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七节 各怀鬼胎
石板街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探马飞身而入。
“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到?”杜立也早已换下了便装,一手夹盔,一手持剑,连声问道。
“回三公子,前军已经过殷城,估计明日午时之前能到。”
“来不及了!”江烽摇头,目光一掠众人疑惑的脸上,“今晚曹万川他们就要跑路,袁无畏不会等到明日!”
“何以见得?”杜立扬眉反问。
“定城距离固始并不远,若是真有大军随到,以袁无畏的风格,现在就该发动了,而现在他们却摆出一副警备森严模样,分明是色厉内荏!”江烽耐心解释:“他们不敢等到明日,因为他们也担心鄂州方面一旦大军赶到,他们便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而现在他们至少还有一搏之力。”
“你是说他们要把这一千多固始军都带离?”杜立略加思索,“这样深更半夜的逃脱,对于他们来说恐怕也是一次冒险吧?”
“他们别无选择,曹万川对这支军队的力量控制力并不强,而甘全福和熊贵大概也不愿意和我们这边打内战,趁黑撤离回光州重新进行整编是最佳策略,另外还可以整合流失在外的光州旧军,袁家大概也是想要用这支军队来作为抗御蚁贼的急先锋吧。”
江烽话语里也有些遗憾,光州军也好,固始军也好,在袁氏和杜氏心目中,都是可以用来牺牲的,唯有自身才会爱惜维护自身利益。
“江指挥,你准备怎么干?”杜立黑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猛一点头。
如果能够给予袁氏一次迎头痛击,当然是他乐于见到的,连江烽这个家伙都有如此胆魄和决断,自己难道还能输给他了?
江烽微微一笑,泰然自若的道:“要干就干个痛快的!”
更鼓敲过三下,以纵贯固始城南北的顺城大街为界的县城已经陷入了沉寂,黑魆魆的街道中彷佛隐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巨兽,偶尔一两盏悬挂在拐角处的灯笼若明若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杜立悄悄打量着那个距离自己几米开外的后营指挥。
到现在谁都清楚他才是整个固始军的实际控制者,无论是老辣深沉的前营指挥谷明海还是骁勇剽悍的牙营指挥秦再道,看似资历和威信都高于这个家伙,但是在决定固始军命运的问题上却总是由这个家伙来拍板决定。
这让杜立好奇之余也对这个家伙产生了些许没来由的警惕。
一个强大而团结的固始军从长远来看也许并不符合杜家的利益,却决不是现在。
眼下杜家只能毫无保留的给予这个家伙各方面的支持,只有确保这样一颗钉子深深插入光州,才能有效的抗衡蔡州袁氏和南阳刘氏势力的膨胀和挤压。
也许杜家暂时还没有北进的企图,但是却绝不愿意看到一个毫无掣肘的袁家出现在黄州北面,这很危险。
杜立清楚杜家在黄州的控制力并不稳固,黄州入杜家之手时间尚短,黄州州内仍然有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存在,一些地方本土士绅仍然对杜家这个外来户阳奉阴违,态度暧*昧,正因为如此杜家一方面再加强对黄州内部的打压和控制的同时,对黄州周围形势的任何变化都相当敏感。
而袁氏有大靠山时家的支持,且自身人才鼎盛,势力膨胀很快,连汴洛朱氏在几年前和袁氏争夺陈州一战中都未占到多少便宜,足见袁氏的实力雄厚。
一旦袁家在光州站稳脚跟,杜家在黄州甚至蕲州统治都会承受来自北方的巨大压力,而杜家在周邻的安州和寿州的影响力也一样会被削弱,这是杜家绝不愿意见到,也不允许出现的。
如果不是这样,杜立绝不会将自己带来的这一百精骑毫不犹豫的交与对方。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家伙的存在对于自己的价值和对于杜家的价值来说,似乎又有些错位,这一点也是最让杜立费神思索的。
在自己索要许氏双姝时江烽的一番话很是让杜立琢磨,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对杜家内部的事情也了解得如此深,而且看得如此透彻。
一番不咸不淡的话,竟然让自己胆战心惊,想来都觉得滑稽,但是却又不得不三思。
现在考虑其他有些多余,面前的这一关要过才是最迫在眉睫的,过了这一关,有的是时间来琢磨下一步的构想,尤其是对这个家伙该怎么来确定双方之间的关系,固始和鄂黄之间的关系,对方和自己的关系,都需要细细琢磨。
但现在,正如对方所说,如果他放任曹万川轻轻松松逃回定城,那么要不了多久,在袁家的支持下,曹万川就会挟十倍之力卷土重来,而那时候就悔之晚矣。
“三更已过,这帮家伙怎么还没有动静?”杜立轻轻一夹马腹,胯下健马上前,与一动不动的江烽并列。
“放心,他们会动的,袁无畏绝不愿意见到这支力量从他手中溜走,更不愿意见到这一千多人落入我们手中。”
江烽微微侧身,瞥了一眼对方。
这个家伙半步不离自己左右,而且贴身十名骑兵更是保持着高度戒备,一副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模样,难道是针对自己?
