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节 击其中流(1)
江烽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悄悄站起身来向东遥望了,让他失望的是暗沉沉的夜幕中仍然没有半点声响。
不时有战马不耐烦的喷息声被士兵们小心的按捺住,已经整整在这淮水岸边枯守了三个时辰了,但是河对岸依然没有动静。
“不,不应该出问题。”揪起草根塞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略到苦涩的青草味儿让江烽有些烦躁的心情又慢慢平复下来。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从蚁贼中传来的消息应该相当可靠,否则他不会用这样风险极大的方式来告诉自己,江烽相信自己看中的人。
三日前韩拔陵部便开始在淮水沿岸征集民船,论时间也该就在这一两日里渡河,而昨日苦等无戏,今日一等又是三个时辰,眼见得已过正午,日头渐渐偏西下去,若是在这样下去,今日又是白费。
要知道将近三万蚁贼渡河,就算是征集到数百只船只,那没有三五个时辰那也是休想。
江烽瞅了一眼一旁闭目养神的秦再道,这个家伙现在表现得比自己更沉稳,看样子是算定了蚁贼必定会从前方渡河。
江烽有些拿不准这个家伙的心思,貌似许氏双姝对他颇有拉拢之意,这个家伙也表现得很暧昧,也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现在江烽可没有多少心思来思度这些,一切的一切都的建立在固始在这一战中保存下来这个前提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他需要在固始保卫战中取得完美的胜利,江烽清楚这是自己在这支军队中站稳脚跟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所以他力排众议亲自出战。
等待无疑是最为难熬的,只有当那一刻到来,你才会真正感受到长时间压抑积淀下来的愤懑和抑郁得以释放爆发所获得快感是多么愉悦,你会感受到之前的所有忍耐、守候、准备都是值得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蛇形游动声音迅即变成了细碎的脚步声,江烽运足目力,前方灌木丛中一阵急促摇晃,秦再道和江烽右侧那个满脸肃色的家伙立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忽明忽暗的火把下,一个全身都被涂抹成泥黄色混合着绿色和褐色斑斑点点的人形物体出现在十米开外,弓弩手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弦上。
“是黄顺明!”光州旧军斥候营中硕果仅存的老手。那道斑驳的身影终于站立了起来,疾步向这边走来。
“怎么样,顺明?”江烽从对方疲倦中带着兴奋的神色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喜意。
“大人,来了,已经来了,我返回时已经发现了将近三十艘船只靠岸,至少有超过五百人已经登岸正在整队列阵,全是步兵,没有发现马匹。他们也派出了斥候,但是搜寻范围并不大。”斥候黝黑的的脸上也满是兴奋,这样重要的消息被自己一行探知,按照固始军重建时确定了军规,自己至少可以记上一次两转策勋。
“噢?”江烽心中一定,并不出自己所料,韩拔陵部并无骑兵,这是一个好兆头,“这第一波靠岸的船只只有这么多吗?”
“回大人,距离太远我们无法观看细致,只能大概估计,我离开时至少一大堆船影正在陆续抵达,估计不会少于先前已经靠岸的那些船只数量。”咕噜咕噜猛灌了一阵凉水,斥候抹了一把嘴巴,喘了几口粗气才补充道:“焦元吉还在那里守候,我先回来报信。”
“再道,渡河而过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江烽扭头问已经开始勒腰束甲的秦再道。
“看情况,现在淮水水浅道窄,水流平缓,如无意外,半个时辰应该可以来回一趟。”秦再道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你回来用了大概多少时间?”江烽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斥候。
“不到半个时辰,属下是抄近道直行而来,黑夜里没设么顾忌。”
“这么说来对方现在第二波都应该是启运了。”江烽浓眉一掀,“假设一轮蚁贼能有一千五百人渡过,三个时辰之后便会有六千人左右渡过河,二位觉得怎么样?”
秦再道瞥了一眼江烽左侧如石像般的甲士,“何大人以为如何?”
“卑职奉三公子之命,但凭江大人吩咐。”甲士似乎不太情愿的动了一动,才又道:“不过黑夜里我们地形不熟悉,怕是稳妥一些好。”
江烽在心里骂了一句,黑夜中偷袭对于骑兵来说无疑是最为有利的,这个家伙貌似恭顺,但骨子里却是谨慎得紧,只是自己手中的骑兵数量实在太少,若然不能让这个家伙心甘情愿的上阵,一旦上阵后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个家伙率队溜之大吉,那才是灭顶之灾。
“何大人,方才我方斥候的报告想必你也听见了,这一段河岸平缓狭长,正适合我们骑兵冲锋,而对方并无骑兵,我们虽然地形不熟,但是先前我们已经在地图上作了几次模拟演练,应该不是问题。”江烽耐着性子道:“这黑夜里蚁贼一样陌生,算来算去怕还是我们占优才对,今日正是我等建功之时,若能大胜而归,固始三万民众定要为鄂州铁骑请功,不知何大人意下如何?”
“嘿嘿,江大人说怎么好便怎么好,何某遵命便是,只是何某有言在先,三公子将这五百骑兵交给何某,那可是要何某将这五百骑带回鄂州的,若是战事不利,休怪何某先行告退。”
甲士一番不软不硬的话让江烽心中一凛,这个家伙软硬不吃,难怪杜立如此爽快的将这五百骑丢下,这却要寻一个法子好生将这五百骑的战力发挥到极致才是。
“何大人所言甚是,江某与杜三公子是有这个约定,不过还烦请何大人遵约而行,莫要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惶不安,一来堕了鄂州兵名头,二来若是这固始有失,只怕杜三公子回去一样难以交代才是。”
江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这个大人尽管放心,这五百骑兵都是何某一手率领,战场上若无何某命令,断不会擅自撤退。”骑兵首领傲然道。
“那就好,那就请何大人先行去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那何某便去准备了,静候大人命令。”
看着甲士消失的背景,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这却怪不得自己了,可是你把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五百骑注定要为固始奉献。
第一卷 第七十一节 击其中流(2)
淮水畔是一片沸腾,现行过河的步兵队还显得有些散乱,士兵们都忙不迭的整理着身上的家什,一边接受着军官们的呵斥。
淮水河面比起一个月前已经明显宽了不少。
好在这一段时间天公作美,并无多少雨水,河水还算平缓,不断有船筏靠岸,负责接应的士兵们吆喝着拉拢船缰,让船筏能够稳稳停住,一波接一波的士兵如潮水一般的卸下。
熊熊火光下,一堆一堆的士兵笑骂着,开着粗俗的玩笑,说着俚语野话,浓重的豫西口音在夜幕下空旷的河滩地上显得格外刺耳。
韩拔乐早已卸下盔甲,裎亮的明光铠看似威风,但是实在有些沉重不便,披在身上一走就是几十里地,便是韩拔乐野牛般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他揪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多毛的胸膛,汗渍不知道已经将这件土黄色的破衣浸润透了几遍,散发出浓烈的汗酸味。
好在他的亲卫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半步不离的紧随着这位左军副帅。黑夜中四周虽然早已派出了斥候,但是空旷起伏的灌木丛垄地中,斥候能起多大作用很值得怀疑。
从熊耳山中一出来,韩拔乐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迎来一次难得的转机了。
当黄蚁军的招抚使一来到山寨中时,他就不厌其烦的劝说自己尚未拿定主意的兄长投靠黄蚁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这熊耳山中固然自由自在,但是每年冬春两季都只能蜷缩在寨子里苦苦挣扎,太艰难了。
而山外周边几县的坞堡数量越来越多,堡墙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就凭自家那点人马,一两天攻不下,河南府或者汝州的骑兵队便会感到,赶得自己像兔子一样东躲西藏。
这日子没法过了,如果不是黄蚁军的到来,韩拔乐相信寨子里的老兄弟怕有一半都挺不过今年冬天。
现在可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兵马增加了几倍不说,攻城拔寨,几个县城打下来,多少连腚都包不住的兄弟也能穿戴上两片像样的皮甲了。
往昔的木矛纷纷套上了铁尖,土制的木盾至少也包上了一层厚实的老牛皮,要不就彻底换上了官军的制式盾牌。
尤其是那步兵横刀,想到这儿韩拔乐就下意识爱惜的抚摸一下腰间的这柄九锻百炼镔铁横刀。
这可是自己射杀了蔡州军一名指挥之后从他身上得到的,堪称百炼刀,揪起一把草根扔向空中,迎风一斩,那草根顿时纷纷扬扬化为两丛落地,喜得自己两三天没睡好觉。
又是一波靠岸的木筏撞击在河岸边上。
兴许是没有掌握好靠岸的实际,木筏被凶猛的反弹力弹了出去,虽然有岸边接应士兵的卖力牵拉,但是捆绑木筏的绳索还是断裂,木筏顿时化为圆木散裂开来,二十多名士兵纷纷落水,引起岸边一阵喧哗。
韩拔乐有些恼怒的瞪视着被映得白昼一般的岸边,一帮蠢货!
