登时便想上前动手狠狠打她一顿可是见另外两张桌上各坐着一魁梧雄壮的男人显是和她一路便又胆怯。阿紫又道:“你喝不喝啊?”酒保怒道:“老……老子”想起随口骂人只怕又要着她道儿又惊又怒足奔向内堂再也不出来了。

    掌柜等众人纷纷议论向阿紫怒目而视各归原处换了个酒保来抬招呼客人。这酒只见了适才这场情景只吓得胆战心惊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峰大是恼怒:“那酒保只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你就整治得他终身残废以后说话再也无法清楚。小小年纪行事可忒也歹毒。”

    只听阿紫道:“酒保把这碗酒送去给那位大爷台喝。”说着向那狮鼻人一指。那酒保见她伸手向酒碗一指已是全身一震待听她说要将这酒送去给客人更加惊惧。阿紫笑道:“啊是了你不肯拿酒给客人定是自己想喝了。那也可以这就自己喝罢。”那酒保吓得面无人色忙道:“不不小人……小人不喝。”阿紫道:“那你快拿去啊。”那酒保道:“是是。”双手牢牢捧着酒碗战战兢兢的移到那狮鼻桌上唯恐不小心溅了半滴出来双手抖酒碗碗底碰到桌面时嗒嗒嗒的直响。

    那狮鼻人桌上两手端起酒碗定睛凝视瞧着碗中的酒水离口约有一尺却不再移近也不放回桌上。阿紫笑道:“二师哥怎么啦?小妹请你喝酒你不给面子吗?”

    萧峰心想:“这碗酒剧毒无比这人当然不会受激白白送了性命。内功再强之人也未必能抵挡酒中的剧毒。”

    哪知狮鼻人又凝思半晌举碗就唇骨嘟的直喝下肚。萧峰吃一惊心道:“这人难道竟有深厚无比的内力能化去这等剧毒?”正惊疑间只见他已将一大碗酒喝干把酒放回桌上两只大拇指上酒水淋漓随手便在衣襟上一擦。萧峰微一沉思便知其时理:“是了他喝酒之前两只大拇插入酒中端着碗半晌不饮多半他大拇指上有解毒药物以之化去了酒中剧毒。”

    阿紫见他饮干毒酒登时神色惶强笑道:“二师哥你化毒的本领大进了啊可喜可贺。”狮鼻人并不理睬狠吞虑咽的一顿大嚼将桌上菜肴吃了十之**拍拍肚皮站起身来说道:“走吧。”阿紫道:“你请便吧咱们后会有期。”狮鼻人瞪着一对怪眼道:“什么后会有期?你跟我一起去。”阿紫摇头道:“我不去。”走到萧峰身边说道:“我和这位大哥有约在先要到江南去走一遭。”

    狮鼻人向萧峰瞪一眼问道:“这家伙是谁?”阿紫道:“什么家伙不家伙的?你说客气些。他是我姊夫我是他小姨我们二人是至亲。”狮鼻人道:“你出下题目来我做文章你就得听我话。你敢违反本门的门规不成?”

    萧峰心道:“原来阿紫叫他喝这毒酒乃是出一难题却不料这人居然接下了。”

    阿紫道:“谁说我出过题目了?你说是喝这碗酒么?哈哈笑死人啦这碗酒是我给酒保喝的。想不到你堂堂星宿派门人却去喝臭酒保喝过的残酒。人家臭酒保喝了也不死你再去喝又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你这臭酒保死了没有?连这种人也喝得我怎么会出这等容易题目?”这番话委实强辞夺理可是要驳倒她却也不易。

    那狮鼻人强忍怒气说道:“师父有命要我传你回去你违抗师命么?”阿紫笑道:“师父最疼我啦二师哥请你回去禀告师父就说我在道上遇见了姊夫要一同去江南玩玩给他老人家买些好玩的古董珠宝然后再回去。”狮鼻人摇头道:“不成你拿了师父的……”说到这里斜眼向萧峰相睨似乎怕泄露了机密顿了一顿才道:“师父大雷霆要你快快回去。”阿紫央求道:“二师哥我明知师父在大雷霆还要逼我回去这不是有意要我吃苦头吗?下次师父责罚你起来我可不给你求情啦。”

    这句话似令狮鼻人颇为心动脸上登时现出犹豫之色想是星宿老怪对她颇为宠爱在师父跟前很能说得上话。他沉呤道:“你既执意不肯回去那么就把那件东西给我。我带回去缴还师父也好有个交代他老人家的怒气也会平息了些。”

    阿紫道:“你说什么?那件什么东西?我可全不知道。”狮鼻人脸一沉说道:“师妹我不动手冒犯于你乃是念在同门之谊你可得知道好歹。”阿紫笑道:“我当然知道好歹你来陪我吃饭吃酒那是好;你要逼我回到师父那里那便是歹。”狮鼻人道:“到底怎样?你如不交也那件物事便跟我回去。”阿紫道:“我不回去也不知道你说些什么。你要我身上的物事?好吧……”说着从头上拨下一枚表珠钗说道:“你要拿个记认好向师父交代说拿这根珠钗去吧。”狮鼻人道:“你真要逼得我非动手不可是不是?”说着走上了一步。

    阿紫眼见他不动色的喝干毒酒使毒本领比自己高出甚多至有内力武功更万万不是他敌手。星宿派武功阴毒狠辣出手没一招留有余地敌人只要中了非死也必重伤伤后受尽荼毒死时也必惨酷异常师兄弟间除了争夺本门排名高下而性命相搏从来不相互拆招练拳因拆招必分高下一分高下便有死伤。师父徒弟之间也从不试演功夫。星宿老怪传授功诀之后各人便分头修练高下深浅唯有各人自知逢到对敌之时才显出强弱来。按照星宿派门中规矩她去既以毒酒相示等于同门较艺已是非同小可之事狮鼻人倘若认俞一辈子便受她之制现下毫不犹豫的将这碗毒酒喝下肚去阿紫若非另有反败为胜之道就该服服贴贴的听行事否则立有杀身大祸。她见情势紧迫左手拉着萧峰衣袖叫道:“姊夫他要杀我呢。“姊夫”右一声“姊夫”。听得怦然心动念起阿朱相嘱托的遗言便想出手将那狮鼻人打了。但一瞥眼间见到地下一滩鲜血心想阿紫对付那酒保如此辣手让她吃些苦头、受些惩戒也是好的便眼望窗外不加理睬。

    那狮鼻人不愿就此对阿紫痛下杀手只想显一显厉害教她心中害怕就此乖乖的跟他回去当下右手一伸抓住了萧峰的左腕。

    萧峰见他右肩微动便知他要向自己出手却不理会任由他抓住手腕腕上肌肤和他掌心一碰到便觉炙热异常知道对方掌心蕴有剧毒当即将一股真气运到手腕之上笑道:“怎么样?阁下要跟喝一碗酒是不是?”伸右手斟了两大碗酒说道:“请!”

    那狮鼻人连运内力却见萧峰泰然自若便如没有知觉一般心道:“你别得意待会就要你知道我毒掌的厉害。”说道:“喝酒便喝酒有什么不敢?”举起酒碗一大口喝了下去。下料酒到咽喉突然一股内息的逆流从胸口急涌而上忍不住“哇”的一声满口酒水喷出襟前酒水淋漓跟着便大声咳嗽半响方止。

    这一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这般内息逆流显是对方雄浑的内力传入了自己体内秘致倘若他要取自己性命适才已是易如反掌一惊之下忙松指放开萧峰手腕。不料萧峰手腕上竟如有一股极强黏力手掌心胶着在他腕上无法摆脱。狮鼻人大惊用力一摔。萧峰一动不动这一摔便如是撼在石柱上一般。

    萧峰又斟了碗酒道:“老兄适才没喝到酒便喝干了这碗咱们再分手如何?”狮鼻人又是用力一挣仍然无法摆脱左掌当即猛力往萧峰面门打来。掌力未到萧峰已闻到一阵腐臭的腥气犹如大堆死鱼相似当下右手推出轻轻一拨。那狮鼻人这一掌使足了全力到知掌力来到中途竟然歪了但其时已然无法收力明知掌力已被对方拨歪还是不由自主的一掌击落重重打在自己右肩喀喇一声连肩关节也打脱了。

    阿紫笑道;“二师哥你也不用客气怎么打起自己来?可教我太也不好意思了。”

    狮鼻人恼怒已极苦于右手手黏在萧峰手腕之上无法得脱左手也不敢再打第三次挣之不脱当下催动内力要将掌心中蕴积着剧毒透入敌人体内。岂知这股内力一碰到对手腕立时便给撞回而且并不止于手掌竟不往向上倒退狮鼻人大惊忙运内力与抗。但这股挟着剧毒的内力犹如海湖倒卷入江顷刻间便过了手肘关节跟着冲向腋下慢慢涌向胸口。狮鼻人自然明白自己掌中毒性的厉害只要一侵入心脏立即毙命只急得满头大汗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阿紫笑道:“二师哥你内功当真高强。这么冷的天气亏你还能大汗淋漓小妹委实佩服得紧。”

    狮鼻人哪里还有余暇去理会她嘲笑?明知已然无〓却也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并命催劲能够多撑持一刻便好一刻。

    萧峰心想:“这人和我无怨无仇虽然他一上来便向我痛下毒手却又何必杀他?”突然间内力一收。

    狮鼻人陡然间觉得掌心黏力已去快要迫近心脏那股带毒内力立时疾冲回向掌心惊喜之下需忙倒退两步脸上已无血色呼呼喘气再也不敢走近萧峰身边。

    他适才死里逃生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又再回来。那酒保却全然不知过去给他斟酒。狮鼻人手起一掌打在他脸上。那酒保啊的一声仰天便倒。狮鼻人冲出大门向西南方疾驰去只听一阵极尘极细的哨子声远远传了出去。

    萧峰看酒保时见他一张脸全成黑色顷刻章便已毙命不禁大怒说道:“这厮好生可恶我饶了他性命怎地他反而出手伤人?”一按桌子便要追出。

    阿紫叫道:“姊夫姊夫你坐下来我跟你说。”

    阿紫苦叫他“喂”或是“乔帮主”、“萧峰大哥”什么的萧峰一定不理睬但这两声“姊夫”一叫他登时想阿朱心中一酸问道:“怎么?”

    阿紫道:“二师哥不是可恶他出手没伤到你毒不能散便非得另杀一人不可。”萧峰也知道邪门派武功中原有“散毒”的手法毒聚于掌之后若不使在敌人身上便须击牛击马打死一只畜生否则毒气回归自身说道:“要散毒他不会去打一头牲口一样?”她随口而出便如是当然之理。

    萧峰心中一寒:“这小姑娘的性子好不狠毒何必多去理她?”见酒店中掌柜等又再涌出不愿多惹麻烦闪身便出店门迳向北行。

    他耳叫得阿紫随后跟来当下加快脚步几步跨出便已将她抛得老远。忽听得阿紫娇声说道:“姊夫姊夫你等等我我……我跟不上啦。”

    萧峰起先一直和她相对说话见到她的神情举止心下便生厌恶之情这时她在背后相呼竟宛如阿朱生时娇唤一般。这两个同胞姊妹自幼分别但同父同母居然连说话的音调也十分相像。萧峰心头大震停步回过身来泪眼模糊之中只见一少女从雪地中如飞奔来当真便如阿朱复生。他张开双臂低声叫道:“阿朱阿朱!”

    一霎时间他迷迷糊糊的想和阿朱雁门外一同回归中原、道上亲密旖旎的风光蓦地里一个湿软的身子扑进怀中叫道:“姊夫你怎么不等我?”

    萧峰一惊醒觉过来伸手将她轻轻推开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阿紫道:“你替我逐退了我师哥我自然要来谢谢你。”萧峰淡然道:“那也不用谢了。我又不是存心助你是他向我出手我只好自卫免得死在他手里。”说着转身又行。

    阿紫扑上去拉他手臂。萧峰微一斜身阿紫便抓了个空。她一个踉跄向前一扑以她的武功自可站定但她乘机撒娇一扑之下便摔在雪地之中叫道:“哎唷哎唷!摔死人啦。”

    萧峰明知她是装假但听到她的娇呼之声心头便涌出阿朱的莫样不自禁感到一阵湿馨当即转身伸手抓往她后领拉起却见阿紫正自娇笑。她道:“姊夫我姊姊要你照料我你怎么不听她话?我一小姑娘孤苦伶仃的这许多人要欺负我你也不理不睬。”

    这几句话说得楚楚可怜萧峰明知她九成是假心中却也软了问道:“你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心境不好不会跟你说话的。你胡作非为我要管你的。”

    阿紫道:“你心境不好有我陪着解闷心境岂不是慢慢可以好了?你喝酒的时候我给斟酒你替换下的衣衫我给你缝补浆洗。我行事不对你肯管你当直再好没有了。我你小爹娘就不要我没人管教什么事也不懂……”说到这里眼眶儿便红了。

    萧峰心想:“她姊姊俩都有做戏天才骗人的本事当真炉火纯青高明之至。可幸我早知她行事歹毒决计不会上她的当。她定要跟着我到底有什么图谋?是她师父派她来害我吗?”心中一凛:“莫非我的大仇人和星宿老怪有所牵连?甚至便是他本人?”随却转念:“萧峰堂堂男子岂怕这小女孩向我偷下毒手?不如将她计就计允她随行且看她有何诡惊动施将出来说不定着落在她身上得报我的大仇亦未可知。”便道:“即然如此你跟我同行便了。咱们话说明在行先你如再无辜伤人杀人我可不能饶你。”

    阿紫伸了舌头道:“倘若人家先来害我呢?要是我所杀伤的是坏人呢?”

    萧峰心想:“这小女孩狡猾得紧她若出手伤了人便会花言巧语说作是人家先向她动手对明明是好人她又会说看错了人。”说道:“是好人坏人你不用管。你既和我同行人家自然伤了你总而言之不许你跟人家动手。”

    阿紫喜道:“好!我决不动手什么事都由你来抵挡。”跟着叹道:“唉你不过是我姊夫就管得我这么紧。我姊姊倘若不死而妈嫁了你还是给你管死了。”

    萧峰怒气上冲待要大声呵斥但跟着心中一阵难过又见阿紫眼闪烁着一丝狡狯的神色寻思:“我说了那几句话她为什么这样得意?”一时想之不透便不理会拨步迳行走出里许猛地想起:“啊哟多半她有什么大对头、大仇人要跟她为难是以骗我来保护她了。其实不论她是对是错我就算没说过这句话只要她在我身边也决会让她吃亏。”

    又行里许阿紫道“:姊夫我喝支曲和儿给你听好不好?”萧峰打定了主意:“不管她出什么主意我一概不允。给她钉子碰得越多越对她有益。”便道:“不好。”阿紫嘟起了嘴道:“你这人真专横得紧。那么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萧峰道:“不好。”阿紫道:“我出个迷语请你猜好不好?”萧峰说:“不好。”阿紫道:“那么你说个笑话给我听好不好?”萧峰道:“不好。”阿紫道:“你喝支曲儿给我听好不好?”萧峰道:“不好。”她一连问十七八件事萧峰想也不丰想都是一口回绝。阿紫又道:“那么我不吹笛儿你听好不好?”萧峰仍道:“不好!”

    这两字一出口便知是上了当她问的是“我不吹笛儿给你听”自己说“不好”那就是要她吹笛了。他话已出口出就不加理会心想你要吹笛那就吹吧。

    阿紫叹了口气道:“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真难侍候可偏偏要我吹笛也只有依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玉笛。

    这玉笛短得出奇只不来七寸来长、通体洁白晶莹可爱。阿紫放到口边轻轻一吹一股尘锐的哨声本来笛声清扬激越但这根白玉笛中出来的声音却十分凄厉全非乐调。

    萧峰心念微动之际已知其理暗暗冷笑:“是了原来你早约下同党?埋伏在左近要来袭击于我萧峰岂惧你这些狐群狗党?只是不可大意了。”他知星宿老怪门下武功极是阴毒莫要一个疏神中了暗算。只听阿紫的笛子吹得高一阵低一阵如杀猪如鬼哭难听无比。这样一个活泼美貌的小姑娘拿着这样一支晶莹可爱的玉笛而吹出来的声音竟如比凄厉愈益显得宿派的邪恶。

    萧峰也不去理她自行赶路不久上一条长长的山岭山路狭隘仅容一人心道:“敌人若要伏击定在此处。”果然上得岭来只转一个山坳便见前面拦着四人。那四人一色穿的黄葛布衫服饰打扮和酒店中所遇的狮鼻人一模一样四人不能并列前后排成一行每人手中都着一根长长的钢杖。

    阿紫不再吹笛停了脚步叫道:“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哥八师哥你们都好啊。怎么这样巧大家都在这里聚会?”

    萧峰也停了脚步倚着山壁心想:“且看他们如何装神弄鬼?”

    四人中当先一人是个胖胖的中年汉子先向萧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晌才道:“小师妹你好啊你怎么伤了二师哥?”阿紫失惊道:“二师哥受了伤吗?是谁伤他的?伤重不重?”

    排在最后那人大声道:“你还假惺惺什么?”他说是你叫人伤了他的。”那是个矮子又排在最后全身给前面三人挡住了萧峰瞧不见他模样听他说话极快显然性子甚急这人所持的钢杖偏又最长最大想来膂力不弱只缘身子矮了便想在别的地方出人头地。

    阿紫道:“八师哥你说什么?二师哥说是你叫人伤他的?哎哟你怎可以下这毒手?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怎肯放过你你难道不怕?”那矮子暴跳如雷将钢杖在山石上撞得当当乱响大声道:“是你伤的不是我伤的。”阿紫道:“什么‘是你伤的不是我伤的’好啊你招认了。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哥你三们三位都亲耳听见了八师哥说是他害死二师死二师哥的是了他定是使‘三阴蜈蚣爪’害死了二师哥。”

    那矮子叫道:“谁说二师哥死了!他没死受的伤也不是‘三阴蜈蚣瓜’……阿紫抢着道:“不是三阴蜈蚣爪?那么定是‘抽髓掌’了这是你的拿手本领二师哥不小心中了你的暗算你……你右太厉害的。”

    那矮子暴跳如雷怒叫:“三师哥快动手把这小贱人拿了回去回了拿去请师父落她……她……她……胡说八的不知说些什么什么东西……”他口暗地本已难这一着急说得奇快更是不知所云。那胖子道:“动手倒也不必了小师妹向好乖、她听话的小师妹你跟我们去吧。”这胖子说话慢条斯理似乎性子甚是随和。阿紫笑道L:“好啊三师哥说什么我就什么我向来是听你话的。”那胖子哈哈一笑说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咱们这就走吧。”阿紫道:“好啊你们这就请便。”

    后面那矮子又叫了起来:“喂喂什么你们请便?要你跟我们一起去。”阿紫笑道:“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那矮子道:“不成不成!得跟我们一块儿走。”阿紫道:“好倒也好就可惜我姊夫不肯。”说着向萧峰一指。

    萧峰心道:“来了来了这出戏做得差不多了。”懒洋洋的倚在山壁之上双手围在胸前对眼前之事似乎全不关心。

    那矮子道:“谁是你姊夫怎么我看不见?”阿紫笑道:“你身材太高了他也看不见你。”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那矮子钢杖在地下撑身子便即飞起连人带杖越过三个师兄头顶落在阿紫之前叫道:“快随我们回去!”说着便向阿紫肩头抓去。这人身材虽矮却是腰粗膀阔横着看去倒颇为雄伟动作也甚敏捷。阿紫不躲不闪任由他抓。那矮子一只大手刚要碰到她肩头突然微一迟疑停住不动问道:“你已动用了么?”阿紫道:“动用什么?”那矮子道:“自然神木王鼎了……”

    他这“神木王鼎”四个一字出口另外三人齐声喝道:“八师弟你说什么?”声音十严内峻那矮子退了一步脸现惧惶之色。

    萧峰心下琢磨:“神木王鼎是什么东西?这四人神色十郑重决非做戏。他们埋伏在这里怎么并不出手尽是自己斗口难道担心敌我不过还在等什么外援不成?”只见那矮子道:“就神……神……那个东西。”阿紫一指道:“我送了给我姊夫啦。”她此立一出四人的目光齐向萧峰射来脸上均现怒色。萧峰心道:“这些人当真讨厌我也懒得多跟他们理会了。”他慢慢站直身子突然间双足一点陡地跃起

    从四人头顶飞纵而过。这一下既奇且快那四人也没见他奔跑跳跃或是曲膝作势只眼前一花头顶风声微动萧峰已在四人身后。四人大声呼叫随后追来但一霎眼间萧峰已在数丈之外。

    忽听得呼一声猛响一件沉重的兵刃掷向他后心。萧峰不用转头便舌是有人以钢杖掷到。他左手反转接住钢杖。那四人大声怒喝又有两钢杖捧在手中已有一六七十斤萧峰脚嫣丝毫不缓只听得呼的一声又有一根钢杖掷到。这一根飞来时声音最响显然最为沉重料是那矮子掷来的。萧峰心想:“这几个蛮子不识好歹须得让他们知道些厉害。”但听得那钢杖飞向脑后相距不过两尺他反过左手又轻轻接住了。

    那四人飞掷钢杖本来敌人要闪身避开也十分不易料知四杖之中必有一两根打中了他否则兵刃岂肯轻易脱手?岂知萧峰竟行若无事的一一接去无不又惊又怒大呼大叫的急赶。萧峰待他们追一阵陡地立住脚步。这四人正自力奔跑收足不定险些冲到他身上急忙站住呼呼喘气。

    萧峰从他们投掷钢杖和奔跑之中已估量到四人武功平平。他微微一笑说道:“各位追赶在下有何见教?”

    那矮子道:“你……你……你是谁?你……你武功很厉害啊。”萧峰笑道:“也没什么厉害。”一面说一面运劲于掌将一根钢杖无声无响的按入了雪地之中。那山道是极坚的硬土却见钢杖渐渐缩短没到离地二尺许之外萧峰放开了手右脚踏落将钢杖踏得上端竟和地平。

    这四人有的双目圆睁有的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萧峰一根接着一根又将两根钢杖踏入地中待插到第四根钢杖时那矮子纵身上前喝道:“别动我的兵刃!”

    萧峰笑道:“好还你!”右手得起钢杖对准了山壁用力一搠当的一声响直插入山壁之中。一根八尺来长的钢杖倒有五尺插入岩中。这钢杖所插外乃是极坚极硬的黑岩。萧峰这么运劲一掷居然入岩如此之深自己也觉欣然寻思:“这几个月来各历忧劳功夫倒没搁下反而更长进了。半年之前我只怕还没能插得如此深入。”

    那四人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呼脸露敬畏之色。

    阿紫自后赶到叫道:“姊夫你这手功夫好得很啊快教教我。”那子怒道:“你是星宿派门下弟子怎么去请外人教艺?”阿紫道:“他是我姊夫怎么是外人了?”

    那矮子急于卢回自已兵刃纵身一跃伸手去抓钢杖。岂知萧峰早已估量出他轻身功夫的深浅钢杖横插在石壁之上离地一丈四五尺那教矮子的手指差了尺许碰不到钢杖。

    阿紫拍手笑道:“好啊八师哥只要拨了你的兵刃到手我便跟你去见师父否则便不用想了。”那矮子这么一跃使足平生之力乃是他轻身功夫的极限便再跃高一寸也已艰难万分听阿紫这么出言相激心恼怒又是用力一纵中指指尘居然碰到了钢杖。阿紫笑道:“碰到不算数要拨了出来。”

    那矮子怒极之下功夫竟然比平时大进双足力蹬一个矮矮阔阔的身躯疾升而上双手急抓竟然抓住了钢杖但这么一来身子可就挂在半空摇摇幌幌的无法下来。他使力撼动钢杖但这根八尺来长的钢杖倒有五尺陷入了坚岩之中如此摇撼便摇上三日三夜也未必摇得下来这模样自是滑稽可笑之极。

    萧峰笑道:“萧某可要失陪了!”说着转身便行。

    那矮子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他对自己的武功倒也有自知之明适才一跃而攀上钢杖实属侥幸松开手落下之后第二次再跃多半不能再攀得到。这钢杖是他十爱惜的兵刃轻重合手再打造那就难了他又用力摇了几下钢杖仍是纹丝不动叫道:“喂你将神木王鼎留下否则的话那可后患无穷。”

    萧峰道:“神木王鼎那是什么东西?”

    星宿派门下的三弟子上前一步说道:“阁下武功出神入化我们都是很佩服的。那座小鼎嘛本门很是看重外人得之却是无用还请阁下赐还。我们必有酬谢。”

    萧峰见他们的模样不似作假也不似埋伏了要袭击自己的样子便道“阿紫将那外神木王鼎拿出来给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紫道:“哎唷我交给你啦肯不肯交出来可全凭你了。姊夫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萧峰一听已猜到她盗了师门宝物说已交在自己手中显是为了要自己为她挡灾当下将计就计哈哈一笑说道:“你交给我的事物很多我也弄不清那一件叫做‘神木王鼎’。”

    那矮子身吊在半空当即接口:“那是一只六寸来高的小小木鼎深黄平颜色。”萧峰道:“嗯这只东西么?我见倒见过那只是件小小玩意儿又有什么用处?”那矮子道:“你懂得什么?怎么是一件小小玩意儿?这木鼎……”他还待说下去那胖子喝道:“师弟别胡说八道。”转头向萧峰道:“这虽是件没用的玩意儿但这是家师……家师……那个父亲所赐因此不能失却务请阁下赐还我们感激不尽。”

    萧峰道:“我随手一丢不知丢到哪里去啦是不是还找得到那也难说。倘若真是要紧物事我就回信阳去找找得只不过路程太远再走回头路可就太也麻烦。”

    那矮子抢着道:“要紧得很。怎么不要紧?咱们快……快……回信阳去拿。”他说到这里纵身而下连自己的就手兵刃也不要了。

    萧峰伸手轻敲自己额角说道:“唉这几天没喝够酒记性不大好这只木鼎嘛也不知是放在信阳呢还是在大理嗯要不然是在晋阳……”

    那矮子大叫:“畏畏你说什么?到底是在大理还晋阳?天南地北这可不是玩的。”那胖子却也萧峰是故意为难说道:“阁下不必出言戏耍便教比鼎完好归还咱们必当重重酬谢决不食言。”

    萧峰突然失惊道:“啊哟不好我想起来了。”那四人齐声惊问:“什么?”萧峰道:“那木鼎是在马夫人家里刚才我放了一把火将她家烧得片瓦无存这只木鼎嘛给大火烧上一烧不知道会不会坏?”那矮子大声道:“怎么不坏这个……这个……三师哥四师哥那如何是好。我不管师父要责怪可不关我的事。小师妹你自己去跟师父说我我我可管不了。”

    阿紫笑道:“我记得好像不在马夫人家里。众位师哥小妹失陪了你们跟我姊夫理论理论吧。”说着斜身一闪抢在萧峰身前。

    萧峰转了过来张臂拦住四人道:你倘若说明白那神木王鼎的用途来历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找找否则的话在下恕不奉陪了。”

    那矮了不住搓手说道:“三师哥没法子啦只好跟他说了吧?那胖子道:“好我便跟阁下说……”

    萧峰突然身形一幌纵到那矮子身边一伸手托在他腑下道:“咱们到上面去我只听你说不听他的。”他知那胖子貌似忠厚其实十分狡狯没半句真话倒是这矮子心直口快不会说谎。他托着那子的身躯足便往山壁上奔去。山壁陡峭之极本来无论如何攀援不上但萧峰提气直上一口气便冲上了十来丈见有一声凸出的石头便将那矮子放在石上自己一足踏石一足凌空说道:“你跟我说吧!”

    那矮子身在半空向下一望不由得头晕目眩忙道:“快……快放我下去。”萧峰笑道:“你自己跳下去吧。”那矮子道:“我是出尘子。”萧峰微微一笑心道:“这名字倒风雅只可惜跟你老兄的身材似乎不大相配。”道:“我可要失陪了。后会有制。”

    出尘子大声道:“不能不能哎唷我……我要摔死了。”双手紧贴山壁暗运内劲要想抓住石头但触手处尽是光溜溜地哪里依附得住?全武功虽然不弱但处身这三面凌空的高处不由得十他惊恐。

    萧峰道:“快说神木王鼎有什么用!你要是不说我就下去了。”

    出尘子急道:“我……我非说不可么?”萧峰道:不说也成那就再见了。”出尘子下把拉住他衣袖道:“我说我说。这座神木王鼎是本门的三宝之一用来修习‘化功**’的。师父说中中原武人一听到我们的‘化功**’便吓得魂飞散要是见到这座神木王鼎非打得稀烂不可这……这是一件希世奇珍非同小可……”

    萧峰久闻“化功**”之名知是一门污秽阴毒的邪术听得这神木王鼎用途如此也懒得再问伸手托在出尘了腋下顺着山直奔而下。

    在这陡峭如墙的山壁疾冲下来比之上去时更快更险出尘子吓得大声呼叫一声呼未息双脚已经着地只吓得脸如土色双膝战。

    那胖子道:“八师弟你说了么?”出尘子牙关格格互击兀自不出话来。

    萧峰向着阿此道:“拿来”阿紫道:“拿什么来啊?”萧峰道:“神木王鼎!”阿紫道:“你不是说放在马夫人家里么?怎么又向我要?”萧峰向她打量见她纤腰细细衣衫也甚单薄身边不似藏得有一座六寸来高的大鼎心想:“这小姑娘狡猾得紧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也很讨厌便道:“这种东西萧某得之无用决计不会拿了不还。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萧某失陪了。”说着迈开大步几个起落已将五人远远抛在后面。

    那四人震于他神威要追还是不追议论未定萧峰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萧峰一口气奔出七十余里这才找到饭店饮酒吃饭。这天晚上他在周王店歇宿运了一会功便即入睡。到得半夜睡梦中忽然听到几声尘锐的哨声当即惊醒。过得片刻西南角上有几下哨声跟着东南角上也有几下哨声相应哨声尘镜凄厉正是星宿海一派门人所吹的玉笛。萧峰道:“这一干人到左近了不必理会。”

    忽然之间两“叽叽”的笛声响起相隔甚近便自这小客店中跟着有人说道:“快起身大师哥到了多半已拿住小师妹。”另一人道:“拿住了你说她有能不能活命?”先前那人道:“谁知道呢快走快走!”听得两推开窗子纵跃也房。

    萧峰心想:“又是两个星宿派门下弟子没料到小客店中也伏得有这种人想是他们比我先到在客店中一声不出是以我并觉。那二人说不知阿紫能否活命这小姑娘虽然歹毒我总不能让她死于非命否则如何对得起阿朱?”当下也跃出房去。

    但听得笛声不断此起彼应渐渐移西向南方。他循声赶去片刻间便已赶上了从客店中出来的那二人。他在二人身后十余丈处不即不离跟着翻珲两个山头。只见前面山谷中生着堆火焰。火焰高约尺色作纯碧鬼气森森和寻常火焰大异。那二人直向火焰处奔去到火焰之前拜倒在地。

    萧峰悄悄走近隐身石后望将出去只见火焰旁聚集了十多人一色的麻葛布衫绿油油的火光照映之下阿紫她双手已被铁铐铐住雪白的脸给绿火一映看上去也甚诡异。众人默不作声的注视火焰左掌按胸口中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萧峰知道这些邪魔外道各有呼的怪异仪式也不去理会。他听适才那名星宿弟子说“大师哥到了多半已拿住了小师妹”见这十余人有老有少服饰一般无二动作神态之中也无哪一个特别显出颐指气使的厝样。

    忽听得“呜呜呜”几下柔和的笛声从东北方飘来众人转过身子齐向着笛声来处躬身行礼。阿紫小嘴微微翘却不转身。萧峰向着笛声来处瞧去只见一个白衣人影飘行而来脚下甚是迅捷片刻间便走到火焰鼓气一吹那火焰陡地熄灭随即大亮蓬的一声响腾向半空升起有丈许这才缓缓降低众人高呼“:大师兄去力神奇令我等大开眼界。”

    萧峰瞧那“大师兄”时微觉诧异此人既是众人的大师兄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岂知竟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材高瘦脸色青中泛黄面目却颇英俊。萧峰适才见了他和飘行而至的轻功和吹火技知道他内力不弱但这般鼓气吹熄绿火重又点旺却非内功料想是笛中藏着什么引火的特异药末。

    只听他向阿紫道:“小师妹你面子不小啊这许多人为你劳师动众从星宿海千里迢迢的赶到中原来。”

    阿紫道:“连大师哥也出马师妹的面子自然不小了不过要是算我的靠山只怕你们大伙儿的份量还有点儿不够。”那大师兄哼了一声道:“师妹从小由咱们师父抚减低养长大无父无母打从哪里忽色间又钻了许多亲戚出来的?只不过我爹爹、妈妈的姓名是个大秘密不能让人随便知道而已。”那大师兄道:“那么师妹的父母是谁?”阿紫道:“说出来吓你一跳。你要我说么快开我了的手铐。”

    那大师兄道:“开你手铐那也不难你先将神木王鼎交出来。”阿紫道:“王鼎在我姊夫那里。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哥、八师哥他们不肯向我夫要我又有什么法子?”

    那大兄向萧峰日间所遇的那四人瞧去脸露微笑神色温和那四人却脸色大变显得害怕之极出尘子道:“大……大……大师哥这可不关我事。她……她姊夫本事太大我……我们追他不上。”那大师兄道:“三师弟你来说。”

    那胖子道:“是是!”便将如何遇见萧峰他如何接去四人钢杖如何将出尘子提上山壁迫问等情一一说了竟没点急瞒。他本来行事说话都是慢吞吞地泰然自若但这时对着那大师兄说话声音颤宛如大祸监头一般。

    那大师兄待说远点了点头向出尘子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出尘子道:“我……我……”那大师兄道:“你说了些什么?跟我说好了。”出尘子道:“我说……我说……这座神木王鼎是本门的三宝之一是……是……练那个**的。我又说师父说道中原武人一听到我们的化功**便吓得魂飞魄散若是见到这座神木王鼎非打得稀烂不可。我说这是一件稀世奇珍非同小可因些……因此靖他务必归还。”那大师兄道:“很好他说什么?”出尘子道:“他……他什么也不说就放我下来了。”

    那大兄道:“你很好。你跟他说这座神木王鼎是练咱们‘化功**’之用深恐他不知道‘化功**’是什么东西特别声明中武人一听其名便吓得魂飞魄散。妙极妙极他是不是中原武人?”出尘子道:“我不……知……知道。”

    那大师兄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话声温和可是出尘子这么一刚强暴躁之人竟如吓得魂不具体地说体一般牙齿格格打战道:“我…格格…我……格格……不……不……知……格格……知……格格……知道。”这“格格”之声是他上齿和下齿相击自己难以制止。

    那大师兄道:“那么他是吓得魂飞魄散呢?还并不惧怕。”出尘子道:好像他……他……格格……没怎样……怎么……也不害怕。”那大师兄道:“你猜他这什么不害怕?”出尘子道:““我猜不出请……大……师哥告知。”那大师兄道:“中原武最怕咱们的化功**而要练这门化功**非这座神木王鼎不可。这座王鼎既然落入他手中咱们的化功**便便练不成因此他就不怕了。”出尘子道:“是是大师哥明见万里料敌如神师弟……师弟万万不及。”

    萧峰日间和星宿派诸弟相遇觉得诸人之中倒是这出尘子爽直坦白对他较有好感见他对那大师兄怕得如此厉害颇有出手相救之意那知越听越不成话这矮子吐言卑鄙拼命的奉承献媚。萧峰便想:“这人不是好汉子是死是活不怕事会。”

    那大师兄转向阿紫问道:“小妹夫到底是谁?”阿紫道:“他吗?说出来只恐吓你一跳。”那大师兄道:“但说不妨倘若真是鼎鼎大名英雄人物我摘星子留意在心便了。”

    萧峰听他自报道号心道:“摘星子!好大的口气!瞧他适才飘行而来的身法轻功早然甚佳却也胜不过大理国的巴天石、四大恶人中的云中鹤。”

    听阿紫道:“他吗?大师哥中原武人以谁为?”那大师兄摘星子道:“人人都说‘北乔峰南慕容’难这二人都是你姊夫么?”

    萧峰气往上冲心道:“你这小子胡言乱语瞧我叫你知道好歹。”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大师哥你说话也真有趣我只有一姊姊怎么会有两个姊夫?”摘星子微笑道:“我不知道你只一个姊姊。嗯就算只一个姊姊有两个姊夫也不希奇啊。”阿紫道:“我姊夫脾气大得很下次我见到他时将这句话说与他知你就有苦头吃了。我跟你说我姊夫便是丐帮帮主、威震中原的‘北乔峰’便是。”

    此言一出星宿派中见过萧峰之人都是一惊忍不住一齐“哦”一的一声。这二师兄狮鼻人道:“怪不得怪不得。折在他的手里我也服气了。”

    摘星子眉头微蹙说道:“神木王鼎落入了丐帮手中可不大好办了。”

    出尘子虽然害怕多嘴多舌的脾气却改不了说道:“大师哥这乔峰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你刚从西边来想来没听到中原武林最近这件大事。那乔峰那乔峰已给丐帮大伙儿逐出帮啦!”他事不关已说话便顺畅了许多。

    摘星子吁了口气绷紧的脸皮登时松了问道乔峰给逐出丐帮了么?是真的么?”

    那胖胖的三弟子道:“江湖上都这么说还说他不是汉人是契丹人中原英雄人人要杀他而甘心呢。听说此人杀父、杀母、杀师父、杀朋友、卑鄙下流无恶不作。”

    萧峰身山石之后听着他述说自己这几月来的不幸遭遇不由得心中一酸饶是他武功尽世胆识过人但江湖间声名如此难听为天下英雄所不齿毕竟无味之极。

    只听摘星子问阿紫道:“你姊姊怎么会嫁给这种人?难道天下人都死光了?还是给他先奸后娶、强逼为妻?”

    阿紫轻轻一笑说道:“怎么嫁他我可不知不过我姊姊给他一掌打了的。”

    众人都“哦”的一声。这些人心肠刚硬行事狠毒但听乔峰杀父、杀母、杀师父、杀朋友之余又杀死了妻子手段之辣天下少有却也不禁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摘星子道:“丐帮人多势众确有点不易对付去既然这乔峰已逐出帮咱们还忌惮他什么?嘿嘿!”冷笑两声说道:“什么‘北乔峰南慕容’那是他们中原武人自相标榜的言语我就不信这两家伙能抵挡得了我星宿派的神功妙术!”

    那胖子道:“正是正是师弟们也都这么想。大师哥武功凡入圣这次来到中原正将‘北乔峰南慕容’一起给宰了挫折一中原武人的锐气让他们知我星宿派的厉害。”

    摘星子问道:“那乔峰去了那里?”

    阿紫道:“他说是要到雁门关外咱们一直追去好歹要寻到他。”

    摘星子道:“是了!二、三、四、七、八、五位位师弟这次监敌失机你们该当何罪?”那五人躬身道:“恭领大师哥责罚。”摘星子道:“咱们来到中原要办的事甚多要是依罪施罚不免减弱了人手。嗯我瞧这样吧……”说话未毕左手一扬衣袖中飞出五点蓝印印的火花出嗤嗤声响。

    萧峰鼻中闻到一阵焦肉之气心道:“好家伙这可不是烧人么?”火光不义便熄但五人脸上痛苦的神色却越来越厉害。萧峰寻思:“这人所掷的是硫磺硝磷之类的火弹料来其中藏有毒物是以火焰灭之后毒性钻入肌肉反而令人更加痛楚难当。”

    只听摘星子道:“这是小号的‘铄心弹。你们经厉一番练磨耐力更增下次再遇到劲敌也不会便即屈服丢了我星宿派的脸面。”狮鼻子和那胖子道:“是是多谢大师哥教5诲。”其余三人运内力抗痛无法开口说话。过了一炷香时分~}五人的低声呻吟和喘声才渐渐止歇这一段时刻之中星宿派弟子瞧着这五人咬牙切齿、强忍痛楚的神情无不胆战心惊。

    摘星子的眼光慢慢转向出尘子说道:“八师弟你泄漏本派重大机密令本派重宝面临破之险该受如何处罚?”出尘子脸色大变突然间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求道:“大师……大师哥我……我那时胡里涂的随口说了出来……你……你饶了我一命以后……以后给做牛做马不敢有半句怨言不……不……敢有半他怨心。”说着连连磕头。

    摘星子叹了口气说道:“八师弟你我同门一场苦是我力之所及原也想饶了你。只不过……唉要是这次饶了你以后还有谁肯遵守师父的戒令?你出手吧!本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只要你能打败执法尊者什么罪孽便都免去了。我站起来这就出手吧!”