不,不可能,江烽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杜立应该清楚没有自己,固始落入袁家手中是迟早的事情,除非他们杜家准备与袁家公开撕破脸为之一战。
那他想要干什么?江烽脸上没有半点异色,但是心中却在急速盘算,除了自己,目标似乎就只有一个了,赵千山和袁无畏。
江烽心中冷笑,端的是打得好主意,都说杜家看似人头涌涌却无多少真正的大才,看来并不尽然,至少杜立这份小聪明就可圈可点。
以袁无畏的身手要想在暗夜中斩杀他可能性不大,倒是赵千山算得上一个明显目标。
不管成功不成功,只要下了狠手,自己和袁家便结下了不解之仇,而以固始军现在这副情形,怕也只有与杜家死死绑在一起了。
前端哨探传来的唿哨声让江烽和杜立同时精神一振,来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八节 无畏
暗夜中,曹万川控制的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首先出城的是两队斥候,步骑结合。
从傍晚开始这道门周围百米之外就戒严了,而城外也安排布置了探马。
步行斥候负责近处观察,而骑兵斥候则快速向四周奔行查探,以防止有埋伏,不过黑夜仓促间这种查探想要查悉什么不太可能,更多的是流于形式。
袁无畏心中有些怔忡不安,虽然自信无人能够留得住自己,但是现在的结局却让他沮丧,他甚至下意识的期望对方能够埋伏在城外挑起一战,即便是这会带来极大麻烦。
这一遭固始之行算得上是扫兴而归了,不但未能将固始军全数拉回,而且还不得不在鄂州杜家的压力下放弃固始和殷城。
虽说他也清楚赵千山应承下来的条件不过是权宜之计,殷城可以不计,但是固始的地位却不一般,只要蚁贼的威胁消失,袁家就会在第一时间重新夺回固始的控制权。
该死的杜家,居然敢来光州虎口夺食!
想起杜立那貌似忠厚的面孔袁无畏心中怒火就忍不住上窜,如果不是蚁贼大军压境,袁无畏自信仅凭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就可横扫敢于踏足光州地界的鄂州军,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
“大人,前哨未发现异常。”斥候传来的消息并未消减袁无畏的担心,自己能想到的未必对反也想不到,只是考虑到拖到明天情况可能会更糟糕,袁无畏才不得不行险夜走。
“让曹大人率军分三部先行,注意保持间距。”袁无畏点点头。
见到两部主力都已经悄无声息的踏出大门钻入夜色中,袁无畏正欲松一口气,却听得城内杀声大震,心中猛然一悚,“不好!”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立时让刚刚出城的固始军陷入了混乱中,城内呐喊掩杀,有意威吓搅乱军心,则城外必有伏击!
眼见得一片慌乱的固始军,袁无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军队就算是能够带回光州又能起多大作用?
一圈火把早已经在周围高举起来,星星点点,灿若星河,呐喊声在黑夜野地中回响,两边侧翼高居马上的突击阵型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
铁蹄雷动,声震于耳,呼哨声、喝斥声、怒吼声,交织成一曲绝妙的死亡进行曲,根本就没有给尚未从震惊中惊醒过来的出城军以任何机会。
黑夜中的骑兵队如两柄犀利的剪刀,穿插切割,毫无阻碍的将原本就没有多少战斗意志的固始军防线撕得粉碎,而步军早已四面合围则牢牢的封锁住了想要突围的每一个缝隙。
“走罢!”袁无畏发现自己此时却异常冷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的心态,彷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对手的确谋定而后动,而这一次自己的确有些大意失荆州了,那个江烽绝不简单,他甚至可以确定自以为得计的鄂州杜家也绝对不会在这一场鹬蚌相争中落到一个多好的结果,更有可能是养虎为患。
身旁的三十铁骑如狂风一般撕开固始军刚刚来得及合围的包围圈。
这些并无多少作战经验的步兵集群对于袁无畏来说实在不值一提,铁蹄纷飞,铁戟纵横,人仰马翻间,三十余骑毫无悬念的将固始军防线冲出一个巨大口子。
两名敌军骑兵快速扑击而来,看样子是想要截住自己,袁无畏轻轻一带马缰,胯下神骏立即理解到了自己意图,轻灵的侧身放缓速度。
待那名气势汹汹而来的头名骑兵刚刚来得及举起陌刀,袁无畏的戟刃陡然斜挂,荡起一阵旋风,双马交错间,早已经活生生将对方右腰剖开一个巨大的裂缝!