先前已经在对岸连续几日进行了适应性演练,结果还是出现这种现象。
好在岸边早已有士兵抛出绳索扔给落水的士兵,倒也不虞生命之忧,只是慌乱间让后续的几艘正准备靠岸的船筏也都忙乱起来,原本还算顺畅的进程顿时停滞下来。
“让那些落水的士兵让开,向下游一段再上岸,不要阻碍了后面的弟兄登岸,保持进度,不要耽搁。”韩拔乐皱起眉头下达命令。
先前几日的演练看来还是有些效果,至少这摆渡过程基本上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的,只要这两万多人一过河,韩拔乐自信这光、寿两州便没有人能够挡得住自己前进的步伐。
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两兄弟率领的这支左翼军没有骑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看见秦河率领的那一支飞翼军来去如风韩拔乐就羡慕得直咽口水,但是焰军骑兵数量实在太少,主要还是马匹严重不足,也缺乏相应的武将军官,除了飞翼军和隼军,难以组建起像样的骑兵,便是其他几部也是寥寥无几。
一阵忙乱之后,滩头上又渐渐恢复了秩序,喧闹的士兵们也在军官的呵斥下开始整队列阵,但是登岸的士兵很快又带来一阵忙乱,使得整个滩头这一片一直处于一种杂乱无章的情形下。
“怎么一回事?让已经登岸的各军赶快离开岸边列阵防御,这个时候如果有官兵来袭,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
韩拔乐极不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从山寨中带下来的散漫习气加上大批的新附流民加入,使得整个队伍的战斗力普遍下降。
虽然跟随着焰军主力打了几场仗,也接着机会好生整饬了一下风纪,但是看来效果仍然不够,但愿能够利用光、寿两州来锻炼锻炼自家的军队。
“副帅放心,这方圆几百里还有谁来太岁头上动土?现在光州城里的蔡州军自顾不暇,深怕我们去找他们的麻烦,哪里还敢来寻衅?”旁边的幕僚谄媚般的陪着笑脸。
韩拔乐并不认为有谁敢来找自己的麻烦,光州境内蔡州军现在不足五千人,而且一直驻扎在光州城中不敢动弹,便是连乐安光山二县都打的是弃守的主意,若不是要全力东向,韩拔乐真还有点想要去光州那边找找乐子。
而从光山到庐州这四五百里地间就没有一支能够阻挡自己前进的力量,固始、盛唐、霍邱、安丰还有舒城这几县几乎就是不设防的城镇,等着自己去采摘这些肥美的果实,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和兄长为什么要不怕麻烦选择渡淮水南下的原因。
“哼,固始那边情况怎么样?”韩拔乐并没有忘记固始还有一支可怜的固始军。
“没什么异样,好像只是封锁了县城,禁止出入,斥候报告说县城里也在积极的修缮城防。”
“呵呵,就凭那座小城也想阻挡我们?”韩拔乐摸了一下颌下的浓须,傲然一笑,“让兄弟们速度快一些,拿下固始开戒三天,乐呵个够。”
第一卷 第七十二节 击其中流(3)
匀速行进的马队向一片乌黑的密云不动声色的向着目标飘动,派出的两骑斥候已经悄然返回,情况并没有异常,何乾章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太相信身旁这个貌似诚恳的青年,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将自己的上司掀翻,引虎驱狼将袁家逐出固始,能够说服三公子将他视若拱璧的五百骑留下,何乾章从内心深处就不相信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三公子明确告诉自己可以便宜行事,何乾章是绝对不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
看来对方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期满自己什么,毕竟双方在这一战上的目标是一致的,破坏性的偷袭,重挫蚁贼的士气,尽可能的杀伤对方有生力量,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趁贼渡河期间立足未稳给他们沉痛一击。
“何大人,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吧?”江烽并没有对对方派出自己的斥候查探情况的行径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理解对方的心态,不过并不表示他就会放过对方,这样一支骑兵力量不好好发挥“作用”,怎么对得起不远千里而来的鄂州人?
“嗯,可以开始了。”何乾章点点头,他总是觉得对方和蔼的笑意中隐藏着什么不良企图,也许是自己有些多疑或者是心理作用,不过现在想这些没有什么意思了。
以五十骑为一个行进菱形的骑队迅速化为十个锥形攻击锋,组成一个更庞大的菱形移动骑阵。
何乾章并没有将对方的那两百骑兵计算在内,在他看来只有如臂指使的兵士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效果,而无法运转如意的力量,他宁肯不要。
秦再道也悄悄的调整着自己麾下的骑队,箭囊中早已换装了裹上麻布条的火矢,这些麻布条上浸润了桐油,在发射时只需用白磷摩擦引燃,便可在最短时间内发射出去,让敌人的船只变成一具具火棺材。
静默的状态一旦被打破,整个骑队方阵就变得狂暴无比。
沿着河岸这一段平坦的地势对于奔行起来的骑兵集阵无疑极为有利,它可以让骑兵队的速度在最短时间提升到最快,同时也可以让骑兵队最有效发挥其冲击力。
一阵疑惑,竖起耳朵静听,细密的冷汗一下子就渗透了韩拔乐的全身。
那隐隐雷动般的声音虽然在河滩地上嘈杂的士兵喧闹声中若有若无,但是长期警惕养成的警觉性让韩拔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危机的来临。
东面,是东面!
骑兵,该死的,是谁?
蔡州军还是南阳军?
不,不可能!
猛然匍匐在地的韩拔乐伏地简单的查探了一下就就如同被火炭烫伤一般跳了起来。
此时他已经来不及猜测来者究竟是蔡州骑兵还是其他,但是斥候传来的消息不是说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并无异样么?
这方圆几百里地间,谁还能拥有骑兵?
又惊又怒的韩拔乐,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高垄,凄厉的怒吼声在河滩地上如同厉鬼般嚎叫:“有敌来袭!司号手吹号!”
“周自荣,命令你的方队后退三十米,退上斜坡,弓箭手准备,目标正北方!”
“刘二麻子,你的方队就地列阵,持枪,荷盾,目标正东方!”
“张老矬,我*操*你娘!你瞎了狗眼么?让你的士兵赶快结阵,间隔刘二麻子方阵三十米,方向一致!”
“谢歪脖,赶快让你的士兵上岸!娘的**!你的兵没吃饭么?”
韩拔乐知道自己这样扯起嗓子怒吼很容易让军队陷入混乱,但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来敌是骑兵!
骑兵的冲击力有多么大他清楚,他亲眼看见蔡州军一个军在秦河的五百骑兵盘旋穿插中被撕得粉碎,同样他也见识过蔡州军的一千骠骑在孙道一万大军构筑的连环阵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三进三出之后傲然绝尘而去。
步兵,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在野战中面对骑兵,那几乎就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而恰恰自己这支军队却符合这个特征。
此时他只有寄希望于刘二麻子的方队能够阻挡住对方的冲击,虽然这不太现实,但能够赢得一些时间,哪怕是刘二麻子的全军都牺牲,只要能让张老矬的人马能够构筑起第二道防线就足够了。
“快!快,列队,插抢,杵地,斜置!”又气又急的刘二麻子脸色涨得通红,脸上的麻子坑彷佛也深陷了了,变得更加难看。
号称“麻蝎”的刘二麻子这个时候几乎要急疯了,他已经觉察到了巨大的危机降临到自己身上。
敌袭!而且是骑兵来袭!
自己这一军从位置上来说正巧首当其冲,想要躲闪都没法,而且在这个黑夜里,你怎么躲闪?看看麾下这帮家伙茫然无措的鸟样,你能指望他们在黑夜中接受命令,作出正确的反应?
想到这里刘二麻子几乎要急晕过去了。
这个时候他无比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要要不顾一切的充实部队,一口气就扩充到了两千多人,如果只是自己那几百号老兄弟,这个时候不说令行禁止如臂指使,但是起码能够快速反应过来,哪怕是逃跑也能找到一条生路啊,你再看看现在这帮兔崽子们,简直就是乱成一窝蜂,这个时候哪怕是天王老子都难以让他们俯首听命了。
这些该死的新兵,慌乱中要想让他们明白该干些什么比让他们自杀还难,看看他们茫然无措的呆笨模样,刘二麻子就恨不能把他们生剐了。
一脚踹醒那个还有些迷糊的都头,刘二麻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附在他耳朵边上怒吼道:“我要把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杂碎生吃了!我让你赶快组织结阵!面向旗手,列队!”
跌跌撞撞冲向自己队伍,刘二麻子用一连串的俚语方言咒骂着自己属下时,刘二麻子麾下的几个指挥也都手忙脚乱的抽打着自己手下一干乱成一团的士卒,示意他们赶紧结阵迎敌。
只是这黑夜中实在太为难这帮刚丢下锄头不久的农夫们了,也许假以时日他们在经历了几场血火洗礼之后能够做到,但现在显然还不行。
第一卷 第七十三节 击其中流(4)
就在刘二麻子的方阵忙乱而又缓慢的集结起来时,对方已经不再给他更多的时间了。
跳跃不定的一大片身影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跃出黑暗中,参差不齐却又张牙舞爪,如嶙峋怪石一般蜂拥而出,砸向猝不及防的最外围焰军。
密集的箭雨先于骑兵冲锋之前覆盖了心胆俱碎的焰军士兵们,痛苦的嘶喊和呻吟弥漫在整个河滩地上,短短几十米地中,来袭的骑兵只来得及发出一箭便不得不收弓入囊,马槊横刀早已经高举在手!
如同巨熊踉跄步入整洁的雪地中胡乱踩踏一般,孱弱的步兵方阵一下子就被撕得粉碎,间或有斜置的拒马长枪刺入不走运的骑兵身体或马体中,翻滚倒地,压倒一片陷入混乱的焰军士兵。
更多的骑兵则如同飓风一般横扫而过,一百多米的横形截面被骑兵冲撞得支离破碎,焰军步兵们大概从未经历过如此突兀惨烈的一幕,几乎没有作出任何像样的反击便崩溃了,纷纷抱头鼠窜。
就像是被卷入漩涡中的烂泥,首当其冲的步兵方阵被摧枯拉朽一般击垮了!