    出尘子却怎敢和他放对?只不住磕头咚咚有声。

    摘星子道:“你不肯先出手那么就接我反招吧。”

    出尘子一声大叫俯道从地下拾起两块石头使轻向摘星掷去叫道:“大师哥得罪了!”跟着又拾起两块石头掷出身子已跃向东开角上呼呼两响又掷出两块石头一肉球般的身子已远远纵开。他自知武功与摘星子差得太远只盼这六块石头能挡得一挡便可脱身逃走此后袖挥动在最先到的石头上一带石反而出向尘子后心砸去。

    萧峰心想:“这人借力的功夫倒也了得这是真实本领并非邪法。”出尘子听到背后风专声轻急斜身左跃躲过。但摘星子拂出的第二块石头跟着又到竟不容他有喘息余地。出尘子左足刚在地下一点轻风袭背第三块石头又已赶了过来。每一块石头掷去都逼得出尘子向跳了一大步六大步跳过他又已回到火焰之旁。

    只听得拍的一声猛响第六块石头远远落下。出尘子脸色苍白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匕便往自己胸口插入。摘星子衣袖轻挥一朵蓝色火花扑向他手腕嗤嗤声响烧炙他腕上穴道。出尘子手一松匕落地。全大声叫道:“大师哥慈悲!大师哥慈悲!”摘星子衣袖一挥一股轻风扑出射向出尘子身上着体便燃衣服和头先着火。只见他在地下液来液去厉声惨叫一时却又不死焦臭四溢情状可怖。星宿前派众门人只吓得连大气出不敢透一口。

    摘星子道:“大家都不说话嗯你们觉得我下手太辣出尘子死得冤枉是不是?”

    众人立即抢着说道:“出尘子死有余辜大师哥帮他炼体化骨对他真是仁至义尽。”“大师哥英明果断处置得适当之极既不宽纵又不过份咱们敬佩万分。”这家伙泄露本派机密使师尊的练功至宝遭逢危难本当凌迟碎割让他吃上七日七夜的苦头这才处死。大哥顾全同门义气这家伙做鬼也感激大师哥的恩惠。”

    咱们人人有罪请大师哥宽恕。”

    无数无耻的言语夹杂在出尘子的惨叫狂号声中。萧峰只觉说不出的厌憎转过身来右足一弹已悄没声的落在二丈以外以摘星子如此功夫竟也没有察觉。萧峰正要离去忽听得摘星子柔声问道:“小师妹你偷盗师尊的宝鼎交与旁人该受什么处罚?”萧峰一惊心道:“只怕阿紫所受刑罚比之也尘子更要惨酷十倍我若袖手而去心中何安?”当即转身悄没声的又回到原来隐身之处。

    只听阿紫说道:“我犯了师父的规矩那不错大师哥你想不想拿回宝鼎?”摘星子道:“这是本门的三宝之一当然非收回不可如何能落入外人之手?”阿紫道:“我姊夫的脾气并不怎样太好。这宝鼎是我交给他的如果我向他要回他当然完整无缺的还我。倘若外人向他要你想他给不给呢?”

    摘星子“嗯”了一声说道:“那很难说。要是宝鼎有了些微损伤你的罪孽可就更加大了。”阿紫道:“你向他要他无论如何是不肯交还的。大师哥武功虽高最多也不过将他杀了要想取回宝鼎那可千万难。”摘星子沉吟道:“依你说那便如何?”阿紫道:“你们放开我让独自到雁门关外去向姊夫把宝鼎要回。这叫做将功赎罪不过我得答允以后也不能向我施用什么刑罚。”

    摘星子道:“这话听来倒也有理。不过小师妹啊这么一来做大师哥的脸皮可就给你剥得干干净净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做星宿派的大师兄了。我一放了你远走高飞跟着你姊夫逃之夭夭我又到哪里去找你?这宝鼎嘛咱们是志在必得只要不泄漏风声那姓乔的未必便贸然毁去。小师妹你出手吧只要你打胜了我你便是星宿派的大师姊反过赤我要听你号令凭你处分。”

    萧峰这才明白:“原来他们的排行是以功夫强弱而定不按照入门先后是以他年纪轻轻却是大师兄许多比他年长之人么而是师弟。这么说来这些人相互间常常要争夺残杀那还有什么同门之情、兄弟之义?”

    他却不知这个规矩正是宿派武功一代比一代更强的法门。大师兄权力极大做师弟的倘若不服随时可以武功反抗那时便以功夫定高低。倘若大师兄得胜做师弟自然是任杀任打绝无反抗的余。要是师弟得胜他立即一跃则升为大师兄转手将原来的大师兄处死。师父睁睁的袖手旁砚决不干预。在这规矩之下人人务须努力进修藉以自保表面上却要不动声色显得武功低微以免引起大师兄的疑忌。出尘子膂力厉害所铸钢杖又长又粗十分沉重虽然排行第八早引起摘星子的嫉忌这次便借故剪除了他。别派门人往往练到一定造诣便即停滞不进星宿派门人却半天也不敢偷赖永远勤练不休。做大师兄的固然提心吊胆怕每个师弟向自己挑战而做师弟的也老是在担心大师兄找到自己头上来但只要功夫练得强了大师兄没有必胜把握就不会轻易启衅。

    阿紫本以为摘星子瞧在宝鼎份上会但加害自己哪知他竟不上当立时但要动手这一来可吓得花容失色但听出呻吟叫唤之声兀自未息这命运转眼便降到自己身上只得颤声道:“我手足都被他们铐住了如何跟你动手还招?你要害我不光明正大的干却使这等阴谋诡计。”

    摘星子道:“很好!我先放。”说着衣袖一拂一股劲气直射入火焰之中。火焰中又分出一道细细的绿火便如一根水线般向阿紫双手之间的铁铐上射去。

    萧峰看得甚准这一条火确不是去烧阿紫身体。但听得嗤嗤轻响过不多时阿紫两手往外一分铁铐已从中分断但两个铁圈还是套在她手上那绿火倏地缩回跟着又向前射出这次却是指向她足踝上的铁镣。也只片刻功夫铁镣自己烧断。萧峰初见绿火烧熔铁铐不禁暗自惊异摘星子内力好生了得待再看到那绿火去烧脚镣时这次瞧得清楚绿炎所到之处铁镣便即变色看来还是那火焰中颇有古怪并非纯系出内力。

    星宿派众门人不住口的称赞:“大师哥的内功当真凡入圣非同小可。”我等见未见闻所未闻。当今之世除了师尊之外大师哥定然是天下无有条有敌。”“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叫他们来给大师哥提鞋子也不配。”“小师妹现下你知道厉害了吧?可惜懊悔已经迟了。”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个不停。摘星子听着这些诌庚之言脸带笑容微微点头斜眼瞧着阿紫。阿紫虽然心思灵巧却也想不出什么妙计来脱出眼前的大难只盼他们说之不休摘星子迟出手越好但这些翻来复至去说了良久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意思来了声音终于渐渐低下去。

    摘星子缓缓的道:“小师妹你这就出招吧!”阿紫颤声道:“我不出招。”摘星子道:“为什么?我看还是出招的好。”

    阿紫道:“我不跟你打明知打你不过又何必多费气力?你要杀我尽管杀好了。”

    摘星子叹道:“我并不想杀你。你这样一位美貌可爱的小姑娘杀了你实在可惜不过这叫做无法可施。小师妹你出招吧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做大师姊了。星宿派中除了师父之外谁都要听你的号令了。”

    阿紫道:“我小小女子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武功盖过你你其实不用忌我。”

    摘星子叹道:“要是你不犯这么大的罪孽我自然永远不会跟你为难现下……嗯……我是爱莫能助了。小师妹你接招吧!”说着袖子一挥一一股劲风扑向火焰一道绿色火线便向阿紫缓缓射去似乎他不想一时便杀了她是以火焰去甚缓。

    阿紫惊叫一声向右跃开两步。那火焰跟着迫来。阿紫又退一步背心已靠到萧峰藏身的大石头之前。摘星子催动内力那道火焰跟着逼了过来。阿紫已退无可退正要想向旁纵跃摘星子衣袖挥动两股劲风分袭左右令她无法闪避正面这道绿火却越逼越近。

    萧峰眼见绿火离她脸孔已不到两尺近了一寸又近一寸便低声道:“不用怕我来助你。”说着从大石后面伸手过去抵住她背心又道:“你运力向火焰击过去。”

    阿紫正吓得魂散突然听到萧峰声音当真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一掌拍出其时萧峰的内力已注入她体内她这一掌劲力雄浑。那道绿色火焰倏地缩回两尺。

    摘星子大吃一惊眼见阿紫已成为俎上之肉正想卖弄功夫逼得绿火在她脸盘旋来去吓得她大声惊叫在众同门前显足了威风之后这才取她性命哪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厉害内力实是大出料之外。他星宿派的武功师父传授之后各人自行修练到底造诣如何不等临敌相斗或是同门自残那是谁也不知道的。因此阿紫这一掌拍出意将绿炎逼回众人都是“哦”的一声虽均感惊讶却谁也没疑心有人暗助只道阿紫天资聪明暗中将功夫练得造诣极深。

    摘星子运力送回绿火又向阿紫脸上射去这一次使力极猛绿火去势奇快。阿紫“嘤咛一声不知如何抵劲力已消她身子避开绿火射到石上嗤嗤直响。萧峰低声道:“左掌拍过去隔断火焰!”阿紫心道:“这法儿挺妙!”左手一扬一股掌力推向绿火中腰绿火登时断为两截前半截火焰无后力相继在岩石上烧了一回便渐渐弱下去。

    摘星子心想:“这股火焰倘若熄了那便是在众同门前输了一阵这锐气如何能挫?”当即催动掌力又将能绿火射向岩石要将那断了根本的绿火接应回来。

    阿此只觉背上手掌中内力源源送来若不拍出说不定自己身子也要炸裂了当下右手急挥直击出去。萧峰内力浑厚无比输到阿紫体内后威力虽减但若她能善于动用对摘星子功个出其不意极可能便一击而胜。只是她惊恐之余这一掌拍出去匆匆忙忙呼的一声响这道细细的绿火应手而灭虽是胜了一仗却未损到摘星分毫。

    但这么一来星宿派人门同已相顾失色。那七师弟不识时务还向要大师哥捧场说道:“大师哥你功力真强小师妹这一掌拍来最多也不过将‘神火’拍熄一些却哪里奈何得了你?”这几句话他是心拍大师兄马屁但摘星子听来却是有如向他讽剌一般突然间衣袖射到了七师弟脸上。绿火略一烧炙便缩回那人已双手掩面蹲在地下杀猪也似叫将起来。

    摘星子刚将七弟整治了一下随即左掌斜拍一道绿火又向阿紫射来。这次的绿火却粗得多了声势汹汹照映得阿紫头脸皆碧。

    阿紫拍出掌力抵住绿火不令近前。那绿火登时便在半空僵住焰头前进得一两寸又向后退了一两寸。黑暗之中便似一条绿色长蛇横卧空际轻轻摆动颜色又是鲜艳又是诡异光芒闪烁不定。

    摘星子连催三次掌力都给阿紫挡回不由得又是焦躁又是愤怒再催两次掌力仍是不得前时蓦地里一股凉意从背脊上升向后颈:“她她……她余力未尽原来一直在作弄我。难到师父偏心暗中将本门最上乘的功夫传了她?我……我这可上了她的当啦!”想到此处心下登时怯了手上掌力便即减弱那条绿色长蛇快如闪电般退向火堆。

    摘星子厉声大喝掌力加盛绿火突然化作一个斗大的火球向阿紫疾冲过来。阿紫右掌急拍却挡不住为球的冲势左掌忙又推出双掌并力才挡住为球。

    只见一碧绿的火球在空中骨碌碌的迅转动众弟子喝起采来都说:“大师哥功力神妙这一次小丫头可就糟糕啦!”“小师妹你还逞什么强?乘早服输说不定大师哥还能给你一条路生。”

    阿紫不住催动掌力但萧峰送来的掌力虽强终究是外来之物她运用之际不能得心应手。摘星子和她僵持片刻已觉了她内力弱点所在突然间双眉往上一竖右手食指点两点火焰堆中嗤嗤两声轻响爆出几朵火花犹如流星一般分从左右袭向阿紫来势迅之极。阿紫音“啊哟!”她双手掌力已凝聚在火之上再也分不出手来抵挡无可奈何之中只得侧身闪避。但两朵火在摘星子内力催动之下立即追来。

    萧峰眼见阿紫已无力与抗当下左掌微一扬一股掌力轻轻推出阿紫形闪动之际两条腰带飘将起来一飘一拂两朵火花迅无伦的向星子激射回去。

    摘星子只吓目瞪口呆一怔之间两朵火花已射到身前急忙跃起一朵火花从他足底下飞过。两名师弟喝采:“好功夫大师兄了不起!”采声未歇第二朵火花已大规奔向他小肚。摘星子身在半空如何还能向上拨高?嗤的一声响火花已烧上他肚腹。摘星子“啊”的一声大叫落了下来。那团大火球也即回入火焰堆中。

    众弟子眼望阿紫脸上都现出敬畏之色均想:“看来小师妹功力不弱大师兄未必一定能够取胜我喝采不要喝得太响了。”

    摘星子神色惨淡伸手打开髻长下垂覆在脸上跟着力咬舌尖一口鲜血向火焰中喷去。那火焰忽地一暗随即大为明亮耀得众人眼睛也不易睁开。众弟子还是忍不住大声喝采:“大哥好功力令我们大开眼界。”摘星子猛地身子急旋如陀螺般连转了十多个圈子大袖拂动整个火焰堆陡地拨起便如一座火墙般向阿紫压来。

    萧峰知摘星子所使的是一门极厉害的邪术平生功力已尽数凝聚在这一击之中。这人虽然奸恶但和他无怨无仇何必跟他大斗当下反掌为抓抓住阿紫背心便想拉了她就此离去。忽呼得阿紫叫道:“阿朱姊姊阿朱姊姊你亲妹子给人家这般欺侮你也不给我出气?”萧峰一怔:“她在叫唤阿朱我……我……就此一走了事么?”

    萧峰微一迟疑那绿火来得快极便要扑到阿紫身上只得双掌齐出两股轻风拍向阿紫的衣袖。碧焰映照之下阿紫两只紫色衣袖鼓风飘起向外送出萧峰的轻力已推向那堵绿色的光墙。

    这片碧焰在空中略一停滞便缓缓向摘星子面前退去摘星子大惊又在舌尖上一咬一口鲜血再向火焰喷去火焰一盛回了过来但只时得两尺便给萧峰的内力逼转。众弟子见阿紫的衣袖鼓足了轻风便如是风帆一般都道这小师妹的内功高强之极那想得到她背后另外有人。

    摘星子此时脸上已无半点血色一口口鲜血不住向火焰中吐去。他喷出一口鲜血功力便减弱一分这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拼到底但盼将紫烧死了立即离去慢慢再修练复元否则给其他师弟瞧出破绽说不定乘机便来拣这现成便宜又来向他挑战。他不断喷出鲜血但在萧峰雄浑的内力之前碧焰又怎能再冲前半尺?

    萧峰从对方劲之中察觉他真气越来越弱即将油尽灯枯便凝气向阿紫道:“你叫他认输便是不用斗了。”

    阿紫叫道:“大师哥你斗过我啦只须跪下求饶我不杀你便是。你认输吧!”摘星惶急异常自知命在顷刻听了阿紫说话忙点了点头。阿紫道:“你干什么不开口?你不说话便是不肯认输。”摘星子又连连点头却始终不说话他凝运全力与萧峰相抗只要一开口停送真气碧焰卷将过来立时便将他活活烧死。

    众同门纷纷嘲骂起来:“摘星子你打输了何不跪下磕头!”“这等脓包货色也出来现世星宿派的脸也给你丢光啦!”“小师妹宽洪大量饶你性命你还硬撑什么面子?开口说话啊开口说话啊!”“摘星子十年之前我就知道你是生宿派中最大的败类。小师今日清理门户立下丰功伟绩当真是我宿派中兴的大功臣。”“你阴谋暗算师尊企图投靠少林派幸好小师妹拆穿了你的奸谋。你这混帐畜生无耻之尤!”小师妹神功奇妙除了师尊普天下算她最为厉害我早就看了出来。”“摘星子你自己偷盗了神木王鼎却反咬一口诬赖小师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萧峰听这干曜见风使帆捧强欺弱一见摘星子处于下风立即翻脸相向还在片刻之前这些人将大兄赞成是并世无敌的大英雄这时却骂得他狗血淋头比猪狗也还如心想:“星宿老魔收的弟子人品都这么奇差阿紫自幼和这些人为伍自然也是行止不端了。”见摘星子狠狈之极当下不为已甚内劲一收的一双衣袖便即垂下。

    摘星子神情委顿身子摇摇幌幌突然间双膝一软坐倒在地。阿紫道:“大师哥你怎么啦?服了我么”摘星低声道:“我认输啦。你……你别……别叫我大师哥你是咱们的大师姊!”

    众弟子齐声欢呼:“妙极!妙极!大师姊武功盖世星宿派中有这样一位传人咱们星宿派更加要名扬天下了。”大师姊你快去宰了那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咱星宿派中原唯我独尊。”另一人道:“你胡说八道!北乔峰是大师姊的姊夫入怎么杀得?”“有什么杀不得?除非他投入咱们星宿门下甘愿报输。”

    阿紫斥道:“你们瞎说些什么?大家别作声。”众弟子登时鸦雀无声。

    陈紫笑眯眯的向摘星子道:“本门规矩更挽传人之后旧的传人该当如何处置?”摘星子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大大……大师姊求你……求你……”阿紫格格娇笑说道:“我真饶你只可惜本门规矩不能坏在我的手里。你出招吧!有什么本事尽力向我施展好了。”

    摘星子知道自己命运已决不再哀求凝气双掌向火堆平平推出可是他内力已尽双掌推出火焰只微微颤动了两下更无动静。

    阿紫笑道:“好玩好玩真好玩!大师哥你的法术怎忽然不灵了?”向前跨出两步双掌拍出一道碧焰吐出射向摘星子身上。阿紫内力平平这道碧焰去势既缓也甚是松散黯淡但摘星子此刻已无丝毫还手余地连站起来逃命的力气也无。碧焰一射到他身上霎时间头衫着火狂叫惨号声中全身都裹入烈焰之中。

    众弟子颂大起齐赞大师姊功力出神入化替星宿派除去了一个为祸多年败类禀承师尊意旨立下了大功。

    萧峰虽在江湖上见过不少惨酷凶残之事但阿紫这样一秀丽清雅、天真可爱的少女行事竟这般毒辣。他心中只感说不出厌恶;轻轻叹了口气拨足便行。

    阿紫叫道:“姊夫姊夫你别走等一我等我。”星宿派诸弟子见岩之后突然有人现身而二弟子、三弟子等人认得便是萧峰都是愕然失色。

    阿紫又叫:“姊夫你等等我。”抢步走到萧峰身边。这时摘星子的惨叫声越来越响他嗓音尖锐加上山谷中的回声更是难听。萧峰皱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做了星宿派传人成了这一群人的大师姊不是心满意足了么?”阿紫笑道:“不成。”压低声音道:“我这大师姊是混来的有什么稀罕?姊夫我跟你一起到雁门关外去。”萧峰听着摘星子的呼号之声不愿在这地方多耽快步向北行去。

    阿紫和他并肩而走回头叫道:“二师弟我有事去北方。你们在这里附近等我回来谁也不许擅自离开听见了没有?”众弟子一齐抢上几步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谨领大师姊法旨众师弟不敢有违。”随即纷纷称道:“颂:“恭祝大师姊一路平安。”“恭祝大师事事如意。”恭祝大师姊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大师姊身负如此神功天下事有什么办不了?这般恭祝那也是多余的了。”

    阿紫回手挥了几下脸上忍下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萧峰在白雪映照之下见到她秀丽的脸上满是天真可爱的微笑便如新得了个有趣的玩偶或是好吃的糖果一般若非适才亲眼当睹有谁能信她是刚杀了大师兄、新得天下第一大邪派传人之位。萧峰轻轻叹息一声觉尘世之间事事都是索然无味。

    阿紫问道:“姊夫你叹什么气?说我太也顽皮么?”萧峰道:“你是顽皮是太过残忍凶恶。咱们成信男子这么干那也罢了你是小姑娘怎么也这般下手不容情?”阿紫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说着侧过了头瞧萧峰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萧峰道:“我怎么会明知故问?”

    阿紫道:“这就奇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个大师姊是假的是你给我挣来的只不过他们都不出来而已。要是我不杀他终有一日会给瞧出破绽那时候你又未必在我身边我的性命自然势必送在他手里。我要活命便非杀他不可。”

    萧峰道:“好吧!那定要跟我去雁门关又干什么?”阿紫道:“姊夫我对你说老实话了好不好?你听不听?”萧峰心道:“好啊原来你一直没跟我说老实话这时候才说。”说道:“当然好我说怕你不说老实话。”阿紫格格的笑了几声伸手挽住他臂膀道:“你也有怕我的事?”萧峰叹道:“我怕你的事多着呢怕你闯祸怕你随便害人怕你梆出古里古怪的事来……”阿紫道:“你怕不怕我给人家欺侮给人家杀了?”萧峰道:“我受你姊姊重托当然要照顾你。”阿紫道:“要是我姊姊没托过你呢?倘若我不是阿朱的妹子呢?”萧峰哼了一声道:“那我又何必睬你?”

    阿紫道:“我姊姊就那么好?你心中就半点也瞧我不起?”萧峰道:“你姊姊比你好上千倍万倍阿紫你一辈子永远比不上她。”说到这里眼眶微红语音颇为酸楚。

    阿紫嘟起小嘴悻悻的道:“既然阿朱样样都比我好那么你叫她来陪你吧我可不部你了。”说了转身便走。

    萧峰也不理睬自管迈步而行心中却不由得伤感:“倘若阿朱陪我在这雪地中行真走倘若她突然嗔转身而去我当然立刻便追赶前去好好的陪个不是。不我起初就不会惹她生气什么事都会顺着她。唉阿朱对我柔顺贴又怎会向我生气?”

    忽听得脚步声响阿紫又奔了回来说道:“姊夫你这人也忒狠心说等便不等没半点仁慈心肠。”萧峰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也说什么仁慈心肠。阿紫你听谁说过‘仁慈’两字?”阿紫道:“听我妈妈说的她说对人不要凶狠霸道要仁慈些才是。”萧峰道:“你妈妈的话不错只可惜你从小没跟妈妈在一起却跟着父学了一肚子的坏心眼儿。”阿紫笑道:“好吧!姊夫以后我跟我在一起多向你学些好心眼儿。”

    萧峰吓一跳连连摇手忙道:“不成不成!你跟我这个粗鲁匹会有什么好?阿紫你走吧!你跟我在一起我老是心烦意乱要静下来好好想一下事情也不行。”阿紫道:“你要想什么事情不如说给我听我帮你想想。你这人太好挺容易上人家的当。”萧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一个小女孩儿懂得什么?难道我想不到的事情你反而想到了。”阿紫道:“这个自然有许多事情你说什么也想不到的。”

    她从地下抓起一雪来捏成一团远远的掷了出去说道:“姊夫你到雁门关外去干什么?”萧峰摇头道:“不什么。打猎牧羊了此一生也就是了。”阿紫道:“谁给你做饭吃?谁给价钱做衣穿?”萧峰一怔他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随口道:“吃饭穿衣那还不容易?咱们契丹人吃的是羊肉牛肉穿的是羊皮牛皮到外为家随遇而安什么也不用操心。”阿紫道:“你寂寞的时候谁陪你说话?”萧峰道:“我回到自己族人那里自会结识同族的朋友。”阿紫道:“他们说来说去尽是打猎、骑马、宰牛、杀羊这些话听多了又有什么味道?”

    萧峰叹了口气知道她的话不错无言可答。

    阿紫道:“你非去辽国不可么?你不回去在这里喝酒打架死也好活也好岂不是轰轰烈烈、痛快得多么”

    萧峰听她说:“在这里喝打架死也好活也好岂不是轰轰烈烈、痛快得多么“这句话不由胸口一热豪气登生抬起头来一声长啸说道:“你这话不错!”

    阿紫拉拉他臂膀说道:“姊夫那你就别去啦我也不回星宿海去只跟着你喝酒打架。”萧峰笑道:“你是星宿派的大师姊人家没了传人没了大师姊那怎成?”阿紫道:“我这个大师姊是混来的同露出马脚立时就性命不保虽说好玩也不怎么了不起。我还是跟道你喝酒打架好的玩。”萧峰微笑道:“说到喝酒你酒量太差只怕喝不到一碗便醉了。打架的本事不行帮不了我忙反而要我帮你。”

    阿紫闷闷不乐锁起了眉头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萧峰倒给吓一跳忙问:“你……你……你干什么?”阿紫不理仍是大哭甚为哀切。

    萧峰一向见她处处占人上风便是给星宿派擒住之时也是倔强不屈没想到她会如此若恼的大哭不由得手足无措又问:“畏畏阿紫你怎么啦?”阿紫抽抽噎噎的道:“你走开别来管我让我在这里哭死了你才快活。”萧峰微笑道:“好端端一个人口哭是哭不死的。”阿紫哭道:“我偏要哭死给你看!”

    萧峰笑道:“你慢慢在这里哭吧我可不能陪你了。”说着拨步便行只走出奇怪回头一望只见她俯伏雪地之中一动也不动。萧峰心中暗笑:“小子孩儿撒痴撒娇我若去理睬她终究理不胜理。”当下头也不回的迳自去了。

    他走出数里回头再望这一带势旷一眼瞧去并无树木山坡阻挡似乎阿紫仍是一动不动的躺着。萧峰心下犹豫:“这女孩儿性子古怪之极说不定真的便这么躺着就此不身起来。”又想:“我已害死了她姊姊就算不听阿朱的话不去照料她保护她终不能激死了她。”一想到阿朱不由得胸口一热当即快步从原路回来。

    奔一阿紫身边果见她俯伏于地仍和先前一模一样半他也没转动地位萧峰走上两步突然一怔只见她嵌在数寸厚的积雪之国身旁积雪竟全不融化莫非果然死了?他一惊之下伸手去摸她脸颊着手处肌肤上一片冰冷再探她鼻息也是全无呼吸。萧峰见过她诈死欺骗自己亲生父母知道她星宿派中有一门龟息功夫可以闭住呼吸倒也并不如何惊慌于是伸指在她肋胁下点了两点内力自她穴道中透了进去。

    阿紫嘤咛一声缓缓睁眼来突然间樱口一张一枚蓝晃晃的细针急喷而也射向萧峰眉心。

    萧峰和她相距不过尺许说什么也想不到她竟会突施暗算这根毒针来得甚是劲急他武功再高在仓卒之际咫尺之间要想避去也万万不能。他想也不想右手一扬一股浑厚雄劲之极的掌风劈了出去。

    这一掌实是他生平功力所聚这细细一的一枚钢针在尺许之内急射过来要以无质的掌风将之震开所使的掌力自是大得惊人。他一掌击出身子同时尽力向右斜出只闻取一阵淡淡的腥臭之气毒针已从他脸颊旁控过相距不过许委实凶险绝伦。

    便在此时阿紫的身躯也被他这一掌推了出去哼也不哼身子平平飞出拍的一声摔在十余丈外她身子落下后又在雪地上滑了数丈这才停住。

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

    萧峰于千多钧一中逃脱危难暗叫一声:“惭愧!”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妖女心肠好毒竟使这歹招暗算于我。”想到星宿派的暗器定是厉害无比毒辣到了极点倘若这一下给射中了活命之望微乎其微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

    待见阿紫给自己一掌震出十余夫不禁又是一惊:“啊哟这一掌她怎经受得起?只怕已给我打死了。”身形一晃纵到她身边只见她双目紧闭两道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脸如金纸这一次是真的停呼吸。

    萧峰登时呆了心道:“我又打死了她又打死了阿朱的妹妹。她……她临死时叫我照顾她的妹妹可是……可是……我又打死了她。”这一怔本来只是霎息之间的事但他心神恍惚却如经历了一段极才的时刻。他摇了摇头忙伸掌按住阿紫后心将真气内力拼命送将过去。过了好一会阿紫身子微微一动。萧峰大喜叫道:“阿紫阿紫你别死我说什么也要救活你。”

    但阿紫只动了这么一下又不动了。萧峰甚是焦急当即盘膝在雪地将阿紫轻轻扶起入在自己身前双掌按住她背心将内力缓缓输入她体内。他知阿紫受伤极重眼下只有令他保住一口气暂得不死徐图挽救因此以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也是缓缓而行。过得一顿饭时分他头冒出丝丝白气已是全力而为。

    这么连续不断的行功隔了小半个时辰阿紫身子微微一动轻轻叫了声:“姊夫!”萧峰大喜继续行功却不跟她说话。只觉她身子渐渐温暖鼻中也有了轻微呼吸。萧峰心怕功一亏一篑丝毫不停的运送内力真至中午时分阿紫气息稍匀这才将她横抱怀中快步而行却见她脸上已没半点血色。

    他迈开脚步走得又快又稳左手仍是按在阿紫背心不绝的输以真气。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小市镇镇上并无客店。只得再向北行奔出二十余里才寻到一家简陋的客店。这客也无店小二便是店言自行招呼客人。萧峰要店主取来一碗热汤用匙羹妥了慢慢喂入阿紫口中。但只她只喝得三口便尽数呕了出来热中满是紫血。

    萧峰甚是优急心想阿紫这一次受伤多半治不好了那阎王敌薛神医不知到了何就算薛神医便中身边也未必能治。当日阿朱为少林寺掌门方丈掌力震荡并百亲身所受也已惊险万状既敷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灵膏又蒙恭神医施救方得治愈。他虽知阿紫性命难保却不肯就此罢手只是想:“我就算累得筋疲力尽真气内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到底。我不是为了救她只是要不负阿朱的嘱托。”

    他明知阿紫出暗算于暗算于他在先当此处境这掌若不击出自己已送命在她手中。他这等武功高强之人一遇危难心中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便出手御害解难。他被迫打伤阿紫就算阿朱在场也决不会有半句怪责的言语这是阿紫自取其祸与旁人无干但就因阿朱不能知道萧峰才觉得万分对她不起。

    这一晚他始终没合眼安睡真到次日不断以真气维系阿紫的性命。当日阿朱受伤萧峰只在她气息渐趋微弱之时这才出手这时阿紫却片刻也离不开他手掌否则气息立时断绝。

    第二晚仍是如此。萧峰功力虽强但两日两晚的劳顿下来毕竟也疲累之极。小客店中所藏的两坛酒早给喝得坛底向天要店主到别处去买偏生身边又没带多少银两。他一天不吃饭毫不要紧一天不喝酒就难过之极这时渐渐的心力交瘁更须以酒提神心想:“阿紫身上想必带有金钱。”

    解开她衣囊果见有三只小小金元宝、几锭碎银子。他取了一锭银子包好衣囊见衣囊上连有一根紫色丝带另一端系在她腰间。萧峰心想:“这小姑娘廑慎得很生怕衣囊掉了。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系在身上可挺不舒服。”伸手去解系在她腰带上的丝带扭结。这结打得很实单用一只手。费好一会功夫这才解开一抽之下只觉丝带另一端行系得有物。那物却藏在她裙内。

    他一放手拍的一声一件物落下地来竟是一座色作深黄的小小木鼎。

    萧峰叹了口气俯身拾起放在桌上。木鼎彤琢甚是精细木质坚润似似玉木理之中隐隐约约的泛出红丝。萧峰知道是星宿派修炼“化功**”之用心生厌憎只看了两眼也便不加理会心想:“这小姑娘当真狡狯口口声声说这神木王鼎已交了给我哪知却系在自己裙内。料得好同门一来相信确是在我手中二来也不便搜及她的裙子是以始终没有觉。唉今日她性命难保要这等外之物何用?”

    当下招呼店主进来命他持银两去买酒买肉自己继续以内力保住阿紫的性命。

    到第四日早上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双手各握阿紫一只手掌将她搂在怀里靠在自己的胸前将内力从她掌心传将过去过不多时双目再也睁不开来迷迷糊糊终于合眼睡着了。但总是挂念着阿紫的生死睡不了片刻便又惊醒幸她他入睡之后真气一般的流动只要手掌不与阿紫手掌相离她气息便不断绝。

    这般又过了两天眼见阿紫一口气虽得勉强吊住伤势却没半点好转之象如此因居于这家小客店中如何了局?阿紫偶尔睁开眼来目光迷茫无神显然仍是人事不知更是一句话也不会说。萧峰苦思无策心道:“只得抱了她上路到道上碰碰运气在这小客店中苦耽下去终究不是法子。”

    当下左手抱了阿紫右后拿了她衣囊塞在怀中见到桌上那木鼎寻思:“这等害人的物事打碎了吧!”待要一掌击出转念又想:“阿紫千辛万苦的咨得此物。眼看她的伤是她不了啦。临死之时回光反照取也来给她瞧上一瞧让她安心而死胜于抱恨而终。”

    于是伸手取过木鼎鼎一入手便觉内中有物蠕蠕而动他好生奇怪凝神一看只鼎侧有五个铜钱大的圆孔木鼎齐颈处有一道细缝似乎分为两截。以小指与无名指挟住鼎身以大拇指与中指挟住上截木鼎向左一旋果然可以转动。转了几转旋开鼎盖向鼎中瞧去不禁又是惊奇又有些恶心原来鼎中有两只毒虫正在互相咬啮一只是蝎子另一只是蜈蚣翻翻滚滚斗得着实厉害。

    数日前将大鼎放到桌上时鼎内显然并无毒虫这蜈蚣与蝎子自是不久之前爬入鼎中的。萧峰料知这是星宿派收集毒虫毒物的古怪法门将木鼎一侧把蜈蚣和蝎子倒在地下一脚踏死然后旋上鼎盖包入衣囊。结算了店帐抱着阿紫冲风冒雪的向北行走。

    他与中原豪杰结仇已深却又不原改装易容这一路向北越行越近大宋京城汴梁非与中土武林人物相遇不可一来不原再怨杀人二来这般抱着阿紫与人动手着实不便是以避开了大路尽拣荒僻的山野行走。这般奔行数百里居然平安无事。

    这一日来到一个大市镇见一家药材店外挂着“世传儒医王通治赠诊”的木牌寻思:“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名医但也不妨去请教一下。”于是抱了阿紫入内求医。

    那儒医通治搭阿紫的脉息瞧瞧萧峰又搭搭阿紫的脉息再瞧瞧萧峰脸上神色十分古怪忽然伸出手指来搭萧峰的腕脉。

    萧峰怒道:“大夫是请你看我妹子的病不是在下自己求医。”王通治摇了摇头说道:“我瞧你有病神不知不清心神颠倒错乱要好好治一治。”萧峰道:“我有什么神知清?”王通治道:“这位姑娘脉息已停早就死了只不过身子尚未僵硬而已。你抱着她来看什么医生?不是心神错乱么?老兄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可太过伤心还是抱着令妹的尸体急埋葬这叫做入土为安。”

    萧峰哭笑不得但想这医生的话也非无理阿紫其实早已死了全仗着自己的真气维系着她一线生机寻常医生如何懂得?他站起身来转身也门。

    只见一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进药店叫道:“快快要最好的老山人参。我家老太爷忽然中风要断气了要人参吊一吊性命。”药店掌柜忙道:“是是!有上好的老山人参。”

    萧听了“老山人参吊一吊性命”这话登时想起一人病重将要断气之时如果喂他几口浓浓的参汤往往便可吊住气息多活得一时三刻说几句遗言这情形他也知道只是没想到可以用阿紫身上。但见那掌柜取出一只红木匣子珍而重之的推开匣盖现出三枝手指粗的人参来。萧峰曾听人说过人参越粗大越好表皮上皱纹愈多愈深便愈名贵如果形如人身头手足俱全那便是年深月久的极品了。这三枝人参看来也只寻常之物并没什么了不起。那管家拣了一枝匆匆走了。

    萧峰取出一锭金子将余下的两枝都买了。药店中原有代客煎药之具当即熬成参汤慢慢喂给阿紫喝了几口。她这一次居然并不吐出。又喂她喝了几口后萧峰察觉到她脉博跳动略有增强呼吸似也顺畅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喜。

    那儒医生王通治在一旁瞧着却连连头说道:“老兄参得不来易踹蹋了甚是可惜。有参又不是灵芝仙草如果连死人也救得活有钱之人就永运不死了。”

    萧峰这几日片刻也不能离开阿紫心中耶闷已久听得这王通治在一旁罗里罗唆冷言冷语不由得怒从心起反手便想一掌击出但手臂微动之际立即克制:“乱打不会武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当即收住了手抱起阿紫奔出药店隐隐听到王通治还在冷笑言:“这汉子真是胡涂抱着个死人奔人奔来奔去看来他自已也是命不久矣!”这大夫却不知自己适才已到鬼门关去转了一遭萧峰这一掌若是一怒击出便是十个王通治也统通不治了。

    萧峰出了药店寻思:“素闻老山人参产于长白山一带苦寒之地不如便去碰碰运气。虽然要救活阿紫是千难万难但只要能使她在人间多留一日阿朱在天之灵心中出必多一分喜慰。”

    当下折向右取道往东北方而去。一路上遇到药店便进去购买我参后来金银用完了老实不客气的闯进店去伸手便取几名药店伙计又如何阻得住?阿紫服食大量人参之后居然偶尔能睁开眼来轻轻叫声:“姊夫!”晚间入睡之时若有几个时辰不给她接续真气她也能自行微微呼吸。

    如些渐行渐寒萧几终于抱着阿紫来到长白山中虽说长白山中多产人参但若不熟知地势和采参法门的老年参客便是寻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寻到一枝。萧峰不断向北路上行人渐稀到得后来满眼是森林长草高坡堆雪连行数日竟一个人也见不到。不由得暗暗叫苦:“糟了糟了!遍地积雪却如何挖参?还是回到参的集散之地有钱便买无钱便推抢。”于是抱着阿紫又走了回来。

    其时天寒地冻地下积雪数尺难行之极若不是他武功卓绝这般抱着一人行走就算不冻死也陷在大雪之中脱身不得了。

    行到第三日上天色阴沉看来大风雪便要刮起一眼望将出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白雪雪地中别说望不见行人足印连野兽的足迹也无。萧峰四顾茫然便如处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风声尖锐在耳边呼啸来去。

    萧峰知道已迷路数次跃上大树〓望四下里尽是白雪复盖的森林又哪里分得出东西南北?他生怕阿紫受寒解开自己长袍将她裹在怀里。他虽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时茫茫宇宙之间似乎便剩下他孤另另一人也不禁颇有惧意。倘若真的只是他一人那也罢了雪海虽大终究困他不住可是他怀中还抱着个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小阿紫!