肋腔中的内脏混合着鲜血一瞬间喷射出来,溅得袁无畏一头,浓烈的血腥气息反而激起了袁无畏冲天杀意。
沉重的身躯伴随着马匹的止步跌落地面,戟锋猛然一个突刺回绞,第二名疾冲而来的骑兵手中长枪顿时被绞落脱手,而顺势的一式前刺上挑正中对方咽喉,借助着马匹的冲击力将第二名骑兵的尸体挑出三丈多远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斩杀了两个挡路敌骑袁无畏心中抑郁之意稍稍得到倾泻,如果不是两边夹击而来的骑兵队已经快速逼近,袁无畏甚至想要杀回去再来一次撕裂以发泄自己内心的郁闷和愤懑。
狠狠的长啸一声来释放内心的愤懑,袁无畏内心也是无比恼火。
从刚才简单的接战就能看得出来,曹万川当这个固始军虞候当得有多么失败,固始军的战力从眼前左右营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一斑,一遇突发状况就乱成一团,甘全福和熊贵这两个营指挥根本就不合格,而同样是固始军,为什么江烽和谷明海的前后营却有不俗表现?
当然袁无畏也清楚,恐怕今晚伏击的主力还是杜立的鄂州骑兵和光州旧军,但相比之下曹万川的头脑也蠢得出奇,居然不知道把光州旧军这支经历过几番战火的军队抓住,而拱手让给了江烽。
所以袁无畏也是越想越窝火,早知道如此就根本不该联系曹万川而直接联系江烽,虽然这个家伙口口声声指责袁氏背盟可耻,但是这个时代本身就是如此,袁无畏相信只要开出合适的条件,江烽这种聪明人也一样无法拒绝。
敌人的包围圈并不算牢固,但是骑兵却成为黑夜里一大攻击锋,极具杀伤力。
尤其是像固始军这种根本没有多少夜战经验,也从未经历过骑兵冲击的州军,更是难以经受得起鄂州骑兵和光州旧军骑兵的袭击。
袁无畏想象得到这支军队很快就会在攻击下崩溃,要在这种情况下带走这支军队已经成了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现在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把赵千山和曹万川这几个固始军的军官带走,至于其他兵士,能走脱多少算多少。
有曹万川这帮本土军官在手,倒是可以在回定城之后让他学固始这边一样,把那些个溃逃在外的光州旧军给收拢来,重新整训,起码也能起到抵御蚁贼军的盾牌作用。
倒是这个江烽,袁无畏内心越发有些忌惮,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个家伙不值一提,但流露出来的种种却让人越发不放心,袁无畏却已经下定决心,一旦袁家在光州那边缓过气来,自己定要来将此獠斩杀,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九节 袭杀
就在袁无畏琢磨着如何斩杀江烽时,杜立也一样在琢磨着如何解决袁氏的臂膀。
赵千山的地位在蔡州相当重要,而赵千山的族弟赵锦瑜更与无为天王袁无为是连襟,同时陈州赵氏也蔡州袁氏一族的重要盟友。
当年袁氏之所以敢于汴洛朱氏争夺陈州,也就是得到了赵氏一族的鼎力支持,当然也还有淮北时家作为后盾这一关键。
“江指挥,且看今晚能不能斩掉袁家的一条胳膊。”
杜立阴冷的一笑,对于袁无畏大显神威的突破,他并不意外,在座众人中,除了自己能抵挡得住袁无畏外,其他人只怕都不是袁无畏五合之敌。
“顺带也让袁家不要太嚣张,真还以为什么地方他们都可以随便来。”
赵千山无疑就是他的目标,其他人,袁无畏他没有把握,而其他人又不屑一顾。
赵千山作为蔡州袁氏重要幕僚,能够斩杀于此,相当于折去袁氏一根臂助,杜立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是蔡州方面也是早有准备,八名甲士簇拥着满身甲胄的赵千山,驾骑狂奔,长枪如林,犹如一头蓬发的刺猬,驾骑一路狂奔。
乌黑色的巨剑冲天而起,汹涌的剑意连带着周围两丈之内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横扫一切锐劲,看得在杜立一旁的江烽也是咂然变色。
这是杜立来固始之后第一次出剑。
杜立号称一剑西来,江烽虽然从未见识过其这柄墨色巨剑,但是也听说过他这柄巨剑乃是玄铁乌精打造而成,净重六十八斤,看似无锋,但却无坚不摧。
乌黑的剑幕携带着漫天的剑气呼啸而来,微微颤栗的剑叶嗡嗡作响,让整个四周空间都似乎被挤压得向不同方向绽裂。
由于剑技被玄气催发到了极致,整个剑叶到最后的奔行途中已经演变成了一道幽蓝的光带。
这就是真正的天境高手之威,无人能撼其锋!