黑压压的溃军呼号奔逃,绝望的军官即便是连连斩杀逃跑的士兵也难以起到作用,黑夜带来恐惧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士兵本能中向远处逃遁,企望借助夜色来保得自己性命,至于其他,他们已经顾不得了。
惊呼狂喊声在河滩上此起彼伏,这个时候任何命令都已经毫无用处,受惊过度的士兵们此时只想往最远处最黑暗的地方逃跑,在他们看来,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所在,这让整个阵型一片混乱,甚至波及到了后面的部队。
溃散的军阵虽然难以对暴风骤雨般袭来的敌军骑兵有多少威胁,但是散乱奔行的士兵仍然对集阵冲锋的骑兵队起到了一些阻碍作用。
挥舞的马槊横刀,起扬的铁蹄黄尘,飞溅的赤血**,金铁交击的铿锵,嘶喊怒号的激荡,人仰马翻的纷乱,这一切便在短短几息间一掠而过,徒留下一地狼藉。
“放箭!”韩拔乐几乎是从肺腑里迸发出这一声怒吼,一个二千五百人的方阵竟然连一刻时间都没有支撑到就崩溃了,虽然刘二麻子的军中新兵占了绝大多数,但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让韩拔乐痛彻骨髓。
这些可恶的偷袭者,他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嘣嘣嘣嘣!”的脆响混合着“嗖嗖嗖嗖!”的轻啸,如细雨轻飞,虽然还不成形,但是箭矢次第飞起,从黑暗中倾泻而出。
已然屹立于斜坡之上的焰军弓弩手俨然成了这一战中的渔利者,不规则的箭雨越来越密集,呼啸而来,让刚刚品尝了胜利芬芳的骑兵们终于意识到了战争带来的并非只有甘醇的甘甜亦有刺鼻的血腥。
蜷身,缩体,据盾,尽量缩小打击面,这是骑兵面临居高临下的箭矢供给最基本自我保护方式,当然最好的办法便是快速通过这一段距离,脱离弓箭射程之外。
箭矢密集的落下带起阵阵血雾,中间落马者轰然滚地,战马悲鸣间,周围跟进的骑兵不得不狼狈的躲闪着坠落的同伴在泥滩地上痛苦的呻吟。
此时此刻丝毫的怜悯犹豫只会给自己带来死亡,唯有目不斜视的勇往直前才是求得生存的唯一途径。
江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真正感受死亡的猝袭。
这和单打独斗不一样,而是一种无法控制的面对,也许下一支劲矢就会穿透自己头颅,让自己生命终结,你却难以做出反应,但你还得坦然面对。
虽然蚁贼的弓弩手水准实在算不上高,但是二千五百具弓箭就算是轮番攒射每一轮也会带来数百枚箭矢的洗礼,就算是其中只有三分之一进入了射程范围之内,一样会给这支骑兵队带来巨大伤害。
就像是秋风中瑟瑟哆嗦的树叶,甚至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周围的骑兵不断有中矢坠地,不过这一切并不能阻挡突袭骑队的前进步伐。
马槊横刀入体的闷响和士兵们发自内心的怒号交织成一曲华丽而血腥的屠戮之曲。
如疾风骤雨席卷而过,刘二麻子忙乱中组织起来的第一个方阵甚至还没有真正来得及摆足阵势便在汹涌而来的骑流中崩塌了。
但是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当骑队不得不冒着箭矢的扫袭冲撞第二方阵时,迎接他们的是如林的戟枪和木盾。
当先的数十骑已经来不及停步,面对对方还稍显凌乱但是已经成型的密集兵阵,他们别无选择,这个时候勒马停步只会让整个冲击方队陷入混乱,最终被斜坡上的箭阵所吞噬,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击破眼前的兵阵,就像击碎先前那个方阵一样。
呼啸而来的骑队如海浪一般击打在步兵防线上,密集的枪林顿时将第一波冲击绞杀得粉碎。
除了寥寥几骑能够凭借自身的武技侥幸突破外,其他同伴都变成了枪林上穿透的尸体,飞舞的横刀踉蹡落地,犀利的枪锋活生生将这些骑兵勇士的生命吸吮一空。
十多骑甲士就在这枪林中丧身,鲜血淋漓间,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噼啪闷响是骑士落地撞击,在黑暗中更显得凄厉惨烈。
这是骑兵突破步兵阵型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如果不是利用了黑暗间的突袭,这种代价还要大得多,当然,对方也一样会为此付出代价。
步兵方阵尚未来得及品尝胜利的喜悦,第二波第三波的骑兵已经接踵而至!
连续的冲击很快就将这些缺乏像样盔甲的步兵防线撕裂了,多重因素让这些步兵们根本难以支撑太久,能够鼓起勇气完成第一波的防御已经是他们的极致了。
借助战马的冲击力和居高临下的优势,骑兵们只要撕开了前沿的密集防线闯入腹地,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举起屠刀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
每一次挥舞,总伴随着血肉横飞和凄厉的惨叫,而哭喊嘶吼夹杂痛苦的呻吟,更是瘟疫一般向四周传递。
第一卷 第七十四节 损招
四散奔逃的蚁贼士兵这种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河滩上的各军,黑夜间这种混乱不堪的踩踏挤压带来的伤害更是胜过了敌军骑兵带来的杀伤。
缺衣少甲的蚁贼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骑兵冲击毫无抵御力,本身黑夜过河行军对这些没有多少经验的新兵来说就充满畏惧,这又突然遭遇袭击,这种恐惧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不要恋战!保持阵型,冲出去!”何乾章怒斥着周遭被血腥刺激得有些失控的部下们。
任何一个士兵在这种情形下都难免会被激烈的情绪所左右,尤其是在居高临下可以掌控对方生死的这种心理优势下,鄂州骑兵和光州骑兵一样被激发起了狂暴凶悍的血性。
此时的他们只想挥刀,挥刀,再挥刀!
杀人,杀人,再杀人!
斩尽一切敢于在自己面前出现阻挡自己前进道路的任何一样东西!
这一个步兵方阵的战斗力明显比起第一个要强上许多,虽然被自己的骑兵突破分割,但是就地为战表现出来的悍勇顽强还是颇为值得期许的,当然,他们的顽抗并不能改变战争结果。
担任右翼的秦再道在冲出第二道防御圈之时便率先向乱成一团的河中发射了火矢,百余支火矢落在刚刚来得及靠岸的船只和木筏上立即又引起了一阵混乱。
河岸上的人喊马嘶和河道中的火光一片让整个淮水南岸都变成了一个修罗场,胸腹急剧起伏的韩拔乐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波敌人纵马狂奔而去,内心的愤怒几乎难以压抑。
他一度想要奋不顾身的冲入敌阵斩杀几个敌人来泄愤,但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这对大局无济于事,而一旦敌人还接着有第二波袭击,那自己这个先锋主帅却不在位,责任就大了。
两个步兵方阵五千人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被对方蹂躏而过,刘二麻子重伤不起,张老矬肩上也平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半边黄袍都被血浸润透了,犹自咬着牙关整队。
唯一让韩拔乐稍稍心安的就是周自荣的弓弩队还算完整,如果没有他们的强力狙杀,只怕那帮袭击者还会把刚刚来得及上岸的谢歪脖军给卷进去。
如一群出没无常的夜枭,骑兵队迅速钻入黑暗中,消失在河滩地上火把的照耀范围之内,这一片淮水之南的岗地地势复杂,几百骑队要想隐匿藏身什么难事,尤其是这黑漆漆的夜里更是如此。
一口气奔出好几里地,何乾章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先行的几骑已经高擎起火把为后队引路,整个骑队的阵型早已经被打乱,能够跟上就算是大功告成。
河边的谷地越来越窄,江烽策马赶上,示意骑队放缓速度。何乾章立即意识到出了状况,这个家伙只要一露面就绝对没有好事。
“怎么一回事?”
“何大人,恐怕我们不得不重新返回去。”江烽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道。
“重新回去?你疯了?”何乾章尚未答话,他旁边一名鄂军都头禁不住叫嚷起来。
“给我一个理由。”何乾章带住马缰,心却禁不住往下沉,但是他还是挣扎着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前端是一处半弧形的高垄,被淮水涨水时掏空了,也许人能够勉强翻越而过,但是马恐怕不行。”江烽有些歉意般的道:“我们过来这一线的地势陡偏高,都是高垄地,马要上去都很困难,所以我们必须得回去。”
“你早就知道?这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江烽,你究竟是何居心?!”何乾章眼睛中几欲喷出火来,厉声问道。
即便是在敌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自己所属的五百骑也付出了将近百骑的代价,这还不包括不少带伤负痛的,现在这种情形下重新返回杀回去,这不是存心想要让自己这五百骑全数丢在这里么?
何乾章身旁几骑鄂州骑兵已经将手按在了腰间横刀上,目光如炬,怒视着这个心机如此歹毒的“盟友”。
“何大人何出此言?你我宜属同盟,这一战我不也一样随你一同出战,一同分担么?我们固始军骑营不也一样倾囊而出?面对蚁贼,难道我们退缩胆怯了?”江烽平静的道:“如果你觉得我们不这样做,那又该如何?难道放任他们渡淮准备就绪之后再战?”
“但你这等行径却又为何?”何乾章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嘶声问道。
“无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江烽淡然一笑道:“蚁贼方遭袭击,惊魂未定,万难料到我军会卷土重来,警惕心稍减,我等又迅猛回击,必可大胜!”
何乾章死死盯住江烽,内心怨毒难以言喻,但是他内心同样清楚,对方所言无差,此时敌军只怕永远料不到这几百骑竟然还敢故技重施,可以说这第二波突袭只怕第一波突袭更出人意料,取得的战果只怕也更辉煌。
只是袭杀这黄蚁军对于自己来说却并无多大实际意义,而自己骑兵的损失却难以弥补。
对方如此精心设计只怕就是要让自己入彀,迫使自己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为他赢得最大的战果,实在是可恶之极。
“何大人,你我都别无选择,方才那一袭战不过破敌二军,对于拥有两万多人的蚁贼来说,无伤元气,而固始城也许就不得不面临蚁贼更凶猛的进攻,所以我必须再度冒险,而现在你也同样没有选择,除非你愿意让你的骑兵变成步兵!”
江烽能够感受到周遭鄂州骑兵们内心的恚怨,不过他并不在意,鄂州杜家大概也只能利用这么一两次,如果放走了实在太可惜了,至于日后,相信在共同的利益之上,一切都可以抛开。
“走!”这一声出口,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何乾章再无言语,圈马回头。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想和这个家伙有任何言语,杜三公子再三告诫自己要小心此人,自己也是处处谨慎把细,没想到还是着了这个家伙的道儿。
第一卷 第七十五节 梅开二度
当数百骑兵再度席卷而来时,韩拔乐懊悔得几乎要把自己胸膛撕破。
这帮土狗,竟然如此龌龊歹毒,如此放肆大胆!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想过敌人会不会有第二波,所以他甚至派出了两拨斥候沿着河岸查探,只可惜过河的几乎全是步军,斥候沿河侦察还没有来得及发现敌情,敌人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扑回来了。
刚刚来得及上岸的谢歪脖军就这样被对方刀砍马踏的冲得七零八落,而周自荣甚至也遭到了对方来自侧翼的袭击,如果不是占据了良好的地势,只怕周自荣军也也一样难逃毒手。
数百人竟然视自己如无物,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韩拔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暴怒,狂呼一声沿着河岸边的高垄狂奔,最后借助着奔跑之势,从高垄崖坎上冲天一跃而起,直扑那仍然在疯狂收收割人命的敌人。
澎湃起伏的心情如同颠簸不定的身形,江烽手中的马槊荡起重重血浪,砍瓜切菜般的快感让他甚至有一点飘飘欲仙的滋味。
三十多斤重的马槊在在他手中与白蜡大枪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是面对密集的蚁贼,江烽一支马槊几乎成了收买人命的阎王令。
尤其是看到那些蚁贼士兵在自己面前狼奔豕突,仓皇逃窜,江烽有一种甚至比自己穿越前和女友第一次**时感觉还要舒爽。
江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变态,那种杀戮的**得到释放的感觉久久回荡在心间,一直到返回固始城他都还没有从这份快感中自拔出来。
“小心!”秦再道的声音从十丈开外传来。
凌空而至的凛冽刀风在相隔三丈之遥时就已经透露出来了森寒的杀气,江烽立即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实力丝毫不亚于自己甚至犹有过之的武者高手。
微微侧首,江烽就看到了犹如巨鹏展翼,双足在空中蹬踏奔行,一具雄壮矫健的身躯已然在空中狰狞扑至。
“呀呀嘿!”几乎要咬碎口中板牙的韩拔乐死死盯住那个为首的身影,浓烈的杀意洋溢在他胸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想要渴望着斩杀一个人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是现在他就想要杀人,而且还要生吞活剥嚼碎了这个家伙的身体!