    他已接连三天没有吃饭想打只松鸡野兔却也瞧不见半点影子寻思:“这般乱闯终究闯不出去且在林中憩息一宵等雪住了瞧到日月星辰便能辨别方向。”在林中找了个背风处捡些枯柴生起火来。火堆烧得大了身上便颇有暖意。他只饿得腹中咕咕直响见树根处生着些菌颜色灰白看来无毒便在火堆旁烤了一行聊以充饥。

    吃了二十几只草菌后精神略振扶着阿紫靠在自己胸前烤火正要闭眼入睡猛听得“呜哔”一声大叫却是虎啸之声。萧峰大喜:“有大虫送上门来可有虑肉吃了。”侧耳听去共有两头老虎从雪地中奔驰而来随即又听到吆喝之声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

    他听到人声更是喜欢耳听得两头大虫向西急奔当即把阿紫轻轻放在火堆旁展开轻功从斜路上迎了过去。这时雪下得正大北风又劲卷得漫天尽是白茫茫的一团。

    只奔出十余丈便见雪地中两头斑斓猛虎咆哮而来后面一条大汉身披兽皮挺着一柄长大铁叉急步追逐。两头猛虎躯体巨大奔跑了一阵其中一头便回头咆哮向那猎人扑去。那汉子虎叉挺出对准猛虎的咽喉剌去。这猛虎行动便捷一掉头便避开了虎叉第二头猛虎又向那人扑去。

    那猎人身手极快倒转铁叉拍的一声叉柄在猛虎腰间重重打了一下。那猛虎吃痛大吼一声挟着尾巴掉头便奔。另一头老虑也不再恋战跟着走了。萧峰见这猎人身手矫健膂力难强但不似会什么武功只是熟知野兽习性猛虎尚未扑出他铁叉又候在虎头必到之处正所谓料敌机先但要一举刺死两头猛虎看来却也不易。

    萧峰叫道:“老兄我来帮我打虎。”斜剌里冲将过去拦住的两头猛虎的去路。那猎人见萧斗然冲出吃了一惊大声呼喝叫嚷说的不是汉人语言。萧峰不他说些什么当下也不理会提起右手对准头老虎额脑门便是一掌砰的一声响那头猛虎翻身摔了个斛斗吼声如雷又向萧峰扑来。

    萧峰适才这一掌使了七成力纵是武高强之士受在身上也非脑浆迸裂不可但猛虎头坚骨粗这一记裂石开碑的掌力打在头上居然只不过摔了个斛又即扑上。萧峰赞道:“好家伙存储有你的!”侧身开右手自上而下斜掠擦的一声斩在猛虎腰间。这一斩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向前冲出几步脚步蹒跚瑚即没命价纵跃奔逃。萧峰抢上两步右手一挽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声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奋力双手使劲回拉那猛虎正自力前冲被他这么一拉两股劲力一迸虎身直飞向半空。

    那猎人提着铁叉正在和另一头猛厮斗突见萧峰竟将猛虎摔向空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见那猛虎在半空中张开大口伸出利爪从空扑落。萧峰一声断喝双掌齐出拍一声闷响霹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软之处这一招“排云双掌”正是萧峰的得意功夫那大虫登时五脏碎裂在地下翻滚一会倒在雪中死了。

    那猎人心下好敬佩人家空手毙虎自己手有铁叉倘若连这头老虎也杀下了岂不叫小觑了?当下左剌一叉右剌一叉一叉又一叉往老虎身上招呼。那猛虎身中数叉更激了凶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纵身向那人扑去。

    那猎人侧身避开铁叉磺戮噗的一声剌剌入猛虎的头颈双手往上一抬那猛虎惨号一声中翻倒在地。那人双臂使力将猛虎牢牢的钉在雪地之中。但听得客喇喇一声一响他上身的兽皮衣服背上裂开一条大缝露出光秃秃的背脊肌肉虬结甚是雄伟。萧峰看了暗赞一声:“好汉子!”只见那头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凌空乱搔乱爬过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那猎人提起铁叉哈哈大笑转过身向萧峰双手大拇指一翘说了几句话。萧峰虽不懂他的言语但瞧这神情知道他是称赞自己英雄了得于是学着他样也是双手大拇指一翘说道:“英雄!英雄!”

    那人大喜指指自己鼻尖说道:“完颜阿骨打!”萧身料想这地他姓名便也指指自己的鼻尖道:“萧峰:”那人道:“萧峰?契丹?”萧峰点点头道:“契丹!你?”抻手指着他询问。那人道:“完颜阿骨打!女真!”

    萧峰素闻辽国之东、高丽之北有个部族名叫女真族人取悍善战原来这远颜阿骨打便是女真人。虽然言语不通但茫茫雪海中遇到一个同半总是欢喜当下比划手势告诉他还有一个同半提起死虎向阿紫躺卧之处走去。阿骨打拖了死虎跟随其后。

    猛虎新死血未凝结萧峰倒提虎身割开虎喉将虎血灌入阿紫口中。阿紫睁开来却能吞咽虎血喝了十余口才罢。萧峰甚喜撕下两打虎脚便在火堆上烤了起来。阿骨打见他空手撕烂虎身如撕熟鸡这等手劲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呆呆的瞧着他一双手看了半晌伸手出掌去轻轻抚摸他手腕手臂满脸敬仰之争。

    虎肉烤熟后萧峰和阿骨打吃了个饱。阿骨打做手势问起意萧峰打手势说是挖掘人参替阿紫医病以致迷路。阿骨打哈哈大笑一阵比划说道要人参容易紧随我去要多少有多少。萧峰大喜站起身来左手抱起的阿紫右手便提起了一头死虎。阿骨打又是拇指一翘赞他:“好大的气力!”

    阿骨打对这一带地势甚熟虽在大风雪中也不会迷路。两人走了两天到第三天午间萧峰见雪地中脚印甚多。阿骨打连打势说道离族人已近。果然转过两山坳只见东南方山坡上黑压压的扎了数百座兽皮营帐。阿骨打撮唇作哨营帐中便有人迎了出来。

    萧峰随阿骨打走近只见每一度营帐前都生了火堆火堆旁围满女人在补兽皮、腌猎兽肉。阿骨打带着萧峰走向中间一座最大的营帐挑帐而入。萧峰跟去。帐中十余人围坐正自饮酒一见阿骨打大志声欢呼起来。阿骨打指着萧峰连比带说萧峰瞧着他的模样料知他是在叙述自己空手毙虎的情形。众人纷纷围到萧峰身边伸手翘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称赞。

    正热闹间走了一个买卖人打扮的汉人进来向萧峰道:“这位爷台会说汉话么?”萧峰喜道:“会说会说。”

    问起情由原来此处是女真族长的帐幕。居中那黑须老者便是族长和哩布。他共有十一个儿子个个英雄了得。阿骨打是他次子。这汉人名许卓诚每年冬天到这里来收购人参、毛皮真到开春方去。许卓诚会说女真话当下便做了萧峰的通译。女真人与契丹人本来时相攻战但最敬佩的是英雄好汉。那完颜阿骨打精明干练极得父亲喜爱族人对他也都甚是爱戴他即没口子的赞誉萧峰人人便也不以萧峰是契丹人为嫌待以上宾之礼。

    阿骨打让出自己的帐幕给萧峰和阿紫居住。萧峰推谢了几句阿骨打执意不肯。萧峰见对方意诚也就住了进去。当晚女真族人大摆筵席欢迎萧峰那两头猛虎之肉自也作了席上之珍。萧峰半月来唇不沾酒这时女真族人一皮袋、一皮袋的烈酒取将出来萧峰喝了一袋又是一袋意志酣畅。女真人所酿的酒入口辛辣酒味极劣但性子猛烈常人喝不到小半袋便就醉了萧峰连尽十余袋却仍是面不改色。女真人以酒理宏大为真好汉他如何空手杀虎众人并不亲见但这般喝酒便十个女真大汉加起来也比不过自是人人敬畏。许卓诚见对他敬重便也十分奉承于他。萧峰闲居无事日间和阿骨打同去打猎天黑之后便跟着许卓诚学说女真话。学得四五成后心想自己是契丹人却不会说契丹说未免说不过去于是又跟他学契丹话。许卓诚多在各地行走不论契丹话、西夏话、或女真话都说得十分流利。萧峰学话的本事并不总明但女真话和契丹话都还较汉话容易时日既久终于也能辞右可达意不必再需通译了。

    匆匆数月冬尽春来阿紫每日以人参这粮伤势颇有起色。女真人在荒山野岭中挖得的人参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真比黄金也还贵重。萧峰出猎一次定能打得不少野兽挽了参来给阿紫当饭吃。纵是豪富之家。如有一小姐这般吃参只怕要吃穷了。萧峰每日仍须以内力助她运气其时每一两次已足不必像先前那般掌不离身。阿紫有时勉强也说几句话但四肢乏力无法动弹一切起居饮食全由萧峰照料。他念及阿朱的深情甘任其劳反觉多服待阿紫一次便多答了阿朱一分心下反觉欣慰。

    这一日阿骨打率领了十余名族人要到北山岭去打大熊邀萧峰同去说道大熊毛皮既厚油脂又多熊掌肥美熊胆更于治伤极具灵效。萧峰见阿紫精神甚好自己尽可放心出猎便欣然就道。一行人天没亮便出了直趋向北。

    其时已是初夏冰雪消融地下泥泞森林中满是烂枝烂叶甚是难行但这些女真人脚力轻健仍走极快。到得午间一名老猎人叫了起来:“熊!熊”各人顺着他所指之处瞧去只是远处烂泥地中一大大的脚印隔不多远又是一个正是大熊的足迹。众人兴高采烈跟着脚印追去。

    大熊的脚掌踏在烂泥之中深及数寸便小孩也会跟踪一行人大声吆喝快步而前。只见脚印一路向西后来离了泥泞的森林来到草原之上众人奔得更加快了。

    正奔驰间忽听得马蹄声大作前面尘头飞扬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但见一头大黑熊转身奔来后面七八十人各乘高头大马吆喝追逐这些人有的手执长矛有的掌着弓箭个个神情剽悍。

    阿骨打叫道:“是契丹人!他们人多快走!快走!”萧峰听说是自己族人心走亲近之意见阿骨打等转身奔跑他却并不便行站着看个明白。

    那些契丹人叫了起来:“女真蛮子放箭!放箭!”只听飕飕之声不绝羽箭纷纷射来。萧峰心下着恼:“怎地没来由的一见面便放箭也不问个清楚。”几枝箭射到身前都给他伸手拨落。却叫得“阿的一声惨叫那女真老猎人背心中箭伏地而死。

    阿骨打领众人奔到一土坡之后伏在地下弯弓搭箭也射倒了两名契丹人。萧峰处身其间不知帮哪一边才好。

    契丹人的羽箭一一拍落大声叫道:“干什么啊?”为什么话也没说便动手杀人!阿骨打在坡叫道:“萧峰萧峰快来他们不知你是契丹人!”

    便在此时两名契丹人挺着长矛纵马向萧峰直冲过来双矛齐起分从左右剌到。

    萧峰愿伤害自己族人双手分别抓住矛杆轻轻一抖两名契丹倒撞下马。萧峰以矛杆挑起二人身子掷出。那二人在半空中啊啊大叫飞回本阵摔在地下半响爬不下起来。阿骨打等女真人大声叫好。

    契丹人中一个红袍中年汉子大声吆喝施号令。数十名契丹人展开两翼包抄过来去拦截阿骨打等人的后路。那红袍人身周尚拥着数十人。

    阿骨打见势头不妙大声呼啸招呼族人和萧峰逃走。契丹人箭如雨下又射倒了几名女真人。女真猎人强弓硬弩箭无虚顷刻间也射死了十来名契丹骑士只是寡不敌众边射边逃。

    萧峰见这些契丹人蛮不讲理虽说是自己族人却也顾不得了抢过一张硬弓飕飕飕飕连四箭每一枝箭都射在一名契丹我的肩头或是大脚四人都摔下马来却没送命。这红袍人几声吆喝那些契丹人纵马追来极勇悍。

    萧峰眼见同来的伙伴之中只有阿骨打和五名青年汉还在一面奔逃一面放箭其余的都已被契丹人射死。大草原上无处隐蔽看来再斗下去连阿骨打都要被杀。这些时候来女真人对自己待若上宾倘连好朋友遇到危难也不能保护还说什么英雄好汉?但若大杀一阵将这些契丹人杀得知难而退势必多伤本族族人的性命只有擒住这个为的红袍人逼他下令退却方能使两下罢斗。

    他心念已定以契丹语大声叫道:“喂你们快退回去!如果再不退兵我可要不客气了。”呼呼呼三声响处三枝长矛迎面掷来。萧峰心道:“你这些人当真不知好歹!”身形一矮向那红袍人疾冲过去。阿骨打见他涉险叫道:“使不得萧峰快回来!”

    萧峰不理一股劲的向前急奔。从契丹人纷纷呼喝长矛羽箭都他身上招呼。萧峰接过一枝长矛折为两截拿了半截矛身便如是一把长剑一般将射来的兵刃一一拨开步怀履如飞直抢到那红袍人马前。

    那红袍人满腮虬髯神情威武见萧峰功到竟毫不惊慌从左右护卫手中接过三枝标抢飕的一抢向萧峰掷来。萧峰一伸手便接住了标枪待第二枝枪到又已接住。他双臂一振两枝标抢激射而出将红袍人的左右护卫剌下马来。红袍人喝道:“好本事!”第三枪迎面又已掷到。萧峰左掌上伸拨转枪头借力打力那标枪激射如风插入了红袍人坐骑的胸口。

    那红袍人叫声“啊哟!”跃离马背。萧峰猱身而上左臂伸出已抓住他右肩。只听得背后金刃剌风他足下一点向前弹出丈余托托两声响两枝长矛插入了地下。萧峰抱着那红袍人向左跃起落在一名契丹骑士身后将他一掌打落马背便纵马驰开。

    那红袍人挥拳欧击萧峰面门。萧峰左臂只一挟那人便动弹不得。萧峰喝道:“你叫他们退去否则当场便挟死了你。”红袍人无奈只得叫道:“大家退开不用斗了。”

    契丹人纷份抢到萧峰身前想要救人。萧峰以断矛矛头对准红袍人的右颊喝道:“要不要剌死了他?”

    一名契丹老者喝道:“快开咱们道领否则立时把你五马分尸。”

    萧峰哈哈大笑呼的一掌向那老者凌空劈了过去。他这一掌意在立威吓倒众人以免多有杀伤是以手上的劲使得十足但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契丹老汉为掌力所激从马背上直飞了出去摔出数丈之外口中狂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众丹人从未见过这等劈空掌的神技掌力无影无踪犹如妖法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退后神色惊恐异常只怕萧峰向自己一掌击了过来。

    萧峰叫道:“你再不退开我先将他一掌死!”说着举起手掌作势要向那红袍人头顶击落。

    红袍人叫道:“你们退开大家后退!”众人勒马向后退了几步但仍不肯就此离去。

    萧峰寻思:“这一带都是平原旷野倘若放了他们的领这些契丹人骑马追来终究不能逃脱。”向红袍人道:“你叫他们八匹马过来。”红袍人依言吩咐。契丹骑士牵了八匹过来交给阿骨打。

    阿骨恼恨这些契丹人杀他同伴砰的一拳将一名牵马的契丹骑士打个斛斗。契丹虽然人众竟不敢还手。萧峰又道:“你再下号令叫各人将坐骑都宰了一匹也不能留。”

    那红袍人倒也爽快竟不这争辨大声传令:“人人下马将坐骑宰了。”众人骑士毫不思索的跃下马背或用佩刀或用长矛将自己的马匹都杀死了。

    萧峰没料到众武士竟如此驯从暗生赞佩之意心想:“这红袍人看来位望着实不低随口一句话众武士竟半他违拗的意思也无。契丹人如此军令严明无怪和宋人打杖总是胜多败少。”说道:“你叫各人回去不许追来。有一个人追来我斩你一只手;有两个人追来我斩你双手;四个人追来斩你四肢!”

    红袍人气得须髯戟张但在他挟持之下无可奈何只得传令道:“各人回去调动人马直捣女真人巢穴!”众武士齐声道:“遵命!”一齐躬身。

    萧峰掉马头等阿骨打等人六人都上了马一行向东来原路急驰回去。驰出数里后萧峰见契丹人果然并不追来便跃到另一匹坐骑鞍上让那红袍人自乘一马。

    八人马不停蹄的回到大营。阿骨打向父亲和哩布禀告如何遇敌、如何得蒙萧峰相救、如何擒得契丹的领。和哩布甚喜道:“好将那契丹狗子押上来。”

    那红袍人进入帐内仍是神威武直立不屈。和哩布知他是契丹的贵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辽国官居何职?”那人昂然道:“我又不是你捉来的你怎配问我?”契丹人和女真人都有惯例凡俘虏了敌人便是属于俘获者私人的奴隶。和哩布哈哈笑道:“她得是!”

    那红袍人走到萧峰身前右腿一曲单膝下跪右手加额说道:“主人你当真英雄了得我打你不过何况我们人多仍然输了。我为你俘获绝无怨言。你若放我回去我以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骏马三十匹奉献。”

    阿骨打的叔父颇拉苏道:“你是契丹大贵人这样的赎金大大不免够萧兄弟你叫他送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来赎取。”这颇拉苏精明能干将赎金加了十倍原是漫天讨价之意。本来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骏马三十匹以女真人生活之简陋已是罕有的巨财女真人和契丹人交战数十年从未听见过如此额的赎款如果这红袍人贵人不肯再加那么照他应许的数额接纳也是一笔大横财了。

    不料那红袍人竟不踌躇一答允:“好就是这么办!”

    帐中一干女存储人听了都旭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契丹、女真两族族人撒谎骗人当然也不是没有但交易买卖或是许下诺言却向来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无说后不作数的何况这时谈论的是赎金数额倘若契丹人缴纳不足或是意欲反悔这红袍人便不能回归本族因此空言许诺根本无用。颇拉苏还怕他被俘后惊慌过甚神智不清说道:“喂你听清楚了没有?我说的是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

    红袍人神态傲慢冷冷的道:“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骏马三百匹何足道哉?我大辽国富有天下也不会将这区区之数放在眼内。”他转身对着萧峰神色登然转为恭谨道:“主人我只听你一人吩咐别人的话我不再理了。”颇拉道:“萧峰兄弟你问问他他到底是辽国的什么贵人大官?”萧峰还未出口那人道:“主人你若定要问我出身来历我只有胡乱捏造欺骗于你谅你也难知真假。但你是英雄好汉我也是英雄好汉我不愿骗你因此你不用问了。”

    萧峰左手一翻从腰拨出佩刀右掌击向刀背拍的一地声一柄刀登时弯了下来厉声喝道:“你胆敢不说?我手掌在你脑袋上这么一劈那便何?”

    红袍人却不惊惶右手大拇指一竖说道:“好本领好功夫!今日得见当世第一的大英雄真算不枉了。萧峰英雄你以力威逼要我违心屈从那可办不到。你要杀便杀。契丹人然斗你过骨气却跟你是一般的硬朗。”

    萧峰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在这里杀你。若是我一刀将你杀了你未必心服咱们走得远远的再去恶斗一场。”

    和哩布和颇拉苏齐声劝道:“萧峰兄弟这人杀了可惜不如留着收取赎金的好。你若生气不妨用木棍皮鞭狠狠打他一顿。”

    萧峰道:“不!他要充好汉我偏不给他充。”向女真借了两枝长矛两副弓箭拉着红袍人的手腕同出大帐自己翻身上马说道:“上马吧!”红袍人毫不畏缩明知与萧峰相斗是死无疑他说要再斗一场直如猫儿捉住了耗子要戏弄一番再杀而已却也凛然不惧一跃上马径向北去。

    萧峰纵马跟随其后两人驰出数里。萧峰道:“转向西行!”红袍人道:“此地风景甚佳我就死在这里好了。”萧峰道:“接住!”将长矛、弓箭掷了过去。那人一一接住大声道:“萧峰英雄我明知不是对手但契丹人宁死不屈!我要出手了!”萧峰道:“且慢接住!”又将自己手中的长矛和弓箭掷了过去两手空空按辔微笑。红袍人大怨叫道:“你要空手和我斗相未免唇人太甚!”

    萧峰头道:“不是!萧某生平敬重的是英雄爱惜的是好汉。你武功虽不如我却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萧某交了你这个朋友!你回自族去吧。”

    红袍人在吃一惊问道:“什……什么?”萧峰微微笑道:“我说萧某当你是好朋友让你平安回家!”红袍人从鬼门关中转了过来自是喜不自胜问道:“你真放我回去?……你……到底是何用意?我回去将赎多再加十倍送来给你。”萧峰怫然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如何不当我是朋友?萧峰是堂堂汉子岂贪身外的财物?”

    红袍人道:“是是!”掷下兵刃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俯下拜说道:“多谢恩公饶命。”萧峰跪下还礼说道:“萧峰不杀朋友也不敢受朋友跪拜。倘若是奴隶之辈萧某受得他的跪拜也就不肯饶他性命。”红袍人更加喜欢站起身来说道:“萧英雄你口口声声当我是朋友我就跟你结义为兄弟如何?”

    萧峰艺成以后便即入了丐帮。帮中辈份分得甚严自帮主副帮主以下有传功、执法长老四大护法长老以及各舵香主、八袋弟子、七袋弟子以至不负布袋的弟子。他只有积功递钷却没的人拜把子结兄弟只有在无锡与段誉场酒相互倾慕这才结为金兰之交。这时听那红袍人这般说想起当年在中原交遍天下英豪今日落得蛮帮索居筹委实落魄之极居然有人提起此事不禁感慨又见这红袍人气度豪迈着是条好汉子便道:“甚好甚好在下萧峰今年三十一岁。尊兄贵庚?”那人笑道:“在下耶律基却恩公?你是大了一十三岁。”萧峰道:“兄长如何还称小弟为恩公?你是大哥受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耶律基急忙还礼。

    两人当下将三长箭插在地下点燃箭尾羽毛作为香烛向天拜了八拜结为兄弟。

    耶律心下甚喜说道:“兄弟你姓萧倒似是我契丹人一般。”萧峰道:“不瞒兄长说小弟原是契丹人。”说着解开衣衫露出胸口剌着的那个青色狠头。

    耶律基一见大喜说道:“果然不错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族人。兄弟女真之地甚是寒苦不如随我同赴上京共享富贵。”萧峰道:“多谢哥哥艰好意可是小弟素来贫贱富贵生活是过不来的。小弟在女真人那里居住打猎吃酒倒也逍遥快活。日后思念哥哥自当前来辽国寻访。”他和阿紫分别已久记挂她伤势道:“哥哥你早些回去吧以免家人的部属牵挂。”当下两人行礼面别。

    萧峰掉转马头回来只见阿骨打率领了十余名族人前来迎接。原来阿骨打见萧峰久不去归深恐中了那红袍人的诡计放心不下前来接应。萧峰说起已释放他回辽。阿骨打也是个大有见识的英雄对萧峰的财轻重义豁达大度深为赞叹。

    一日萧峰和阿紫骨打闲谈说起阿紫所以受伤乃系误中自己掌力所致虽用人参支持性命但日久不愈甚是烦恼。阿骨打道:“萧大哥原来你妹子的病是外伤咱们女真人医治打伤跌损向来用虎筋、虎骨的熊胆三味药物很有效验你怎么不试一试?”萧峰大喜道:“别的没有这虎筋、虎骨这里再不多过至于熊胆吗我出力去杀熊便是。”当下问明用法将虎筋、虎骨熬成了膏喂阿紫服下。

    这日一早萧峰独自往深山大泽中去猎熊。他孤身出猎得以尽量施展轻功比之随众打猎方便得多。第一日没寻到黑熊踪迹第二日便猎到了一头。他剖出熊胆奔回营地喂着阿紫服了。这虎筋、虎骨、熊胆更是难觅。薜神医虽说医道如神终究非药物不可将老山人参给病当饭吃固非他财力所能而要像萧峰那样隔不了几开天便去弄一两副新癣熊胆来给阿紫服下却也决计难以办到。这一日他正在帐前熬虎骨膏药一名女真人匆匆过来说道:“萧大哥有十几个契丹人给你送礼物来啦。”萧峰点点头心知是义兄耶律基遣来。只听得马蹄声响一列马缓缓过来马背上都驮满了物品。

    为那契丹队长听耶律基说过萧峰的相貌一见到他老远便跳下马来快步抢前拜伏在地说道:“主人自和我萧大爷别后臣念得紧特命小人室里送上薄礼并请萧大爷赴上京盘桓。”说着磕了几个头双手呈上礼单神态恭谨之极。

    萧峰接了礼单笑道:“费心了你请起吧!”打开礼单见是契丹文字便道:“我不识字不用看了。”室里道:“这薄礼是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锦缎一千匹、上等麦子一千石、肥牛一千头、肥羊五千头、骏马三千匹此外尚有诸般服饰器用。”

    萧峰听愈惊这许多礼物比之颇拉苏当口所要的赎金更多了十倍他初见十余匹马驮着物品已觉礼物太多倘若照这队所言不知要多少马匹车子才装得下。

    室里躬身道:“主人怕牲口在途中走散损失是以牛羊马匹均多备了一成。托赖主人和萧大爷洪福小人一行路上没遇上风雪野兽牲口损失很小。”萧峰叹道:“耶律基哥哥想这等周到我若不受未免辜负了他的好意但若尽数收受却又如何过意得去。”室里道:“主人再三嘱咐萧大爷要是客气不受小人回去必受重罚。”

    忽听得号角声呜呜吹起各处营帐中的女真人执了刀枪弓箭纷纷奔出。有人大呼传令:“敌人来袭预备迎敌。”萧峰向号角声传来处望去只见尘头大起似有无数军马向这边行进。

    室里大声叫道:“各位勿惊这是萧大爷的牛羊马匹。”他用女真话连叫数声但一干女真并不相信和哩布、颇拉苏、阿骨打等仍是分率族人在营帐之西列成队伍。

    萧峰第一次见女真人布阵打仗心想:“女真族人数不多却个个凶猛矫捷。耶律基哥哥手下的那些契丹骑士虽然亦甚了得似乎尚不及这些女真人的剽悍至于大宋官兵那是更加不如了。”

    室里叫道:“我去招呼部属暂缓前进以免误会。”转身上马向西驰去。阿骨打手一挥四名女真猎人上马跟随其后。五人纵马缓缓向前驰到近处但见漫山遍野都是牛羊马匹一百余名契丹牧人手执长杆吆喝驱打并无兵士。

    四名女真人一笑转身向主哩布禀告。过不多时牲口队来到近处只听得牛鸣马嘶吵成一片连众人说疾的声音也淹没了。

    当晚萧峰请女真族人杀羊宰牛款待远客。次日从礼物中取也多金银缎觉了送礼的一行人众。待契丹告别后他将金银锦缎、牛羊马匹尽数转送了阿骨打请他分给族人。女真人聚族而居各家并无私产一人所得便是同族公有是以萧峰如此慷慨各人倒也不以为奇但平白无端的得了这许从财物自是皆大欢喜。全族大宴数日人人都感激萧峰。

    夏去秋来阿紫的病又好了几分。她神智一清每日躺在营帐中养伤便觉烦常要萧峰带她出外骑马散心。两并骑她倚她何在萧峰胸前不花半点力气。萧峰对她千依百顺此后数月之中除了大风雪两人总是是在外漫游。后来近处玩得厌了索性带了帐篷在外宿营数日不归。萧峰乘机打虎猎熊、挖掘人参。只因阿紫偷射了一枚毒针长白山边的黑熊、猛虎可就倒足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为此而丧生在萧峰掌底。

    萧峰为了便于挖参每次都是向东或向北。这一日阿紫说东边、北边的风景都看过了要往西走走。萧峰道:“西边是一片大草原没什么山水可看。”阿紫道:“大草原也很好啊像大海一般我就是没见过真正的大海。我们的星宿海虽说是海终究有边有岸。”

    萧峰听她提到“星宿海”三字心中一凛这一年来和女真人共居意将武林中的种种情事淡忘了。阿紫不能行动要做坏事也无人做起只是顾着给她治伤救命竟没想到她伤愈之后恶性又再作却便如何?

    他回过来向阿紫瞧去只见她一张雪白的脸蛋仍是没半点血色面颊微掐一双大大的眼珠也凹了进去容色极是憔悴身子更是瘦骨伶仃。萧峰不禁内疚:“她活变得和骷髅相似怎地我仍是只念着她的坏处?”便即笑道:“你既喜往西咱们便向西走走。阿紫等你等你病大好了我带你到高丽国边境去瞧瞧真的大海碧水茫茫一望无际这气象才了不起呢。”

    阿紫拍笑道:“好啊好啊其实不用等我病好全咱们就可去了。“萧峰“咦”的一声又惊又喜道:“阿紫你双手能自由活动了。”阿紫笑道:“十四五天前我的两双手便能动了今天更加灵活了好多。”萧峰喜道:“好极了!你这顽皮姑娘怎么一直瞒着我?”阿紫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微笑道:“我宁可永远动弹不得你便天天这般陪着。等我伤好了你又要赶我走了。”

    萧峰听她说得真诚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个粗鲁汉子那次一不小心便将你打成这生模样。你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好?”

    阿紫不答过了好一会低声道:“姊夫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大力的出掌打我?”萧峰不愿重提旧事摇头道:“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再提干么?阿紫我将你伤成这般好生过意不去你恨不恨我?”阿紫道:“我自然不恨。我为什么恨你?我本来要你陪着我现下你可不是陪着我了么?我开心得很呢。”

    萧峰听好这么说虽觉这小姑娘的念头很是古怪但近来她为人确实很好想是自己尽心服侍已将她的戾气化去了不少当下回去预备马匹、车辆、帐幕、干粮等物。

    次日一早两人便即西行。行出十余里阿紫问道:“姊夫你猜到了没有?”萧峰道:“猜到了什么?”阿紫道:“那天我忽然用毒针伤你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萧峰摇了摇头道:“你的心思神出鬼没我怎猜得到?”阿紫叹了口气道:“你既猜不到那就不用猜了。姊夫你看这许多大雁为什么排成了队向南飞去?”

    萧峰抬起头来只见天边两队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正向南疾飞便道:“天快冷了大雁怕冷到南方去避寒。”阿紫道:“到了春天它们为什么又飞回来?每年一来一去岂不辛苦得很?它们要是怕冷索性留在南方便不用回来了。”

    萧峰自来潜心武学从来没去想过这些禽兽虫蚁的习性给她这么一部问倒答不出来摇头笑道:“我也不知它们为什么不怕辛苦想来这些雁儿生于北方留恋故乡之故。”

    阿紫点头道:“定是这样了。你瞧最后这头雁儿身子不大却也向南飞去。将来它的爹爹、妈妈、姊姊、姊夫都回到北方它自然也要跟着回来。”

    萧峰听她说到“姊姊、姊夫”四字心念一动侧头向她瞧去但见她抬头呆望着天边雁群显然适才这句话是无心而寻思:“她随口一句话便将我和她亲生爹娘连在一起可见在她心中已将当我作了最亲的亲人。我可不能再随便离开她。待她病好之后须得将她送往大理交在她父母手中我肩担子言算是交卸了。”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阿紫一倦萧峰便从马背上将她抱了下来放入后面车中让她安睡。到得傍晚便在树林中宿营。如此走了数日已到大草原的边缘。

    阿紫放上眼遥望大草原无边无际十分高兴说道:“咱们向西望是瞧不到边了可是真要像茫茫大海须得东南西北望出去走都见不到边才成。”萧峰知她意思是要深入大草原的中心不忍拂逆其意鞭子一挥驱马便向西行。

    在大草原中西行数日当真四方眺望都已不见草原尽处。其时秋高气爽闻着长草的青气甚是畅快。草丛章诸般小兽甚多萧峰随猎随食无忧无虑。

    又行数日午间远远望见前面竖立着无数营帐又有旌旗旄节似是兵营又似部落聚族而憎爱分居。萧峰道:“前面多人不知是干什么的咱们回去吧不用多惹麻烦了。”阿紫道:“不!不!我要去瞧瞧。我双脚不会动怎能给你多若麻烦?”萧峰一笑说道:“麻烦之来不一定是你自己惹来的有时候人家惹将过来你要避也避不脱。”阿紫笑道:“咱们过去瞧瞧那也不妨。”

    萧峰知她小孩心**瞧热闹便纵马缓缓行去。草原上地势平坦那些营帐虽然老远便已望见但走将过去路程也着实不近。走了七里路猛听得呜呜号角之声大起跟着尘头飞扬两列马队散了开来一队往北一队往南的疾驰。

    萧峰微微一惊道:“不好是契丹人的骑兵!”阿紫道:“是你的自己啊真是好得很有什么不好?”萧峰道:“我又不识得他们还是回去吧。”勒转马头便从原路回转没走出几步便听得鼓声蓬蓬又有几队契丹骑兵冲了上来。萧峰寻思:“四下里不几见有敌人这些人是在操阵法吗?”

    只听得喊声大起:“射鹿啊射鹿啊!”西面、北面、南面都地一片忠心叫嚷射鹿之声。萧峰道:“他们在围猎这声势可真不小。”当下将阿紫抱上马背勒定了马站在东道眺望。

    只见契丹骑兵都是披锦袍内衬铁甲。锦袍各色一队红、一队绿、一队黄、一队紫旗帜和锦袍一色来回驰骤兵强马健煞是壮观。萧峰阿紫看暗喝采。众兵各依军令纵磺进退挺着长矛驱糜鹿见到萧萧和阿紫二人也只略加一瞥不再理会。四队骑兵分从四面围拢将数十头大鹿围在中间。偶然有一头鹿从行列的空隙中逸出便有一小队出追赶来兜个圈子又将鹿儿逼了回去。

第二十七章 金戈荡寇鏖兵

    萧峰正观看间忽听得有大声叫道:“那边是萧峰大爷罢?”萧峰心想:“谁认得我了?”转过头来只见青袍队中驰出上骑直奔而来正是几个月前耶律基派来送礼的那队长室里。

    他驰到萧峰之前十余丈处便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右膝下跪说道:“我家主人便在前面不远。主人常常说起萧大爷想念得紧。今日什么好风吹得萧大爷来?快请去和主人相会。”萧峰听说耶律基便在近处也甚欢喜说道:“我只是随意漫游没想到我义兄便在左近那再好也没有了。好请你领路我去和想会。”

    室里撮唇作哨两名骑兵乘马奔来。室里道:“快去禀报说长白山的萧大爷来啦!”两名骑兵躬身接令飞驰而去。余人继续射鹿室却率领了一队青袍骑兵护卫在萧峰和阿紫身后迳向西行。当耶律基送赤大批金银牛羊之时萧峰便知他必是契丹的大贵人比刻见了这等声势料想这位兄多半还是辽国的什么将军还是大官。

    草原中游骑来去络绎不绝个个都衣甲鲜明。室里道:“萧大爷今日来得真巧明日一早咱们这里有一场好热闹看。”萧峰向阿紫瞧了一眼见她脸有喜色便问:“什么热闹?”室里道明日是演武日。永昌、太和两宫卫军统领出缺。咱们契丹兵各显武艺且看哪一个运气好夺得统领。”

    萧峰一听到比武自然而然的眉飞色舞神采昂扬笑道:“那真来巧了正好见识契丹人的武艺。”阿紫笑道:“队长你明儿大显身手恭喜你夺个统领做做。”室里一伸舌头道:“小人哪有这大胆子?”阿紫笑道:“夺个统领又有什么了不卢啦?只要我姊夫肯教你三两手功夫只怕你便能夺得了统领。”室里喜道:“萧峰大爷肯指点小人当真救之得。至于统领。”什么的小人没这个福份却也不想。”

    一行谈谈说说行了十数里只见前面一队骑兵急驰而来。室里道:“是大帐皮室军的飞熊队到了。”好队官兵都穿熊皮衣帽黑熊皮外袍白熊皮高帽模样甚是威武。这队兵行到近处齐声吆喝同时下马分立两旁说道:“恭迎萧大爷!”萧峰道:“不敢!不敢!”举手行礼纵以行前飞熊军跟随其后。

    行了十数里又是一队穿虎皮衣、虎皮帽的飞虎兵前来迎接。萧峰心道:“我那耶律哥不知做什么大大官竟有这等排场。”只是室里不说而上次相遇之时耶律基又坚决不肯吐露身份萧峰也就不问。

    行到傍晚到来一处大帐一队身穿豹皮衣帽的飞豹队迎接萧峰和阿紫进了中央大帐。萧峰只道一进帐中便可与耶律基相见岂知帐中毡毯器物甚是华丽矮几上放满了菜肴果物帐中却无主人。飞豹队队长道:”主人请萧大爷在此安宿一宵来日相见。”萧峰也不多问坐到几边端起酒碗便喝。四名军士斟酒割肉恭谨服侍。

    次晨起身又行这一日向西走了二百余里傍晚又在一处大帐中宿歇。

    到第三日中午室里道:“过了前面那个山坡咱们便到了。”萧峰见这座大山气象宏伟一条大河哗哗水响从山坡旁奔流而南。一行人转过山坡眼前旌旗招展一片大草原上密密层层的到处都是营帐成千成万骑兵步卒围住了中间一大片空地。护送萧峰的飞熊、飞虎、飞豹各队官兵取出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突然间鼓声大作蓬蓬蓬号炮山响空地上众官兵向左右分开一匹高大神骏的黄马驰向萧峰大叫:“萧兄弟想煞哥哥了!”萧峰纵马迎接上去两人同时跃下马背四手交握均是不胜之喜。

    只听得四周众军士齐声呐喊:“万岁!万岁!万岁!”

    萧峰大吃一惊:“怎地众军士竟呼万岁!”游目四顾但见军官士卒个个躬身抽刀拄地耶律基携着他手站在中间东西顾盼神情甚是得意。萧峰愕然道:“哥哥你……你是……”耶律基哈哈大笑道:“倘若你早知我是大辽国当今皇帝只怕便不肯和我结义为兄弟了。萧兄弟我真保字乃耶律洪基。我活命之恩我永志不忘。”

    萧峰虽然豁达豪迈但生平从未见过皇帝今日见了这等排场不禁有些窘迫说道:“小人知陛下多有冒犯罪该万死!”说着便跪下。他是契丹子民见了本国皇帝该当跪下拜。

    耶律洪基忙伸手扶起笑道:“不和者不罪兄弟你我是金兰兄弟今日只叙义气明日再行君臣之礼不迟。”他左手一挥队伍中奏起鼓乐欢迎嘉宾。耶律洪基携着萧峰之手同入大帐。

    辽国皇帝所居营帐乃数层牛皮所制飞彩纷金灿烂辉煌称为皮室大帐。耶律洪基居中坐了命萧峰坐在横不多时随驾文武百官是来参见北院大王、北院枢密使、于越、南院知枢密使事、皮室大将军、小将军、马军指挥使、步军指挥使等等萧峰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这许多。

    当晚帐中大开筵席契丹人尊重女子阿紫也得在皮室大帐中与宴。酒如池、肉如山阿紫瞧得兴高采烈眉花眼笑。

    酒到酣处十余名契丹武士在皇帝面前扑击为戏各人**了上身擒攀摔跌激烈搏斗。萧峰见这些契丹武士身手矫健膂力雄强举的投足之间另有一套武功变化巧妙虽不不及中原武士但直击如用之于战阵群斗似较中原武术更勿见效。

    辽国文武官员一个个上来向萧峰敬酒。萧峰来得不拒酒到杯干喝到后来已喝了三余杯仍是神色自若众人无不骇然。

    耶律洪基向来自向勇力这次为萧峰所擒通国皆知他有意要萧峰显示人人之能以掩他被擒的羞辱没想到萧峰不用在次日比武大会上大显身手比刻一露酒量便压倒群雄人人敬服。耶律洪基大喜说道:“兄弟你是我辽国的第一位英雄好汉!”