除非对方同样是天境高手。
两名一声不吭持枪猛冲的骑士连人带马被杜立这一剑斩成四八块,冲天的血幕喷了杜立一身一脸。
满不在乎的一抹脸颊,本来看起来很亲和的一张脸此时却显得犹如魔神一般狰狞,杜立猿臂轻舒,剑影摇动,飞身跃于空中。
一名甲士奋不顾身的猛扑上来,长枪卷起一阵狂飙,突袭飞凌空中的杜立,另外一名甲士也同样从胯下座驾上腾身而起,长枪掷出的同时,横刀已然握在手中,昂然怒劈!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杜立哂笑,在空中轻灵的翻转飞腾,巨剑脱手而出,在空中盘旋飞舞,那名长枪甲士的颈项立即飙起一抹血潮,转瞬间,便是三名袁氏精锐甲士葬身于杜立剑下。
横刀甲士眼眶几欲睁裂,血红的目光死死盯住慢慢落下的杜立,手中横刀荡起层层刀浪,直罩杜立。
虽然不是天境高手,但是袁氏精锐甲士这种抱着必死之心悍然迎击的气势还是让杜立都叹为观止,这也让杜立对袁氏一族的剽悍狂野更生忌惮。
起码在杜氏一族的甲士中,这样在没有任何上司的命令下而舍生赴难,真的不多见。
但叹服归叹服,杜立手中却不会半点留手。
灵巧的在空中一个侧翻让过那凶猛无匹的连续三劈,没等手中剑持稳,杜立已经在空中欺身直进,凶狠的一个贴靠,肩头狠狠的撞击在甲士胸前。
骑在马上的江烽一阵骇然,仿佛听到了甲士胸骨碎裂的脆响。
杜立的这一手贴靠和黄安锦的那一手崩山靠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在境界上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甲士猛然倒飞在空中吐出漫天血雨,伴随着内脏碎块一并吐出,飞出几丈开外才重重的跌落地上,一动不动。
剩下的四名甲士神色惨然,但却半步不退。
两名甲士护送着赵千山缓缓后退,两名甲士依然毫不犹豫的举枪前行,摆出架势,牢牢地挡在杜立身前。
杜立和江烽心中都在感慨,就这份舍生忘死的气势,就足以说明袁氏一族为什么能够在汴洛朱氏的强压下而立足蔡州夺下南陈州,进而吞并光州了。
这不是单单靠一些训练就能达到的,这是经历了长期血与火的战争磨砺才能熏陶铸就这样一支精锐力量。
倒是那赵千山脸色阴郁,终于抖开斗篷,随手拿出一具画轴,缓缓举起。
赵千山是袁氏重要幕僚,这一趟出来,自然也是护卫严密,可袁无畏竟然没有和赵千山走在一起,八名甲士看起来护卫力量够强,但是在杜立这一类天境高手之前却如同土鸡瓦犬,袁氏敢如此大胆,自然也是有所依仗。
“三公子,小心!”江烽是见识过李瑾的这类术法卷轴的,知道这恐怕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千山赖以保命的绝活儿了,袁家敢这么托大,那么这一旦出手就绝对不会简单。
这种卷轴,用的材质越好,威能容纳性越大,术法师甚至道法宗师制作的术法卷轴,甚至可能可以直接攻击多人,足可相当于一名天境高手的威能,只不过这一类卷轴都只能一次性使用,就看你能扛得过没有。
卷轴猛然抛起,在漆黑的空中徐徐展开浮动,显得格外的诡异。
画卷展开,画面中骤然一亮,一抹璀璨的银色光轮飞旋而出,如冰色轮盘,如皓月当空,盈盈绽放。
从画卷中飞出时尚只有盘盏大小,但是迅速就放大到足有三尺见方,飞扬而起,而且仍然在不断扩展放大。
只有经历过或者知晓这一类术法的人才知晓,冰银色的光轮其实并不是一个光轮,而是一具飞速旋转的金属刀刃因为旋转速度过快而幻化成了这样一个炫丽的刀轮,其实是一个真正嗜血收买人命的玩意儿。
光轮银盘在众人惊呼声中,诡异的呼啸着,向杜立矗立之地轰然席卷而去。
本来位于赵千山前方的两名骑士似乎也听到了赵千山的密令,在同时迅速策马闪开,似乎对那个东西畏之如虎。
那道硕大的光轮呼啸而过,带起阵阵让人发僵的寒气,甚至连旁边一匹健马的马尾正好扬起在空中,刚好被冰轮掠过,也被斩成了两段,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
第一卷 第六十节 天光冰轮斩
“天光冰轮斩!!!”