隐隐的殷雷声伴随着滚动的刀影席卷而来,韩拔乐已然把自己元力内气提至极致,牛眼血丝密布,鼻息咻咻,他要让对方为他们的放肆付出代价。
觉察到对方的企图,江烽自然不会小觑对方,双腿一夹马腹,纵身而起,手中马槊在地面凶狠的一点,整个身体随着马槊一点借力,飞腾而起,迎着对方扑袭而至的身影就是凶悍的一记突刺!
先下手为强!
趁着对方飞身凌空难以变式,江烽借助马槊强劲的反弹之力,先发制人。
韩拔乐粗壮的身体在空中一个异常灵活的翻滚,让自己的身躯继续保持一个最佳的扑击之势,手中百炼九环刀已经带起无穷的雷霆之力横扫而来。
“呛!”
油浸蜡木枪杆竟然在被对方这力沉势大的狂野一击硬生生斩断,狂笑声中,韩拔乐脸上浮起狰狞得意的笑容。
他要活生生扭掉这个家伙的头颅,用来祭奠那些在河滩上被踩成肉泥的兄弟们。
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冷峻的精光,身体并未因为手中马槊被斩断而倒退,反而欺身急速直进。
韩拔乐讶然间才意识到对方并未因为武器被斩断而慌乱,甚至是一闪及至。
不过贴身近战对韩拔乐来说也不陌生,长期在流民群体中称霸,早已练就了一身贴身肉搏的绝技。
两具身体迅速贴靠在一起。
韩拔乐在第一时间就丢下了他心爱的百炼九环刀。
这种零距离的贴身肉搏,拼的就是勇气和实战经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实力。
两张面孔,一张狰狞可怖,一张冷峻阴狠,骤然贴合在一起。
“黑虎破胆!”
“罗汉十八手!”
这是流行与中原伊洛一带的拳法,在流民中多有习练,据说源自白马寺,江烽在和黄安锦切磋时就见识过。
大别山白马尖多云寺和洛阳白马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白马寺的一处下院,对这一点黄安锦也从不讳言,只是他多年前就离开了多云寺,和寺中僧侣联系不多。
不过江烽却知道从两晋到李唐,虽然经历了多次灭佛,但是佛家势力依然不可小觑。
尤其是随着李唐失国,地方门阀势力的崛起,各地佛寺本身也就有着雄厚根基,不少更是依托各地门阀大族再度兴盛起来,像洛阳白马寺和汴梁大相国寺就是其中佼佼者。
罗汉十八手易学难精,在伊洛一带十分流行,流民中不少以此作为强身健体的当家拳法,但是能真正悟其堂奥的确少之又少。
韩拔乐却是其中高手,浸淫二十年的力道水准,混合着元力玄气发力,一出手就是招招致命。
二人贴在靠在一起便是一番激战,韩拔乐凶狠的一肘击中江烽的右肋,顿时让江烽血气浮动,鼻腔溢血,黑沙鳗鳞甲加法衣也没有能抵挡得住对方这势大力沉的凌厉一击。
但江烽也没有怠慢对方,一记散手云横秦岭,横肘斜击,以牙还牙的给了对方左颈一击,肘尖更是掠过对方下颌,颌下火辣辣的疼痛和颈部被击带来的沉闷钝痛感让韩拔乐也是又惊又怒。
韩拔乐怎么没想到对手也是一个精于肉搏的狠角色,要知道江烽少年时同样时使气任侠,在光州城里也是纵横一方,一直到进入崇文书院之后被许静所迷,才收敛起来。
两人在空中的交集搏杀也是让下边仍然在厮杀不休的双方战士都侧目不已。
一个矫若惊龙,一个飘若浮云,手、肘、肩,腰、膝、足,每一处都是对决的兵刃武器,时开时合,劈啪交击声和呐喊喝斥声不绝于耳。
偶尔落地一点,便又纵身飞腾而起,再度交锋,看得人如痴如醉,蔚为大观。
江烽当然不会和对方恋战,一旦骑兵离开,自己孤身一人落入敌众中,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见得骑兵队已经轻而易举的剖开对方步军阵型,将对方阵营撕扯得一片狼藉,他这才利用最后一式交错对击,狠狠的在对方的腰下留下一击,弹空跃身而去。
当然江烽也没有讨得好,左肩同样被对方一式火神分金击伤。
骑兵队泼剌剌的再度席卷而过,河神滩上只留下一片哀鸿遍野,抚弄着自己颈项的韩拔乐找到自己的百炼九环刀,面色阴郁。
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发怒了,他需要考虑如何面对兄长的怒火。
自己好不容易讨来一回先锋官主帅,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这要回去被仇老大和苟三子耻笑数落都是小事,大兄被落了脸,怕是要开杀戒的,自己虽然是他亲兄弟,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一样不会放自己一马。
想到这里,韩拔乐就不寒而栗,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否则就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
第一卷 第七十六节 算人
当江烽一行人人困马乏的回转固始时,天光已经大亮,一夜鏖战让出动的七百骑只剩下不足五百骑。
干涸的血迹混合着尘土凝结在士兵们的盔甲衣衫上,但是士兵们的精神却是出奇的健旺,一夜两场鏖战,连续突破蚁贼的步兵军阵,纵横驰骋于数千蚁贼中如入无人之境,斩杀蚁贼数千,作为军人,这份荣耀也许一辈子也难以遇到,就算是起初他们也是迫于无奈而冒险,但是现在却一样为之骄傲无限。
何乾章神色复杂的观察着策马走在前端的那个家伙,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判断相当准确,尤其是第二波逆击取得的战果甚至超过了第一波。
刚刚从震惊混乱中松弛下来的贼军又遭到了第二轮反扑,以至于他们已经放松下来的弓弩手都没有来得及作出像样的反击,如果不是地势帮了那帮家伙的忙,何乾章相信固始骑营的偷袭真的要大功告成,即便是这样固始骑营的冒险仍然取得了实效,至少成功的破坏了蚁贼弓弩队的有效射击。
看见对方胯下战马逐渐慢了下来,何乾章知道对方是要等自己上前有话要说。
说内心话他不想再和这个家伙打交道,这个家伙的心思太过阴毒诡奇,而鄂州骑兵却不属于固始军,这也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被当做一颗棋子抛弃。
只是三公子却要自己留在这里协助对方站稳脚跟,让杜家的势力能够在光州取得一个立足点,即便是再不愿意,只要鄂州那边没有让自己离开,那自己就不得不和这个家伙打交道。
“何大人,怎么样?感觉如何?”江烽似笑非笑的候着对方上前,这才涎着脸皮道。
“江大人,如果你的部下一夜之间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你的感觉会怎样?”何乾章阴沉着脸回答。
“将军难免阵上死,瓦罐难免井口碎,何况士兵?吃了这碗饭,那就得有送命的准备,不是么?”江烽知道对方现在是一肚子气,但他不在意,“三千,至少有三千蚁贼命丧我们手中,这还不包括被我们击溃散乱的蚁贼,付出这样的代价,值!鄂州骑兵好样的!”
“哼!”何乾章没有理睬对方的恭维,“江大人,你如愿以偿,不过你觉得固始是否就因此而稳如泰山了呢?”
“不,不,我从未如此想。”江烽摇摇头,“所以我还需要何大人继续鼎力相助。”
“你!”何乾章怒意溢面,“休想!”
“何大人连江某什么要求都未听,就如此干脆的拒绝,难道杜三公子与江某的约定当真就要作废么?”江烽冷冷的道:“如果杜家不介意寿州协防固始,那江某方才的话就当没说。”
何乾章心中咯噔一动,寿州?这个家伙居然又和寿州勾搭上了?心念急转,何乾章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江烽心中暗笑,杜立留下一个谨小慎微的主将,以防这支军队以为这样可以防止自己利用,这样更好,谨小慎微也就意味着缺乏通达权变,想和自己斗心机,多看了千年史书中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再怎么也可以学会一些手段,江烽自信可以游刃有余。
“何大人,江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但是摆在面前的情形很严峻,如果被动防守固始,最终的结局就是城陷人亡,两万多蚁贼就是拼消耗,他们也把我们耗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江烽神色沉重的道,“我相信杜家也一样不想看到固始落入蚁贼手中。”
“你想怎么样?”何乾章几乎一连吸了深呼吸了几遍才算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怒意。
“蚁贼远渡淮水,补给肯定困难,固始境内我早已经采取坚壁清野之策,量他韩拔陵也在固始呆不住,要么他一鼓攻克固始,要么就只有略作停留远遁他乡,我希望他选择后者,但是如果不造成一种他无法在固始取得想要东西的架势,蚁贼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我们不得不舍死一搏。”
何乾章死死盯住对方,“不要给我废话,我只想听具体的东西。”
“对不起,现在我只是有了一个意向性的想法,具体怎么做还没有头绪。”江烽轻飘飘的推开话题,“我只是提醒何大人,我们是盟军,固始会履行对杜家的承诺,但是鄂州军也一样要尽盟军的责任,既然来了固始,那就不要随时抱着想要抽身的想法,那对你我都只会有害无益。”
说罢江烽便径直策马而去。
饶是何乾章算得上是一个忍耐力极好的人了,也被江烽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语彻底激怒了,右手已经按上了鄣刀,如果这个时候将这个家伙一举斩杀于此,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了一般,周围鄂州骑兵也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何乾章自信只要一个手势,光州牙营这一百来号人就只有躺下的份儿,但是问题在于解决了他们固始怎么办?