    阿紫忽然插口道:“不他是第一!”耶律洪基笑道:“小姑娘他怎么是第二?那么第一位英雄是谁?”阿紫道:“第一位英雄好汉自然是陛下了。我姊夫本事虽大却要顺从于不敢违背我不是第一吗?”她是星宿老人门人精通谄谀之术说这句话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耶律洪基呵呵大笑说道:“说得好说得好。萧兄弟我要土封你一个大大的官爵让我来想一想封你什么才好?”这时他酒已喝得有**成了伸的指在额上弹了几弹。萧峰忙道:“不不小人性子粗疏雄享富贵向来漫游四方来台去不定确是不愿为官。”耶律洪基笔道:“行啊我封你一只须喝酒、不用做事的大官……”一句话没说完忽听得远处呜呜呜的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

    一众辽人本来都席地而坐饮酒吃同肉一听到这号角声蓦然间轰的一声同站起身来脸上均有惊惶之色。那号角声来得好快初听到时还在十余里外第二次响时已近了数里第三次声响又近了数里。萧峰心道:“天下再快的快马第一等的轻身功夫决计不能如此迅捷。是了想必是预先布置了传递军情急讯的传信站一听到号角之声便传到下一站来。”只听得号角声飞传而来一传到皮室大帐之外便倏然而止。数百座营帐中的官兵本来欢呼纵饮乱成一团这时突然间尽皆邪雀无声。

    耶律洪基神色镇定慢慢举起金杯喝干了酒说道:“上京有叛徒作乱咱们这就回去拨营”

    行军大将军当即转身出营令但听得一句“拨营”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千句声音越来越大却是严整有序毫无惊以慌杂乱。萧峰寻思:“我大辽立国垂二百年国威震于天下此刻虽有内乱却无纷扰可见历世辽主统军有方。”

    但听马蹄声响前锋斥堠兵驰了出去跟着左右先锋队启行前军、左军、右军一队队的向南开拨回京。

    耶律洪其携着萧峰的手道:“咱们瞧瞧去。”一人走出帐来但见黑夜之中每一面军旗上都点着一盏灯笼红、黄、蓝、白各色闪烁照耀下余万大军南行惟闻马嘶蹄声竟听不到一句人声。萧峰大为叹服心道:“治军如此天下有谁能敌?那日皇上孤身逞勇出猎致为我所擒。倘若大军继来女真人虽然勇悍终究寡不敌众。”

    他二人一离大帐众护卫立即营片刻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行李;辎重装上了驼马大车。中军元帅出号令中军便即启行。北院大王于越、太师、太傅等随侍在耶律洪基前后众人脸色郑重却是一声作。京中乱讯虽已传出到底乱是谁乱况如何一时却也不易明白。

    大队人马向南行了三日晚上扎营之后第一名报子驰马奔到向耶律洪基禀报:“南院大王作乱占据皇宫自皇太后、皇后以下王子、公主以及百官家属均已被捕。”

    耶律洪基大吃一惊不由得脸色大变。

    辽**国重事由南北两院分理比番北院大王随侍皇帝出猎南院大王留守上京。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爵封楚王本人倒也罢了他父亲耶律重元乃当今皇太叔官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非同小可。

    耶律洪基的祖父耶律隆绪辽史称为圣宗。圣宗长子宗真次子重元。宗真性格慈和宽厚重元则极为勇武颇有兵略。圣宗逝世时遗命传位于长子宗真但圣宗的皇后却喜次子阴谋立重元为帝。辽国向例皇太后权力极重其时宗真的皇位固有不保之势性命也已危殆但重元反将母亲的计谋告知兄长使皇太后的密图无法得逞。宗真对这兄弟自是十感激立他为皇太弟那是说日后位于他以酬恩德。

    耶律宗真辽吏称为兴宗但他逝世之后皇位却并不传给皇太弟重元仍是传给自己的儿子洪基。

    耶律洪基接位后心中过意下去封重元为皇太叔显示他仍是大辽国皇储再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上朝免拜不名赐金券誓书四顶帽二色袍尊宠之隆当朝第一;又封他儿子涅鲁古为楚王执掌南院军政要务称为南院大王。

    当年耶律重元明明可做皇帝却让给兄长可见他既重义气又甚恬退。耶律洪基出外围猎将京中军国重务都交给了皇太叔丝毫不加疑心。这时讯息传来谋反的居然是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耶洪基自是又惊又忧素知涅鲁古性子阴狠处事极为辣手他既举事谋反他父亲决无袖手之理。

    北院大王奏道:“陛下且宽圣虑想皇太叔见事明白必不容他逆子造反犯上说不定此刻已引兵平乱。”耶律洪基道:“但愿如此。”

    众人食过晚饭第二批报子赶到禀报:“南院大王立皇太叔为帝已诏告天下。”以下的话他不敢明言将新皇帝的诏书双手奉上。洪基接过一看见诏书上直斥耶律洪基为篡位伪帝说先皇太弟正位为君并督率天下军马伸讨逆云云。耶律洪基大怒之下将诏书掷入火中烧成灰烬心下甚是忧忽寻思:“这道伪诏说得振振有词辽**民看后恐不免人心浮动。皇太叔官居天下兵马大元帅手绾兵符可调兵马八十余万何况尚有他儿子楚王南院所辖兵马。我这里随驾的只不过十余万人寡不敌众如何是好?”这晚翻来覆去无法寝。

    萧峰听说辽帝要封他为官本想带了阿紫黑夜中不辞而别但此刻见义兄面临危难倒不便就此一走了之好歹也要替他出番力气不枉了结义一场。当晚他在营外闲步只听得众官兵悄悄议论均说父母妻子俱在上京这一来都给皇太叔拘留了只怕性命不保。有的思及家人突然号哭。哭声感染人心营中其余官兵处境相同纷纷哭了起来。统兵将官虽极力喝阻折了几名哭得特别响亮的为徇却也无法阻止得住。

    耶律洪基听得哭声震天知是军心涣散之兆更是烦恼。

    这日一早探子来报皇太叔与楚王率领兵马五十余万北来犯驾。洪基寻思:“今日之事有进无退纵然兵败也只有决一死战。”当即召集百官商议。群臣对耶律洪基都极为忠心愿决一死战但均以军心为忧。

    洪基传下号令:“众官兵也力平逆讨贼靖难之后升官以外再加重赏。”披起黄金甲胄亲率三军向皇太叔的军马迎去逆击。众官兵出见皇上亲临前敌登时勇气大振三呼万岁誓死效忠。十余万兵马分成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部兵甲锵锵向南挺进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

    萧峰挽弓提矛随在洪基身后作了他的亲身卫护。家里带领一队飞熊兵保阿紫居于后军。萧峰见耶律洪基眉头深锁知他对这场战事殊无把握。

    行到中午忽听得前面号角声吹起。中恽将军令:“下马!”众骑兵跳下马背手牵马缰而行只有耶律洪基和各大臣仍骑在马上。

    萧峰不解众骑兵何以下马颇感疑惑。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你久在中原不懂契丹人行军打仗的法子吧?”萧峰道:“正要请陛下指点。”洪基笑道:“嘿嘿我这个陛下不知能不能做到今日太阳下山。你我兄弟相称何必又叫陛下?”萧峰听他笑声中颇有苦涩之意说道:“两军未交陛下不必忧心。”洪基道:“平原之上交锋最要紧的是马力临敌冲锋陷阵便可一往无前。契丹人东征西讨百战百胜这是一个很要紧的秘诀。”

    他说到这里前面远处尘头大起扬起十余丈高宛似黄云铺地涌来。洪基马鞭一指说道:“皇太叔的楚王都久经战阵是我辽国的骁将何以驱兵急来不养马力?嗯他们有恃无恐自信已操必胜之算。”话犹未毕只听得左军和右军同时响起了号角。萧峰极目遥望见敌方东面另有两支军马西亦另有两支军马那是以五敌一之势。

    耶律洪基脸上变色向中军将军道:“结阵立寨!”中军将军应道:“是!”纵马出去传下号令登时前军和左军、右军都转了回来一众军士将皮室大帐的支柱用大铁锤钉入地下张开皮帐四周树起鹿角片刻间便在草原上结成了一个极大的木城前后左右各有骑兵驻守数万名弓箭手隐身大木之后弓弦都绞紧了只待箭。

    萧峰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一场大战打下来不论谁胜谁败我契丹同族都非横尸遍野不右最好当然义得胜倘若不幸败了我当没法将义兄和阿紫救到安全之地。他这皇帝呢做不做也就罢了。”

    辽帝营寨结好不久叛军前锋已到却不上前挑战遥遥站在强弓硬弩射不到处。但听得鼓角之声不绝一队队叛军围上来四面八方的结成的阵势。萧峰一眼望将出去但遍野敌军望不到尽头寻思:“义兄兵势远所不及寡不敌众只怕非输不可。白天不易突围逃走只顺支持到黑夜我便能设法救他。”但见营寨大木的影子短短的映在地下烈日当空正是过午不久。

    只得呀呀呀数声一群大雁列队飞过天空。耶律洪基仰凝视半晌苦笔道:“这当儿非化身为雁否则是插翅难飞了。”北院大王和中军将军相顾变色知道皇帝见了叛军军容已有怯意。

    敌阵中鼓声擂起数百面皮鼓蓬蓬大响。中军将军大声叫道:“击鼓!”御营中数百面皮鼓也蓬蓬响起。蓦地里对面军鼓声一止数万名骑兵喊声震动天地挺矛直冲过来。

    眼见敌军前锋冲近中军将军令旗向下一挥御营中鼓声立止数万枝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敌军前仆后继蜂涌而上前面跌倒的军马便成为后军的挡箭垛子。敌军步兵弓箭手盾牌护身抢上前来向御营放箭。

    耶律洪基初时颇为惊惧一到接战登时勇气倍增站在高处手持长刀令指挥御营将士见皇上亲身督战大呼“万岁!万岁!万岁!”敌军听到“万岁”之声抬头见到耶律洪基黄袍金甲站在御营中的高台之上在他积威之下不由得跃蹰不前。洪基见良机大呼:“左军骑抱抄冲啊!”

    左军由北院模枢密使率领听到皇上号令三万骑兵便从侧包抄过去。叛军一犹豫间御营军马已然冲到。叛军登时阵脚大乱纷纷后退。御营中鼓声雷震叛军接战片时便即败退。御营军马向前追杀气势锋锐。

    萧峰大喜叫道:“大哥这一回咱们大胜了!”耶律洪基下得台来跨上战马领军应援。忽听得号角响起叛军主力开到叛军前锋反身又斗霎时间羽箭长矛在天空中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萧峰只看暗暗吃惊:“这般恶斗我生平从未见过。一个人任你武功天下无敌到了这千万马之中却也全无用处最多也不过自保性命而已。这等大军交战武林中的群殴比武与之相较那是不可同日语了。”

    忽听得叛军阵后锣声大响鸣金收兵。叛军骑兵退了下去箭如雨射住了阵脚。中军将和北院枢密使率军连冲三次都冲乱对方阵势反而被射死了数千军士。耶律洪基道:“士卒死伤太多暂且收兵。”当下御营中也鸣金收兵。

    叛军派也两队骑兵冲来袭击中军早已有备佯作败退两翼一合围将两队叛军的三千名兵尽数围歼当地余下数百人下马投降。洪基左一挥御营军士长矛挥去将这数百人都戳死了。这一场恶斗历时不到一个时辰却杀得惨烈异常。

    双方主力各自退出数十丈中间空地上铺满了尸伤者呻吟哀号惨不忍闻。只见两边阵中各出一队三百人的黑衣兵士御营的头戴黄帽敌军的头戴白帽前往中间地带检视伤者。萧峰只道这些人是将伤者抬回救治哪知这些黑衣官兵拨出长刀将对的伤一一砍死。伤尽数砍死后六百人齐声呐喊相互斗了起来。

    六百名黑衣军个个武功不弱长刀闪烁奋勇恶斗过不多时便有二百余人被砍倒在地。御营的黄帽黑衣兵武功较强被砍死只的有数十人当即成了两三人合斗一人的局面这一来胜胜负之数更是分明。又斗片刻变成三四人合斗一人。但双方官兵只呐喊助威叛军数十万人袖手旁观并不增兵出来救援。终于叛军三百名白帽黑衣兵一一就歼御营黑衣军约有二百名回阵。萧峰心道来辽人规矩如此。”这一番清理战场的恶规模虽大不如前惊心动魄之处却犹有过之。

    洪基高举长刀大声道:“叛军虽众却无斗志。再接一仗他们便败逃了!”

    御营官兵齐呼:“万岁万岁万岁!”

    忽听得叛军阵中起号角五骑马缓缓出来居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张羊皮朗声念了起来念的正是皇太叔颁布的诏书:“耶律洪基篡位乃是伪君现下皇太叔正位凡我辽国忠诚官兵须当即日回京归服一律官升三级。”御营中十余名箭手放箭飕飕声响向那人射去。那人身旁四人举起盾牌相护那继续念诵突然间间五匹马均被射倒五人躲在盾牌之后终于念完皇太叔的“诏书”转身退出。

    北院大王见属下官听到伪诏后意所动喝道:“出去回骂!”三十名乃是:“骂手”声大喉粗口齿便给第一名‘骂手”骂了起来什么。叛国奸贼死葬身之地”等等跟第二名“骂手”又骂到后来尽是诸般污言秽语。萧峰对契丹语言所知有限这些骂手的言辞他大都不懂只见耶律洪基连连点头意甚嘉许想来这些“骂手”得着实精采。

    萧峰向敌阵中望去见远处黄盖大纛掩映之下有两人各乘骏马手持马鞭指指点点。一人全身黄实袍头戴冲天冠颏下灰白长须另一人身披黄金甲胄面容瘦削神情剽悍。萧峰寻思:“瞧这模样这两人便是皇太主楚王父子了。”

    忽然间十名“骂手”低声商议了一会一齐放大喉咙大揭皇太叔和楚王的阴事。那皇太叔似乎立身甚正无甚可骂之处十个人所骂的主要都针对楚王说他**父亲的妃子会议着父亲的权势为非作歹。这些话显是在接挑拨他父子感情十个人齐声而喊叫骂的言语字字相同声传数里数十万军士中听清楚的着实不少。

    那楚王鞭子一挥叛军齐声大噪大都啊啊乱叫喧喧哗呼喊登时便将十个人的骂声淹没了。

    敌了一阵敌军忽然分开推出数十辆车子来到御营之前车子一停随车的军士从车拉出数十个女子来有的白婆娑有的方当妙龄衣饰都十分化贵。这些女子一走出车子双方骂声登时止歇。

    耶律洪基大叫:“娘啊娘啊!儿子捉住叛徒碎尸万段替你老人家出气。”

    那白了老妇便是当今皇太后、耶律洪基的母亲萧太后其余的是皇后萧后、众嫔妃和众公主。皇太叔和楚王乘洪基也外围猎时作乱围住禁宫将皇太后等擒了来。

    皇太后朗声道:“陛下勿以老妇和妻儿为念奋力荡寇杀贼!”数十名军士拨出长刀架在众后妃颈中。年轻的嫔妃登时惊惶哭喊。

    耶律洪基大怒喝道:“将哭喊的女人都射死了!”只听得飕飕声响十余枝羽箭射了出去哭叫呼喊的妃子纷纷箭而死。

    皇后叫道:“陛下射得好!射好!祖宗的基业决计不能毁在奸贼手中。”

    楚王见皇太主和皇后都如此倔强此举非但不能胁迫洪基反而动摇了已方军心令:“押了这些女人上车退下。”众军士将皇太后、皇后等又押入车中。推入阵后。楚王下令:“押敌军家属上阵!”

    猛听得呼呼呼竹哨吹起声音苍凉军马向旁分开铁链声啷啷不绝一排排男女老幼从阵后牵了出来。霎时间两中哭声震天。原来这些人都是御营官兵的家属。御营官兵是辽帝亲军耶律洪基特加优遇准许家属在京居住一来使亲军感激有事之时可出死力二也是临视之意使这一精锐之师出征时不敢稍起反心那知道这次出猎意然变起肘腑之间。御营官兵的家属不下二十余万解到阵前的不过两三万人其中有许多是胡乱捉来而捉错了的一时也他辨不出但见拖儿带女乱成一团。

    楚王麾下一名将军纵马出阵高声叫道:“御营众官兵叫者:“尔等家小都已被收投降的和有属团聚升官三级另有赏金。若不投降新皇有旨所有这家属一齐了。”契丹人向来残忍好杀说是“一齐杀了”决非恐吓之词当真是要一齐杀了的。御营中有些官兵已认出了自己亲人“爹爹妈妈孩子夫君妻啊!”两阵中呼唤之声响成一片。

    叛军中鼓声响起二千名斧手大步而出卑手中大刀精光闪亮。鼓声一停二千柄大刀便举了起来对准众家属的头。那将军叫道:“向新皇投降重重有赏若不投降众家属一齐杀了!”他左一挥鼓声又起。

    御营众将士知道他左手再是一挥鼓声停止这二千柄明晃晃的大刀便吹了下去。这些亲军对耶律洪基向来忠心皇太叔和楚王以“升官”和“重赏”相招那是难以引诱但这时眼见自己的父母子女引颈待戳如何不惊?

    鼓声隆隆不绝御营亲军的官兵的心也是怦怦急跳。突然之间御营中有人叫道:“妈妈妈妈不能杀了我妈妈!”投下长矛向敌军阵前的一个老妇奔去。

    跟着飕的一箭从御营射出正这人的后心。这人一时未死兀向他母亲爬去。只听得“爹娘、孩儿”叫声不绝御营中数百人纷纷奔出。耶律洪基的亲信将军拨剑乱斩却哪里止得住?这数百人一奔出跟着便是数千。数千人之后哗啦啦一阵大乱十五万亲军之中倒奔去了六七万人。

    耶律洪基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乘着亲军和家属抱头相认乱一团将叛军从中隔开了便即下令:“向西北苍茫山退军。”中军将军悄悄传下号令余下未降的尚有八万余人后军转作前军向西北方驰去。

    楚王急命骑兵追赶但战场上塞满了老弱妇孺骑兵不能奔驰待得推开众人耶律洪基已率领御营亲军去得远了。八万多名亲军赶到苍茫山脚下已是黄昏众军士又饥又累在已坡上赶造营寨居高临下以作守御之计。安营甫定还未造饭楚王已亲率精锐赶到出下立即向山坡冲锋。御营军士箭如雨将叛军击退。楚军见仰功不利当即收兵在山下安营。

    这日晚间耶律洪基站在山崖之旁向南眺望但见叛军营中营火有如繁星远处有三条火龙蜿蜒而至却是叛军的后续部队前来参与围功。洪基心下黯然正待入帐北院枢密使前来奏告:“臣属下的一万五千兵马冲下山去投了叛逆。臣治军无方罪该万死。”耶律洪基挥了挥手摇头道:“这也怪你不得下去休息吧!”

    他转头来见萧峰望着远处出神说道:“一到天明叛军就会大举功我辈尽成俘虏矣。我是国君不能受辱于叛当自刎以报社稷。兄弟你乘夜自行冲了出去吧。你武艺高强叛军须拦你不住。”说到这里神色凄然又道:“我本想大赐你一场富贵岂知做哥哥的自身难保反而累了你啦。”

    萧峰道:“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战阵不利我保你退了出去招集旧部徐图再举。”

    洪基摇头道:“我连老母妻子都不能保哪里还说得上什么大丈夫?契丹人眼中胜者英难败者叛逆。我一败涂地岂能再兴?你自己去吧!”

    萧峰知他所说的乃是实情慨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但陪着哥哥明日与叛寇决一死战。你我义结金兰你是皇帝也好是百姓也好萧某都当你是义兄。兄长有难做兄弟的自当和你同生共死岂有自行逃走之理?”

    耶律洪基热泪盈眶握住他双手说道:“好兄弟多谢你了。”

    萧峰回到帐中见阿紫蜷卧在帐幕一角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兀自未睡。阿紫道:“姊夫你怪我不怪?”萧峰奇道:“怪你什么?”阿紫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定要到大草原中来游玩也不会累得你困在这里。姊夫咱们要死在这里了是不是?”

    帐外火把的红光映在她脸上苍白之色中泛起一片晕红更显得娇小稚弱。萧峰中大起怜意柔声道:“我怎会怪你?若不是我打伤了你咱们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阿紫微微一笑说道:“若不是我向你射毒针你就不会打伤我。”

    萧峰伸出大手抚摸她头。阿紫重伤余头脱落了大半又黄又稀。萧峰轻叹一声说道:“你年纪轻轻却跟我着我受苦。”阿紫道:“姊夫我本来不明白姊姊为什么这样喜欢你后来我才懂了。”

    萧峰心想:“你姊姊待我深情无限人这小姑娘懂得什么。其实阿朱为什么会爱上我这粗鲁汉子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又怎能知道?”想到此处凄然摇头。

    阿紫侧过头来说道:“姊夫你猜到了没有为什么那天我向你射毒针?我不是要射死你我只是要你动弹不得让我来服侍你。”萧峰奇“那有什么好?”阿紫微笑道:“你动弹不得就永远不能离开我了。否则的话你心中瞧不起我随时就会抛开我不理睬我。”

    萧峰听她说的虽是孩子话却也知道不是随口胡说不禁暗暗心惊寻思:“反正明天大家都死安慰她几句也是了。”说道:“你真是孩子想法你真的喜欢跟着我尽管跟说就是我也不会不允。”

    阿紫眼中突然出明亮光采喜道:“姊夫我伤好了之后仍要跟着你永远不回到星宿派父师那里去了。你可别抛开我不理。”

    萧峰知道她在星宿派所闯祸实在不小料想她确是不敢回去笑道:“人是星宿派的大师姊传人你不回去群龙无那便如何是好?”阿紫格格一笑道:“让他们去乱成一团好了。我才不理呢。”

    萧峰拉上毛毡盖到她颈下替她轻轻拢好了展开毛毡自行在营帐的另一角睡下。帐外火光时明时灭闪烁不定但听得哭声隐隐知是御营官兵思念家人大家均知明时这一会议性命难保只是各人忠于皇上不肯背叛。

    次时萧峰一早便醒了嘱咐室里队长备好马匹照料阿紫自己结束停当吃一斤羊肉喝了三斤酒走到山边。其时四下里尚一片黑暗过不多时东方曙光初现御营中号角呜呜吹起但听得铿铿锵锵兵甲军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营中一队队兵马开出于各处冲要之处守擤。萧峰居高临下的望将出去只见东、南、东南方三面人头涌涌尽是叛军。一阵白雾罩着远处军阵不见尽头。

    霎时间太阳于草原边上露出一弧金光万道射入白雾之中浓露渐消显出雾中也都是军马蓦地里鼓声大起敌阵中两队黄旗军驰了出来跟着皇太叔和楚王乘马驰到山下举马鞭向山指点商议。

    耶律洪基领着侍卫站在山边见到这等情景怒从心起从侍卫手接过弓箭弯弓搭箭一向楚王射去。从山上望将下去似乎相隔不远其实相距尚数箭之地这一箭没到半途便力尽跌落。

    楚王哈哈大笑大声叫道:“洪基你篡了我爹爹之位做了许多时候的伪君也刻让位了。你快快投诚我爹爹便饶你一死还假仁义的封你为皇太侄如何?哈哈哈!”这几句话显然讽剌洪基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乃是假仁假义。

    洪基大怒骂道:“无耻叛贼还在逞这口舌之利。”

    北院枢密使叫道:“主辱臣死!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我等报主之时。;率领了三千名亲兵齐声喊从山上冲了下去。这三千人都是契丹部中的勇士此番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喊冲杀登时将敌军冲退里许。但楚王令旗挥处数万军马围了上来刀矛齐施只听得喊声震动天地血肉横飞。三千人越战越少斗到后来尽数死节。北院枢密使力杀数人自刎而死。洪基、众将军大臣和萧峰等在山峰上看得明白却无力相救心感北院使的忠义尽皆长垂泪。

    楚王又驰到山边笑道:“洪基到底降不降?你这一点儿军马还济得甚事?你手下这些人都是大辽勇士又何必要他们陪你送命?是男儿汉大丈夫爽爽快快降就降战就战倘若自知气数已尽不如自刎以谢天下也免得多伤士卒。”

    耶律洪基长叹一声虎目含泪擎力在手说道:“这锦绣江山便让了你父吧。你说得不错咱们叔侄兄弟骨肉相残何必多伤契丹勇的性命。”说着举起刀来便往颈上勒去。

    萧峰猿臂伸出将他刀子夺珲说道:“大哥是英雄好汉便当死于战场如何能自尽而死?”

    洪基叹道:“兄弟这许多将士跟随我日久我反正是死不忍他们都跟着我送了性命。”

    楚王大叫道:“洪基你还不自刎更待何时?”手中马鞭直指其面嚣张已极。

    萧峰见他越走越近心念一动低声道:“大哥你跟他信口敷衍我悄悄掩近身去射他一箭。”

    洪基知他了得喜道:“如此甚好若能先将他射死我死也瞑目。”当即提高噪子叫道:“楚王我待你父子不薄你父亲要做皇帝也无不可何必杀伤本国这许多军士百姓害得辽国大伤元气?”

    萧峰执了一张硬弓士枝狠牙长箭牵过一匹骏马慢慢拉到山边一矮身转到马腹之下身藏马下双足钩住马背足尖一踢那马便冲了去。山下叛军见一匹空马奔将下来马背上并无骑者只道是军马断缰奔逸这是十分寻常之事谁也没加留神。但不久叛军军士便见马腹之下有人登时大呼起来。

    萧峰以足尖踢马纵马向楚王直冲过去眼见离他约有二百步之遥在马腹之下拉开强弓飕的一箭向他射去。楚王身旁卫士举起盾牌将箭挡开。萧峰纵马急驰连珠箭一箭将那卫士射倒第二箭直射楚王胸膛。

    楚王眼明手快马鞭挥出往上击来。这以鞭击箭之术原是楚王拿手本领却不知射这一箭之人不但膂力雄强而且箭上附有内劲马鞭虽击到了箭杆却只将羽箭拨得稍歪卟的一声插入他的左肩。楚王叫声“啊哟!”痛得伏在鞍上。

    萧峰羽箭又到这一次相距更近一箭从他左胁穿进透胸而这。楚王身子一晃从马背上溜了下来。

    萧峰一举成功心想:“我何不程乘机更去射死了皇太叔!”

    楚王中箭坠马敌阵中人人大呼几百枝羽箭都向萧峰所藏峰的马匹剌射到霎时之间那马中了二百多权羽箭变成了一匹剌猬马。

    萧峰在地下几个打滚溜到了一名军官的坐骑之下展开小巧绵软功夫随即从这匹腹底下钻到那一匹马之下一个打滚又钻到另一匹底下。众官兵无法放箭纷纷以长矛来剌。但萧峰东一钻西滚尽是在马肚子底下做功夫。敌军官兵乱成数千马你推我拼自相践踏却哪里剌得着他?

    萧峰所使的只不过是中原武林中平平无奇的地堂功夫。不论是地堂拳、地堂刀还是地堂剑都是在地下翻滚腾挪俟机攻敌下盘。这时他用于战阵眼明手快躲这了千百只马蹄的践踏。分看谁皇太的所在直滚过去飕飕飕三箭向皇太叔射去。

    皇太叔的卫士先前见楚五中箭已然有备三十余人各举盾牌密密层层的挡在皇太叔身前只听得铮铮铮三响三枝箭便在盾牌上撞了下来萧峰听携的十枝箭射出了七枝只剩下三枝眼见敌人三十几面盾牌相互掩护这三枝箭便要射死三死名卫士也难更不用说射皇太叔了。这时他已深入敌阵身后数千军士挺矛追来面前更是千军万马实已陷入了绝境。当日他独斗中原群雄对方只不过数百人已然凶险之极幸得有人相救方能脱身今日困于数十万人的重围之中却如何逃命?

    这当儿情急拼命蓦地里一声大吼纵身而起呼的一声从那三十几面盾牌之上纵跃而过落在皇太叔马前。皇太大吃一惊举马鞭往他脸上击落。萧峰斜身跃起落上皇太叔的马鞍左手抓住他后心将他高高举起叫道:“你要死还是要活?快叫众人放下兵刃!”皇太叔吓得呆了对他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见。

    这时叛军中的扰攘之声更是震耳欲聋成千成万的官兵弯弓搭箭对准萧峰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峰气丹田叫道:“皇在叔有令众三军放下兵刃听宣圣旨。皇帝宽洪大量赦免全体官兵谁都加追究。”这几句话盖过了十余万人的喧哗纷扰声闻数里令得山前后十余万官兵少有半数听得清清楚楚。

    萧峰有过丐帮帮众背叛自己的经历明白叛众心思一过逆境之后最要紧的是个图免罪只须方保证不念旧恶决不追究叛军自然斗志消失。此刻叛军势大耶律洪基身边不过七八万人马众寡悬殊决不是叛国之敌其时局面紧急不及向洪基请旨便说了这几句话好令叛军安心。

    这几句话朗朗传出众叛军的喧哗声登时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均是惶惑无主。

    萧峰知此刻局势是危险叛军中只须有人呼叫不服数十万没苍蝇般的叛军立时酿成巨变当真片也延缓不得又大声叫道:“皇帝有旨:众叛军官兵中有论官职大小一概无罪皇帝开恩决不追究。军官士兵各就原职大家快快放下兵刃!”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呛啷啷!呛啷啷几声响有几人掷下了手中长矛。这掷下刃的声音互相感染霎时之间呛啷啷之声大作倒有一半人掷下兵刃余下的兀自踌躇不决。

    萧峰左臂将皇太叔身子高高举起缓缓上山众叛军谁也敢拦阻他马头到处前面便让出一条路来。

    萧峰骑马来到山腰御营中两队兵下来迎接山峰上奏起鼓乐。

    萧峰道:“皇太叔你快快下令叫部属放下兵刃投降便可饶你性命。”

    皇太叔颤声道:“你担保饶我性命?”

    萧峰向山下望去只见数叛军手中还是执着弓箭长矛军心未定危险未过寻思:“眼下是安军心为第一要务。皇太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只须派人严加临守谅他以后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便道:“你戴罪立功眼睛是唯一的良机陛下知道都是你儿子不好定可赦你的性命。”

    皇太叔原无争夺帝位的念头都是因他儿子楚王野心勃勃而起祸这时他身落人手但求免于一死便道:“好我依你之言便了!”

    萧峰让他安坐马鞍朗声说道:“众三军听者皇太叔有言吩咐。”

    皇太叔大声道:“楚王挑动祸乱现已伏示。皇上宽洪大量饶大家的罪过。各人快快放下兵刃向皇请罪。”

    皇太叔既这么说众叛军群龙无虽有凶鸷倔强之徒也已不敢再行违抗但听得呛啷啷之声响成一片众叛军都投下兵刃。

    萧峰押着皇太叔上得苍茫山来。耶律洪基喜不自胜如在梦中抢到萧峰身边握着他的双手说道:“兄弟兄弟哥哥这江山以后和你共享之。”说到这里心神激荡不由得流下泪来。

    皇太叔跪伏地说道:“乱臣向陛下请罪求陛下哀怜。”

    耶律洪基此时心境好极向萧峰道:“兄弟你说刻当如何?”萧峰道:“叛军人多势众须当安定军心求陛下赦免皇太叔死罪好让大家放心。”

    耶洪基笑道:“很好很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转头向北院大王道:”你传下圣旨封萧峰为楚王官居南院大王督率叛军回归上京。”

    萧峰吃一惊他杀楚王擒皇太叔全是为要救义兄之命决无贪图爵禄之意耶律洪基封他这样的大官倒令他手足无措一说不出话来。北院大王向萧峰拱手道:“恭喜恭喜!楚王爵位向来不外姓萧大王快向皇上谢恩。”萧峰向洪基道:“哥哥今日之事全仗你洪福齐众官兵对输心归诚叛乱方得平定做兄弟的只不过出一蛮力实算不得什么功劳。何况兄弟的不会做官也不愿做官请哥哥收回成命。”耶律洪基哈哈大笑伸右手揽着他肩头说道:“这楚王之封、南院大王的官位在我辽国已是最高的爵禄兄弟倘若还嫌不够一定不肯臣服于我做哥哥的除了以皇位相让更无别法了。”

    萧峰吃一惊心想:“哥哥大喜之余说话有些忘形了眼下乱成一团一切事情须当明快果决不能有丝毫犹豫以防更起祸变。”只得屈膝跪下说道:“臣萧峰领旨多谢万岁恩典。”耶律洪基笑着双手扶起。萧峰道:“臣不敢不违旨只得领爱官爵。只是草野鄙人不明朝廷法度若有差失尚请原宥。”

    耶律洪基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道:“决无干系!”转头向左军将军耶律莫哥道:“我命你为南院枢密使佐辅萧大王勾当军国重事。”耶律哥大喜忙跪下谢恩又向萧峰参拜道:“参见大王!”洪基道:“莫哥你禀受萧大王号令督率叛军回归上京。咱们皇太后请安去。”

    当下山峰上奏起鼓乐耶律洪基一行向山下走去。叛军的领兵将军已将皇太后、皇后等请出恭恭敬敬的在营中安置。耶洪基进得帐去母子夫妻相见死里逃生恍如隔世自是人人称赞萧峰的大功。

    耶律莫哥先行引导萧峰去和南院诸部属相见。适才萧峰在千万马中一进一出勇不可当众人均是亲见。南院诸属官军虽然均是楚王的旧部但一来萧峰神威凛凛各人尽中害怕不敢不服又都敬他英雄了得二来楚王平素脾气暴躁无恩于人三自己作乱犯上心下都好生惶恐是以萧峰一到军中众叛军肃然敬服齐听丰号令。

    萧峰说道:“皇上已赦免各人从逆谋叛之罪此后大伙儿应主该痛改前非再也不可稍起2心。”

    一名白须将军上前说道:“禀告大王皇太叔的世子扣押我等家属胁迫我等附逆我等若有不从世子便将我等家属斩事出无奈还祈大王奏明万岁。”

    萧峰点道:“既如此以往之事那也不用说了。”转头向律莫哥道:“众军就地休息饱餐之后拨营回京。”

    当下南院中部属一个个依着官职大小上来参见。萧峰虽然从来没做官但他久为丐帮帮主统率群豪自有一番威严。带领丐帮豪杰和契丹大豪其间也无甚差别。只是辽军中另有一套规矩萧峰一面小心在意一面由耶律莫哥分派处理一切均是井井有条。

    萧峰带领大军出不久皇太后和皇后分别派了使者到军中给袍带金银。萧峰谢恩甫毕室里护着阿紫到了。她身披锦衣骑着骏马说道均是皇太后所赐。萧峰见她小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锦袍之中一张小脸倒被衣领遮去了一半不禁好笑。

    阿紫峭亲眼见到萧峰射杀禁王、生擒皇太叔只是从室里等人口中转述而知。大凡述说往事总不免加油添酱将萧峰的功绩更是说得神乎其神;加了三分。阿紫一见到他便埋怨道:“姊夫你立了这样大的功怎么事先也跟我说一声否则我站在山边亲眼瞧着你杀进杀出岂不开心?倒让我白担了半天心。?萧峰道:“这是侥幸立下的功劳事先我怎知道?你一见面便说孩子话。”阿紫道:“姊夫你过来。”

    萧峰走近她身边见她苍白的脸上着兴奋的红光经她身上的锦绣衣裳一衬倒像是个玩偶娃娃一般又是骨稽又是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阿紫脸有愠色嗔道:“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却哈哈大笑有什么好笑?”萧峰笑道:“我见你穿着这样的大衣服像是个玩偶娃娃一般很是有趣。”阿紫嗔道:“你老是把我小孩子却来取笑于我。”萧峰笑道:“不是不是!阿紫这一次我只道咱二人都要死于非命了那知间能死里逃生我自然欢喜。什么南院大王、楚王的封爵我才放在心上能够活着不死那就好得很了。”

    阿紫道:“姊夫你也怕死么?”萧峰一怔点头道:“是遇到危险之时自然怕死众叛军千千万万你怎么胆敢冲过去?”萧峰道:“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倘若不冲就非死不可。那也说不上什么勇敢不勇敢只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咱们围住了一头大熊、一只老虎它盗窃不出去自然会拼命的乱咬乱扑。”阿紫嫣然一笑道:“你将自己比作畜生了。”

    这时两人乘在马上并肩而行一眼望将出去大草原上旌旗招展长长的队伍行列一直展到天际不见尽头前后左右尽是卫士部属。

    阿紫很是欢喜说道”“那日你帮我夺得了星宿派传人之位我想星宿派中二弟子、三代弟子数百人之众除了师父一人之外算我最大心里十分得意。是比之你统率千军万马那是全比不上了。姊夫丐帮不要你做帮主哼小小一个丐帮有什么希罕?你带领人马去将他们都杀了。”

    萧峰摇头道:“孩子话!我是契丹人丐帮不要我做帮主道理也是对的。丐帮中人都是我的旧部朋友怎么能将他们杀了?”

    阿紫道:“他们逐你出帮对你不好自然将他们杀了。姊夫难道他们还是你的朋友么?”

    萧峰一时难以回答只摇了摇头想起在聚贤庄上和众旧友断义绝交豪气登消。

    阿紫又问:“如他们听说你做了辽国的南院在王忽然懊起来又接你去做丐帮帮主你去不去?”萧峰微微一笑道:“天下焉家是理?大宋的英雄好汉都当契丹人是迈万恶不赦的奸徒我在辽国官越做得大他们越恨我。”阿紫道:“呸!有什么希罕?他们恨你咱们也恨他们。”

    萧峰极目南望但见天地相接处远山重叠心想:“过了这些山岭那便是中原了。”他虽是契丹人但自幼在中原长大内心实是爱大宋极深而爱辽国极浅如时果丐帮让他做一名无职份、无名份的光袋弟子只怕比之在辽做什么南院大王更为心安理得。

    阿紫道:“姊夫我说皇上真聪明封你做南院大王。以后辽国跟人打仗你领兵出征那当然百战胜。你只要冲进敌阵将对方元帅一打死敌军大伙儿就抛下刀枪跪下投降这仗不就胜了么?”

    萧峰笑道:“皇太叔部下都是辽国官兵向来听皇上号令的因此楚王一死皇太叔被擒大家便投降了。如果两国交兵那便大大不同了。杀了元帅有副元帅杀了大将军有偏将军从死战到底。我单枪匹马那自然的无能为力。”

    阿紫点头道:“恩原来如此。姊夫你说冲进敌阵射楚王生擒皇太叔还不算勇敢那么你一生真正最勇敢的事是什么?说给我听好不好?”

    萧峰向来不喜述说自己得意的武勇事迹从前在丐帮之时马诛杀大奸大恶不论如何激战恶斗回到本帮后只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已将某某人杀了。”至于种种惊险艰难的经过不论旁人如何探询他是决计不说的。这时听阿紫问起心想这一生身经百战临敌时从不退缩勇敢之事当真说不胜说便道:“我和人相斗大都是被迫而为既不得不斗也就说上什么勇敢。”

    阿紫:“我却知道。你生平最勇敢的是聚贤庄一场恶斗。”

    萧峰一怔问道:“你怎知道?”

    阿紫道:“那日在小镜湖畔你走了之后爹爹、妈妈还有爹爹手下那些人大家谈起你来对你的武功都佩服得了不得然而说你单赴聚贤庄英雄大会独斗群雄只不过为了医治一个少女之伤。这个少女自然是我姊姊了。他们那时不知阿朱是爹爹妈妈的亲生女儿说你对义父义母和受业恩师十分狠毒对女人偏偏情长;忘恩负义残忍好色是个不近人情的坏蛋。”说到这里格格的笑了起来。

    萧峰喃喃的道:“嘿‘忘恩负义!残忍好色!’中原英雄好汉给萧峰的是这八字评语。”

    阿紫安慰他道:“你也不用气恼。我妈妈去大大赞你呢说一男人只要情长就是好人别的干什么都不打紧她说我爹爹也是忘恩负义残忍好色只不过他是情人好色负义她女儿残忍无情说什么也不及你。你在一旁拍手赞成。”萧峰笑笑摇头。

    大军行了数日来到上京。京中留守的百官和百姓早已得到讯息远远迎接出来萧峰帅字旗到处众百姓烧香跪拜称颂不已。他一举荡平这场大祸变便无数辽**士保全性命上京的百姓有一小半倒御营亲军的家属自是对他感激无尽。萧峰按辔徐行众百姓大叫:“多谢南院王救命!”“老天爷保佑南院大王长命百岁大富大贵!”

    萧峰听着这一片称颂之声见众百姓大都眼中含泪感激之情确是出于至城寻思:“一人身居高位一举一动便关连万千百姓的祸福我去射杀楚王之时只是逞一时刚勇既救义兄复救自己想不到对众百姓却有这大的好处。唉在中原时我一意求好偏偏怨谤丛集成为江湖上第一大歼大恶也实在难说得很。”

    又想:“此处是我父母之邦当年我爹爹、妈妈必曾常在这条大路上来去。唉我既不知爹娘的形貌他们当年如何在此并骑驰马更加无法想像。”

    上京是辽京国都。其时辽国是天下第一大国比大宋强盛得多。但契丹人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上京城中民居、店铺粗号鄙简陋比之中原去大为不如。

    南院属官将萧峰迎入楚王府府第宏大屋内陈设也异常富丽堂皇。萧峰一生贫困哪里住过这等府第?进去走了一遭便觉十不惯命部属在军营中竖立两具营帐他与阿紫分居一个起居简朴一如往昔。

    第三日上耶律洪基和皇太后、皇后、嫔妃、公主等回驾上京萧峰率领百官的家属。皇太叔自觉无颜已在途中自尽而死。洪基也信守诺言对附逆的官一概不加追究只诛杀了楚王属下二十余名创议为叛的恶皇宫中大开筵席犒劳出力的将十接连大宴三日。萧峰自是成的席上的第一位英雄。耶律洪、皇太后、皇后、众嫔妃、公主的赏赐以及文武百官的馈赠当真堆积如山。

    犒赏已毕萧峰到南院视事。辽国数十个部族的族长一一前来参见什么乌隗部、伯德部、北●部、南●部、室韦部、梅古悉部、五国部、乌拉部一时也记之不尽。跟着是皇后所部属珊军军官弘宁宫、永兴宫、积厌宫、延昌宫等各宫卫的军官纷纷前来参见。辽国的属国洪五十九国计有吐谷浑、突厥、党项、沙陀、波斯、大食、回鹘、吐蕃、高昌、高丽、于阒、敦煌等等。各国有使臣在上京的得知萧峰用事掌握军国重权都来赠送珍异器玩讨好结纳。萧峰每日会晤宾客接见部属眼中所见尽是金银珍宝耳中所闻无非诌谀称颂不由得甚是厌烦。

    如此忙了一月有余耶律洪基在便殿召见说道:“兄弟你的职份是南院大王须当坐镇南京俟机进讨中原。做哥哥虽不愿你分离但为了建立千万世的奇功你还是早日领兵南下吧!”