“天光冰轮!!!”
对于武将们来说,这种术法攻击无疑是最让人厌恶而又无可奈何的。
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是只要拥有了这一类术法卷轴,他一样可以释放出不亚于天境高手的威能战力,尤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你极有可能就要中招。
好在高级别的术法卷轴和术法灵符或卷轴极难制作,价格昂贵,等闲之辈根本就用不起。
一方面是承载容纳的特殊材质难寻,另一方面也还有制作此类高级术法道具的方术师甚至是道法师更是稀缺罕见。
一般的方术士甚至方术师都根本无法制作这一类完全不依靠灵力启动催发的道具法具,而起码都是高级方术师和道法师甚至道法宗师才能制作,且在制作过程中很容易失败,废品率极高。
所以这类灵符或者卷轴都是相当珍贵,非门阀望族不能有。
袁氏能够专门为赵千山配备一具这样的超豪华术法道具,足见对他的重视了。
看见呼啸而来的冰色光轮,作为杜氏嫡系子弟的杜立自然识得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考虑过赵千山恐怕不是那么好伏击的,但是却没想到招来对方如此大的反应。
要知道这一类玩意儿杜家也有,但是那都是家族中在武技方面不擅长但是位高权重的重要人物才会配备,没想到这赵千山居然也能随身携带,也难怪这个外姓人士对袁家如此死心塌地了。
猛提一口气,玄铁乌精巨剑插地而立,一闪即至的光****卷至杜立面前时已经膨胀到了一丈见方,两丈之内罡风呼啸,枝草伏地,连杜立挽好的发髻和衣袍都被吹得猎猎飞舞。
杜立的双目圆睁,双手持剑缓缓提起,就像拉动一辆满载的牛车一般,缓慢但是却又恰到好处的迎击在飞旋而来的光轮上。
“呛!呛!呛!呛!”连续不断的金铁交击声透入周围众人的耳中,几乎要让耳膜震破。
那种特有的威能法力带来的周围空气振动,让方圆五丈以内的人都下意识的要后退两步,避免早收波及。
由慢及快,杜立手中的巨剑挥舞着,连续不断的向着围绕他盘旋飞舞的光轮发动猛击,黝黑的面孔已经多了几分红潮,显然是应对这一高等级术法袭击也让他费力不小。
天光冰轮是典型的金系高等级术法。
这是用极其罕有的冰月金硅石通过特殊的方式磨成粉末,然后找到了材质特殊能够凝结这种这种冰月金硅石的汁液,然后涂抹在能够承载这种超强道法之力的特制纸张或者特殊兽皮上,通过高级术法师甚至是道法宗师用玄法神通催动,采取各自独有的方式加祝其上,方能得成。
而从眼前这一具天光冰轮道具释放出来的力量来看,江烽甚至可以肯定都是道法宗师的杰作了,甚至连道法师都难以达到这种水准。
正因为如此复杂难制,这种高等级道法道具很难见诸于世间,而在白河船上李瑾的那个火灵术法卷轴就相当于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了。
杜立侧身让过冰轮旋转入地的急速撞击,凌空飞起,和这个道具纠缠这么久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本以为一个术法道具而已,三五两下就能解决掉,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如此难缠。
赵千山早已经在那几名骑士的护卫下逃走了,现在追赶恐怕都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怒火中烧的杜立不再躲避,在空中一个美妙无比的龙翔于野,身体矫若惊龙,飞翔扑击。
手中巨剑一式惊艳无比的遥空穿射,“西风渐紧!”