固始的陷落就是必然,而以杜家现在的局势,并没有力量阻挡袁家或者南阳刘家在蚁贼离开之后控制这里。
一直到江烽率一百余骑走远,何乾章仍然只是死死的瞪视着对方高耸在马鞍上的背影不发一言,本已紧握的鄣刀却始终未能拔出。
“二郎,你就不怕何乾章真的翻脸将我们······”一直走出百余米,秦再道才算是将吊在嗓子眼上那颗心放下,右手丢开马缰在空中虚作了一个劈杀的手势。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又已经湿透,何乾章周围那些鄂州骑兵下意识的反应并没有躲过他的眼睛,只要何乾章稍有动作,一场恶战就有可能爆发,好在何乾章保持得相当克制。
“怕,当然怕,不过我不得不先把丑话说在前,蚁贼最迟明日就会抵达固始城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如不能齐心协力,那大伙儿都只有死路一条。”江烽叹了一口气,“何乾章能够被杜立留下来统帅这五百骑,自然是杜家心腹,杜家目前局势和战略他多少也清楚一些,何况此人谨慎有余冲劲不足,我量他不会有此胆量对我动手。”
秦再道也是黯然一叹,“若是光州骑军还在,何须如此?那昨夜蚁贼便只有尸横遍野的份儿!”
“韩拔陵部一直追随蚁贼主力,并未经历过真正像样的硬战,故此这等松懈,我倒是有些担心昨夜一战敲醒了他们,他们的围城战只怕就没有这样轻松了。”江烽有些感触的道。
“二郎你也太过多虑了,这一战总算是挫了对方锐气,对激励固始民心,凝聚固始士气,也是好处多多,怎么倒成了坏事一般。”秦再道不以为然。
“说的也是,倒是我有些太悲观了。”江烽笑了起来,一场大胜仗落在自己嘴里就走了味,难怪对方不爽。
第一卷 第七十七节 小战,胜!
打了胜仗,自然就要大张旗鼓彰显雄风,这既是一场真刀真枪的硬仗,但是同时也还是一场鼓舞士气的精神仗。
江烽对这一点是太了解了,如何把这一场从本质上改变不了战争结果的胜仗演变成为有助于整个固始保卫战的胜势,却十分重要。
固始城里现在云集了大批来自光州城里被袁氏剥夺了财产、房宅和田土的士绅,狡兔三窟,虽然这些人失去了在光州城里的一切,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一无所有了。
蔡州军从偷袭光州盟军到进入光州城,中间还有几天时间,而消息灵通的士绅们早已经在获知南阳军进入申州之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就开始提前进行转移。
虽然很多东西短时间内无法转移走,但是亲眷、金银细软这些东西还是能够带走的,其中相当一部分就逃往了距离光州最远的固始。
他这些士绅来固始的目的也就是观察风色,看看蔡州袁氏对光州士绅的态度,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招抚。
事实上这也是各地势力易帜之后的惯用之策,没想到袁氏要以光州酬军,把光州士绅一扫而空而为支持他们的蔡州士绅提供地盘空间,自然也就没有这些老光州士绅的位置了,当然少部分早就和袁氏勾结在一起的光州士绅也成为了赢家。
这些失势的士绅怀着对蔡州袁氏的切齿痛恨,只要能够打垮袁氏,他们愿意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
但当蚁贼席卷而来时,这些家伙又患得患失了,固始不过是他们的暂居地,如果真的蚁贼要拿下固始,他们并不介意先行逃离固始。
对他们来说,再换一个地方固然很艰难,但也总比留在固始等死好。
对于江烽来说,这一场夜袭战必须要大书特书,要让整个gs县城的民众都知晓,并为之振奋激动,也要让那些个惶惶不安意图离开的士绅们都留下来,否则在未来的城防战中,没有这些家伙的鼎力支持,无论是在人力还是物资的支持上都会力不从心。
固始将会是自己来这个是空中的真正起点,这一切将会取决于下一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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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本事!好英雄!几百骑就能把我几千人打得落花流水!嘿嘿,我倒是真想看看究竟是哪路英雄如此了得!”
大帐内充满着一种怪异的气氛,韩拔乐单膝跪地,袒露上身,几束荆条被紧紧的勒在脊背上,毛发蓬松的脑袋却耷拉着。
一只脚踩在锦凳上的壮实汉子虬须遮面,浓密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只是一条布带简单的一束,古铜色的胸脯半露,宽大的双手撑在案桌上,饶有兴致的倾听着座下一名军官的介绍,不时发出唏嘘赞叹声,却对跪在大帐正中的韩拔乐是半眼也不看。
“唔,你是说敌人是在偷袭而过不到半个时辰就折返进行第二次袭击?”壮实汉子脸色自若的抚摸着颌下浓须,若有所思的咂着嘴巴,“这么说来他们是沿着河滩而行,你们为什么不派出探马尾随?为什么不马上进行备战以防敌人再次袭击?”
“大哥,······”韩拔乐正欲答话,却被壮实汉子粗暴的打断:“我没问你,周自荣,你说!”
“呃,因为,当时刘、张两军都已经被冲散,副帅当时忙于重新整顿队伍,也派了探马,但我们都以为敌骑沿着河滩谷地已经逃窜,从那里可以直接通达固始,加之时间太短,所以······”
大汗淋漓的周自荣号称周土公,这个土公可不是指土地公,而是指伏牛山区的土公蛇,咬人一口,毒入三分,在韩拔陵麾下群寇里也是一个阴狠无比的角色,但此时他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任凭汗水滴地,只敢盯视着眼前地面呐呐解释。
“噢?这个解释可是很不让我满意啊。”壮实汉子脸上露出戏谑般的笑容。
“几百骑兵就能把我四军超过万人搅得稀巴烂,而且是去而复返,如此窝囊可笑的事情竟然发生在我军身上,就给我这样一个解释?韩拔乐,周自荣,谢歪脖,张老矬,你们是玩女人玩昏了头还是被人下了迷药变成了傻子?”
刘二麻子重伤未起,韩拔陵未提,其余众将皆备提及,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笑骂中蕴藏着的滔天怒意,一干渠帅们甚至忍不住两股战战。
“韩拔乐,你真是我的兄弟么?我韩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一个狂妄无知的马粪蛋?身为副帅,三军已过,却连一个军阵都未列成,这是罪一;敌军偷袭,斥候未报,这是罪二;敌军折而复返,你竟然还毫无防范,这是罪三,如此三罪,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
壮实汉子脸上那戏谑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阴森森的厉色。
“兄长,我有解释。”韩拔乐自然知晓自己兄长的脾性,这种怪异的声音就表示兄长已经动了杀机,便是其他将官想要说情那也是无用,现在要想活命,唯有用言语说服对方。
“讲。”
“我军情报未明,光州一境,除定城的蔡州军何来骑兵?此前这个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败得不冤,此其一;都言固始军不足挂齿,不过是些许一触即溃的乡军,但前夜之战,在座诸将不少在场,其表现出来的威势战力岂是乡军一词可以掩盖的?此其二;固始现在究竟归属何人,谁在其中主事策划,主将脾性经历,我等丝毫不晓,敌暗我明,如何不败?此其三;我与敌军一名将领交锋,此人武技超群,丝毫不逊色于我,我从未听说固始一县之军中竟有这等高手,这等情报为何我军从未得知?要知道这可能对我们造成致命一击!此其四。”
这一番言辞虽然有些推脱责任的意思在其中,但是却都是事实,尤其是跟随韩拔乐一并过河的周自荣、张老矬和谢歪脖等人更是纷纷出言附和。
第一卷 第七十八节 定调
韩拔乐也早有准备,自己兄长以杀人为乐,纵是有些兄弟感情,犯上这种错误,那是半点侥幸也别想,要想活命,非得在道理上说服他不可。
韩拔乐一番话让在座众将点头不已,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耳目失聪,情报不畅,对对手情况一无所知,焉能不败?
韩拔陵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有些放荡骁悍的兄弟竟然能不慌不忙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井然有序,而且一琢磨还真有些道理。
一双怪眼在韩拔乐身上游走几遍,韩拔陵才闷哼了一声道:“听你这么一说,你倒是无罪之人了?”
“不敢,我警惕不够让对手有机可乘,这确实推脱不了的。”韩拔乐咬着牙关道。
“哼,你倒有自知之明。”壮实汉子脸上戏谑的笑意再度浮起,“八十军棍,议事之后自行去领罚吧。”
一直僵滞的气氛顿时松动下来。
八十军棍听起来虽然骇人,但是只要命留下便是天大幸事,何况只要玄气护体,再做些手脚,八十军棍下来也就是在床上躺半个月而已。
如果再做点儿手手脚,也就是点儿皮外伤的事情,一两天就没事儿了。
尤其是现在大战在即,韩拔乐所属也是主力军之一,势必要一雪前耻,这要伤了主将,反为不美了。
“现在我们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固始现在究竟掌握在什么人手中?”
谈及正题壮实汉子脸色也为之一变,收敛起笑意,目光变得狠厉而具有穿透性,在众人面前游动。
“呃,先前的情报似乎并不准确,固始原本驻扎有光州许氏一个军,规模应该只有一千多人,军虞候叫曹万川,但是现在这个曹万川似乎带领了一部分士兵离开了固始归属了蔡州袁家,固始城中据说仍然有两千多固始军残部和原许氏覆灭后流窜来的残兵,主事者据称是原光州刺史府一个小吏叫做江烽,但是具体情形由于固始城早已经封城许进不许出,斥候无法进入,我们无法了解到更详细的情况。”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壮实汉子身旁的摇扇文士身上,能够在大帅身旁坐上位置的,仅此一人,而能够在大帅面前摇头晃脑说话的,同样也仅此一人。
“这么说来,也就是一帮许氏余残兵败将踞在此了?一帮丧家犬,也想抗拒焰军锋芒,哼哼,待我破城之后,便要好生整治这帮敢抗拒天威的余孽。”壮实汉子听的是原光州许氏余孽,也就不大在意。
光州军在和申州军激战之后被蔡州袁军一举击灭,许氏一族灰飞烟灭,剩余残兵连主家都找不到,何来多少战斗力?也不过就是一些找不到去处无处容身的余孽,在固始城里苟延残喘罢了,韩拔乐他们过于托大被对手偷袭得手,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可以阻挡自己的大军了。
“大帅,也不尽然。袁家占领光州也有些时日,为何却未能控制固始?固始为光寿二州间战略要地,于情于理都该拿下才对,如何能让许氏余孽盘踞?我以为这却需要弄清楚其中奥妙。”
摇扇文士一听连忙插言制止。
这也是他最为疑惑的。
以袁氏一族风格,如何能够容忍这样一支残兵盘踞在固始?
哪怕固始的确偏居一隅,但固始地位非常重要,卡在光寿二州之间,尤其是对寿州有俯瞰之势,袁氏如何能放过?