    萧峰听得皇上命他领兵南征心中上惊道:“陛下南征乃是大事非同小可。萧峰一勇之夫军略实非所长。”

    耶律洪基笑道:“我国新经祸变须当休养土卒。大宋现下太后当朝重用司马光朝政修明无隙可乘咱们原不是要在这时候南征。兄弟你到得南京时时刻刻将吞并南朝这件事放中心头。咱们须得待衅而动看到南朝有什么内变那就大兵南下。要是他内部好好地辽国派兵功打这就用力大而收效少了。”

    萧峰应道:“是原该如此。”洪基道:“可是咱们息知南朝是否政修明百姓是否人心归附?”萧峰道:“请陛下指点。”洪基哈哈大笑道:“自以来都是一般多用金银财帛去收买奸细间谍啊。南人贪财卑鄙无耻之待甚多你命南部枢密使乐惜财宝多多收买便是。”

    萧峰答应了辞出宫来心下烦恼。他自来所结交的都是英雄豪杰尽管江湖上暗中陷害、埋伏下毒等等诡计见过得多了但均是爽爽快快杀人放火的勾当从未用过金银去收买旁人。何况他虽是辽人自幼在南朝长大皇旁要他以吞灭宋朝为务心下极不愿意寻思:“哥哥封我为南院大王总是一片好义气。我倘若此刻便既辞官未免辜负他一番盛情有伤兄弟义气。待我到得南京做他一年半载再行请辞便了。那时他如果不准我挂冠封印一溜了之谅他也奈何我不得。”当下率领部属携同阿紫来到南京。

    辽时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当时称为燕京又称幽都为幽州之都。后晋石敬塘自立称帝得辽国全力扶持石敬塘便割燕云十六州以为酬谢。燕云十六州为幽、蓟、涿、顺、檀、瀛、莫、新、妫、儒、武、蔚、云、应、后周、宋朝三朝历年与之争夺始终无法收回。燕云十六州占据形胜辽国驻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长驱而下一片平阳之上大宋无险可守。宋辽交兵百余年宋朝难得一胜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辽国居高临下以控制战场亦占到了极大的便宜。

    萧几进得城来见南京城街道宽阔市肆繁华远胜上京来来往往的都是南朝百姓所听到的也尽是中原言语恍如回到了中土一般。萧峰阿紫都很喜欢次日轻简从在市街各处游观”

    燕京城方三十六里共有八门。东是安东门、迎春门;南是开阳门、丹凤门;西是显西门、清晋门;北是通天门、拱振门。两道北门所称为通门、拱振意思是说臣服于此听从来自面的皇帝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萧峰的阿紫游得半日但见坊市、廨舍、寺观、官衙密布四城一时观之不尽。

    这时萧峰官居南院大王燕云十六州固然属他管辖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带、中京道大定府一带也俱奉他号令。威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营帐中居住只得搬进了王府。他视事数日便觉头昏脑胀深以为苦见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精明强干熟习政务便将一应事务都交了给他。

    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处王府中贵重补品药物不计其数阿紫直可拿来当饭吃。如此调补她内伤终于日痊一日到得初冬自己可以行走了。她在燕京城内游了多遍跟着又由室里随侍城外十里之内也都游遍了。

    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身貂裘来到萧峰所居的宣教殿说道:“姊夫我在城里闷死啦你陪我打猎去。”

    萧峰久居宫殿也自烦闷听她这么说心下甚喜当既命部属备马出猎。他不喜大举打围只带了数名随从腹侍阿紫又恐百姓大惊小怪当下换了寻常军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带一张弓、一袋简跨了匹骏马便和阿紫出清晋门向西驰去。

    一行人离城十余里只打到几只小兔子。萧峰道:“咱们到南边试试。”勒转马头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见一只獐子斜剌里奔出来。阿紫从手里接过弓箭一拉弓弦岂知臂上全无力气这张弓竟拉不开。萧峰左手从她身后环过去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小手拉开了弓弦一放手飕的一声羽箭射出獐子应声而倒。从随从欢呼起来。

    萧峰放开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视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奇道:“怎么了?不喜欢我帮你射野兽么?”阿紫泪水从而颊上流下说道:“我……我成了个废人啦连这样一张轻弓也……也拉不开。”萧峰慰道:“别这么性急慢慢的自会回复力气。”要是将来不好我传你修习内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气。”阿紫破涕为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一定要教内功。”萧峰道L:“好好一定教你。”

    说话之间忽宾得南边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萧峰向蹄声来处遥望见这队人都是辽国官兵却打旗帜。众官兵喧哗歌号甚是欢忭马后缚着许多俘虏似是打了胜仗回来一般。萧峰寻思:“咱们并没有跟人打仗啊这些人从哪里交了锋来?”见一行官兵偏东回城便向随从道:“你去问问是哪一队人干什么来了?”

    那随从应道:“是!”跟着道:“是咱们兄弟打草谷回不啦”纵马向官兵队奔去。

    他驰到近处说了几句话。众官兵听南院大王在此大声欢呼一齐跃下马来牵缰在手快步走到萧峰身前躬身行礼齐声道:“大王千岁!”

    萧峰举手还礼道:“罢了!”见这队官兵约有八百余人马背上放满了衣帛器物牵着的俘虎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轻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了都是宋人装束个个哭哭啼啼。

    那队长道:“今日轮到我们那黑拉笃队出来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成着实不错。”回头喝道。“大伙儿把最美的貌的少女子最好的金银财宝统通献了出来请大王千拣用。”众官兵齐声应道:“是!”将二十多个少女推垤萧峰马前又有入许金银饰物之属纷纷堆在一张毛毡一。众官兵望着萧峰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显觉南院大王若肯收作他们夺来女子玉帛实是莫大荣耀。

    当日萧峰在雁门关外曾见到大宋官兵俘虏契丹人民这次又见契丹官兵俘虏大宋子民被俘者的凄惨神情实一般无异。他在辽国多时已约略知道辽国的军情。辽国朝廷对军队不供粮秣也无饷银官兵一应所需都是向敌人抢而来每日派出部队去向大宋、西夏、女真、高丽各邻各国百姓抢劫名之为“打草谷”其实与强盗无异。宋朝官兵便向辽人“打介谷”以资报复。是以边界百姓困苦异常每日里提心吊胆朝不保歹。萧峰一直觉得这种法子残忍无道只是自己并没打算长久做官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阵便要辞官隐居因此于任何军国大事均没得出什么主张这时亲眼见到众俘虏的惨状不禁恻然问队长道:“在哪里打来的……打来的草谷?”

    那队长恭恭敬敬的道:“禀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自从大王来后属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粮草。”

    萧峰心道:“听他的话从前他们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马前的一个用汉语问道:“你是哪里人?”那少女当既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求大王开恩放小女子回家与父母团聚。”萧峰抬头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下来人从中却有一少年直立不跪。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型瘦长下巴尖削神色闪烁不定萧峰便问:“少年你家住在那里?”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禀于你。”萧峰道:“好你过来说。”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着道:“请你远离部属此事不能让旁人听见。”萧峰好奇心起寻思:“这样一个少年能知道什么机密大事?是了他从南边来或许有什么大宋的军情可说。”他是宋人向契丹禀告机密便是无耻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重在机密听一听是无妨于是纵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过来!”

    那少年跟了过去举起双手道:“请你割断我手上绳索我怀中有物呈上。”萧峰拨出腰刀直劈下去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直要将他身子劈为两半但落刀部位准极只割断了缚住他双手的绳子。那少年吃了一惊退出两步向萧峰呆呆凝视。萧峰微微一笑还刀鞘问道:“什么东西?”

    那少年探手入怀摸了一物在手说道:“你一看便知。”说着走向萧峰马前。萧峰伸手去接。

    突然之间那少年将手中之物猛往萧峰脸上掷来。萧峰马鞭一挥将那物击落白粉飞溅却是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溅在袋周原来是个生石灰包。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盗贼所用的卑鄙无耻之物若给掷在脸上生灰末入眼双目便瞎。

    萧峰哼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大胆原来不是汉奸。”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起心害我?”那嘴唇紧紧闭住并不答话。萧峰和颜悦色的道;“你好好说来我可饶你性命。”那少年道:“我为父母报仇不成还有什么话说。”萧峰道:“你父母是谁?难道是我害死的么?

    那少年走上两步满脸悲愤之色指着萧峰大声道:“乔峰!你害我爹爹、妈妈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萧峰听他叫的是自己旧日名字“乔峰”又说害死了他父母的伯父定是从前在中原所结下仇的家问道:“伯父是谁?父亲是谁?”

    那少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聚贤庄游家的男儿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萧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游氏双雄的的子侄令尊是游驹游二爷吗?”顿了一顿又道:“当日我在贵庄受中原群雄围攻被迫应战事出无奈。令尊和令伯均是自刎而死。”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道:“唉刃以至逼得他们自刎。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声道:“我叫游坦之不用你来杀我会学伯父我爹爹好榜样!”说着右手伸入裤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胸口插落。萧峰马鞭挥出卷住短刀夺了刀子。游坦之大怒骂道:“我要自刎也不许吗?你这该死的辽狗忒也狠毒!”

    这时阿紫已纵马来到萧峰身边喝道:“你这小鬼胆敢出口伤人?你想死么?嘿嘿可没这么容易!”游坦之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姑娘一呆之下说不出话来。阿紫道:“之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会你就知道了。”转示向萧峰道:“姊夫这小子歹子毒得紧想用石灰包害你咱们便用这石灰包先废了他一双招子再说。”

    萧峰摇摇头向领兵的队长道:“今日打草谷得来宋人都给了我成不成?”那队长不胜之喜道:“大王赏脸多谢大王的恩典。”萧峰道:“凡是献了俘虏给的官兵回头都到王府去领赏。”众官兵欢欢喜喜的道:“咱们诚心献给大王不用领赏了。”萧峰道:“你们将俘虏留下先回城吧各人记着前来领赏。”众官兵躬身道谢那队长道:“这野兽大多大王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么?从前楚王喜欢这一套。只可惜我们今日抓的多是娘们逃不快。下次给大王抓些精壮的宋猪来。”说着行了一礼领兵去了。

    “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这几句话钻入耳中萧峰心头不禁一震眼前似乎便见到了楚王当年的残暴举动:几百个宋人像野兽一般在雪地上号叫奔逃契丹贵人哈哈大笑弯弓搭箭一个个的射死。有些宋人逃提远了契丹人骑马呼啸自后赶去就像射鹿射狐一般终于一一射死。这种惨事契丹人随口说来丝毫不以为异过自必习以常。放眼向那群俘虏瞧去只见人人脸如土色在寒风中不住颤抖。这些边民有的懂得契丹人话早就听过“射活靶”的事这时更吓得魂不附体。

    萧峰悠悠一声长叹向南边重重叠叠的云山望去寻思:“若不是有揭露我的身世之迷我直至今日还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这些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什么分别?这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契丹、大宋、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一时之间思涌如潮。

    眼见出来打草谷的官兵已去得不见人影向众难民道:“今日放你们回去大家快快吧!”从俘虏还道萧峰要令他们逃远走然后箭射杀都迟疑不动。萧峰又道:“你们回去之后最好远离边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来。我救得你一次不得第二次。”

    众难民这才信是真欢声雷动一齐跪下磕头说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长生禄位。”他们早知宋民被辽兵打草谷俘去之后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回否则人人死于地尸骨不得还乡。宋辽连年交锋有钱人家早就逃到了内地。这些被俘的边民皆是穷人哪有什么金帛前来取赎?早知自己命远已牛马不如这位辽国大王竟肯放他们回家当真喜出望外。

    萧峰见众难民满脸喜色相互扶持南行寻思:“我契丹人将他捉了来再放他们回去使们一路上担惊受怕又吃了许多苦头于他们又有什么恩德?”

    眼见众难民渐行渐远那游坦之仍是直挺挺的站着便道:“你怎么不走啊?你回归中原有盘缠没有?”说着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给他但身边没带钱财不摸之下随手取了个油布小包出来。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经当日阿朱从少林寺中盗了出来强要自己收着如今人亡经在如何不悲?随手将小包放回怀中说道:“我今日出来打猎没带钱财你若无钱使用可跟我到城里去取。”

    游坦之大声道:“姓乔的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用这些诡计来戏辱于我?姓游的就是穷死也岂能使你的一文钱?”

    萧峰一想不错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无化解多说也是用便道:“我不杀你!你要报仇随时来我便了。”

    阿紫忙道:“姊夫放他不得!这小子报仇不使正当功夫尽使卑鄙下流手段。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萧峰摇头道:“江湖上处处荆棘步步凶险我也这么走着过来了。谅这少年也伤不了我。我当日激得他伯父与父亲自刎实是出于无心但这笔血债总是我欠的何必又害氏双雄的子侄?”说到这里只感意兴索然又道:“咱们回去吧今天没什么猎可打。”

    阿紫嘟起小嘴道:“我心中想得好好的要拿这小子来折磨一番可多有趣!你偏要放走他我回去城里又有什么可玩的?”但终于不敢违拗萧峰的话掉转马头和萧峰并辔回去行出数丈回头说:“小子你去练一百年功夫再来找我姊夫报仇!”说着嫣然一笑扬鞭疾驰而去。

第二十八章 草木残生颅铸铁

    游坦之见萧峰等一行直向北去始终不再回转才知自己是不会死了寻思:“这奸贼为什么不杀我?哼他压根儿便瞧我不起觉得杀了我污手。他……他在辽国做了什么大王我今后报仇可更加难了。但总算找到了这奸贼的所在。”

    俯身拾起石灰包又去寻找给萧峰用马鞭夺去后掷开的短刀忽见左草丛在有个同布小包正是萧峰从怀中摸出来又放回的当既拾起打开油布见里面是一本书随手一翻每一页上都写弯弯曲曲的文字没一个识得。原来萧峰睹物思人怔忡不定将这本易筋经放回怀中之时没放得稳妥乘在马上恶一颠动便摔入草丛之中竟没觉。

    游坦之心想:“这多半是契丹文字。这本书那奸贼随身携带于他珲是大有用处。我偏不还他叫他为难一下也是好的。”隐隐感到一丝复仇快意将书本包回油布放入怀中径向南行。

    他自幼便跟父亲学武苦于身瘦弱膂力不强与游氏双雄刚猛的外家武功路子全然不合学了三年了三年武功进展极微浑不似名家子弟。他学到十二岁上游驹灰了心和哥哥游骥商量。两人均道:“我游家子弟出了这般三脚猫的把式岂不让人笑歪嘴巴?何况别人一听他是聚贤庄游氏双雄子侄不动则已一出手便全力第一招便送了他的小个命。还是要他乖乖的学文以保性命为是。”于是游坦之到十二岁以上便不再学武游驹请了一个宿儒教他读书。

    但他读书也不肯用心老是胡思乱想。老师说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便道:“那也要看学什么而定爹爹教我打拳我学而时习之也快活。”老师怒道:“孔夫子说的是圣贤学问经世大业哪里是什么打拳弄枪之事?”游坦之道:“好你说我伯父、爹爹打拳弄枪不好我告诉爹爹去。”总之将老师气走了为止。如此不断将老师气走游驹也不知打了他几十顿但这人越打越执拗顽皮。游驹见子不肖顽劣难教无可如何长叹之余也只好放任不理。是以游坦之今年一十八岁虽然出自名门却是文既不识武又不会。待得伯父和父亲自刎身亡母亲撞柱殉夫他孤苦伶仃到处游荡心中所思的便是要找乔峰报仇。

    那日聚贤庄大战他躲在照壁后观战对乔峰的相貌形状瞧得清清楚楚听说个是契丹人便浑浑噩噩的向北而来在江湖见到一小毛贼投掷石灰包伤人敌人双眼觉得这法子倒好便学样做了一个放身边。他在边界乱闯乱走给契丹兵出来打谷草时捉了去居然遇到萧峰石灰包也居然投掷出手她说凑巧之极了。

    他心下思量:“眼下最要紧的是走的越远越好别让他捉我回去。我想法去捉一条毒蛇或是一条大蜈蚣去偷偷放在他床上他睡进被窝便一口咬死了他。那小姑娘……那小姑娘唉她……她这样好看!”

    一想到阿紫的形貌。胸口莫名其妙一热跟着脸上也热烘烘地只想:“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这脸色苍白、纤弱秀美的小姑娘。”

    他底了头大步而行不多时便越过了那群乔萧放回的难民。有人好叫分结伴同行他也不理踩只自顾自的行走。走出十余里肚中饿得咕咕直叫东张西望的想找些什么吃的草原中除了枯草和白雪什么都没有心想:“倘若我是一头牛、一头羊那就好了吃草喝雪快活得很。嗯倘若我是一头小羊人家将我爹爹、妈妈这两老羊牵去宰来吃了我报仇不报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啊。可是怎样报法?用两只角去撞那宰杀我低父母的人么?人家养了牛羊本来就是宰来吃的说得上什么报仇?”

    他胡思乱想信步而行忽听得马蹄声响雪地中三名契丹骑兵纵马驰来一见到他刷地一声套在他颈中一拉之下便即收紧。游坦之立足不定一跤摔倒被那兵拖了出去。游坦之惨叫几声随即喉头绳索收紧再也叫不出。

    那契丹兵怕扼死他当即勒定马步。游坦之从地下挣扎着爬起拉松喉头的绳圈。那契丹兵用力一扯游坦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三名契丹兵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拉着绳圈的契丹兵大声向游坦之说了几句话。游坦之不懂契丹言语摇了摇头。那契丹兵手一挥纵马便行但这一次不是急奔。游坦之生怕又被勒住喉咙透不过气来只得走两步、跑三步的跟随。

    他见三名契丹骑兵径向北行心下害怕:“乔峰这厮嘴里说得好听说是放了我一转头却又命部属来捉了我去这次给他抓了去哪里还有命在?”他离家北行之时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报仇浑不知天高地厚陡然间见到萧峰父母惨死时的情状涌上心头一鼓作气便想用石灰包迷瞎他眼睛再扑上去拔刀刺死他。但一击不中锐气尽失只想逃得性命却又给契丹兵拿了去。

    初时他给契丹兵出来打草谷时擒去杂在妇女群中只是被俘时背上挨了一刀背。此刻却大感激相同跌跌撞撞的连奔带走气喘吁吁走不上几十步便摔一跤每一跤跌将下去绳索定在后颈中擦上一条血痕。那契丹兵绝不停留毫不顾他死活将他直拖入南京城中。进城之时游坦之已全身是血只盼快快死去免得受这许多苦楚。

    三名契丹兵在城中又行了好几里地将他拉了一座大屋游坦之见地下埔的都是青石板柱粗门高也不知是什么所在。在门口停不到一盏茶时分拉着他的契丹兵骑马走入一个大院子中突然一声呼啸双腿一挟那马蹄便奔。游坦之哪料得到这兵在院子中转了三个圈子催马越驰越快旁观的数十名官兵大声吆喝助威。游坦之心道:“原来他要将我在地下拖死!”额角、四肢、身体和地下的青石相撞没一处地方不痛。

    众契丹兵哄笑声中夹着一声清脆的女子笑声。游坦之昏昏沉沉之中隐隐听得那女子笑道:“哈哈这人鸢子只怕放不起来!”游坦之心道:“什么是人鸢子?”

    便在此时只觉后颈中一紧身子腾空而起登即明白这是契丹兵纵马疾驰竟将他拉得飞了起来当作纸鸢般玩耍。

    他全身凌空后颈痛得失去了知觉。口鼻被风灌满难以呼吸但听那女子拍手笑道好极好极果真放起了人鸢子!”游坦之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拍手欢笑的正是那个身穿紫衣的美貌少女。他乍见之下胸口剧震也不知是喜是悲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实在也无法思想。

    那美貌少女正是阿紫。她见萧峰释放游坦之心中不喜骑马行出一程便故意落后嘱咐随从悄悄去捕了游坦之回来但不可令萧大王知晓。众随从知道萧大王对她十分宠爱当下欣然应命假意整理马肚带停在山坡之后待萧峰一行人走远再转头来捉游坦之。阿紫回归南京便到远离萧峰居处的佑圣宫等候。待得游坦之捉到她询问契丹人有何新鲜有趣的拷打折靡从之法。有人说起“放人鸢”。这法儿大投阿紫之所好她下令立即放行居然将游坦之“放”了起来。

    阿紫看有下趣连叫好说道:“让来放!”纵上那兵所乘的马鞍接过绳索道:“你下去!”

    那兵跃下马任由阿紫放那“人鸢。”阿紫拉着索纵马一走了一圈大声欢笑连叫:“有趣有趣!”但她重初愈手上终究乏力手腕一软绳索下垂砰的一声游坦之重重摔将下来跌在青石板上额角撞正阶石的尖角登时破了一个洞血如泉涌。阿紫甚是扫兴恼道:“这笨小子重得要命!”

    游坦之痛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听她还在怪自己身子太重想要辩解几句却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一名契丹兵走将过来解开他颈中绳圈另一名契丹兵撕下他身上衣襟胡乱给他裹了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渗出却哪里止得住?

    阿紫道:“行啦行啦!咱们再玩再他上去赵高越好。”游坦之不懂她说的契丹语但见她手指划脚指着头顶料知不是好事。

    果然一名契丹兵提起绳索从他腋下穿了过去在他身上绕了一周免得扣住脖子基本国勒死了喝一声:“起!”催马急驰将游坦之在地下拖了几圈又将他“放”了起来。那契丹兵手中绳索渐放渐长游坦之的身子也渐渐飘高。

    那契丹兵陡然间松手呼的一声游坦之猛地如离弦之箭高上飞起。阿紫和众官兵大声喝采。游坦之身不由主向天飞去心中只道:“这番死了也!”

    待痢上升之力耗尽他头下脚上的下冲下眼见脑袋便要撞到青石板上四名契丹官兵同时挥出圈套了他腰向着四方一扯。游坦之立时便晕了过去但四股力道已将他身子僵在半空脑离地约有三尺。这一实是险到极处四人中只要有一人的绳圈出稍迟力道不匀游坦之非得脑浆迸裂不可。一众契丹兵往日常以宋人如此戏耍俘虏被放人鸢十个中倒有**个撞死就在草原的软地上这么高俯冲下来纵使不撞破脑袋那也折断头颈一般了送了性命。

    喝采声中四名契丹兵将游坦之放了下来。阿紫取出银两一干官兵每人赏了五两。众兵大声道谢。问道:“姑娘还想玩什么玩意儿?”

    阿紫见游坦之昏了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她适才放“人鸢”之时使力过度胸口隐隐作痛无力再玩便道:“玩得够了。这小子若是没死明日带来见我我再想法儿消遣他。这人想暗算萧大王可不能让他死太过容易。”众官兵齐声答应将满身是血的游坦之架了出去。

    游坦之醒过来时一阵霉臭之气直冲鼻端睁开眼来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他第一个念头是:“不知我死了没有?”随即觉得全身无处不痛喉头干渴难当。他嘶哑着声暗道:“水!水!”却又有谁理会?

    他叫了几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突然见到伯父、父亲和乔峰大战杀得血流遍地又见母亲将自己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叫自己别怕。跟着眼前出现阿紫那张秀丽的脸庞明亮的双中现出异样光芒。这张脸突然缩小变成个三角形的蛇头伸出血红的长舌露出獠牙向他咬来。游坦之拼命挣扎偏就丝毫动弹不得那条蛇一口口咬他手上、腿上、颈中无处不咬额角上尤其咬得厉害。他看见自己的肉被一块块的咬下来只想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如此翻腾了一夜醒着的时候受折磨在睡梦之中下般的痛苦。

    次日两名契丹兵押着他又去见阿紫他身上高烧兀自未退中跨一出一步便向前跌了下去。两名契丹兵忙分别拉住了他左臂右臂大声斥骂拖着他走进了一间大屋。游坦心想:“他们把我拉到哪里去?是拖出去杀头么?”头脑昏昏沉沉的也难以思索但觉经过了两处长廊来到一处厅堂之外。两名契丹兵在门外禀告了句里面一个女子应了一声厅门推开契丹兵将他拥了进了。

    游坦之抬起头来只见厅上捕着一张花纹斑烂的极大地毯尽头的锦垫上坐着一个美丽少女正是阿紫。她着双脚踏在地毯之上。游坦之一见到她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一颗心登时猛烈的跳了起来双眼牢牢的盯住她一对脚见到脚上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隐隐映出几条青筋真想伸手去抚摸几下。两契丹兵放开他。游坦之摇晃了几下终于勉强站定。他目光始终没离开阿紫的脚见她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作淡红色像十片小小花瓣。

    阿紫眼瞧出来却是满身污的丑陋少年面肉扭曲下颚前伸眼光中却喷射出贪婪的火焰。她登是想起了一头伤的饿狼在星宿海时她和两个师兄出去打猎她箭射中了一饿狼但没能将狼射死。那狼受了重伤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眼神便如游坦之这般那狼只想扑上来咬死自己虽然纵跃不起仍是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呜呜怒嗥叫只是游坦之太软弱一点也不反抗实在太不够味。昨天他向萧身投掷石灰包不肯跪拜说话倔强得很不肯要萧峰的钱阿紫很是欢喜心想这是一头凶猛厉害的野兽。她要折磨他剌得他遍体鳞伤要他身上每一处伤便向自己狠狠的咬上一口当然这一口决不能让他咬中了。但将他擒了来放“人鸢”这头野兽竟没反抗死样活气的那可太不好玩。她微皱眉头寻思:“想个什么新鲜法儿来折磨他才好玩?”

    突然之间游坦之喉头出“荷荷”两声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道犹如一豹子般向阿紫迅捷异常的扑了过去抱着她小腿低头便去吻她双足脚背。阿紫大吃一惊尖声叫了起来。两名契丹兵的在阿紫身旁服侍的中四个婢女齐声呼斥抢上前去拉开。

    但他双后牢牢抱着死也不肯放手。契丹兵一拉之下便将阿紫也从锦垫上扯了下来一跤坐在地毯上。两名契丹兵又惊又怒不敢再拉一个用力打他背心另一打他脸。游坦之伤肿了高烧未退神智不清早如疯了一般对眼前的情景遭遇全是一片茫然。他紧紧抱着阿紫的脚。

    阿紫觉到他炎热而干燥的嘴唇在吻着自己的脚心中害怕却也有些麻麻痒痒的奇异感觉突然间尖叫起来:“啊哟!他咬住了我的脚趾头。”忙对两名契丹兵道:“你们快走开这人了疯啊哟别让他咬断了我的脚趾。”游坦之轻轻咬着她的脚趾阿紫虽然痛却怕他突然使劲咬了下去惶急之下知道不能用强生怕契丹兵若再力殴打他便不顾性命的乱咬了。

    两名契丹兵没法可驰只得放开了手。阿紫叫道:“快别咬我饶你不死哎唷放了你便是。”游坦之这时心神狂乱哪去理会她说些什么?一名契丹兵按住刀只突然拨刀出鞘一刀从他颈劈下割下他的脑袋迟疑不了。

    阿紫道:“喂!你又不是野兽咬人干什么?快放开嘴我叫人给你治伤放你回中原。”游坦之仍是不理便齿并不用力也没咬痛了她一双手在她脚背上轻轻爱抚心中飘飘荡荡地好似又做了人鸢升入了云端之中。

    一名契丹兵灵机一动抓住了游坦之的咽喉。游坦之喉头被扼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口。阿紫急忙缩腿将脚趾从他口中抽了出来站起了身生怕他狂再咬双脚缩到了锦垫之后。两名契丹兵抓住游坦之一拳拳往他胸口殴击。打到十来拳时他哇哇两声喷出了几口鲜血将一条鲜艳的毯也沾污了。

    阿紫道:“住手别打啦!”经过了适这一场惊险觉得这站子倒也古怪有趣不想一时便弄死了他。契丹兵停手不打。阿紫盘膝坐在锦垫上将一双赤足坐在臀睛心中般算:“想什么法子来折磨他才好?”

    阿紫抬头见游坦之目不转瞬的瞧着自己便问:“你瞧我着我干什么?”游坦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道:“你得好看我就看着你!”阿紫脸一红心道:“这小子好大胆竟敢对我说这等轻薄言语。”

    可是她一生之中从来没一年青男子当面赞她好看。在星宿派艺之时众师兄都当她是个精灵顽皮的小女孩;跟着萧峰在一起时他不是怕捣蛋便是担心她突然死去从来没留神她生得美貌还是难看。游坦之这时直言称赞显是语出衷诚她心中自不免暗暗欢喜寻思:“我留他在身边拿他来消遣倒也很好。只是姊夫说过要放的他倘若知道我又抓了他来。必生气、瞒得过今日必瞒不过明日。要姊夫始终不知有什么法子?不许旁人跟他说那是办得到的但若姊夫突然时来瞧见了他那便如何?”

    她沉吟片刻蓦地想到:“阿朱最会装扮扮了我爹爹姊夫就认不出。我将这小子改头换面姊夫也就认得了。可是他若非自愿我跟分化装之后他又立即洗去化装回复本面目岂不是无用?”

    她弯弯的眉毛向眉心皱聚登时便有了主意拍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便是这什么办!”向那两个兵士说一阵。两个兵士些地方不明白再行请示。阿紫详加解释命侍女取出十两银子交给他们。两名契丹兵接过躬身行礼架了游坦之退出厅去。

    游坦之叫道:“我要看她我要看这狠心的美丽小姑娘。”契丹兵和一众侍女不懂汉语也不知他叫喊些什么。

    阿紫笑咪咪的瞧着他背影想着自己的聪明主意越想越得意。

    游坦之又被架回地牢抛在干草堆上。到得傍晚有人送的一碗羊肉、几块面饼来。游坦之高烧不退大声胡言乱语那人吓得放下食物立时退开。游坦之连饥饿也不知道始终没去吃羊肉面饼。

    这晚上突然走了三契丹人进来。游坦之神智迷糊但见这三人神色奇特显然不怀好意。隐隐约约的也知不是好事挣乱着要站起又想爬出去逃走。两个契丹人上来将他按住翻过他身子使脸孔朝天。游坦之乱骂:“狗契丹人不得好死大爷将你千刀万剐。”突然之间第三名契丹人双手捧着白白的一团东西像是棉花又像白雪用力按到了他脸上。又湿又凉脑子清醒了一阵可是气却透不过来了心道:“原来你们封住我七窍要闷死我!”

    但这猜想跟着便知不对口鼻上给人戳了几下但可呼吸眼睛却睁不开赤只觉脸上湿腻腻地有人在他脸上到处按捏便如是贴了一层湿面或是粘了一片软泥。游坦之迷迷糊糊的只想:“些恶贼不知要用什么古怪法儿害死我?”

    过了一会脸上那层软泥被人轻轻揭去游坦之睁开眼来见一湿面粉印成的脸孔模型正离开自己的脸。那契丹人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唯恐弄坏了。游坦之又骂:“臭辽狗叫你死没葬身之地。”三个契丹人也不理他拿了那片湿面径自去了。

    游坦之突然想起:“是了他们在我脸上涂上了毒药过不多久我便满脸渍烂脱去皮肉变成鬼怪……”他越想越怕寻思:“与其受他们折磨至死不如自己撞死了!”当即将脑袋往墙上撞去砰砰的撞了三下。狱卒听得声响冲了进来缚住了他手脚。游坦之本已撞得半死只好听由摆布。

    过得数日他脸上却并不疼痛更无渍烂但他死意已决肚中虽饿却不去动卒祷卒送食物。

    到得第四天日上那三名契丹人又走进地牢将他架了出去。游坦之在凄苦中登时生出甜意心想阿紫又召他去侮辱拷打身上虽多受苦楚却可再见她秀丽的颜容脸上不禁带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三契丹人带着他走过几条小巷走进一间黑沉沉的大石屋。只见熊熊火炭照着石屋半边一个肌肉虬结的铁匠**着上身站在一座大铁砧旁拿着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正自仔细察看。三名契丹人将游坦之推到那铁匠身前两人分执他双手另一人揪住他后心。那铁匠侧过头来瞧仆他脸又瞧瞧他中的物事似在互想比较。

    游坦之向他手中的物事望去见是个镔铁所打的面具上面穿了口鼻双眼四个窟窿。他正在自寻思:“做这东西干什么?”那铁匠拿起面具往他脸上罩来。游坦之自然而然将头往后一仰但后脑立即被人推住无法退缩铁面具便罩到了他脸上。他只感脸上一阵冰冷肌肤和铁相贴说也奇怪这面具和他眼目口鼻的形状处处吻合竟像是定制的一般。

    游坦之只奇怪得片刻立时明白了究竟蓦地里背上一阵凉气直透下来:“啊哟这面正是给定制的。那日他们用湿面贴在我的脸上便是做这面具的模型了。他们仔细做这铁面具有何用意?莫非……莫非……”他心中已猜到了这些契丹人恶毒的用意只是到底为了什么却是不知他不敢再想下去拼命挣扎退缩。

    那铁匠将面具从他脸上取下了来点了点头脸神色似乎颇感满意取过一把大铁钳钳住脸具放入火炉中烧得红了右手提起铁锥铮铮铮的打了起来他将面具打了一阵便伸手摸摸游坦之的颧骨和额头修正面具上的不其吻合之处。

    游坦之大叫:“天杀的辽狗你们干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这么凶残恶辣老天爷降下祸患叫你们个个不得好死!叫你们的牛马倒毙婴儿夭亡!”他破口大骂那些契丹人一句不懂。那铁钳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视举起烧得通红的铁钳向他双眼戳将过来。游坦之只吓得尖声大叫。

    那铁匠只是吓他一吓哈哈大笑缩回铁钳又取过一块弧形铁块往游坦之后脑上试去。修得合式了那铁匠将面和那半圆铁罩那在炉中烧得通红高声说的几句。三个契丹人将游坦之抬起横搁在一张桌上让他脑袋伸在桌缘之处。又有同两个契丹人来相肋用力拉着他头使他脑袋不能摇动五个人按手掀脚游坦之哪里不这能动得半分?

    那铁匠钳起烧红的面具停一阵待其稍凉大喝一声便罩到游坦之脸上白烟冒起焦臭四散游坦之大叫一声便晕了过去。五名契丹人将他身子翻转那铁匠钳起另一半铁罩安上他后脑两半圆形的铁罩镶成的一个铁球罩在他头上。铁罩甚热一碰到肌肤便烧得血肉模糊。那铁匠是燕京成中第一铁工巧手铁罩的两个半球合在一起镶得丝丝入扣。

    如身入地狱经历万丈烈焰的烧炙游坦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个悠悠醒转但觉得脸上与后脑都剧痛难当终于忍耐不住又晕了过去。如此三次晕去三次醒转他大声叫嚷只听得声音嘶哑已极不似人声。

    他躺着一动不动也思想咬牙强忍颜面和脑袋的痛楚。过得两个多时辰终于抬起手来往脸上一摸触手冰冷坚硬证实所猜想的一点不错那张铁面具已套在头上愤激之下用力撕扳但面具已镶焊牢固却如何扳得它动?绝望之余忍不住放声大哭。

    总算他年纪轻虽然受此大苦居然挨了下来并不便死过得几天伤口慢慢愈合痛楚渐减也知道了饥饿。闻到羊肉和面饼的香味底不住引诱拿来便吃。这时他已将头上的铁罩摸得清楚知道这只镔铁罩子将自己脑袋密密封住决计无法脱出起初几日怒如狂后来终于平静了下来心下琢磨:“乔峰这狗贼在我脸上套一只铁罩子究竟有什么用意?”

    他只道这一切全是出萧峰的命令自然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阿紫所以要罩住他的脸孔正是瞒过萧峰。

    这一切功夫都是室里队长在阿紫授意之下干的。

    阿紫每日向室里队长查问游坦之戴上铁面具后动静如何初时担心他因此死了未免兴味索然后来知道他已不会死心下甚喜。这一日得知萧峰要来往南郊阅兵便命室里将游坦之召到“端福宫”来。耶洪基为了使萧峰喜欢已封阿紫为“端福郡主”这座端福宫是赐给她居住的。

    阿紫一见到游坦之模样忍不住股欢喜之情从心底直冒上来心想:“我这法儿管用。这小子带上了这么一个面具姊夫便和他相对面立也决计认他不出。”游坦之再向前走得几步阿紫拍手叫好说道:“室里这面具做得很好你再拿五十两银子去赏给铁匠!”室道:“是!多谢郡主!”

    游坦之从面具的两眼孔中望出来见到阿紫容满脸娇憨无限又听到她清脆悦耳的话声不禁呆呆的瞧着她。

    阿紫见他戴了面具神情诡异但目不转睛瞧着自己情的状仍然看得出来便问:“傻小子你瞧着我干什么?”游坦之道:“我……我……不知道。你……你很好看。”阿紫微笑道:“你戴了这面具舒不舒服?”游坦之悻悻的道:“你想舒不舒服?”阿紫格格一笑道:“我想不出。”见他面具开嘴孔只是窄窄的一条缝勉强能喝汤吃饭若要吃肉须得用手撕碎方能塞入再要咬自己的脚趾便不能了笑道:“我叫你戴上这面具便永远不能再咬我。”

    游坦之心中一喜说道:“姑娘是叫我……叫我……常常在你身边服侍么?”阿紫道:“呸!你这小子是个大坏蛋。在我身边你时时会法子害我如何容得?”游坦之道:“我……我……我决计不会害姑娘。我的仇人只是乔峰。”阿紫道:“你想害我姊夫?岂不跟害我一样?那有什么别?”游坦之听了这句话胸斗地一酸无言可答。

    阿紫笑道:“你害我姊夫那才叫做难于登天。傻小子你想不想死?”游坦之道:“我自然不想死。不过现在头套了这个劳什子给整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跟死了也没多大分别。”阿紫道:“你如果宁可死了那也好我便遂了你的心愿不过我不会让你干干脆脆死了。我先砍了你的左手。”转头向站在身边侍候的室里道:“室里拉他出去先将他左手砍了下来!”室里应道:“是!”伸手便去拉他手臂。

    游坦之大惊叫道:“不不!姑娘我不想死你……你……你别砍我的手。”阿紫淡淡一笑道:“我说过了的话很难不算除非……除非……你跪下磕头。”

    游坦之微一迟疑间室里已拉着他退了两步。游坦之不敢再延双膝一软便即跪倒一头叩了下去铁罩撞上青砖出当的一声响。阿此格格娇笑说道:“磕头的地声音这么好听我可从来没听见过你再多磕几个听听。”

    游坦之是聚紧小庄主虽然学文不就学武不成庄上人人都知他是个没出息的少年但游骥有子早丧游驹也只他这么一宝贝儿子少庄主一呼百诺从小养成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等折辱?他初见萧峰时尚有一股宁死不屈的傲气这几日来心灵和**上都受极厉害的创伤满腔少年人的豪气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听阿紫这么说当即连连磕头当当直响这位仙子般的姑娘居然称赞自己磕头好听心中隐隐觉得欢喜。

    阿紫嫣然一笑道:“很好以后你听我话没半点违拗那也罢了否则我便随时砍下你的手臂记不记得?”游埂之道:“是是!”阿紫道“你给戴上这个铁罩你可懂得是什么缘故?”游坦之道:“我就是不明白。”阿紫:“你这人真笨死了我救了你性命你还不知道谢我。萧峰大王要将你砍成肉酱你也不知道么?”游坦之道:“他是杀父仇人自是容我不得。”阿紫道:“他假装放你又叫人捉你回来命人将你砍成肉酱。我见你这小子不算太坏杀可惜因此瞒着他将你藏了起来。可是萧大王如果撞到了你你还有命么?连我也担待了好大的干系。”

    游坦恍然大悟说道:“啊原来姑娘铸了这个铁面给我戴是为我好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好生感激真的……我好生感激。”

    阿紫作弄了他更骗得他衷心感激甚是得意微笑道:“所以吧下次你要是见到萧大王千万不可说话以免给他听出声音。他倘若认出是你哼哼!这么拉将你的左臂拉下了下来再这么一扯将你的右臂撕了下来。室里你去给他换一身契丹人的衣衫将他身上洗一洗满身血腥气的难闻死了。”室坦克答应带他着他出去。

    过不多时室里又带着游坦之进来已给他换上契丹人的衣衫。室里为了阿紫欢喜故意将他打扮得花花绿绿不男不女像个小丑模样。

    阿紫抿嘴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做……叫做铁丑你便得答应。铁丑!”游坦之忙应道:“是!”