一连串的剑式沿着那一具依然强劲的光轮层叠穿刺,最后那一击猛然刺穿光轮的中心,刺耳的啸叫声和沿着巨剑剑叶传递过来的强劲反震力让杜立下意识的落地后退,然后稳稳站住。
终于,冰轮光晕冉冉散去,慢慢变成一缕缕散落开来的银色细砂,纷纷扬扬的落地而逝。
“好厉害的天光冰轮斩!”杜立面色复杂。
袁氏一族人才辈出,无论是武技高手还是这种术法宗师,其实力都是拥有三州之地的杜家所不及的,不得不承认,袁氏这几年势力快速膨胀,敢于挑战周邻,吞并光州,是有其资本底气的。
破解天光冰轮斩带来的反震力让杜立肺腑也是一阵血气翻涌,但是他现在却没有多少时间来调息,袁无畏还在那边,也不知道江烽几人究竟能不能扛住对方。
他没有半点停留,飞身一纵穿入黑夜中。
“杜老三,你给我记住,我们会再见面的!”
怒吼声在夜空中回响,二十余骑如疾风一掠而过,蹄音袅袅,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喘着粗气的江烽制止了还欲追击的骑兵们,不说无意拦截对方,单是对方的骑兵的表现就让足以让江烽打退堂鼓了。
先前他和张越、秦再道再度联手大战袁无畏,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回合,他们三人都能感受到自身和对手的巨大差距,如果不是鄂州这边的两名高手加入进来,他们三人就真的要撂下两个了,即便是这样,三人也是人人带伤,好在伤势还不算重。
这个时候江烽才深刻意识到这个时空中个人武力的突出作用。
这样的鏖战中,像袁无畏这样的角色一个人就能闯入阵营中如砍瓜切菜,哪怕是像光州牙军这样的精锐结阵,也一样经不起对方这样的横冲直撞,被对方以超强的武力搅乱阵型,除非你有和对方实力相敌,或者说哪怕略逊一筹的强者来扛住对方,否则战争结果真的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有些东西还真不是光靠运筹帷幄或者深谋远虑就能改变的,像这样的不确定因素才会使得战争的变数越来越多,就像刚才赵千山祭出的术法道具,就硬生生让杜立脱不开身,眼睁睁看着赵千山逃脱。
江烽是越来越感受到这个时空和自己前时空中所学到的那些历史描述不一样,自己想要在这里边挣扎出头,就不得不正视这一切,就像自己在武道进境上的突破瓶颈问题。
与梁军血战多年锻炼出来的蔡州骑兵战斗力不是光州骑兵和鄂州骑兵所能相提并论的,虽然只有区区三十余骑,但是突破固始军防线却是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这不能不让江烽感受到双方军队之间的差距,在这一点上也同样值得认真思考。
第一卷 第六十一节 差距,焦躁
“二郎,没事儿吧?”策马赶到的杜立带住马缰,偏身下马,也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固始军这几人。
三个人的形象都不算好,江烽嘴角带血,面色苍白,明显是遭遇了内创。
秦再道和张越二人都是身体带上,血渍浸润出衫袍,张越更是用一条丝带扎住了额际,殷红隐约可见。
但三人还是从袁无畏那里挺了过来,虽然有自己这边人的帮忙
虽然说在武技水准上差了一点,但是对于这些非名门士族出身的武将来说,这个境界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三人联手还算是扛住了袁无畏几招,杜立还真担心袁无畏突下狠手。
虽然对江烽的观感很复杂,甚至有一点儿隐隐的嫉妒和疑忌,但是杜立也知道现在江烽还不能出问题,这关系到杜家在北线的战略支点。
“还行,袁无畏无意恋战,不过,三公子,袁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江烽舒展了一下身体,表情复杂。
的确,这已经是他和袁无畏的第三次交锋了,却一次比一次憋屈。
第一战被对方打得屁股尿流,秦再道和张越的伏击也是被对方一招反击就险些双双毙命。
如果不是天焰神弩的威慑力和强弩手的虚张声势,只怕就要直接gameover了,这个时候江烽脑海里都忍不住要冒出这样一个怪异的游戏用词,只不过这可是真实世界,gameover的结果就是自己这异世走一遭宣布终结。
第二战再战厅堂,袁无畏很有点儿神戟在手,天下我有的味道,自己和秦再道完全就成了小丑般的背景墙,如果不是杜立赶到,只怕又要再次gamenover了。
先前这第三战更憋屈,五人联手恶战,不,根本就不算恶战,袁无畏三五两招就把五人的联手之势破解,扬长而去,顺带还再度让自己三人灰头土脸的人人带伤,这是何等的反差和羞辱?