难道说袁氏早就料到焰军要东进南下,固始偏居一隅难以支撑,就故意放任这样一支残兵在这里来当替死鬼?袁氏一族中智者甚多,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哼,老屠,你就别文绉绉的给弟兄们掉文了,无论这固始城中是什么人,也就只有两三千兵,就算是他有数百杂骑兵,趁我们不备搞搞偷袭还行,难道我们围城扎营之后,他还能从地里冒出来不成?我就不信我两万多人还吞不下他一个小小的固始城!”
狂暴悍野之色开始在壮实汉子脸上浮起,一双大手更是在空中卖力的挥舞,麾下众将都清楚每当这种神色出现,那也就意味着主帅要准备大开杀戒了。
这对于大伙儿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固始虽然只是一县,但以往都是与焰军其他部一道,本军从未单独享受过洗劫一空的待遇,准确的说,每每有这种好事情的时候都会被其他几部抢先,谁让自己这一部是最后加入焰军的呢?
这也是之所以左翼军主动要求分兵南渡淮水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干将领们都纷纷附和主帅的意见,摇扇文士眼见得无法扭转这些人看法,心中有些担忧。
但转念一想这固始也从未听过有什么不得了之处,而那江烽更是名不见经传,两三万人一拥而上怕是推也把这固始城推平了。
就算是让韩拔陵这帮家伙受些小挫折也有益处,免得他们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自己只需要牢牢掌握不让这帮家伙偏离权帅的战略方向即可。
“大帅既是这般决定了,屠某也无异议,只是诸将都须小心才是,这可是咱们左翼军开天辟地第一着单独作战。”
“嗯,老屠,这一次你还算爽快,我正琢磨若是你再要在这里敲破锣,我便要行驶一次主帅权责,将你的意见否决了,让你明白这支军队究竟是姓韩还是姓屠。”壮实汉子斜睨了摇扇文士一眼,似笑非笑的目光让摇扇文士心中也是一凛,这个家伙难道觉察到一点什么?
“呵呵,大帅言重了,你是左翼军主帅,决定自然由你作出,屠某不过是谏言参考而已。”摇扇文士脸上半点不豫之色皆无,淡淡笑道。
“那就好。大伙儿都在这里,今日便要全数抵达那固始城下,明日休整一天,然后三天内将一切攻城器械准备停当,第五日辰时三刻准点攻城,三天之内我要将这座城踩在脚下让它变成齑粉!”
暴烈粗犷的声音在牛皮帐内袅袅扩散开来,混合着一干鬼哭狼嚎般的欢呼啸叫,彷佛要将帐顶冲破开来。
第一卷 第七十九节 誓师
回到固始城中,淮水畔破敌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固始城里传得甚嚣尘上。
几乎是一个上午固始城上上下下便都知道固始军已经在淮水南岸大破蚁贼斩敌万人,如此荣耀的事迹无须人刻意传播,也迅速在上至官员士绅下至逃荒躲难的乡民中传得绘声绘色。
什么铁骑踹营山崩地裂,什么击敌中流浮尸塞道,什么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鏖战了一夜的士兵们虽然疲倦无比,但是却无一人愿意休息,只要是能够支撑得住的无一例外的都参加了江烽特意举行凯旋仪式。
上万民众将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塞得水泄不通,都来一观破敌勇士的风光无限。
尤其是在看到士兵们血迹斑斑的战袍和卷刃缺口的钢刀,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场血战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江烽需要这样一个形势。
蚁贼的渡淮南下让固始城中的士绅和普通民众都陷入了极度恐慌,江烽甚至怀疑如果不来一场胜利鼓舞激励一下士气,固始城中的民众会不会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逃离县城。
毕竟,和生命相比,其他一切都暂时可以搁置脑后,再美好的东西都必须要有生命才能享受。
当骑兵昂着高傲的头颅缓缓进入早已经列队持刃的较场内时,随之而动的人流也被骑兵们引入了准备好的较场内。
盔甲整齐的步兵们或持枪叉腰,或挽盾按刀,双目平视前方,不动如山,法度森严的气势让随着骑兵们而入的人流下意识的一滞,自然而然的绕过整军列队的步兵方阵,按照白灰画出的界线站在界外。
骑兵们绕行校场一周在阅兵台前立定,彷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整个较场内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强烈的压抑气息从阅兵台上的区区几人身上一下子涌向全场。
“诸位乡亲父老们,我,江烽,固始军假虞候,与gs县令陈蔚大人今日在这里隆重集会,庆祝我们昨夜在淮水河畔大破蚁贼,同时祭奠在昨夜一战中壮烈牺牲的同僚。”
此时较场内已经簇拥了将近两万人,将整个较场内塞得满满实实,好在这固始从南北朝以来就是军事重镇,县城虽小,但是校场却颇具规模。
江烽提神运气刻意释放出来的声音那是异常的浑厚有力。
“蚁贼数月前横扫汝蔡二州,十余县皆化为白地,民众四处逃荒,而如今蚁贼渡淮南下,将欲东进寿州,我固始乃必经之道,可以说,我们脚下这座城池便是蚁贼如鲠在喉的钉子,固始要想不被毁灭,我固始军别无他途,唯有与蚁贼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士兵们高举刀枪宏声怒吼,激荡起的巨大声浪立即也影响到了周遭的民众们,让他们也禁不住热血沸腾。
数十年前的黄巢之乱让整个中原和淮泗之地都是一片白地,人吃人故事在各地上演,现在的民众虽然未曾经历过,但是一听到那种骇人听闻的惨剧,就让人不寒而栗。
汝蔡两州被荼毒蹂躏的消息或多或少的流传到了固始,只是毕竟相隔一条淮水,加之距离也不近,所以民众更多的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担忧惧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蚁贼已经渡过了淮水直奔固始而来,巨大的现实危机让所有生活在这座城池中的民众都团结起来起来。
但是一群绵羊团结起来没有用,他们需要一个更权威更强势的领袖,一个像狮子一样能够给他们带来胜利和安全的领袖来带领他们渡过这一场劫难,而现在这个领袖似乎终于出现了。
“蚁贼不可怕!虽然他们在汝蔡两地荼毒千里,但是我们光州军我们固始军不怕!昨夜,我率固始骑营与鄂州援军,七百骑,百里奔袭河神滩蚁贼渡河处,如砍瓜切菜,斩杀蚁贼五千人!这便是,蚁贼两军虞候之头!”
“噗噗!”两个狰狞的头颅扔在阅兵台前,江烽负手泰然自若,傲视前方,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凝聚成一股浓烈的战意回荡在他胸中。
“蚁贼主力即将到来,他们不会甘心他们昨夜被我们当头一棒,所以我们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会有更多的蚁贼匍匐在我们固始城下,我们是俯首帖耳的奉送上我们的荣誉和财产甚至妻女,乞求他们饶我们一命,还是昂首挺胸,用我们手中的刀枪和城墙上的檑木滚石让他们深深记住固始不可侮?我想这个答案无须我回答,它已经在我们心中!”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谷明海率先出列,嗔目怒吼:“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如林的戟枪随着高级军官们的出列挥刀起誓而猛然举起,整个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最高峰:“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有我无敌!”“有我无敌!”
这一句话一下子成为了固始军最为响亮的口号和名言,牢牢的铭刻在固始军民心版上,便是多年以后,很多人都还能耳熟目详的回忆起这一副令人热血沸腾的景象。
一度被恐惧担忧所包围的民众终于被刻意营造起来的气氛煽动起来了。
从一开始在城内的宣传发动,到血渍斑驳的骑兵们绕城而行,从士兵们的列阵示威,到江烽庆祝仪式上肆意渲染夸张,民众们的心态情绪的每一处微小变化都被江烽牢牢控制着节奏,水到渠成般的将士兵和民众的情绪调动到了极点。
整个固始城内好战的气氛就像是旷野枯草一下子被燎原之火点燃般,猛地燃烧起来,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狂热状态中。
民众们踊跃出力帮助军队准备物资,修缮各种设施,士绅商贾们则义不容辞的捐钱捐物,士兵们自然义无反顾。
固始,就像一个上满发条的机械疯狂的运转起来,就等着那生死攸关的一刻的到来。
这一战无可避免,那么就要让这场战争按照自己设定的轨迹来进行。
第一卷 第八十节 利器
江烽有些踌躇满志的走在城头上。
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意图在运转,尤其是这一场处心积虑设计的庆祝暨宣战仪式更是将整个固始城的军心民心一下子收拢来。
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固始城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大兵营,每一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卫固始城,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家人!
“老贺,这边布置得怎么样?”江烽在城门楼上站定,目光瞄向西北方。
此刻蚁贼们大概已经渡过了淮水,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复仇吧?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固始不是一块好啃的硬骨头,弄不好只会让卡在他们的喉咙上,让他们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都按照你的要求加强和完善了,不过羊马墙只是用木栅栏代替,虽然上面都涂抹了泥浆,但恐怕还是难以抵挡对方火攻;护城壕沟湮塞太久,几乎是相当于重新挖掘,工程量太大,所以在深度上无法达到标准。”
贺德才仍然是那副有些局促的模样,江烽地位的变化让他一开始有些难以适应,但是见到谷明海、秦再道等人都安之若素,他也就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就算是有全城民众支持,我们也没有开天辟地的能耐,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江烽点点头,“车弩呢?”
“这几日里工匠们通宵达旦的劳作,也只作出来了五具,这还是因为固始库里有两具损坏废置的修复来的,新作的只有三具,而且在准头和威力上恐怕都还无法与制式车弩相比,工匠们大多从未作过这种东西,大部分时间都靠摸索,全靠从光州逃来的几个匠户懂得一些,才算有些头绪。”
贺德才咂咂嘴巴,很有些遗憾的道:“这固始城里匠户也少,没几个真正懂得手艺,大多都是一些半路出家的夯货,这还是全靠罗大人的指导有方,出了不少主意。”
蔡州大军入侵光州之后,光州士绅惧于袁氏一族作风,纷纷逃亡周邻各州,其中亦有部分逃往固始,虽然当初也只是打着暂时栖身以观形势变化的想法,但是鉴于蚁贼大举入侵蔡州和光州,所以这些士绅也就只能在固始逗留下来,而后续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从光州城内逃出来的匠户。
“五具?”江烽皱了皱眉头,这数量未免太少了一点,自己竭力回忆大学时所学的历史,这车弩应该是唐宋时代威力最强悍的重型武器,利用绞车张开,发射弩矢,威力无穷。只是这五具车弩能起得了多大作用?