    阿紫很是欢喜突然想起一事道:“室里!西域大食国送来了一头狮子是不是?你叫驯狮人带狮子来再召十几个卫士来。”室里答应出去传令。

    十名手执长矛的卫士走进殿来躬身向阿紫行礼随即回身十六柄长矛的矛头而外保卫着她。不多时听得殿外几声狮吼八名壮汉抬着一个大铁笼走进来。笼中一个雄狮般旋走动黄毛长鬃爪牙锐利神情威武。驯狮人手执皮鞭领先而行。

    阿紫见这头雄狮凶猛可怖心下甚喜道:“铁丑你嘴里虽说得好听也不知是真是假。现下我要试你一件事瞧你听不听我的话。”游坦之应道:“是!”他一见这狮子便暗自嘀咕不知有何用意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心中怦怦跳。阿紫道:“不知道你头上的铁套子坚不坚固你把头伸到铁笼中让狮了咬几口瞧它能不能将铁套子咬烂了。”

    游坦之大吃一惊道:“这个……这个是不能试的。倘若咬烂了我的胸袋……”阿紫道:“你这人有什么用?这样一点小事也害怕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视死如归才是。而且我看多半是咬不烂的。”游坦之道:“姑娘这件事可不是玩的就算咬不烂这畜生把铁罩扁了我的头……”阿紫格格一笑道:“最多你头也不是扁了。你这小子真麻烦你本来长相也没什么美胸袋扁了套在罩子之内人家也瞧你你不见还管他什么好看不好看。”游坦之急道:“我不是贪图好看……”阿紫脸一沉道:“你不听话好现试了出来啦你存心骗我将你整个人塞进笼去喂狮子吃了吧!”用契丹话吩咐室里。室里应道:“是!”便来拉游坦之的手臂。

    游坦之心想:“身子一入狮笼哪里还有命在还不如听姑娘话的将铁脑袋去试试气吧!”便叫道:“别拉别拉!姑娘我听话啦!”

    阿紫笑道:“这才乖呢!工跟你说下次我叫你做什么立刻便做推三阻四的惹姑娘生气。室里你抽他三十鞭。”室里应道:“是!”从驯狮人手中接过皮鞭刷的一声便抽在游坦之背上。游坦吃痛“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阿紫道:“铁丑我跟你说我叫人打你是瞧得起你。你喧么大叫是不喜欢我打你呢?”游坦之道:“我喜欢多谢姑娘恩典!”阿紫道:“好打吧!”室里刷刷刷连抽十鞭游坦之咬紧牙关半声不哼总算他头上戴着铁罩鞭子避开了他的脑袋胸背吃到皮鞭总还可以忍耐。

    阿紫听他无声底受又觉无味了道:“铁丑你说喜欢我叫人打你是不是?”游坦之道:“是!”阿紫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是不是胡诌骗我?”游坦之道:“是真的不敢欺骗姑娘。”阿紫道:“你既喜欢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说打得痛快?”游坦之给他折磨得胆战心惊连愤怒也都忘了只得说道:“姑娘待我很好叫人打我很是痛快。”阿紫道:“这才像话咱们试试!”

    拍的一声又是一鞭游坦之忙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鞭打得好!”转瞬间抽了二十余鞭与先前的鞭打加起来早已过三十鞭了。阿紫挥了挥手说道:“今天就这么算了。将你脑袋探到笼子里去。”

    游坦之全身骨痛欲裂蹒跚着走到笼边一咬牙便将脑袋从铁栅间探了进去。

    那雄狮乍见他如此上来挑衅吓一跳退开两步朝着他的铁头端相了半晌退后两步口中荷荷的威。

    阿紫叫道:“叫狮子咬啊它怎么不咬?”那驯狮人叱喝了几声狮子听到号令一扑上前张开大口便咬在游坦之头上。但得滋滋声响狮牙磨擦铁罩。游坦之早闭上双眼只觉得一股热气从铁罩的眼孔、鼻孔、嘴孔中传进来知道自己脑袋已在狮子口中跟着后脑我前额一阵剧痛。套上铁罩之时他头脸到处给烧红了的铁踢烧炙损伤过得几日后慢慢结疤愈合狮子这么一咬所有的伤创口一齐破裂。

    雄狮用力咬了几下咬不时去牙齿反而撞得甚痛起威来右爪伸出抓到游坦之肩上。游坦之肩剧痛。“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狮子突觉口中有物也巨响吃一惊张口放开的他脑袋退在铁笼一角。

    那驯狮人大声叱喝叫狮子再向游坦之咬去。游坦之大怒突然伸出手臂抓住了驯狮人的后颈用力一推将他的脑袋也塞入铁笼之中。驯狮人高声大叫。

    阿紫拍手喜笑道:“很好很好!谁也别理会让他们两人拼个你死我活。”

    众契丹人兵本想要上来拉开游坦之的手听阿紫这么说便都站定不动。

    驯狮人用力挣扎。游坦之野性作说什么也不放开他。驯狮人只好求肋于雄狮大叫。“咬用力咬他!。狮子听到催促之声一声大吼扑了上来这畜生只知道主人叫它用力咬却不知咬什么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合了拢来喀喇一声将驯狮人的脑袋咬去了半边满地都是脑浆鲜血。

    阿紫笑道:“铁丑赢了!”命士兵将驯狮人的尸和狮笼抬出去对游坦之道:“这就对了!你能逗我喜欢我要赏你些什么好呢?”她以手支颐侧头思索。游坦之道:“姑娘我不要你赏赐只求你一件事。”阿紫道:“求什么?”游坦之道:“求你许我陪在你身边做你的奴仆。”阿紫道:“做我奴仆?为什么?嗯我知道啦你想等萧大王看我时乘机下手害他为你父母报仇。”游坦之道:“不!不!决计不是。”阿紫道:“难道你不想报仇吗?”游坦之道:“不是不想。只是一报不了二来不能将姑娘牵连在内。”

    阿紫道:“那么你为什么喜做我奴仆?”游坦之道:“姑娘是天仙下凡天下第一美人我……我……想天天见到你。”

    这话无礼以极以他此时处境也实是大胆之极。但阿紫听在耳里甚是受用。她年纪尚幼容貌虽然秀美身形却未长成更兼重伤之余憔悴黄瘦说到“天下第一美人”六字那真是差之远矣听到有人对自己容貌如此倾倒却也不免开心。

    她正要允游坦之请求忽听得宫卫报道:“大王驾到!”阿紫向游坦之横了一眼低声问道:“萧大王要来啦你怕不怕?”游坦之怕要命硬着头皮颤声道:“不怕!”

    殿门大开萧峰轻裘缓带走了进来。他一进殿门但见到地上一滩鲜血又见游坦之头戴铁罩模样十分奇特向阿紫笑道:“今天你气色很好啊又在玩什么新花样了?这人头搅了些什么古怪?”阿紫笑道:“这是西域高昌国进贡的铁头人名叫铁丑连狮子也咬不破他的铁头你瞧这是狮子的牙齿印。”萧峰看那铁罩果见猛兽的牙齿宛然。阿紫又道:“姊夫你没本事将他的铁套除了下来?”

    游坦之一听只吓得魂飞魄散。他曾亲眼见到萧峰斩斗原群雄时的神勇双拳打将也去将伯父和父亲手中的钢盾也震得脱手要除下自己头上铁罩可说轻而易举。当铁罩镶到他头上之时他懊丧欲绝这时却又盼望铁罩永远留在自己上。为让萧峰见到自己的真面目。

    萧峰伸出手指在分铁罩上轻轻弹了几下出铮铮之声笑道:“这铁罩甚是牢固打造得又很精细毁了岂不可惜!”

    阿紫道:“高昌国使者说道:“这个铁头人生青面獠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见到他人的无惊避因此他父母打造了一铁面人给他戴着免他惊吓旁人。姊夫我很想瞧瞧他的本来面目到底怎样的可怕。”

    游坦之吓得全身颤牙齿相击格格有声。

    萧峰看出他恐惧异常道:“这人怕得厉害何必去揭开他的铁面?这人既是自小戴惯了铁面倘若强行除去只怕令他日后难以过活。”

    阿紫拍手道:“那才好玩啊。我见到乌龟总是爱捉了来将硬壳剥去瞧它没了壳还活不活。”

    萧峰不禁皱眉头想像没壳乌龟的模样甚觉残忍说道:“阿紫你什么老是喜欢干这等害人不死不活的事?”

    阿紫哼了一声道:“你又喜欢啦!我当然没阿朱那么好要是我像阿朱一样你怎么会连接天不睬我。”萧峰道:“做了这劳什子的什么南院大王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不是每天总来陪你一阵么?”阿紫道:“陪我一阵哼陪我一阵!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么‘陪我一阵’的敷衍了事。倘若我是阿朱你一定老是陪在我身旁不会走开不会什么‘一阵’、‘半阵’的!”

    萧峰听她的话确也是实情无言可答只嘿嘿一笑道:“姊夫是大人没兴致陪你孩子玩你找些年轻女伴来你说笑解闷吧!”阿紫气忿忿道:“孩子孩子……我才不是孩子呢。你没兴致陪我玩却又干什么来了?”萧峰道:“我来瞧瞧你身子好些没有?今天吃了熊胆么?”

    阿紫提凳子上的锦垫重重往地下一摔一脚踢开说道:“我心里不快活每天便吃一百副熊胆身子也好不了。”

    萧峰见她使小性儿脾气若是阿朱自会设法哄她转嗔为喜但对这个刁蛮恶毒姑娘不住生出厌恶之情只道:“你休息一会儿”站起身来径自走了。

    阿紫瞧着他背影怔怔的只是想哭一瞥眼见到游坦之满腔怒火登时便要泄以他身上叫道:“室里再抽他三十鞭!”室里应声道:“是!”拿起了鞭子。

    游坦之大声道:“姑娘我又犯了什么错啦?”阿紫不答挥手道:“快打!”室里刷的一鞭打了下去。游坦之道:“姑娘到底我犯了什么错让我知道:“免得下次再犯。”室里刷一鞭的刷的又是一鞭。

    阿紫道:“我要打你就不该问什么罪名难道打错了你?你问自己犯了什么错正因为你问这才要打!”

    游坦之道:“是你先打我我才问的。我还没问你就叫人打我了。”刷的一鞭刷刷刷又是三鞭。

    阿紫笑道:“我料到你会问因此叫人先打你。你果然要问那不是我料画如神么?这正明你对不够死心塌地。姑娘突然想到要打人你倘若忠心须得自告奋勇;自动献身就打才是。偏偏罗里罗嗦的心在不服好吧你不喜欢给我打不打你就是了。”

    游坦之听到“不打你就是了”这六字心在一凛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知道阿紫若不打他必定会另外想出比鞭打惨酷十倍的刑罚来不如乖乖的挨上三十鞭忙道:“是小人错了!姑娘打是大恩德对小人身子有益请姑娘多鞭打打得越多越好。”

    阿紫嫣然一笑道:“总算你还聪明。我可不给人取巧你说打得越多越好以为我一记兴便饶了你么?”游坦之道:“不是的小人不敢向姑娘取巧。”阿紫道:“你说打得越多越好那是你衷心所愿的了?”游坦之道:“是是小人衷心所愿。”阿紫:“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室里打足一百鞭他喜欢多挨鞭子。”

    游坦之吓了一跳心想:“这一百鞭打了下来还有命么?”但事已如此自己就算说不愿人家要打便打抗辩有何用处只得默不作声。

    阿紫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中不服?我叫人打你你觉得不公道么?”游坦之道:“小人心悦诚服知道姑娘鞭打小人出于成全小人的好心。”阿紫道:“那么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游坦之无言可答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小心想姑娘待我这般恩德如山小人心感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想将来不到如何报答姑娘才是。”

    阿紫道:“好啊!你说如何报答于我。一我鞭鞭打你你将这一鞭鞭的仇恨都记在心中。”游坦之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是。我说的报答是真正的报答。小人一心想要为姑娘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阿紫道:“好那就打吧!”室里应道:“是!”拍的一声皮鞭抽了下去。

    打到五十余鞭时游坦之痛得头脑也麻木了双膝软慢慢跪了下来。阿紫笑吟吟的看着只等他出声求饶。只要他求一名饶她便又找到口实可以再加他五十鞭。哪知道游坦之这时迷迷糊糊已然人事不知只是低声呻吟居然并不求饶。打到七十余鞭时他已错晕过去。室里毫不容情还是整整将这一百鞭打完这才罢手。

    阿紫见游坦之奄奄一息死多活少不禁扫兴。想到萧峰对自己那股爱理不理的神情心中百般的郁闷难宣说道:“抬了下去吧!这个人不好玩!室里还有什么别的新鲜玩意勹没有?”

    这一场鞭打游坦这足足养了一个月伤这才痊愈。契丹人见阿紫已忘了他不再找他来折磨便将他编入一众宋人的俘虏里叫他做诸般粗重下贱功夫掏粪坑、洗羊栏、拾牛粪、硝羊皮什么活儿都干。

    游坦之头上戴了铁罩人人都拿他取笑侮辱连汉人同胞也当他怪物一般。游坦之逆来顺受便如变成了哑巴。旁人打他骂他他也从不抗拒。只是见到有人乘马驰过便抬起头来瞧上一眼心中记挂着的只是一件事:“什么时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他只盼望能见到阿紫便是挨受鞭笞之苦也是心所甘愿心里从来没有要逃走的念头。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暖这一日游坦之随着众人在南京城外搬土运砖加存南京南门旁的城墙。忽听得蹄声得得几乘马从南六中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啊哟这铁丑还没死啊!我还道他早死了呢!铁丑你过来!”正是阿紫的声音。

    游坦之日思夜想盼望的就是这一刻辰光听得阿紫叫他一双脚却如钉在地上一般竟然不能移动只觉一颗心怦怦大跳手掌心都是汗水。

    阿紫又叫道:“铁丑该死的!我叫你过来你没听见么!”游坦这才应道:“是姑娘!”转身向她马前走去忍不住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相隔四月阿紫脸色红润更增俏丽游坦心中怦的一跳脚下一绊合扑摔了一跤众人哄笑声中急忙爬起不敢再看她慌慌张张地走到她身前。

    阿紫心情甚好笑道:“铁丑你怎么没死?”游坦之道:“我说要……要报答姑娘的恩典还没报答可不能便死。”阿紫更是喜欢格格娇笑两声道:“我正要找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去做一件事只怕契丹人粗手粗脚的误事你还没死那好得很。你跟我来!”游提这应道:“是!”跟在她马上。

    阿紫挥手命室里和另外三名契丹卫士回去不必跟随。室里知她不论说了什么旁人决无劝谏余地好在这铁面人猥崽懦弱随着她决无豁处便道:“请姑娘早回!”四人跃下马来在城门边等候。

    阿紫纵马慢慢前行走出了七八里地越走越茺凉转入一入阴森森的山谷之中地下都是陈年腐草败叶烂成的软泥。再行里许山路崎岖阿紫不能乘马了便跃下马来命游坦这牵着马又走了一程。眼见四下里阴沉沉地寒风从一条窄窄的山谷通道中刮进来吹得二人股肤隐隐生疼。

    阿紫道:“好了便在这里!”命游坦之将马缰系在树上说道:“你今天瞧见的事不得向旁人泄漏半点以后也不许向我提起记得么?”

    游坦之道:“是是!”心中喜悦若狂阿紫居然只要他一人随从来到如此隐僻的地方就算让她狠狠鞭打一顿那也是甘之如饴。

    阿紫伸手入怀取了一只深黄色的小木鼎出来放在地下说道:“待会有什么古怪虫豸出现你不许大惊小怪千万不能出声。”游坦之应道:“是!”

    阿紫又从怀中取也一个小小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几块黄色、黑色、紫色、香料。她从每一块香上捏了少许放鼎中用火刀、火石打着了火烧了起来然后合鼎盖道“咱们到那边树下守着。”

    阿紫在树下坐定游坦之不敢坐以她身边隔着丈许坐在她风处一块石头上。寒风刮来风中带着她身上淡淡气游坦之不由得意乱情迷只觉一生中能有如此一刻这些日子中虽受苦楚荼毒却也不枉了。他只盼阿紫永远在这大树下坐着他自己能永远的这秀陪着她。

    正自醺醺的如有醉意忽听得草丛中瑟瑟声响绿草中红艳艳地一物晃动却是一条大蜈蚣全身闪光头上凸起一个小瘤写寻常蜈蚣大不相同。

    那蜈蚣闻到木鼎中出的香气径身游向木鼎从鼎下的孔中钻了进去便不再出来。阿紫从怀中取出一块厚厚的锦缎蹑手蹑足的走近木鼎将锦缎罩在鼎上把木鼎裹得紧紧地生怕蜈蚣钻了出来然后放入系在马颈旁的革囊之中笑道:“走吧!”牵着马便行。

    游坦之跟在她在身后寻思:“她这口小木鼎古怪得紧但多半还是因烧起香料才引得这条大蜈蚣到来。不知这条大蜈蚣有什么好玩姑娘巴巴的到这山谷中来捉?”

    阿紫回到端福宫中吩咐侍卫在殿旁小房中给游坦之安个住处。游坦之大喜知道从此可以常写阿紫相见。

    果然第二天一早阿紫便将坦之传去领他来到偏殿之中亲自关上了殿门殿中便只他二人。阿紫走向西一只瓦瓮揭末瓮盖笑道:“你瞧是不是很雄壮?”游坦向瓮边一看只见昨日捕来的那条大蜈蚣正迅游动。

    阿紫取过预备在旁的一只大公鸡拨出短刀斩去公鸡的尖嘴和脚爪投入瓦瓮。那条大蜈蚣跃上公鸡头吮吸鸡血不久大公鸡便中毒而死。蜈蚣身子渐渐肿大红头便是如欲滴出血来。阿紫满脸喜悦之情低声道:“成啦成啦!这门功夫可练得成功了!”

    游坦之心道:“原来你捉了蜈公要来练一门功夫。这叫蜈蚣功吗?”

    如此喂了七日每日让蜈蚣吮吸一只大公鸡血到第八日上阿紫又将游坦之叫殿去笑咪咪的道:“铁丑我待你怎样?”游坦之道:“姑娘待我恩重如山。”阿紫道:“你说过要为我料身碎骨赴汤蹈火那是真的还是假话?”游坦之道:“小人不敢骗姑娘。姑娘便所命小人决不推辞。”阿紫道:“那好得很啊。我跟你说我要练一门功夫须得有人相助才行。你肯不肯助我练功?倘若练成了我定然重重有赏。”游坦之道:“小当然听姑娘吩咐也不用什么赏赐。”阿紫道:“那好很咱们这就练了。”

    她盘膝坐好双手互搓闭目运气过了一会道:“你伸到瓦瓮中去这蜈蚣必定咬你你千万不可动弹要让他吸你的血液吸得越多越好。”

    游坦之七日来每天见这条大蜈蚣吮吸鸡血只吮得几口一只鲜龙活跳的大公鸡便即毙死命可见这蜈蚣毒不可当听阿紫这么说不由得迟疑不答。阿紫脸色一沉问道:“怎么啦你不原意吗?”游坦之道:“不是不愿只不过……只不过”阿紫道:“怎么?只不过蜈蚣毒性厉害你怕死是不是?你是人还是公鸡?”游坦之道:“我不是公鸡。”阿紫道:“是啊公鸡给蜈蚣吸了血会死你又不是公鸡怎会死?你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蜈蚣吸你一点血玩玩你会粉身碎身么?”

    游坦之无言可答抬起头来向阿紫瞧去史见她红红唇下垂颇有轻蔑从姑娘之意登时乱怀念迷就如着了魔鬼一般说道:“好尊从姑娘吩咐便是。”咬紧了牙齿闭上眼睛右手慢慢伸入瓦瓮。

    他手指一伸入瓮中中指指尖上便如计剌般居痛。他忍不住将手一缩。阿紫叫道:“别动别动!”游坦之强自忍住睁开眼来只见那条蜈蚣正咬住了自己的中指果然便在吸血。游坦之全身毛只想提起来往地下一甩一脚踏了下去但他虽不和阿紫相对却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背上如同两把利俞般要作势刺下怎敢稍有动弹?

    好在蜈蚣吸血并有甚痛但见那蜈蚣渐渐肿大起来但自己的中指上却也隐隐罩上了一层深紫之色。紫色由浅而深慢慢转成深黑再过一会黑色自指而掌更自掌沿手臂上升。坦之这时已将性命甩了出去反而处之坦然嘴角边也微微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套在铁罩之下阿紫看不到而已。

    阿紫双目凝视在蜈蚣身上全神贯注毫不怠忽。终于那蜈蚣放开了游提之的手指伏在瓮底不动了。阿紫叫道:“你轻轻将蜈蚣放入小木鼎中小心些可别弄伤了它。”

    游坦之依言抄起蜈蚣放入锦凳之前的小木鼎中。阿紫盖上了鼎盖过得片刻木鼎的孔中有一滴滴黑血滴了下来。

    阿紫脸现喜色忙伸掌将血液接住盘膝运功将血液都吸入掌内。游之坦心道:“这是我的血液却到她身体之中。原来她是在练蜈蚣毒掌。”

    过了好一会木鼎再无黑色滴下阿紫揭起鼎盖见蜈蚣已然僵毙。

    阿紫双掌一搓瞧自己手掌时但见两只手掌如白玉无瑕更无半点血污知道从师父那里偷听来的练功之法确是半点不错心下甚喜捧起了木鼎将死蜈蚣倒在地下匆匆走出殿去一眼也没向游坦之瞧似乎此人便如那条死蜈蚣一般再也没什么用处了。

    游坦之怅望着阿紫的背影直到她影踪不见解开衣衫看时只见黑气已蔓延到腋窝同时一条手臂也麻痒起来霎时之间便如千万只跳蚤在同时咬啮一般。

    他纵声大叫跳起身来伸手去搔一搔之下更加痒得历豁好似骨髓中、心肺中都有虫子爬了进去蠕蠕而动。痛得忍而痒不可耐他跳上跳下高声大叫将铁头在墙上用力碰撞当当声响只盼自己即时晕了过去失却知觉免受这般难熬的奇痒。

    又撞得几撞拍的一声怀中掉出一件物事一个油布包跌散了露出一本黄皮书来正是那日他拾到的那本梵文经书。这时剧痒之下也顾不得去拾但见那书从中翻开。游坦之全身说不出的难熬滚倒在地乱擦乱撞过得一会俯伏着只是喘息泪水、鼻涕、口涎都从铁罩的嘴缝中流出来滴在梵文经书上。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书页上已浸满了涕泪唾液无意中一瞥忽见书页上的弯弯曲曲之间竟出现一个僧人的图形。这僧人姿式极是奇特脑袋从胯下穿过伸了出来双手抓着两只脚。

    他也没心绪去留神书上的古怪姿势只觉痒得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了扑在地下乱撕身上的衣和裤子撕得片片粉碎把肌肤往地面上猛力摩擦擦得片刻皮肤中便渗出血来。他乱擦突然间一不小脑袋竟从双腿之穿过了去。他头上套了铁罩急切间缩不回来伸手想去相助右手自然的抓住了右脚。这时他已累得筋疲力尽上时无法动弹只得暂时住手喘过一口气来无意之中只见那本书摊在眼前书中所绘的那枯瘦僧人姿势意然便与自己前有点相似心又是惊异又觉有些好笑更奇怪的是做了这个姿势式后身上麻痒之感虽一般无二透气却顺畅得多了当下也不急于要将脑袋从胯下钻出来便这这么伏在地下索心依照图中僧人的姿式连左手也去握住的左脚下颚碰在地下。这么一来姿式已与图中的僧人一般无二透气更加舒服了。

    如此伏着双眼与那书理会是接近再向那僧人看时见他身旁写着两个极大的黄字弯弯曲曲的形伏诡异笔划中却有许多极小的红色箭头。游坦之这般伏着甚是疲累当即放手站起。只一站起立时又痒得透不过气来忙又将袋从双腿间钻地去双手握足下颚抵地只做了这古怪的次式透气便即顺畅。

    他不敢再动过了好一会觉得无聊起来便去看那图中僧人又去看他身旁两个怪字。看着怪字中的那些小箭头心中自然而然的随着箭所指的笔划存想只觉右臂上的奇痒似乎化作一线暖气自喉头而胸腹绕了几个弯自双肩而头顶慢慢的消失。

    看着怪字中的小箭头接连这么想了几次每次都一条暖气通入脑中而臂上的奇痒便稍有减轻。他惊奇之下也不暇去想其中原因只这般照做做到三十余次时臂上已仅余微痒再做狡十余次手指、手掌、手臂各处已全无异感。

    他将脑袋从胯下钏了出来伸掌一看手上的黑气竟已全部退尽他欣喜之下突然惊呼:“啊哟不好!蜈蚣的剧毒都给我般远入脑了!”但这时奇痒既止便算有没有图画怎地忽然多个古怪的和尚出来?我无竟之间居然做出跟这和尚一般姿式来?这和尚定是菩萨来救我性命的。”当下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向图中怪僧磕头铁罩撞地当当有声。

    他自不知书中图形用天知竺一种药草浸水绘面湿时方显干即隐没是以阿朱与萧峰都没见到。其图中姿式现致运功线路其旁均有梵字解明少林上代高僧识得梵文虽不知图形秘奥仍能依文字指点而练面易筋经神功。游坦之奇痒难当之时涕泪横流恰好落在书页之上显出了图形。那是练功时化解外来魔头的一门妙法乃天竺国古代高人所创的瑜伽秘术。他突然做出这个姿式来也非偶然巧合食嗌则咳饱极则呕原是人这天性。他在奇痒难当之时以头抵地本是出乎自然不足为异只是他涕泪即流上书页那倒确是巧合了。他呆一阵疲累已极便躺在地下睡着了。第二日早上刚起岙阿紫匆匆走进殿来一见到他赤身露体的古怪模样“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怎么你还没死?”游坦之一惊说道:“小人……小人还没死!”暗暗神伤:“原来只道我已早死了。”

    阿紫道:“你没死那也好!快穿好衣服跟我再出去捉毒虫。”游坦之道:“是!”等阿紫也殿去向契丹兵另讨一身衣服。契丹兵群主对他青眼有加便检了一身干净衣服给他换上。

    阿紫琏带了游坦之来荒僻之处仍以神木鼎诱捕毒虫以鸡血的养过再吮吸游坦之身上血液然后用以练功。第二吸血是一只青色蜘蛛第三次则是一只大蝎子。游坦之每次依照书上图形化解虫毒。

    阿紫当年在星宿海俞看师父练此神功每次都见到有一具尸均是本门弟子奉师命掳掠来的附近乡民料来游坦之中毒后必死无疑但见他居然不死不禁暗暗称异。

    如此不断捕虫练功三个月下来南京城外周围十余里中毒物越来越少被香气引来的毒大都孱。不中阿紫之意。两出去捕虫时便离城渐远。

    这一日来到城西三十余里之外木鼎中烧起香料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得草丛中瑟瑟声响有什么蛇虫过来。阿紫叫道:“伏低!”游坦之便即伏下身来只听得响大作颇异寻常。

    异声中夹杂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游坦之屏息不动只见长草分开一条白身黑章的大蟒蛇蜿蜒游至蟒蛇头作三角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一个凹凹凸凸的肉瘤。北方蛇虫本少这蟒昆如些异状更是众所未见。蟒蛇游到木鼎之旁绕鼎团团转动这蟒蛇身长二丈粗逾手臂如何钻得进木想之中?但闻到香料及木鼎气息一颗巨头住用去撞那鼎。

    阿紫没想到竟会招来这要一件庞然大物甚是骇异一时没了主意意悄悄爬到游坦之身边低声道:“怎办?要是蟒蛇将木鼎坏了岂不糟糕?”

    游坦之乍听到她如些轻语商量的口吻当真是受宠苦惊登时勇气大增说道:“不要紧我去将蛇赶开!”点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蟒蛇。那蛇听到声息立时盘曲成团昂起了头了伸出血红的舌头嘶嘶作声只待扑出。游坦之见了这等威势倒也不敢贸然上前。

    便在此时忽觉得一阵寒风袭体只见西角上一条火线烧了过来顷刻间便浇到了面前。一到近处乍得清楚原来不是火线却是草丛中有什么东西爬过来青草遇到立变枯焦同时寒乞越来越盛。他退后了几步只见草丛枯焦的黄线移向木鼎却是一条蚕虫。

    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寻常蚕儿大了一倍有余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直如水晶”那蟒蛇本来气势汹汹这时却似乎怕得要命尽力将一颗三角大头缩到身下面藏了起来。那水晶蚕儿迅异常的爬上蟒蛇身子一路向上爬行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一般在蟒蛇的脊梁上子上烧出了一条焦线爬到蛇头时蟒蛇的长身从中裂而为二那蚕儿钻入蟒蛇头旁的毒囊吮吸毒液顷刻间身子便胀大了不少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瓶中装满了青紫色的汁液。

    阿紫又惊又喜低声道:“这条蚕儿如此厉害看来是毒物中的大王了。”游坦之却暗自忧急:“如此剧毒的蚕虫倘若来吸我的血这一次可性命难保了。”

    那蚕儿绕着木鼎游了一圈向鼎上爬去所经之处鼎上也刻下了一条焦痕。蚕儿似通灵一般在鼎上爬了一圈似知倘若钻入鼎中有死无手生竟不似其余毒物一般入鼎中又从鼎上爬了下来向西北而去。

    阿紫又兴奋又焦急叫道:“快追快追!”取出锦缎罩在鼎上抱起木鼎向蚕儿追了下去。游坦之跟随其后沿着焦痕追赶。这蚕儿虽是小虫竟然爬行如风一霎眼间便爬也数丈好在所过之处有焦痕留下不致失了踪迹。

    两人片刻间追出了三四里地忽听前面水声淙淙来到一条溪旁。焦痕到到了溪边便即消失再看对岸也无蚕虫爬行过的痕迹显然蚕儿掉入了溪水给冲下去了。阿紫顿足埋怨:“你也吵追得快些这时候却又到哪里找去?我不管你你非给我捉回来不可!”游坦之心下惶惑东找西寻却哪里寻得着?

    两人寻一了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阿紫既感疲倦又没了耐心怒道:“说什么也得给捉了来否则不用再见我。”说道转身回去径自回城。

    游坦之好生焦急只得沿溪向下游寻去寻也七八里地暮以苍茫之中突然在对岸草丛中又见到了焦线。游坦大喜冲而出的叫道:“姑娘姑娘我找到了!”但阿紫早已走远。

    游坦之涉水而过循着焦线追去。只见焦线通向前面山呦。他鼓气疾奔山头尽处赫然是一座构筑宏伟的大庙。

    他快步奔近见庙前匾额写着“敕建悯忠寺”五个大字。当下不暇细看庙宇顺着焦线追去。那焦线绕过庙旁通向庙后。但听得庙中钟磬木鱼及诵经之声此起彼伏群僧正做功课。他头上戴了铁罩自惭形秽深恐给寺僧见到于是沿着墙脚悄悄而行见焦线通过了一大片泥地来到一座菜园中不会有什么人只盼蚕儿在吃菜便可将捉来走到菜园的篱黎笆之处听得园中有人在大声叱骂他立即停步。

    只听那人骂道:“你怎地如此不守规矩一个人偷偷出去玩耍?害得老子担心了半天生怕你从此不回来了。老子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对待你一片苦心。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出息将来自毁前途谁也不会来可怜你。”那人语音中虽甚恼怒却颇有期望怜惜之意似是父兄教诲顽劣的子弟。

    游坦之寻思:“分说什么从昆仑山巅山万里迢迢的将他带来多半是师父或是长辈不是父亲。”悄悄掩到篱笆之旁只见说话的人却是是个和尚。我和尚肥半已极身材即又矮宛然是个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申斥不休。游坦之向地下一望又惊又喜那矮胖和尚所申斥的正是那条透明的大蚕。

    这矮胖和尚的长相已是甚奇而分居然以这等口吻向那条蚕儿说话更是匪夷所思。那蚕儿在地下急游动似要逃走一般。只是一碰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便即转头。游坦之凝神看去见地下画着一个黄色圆圈那蚕儿左冲右突始终无法越出圈子当即省悟:“圆圈是用药物画的这药物是那蚕儿煞星。”

    那矮胖和尚骂一阵从怀中掏出一物大啃起来却是煮熟的的羊头他吃得津津有味从柱上摘下一个葫芦拨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咕噜噜的喝个不休。

    游坦之闻到酒香知道葫芦里装的是酒心想:“原来是酒肉和尚。看来这条蚕儿是他所养而且他极之宝爱却怎么去盗了来?”

    正寻思间忽听得菜园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那矮胖和尚一听吃一惊忙将羊头和酒葫芦在稻草堆中一塞只听那人叫:“慧净慧净你不去做课躲那里去啦?”那矮胖和尚抢起脚边的一柄锄头手忙脚乱的便在菜畦里锄应道:“我在锄菜哪。”哪那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课晚课人人要做!什么时候不好锄菜却在晚课时分赤锄?快去快去!做远晚课再来锄菜好了。在悯忠寺挂单就得守悯忠寺的规矩。难道你少林寺就没庙规家法吗?”那名叫慧净的矮胖和尚应道:“是!”放下锄头跟着他去了不敢回头瞧那蚕儿似是生怕给那中年和尚觉。

    游坦之心道:“这矮胖和尚原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个个身有武功我偷他蚕儿可得加倍小心……”等二人走远听四下悄悄地便从篱笆中钻了进去只见那蚕儿兀自在黄圈中迅游走心想:“却如何捉它?”呆了半晌想起了一个法子从草堆中摸了那葫芦出来摇了一摇这还有半葫芦酒他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了菜畦将葫芦口慢慢移向黄线绘成的圆圈。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便钻入葫芦。游坦之大喜忙将木塞塞停僦住葫芦口子双手捧了葫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自原逃回。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交到右当真奇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无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来可更加不得了冷气传到铁罩之上只冻得他胸袋疼痛难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结成了冰。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带缚在葫芦腰里得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冷气还是从葫芦上冒出来片刻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

第二十九章 虫豸凝寒掌作冰

    游坦之提了葫芦快步而行回到南京向阿紫禀报说已将冰蚕捉到。

    阿紫大喜忙命他将蚕儿养在瓦瓮之中其时正当七月盛暑天气本来甚为火热哪知道这冰蚕一养入偏殿殿中便越来越冷过不多时连殿中茶壶、茶碗内的茶水也都结成了冰。这一晚游坦之在被窝中瑟瑟抖冻得无法入睡心下只想:“这条蚕儿之怪真是天少有。倘若姑娘要它来吮我的血就算毒死也冻死了我。”

    阿紫接连捉了好几条毒蛇、毒虫来和相斗都是给冰蚕在身旁绕的一个圈子便即冻毙僵死给冰蚕吸干了汁液接连十日中没一条毒虫能够抵挡。这日阿紫来到偏殿说道:“铁丑今日咱们要杀这冰蚕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让蚕儿只血吧!”

    游坦之这些日子中白天担忧晚间梦所怕的便是这一刻辰光到头来这位姑娘毫不容情终于要他和冰蚕一同牺牲心下黯然向阿紫凝望半晌一言不动。

    阿紫只想:“我无意中得到这件异宝所练面的毒掌功夫只怕比师父还厉害。”说道:“你伸手入瓮吧!”游坦之泪水涔涔而下跪下磕头说道:“姑娘你练成毒掌之后别忘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什么铁丑。”阿紫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记着就是你对我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奴才!”

    游坦之听了她几句称赞大感安慰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多谢姑娘!”但终不愿就束手待毙当下双足一挺倒转身子脑袋从胯下钻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便想着书中裸僧身旁两怪边字中的小箭头突然食指尖上微微一痒一股寒气优似冰箭循着手臂迅无伦的射入胸膛游坦之心中只记着小箭头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气果颠真顺着心中所想的脉络自指而臂又自胸腹而至头顶细线所到之处奇寒彻骨。

    阿紫见他做了这个古怪姿势大感好笑过了良久只仍是这般倒立不禁诧异起来走近身去看时只见那条冰蚕咬住了他食指。冰蚕身透明如水晶看得见一条血线从冰蚕之口流入经过蚕身左侧兜了个圈子又从右侧注向口中流回游坦之的食指。

    又过一阵见游坦之的铁头上、衣服上、手脚上都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阿紫心想:“这奴才是死了。否则活人身上有热气怎能结霜?”但见冰蚕体内仍有血液流转显然吮血未毕突然之间冰蚕身上有丝丝热气冒出。

    阿紫正惊奇间嗒的一声轻响冰蚕从游坦之手指上掉了下来。她手中早已拿着一根棍用力捣下去。她本想冰蚕甚为灵异这一棍未怕捣得它死哪知它跌入瓮中之后肚腹朝天呆呆蠢蠢的一时翻不转身。阿紫一棍舂下冰蚕登时稀烂。

    阿紫大喜忙伸手入瓮将冰蚕的浆液血水塞在双掌掌心闭目行功将浆血都吸得干干净净这才罢手。

    她累半天一个欠伸站起身来只见游坦之仍是胸袋钻在双腿之间的倒竖会身雪白结满了冰霜。她甚是骇异伸手去摸他身子触手奇寒衣衫也都已冰得僵哽。她是惊讶又是好笑传进室里命他将游坦之拖出去葬了。

    室里带了几名契丹兵将游坦之尸身放入马车拖到城外。阿紫既没吩咐好好安葬室内也懒得费心挖坑埋葬见道旁有条小溪将尸体丢入溪中便即回城。

    室里这么一偷懒却救了游坦之的性命。原来游坦之手指一被冰蚕咬住当即以“易筋经”中运功这法化解毒气血液被蚕吸入体内后又回入他手指血管将这血却已全无效用只白辛苦了一场。倘若游坦之已练会易筋以的全部行功法诀自能将冰蚕的毒质逐步消解但他只学会一项法门入而不出。这冰蚕奇毒乃是第上阴寒之质登时便将他冻僵了。

    要是至里将他埋入土中即使数百年后也必未便化势必成为一真僵尸。这时他身入溪水缓缓流下十余里后小溪转弯身子给溪旁的芦苇拦住了。过不多时身旁的溪水都结成了冰成为一具水晶棺材。溪水不断冲激洗刷将他体内寒气一点一滴的刷下终于他身外的冰块慢慢融化。

    幸而他头戴铁罩。铁质热得快也冷的快是以铁罩内外的凝冰最先融化。他给溪水冲得咳嗽了一阵胸子清醒便从溪中爬了一来全身叮叮当当的兀自留存着不少冰块。身子初化为冰之时并非全无知觉只是结在冰中无法动弹而已。后来终天冻得昏迷了过去此刻死里逃生宛如做了一声大梦。

    他坐在溪边想起自己对阿紫忠心耿耿甘愿以身去喂毒虫助她练功但自己死之后阿紫竟连叹息也无一声他从冰中望出来眼见她笑逐颜开的取也冰蚕浆血涂在掌上练功只是侧头瞧着自己但觉自己死得有趣颇为奇怪绝无半分忱惜之情。

    他又想:“冰蚕具此毒抵得过千百种毒虫毒蛇姑娘吸入掌中之后她毒当然是练成了。我若回去见她……”突然之间身子一颤打个寒噤心道:“她一见到我定是拿我来试她的毒。倘若毒掌练成自然一掌将我打死了。倘若还没练成又会叫我捉毒蛇毒毒虫直到她练成能将我一掌打死为止。左右是个死我又回去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跳跃几下抖去身上的冰块寻思:“却到哪里去好?”