也难怪袁无畏可以恣意张扬的找上杜立平等对话,甚至直接索要许氏双姝,而杜立一样可以如俯瞰人生一般视许氏双姝如玩物,甚至大言不惭的告知自己要带走许氏双姝,因为在这个层面上,他们是真的没有把自己打上眼,因为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自己击杀当场。
正因为有了这份底气,他们才会在面对自己时有着莫大的底气,盖因他们会觉得实在万不得已,可以不计后果的走最后一招,斩杀自己就行。
这就是差距,如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你没有填平这道鸿沟,你就会一直遭受这份差距带来的巨大压力。
秦再道和张越可以心态平和的接受这份差距,因为他们早已适应并在内心深处就承认了这种差距,但江烽却不行,现在他的身份和原来的意识都让他难以接受。
他想要尽快改变这种情形,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容易,更不简单。
江烽情况还好,只是在袁无畏铁戟一式连环暴击下震伤了肺腑,和早上的旧伤叠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秦再道和张越情况也相若,都是身体外伤。
张越胳膊上多了一道口子,若是偏几分,只怕就真的要废了,额部被袁无畏戟锋带起的罡风扫伤,险些破相了。
这些伤有自家炼制的药散,倒也无虞,只是需要好好休整调养几天罢了。
个人武力上的境界差异以及带来的巨大反差也让江烽越来越难以适应自己的武技水准了,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焦躁和痛苦。
他和秦再道、张越已经是固始军中个人武技最强横的代表了,但三人联手仍然根本不是袁无畏对手,如果不是杜立带来的两名武技与黄安锦实力相若的精锐高手加入,如果不是袁无畏无心恋战,结果会如何,真不敢想象。
他现在越来越意识到个人武技的提升在这个时空中的价值和意义远超自己原来时空中对武力的定位。
冲阵斩将,振奋士气,突破袭杀,关键时候的关键作用,这一切看似和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有很大差异,但是在目前这种环境下,一般说来也就是数千到数万大军的对阵中,这种针刺式的关键作用极为突出。
看看袁无畏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叱咤风云,如果不是考虑到己方有杜立作后盾,也许袁无畏就真要横下一条心来,直接解决己方了。
自己得抽时间好好梳理琢磨一下自己下一步的打算了,尤其是对自身的打算。
江烽能感觉到《五禽戏精义》给自己身体体质带来的巨大变化,如果说崇文书院所学只是入门,那么《五禽戏精义》则是真正把自己带入了一个武道修行的康庄大道。
但是康庄大道走得固然稳健,始终只能在山脚下盘旋,难以窥探隐匿在云间山巅的堂奥,难以爬上山巅去见识武道世界波澜壮阔的更高境界。
这对于一个武道中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江烽觉得自己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人,按理说在这方面心态应该更好一些,像秦再道和张越他们应该更为急迫才对,但是江烽却发现并非如此。
张越和秦再道对于他们目前的武道进境已经非常满意了,或者不能说满意,他们也有很急迫的想要提升自己的愿望,但是他们却不像自己这样急不可耐甚至焦躁莫名。
因为他们清楚他们这种庶族出身的子弟本身在武道修行上就有很多先天性的制约,能达到现今这个境地,他们已经是属于同类人中的佼佼者了,看看谷明海、熊贵这一类人,年龄比他们大十来岁,但是进境却还不及他们。
但江烽却无法满足,他想要更强,他需要更高的平台可以和诸如袁无畏和杜立这些人平等对视。
“唔,二郎无须担心,我观袁家现在也未必就能轻松,南阳刘玄不是省油的灯,占据申州之后未尝不会得陇望蜀,光州残破,纳入南阳一系只怕也是刘氏既定策略吧?现在双方不过是临时苟合罢了,真的局面稳定下来,只怕就要各自防备了。”杜立淡淡的道:“你不是说黄蚁贼规模甚大,在蔡州这一线折腾得很厉害,南阳和蔡州方面恐怕一样也在坐卧不安吧,一时间哪还管得了你们这边?”
谁特么说杜氏诸子庸碌不堪?杜氏四骏是徒有虚名,矮子里边拔高个?