“嗯,大人所说的神臂弩,看那模样大概也就是原来古制蹶张,没有图形规格,工匠们也无从下手,只能摸索着制作出了几十具,也不知合不合意,还得等兄弟们尝试之后才知道。”贺德才也不在意江烽的态度,自顾自的往下说:“罗大人说因为材质原因,质量堪忧,顶多几轮下来就得报废。”
“唔,制作出来几十具?那太好不过了,马上安排兄弟们试用,还耽搁什么?这玩意儿用法简单,不需要刻意训练,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江烽大喜,没想到自己壮着胆子的提议真还有了一些效果,这也要全靠固始城特殊地理位置,正好有一个材料库,能够提供这些可供试验的材料。
“嗯,匠户们都试用了一下,射程基本上都能在二五十百步左右,还算差强人意,只是精度上难以达到预期。”贺德才道。
“能有这种效果就不错了,日后逐渐改进就行。”
江烽心中畅然,虽然这几十具神臂弩未必能改变战局,但是至少聊胜于无,只是这神臂弩耗材甚大,价值不菲,且极易损坏,要想大规模装备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所说的那种旋风砲怎样?”
“嗯,已经按照大人所说制作了三十辆,操作也甚是简便,一辆车只需几人,我们已经实验过,可将三四十斤重的石块抛射出一百五十步之遥,石块入地三尺,威力巨大无比!蚁贼若是敢来,定要让他们好好尝尝旋风炮的滋味!”
提及这个问题,贺德才立时精神一振。
他也不知道江烽怎么会突然想到改进抛石车的制作。
抛石车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但是要想抛射出大石就不得不使用大量士兵,而且操作笨拙麻烦。
而江烽所说的这个平衡重锤一下子就改变了抛石车原有弊端,不但操作人数减少许多,而且方便快捷,威力更是成倍提升。
其实江烽也是在见到这个时代的抛石车之后才想起这项改进技术的,对于什么火药技术他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应用,唯有这抛石机技术的革新相当简单他还能利用一下穿越者的优势。
前一个时空中的元朝蒙古兵攻打襄阳,久攻不克,回回人献新型抛石车,利用平衡重锤改进,不但操作人数大大减少,而且投射石块的重量和距离都大幅度提高,一下子就扭转了局势,襄阳城遂破。
而这项技术甚至在传到欧洲之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广和发挥,使得它成为中世纪欧洲坚固无比的城堡的致命克星。
这一超级武器这一历史江烽有些印象,将现有的抛石机略加改造便可使用。
来到材官所的自有工坊里,江烽看见的也是一片狼藉。
和贺德才管的东坊不同,这边西坊是罗真的地盘。
东坊的规模要比西坊大得多,紧邻着原来固始军的武库,这也是江烽正式接管了固始军大权之后才开始扩建的。
原来固始军的器甲作坊只是一个最基本的修缮作坊,聊聊三五个匠人,主要就是为武器兵刃打磨回炉,顺带也把甲胄进行一些修缮,聊胜于无。
江烽接管之后立即就对这里进行了改造,一方面大力扩充本地匠户匠人,另一方面也把从光州流落出来的匠人们强行送入这里,哪怕引起了一些来自于光州士绅们的不满。
因为这些匠人很多原本是附从于他们的,但现在他们失去了权力的基础,他们也无力过多的干预这些匠户的生存方式,所以江烽固执己见的坚持下来了。
东坊主要是为固始军的基本武器、器械和武器制作修缮服务,云集了大约五六十人,已经初具规模。
西坊规模就要小的多,准确的说更像是罗真的个人作坊,除了罗真从匠户子弟中物设了两三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子弟来打下手外,也就只有许静时不时来这里了。
好在今日许静未来,否则江烽还真觉得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还如何面对对方。
第一卷 第八十一节 草木甲
和江烽一起从东坊那边过来,罗真仍然在啧啧赞叹不已。
他印象中自己这好友好像在器具制造这方面并无多少天赋,自己在各方面都被好友碾压,唯独在术法和器具制造这些方面他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
没想到江烽居然又突发奇想,提出了改进抛石车的想法,而且一下子就取得了质的飞跃,其他普通匠户也许还意识不到这个改进带来的巨大影响力,但是罗真却敏锐的觉察到了。
这样一个改变可以让抛石车效率极大提高,虽然可能会对抛石车的制作工艺和材质要求提出更高的要求,但是只要解决了工艺和材质,抛石车威力的极大提升,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上发挥作用都是难以想象的。
“二郎,这旋风砲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罗真瘦了好几圈下来,从来到固始之后,罗真就全副身心的投入到了材官所的建设中去了。
这也是江烽从一掌握了固始城大权之后就开始要全力筹建的。
固始位置极为重要,但是却限于时代,已经被冷置了多年,城防体系的建设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彻底改善的,而这种修修补补很难经得起真正的血火考验。
同样,固始军在经历了分裂之后,实力也削弱了不少,尤其是一些骨干老军的离去,也使得固始军战斗力下降了不少虽然这段时间里江烽、张越、谷明海和黄安锦也是竭尽全力加强训练,但是战斗力的提升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到质的改善的。
一支部队的战力提升,是多方面的。
固始只是一支州军,哪怕是最整齐的谷明海所在中营,也只能说整齐,在战斗力上都相当堪忧,张越的牙营要论战斗经验,肯定最丰富,但这支军队方遭大败,士气受到很大影响,虽然用复仇这个理由来鼓励,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恢复。
而且这两支最主力的力量无论在武器还是甲胄装备上都参差不齐,这也是制约战力提升的一方面。
老牙军是在逃亡过程中免不了要丢盔弃甲,而固始本军则是原来就不受重视,在武器甲胄方面就有些不足,都是在光州正式陷落之后,这边才开始如梦初醒的补齐装备,但限于自身条件,这方面并无多少储备,也是捉襟见肘。
好在光州陷落之前,已经被江烽提醒的罗真就开始有意识的进行准备,一些资材、器物也都被悄悄地转移到了城外。
在获知光州军遭遇蔡州军伏击之后,罗真就没有怠慢,连夜将这部分资材转移到了固始境内,但是却没有转入固始城内,而是藏身于城外。
一直到固始军彻底决裂江烽掌控了固始大局之后,方才将这笔资材器物送进城里。
“不是我想出来的,你觉得我有这本事么?去蚁贼里打探消息时,遇上一大食人,是个匠师,快饿死了,给了两块饼,帮他多活了几天,临死前和我说了这石砲的原理,……”江烽随意敷衍道:“那玩意儿看样子还行,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难!做工不讲究也就罢了,但是对材质要求太高了,抛出巨石反震力太大了,对部件损伤太厉害,我测试过,大概一具重型旋风砲,大概能反复投掷六十到八十枚石弹,基本上就要散架了。”
罗真注意力迅速被转移到这上边来了,兴致盎然。
“但如果能够寻找到更好的材质,再加以其他术法来进行固化,估计可以延长到三百弹以上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我们根本做不到。”
“现在我们当然不指望这个,固始这点家底还全靠你从光州弄来的,没你弄来这点儿家底,这一关我们熬不过。”江烽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人前人后江烽是信心十足的模样,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真正这一仗打起来,能不能熬过去,还是一个未知数。
蚁贼数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完全可以以量胜质,堆都能把固始给堆垮了。
这中间的差距不是靠改良一两样器械护着加强一下城防设施就能弥补得了的。
两万多蚁贼!
现在整个gs县城里加上这段时间躲进城里来的逃难者,也不过三四万人,其中老弱妇孺还占了大半,可蚁贼却是两万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精壮,这一仗真的不可预测的变数太多了。
罗真也能感受到自己好友内心的巨大压力,只不过在战事指挥布局和临阵拼杀上,他却是帮不了多少忙,他唯一能帮忙的就是自己最擅长的了。
本来还要习惯性的叫苦喊累一番的,这个时候罗真也不废话了,指着对方在仓库中堆砌好的木黄色物件,颇为自豪的扬了扬手,“瞧!”
“哦?这是什么东西?”江烽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讶异地走近。
这堆了半个仓库,明黄色泽在窗户透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细密紧致的丝草似乎是用什么筋线编织起来,看上去更像是某种绵甲。
“二郎,你要我做的草木甲,我已经尽力了。我在芍陂周围收购了一批千重芦草,找了一些手巧的妇女来编织,然后加了紫木棉进去,勉勉强强做成了三百副,然后用牛血和檀胶浸润过了,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比寻常的牛皮甲要强,与明光铠相比还差得远,不过在韧密度上却不差,对于抗御箭矢有很好的效果,只不过在正面搏杀上,防御度还是无法和铁叶甲相比。”
制作草木甲是不得已为之。
目前固始军五营,骑营暂且不算,张越的牙营和谷明海的中营就是一千士兵,而有全套皮甲的不足七百,如果再算上黄安锦的前营,一千五百人里,欠缺甲胄起码在七百副以上。
这还没有算江烽自领的左营。
整个左营只有一百副残缺不齐的破烂货,这也是左营将士训练时怨气最大的。
可要补齐这么多甲胄,一来固始这种小县城,根本没有能力制作如此大数量的甲胄,二来,即便是想要去外埠购买,固始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
现在固始维系两千多军士的粮食都已经相当艰难了,更遑论其他。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江烽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草木甲上。
第一卷 第八十二节 博山的执念
其实草木甲并非罗真首创,在西南牂柯蛮地区和大理就是草木甲最为盛行的地区。
当然西南地区因为气候原因草木繁盛,盛产各种特殊质料的草木藤蔓,其用各种苇草、灌木、藤蔓、枝叶编织的草木甲各具特色,效果也各不相同,其中不少都堪称极品。
只是由于草木甲的材质需求和制作工艺上的特殊性,尤其是对术法上,在西南地区被称之为巫法的使用上更有特别要求,所以制作生产和和使用主要还是在西南地区。
只有一些十分特殊和档次较高用于武者高手配备使用的草木甲会被贩售到内地,其他较为大规模用于军队使用的草木甲很少流传到中原江淮地区来,人们也鲜有闻之,倒是罗真因为自身喜好略有耳闻。
邻近芍陂历来是江淮一带苇荻重要产区之一,一些特质的苇叶荻根主要是作为药物原料来配药,而像运用到草木甲上,对于罗真来说也是一个尝试。
好在罗真还在光州材官署时就尝试过,只不过那个时候更多精力没放到这上边,一直到江烽要求罗真帮助制作黑沙鳗鳞甲开始,罗真才开始有意识的尝试草木甲的试制。
而这一次更是一次性的就制作了三百具草木甲,也是规模空前的,这也是被逼无奈之下的选择。
而江烽也没有指望效果能有多好,所以听到罗真说这批草木甲能抗御箭矢袭击胜过皮甲时已经是大喜过望了,至于说想和明光铠这一类金属甲胄相媲美,江烽也从未想过。
“博山,真的对箭矢防御有很好效果?”江烽忍不住问了一句,一边走近拿起一具草木甲,用力拉扯了一下,细密的筋线具有很好的弹性,而千重芦本身就是芦荻类中以
感觉到好友质疑自己的专业水准,罗真有些不悦:“二郎,我什么时候在这些事情上夸大其词了?我说了,抗御普通箭矢效果很好,不比明光铠逊色多少,但是对刀枪剑戟这一类武器的正面砍劈捅刺效果就很一般了,只能说比皮甲略好,所以你自个儿看着办。”
江烽点点头。
他很满足了,要知道普通皮甲现在也是价格不菲啊。
这三百套草木甲,抗箭矢打击能力已经可以赶上明光铠,防普通刀剑砍刺能力超过普通皮甲,你还奢望什么?