    找乔峰报杀父之仇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在旷野、荒山之中信步游荡摘拾野果捕捉禽鸟小兽为食。到第二日旁晚百无聊赖之际便取那本梵文将易筋经来想学着图中裸僧的姿式照做。

    那书在溪水中浸湿了兀自未干他小心翼翼的翻动惟恐弄破了书页却见每一页上忽然都显出一个怪僧的图形姿式各不相同。分凝思良久终于明白书中图形遇即显倒不是菩萨现身救命于是便照第一页中图形依式而为更依循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心中存想隐隐觉得有一条极冷的冰线在四肢百骸中行走便如那条冰蚕复活了在身体内爬行一般。他害怕起来急忙站直体内冰吞便消失。

    此后两个时辰之中他只是想:“钻进了我体内的冰蚕不知走了没有?”可是触不到、摸不着无影无踪终于忍耐不住又做起古怪姿式来今依着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存想过不多时果然那条冰蚕又在身体内爬行起来。他大叫一声心中不再存想冰蚕便即不知去向若再想念冰蚕便又爬行。

    冰蚕每爬行一会全身便说不出的舒服畅快。书中裸僧姿势甚多怪字中的小箭头也是般旋曲折变化繁复。他依循不同姿式呼召冰蚕体内急凉急暖各有不同的舒泰。

    如此过得数月捕捉禽兽之际渐觉手足轻灵纵跃之远奔跑之更远非以前所能。

    一日晚间一头饿狼出来觅食向他扑将过来。游坦之大惊待欲足奔逃饿狼的利爪已搭上肩头露出尖齿向他咽喉咬来。他惊惶之下随说一掌打在饿狼头顶上。那饿狼打个滚扭曲了几下就此不动了。游坦之转身沈了数丈见那狼始终不动心下大奇拾起块石头投去石中狼身那狼仍是不动。他惊喜之下蹑足过去一看那狼竟已死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随手一掌竟能有如此厉害将手掌翻来覆去的细看也不见有何异状情不自禁的叫道:“冰蚕的鬼魂真灵!”

    他只当冰蚕死后鬼魂钻入他体内以致显此大能却不知那纯系易筋经之功再加那冰蚕是世上罕有剧毒之物这股剧毒的阴被他吸入体内以易筋经所载的上乘内功修习内力中便附有极凌厉的阴劲。

    这易筋经实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宝典只是修习的法门甚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习武功之念。但修习此上乘武学之僧侣定是勇猛精进以期有成哪一个不想尽快从修习中得到好处?要“心无所住”当真是千难万难。少林寺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着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往往一所得于是众僧以为此经并无灵效当日被阿朱偷盗了去寺中众高僧虽然恚怒却也不当一件大事。一百多年前少林寺有个和尚自幼出家心鲁钝疯疯颠颠。他师父苦习易筋经不成怒而坐化。这疯僧在师父遗体旁拾起经书嘻嘻哈哈的练了起来居然成为一代高手。但他武功何以如此高强直到圆寂归西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旁人也均不知是易筋之功。这时游坦之无心习功只呼召体内的冻蚕来去出没而求好玩嬉戏不知觉间功力日进正是走上了当年疯僧的老路。

    此后数日中接连打死了几头野兽自知掌力甚强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不断的向南而行他生的怕只消有一日不去呼召冰蚕的鬼魂“蚕鬼”便会离已而去因此每日呼召不敢间断。那“蚕鬼”倒也招之即来极是灵异。

    游坦之渐行渐南这一日已到了中州河南地界。他自知铁头骇人白天只在芒野已洞树林中歇宿一到天黑才出来到人家去偷食。其时他身已敏捷异常始终没给人觉。

    这一日他在路边一座小破庙中睡觉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走进庙来。

    他忙躲在神龛之后不敢和人朝相。只听那三人走上殿来就地坐倒唏哩呼噜的响起东西来。三人东拉西扯的说了些江湖上的闲事忽然一人问道:“你说乔峰那厮到底躲到了哪里怎地一年多来始终听不到他点讯息?”

    游坦之一听得“乔峰”两字心中一凛登时留上了神。只听另一人道:“这厮作恶多端做了缩头乌龟啦只怕再也找他不到了。”先一人道:“那也未必。他是待机而动只等有人落了单他就这么干一下子。你倒算算看聚贤庄大战之后他双杀了多少人?徐长老、谭公谭婆夫妇、赵钱孙、泰山铁面判官单老英雄全家、天台山智光老和尚、丐帮的马夫人、白世镜长老唉当真数也数不清了。”

    游坦之听到“聚贤庄大战”五字之后心中酸痛那人以后话就没怎么听进耳去过了一会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乔帮主一向仁义待人想不到……唉……想不到这真是劫数使然。咱们走吧。”说着站起身来。

    另一人道:“老汪你说本帮要推新帮主到底会推谁?”那苍老的声音道:“我不知道!推来推去已推了一个多总是推不出一个全帮上下都佩服的英雄好汉唉大伙儿走着瞧吧。”另一人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总是盼乔峰那厮再来做咱们帮主。你乘早别这清秋大梦吧这话传到了全舵主耳中只你性命有点儿难保。”那老注急了说道:“小毕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几时说过盼望乔帮主再来当咱们帮主?”小毕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还是乔帮主长、乔帮主短的那还不是一心只盼乔峰那厮来当帮主?”老汪怒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揍死你这小杂种。”第三人劝道:“好啦好啦大家兄弟别为这事吵翻快去吧可别迟到了。乔峰怎么又能来当咱们帮主?他是契丹狗种大伙儿一见到就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再说大伙儿就算请他来当帮主他又肯当吗?”老汪叹口气道:“那也说得是。”说着三人走出庙去。

    游坦之心想:“丐帮要找乔峰到处找不到他们又怎知这厮在辽国做了南院大王啦。我这就跟他说去。丐帮人多势众再约上一批中原好汉或许便能杀得了这恶贼。我跟他们一起去杀乔峰。”想起南京就可见到阿紫胸口登时便热烘烘地。

    当下蹑足从庙中出来眼见三名丐帮弟子沿着山路径向西行便悄悄跟随在后。这时暮色已深荒山无人走出数里后来到一个山坳远远望见山谷中生着一个大火堆游坦之寻思:“我这铁头甚奇他们到了定要大惊小怪且躲在草丛中听听再说。”钻入草丛中慢慢向火堆爬行。爬几丈停一停渐渐爬近但听得人声嘈杂聚在火堆旁的人数实不少。游坦之这些时候来苦受折磨再也不敢粗心大意越近火堆爬得越慢爬到一声大岩石后离火堆约有数丈便不敢再行向前伏低的身子倾听。

    火堆旁众一个个站起来说话。游坦之听了一会听出是丐帮大智分舵的帮众在此聚会商议在日后丐帮大会之中大智分舵要推选何人出任帮主。有人嘛张推宋长老有人主张推先吴长老。另有一人道:“说到智勇双全该推帮的全舵主只可惜全舵主那给乔峰那厮假公济私革退出帮回归本帮的事还家没办妥。”又有一人道:“乔峰的奸谋是我们全舵主先奋勇揭开的会舵主有大功于本帮归帮的事易办得很。大会一开咱们先办全舵主归帮的事再提出全舵主那日所立的大功来然后推他为帮主。”

    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本人归帮的事那是而顺理成章的。但众位兄弟要推我为帮主这件事却不能提否则的话别人还道兄弟揭乔峰那厮的奸谋乃是出于私心。”一人大声道:“全舵主有道是当仁不让。我瞧本帮那几位长老武功虽然了得但说到智谋没一个及得上你。我们对乔峰那厮是斗智不斗力之事全舵主……”那全舵主道:“施兄弟我还未正式归帮这‘全舵主’三字也是叫不得的。”

    围在火堆旁的二百余名乞丐纷纷说道:“宋长老吩咐了的前你暂时仍任本舵舵主这‘全舵主’三字为什么叫不得?将你做上帮主那也不会希罕这‘舵主’的职位了。”“全舵主就算暂且不当帮主至少也得升为长老只盼那时候仍然领本舵。”“对了就算全舵主当上帮主也仍然可兼做咱们大智分舵主啊。”

    正说得热闹一名帮众从山坳口快步走来朗言说道:“启禀舵主大理国段王子前来拜访。”全舵主全冠清当即站起说道:“大理国段王子?本帮跟大理国素来不打什么交道啊。”大声道:“众位兄弟大理段家是著名的武林世家段王子亲自过访大伙儿一齐迎接。”当即率领帮众迎到山坳口。

    只一位青年公子笑吟吟的站在当地身后带着七八名从人。那青年公子正是段誉。两人拱手见礼却是素识当日在无锡杏子林中曾经会过。全冠清当时不知段誉的身份来历此刻想起那日自己给乔峰驱逐出帮的丑态都给段誉瞧在眼里不禁微感尴尬但随即宁定抱拳说道:“不知段王子过访未克远迎尚请恕罪。”

    段誉笑道:“好说好说。晚生奉家父之命有一件事要奉告贵帮却是打扰了。”

    两人说几句客套话段誉引见了随同前来的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三人。全冠清请段誉到火堆之前的一块岩石上坐下帮众献上酒来。

    段誉接过喝了说道:“数月之前家父在中州信阳贵帮故马副帮主府上遇上一件奇事亲眼见到贵帮白世镜长老逝世的经过。此事与贵帮的脑人物。只是家父了些伤将养至今始愈而贵帮诸位长老行踪无定未能遇上家父修下的一通书信始终无法奉上。数日前悉贵舵要在此聚会这才命晚生赶来。”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站赶身来递了过去。

    会冠清也即站起双手接过说道:“有劳段公子亲端送信段王爷眷爱之情敝帮上下尽感大德。”见那信密密固封帮皮上写着:“丐帮诸位长老亲启”八个大字心想自己不便拆阅又道:“敝帮不久将开大会诸位老均将与在下自当将段王爷的大函奉交诸位长老”。段誉道:“如此有劳了晚生告辞。”

    全冠清连忙道谢送了出去说道:“敝帮白长老和马夫人不幸遭奸贼乔峰毒手当日段王爷目睹这件惨事吗?”段誉摇头道:“白长老和观夫人不是乔大哥害死的杀害马副帮主的也另有其人。家父这通书信之中写得明明白白将来全舵主阅信之后自知详情。”心想:“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这厮不是好人不必跟你多说。料你也不敢隐没我爹爹这封信。”向全冠清一抱拳说道:“后会有期不劳远送了。”

    他转身到山坳口迎面见两名丐帮帮众陪着两条汉子过来。

    那两名汉子互相使个眼色走上几步向段誉躬身行礼呈上一张大红名帖。

    段誉接过一看见帖上写着四行字道:

    “苏星河奉请天下精通棋艺才俊于二月初八日驾临河南擂鼓山天聋弈棋见到这四行字精神一振喜道:“那好得很啊晚生若无俗务羁身届时必到。但不知两位何以得知晚生能棋?”那两名汉子脸露喜色口中咿咿哑哑大打手势原来两人都是哑巴。段誉看不懂他二人的手势微微一笑问朱丹臣道:“擂鼓山此去不远吧?”将那帖子交给他。

    朱丹臣接过一看先向那两名汉子抱拳道:“大理国镇南王世子多多拜上聪辩先生先此致谢届时自奉访。”指指段誉做了几个手势表示允来赴会。

    两名汉子躬身向段誉行礼随即又取出一张名帖呈给全冠清。

    全冠清接过看了恭恭敬敬的交还摇手说道:“丐帮大智分舵暂领舵主之职全冠清拜上擂鼓山聪辩先生全某棋艺低劣贻笑大方不敢赴会请聪辩先生见谅。”两名汉子躬身行礼又向段誉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朱丹臣才回答段誉:“擂鼓山在嵩县之南屈原冈的东北此去并不甚远。”

    段誉与全冠清别过出山坳而去问朱丹臣道:“那聪辩先生苏星河是什么人?是中原的围棋国手吗?”朱丹臣道:“聪辩先生就是聋哑先生。”

    段誉“啊”了一声“聋哑先生”的名字他在大理时曾听伯父与父亲说起过知道是中原武林的一位高手耆宿又聋又哑但据说武功甚高伯父提到他时语气中颇为敬重。朱丹臣又道:“聋哑先生身有残疾却偏偏要自称‘聪辨先生’想来是自以为心‘聪’‘笔辩’胜过常人的‘耳聪’、‘舌辩’。”段誉点头道:“那也有理。”走出几步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听朱丹臣说聋哑先生的“心聪”、“笔辩”胜于常人的“耳聪。、“舌辩”不禁想到语嫣的“口述武功”胜过常人的“拳脚兵刃”。

    他在无锡和阿朱救出丐帮人众后不久包不同风波恶二人赶来和王语嫣等会合他五人便要北上寻慕容公。段誉自然想跟随前去。风波恶感念他口吸蝎毒之德甚表欢迎。包不同言语之中却极不客气怪责段不该乔装慕容公子败坏他的令名说到后来竟露出“你不快滚我便要打”之意而王语嫣只是絮絮和风波恶商量到何去寻表哥对段誉处境之窘迫竟是视而不见。

    段誉无可奈何只得与王语嫣分手却也径向北行心想:“你们要去河南寻慕容复我正好要去河南河南中州不是你慕容家的你慕容复和包不同去得我段誉难道便去不得?倘若在道上碰巧再跟你相会那是天意你包三先生可不能怪我。”

    但上天显然并无要他与王语嫣立时便邂逅相逢之意。这些时月之中段誉在河南到处游荡名为游山玩水实则是东张西望只盼能见到王语嫣的一缕秀、一片衣角至于好山好水却半分也没有入目。

    一日段誉在洛阳白马寺中与方丈谈论“阿含经”研讨佛说“转轮圣王有七宝”的故事。段誉于“不长不短、不黑不白、冬则身暖、夏则身凉”的玉女宝大感兴味。方丈和尚连连摇头说道:“段居士这是我佛的譬喻何况佛说七宝皆属无常……”说到这里忽有三来人寺中却是傅思寻、古笃诚、朱丹臣。

    原来段正淳离了信阳马家后又与阮星竹相聚另行觅地养伤想到萧峰被丐帮冤枉害死马大元不可不为他辩白于是写了一通书信命傅思归等三人送去丐帮。

    傅思归等来到洛阳在丐帮总舵中见不到丐帮的脑人物得知大智分舵在附近聚会便欲将信送去却在酒楼中听到有说一起一位公子呆的趣事形貌举止与段誉颇为相似问明那公子的去向便寻到白马寺来。

    四人相见甚是欢喜。段誉道:“我陪你们去送了信你们快带去拜见父王。”他得知父亲便在河南自是急欲相见但这些日子来听到王语嫣的丝毫讯息日夜挂心只盼在丐帮大智分舵这等人物会之处又得见到王语嫣的玉容仙颜却终于所望落空。

    朱丹臣见他吁短叹还道他是记挂木婉清此事无可劝慰心想最好是引他分心说道:“那聪辩先生广帖子请人去下棋、棋力想必极高。公子爷去见过镇南王后不妨去跟这聪辩先生下几局。”

    段誉点头道:“是啊枰上黑白可遣烦忧。只是她虽然熟知天上各门各派的武功胸中甲兵、包罗万有却不会下棋。聪辩先生这个棋会她是不会去的了。”

    朱丹臣莫名其妙不知他说的是谁这一路上老是见他心不在焉前言不对后语倒也见得惯了听得多了当下也不询问。

    一行人纵马向西北方而行。段誉在马上忽而眉头深锁忽尔点头微笑喃喃自语:“佛经有云:‘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啊。’话虽不错但她就算百年之后化为白骨那也是美得不得了的白骨啊。”正自想像王语嫣身内骨骼是何等模样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乘马疾奔而来。马鞍上各伏着一人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是何等样人。

    这两匹马似乎不羁勒直冲向段一行人。傅思归和古笃诚分别伸手拉住了一匹奔马的线缰绳只见马背上的乘者一动不动。傅思归微微一惊凑近去看时见那人原来是聋哑先生使者脸上似笑非笑却早已死了。还在片刻之前这人曾递了一张请帖给段誉怎么好端端地便死了?另一个也是聋哑先生的使者也是这般面露诡异笑容而死。傅思归等一见便知两人是身中剧毒而毙命勒马退开两步不敢去碰两具尸体。

    段誉怒道:“丐帮这姓全的舵主好生歹毒为何对人下此毒手?跟他理论去。”兜转马头便要去质问全冠清。

    前面黑暗中突然有人话道:“你这小子知天高地厚普天下除了星宿老仙的门下又有谁能有这笔杀人于形的能耐?聋哑老儿乖乖的躲起来做缩头乌龟那便罢了倘若出来现世星宿老仙决计放他不过。喂小子这不干你事赶快给我走吧。”

    朱丹臣低声道:“公子这是星宿派的物跟咱们不相干走吧。”

    段誉寻不着王语嫣早已百无聊赖聋哑老人这两个使者若有性命危他必定奋勇上前相救此刻即已死了也就不想多惹事端叹了口气说道:“单是聋哑那也不够须得当初便眼睛瞎了鼻子闻不到香气心中不能转念头那才能解脱烦恼。”

    他说的是既然见到了王语嫣。她的声音笑貌、一举一动便即深印在心纵然又聋又哑相思之念也已不可断绝。不料对面那人哈哈大笑鼓掌叫道:“对对!你说得有理该当去戳瞎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鼻子再打得他心中连念头也不会转才是。”

    段誉叹道:“外力摧残那是没有用的。须得自己修行‘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可是若能‘离一切相’那已是大菩萨了。我辈凡夫俗子如何能有此修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此人生大苦也。”

    游坦之伏在岩石后的草丛之中见段誉等一行来了又去随即听到前面有人呼喝之声便在此时两名丐帮弟子快步奔来向全冠清低声道:“全舵主那两个哑巴不知怎样给人打死了下手的人自称是星宿派什么‘星宿老仙’的手下。”

    全冠清吃了一惊脸色登时变了。他素闻星宿海星宿老怪之名此人擅使剧毒武功亦是奇高寻思:“他的门人杀了聋哑老人的使者此事不跟咱们相干别去招惹的为是。”便道:“知道了他们鬼打鬼别去理会。”

    突然之间身前有人话道:“你这家伙胡言乱语既知我是星宿老仙门下怎地还敢骂我为鬼?你活得不耐烦了。”全冠清一惊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火光下只见一人直挺挺的站在面前乃是自己手下一名帮众再凝神看时此人似笑非笑模样诡异身后似乎另行站得有人喝道:“阁下是谁装神弄鬼干什么来了?”

    那丐帮弟子身后之人阴森森的道:“好大胆你又说一个鬼字!老子是星宿老仙的门下。星宿老仙驾临中原眼下要用二十条毒蛇一百条毒虫。你们丐帮中毒蛇毒虫向来齐备快快献上。星宿老仙瞧在你们恭顺拥戴的份上便放过你们这群穷叫化儿。否则的话哼哼这人便是榜样。”

    砰的一声眼前那丐帮弟子突然飞身而摔在火堆之旁一动不动原来早已死去。这丐帮弟子一飞开露出一个身穿葛衫的矮子不知他于何时欺近杀死了这丐帮弟子躲在他的身后。

    全冠清又惊又怒霎时之间心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星宿老怪找到了丐帮头上眼前之事若不屈服便得一拼。此事虽然凶险但若我凭他一言威吓便即献上毒蛇毒虫帮中兄弟从此便再也瞧我不起。我想做丐帮帮主固然无望连在帮中立足也不可得好在星宿老怪并未亲来谅这家伙孤身一人也不用惧他。”当即笑吟吟的道:“原来是星宿派的仁兄到了阁下高姓大名?”

    那矮子道:“我法名叫做天狼子。你赶快把毒蛇毒虫预备好吧。”

    全冠清笑道:“阁下要毒蛇毒虫那是小事一桩不必挂怀。”顺手从地下提起一只布袋说道:“这里有几条蛇儿阁下请看星宿老仙可合用吗?”

    那矮子天狼听得全冠清口称“星宿老仙”心下已自喜了又见他神态恭顺心想:“说什么丐帮是中原第一大帮一听到我师父老人家的名头立时吓得骨头也酥了。我拿了这些毒蛇毒虫去师父必定十分欢喜夸奖我办事得力。说来说去还是仗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威名。”当即伸头向袋口中张去。

    陡然间眼前一黑这只布袋已罩到了头上天狼大惊之下急忙挥掌拍击却拍了个空便在此时脸颊、额头、后颈同时微微一痛已被袋中的毒物咬住。天狼子不及去扯落头上的布袋狠狠拍出两掌拔步狂奔。他头上套了布袋目不见物双掌使劲乱拍只觉头脸各处又接连被咬惶急之际只是足疾奔蓦地里脚下踏了个空骨碌碌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扑通一声掉入了山下的一条河中顺流而去。

    全冠清想杀了他灭口那知竟会给他逃走虽然他头脸为毒蝎所螫又摔入河中多半性命难保但想星宿派擅使毒物说不他有解毒之法在星宿海居住料来也识水性倘若此人不死星宿派得到讯息必定大举前来报复。沉吟片刻说道咱们布巨蟒阵跟星宿老峄一拼。难道乔峰一走咱们丐帮便不能自立从此听由旁人欺凌吗?星宿派擅使剧毒咱们不能跟他们动兵刃拳脚顺得以毒功毒。”

    群丐轰然称是当即四下散开在炎堆外数丈处成阵势各人盘膝坐下。

    游坦之见全冠清用布袋打走了天狼子“心想这人的布袋之中原来装有毒物他们这许多布袋都装了毒蛇毒虫吗?叫化子会捉蛇虫原不希奇。我倘若能将这些布袋去俞来送去给阿紫姑娘她定然欢喜得紧。”

    眼见群丐坐下后便默不作声每人身旁都有几只布袋有些子极大其中有物蠕蠕而动游坦之只看得心中了毛。这时四下里寂静无声自己倘若爬开势必被群丐觉心想:“他们若袋子套在我头上我有铁罩护头倒也不怕但若将我身子塞在大袋之中跟那些蛇虫放在一起那可糟了。”

    过了好几个时辰始终并无动静又过一会天色渐渐亮了跟着太阳出来照得满山遍野一片明亮。枝头鸟声喧鸣之中忽听得全清低声叫道:“来了大家小心!”他般膝坐在阵外一块岩石之旁身旁却无布袋手中握着一枝铁笛。

    只听得四北方丝竹之声隐隐响起一群人缓步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悠扬动听。游坦之心想:“是娶新娘子吗?

    乐声渐近来到十丈开外便即停住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法驾降临中原丐原弟子快快上来跪接!”话声一停咚咚咚咚的擂起鼓来。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降服丐帮的幺魔小丑!”

    游坦之心道:“这倒像道士做法事。”悄悄从岩石后探出半个头张望只见西北角上二十余人一字排开有的拿着锣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的甚为悦目远远望去幡旗上绣着“星宿老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威震天下”等等字样。丝竹锣鼓声中一个老翁缓步而出他身后数十人列成两排和他相距数丈跟随在后。

    那老翁手中摇着一柄鹅毛扇阳光照在脸上但他脸色红润满头白了颏下三银髯童颜鹤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那老翁走到群丐约莫三丈之处便站定不动忽地撮唇力吹出几下尖锐之极的声音羽扇一拨将口哨之声送了出去坐在地下的群丐登时便有四人仰天摔倒。

    游坦之大吃一惊:“这星宿老仙果然法力厉害。”

    那老翁脸露微笑“滋”的一声叫羽扇挥动便有一外乞丐应声而倒。那老翁的口哨似地一种无形有质的厉害暗器片刻之间丐帮中又倒了六七人。

    只听得老翁身后众人颂声大作:“师父功力震烁古今!这些叫化儿和咱们作对那真叫做荧火虫与日月争光!”“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可笑啊可笑!”“师父你老人家谈笑之间便将一干幺魔小丑置于死地如此催枯拉朽般大获全胜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真是闻所未闻。”“这是天下从所未有的丰功伟绩若不是师父老人家露了这一手中原武人还知世上有这等功夫。”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丝竹箫管也跟着吹奏。

    忽听得嘘溜溜一声响全冠清铁笛就口吹了起来。游坦之心想:“他吹笛干什么?帮着为星宿老仙捧场吗?”忽听地下籁籁有声大布袋中游出几条五彩斑谰的大蛇笔直向那老翁游去。老翁身旁一群弟子惊叫起来:“有蛇有毒蛇!”“啊哟不好来了这许多毒蛇!”“师父这些毒似是冲着咱们而来。”只见群丐布袋中纷纷游出毒蛇有大有小昂吐舌冲向那老翁和群弟子。众人更是七张八嘴的乱叫乱嚷。

    星宿派众弟子提起钢杖纷纷向蜿蜒而来的毒蛇砸去只有那老翁神色自若仍是撮唇作哨挥扇功敌。全冠清笛声不歇群丐也跟着呐喊助威。

    群蛇越来越多片刻之间这一干人身旁竟聚集了数百条其中有五六长乃是大蟒。几条巨蟒游将近去转过尾巴登时卷住了两人跟着又有两人被卷。星宿派群弟子若拔足奔逃群蛇自是追赶不上但师尊正在迎敌群弟子一步也不敢离开只是舞动兵刃乱砸乱斩被他们打死的毒蛇少说已有八张十条但被毒咬伤的也已有七八人。那些巨蟒更蛎害皮粗肉厚被钢杖砸中了行若无事身子一卷到人越收越紧再也不放。铁笛声中从布袋中游出的巨蟒渐增一共已有二十七八条。

    那老翁见情势不对想要退开去功击全冠清两小蛇猛地跃起向他脸上咬去。他大声怒斥:“好大胆!”羽扇挥动劲风扑出将两条小蛇击落突觉一件软物卷向足踝。他知道不妙飞身而起。只听得嘘溜溜一响笛向声四条蟒蛇同时挥起长尾向他卷了过来。那老翁身在半空砰砰击出两掌将前面和左边的两条蟒蛇击开身形一晃已落在两丈之外。便在此时第三条、第四条巨蟒的长尾同时功到。他情急之下运劲又是一掌击出掌风到处登时将一条巨蟒的脑袋打得稀烂。

    蛇群如湖涌至。那老翁又劈死了三条巨蟒但腰间和右腿却已被两条巨蟒缠住。他远起内力大喝一声伸指抓破了缠在腰间巨蟒的肚腹只溅得满身都是鲜血。岂知蛇性最长此蟒肚子虽穿一时却便吃痛之下更猛力缠紧只箍得那老翁腰骨几欲折断。他用力挣了两挣跟着又有两条巨蟒甩了上来在他身上绕了数匝连他手臂也绕在其中令他再也没法抗拒。游坦之在草丛中见到这盘惊心动魄的情景几乎连气透不过来。

    全冠清心下大喜见一众敌人个个巨蟒缠住除了呻吟怒骂再无反抗的能为便不再吹笛走前去笑吟吟的道:“星宿老怪你星宿派和我丐帮素来河水不犯进水好端端地干么惹到我们头上来?现今又怎么说?”

    这个童颜鹤的老翁正是中原武林人士对这深恶痛绝的星宿老怪丁春秋。他因星宿派三宝之一的神木王鼎给女弟子阿紫盗去连派数批弟子出去追捕甚至连大弟子摘星子也遣了出去。但一次次飞鸽传书报来均是十分不利。最后听说阿紫倚帮帮主乔峰为靠山将摘星子伤得半死不活丁春秋又惊又怒知道丐帮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实非易与又听到聋哑老人近年来在兴湖上出头露面颇有作为这心腹大患不除总是放心不下夺回王鼎之后正好乘此了结昔年的一桩大事你是尽率派中弟子亲自东来。

    他所练的那门“化功**”经常要将毒蛇毒虫的毒质涂在手掌之上吸入体内若是七日不涂不但功力减退而且体内蕴积了数十年的毒质不得新毒克制不免渐渐作为祸之烈实是难以形容那神木王鼎天生有一股特异气息再在鼎中燃烧香料片刻间便能诱引毒虫到来方圆十里之内什么毒虫也抵不住这香气的吸引。丁春秋有了这奇鼎在手捕捉毒虫冰费吹灰之力“化功**”自是越练越深越练越精。当年丁春秋有一名得意弟子得他传授修习化功**颇有成就岂知后来自恃能耐对他居然不甚恭顺。丁春秋将他制住后也不加以刀杖刑罚只是将他囚禁在一间石屋之中令他无法捕捉虫豸加毒结果体内一片片的撕落呻吟呼号四十余日方死。星宿老怪得意之余心中颇为戒惧而化功**也不再传授任何门人。因此摘星子等人都是不会阿紫想得此神功非暗中偷学、盗鼎出走不可。

    阿紫工于心计在师父刚补完毒那天辞师东行待得星宿老怪觉神木被盗已在七天之后阿紫早已去得远了。她走的多是偏僻小路追拿她的众师兄武功虽比她为高智计却运所不及给她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连使几个诡计一一都撇了开去。

    星宿老怪所居之地是阴暗湖湿的深谷毒蛇毒虫繁殖甚富神木鼎虽失要捉些毒虫来加毒倒也不是难事但寻常毒虫易捉要像从前这般每捕到的都是杀奇古怪、珍异厉害的剧毒虫豸却是可遇不可求了。更有一件令他后担心之事只怕中原的高手识破了王鼎的来历谁都会立之毁去是以一日不追回一日便不能安心。

    他在陕西境内和一众弟子相遇。大弟子摘星子幸而尚保全一条性命却已武全失被众弟子一路上殴打侮辱虐待得人不像人二弟师鼻人吼子暂时接领了大师兄的职位众弟子见到师父亲马自出又惊怕又均想师命不能完成这场责罚定是难当之极幸好星宿老怪正在用人之际将责罚暂且寄下要各人戴罪立功。

    众人一路上打探丐帮的消息。一来各人生具异相言语行动无不令人厌憎谁也不愿以消息相告;二来萧峰到了辽国官居南院大王武林中真还少有人知是以竟然打听不到半点确讯连丐帮的总舵移到何处也查究不到。

    这一日天狼子无意中听到丐帮大智分舵聚会的讯息为要立功竟迫不及待孤身闯了来中了全冠清的暗算。总算他体内本来蕴有毒质蝎子毒他不死逃得性命后急忙禀告师父。丁春秋当即赶来不料空具一身剧毒和深湛武功竟致巨蟒缠身动弹不得。

    丁春秋不答全冠清的问话冷冷的道:“你们丐帮中有个人叫乔峰他在哪里?快叫他来见我。”全冠清心中一动问道:“阁下要见乔峰为了何事?”丁春秋傲然道:“星宿老仙问你的话你怎地不答?却来向我问长问短。乔峰呢?”

    全冠清见他身子被巨蟒缠住早已失了抗拒之力说话却仍然这般傲慢如此悍恶之人当真天下少有便道:“星宿老怪天下皆闻哪知道不过是徒负虚名连几条小蛇儿也对付不了。今日对不起我们可要为天下除一大害了。”

    丁春秋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不慎折在你这些冷血畜生手下今日魂归西方极乐也是命该如此……”

    他话未说完一个被巨蟒缠住了的星宿弟忽然叫道:“丐帮的大英雄请你放了我出来会有大大的好处。我师父诡计甚多你防不胜防。你一个不小心便着了他的道儿。”全冠清冷冷的道:“放了你有什么好处?”那人道:“我星宿派共有三件宝物叫做星宿三宝。只有星宿老怪和我知道收藏的所在。你饶了我性命待你杀了这星宿老怪之后我自然取出献上。倘若你将我杀了这星宿三宝你就永远得不到了。”

    另一名星佰弟子大叫:“大英雄、大英雄你莫上他的当!星宿三宝之中有一宝早给人盗去了。你还是放我的好。只有我才忠心决不骗你。”

    霎时之间星宿派群弟子纷纷叫嚷起来:“丐帮大英雄你饶我性命最好他们都不会对你忠心只有我死心塌地为你效劳。”“大英雄星宿派本门功夫我所知最多我定会一古脑儿的都说了出来决不会有半点藏私。”“本派人众来到原中实有重大图谋主要便是为了对付你们丐帮。众位大英雄你们想不想知道详情?”“咱们在星宿海之旁藏得有无数金银财室我知道每一处藏宝的所在。我带你们去挖掘出来丐帮的英雄好汉从此不必再讨饭了。”这些人七张八嘴献媚和效忠之言有若潮涌有的动之以利有的企图引起对方好奇之心有的更是公然撒谎荒诞不经。有些弟子已被毒蛇咬伤或已给巨蟒缠得奄奄一息的也均唯恐落后上气不接不下气的争相求饶。

    群丐万想不到量宿派弟子竟如此没骨气既是鄙视又感好奇纷纷走近倾听。全冠清冷冷的道:“你对自己师父出不忠心又怎能对素无渊源的外人忠心?岂不可笑?”

    一名星宿弟子道:“不同不同大大的不同。星宿老怪本领低微我跟着他有什么出息?对他忠心有何好处?丐是星宿老怪所能比拟?”“是啊丐帮收容了星宿派的众弟子西域和中原群雄震动谁不佩服丐帮英雄了得?”“‘英雄’二字不足以称众位高人侠士须得称‘大侠’、‘圣人’、‘世人救星’才是!”“我能言善道今后周游四方为众位宣扬德威丐帮大侠的名望就天下无知闻了。”“呸丐帮大侠的名头已天下皆知何怕要你去多说?‘圣人’、‘世人救星’的称号是小人第一个说出来的。他们拾我牙慧毫无功劳。”

    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皱眉道:“你们这批卑鄙小人叫叫嚷嚷的令人生厌。星宿老怪你怎地如此没出息尽收些无耻之待做弟子?我先送了你的终再叫这些家伙一个个追随于你老子今日要大开杀戒了!”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

    这一掌势挟疾风劲道甚是刚猛正中丁春秋胸口。那知丁春秋浑若无事那乞丐却双膝一软倒在地下蜷成一团微微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群丐大惊齐叫:“怎么啦?”便有两名乞丐伸手去拉他起身。这两人一碰到他身子便摇显几下倒了下去。旁边三名丐帮弟子自然而然的出手相扶但一碰到这二人便也跌倒。其余帮众无不惊得呆了不敢再伸手去碰跌倒的同伴。

    全冠清喝道:“这老儿身上有毒大家不可碰他身子放暗器!”

    **名四五袋弟子同时掏出暗器、钢镖、飞刀、袖箭、飞蝗石、纷纷向丁春秋射去。丁春秋一声大喝脑袋急转满头白甩了出去便似一条短短的软鞭将十来件暗器反击出来。但听得“啊哟”、“啊哟”连声、六七名丐帮帮众被暗器击中。这些暗器也非尽数击中要害有的擦破一些肉但几名乞丐立时软瘫而死。

    全冠清大叫:“退开退开!”突然呼的一声一枝钢镖激射而至却是丁春秋将头住了钢镖运劲向他射来。全冠清忙手中铁笛格打当的一声将钢镖击得远远飞了出去。他想这星宿老怪果然厉害只有驱蟒制其死命当即将铁笛凑到口边等要吹奏蓦地里嘴上一麻登时头晕目眩心知不妙急忙抛下铁笛便已咕咚一声仰天摔倒。群丐大惊当即有两人抢上扶起。全冠清迷迷糊糊的叫道:“我……我中了毒大……大伙儿……快……快……去”群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拥着他飞也似的急奔而逃于满地尸骸、布袋、毒蛇、再也不敢理会。

    游坦之蹲在草丛这中惊疑无已不敢稍动。四下里一片寂静十余名乞丐都缩成了一圆球便如是一只只遇到的敌人的剌猬显然均已毙命。

    那些巨蟒不经全冠清再笛声相催不会伤人只是紧紧缠住了丁春秋师徒。星宿派众人谁都不敢挣扎动弹惟恐激起蛇儿的凶性随口咬将下来。

    这么静了片刻有人先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神功独步天下谈笑之间随说便将这批万恶不赦的叫化儿杀得落荒而逃……”他话未说完另一名弟子抢着说道:“师父你莫听他放屁刚才说那些叫化儿是‘大侠’、‘圣人’的就是他。”又有一名弟子道:“咱们追随师父这许多年岂不知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刚才跟那些叫化儿胡说八道全是骗骗他们的好让他们不防以便师父施展无边法力。”

    忽然有人放声大哭说道:“师父师父!弟子该死弟子胡涂为了贪生怕死竟向敌人投降此时悔之莫及宁愿死在毒蟒的口下再也不敢向师父求饶了。”

    众弟子登时省悟:师父最不喜欢旁人文过饰非只有痛斥自己胡涂该死将各种各样罪名乱加在自己头上或许方能得到师父开恩饶恕。一霎时间人人抢着大骂自已说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如何罪该万死。只将草丛中的游坦之听得头昏脑胀莫名其妙。

    丁春秋暗运劲力想将缠的身上的三条巨蟒崩断。但巨蟒身子可伸可缩。丁春秋运力崩断蟒身只略加延伸并不会断。丁春秋遍体是毒衣服头上也凝聚剧毒。群丐向他击打或射暗器尽皆沾毒他巨蟒皮坚厚韧滑毒素难以侵入。只得群弟子还在唠叨不停丁春秋怒道:“有谁想得出驱蛇之法我就饶了他性命。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有谁对我有用我便不加诛杀。你老是胡说八道更有何用?”

    此言一出群弟子登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人说道:“只要有人拿个火把向这些蟒蛇身上烧去这些畜生便逃之夭夭了。”丁春秋骂道:“放你娘的臭屁!这里旷野之地前不把村后不把店有谁经过?就算有乡民路过他们见到这许多毒蛇吓得逃走也来及哪里还肯拿火把来烧?”跟着别弟子又乱出主意但每一个主意都是有着边际各人所以不停说话。只不过向师父拼命讨好显得自己确是遵从师命而在努力思索而已。

    这样过良久有一名弟子给一条巨蟒缠得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昏乱中张中向那蟒蛇身上咬去。那蟒蛇虼痛张口向他咽喉反咬那弟子惨呼一声登时毙命。

    丁春秋越焦急倘若被敌人所困。这许芳之间他定能毒行诡没法脱身偏偏这些蛇儿无知无识再巧妙的计的策也使到它们身上只怕这些巨蟒肚饿起来一口将自己吞了下去。

    他担心的事果真便即出现一条巨蟒久久不闻笛声肚中却已饿得厉害张开大口咬住了所缠住的一名星宿弟子。那弟子大叫:“师父救我师父救我!”两条腿已神被那巨蟒吞入了口中。他身子不住的给吸入巨蟒腹中先入蛇口慢慢的给吞至腰间又吞至胸口他一时未死高声惨呼震动旷野。

    众人均知自己转眼间便步他尘无不吓得心胆裂。有一人见星宿老怪也束手无策不禁恼恨起来开口痛骂说都是受他牵累自己好端端的在星宿海旁牧羊为生却被他威胁利诱逼入门下今日惨死于毒之口到了阴间定要向阎罗王狠狠告他一状。

    这人开端一骂其余众弟子也都纷纷喝骂起来。各人平素受尽星宿老怪的荼的毒虐待无不怀恨在心是敢怒而吵敢言而已今日反正是同归于尽痛骂一番也稍泄胸中的怒气。一人大骂之际身子动得厉害激怒了缠住屯他的蟒一口便咬住了他的肩头那人大叫:“啊哟啊哟!救命救命!”

    游坦之见这一干人个个给蟒蛇缠住了不得脱身中心已无所顾忌从草丛站起身来眼见此处不是善地便欲及早离去。

    星宿派众人斗然间见到他头戴铁罩的怪状都是一惊随即有人想起惟他可以救命叫道:“大英雄、大侠士请你拾些枯草点燃了火赶走这些蟒蛇我立即送你……送你一千两银子。”又一人道:“一千两不够至少也送一万两:“另一人道:“这位先生是仁义士良心最好不过必定行侠仗义何况点火烧蛇没有丝毫危险。”顷刻之间颂声大作而所许的的重酬也于转瞬间加到了一百万两黄金。

    这些人骂人本领固是一等而谄谀称颂之才更是久经历练。游坦之一生中几曾听人叫过自己为“大英雄”、“大侠士”、“仁人义士”、“当世无双的好汉”?给他们这般捧上了天去只觉全身轻飘飘地宛然便颇有“大英雄”、“大侠士”的气概一百万两黄金倒也不在意下只是阿紫姑娘不能亲耳听到众人对自己的称颂实是莫大憾事。

    当下捡拾枯草从身边摸出摺点燃了但见到这许许多多形相凶恶的巨蟒究竟十分害怕心想莫要惹恼了这些大蛇连自已也缠在其内寻思片刻先捡拾枯枝烧起了一堆熊熊大火挡在自己身前然后拾起一根着了火的枯枝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大蛇投去。他躲在火堆之后转身蓄势若是这大蛇向自己窜来那便立时飞奔逃命什么“大英雄”、“大侠士”那也只好暂且不做了。

    蟒蛇果然甚是怕火见火焰烧向身旁立松开缠着的众人游入草丛之中游坦之见火功有效在星宿派诸人欢呼声中将一根根着了火的枯枝向蛇群中投去。群蛇登时纷纷逃窜连连长达数丈的巨蟒也抵受不住火焰功逼松开身子蜿蜒游走。片刻之间数百条巨蟒和毒蛇逃得干干净净。

    星宿派利诸弟子大声颂扬:“师父明见万里。神机妙算果然是火功的方法最为灵验。”“师父洪福齐天逢凶化吉!”“全仗师父指挥若定救了我等的蚁命!”一片颂扬之声全是归功于生宿老怪对游坦之放火驱蛇的功劳竟半不句不提。

    游坦之怔怔的站在当地颇感奇怪寻思:“片刻之前你们还在大骂师父这时却双大赞起师父来而我这‘大英雄’、‘大侠士’却又变成了‘这小子’那是什么缘故?”

    丁春秋招了招手道:“铁头头子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游坦之受人欺辱惯了见对方无礼也不以忤道:“我叫游坦之。”说着便向前走了几步。丁春秋道:“这些叫化子死了没有?你去摸摸他们的鼻息是否还有呼吸。”

    游坦之应道:“是。”府身伸手去探一名乞丐的鼻息只觉着手凉那人早已死去多时。他又试另一名乞丐也是呼吸早停说道:“都死啦没了气息。”只见星宿派弟子脸上都是一片幸灾乐祸的嘲弄之色。他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句:“都死啦没了气息。”却见众脸上戏侮的神色渐渐隐去慢慢变成了诧异更逐渐变为惊讶。

    丁春秋道:“你每个叫化都去试探一下看尚有那个能救。”游坦之道:“是。”将十来个丐帮弟子都试过了摇头道:“个个都死了。老先生功力实在厉害。”丁春秋冷笑道:“你抗毒的功夫却也厉害得很啊。”游坦之奇道:“我……什么……抗毒的功夫?”

    他大惑不解不明白丁春秋这话是什么意思更没想到自己每去探一个乞丐的鼻息便是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十多名乞丐试将下来已经厉了十来次生死大险。他自然不知星宿老怪被蟒缠身无法得脱全仗他喧小子相救江湖上传了出去不免面目无光因此巨蟒离去之后立时便起意杀他灭口。不料游坦之经过这几个月来的修习不辍冰蚕的奇毒已与他体质融合无间丁春秋沾在群丐身上的毒质再也害他不得。

    丁春秋寻思:“瞧他手上肌肤和说声音年纪甚轻不会有什么真本领多半是身上藏得有专克毒物的雄黄珠、辟邪奇香之类宝物又或是预先服了灵验的解药这才不受奇毒侵。”便道:“游兄弟你过来我有话说。”

    游坦之虽见他说得诚恳但亲眼看到他连杀群丐的残忍狠辣又叫到他师待间一会儿诌谀一会儿辱骂觉得这种人极难对付还是敬而远之为妙便道:“小人身要事不能奉陪告退了。”说着抱拳唱喏。转身便走。

    他走出几步突觉身旁一阵微风掠过两手腕上一紧已被人抓住。游坦之抬头一看见抓住他的是星宿弟子中的名大汉。他不知对方有何用意只见他满狞笑显非好事心下一惊叫道:“快放我!”用力一挣。

    只听得头顶呼的一声风响一个庞大的身躯从背后跃过分头顶砰一声重重撞在对面山壁之上登时头骨粉碎一个头颅变成了泥浆相似。

    游坦之见这人一撞的力道竟这般猛烈实是难以相信一愕之下才看清楚便是抓住自己的那个大汉更是奇怪:“这人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撞山自尽?莫非了疯”他决计想不到自己一挣之下一股猛劲将那大汉甩出去撞在山上。

    星宿派群弟子都是“啊”的一声骇然变色。

    丁春秋见他摔死自己弟子这一下手法毛手毛脚并非上乘功夫只是膂力异常了得心想此人天赋神力武功却是平平当下身形一幌伸掌按上了他的铁头。游坦之猝不及防登时被压得跪倒在地身子一挺待要重行站直头上便如顶了一座万斤石山一般再也动不得当即哀求:“老先生饶命。”

    丁春秋听他出言示饶更是放心问道:“你师父是谁?你好大胆子怎地杀了我的弟子?”游坦之道:“我……我没有师父。我决不敢杀死老先生的弟子。”

    丁春秋心想不必跟他多言毙了灭口便是当下手掌一松待游坦之站起身来挥掌向他胸口拍去。游坦之大惊忙伸右手推开来掌。丁春秋这一掌去势甚缓游坦之右掌格出时正好和他掌心相对。丁春秋正要他如此掌中所蓄毒质随着内劲直送过去这正是他成名数十年的“化功**”中掌者或沾剧毒或内力于顷刻间化尽或当场立毙或哀号数月方死全由施法随心所欲。丁春秋生来曾以此杀人无数。武林中听到“化功**”四字既厌恶恨憎复心惊肉跳段誉的“北冥神功”吸入内功以为已有与“化功**”剧毒化入内功不同但身受者内力迅消失却无二致是以往往给人误认。丁春秋见这铁差别小子连触十余名乞丐居然并不中毒当即施展出看家本领来。

    两人双掌相交游坦之身一幌腾腾腾接连退出六七步要想拿桩站定终于还是一交坐倒但对方这一推余未尽游坦之臂部一着地背脊又即着地铁头又即着地接连倒翻了三个筋斗这才止住磕头叫道:“老先生饶命。”

    丁春秋和他手相交只觉他内力即强劲道阴寒怪异之极而且蕴有剧毒强然给自己手摔得狠狈万分但以内力和毒劲的比拼而论并未处下风何以大叫饶命?难道是故意调侃自己不成?走上几步问道:“你要我饶命出真心还是假意?”

    游坦之只是磕头说道:“小人一片诚心但求老先生饶了小人性命。”

    丁春秋寻思:“此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遇到了什么机缘体内积蓄的毒质竟比我还多实是一件奇宝。我须收罗此人探听到他练功的法门再吸取他身上的毒质然后将之处死。倘若轻轻易易的把他杀了岂不可惜?”神掌又按住他铁头潜运内力说道:“除非你拜我为师否则的话为什么要饶你性命?”

    游坦之只觉头上罩如被火炙烧得他整个头脸烫心下害怕之极。他自从苦受阿紫折磨后早已一切逆来顺受什么是非善恶之分、刚强骨气之念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求保住性命忙道:“师你弟子游坦之愿归入师你门下清师父收容。”

    丁春秋大喜萧然道:“你想拜我为师也无不可。但本门规矩甚多你都能遵守么?为师的如有所命你诚心诚意的服从决不违抗么?”游坦之道:“弟子愿遵守规矩服从师。”丁春秋道:“为师的便要取你性命你也甘心就死么?”游坦之道:“这个……这个……”丁春秋道:“你想一想明白甘心便甘心不甘心便说不甘心。”

    游坦之心道:“你要取我性命当然是不甘心的。倘若非如此不可那是逃得了便逃逃不了的话就算不甘心也是是无法可施。”便道:“弟子甘心为师父而死。”丁春秋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你将一生经历细细说给我听。”

    游坦之不愿向他详述身世以及这些日子来的诸般遭遇但说自己是个农家子弟被辽人打草谷掳去给头是戴了铁罩。丁春秋问他身上毒质的来历游坦之只得吐露如何见到冰蚕和慧净和尚如何偷到冰蚕谎说不小心给葫芦心的冰吞咬到了手指以致全身冻僵冰蚕也就死了至于阿紫修练毒掌等情全都略过不提。丁春秋细细般问他冰蚕的模样情状脸不自禁的露出十分艳羡之色。游坦之寻思:“我若说起那本浸水有图的怪书他定会抢了去不还。”丁春秋一再问他练过什么古怪功夫他始终坚不吐实。

    丁春秋原本不知易筋经的功夫见他武功十分差劲只道他练成阴寒内劲纯系冰蚕的神效心中不住的咒骂:“这样的神物竟被这小鬼使神差的吸入了体内真是可惜。”凝思半晌问道:“哪个捉到冰蚕的和尚在南京悯忠寺挂单?”游坦之道:“正是。”

    丁春秋道:“这慧净和尚说这冰蚕得自昆仑山之巅。很好那边既山过一条当然也有两条、三条。只是昆仑山方园数千里若无熟识路途之人指引这冰蚕到也不易捕捉。”他亲身体验到了冰蚕的灵效觉得比之神木鼎更是宝贵得多心想要之事倒是要拿到慧净叫他带路到昆仑山捉冰蚕去。这和尚是少林僧本来颇为棘物幸好是在南京那便易办多。当下命游坦之行过拜师入门之礼。

    星宿派众门人见师父对他另眼相看马屁、高帽自是随口大量奉送。适才众弟子大骂师父、叛逆投敌丁春秋此刻用人之际假装已全盘忘记这等事在他原是意料之中倒也不怎生气。

    一行人折而向东北行。游坦之跟在丁春秋之后见他大袖飘飘步履轻便有若神仙油然而生敬仰之心:“我拜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父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份。”

    星宿派众人行了三日这日午后一行人在大路一座凉亭中喝水休息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四骑马从来路疾驰而来。

    四乘马奔近凉亭当先一匹马上的乘客叫道:“大哥、二哥亭子里有水咱们喝上几碗让坐骑歇歇力。”说着跳下马来走进凉亭余下三人也即下马。这四人见到丁春秋等一行微微颔头为礼走到清水缸边端起瓦碗在缸中舀水喝。

    游坦之见当先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小留两撇鼠须神色间甚是剽悍。第二人身穿土黄色袍子也是瘦骨棱棱但身材却高双眉斜垂满脸病容大有戾色。第三人穿枣红色二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颏下厚厚一部花白胡子是个富商模样。最后一人穿铁青色儒生衣巾五十上下年纪眯着一双眼睛便似读书过多损坏了目力一般他却不去喝水提酒葫芦自行喝酒。

    便在这时对面路上一僧人大踏步走来来到凉亭之外双手合什恭恭敬敬的道:”众位施主小僧行道渴了要在亭中歇歇喝一碗水。”那黑衣汉子笑道:“师父忒也多礼大家都是过路人这凉亭又不是我们起的进来喝水吧。”那僧人道:“啊弥陀佛多谢了。”走进亭来。

    这僧人二十五六岁个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打了多补钉却甚是干净。他等那三人喝罢这才走近清水缸用瓦碗舀了一碗水双手捧住双目低垂恭恭敬敬的说偈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念咒道:“●(口奄)缚悉波罗摩尼莎诃。”念罢端起碗来就口喝水。

    那黑衣人看得奇怪问道:“小师父你叽哩咕噜的念什么咒?”那僧人道:“小僧念的是饮水咒。佛说每一碗水中有八万四千条小虫出家人戒杀因此要念了饮水咒这才喝得。”黑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水干净得很一条虫子也没有小师父真会说笑。”那僧人道:“施主有所不知。我辈凡夫看来水中自然无虫但我佛以天眼看水却看开水中小虫成千成万。”黑衣笑问:“你念了饮水咒之后将八万四千条小虫喝入肚中那些小虫便不死了?”那僧人踌躇道:“这……这个……师父倒没教过。多半小虫便不死了。”

    那黄衣人插口道:“非也非也!小虫还是要死的只不过小师父念咒之后八万四千条小虫通统往生西天极东世界小师父喝一碗水度了八万四千条名众生。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那僧人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双手捧着那碗水呆呆出神喃喃的道:“一举度八万四千条表性命?小僧万万没这么大的法力。”

    黄衣人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为瓦碗向碗中登目凝视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一千、两千、一万、两万……非也非也!小师你那碗**有八万三千九十九条小虫你数少了下条。”

    那僧人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施主也是凡夫怎能有天眼的神通?”黄衣人道:“那么你有没有天眼的神通?”那僧道:“小僧自然没有。”黄衣认道:“非也非也!我瞧你有天眼通否则的话怎地你只瞧了我一眼便知我是凡夫俗子不是菩萨下凡?”那僧人向他左看右看满脸迷惘之色。

    那身穿枣红袍子的大汉走过接过水碗交回在那僧人手中笑道:“师父靖喝水吧!我这个把弟跟你开玩笑当不得真。”那僧人接过水碗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多谢。”心中拿不定意却不便喝。那大汉道:“我瞧小师父步履矮健身有武功请教上下如何称呼在那一处宝刹出家?”

    小僧人将将水碗放在水缸盖上微微躬身说道:“小僧虚竹在少林寺出家。”

    那黄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原来是少林寺的高手来来来!你我比划比划!”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小僧武功低微如何敢和施主动手?”黄衣人笑道:“好几天没打架了手痒得很咱们过过招又不是真打怕什么?”虚竹退了两步说道:“小僧虽曾练了几年功夫只是为健身之用打架是打不来的。”黑衣人道:“少林寺和尚个个武功高强。初学武功的和尚便不准踏出山门一步。小师父既然下得山来定是一流好后。来来!咱们说好只拆一百招谁输谁赢毫不相干。”

    虚竹双退了两步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比番下山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只因寺中广遣弟子各处送信人手不足才命小僧勉强凑数。小僧本来携有十张英雄贴师父吩咐送完了这张十贴子立即回山千万不可跟人动武现下已送完了四张还有六张在身。施主武功了得就请收了这张英雄贴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油布包袱打了开来拿出一张大红贴子恭恭敬敬递过说道:“请教施主高姓大名小僧回好禀告师父。”

    那黑衣汉子却不接贴子说道:“你又没跟我打过怎知我是英雄狗熊?咱们先拆上几招我打得赢你才有脸收英雄贴啊。”说着踏上两步左拳虚幌右拳便向虚竹打去。拳头将到虚竹面门立即收转叫道:“快还手!”

    那魁梧汉子听虚竹说到“英雄贴”三字便留上了神说道:“四弟且不忙比武瞧瞧英雄贴上写的是什么。”从虚竹手中接过贴子见贴上写道:

    “少林寺住持玄慈合什恭请天下英雄于九月初九重阳佳节驾临嵩山少林寺随喜广结善缘并睹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风范。”

    那大汉“啊”的一声将贴交给了身旁的儒生向虚竹道:“少林派召开英雄大会原来是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也不用开什么英雄大会了我此刻来领教少林派高手的身手便是。”

    虚竹又退了两步左脚已踏在凉亭之外说道:“原是风施主。我师父说道敝寺恭请姑苏慕容施主驾临敝寺决不是胆敢得罪。只是江湖上纷纷会传言武林中近年来有不少英雄好汉丧生在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神功之下。小僧的师伯祖玄悲大师在大理国身戒寺圆寂不知跟苏姑慕容氏有没有干系敝派自方丈大师以下个个都是心有所疑因此上……”

    那黑衣汉子抢着道:“这件事嘛跟我们姑苏慕容氏既然说不明白只好手底下见真章。这样吧咱两个今日先打一架好比做戏之前先打一锣鼓说话本之前先一段‘得胜头回’热闹热闹。到了九月初九重阳风某再到少林寺来从下面打起一个个挨次打将上来便是痛快痛快!只不过最多打得十七八个风某就遍体鳞伤再也打不动了要跟玄慈老方丈交手那是万万没有机缘的。可惜可惜!”说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那黄衣人道:“非也非也。说明白后便不用打了。四弟良机莫失要打架便不能说明白。”

    那魁梧汉子不去睬他向虚竹道:“在下邓百川这位是我二弟公冶乾。”说着向那儒生一指又指着那黄衣人道:“这位是我三弟包不同我们都是姑苏慕容公子和手下。”

    虚竹逐一向四人合什行礼口称:“邓施主公施主……”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也。我二哥复姓公冶你叫他公施主那就错之极矣。”虚竹忙道:“得罪得罪!小僧毫无学问公冶施主莫怪。包施主……”包不同又插口道:“你又错了。我虽然姓包但生平对和尚尼姑是向来不布施的因此决能称我包施主。”虚竹道:“是是。包三父风四爷。”包不同道:“你又错了。我风四弟待会跟你打架不管谁输谁赢你多了一番阅历武功必有长进他可不是向你布施了吗?”虚竹道:“是是。风施主不过小僧打架是决计不打的。也家人修行为本学武为末武功长不长进也没多大干系。”

    风波恶叹道:“你对武学瞧得这么轻武功多半稀松平常这场架也不必打了。”说着连连摇头意兴索然。虚竹如释重负。脸现喜色说道:“是是。”

    邓百川道:“虚竹师父这张英雄贴我们代我家公子收下了。我家公子于数月之前便曾来贵寺拜访难道他没来过吗?”

    虚竹道:“没有来过。方丈大师只盼慕容公子过访但久候不至曾两次派人去贵府拜访却只说慕容老施却听说慕容公过老施主已然归西少施主出门去了。方丈大这晌这次又请达摩院座前往苏州尊府送信生怕慕容少施主仍然不在家只得再江湖上广撒英雄贴邀请失礼之处请四位代为向慕容公说明。明年慕容施主驾临敝寺方丈大师还要亲谢罪。”

    邓百川道:“小师父不必客气。会期还大半个届时我家公子必来贵寺拜见方丈大师。”虚竹合什躬身说道:“慕容公子和各位驾临少林寺我们方丈大师十分欢迎。‘拜见’两字万万不敢当。”

    风波恶见他迂腐腾腾全无半分武林中人的豪爽慷慨和尚虽是和尚却全不像名闻天下的“少林和尚”心下好生不耐当下不再去理他转头向丁春秋等一行打量。见星宿派群弟子手执兵刃显是武林中人该可从这些人中找几个对手来打一架。

    游坦之自见风波不恶等四人走入凉亭便却缩在师父身后。丁春秋身材高大遮住了他邓进川等四人没见到他的铁头怪相。风波恶见丁春秋童颜鹤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人的莫样心中隐隐生出敬仰之意倒也敢贸然上前挑战说道:“这位老前辈请了请问高姓大名。”丁春秋微微一笑说道:“我姓丁。”

    便在此时忽听得虚竹“啊”一的声叫道:“师叔祖你老人家也来了。”风波恶回过头来只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和尚当先是两个老僧其后两个和尚抬着一副担架躺得有人。虚竹快步走出亭去秘两个老僧行礼禀告邓百邓百川一行的来历。

    右侧那老僧点点头走进亭来向邓百川等四人问讯为礼说道:“老衲玄难。”指着另一老僧道:“这位是我师弟玄痛有幸得见姑苏慕容庄上的四位大贤。”

    邓百川等久闻玄难之名见他满脸皱纹双目神光湛然忙即还礼。风波恶道:“大师父是少寺达摩院座久仰神功了得今日正好领教。”

    玄难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和玄痛师弟奉方丈法谕前往江南燕子坞慕容施主府上恭呈请贴这是敝寺第三次派人前往燕子坞。却在这里与四位邂逅相逢缘法不浅。”说着从怀中取一张大红贴子来。

    邓百川双手接过见封套上写着“恭呈姑苏燕子坞慕容施主”十一个大字料想贴子上的字句必与虚竹送那张贴子相同说道:“两位大师父是少林高倍大德望重武林竟致亲劳大驾前往敝庄姑苏慕容氏面子委实不小。适才这位虚小师父送出英雄贴我们已收到了自当尽快禀告敝上。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敝上慕容公子定能上贵寺拜佛亲向少林诸位高倍致谢并在天下英雄之前说明其中种种误会。”

    玄难心道;“你说‘种种误会’难道玄悲师兄不是你们慕容氏害死的?”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啊师父就是他。”玄难侧过头来只见一个奇形怪状之人手指担架在了个白老翁耳边低声说话。

    游坦之在丁春秋耳边低声说话的是:“担架中那个胖和尚但是捉到冰蚕的不知怎地给少林派抬了来。”

    丁春秋听得这胖和尚便是冰蚕的原主不胜之喜低声问道:“你没弄错吗?”游坦之道:“不会他叫做慧净。师父你瞧他圆鼓鼓的肚子高高凸了起来。”丁春秋见慧净的大肚子比十月怀胎的女子还大心想这般大肚子和尚不论是谁见过一眼之后确是永远不会弄错向玄难道:“大师父这个慧净和尚是我的朋友他生了病吗?”

    玄难合什道:“施主高姓大名不知何识向老衲的师侄?”

    丁春秋心道:“这慧净少林的和尚在一起了可多了些麻烦。幸好在道上遇到拦住劫夺比之到少林寺去擒拿却又容易多得。”想到冰蚕的灵异神效不由得胸口热说道:“在下丁春秋。”

    “丁春秋”三字一出口玄难、玄痛、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六人不约而同“啊”的一声脸上都是微微变色。星宿老怪丁春秋恶名播于天下谁也想不到竟是个这般气度雍容、风采俨然的人物更想不到突然会在此处相逢。六人心中立时大起戒备之意。

    玄难在刹那之间便即宁定说道:“原来是星宿海丁老先生久仰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什么“有幸相逢”的客套话便不说了心想:“谁遇上了你那是前世不修。”

    丁春秋道:“不敢少林达摩院座‘袖里乾坤’驰名天下才能夫也是久仰的了。这位慧净师父我正在到处找他在这里遇上那是好极了好极了。”

    玄难微微皱眉说道:“说来惭愧老衲这个慧净师侄只因敝寺失于教诲多犯清规戒律一年多前擅自出寺做下了不少恶事。敝寺方丈师兄派人到处寻访好容易才将他找到追回寺去。丁老先生曾见过他吗?”丁春秋道:“原来他不是生病是给你们打伤了伤得可历害吗?”玄难不答隔了一会才道:“他不奉方丈法谕反而出手伤人。”心想:“他跟你这等邪魔外道结交又是多破了一条大戒。”

    丁春秋道:“我在昆仑山中花好大力气捉到一条冰吞那是十分有用的东西却被这慧净师侄偷了去。我万里迢迢的从星宿海来到中原便是要取回冰蚕……”

    他话未说完慧净已叫了起来:“我的冰蚕呢?喂你见到我的冰吞吗?这冰吞是我辛辛苦苦从昆仑山中找到的……你……你偷了我的吗?”

    自从游坦之现身呼叫风波恶的眼兴便在铁面具上骨溜溜的转个不停对玄难、丁春秋、慧净和尚三个的对答全然没听在耳里。他绕着游坦之转了几圈见那面具造得甚是密合焊在头上除不下来很想伸手去敲敲又看了一会说道:“喂朋友你好!”

    游坦之道:“我……我好!”他见到风波恶精力弥漫、跃跃欲动的模样心下害怕。风波恶道:“朋友你这个面具到底是怎么搅的?姓风的走遍天下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脸面。”游坦之甚是羞惭低下头去说道:“是我……我是身不由主……没法子。”

    风波恶听他说得可怜怒问:“哪一个如此恶作剧?姓风的倒要会会。”说着斜眼向丁春秋睨去只是这老者所做的好事。游坦之忙道:“不……不是我师父。”风恶道:“好端端一个人套在这样一只生铁面具之中有甚意思?来我来给你除去了。”说着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青光闪闪显然锋锐之极便要替他将那面具除去。

    游坦之知道面具已和他脸孔及后脑血肉相关硬要除下大有性命之虞忙道:“不不使不得!”风波恶道:“你不用害怕我这把匕削铁如泥我给你削去铁套决计伤不到皮肉。”游坦之叫道:“不不成的。”风波恶道:“你是怕那个给你戴铁帽子的人是不是?下次见到他就说是我一阵风硬给你除的你身不由主叫这恶人来找我好了。”说着抓住的人他左腕。

    游坦之见到他手中匕寒光凛然心下大骇叫道:“师父师父!”回头向丁春秋求助。丁春秋站在担架之旁正兴味盎然瞧道慧净对他的呼叫之声充耳不闻。风波恶提起匕便往铁面具上削去。游坦之惶急之下右掌用力挥出要想推开对方拍的一声正中风波恶左肩。

    风波恶全神贯注的要给他削去铁帽生怕落手稍有不准割破了他的头脸哪防到他竟会突然出掌。这一掌来势劲力大得异乎寻常风波恶一声闷哼便向前跌了下去。他左手在地下一撑一挺便跳了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见游坦之陡施毒手把弟吃了个大亏都是大吃大一惊见风波恶脸色惨白三人更是担心。公冶乾一搭他的腕脉只觉脉搏跳动急躁频疾隐隐有中毒之象他指着游坦之骂道:“好小子星宿老怪的门人以怨报德一出手便歹毒手段伤人。”忙从怀中取个小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解毒药塞入风波恶的口中。

    邓百川和包不同两人身形晃处拦在丁春秋游坦之的身前。包不同左手暗运潜力五指成爪便要向游坦之胸口抓去。邓百川道:“三弟住手!”包不同蓄势不转眼瞧着大哥。邓百川道:“我们姑苏慕容氏跟星宿派无怨无仇四弟这番好意要替他除去面具何以星宿派出手伤人?倒要请丁老先生指教。”

    丁春秋见个新收的门人只一掌便击倒了姑苏慕容氏手下的一名好手星宿派大显威风暗暗得意而对冰蚕的神效埸是艳羡微微一笑说道:“这位风四爷好勇斗狠可当真爱管闲事哪。我星宿派门人头爱戴铜帽铁帽不知碍着姑苏慕容氏什么事了?”

    这时公冶乾已扶着风皮恶坐在地下只见他全身颤牙关相击格格直响便似身冰窖一般过得片刻嘴唇也紫了脸色渐渐由白而青。公冶乾的解毒丸极直灵效但风皮恶服了下便如石沉大海直是无影无踪。

    公冶乾情急之下伸手探他呼吸突然间一股冷风吸向掌心透骨生寒。公冶乾急忙缩手叫道:“不好怎地冷得如此厉害?”心想口中喷出来的一口气都如此寒冷那么他身上所中的寒毒更是非同小可情势如此危急已不及分说是非转身向丁春秋道:“我把弟中了你弟子的毒手请赐解药。”

    风波恶所中之毒乃是游坦之以易筋经内功逼出来的冰蚕剧毒别说丁春秋无紫解药就是能解他也如何肯给?他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叫道:“啊乌6鲁共!啊乌6鲁共!”袍袖一拂卷起一股疾风。星宿派众弟子突然一齐奔出凉亭疾驰而去。

    邓百川等与少林僧众都觉这股疾风刺眼难当泪水滚滚而下睁不开眼睛暗叫:“不好!”知他袍袖中藏有毒粉这么衣袖一拂便散了出来。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不约而同的挡在风波恶身前只怕对方更下毒手。玄难闭目推出一掌好击在凉亭的柱上柱子立断半边凉亭便即倾塌哗喇喇声响屋瓦泥沙倾泻了下来。众人待痢睁眼丁春秋和游坦之已不知去向。

    几名少林僧叫道:“慧净呢?慧净呢?”原来在这混乱之间慧净已给丁春秋掳了去一副担架罩在一名少林僧的头上。玄痛怒叫:“追!”飞身追出亭去。邓百川与包不同跟着追出。玄难左手一挥带同众弟子赶去应援。

    公冶乾在坍了半边的凉亭中照料风皮恶兀自眼目刺痛流泪不止。只见风皮恶额头不住渗出冷汗顷刻间便凝结成霜。正惶急间听得脚步声响公冶乾抬头一看见邓百川抱着包不同快步回来。公乾大吃一惊叫道:“大哥三弟也受了伤?”邓百川道:“又中了那铁头人的毒。”跟玄难领少林群僧也回入凉亭。玄痛伏在虚竹背上冷得牙关只是格格打战。玄难和邓百川、公冶乾面面相觑。

    邓百川道:“那铁头人和三弟对了一掌跟着又和玄痛大师对一拳。想不到……想不到星宿派的寒毒掌竟如厉害。”

    玄难从怀里出一只小林盒说道:“敝派的‘六阳正气丹’颇有●(克寸)治寒毒之功。”打开盒盖取出三颗殷红如血的丹药将两颗交给邓百川第三颗给玄痛难服下。

    这得一顿饭时分玄痛等三人寒战渐止。包不同破口大骂:“这铁头人他……***那是什么掌力?”邓百劝道:“三弟慢慢骂不迟你且会下行功。”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此刻不骂等到一命呜乎之后便骂不成了。”邓百川微笑道:“不必担心死不了!”说着伸掌贴他后心“至阳穴”上以内力助他驱除寒毒。公冶乾和玄难也分别以内力助风波、玄痛驱毒。

    玄难、玄痛二人内务深厚过一会玄痛吁了口长气说道:“好啦!”站起身来又道:“好厉害!”玄难有心要去助包不同、风波恶驱毒只是对方并未出言相求自己毛遂自荐未免有瞧不起不对方内功之嫌武林中于这种事情颇有犯忌。

    突然之间玄痛身子晃了两晃牙关又格格响了起来当即坐倒行功说道:“师……师兄这寒……寒毒甚……甚是古怪……”玄难忙又运功相助。三人不断行功身上的寒毒只好得片刻跟着便又作直折腾到傍晚每人均已服了三颗“六阳正气丹”寒气竟没驱除半点。玄难所带的十颗丹药已只剩下一颗当下一分为三分给三人服用。包不同坚不肯服说道:“只怕就再服上一百颗也……也未必……”

    玄难束手无策说道:“包施主之言不错这‘六阳正气丹’药不对症咱们的内功也对付不了这门阴毒。老衲心想只有去请薛神医号称‘阎王敌’任何难症都是着手回春。大师可知这位神医住在何处?”玄难道:“薛神医家住阳之西的柳宗镇此去也不甚运。他跟老衲曾有数面之缘若去求治谅来不会见拒。”又道:“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薛神医素来仰慕得有机缘跟四位英雄交个朋友。他必大为欣慰。”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薛神医见我等上门大为欣慰只怕不见得。不过武林中人人讨厌我家公子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只有薛神医却是不怕。日后他有什么三……两短只要去求我家公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他的……老命就有救了。”

    众人大笑声当即亭。来到前面市镇雇了三辆大车让三个伤者躺着体养。邓百川取银两买了几匹马让少林僧乘骑。

    一行人行得两三个时辰便须亭下来助玄痛等三人抗御寒毒。到得后来。玄难便也不再避嫌以少林神功相助包不同和风波恶。此去柳宗镇虽只数里但山道崎岖途中又多耽搁直到第四日傍晚方到。薛神医家居柳宗镇北三十余里的深山之中幸好他当日在聚贤庄中曾对玄难详细说过路径。众人没费多大力气觅路便到了薛家门前。

    玄难见小河边耸立着白墙黑瓦数间大屋门前好大一片药圃便知是薛神医的居处。他纵马近前望见屋门前挂着两盏白纸大灯笼。微觉惊讶:“薛家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么?”再向前驰数丈见门楣上打着几条麻布门旁插着一面招魂的纸幡果真是家有丧事。只见纸灯笼上扁扁的两行黑字:“薛公慕华之丧享年五十五岁。”玄难大吃一惊:“薛神医不能自医竟尔逝世那可糟糕之极。”想到故人长逝从此幽冥异途心下又不禁伤感。

    跟着邓百川和公冶乾也已策马到来两人齐声叫道:“啊哟!”

    猛听得门内哭声响起乃是妇人之声:“老爷啊你医术如神那想得到突然会患了急症撇下我们去了。老爷啊你虽然号称‘阎王敌’可是到来终于敌过阎罗王只怕你到了阴世阎罗王跟你算这旧账还要大吃苦头啊。”

    不久三辆大车和六名少林僧先后到达。邓百川跳下马来朗声说道:“少林寺玄难大师率同友辈有事特来相求薛神医。”他话声响若洪钟门内哭声登止。

    过了一会走出一个老人来作庸仆打扮脸上眼泪纵横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伤心●(捶)胸说道:“老爷是昨天下午故世的你们……你们见他不到了。”

    玄难合什问道:“薛先生患什么病逝世?”那老仆泣道:“也不知是什么病突然之间便咽了气。他老人家给别人治病药到病除可是……可是他自己……”玄难又问:“薛先生家中还有些什么人?”那老仆道:“没有了什么人都没有了。”公冶乾和邓百川对望了一眼均觉那老仆说这两句话时语气有点言不由哀何况刚才还到妇人的哭声。玄难叹道:“生死有命既是如此待我们到老友灵前一拜。”那老仆道:“这个……这个……是。”引着众人走进大门。

    公冶乾落后一步低声向邓百川道:“大哥我瞧这中间似有蹊跷这老仆很有点鬼鬼祟祟。”邓百川点了点头随着那老仆来到灵堂。

    灵堂陈设简陋诸物均不齐备灵牌上写着“薛公慕华之灵位”几个字挺拔有力显是饱学之士的手迹决非那老仆所能写得出。公冶乾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各人在灵位前行过礼。分冶乾转头见天井中竹竿上晒着十几件衣衫有妇人的衫子更有几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心想:“薛神医明明有家眷怎地那老仆说什么人都没有了?

    玄难道:“我们运道赶来求薛先生治病没想到薛先生竟已仙逝令人神伤。天色向晚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那老仆大有难色道:“这个……这个……嗯好吧!诸位请在厅上坐一坐小人去安排做饭。”玄难道:“管家不必太过费心粗饭素菜这就是了。”那老仆:“是是!诸位请坐一坐。”引着从人来到外边厅上转身入内。

    过了良久那老仆始终不来献茶。玄难心道:“这老仆新遭主丧难免神魂颠倒。唉玄痛师弟身中寒毒却不知如何是好?”众人等了几有半个时辰那老仆始终影踪不见。包不同焦躁起来说道:“我去找口水喝。”虚竹道:“包先生你请坐着休息。我去帮那老人家烧水。”起身走向内堂。公冶乾要察看孽家动静道:“我陪你去。”

    两人向后面走去。薛家房子实不小前后共有五进但里里外外竟一个人影也无。两人找到了厨房之中。连那老仆也已不知去向。

    公冶乾知道有异快步回到厅上说道:“这屋中情形不对那薛神医只怕是假死。”玄难站起来奇道:“怎么?”公冶乾道:“大师我想去瞧瞧那口棺木。”奔入灵堂伸手要去抬那棺材突然心念一动缩回双手从天井中竹竿上取下一件长衣垫在手上。风波恶防。”运劲一提棺木只觉十沉重里面装的决计不是死人说道:“薛神医果然是假死。”

    风波恶拔出单刀道:“撬开棺盖来瞧仆。”公冶乾道:“此人号称神医定然擅用毒药四弟可要小心了。”风波恶道:“我理会得。”将单刀刀尖皇入棺盖逢中向上扳动只听得轧轧声响棺盖慢慢掀起。风波恶闭住呼吸生怕棺中飘出毒粉。

    包不同纵到天井之中抓起在桂树下啄食虫豸的两只母鸡回入灵堂一扬手将两只母鸡掷出横掠棺材而过。两只母格格大叫落在灵座之前又向天井奔出但只走得几步突然间翻珲身子双脚伸了几下便即不动而毙。这时廊下一阵寒风吹过两只死鸡身上的羽毛纷纷飞落随风而舞。众人一见列不骇然。两只母鸡刚中毒而死身上羽毛便即脱落可见毒性之烈。一时谁也不敢走近棺旁。

    玄难道:“邓施主那地什么缘故?薛神医具是诈死不成?”说着纵身而起左手攀在横梁之上向棺中遥望只见棺中装满了石块石块中放着一只大碗碗中盛满了清水。这碗清水自然便是毒药了。玄难摇了摇头飘身而下说道:“薛施主就算不肯治伤也用着布置下这等毒辣的机关来陷害咱们。少林派和他无怨无仇这等作为不太无理么?难道……难道……”他连说了两次“难道”住口不言了心中所想的是:“难道他和姑苏慕容氏有甚深仇大怨不成?”

    包不同道:“你不用胡乱猜想慕容公子和薛神医从来不识更无怨仇。倘若有什么梁子我们身上所受的痛禁便强十倍也决不会低声下气的来向仇人求治。你当姓包的、姓风的是这等脓包货色么?”玄难合什道:“包施主说的是是老僧胡猜的不对了。”他是有道高僧心中既曾如此想过虽然口里并未说出却也自承其非。

    邓百川道:“此处毒气极盛不宜多耽咱们到前厅坐地。”当下众人来到前厅各抒已见都猜不透薛神医装假死而布下陷阱的原因。包不同道:“这薛神医如此可恶咱们一把火将他的鬼窝儿烧了。”邓百川道:“使不得说什么薛先生总是少林派的朋友冲着玄难大师的金面可不能胡来。”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厅上也不掌灯各人又饥又渴却均不敢动用宅子在的一茶一水。玄难道:“咱们还是出去到左近农家去讨茶做饭。邓施主以为怎样?”邓百川道:“是。不过三里地之内最好别饮水吃东西。这位薛先生极工心计决不会只布置一口棺材就此了事众位大师倘若受了牵累我们可万分过意不去了。”他和公冶乾等虽明真正原委但料想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太大江湖上结下了许多没来由的冤家多半是薛神医有什么亲友被害将这笔账记在姑苏慕容氏的头上了。

    众人站起身来走向大门突然之间西角上亮光一闪跟着一条色火焰散了开来随即变成绿色犹如满天花雨纷纷堕下瑰丽变幻好看之极。风波恶道:“咦是谁在放烟花?”这时既非元宵亦不是中秋怎地会有人放烟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橙黄色的烟花升空便如千百个流星相互撞击。

    公冶乾心念一动说道:“这不是烟花是敌人大举来袭的讯号。”风波恶大叫:“妙极妙极妙极!打个痛快!”

    邓百川道:“三弟、四弟你们到厅里耽着我挡前二弟挡后。玄难大师此事跟少林派显然并不相干请众位作壁上观便了只须两不相助慕容氏便深感大德。”

    玄难道:“邓施主说哪话来?来袭的敌人若与诸位另有仇怨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我们也得秉公论断不能让他们乘之危倚多取胜。倘若是薛神医一伙这些人暗布陷阱横加毒害你我敌忾同仇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众比丘预备迎敌!”慧方、虚竹等少林僧齐声答应。玄痛道:“邓施主我和你两位师弟以病相怜自当携手抗敌。”

    说话之间又有两个烟花冲天而起这次却更加近了。再隔一会又出现了两人烟花前后共放了六个烟花。每个烟花的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有的似是一枝大笔的四四方方像是一双棋盘有的似是柄斧头有的却似是一朵极大的牡丹。此后天空便一片漆黑。

    玄难下号令命六名少林弟子守在屋子四周。但过了良久不听到有敌人的动静。

    各人屏息凝神又过了一顿饭时分忽听得东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唱道:“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歌声柔媚婉转幽婉凄切。

    那声音唱完一曲立时转作男声说道:“啊哟卿家寡人久未见你甚是思念这才赐卿一斛珍珠卿家收下了吧。”那人说完又转女声道:“陛下有杨妃为伴连时朝也废了几时又将我这薄命女子放在心上喂呀……”说到这里竟哭了起来。

    虚竹等少林僧不熟世务不知那人忽男忽女以捣什么鬼只是得心下胜凄楚。邓百川等却知那人在扮演唐明皇和梅妃的故事忽而串梅妃忽而串唐明皇声音口吻唯肖唯妙在这当口忽然来了这样一个伶人人人心下嘀咕不知此人是何用意。

    只那人又道:“妃子不必啼哭快快摆设酒宴妃子吹笛寡人为你亲唱一曲以解妃子烦恼。”那人跟着转作女声说道:“贱妾日夕以眼泪洗面只盼再见君王一面今日得见贱妾死也瞑目了别喂呀呃呃……”

    包不同大声道:“孤王安禄山是也!兀那唐皇李隆基你这胡涂皇帝快快把杨玉环交了出来!”

    外面那人哭声立止“啊”的一声呼叫似乎大吃一惊。

    顷刻之间四下里又是万籁无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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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介绍:
小说以宋哲宗时代为背景,通过宋、辽、大理、西夏、吐蕃王国之间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从哲学的高度对人生和社会进行审视和描写,展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所谓“天龙八部”是佛经用语,包括八种神道怪物,作者以此为书名,旨在象征大千世界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天龙八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龙八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龙八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