三百套草木甲基本材料成本不超过一千五两纹银,当然这有固始紧邻芍陂产地以及其他人对这一类原料认知度不够的原因,加上人工和辅料成本也不过两千五百两左右,而三百套皮甲价格则需要四千五百两官库银,这中间价差有多大?
当然这里边还有罗真就整个草木甲设计制作工艺的心血在里边,从很早以前罗真也就开始实验对草木的刚度和韧度进行加工提升,现在也算是小有成绩,终于在这草木甲上开始有所体现。
只不过这年头可没啥专利保密,所以江烽也专门交代罗真无比在加工工艺上要保密,只能他一人知晓,尤其是对草木用其他辅料进行浸润加注时的工艺需要严格保密。
“静小姐也帮了我不少忙,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协助我。”罗真突然有些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江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知道罗真话语里的意思,但是却不太好就这个话题说什么。
见好友没有说话,罗真仍然不依不饶,放下手中的一具精巧的袖弩,抬起目光看着好友。
“静小姐这段时间每天都和我一起忙到深夜,她是女孩子,是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这么劳累过,人瘦了不少,我让她去休息,她也不肯。许家现在变成这样,她心里现在很苦,二郎,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你变化太大了,原来你不是很喜欢二小姐么?现在……”
没想到博山也变成了一个婆婆嘴,江烽忍不住苦笑,“博山,你想说什么?”
“你该去看看宁小姐和静小姐,尤其是静小姐!哪怕陪她们说说话也好!她们现在正是孤苦伶仃的时候,正需要人安慰,……”
没有理睬好友脸上的尴尬和烦躁,罗真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悦。
“二郎,你变了,但是**************,许家固然对你我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是宁静二位小姐对你我还是不薄的,宁小姐几次为你在参军大人面前说话,静小姐就更不用说了,前期的黑沙鳗鳞甲如果没有她们帮忙,根本就做不出来,这一次静小姐又夜以继日的辛勤操劳,帮了我很大忙,……”
“博山,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每天忙得睡两个时辰都是奢望了,昨晚这一战,咱们看似胜了,但是对蚁贼有多大影响?根本未伤筋骨,他们还有两万多人,一样可以把我们给吞噬了,可我们只要败一场,就再无翻身回头的余地。”江烽摊摊手,“你说我现在还有那份闲心去考虑其他事情么?”
罗真有些干涸的嘴唇抿了抿,还是有些不同意江烽的态度,“二郎,我就不信你就忙得去她们那儿坐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了,你有那么忙么?关键在于你的心思是不是变了?!”
江烽是真拿自己这个好友没辙了。
这其实也不怪罗真,谁让自己这具躯体的原有者,嗯,原来的江烽当初对许静如此痴心甚至是痴迷呢?
现在许氏一族覆灭,许宁许静两姊妹落魄,在罗真看来自己好像就因为许氏姐妹的身份变化而“变心”了,这是一直是许静为好友的罗真不能接受的,所以性格爽直执拗的他当然为许静感到不忿。
关键在于自己真的没对许静有多少心思啊,江烽也有点儿啼笑皆非,而且说出来罗真也不会相信,要知道原来江烽的痴情是让罗真和张越都颇为感动的,甚至也劝说过江烽不要痴心妄想,但江烽仍然不会所动,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
可他就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啊,内心很多方面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江烽了,可这如何让人相信呢?
看着罗真坚决而固执的目光,江烽不得不举手投降:“好了,博山,呃,我答应你,我会去看望宁小姐和静小姐的,但不是现在。宁小姐那边,相信我,她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我们无须为她担心,至于静小姐么,我觉得如果让她多一些精力放在配合你的工作上,也许能够排解她内心的苦闷烦郁,你不是说她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赋么?比你还强?”
又是新的一周,已更,老瑞再度冲击周推榜!
每每摔死在门槛上,每一次打榜都差那么一口气就是进不了前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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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三节 许静的天赋
不得不说江烽用的手法很有效,一方面巧妙化解了好友的不满情绪,另一方面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带到了罗真最感兴趣的事情上来了。
“记得你说过的话。”罗真还是专门叮嘱了一句,他也并非不通世务的人,也感觉到现在好友的心境似乎有些野了,对许静的心思也在变化,但是他还是要尽到自己作为朋友的责任。
“静小姐的确在匠作上很有天赋,嗯,我感觉她在一些小物件上的设计特别有天赋,尤其是那个天焰神弩,……,嗯,甚至她的玄神修行也进境很快,比我强多了,……”
说到这一点时,罗真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把话题岔开。
当初习武不成,进入崇文书院,对文章也没多大兴趣,反倒是对这种有些偏门的东西非常来劲儿,慢慢就陷进去了,到后来干脆就丢开其他一门心思专研这一块了。
可在术法一道中极为重要的玄神修炼上自己一直进境不快,主要还是心思太杂,沉迷于术法器具的设计制作上去了,连许静都说自己有点儿舍本逐末了。
相比之下,许静在玄神修炼上更能沉得下心,尤其是这一段时间里,许静在玄神修炼上进境很快,连罗真都觉得是不是许静因为哀莫大于心死,所以才会有这般精进。
“哦?天焰神弩是她设计制作的?”江烽吃了一惊,问道。
那几具天焰神弩虽然因为材料限制的原因在威力上不算太大,但是设计制作相当精致,贴合肘部的绑定设计相当巧妙,尤其是在天芒木和紫金的搭配上别具匠心,而且也的确发挥了关键作用。
如果不是自己将两具天焰神弩藏于袖甲下突发奇兵,只怕那一日自己和秦再道、张越三人都得要被袁无畏给撂倒了。
“嗯,算是我和静小姐合作吧,我提的大致设计构思,她对设计进行了细化,并且自己对天芒木和紫金进行了加工制作和加祝,尤其是紫金箭头她用了玄神之力进行催化加祝。”罗真点头,“否则,你以为这神弩这么容易就制作出来?我当时精力都放在做黑沙鳗鳞甲上了,天焰神弩主要还是静小姐自己在进行加工制作。”
罗真的话大出江烽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许静只是兴趣所致,或许也还有点儿小天赋,但是也就是给罗真打点儿下手罢了,没想到罗真对许静评价如此之高。
江烽定了定神,看了看罗真的表情,不似作伪。
以江烽对自己这个好友的了解,罗真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撒谎,也不会为了让自己重视许静而用这种方式,只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江烽才若有所思的道:“没想到静小姐居然术法一道上有这般天赋,可喜可贺啊。博山,你倒是应该好好向静小姐学一学,玄神修炼是术法一道的核心本源,玄神修炼不到家,再精妙的构思也无法付诸实施。”
来这个时空之后,江烽也在一直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世界观,嗯,也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政治、经济、军事武力,尤其是军事武力的重要性也越来越凸显,也让江烽对这一点重视程度猛增。
无他,军事武力是这个社会维系自身生存的最大保障,而前两者就目前来说,都是为军事武力提供支持保障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只有军事武力的有力保障,你所赖以生存的政治和经济才能得到留存。
就像光州一样,许氏一族的军事力量被击溃,那么光州便毫无悬念的易手,政权覆灭,人口、地盘、经济统统被人吞并,而之所以被击溃,归根结底还是军事武力不够强大。
而这个军事武力不够强大如果细化下来,一样可以分为诸多要素,比如你地盘不够大,经济不发达,人口不够多,难以支撑起更多的军队,而同样,这些方面的不足也制约了你军队中的高级将领、武道强者、方术师以及智谋型人才不够多不够强,武器甲胄不够先进,这才是导致光州失败的主因。
像汴洛朱氏一样,地处中原四战之地,面临晋地李氏、蔡州袁氏以及淮北时家和南阳刘家这些强敌,战败无数次,但是它实力够强,战败一两次无关大局,凭借着雄厚的军事武力,一样可以扭转回来,而像光州许氏这样的小族阀,一战失败就足以灭族了,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能说许望亭急于求成反受其害了。
像光州这样的小势力,哪怕他不去谋求吞并申州,也一样会被南阳刘氏或者蔡州袁氏所窥觑。
就像申州鞠家一样,鞠尚良在申州名声极佳,和周边关系也颇好,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占住了申州这个要地,挡住了人家的扩张之路,实力却又不足以保住这块地盘,自然就会被人家视为眼中钉盘中肉了。
许家在打申州的主意,南阳刘氏一样再打申州的主意,只不过南阳棋高一着,与蔡州联手玩出了一出好戏,刘氏袁氏各取所需,一并把申州、光州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若不是自己从中插一脚把鄂黄杜家拉进来,这一场大戏就是再完美不过了,可以想象自己这一次是招了多么大的仇恨。
现在的固始固然不值一提,但是一旦袁氏缓过气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到那个时候杜氏会不会倾尽全力来支持固始,或者说杜氏还有没有那么大的余力来支持固始和袁氏对抗,江烽不看好。
而固始要想自立,现在看起来还不太现实,一县之地,无论如何都显得太过单薄了一些,支撑这样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已经相当吃力了,而且这支军队的支撑架构也显得太过脆弱,无论是武道高手还是术法人才,亦或是谋主智囊型人物,在固始军这支力量中都还十分瘠薄。
对于固始日后如何立足,江烽心里也还没有多少数,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固始需要积累,物资上的积累,人才上的积累,尤其是像术法人才这一类,在固始军中武道强者明显不足且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根本性地改善时,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江烽也没想到过许静在这方面会有如此好的天赋,或许是许氏家族的覆灭也刺激了许静,让本来是把术法一道当作兴趣爱好的许静在这方面有了很大的精进突破,按照罗真所说,也许许静日后还真的能在术法一道上有所造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