江烽恨恨的想道,就凭杜立的武技表现和这番话,就能说明这个时代能混出头的,就没几个是庸才。
第一卷 第六十二节 吾心
当晨曦渐渐散去时,固始城终于送走了一个难熬的长夜。
那些壮着胆子没有离家的人们提心吊胆的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门外有无异响,喊杀声虽然持续时间并不长,但是却让他们胆战心惊。
谁都知道火并之后最后遭殃者都是手无寸铁的他们,但是一夜过去,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发生。
阳光洒落在街道上时,胆大的人们在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终于意识到危险已经远离,开始打开房门。
生活依旧要继续,这年头除了警醒一点之外别无他法,真正要遇上厄运,那也只有自认倒霉。
站在城头上的江烽神色复杂的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一切似乎都过去了,而似乎一切才刚刚开始。
袁无畏带走了死心塌地跟随袁家的曹万川几人以及一两百侥幸脱逃者,剩下一千余人都被包围之后缴械。
就像预料中的那样,没有发生多少值得一提的战事,同属于固始军让双方都没有战斗意愿,在失去了指挥使指挥之后,投降就是必然,不过江烽并不打算强求他们全数留下。
曹万川这一走留下了一个难料的尾巴,返回定城的他也许能够在袁家支持下重新收罗原来光州的残兵,拉起一支队伍,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绝大部分光州残军对袁氏的背盟反噬切齿痛恨,很难接受重归袁氏麾下的这个结局。
也许曹万川会被袁家拿来利用一番,然后抛弃掉,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会被慢慢的边缘化,袁家还没有大度到可以让一个许氏余孽执掌重兵的地步。
目光环视四周,金色的阳光让整个固始城与城外的田野似乎连成了一片,炊烟袅袅,只有城门口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街头巷尾交头接耳的人们昭示着昨晚的不平静。
从光州之乱刚刚回过神来的固始人似乎也已经认命,尤其是那些惶惶然从光州逃到固始的士绅们。
光州已入袁氏一族手中,袁氏军队入光州大掠七日,他们的财产宅邸已然被洗劫一空,现在逃到固始,尚未安定下来,却又经历了这样一波风波,又怎么能让他们安心?
何去何从?
江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从脑海中跳出来的这个问题。
走在城墙上,江烽浮想联翩。
投靠袁家被自己拒绝了,为什么?
是怀念许氏对自己的恩情?
有点牵强和虚伪,许望侠招募自己入斥候营不过是这些门阀士族最寻常的招揽手段而已,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何况除了许氏族人之外,他们也从没有真正信任过外人。
那是觉得袁家实力不够强,投靠他们有风险?似乎也不是,袁家有时家作后盾,怎么看起来也比一团散沙且远隔着大别山的鄂州杜家强,自己何须不远千里去邀请传信杜家?
若隐若现的线索似乎就在江烽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似乎有一点这个意思在其中,有曹万川这个地位居于自己之上的虞候,又有谷明海、甘全福这等老资格指挥压住自己一头,自己想要出头就尚需时日。
仅仅这一点原因么?江烽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似乎还有一点虚荣心在作怪吧。
看见许氏双姝往日那高傲不群的形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份楚楚可怜的姿态,直把自己视为唯一可依靠的长城一般,江烽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畅快。
他想更长久更深刻的享受这份高高在上的滋味,即便是为此承担一些风险也值得,尤其是在蚁贼的到来本身就给固始乃至固始周围的各方势力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不确定性情况下。
只可笑杜立居然还想要向自己索要许氏双姝,他还真以为自己只能依靠他们杜家的光环才能维系固始的生存呢。
不过眼下固始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区区一个小县,势单力薄,周遭几大势力环伺下,固始军脆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无论是蔡州袁家还是东面已经控制了申州的南阳刘氏,抑或是南面的鄂州杜家,若是他们真要一狠心拿下固始,那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自己现在唯一可依赖的不过就是黄蚁军突然席卷而进带来的诡异局面使得周遭几方势力或暂时无暇顾及,或有心无力,或有所忌惮,而不敢随意动手罢了。
目前这种情形下,袁家无疑是最大的敌人,而环顾四周,南面的杜家虽然会全力支持自己以牵制袁家,但是指望他们会直接出动军队来给予自己支援难度很大,而很大程度上只能以作势和物资上给予自己帮助。
若是论地理位置,寿州地界本是最靠近固始的,只是寿州一来州治寿春城偏居淝水之畔,距离固始较远;二来寿州势力素来错综复杂,郑、田、梅三姓鼎立,各有依靠,相互牵制,要想获得三家同时支持难比登天。
而寿州亦是淮北淮南两大势力的分界线和缓冲之地,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淮北时家和淮南杨家两大巨擘的目光。
江烽很果断的就放弃了对寿州的指望,径直派人去鄂州寻求支持,这才有杜立率兵北上抗衡袁无畏之举。
但是杜氏在靠近光州的黄州、蕲州两地控制力并不稳固,很大程度上还要在黄、蕲两地驻军来维系,对于固始的支持只能一时,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这正好符合江烽之意。
似乎一切都在按照江烽设计的意图行进,但是当走到这一步时江烽才又发现自己这一刻似乎有些迷茫。
现在固始城已经匍匐在他脚下,两千多名士兵还是几万固始民众都在看着他,士兵们期待着他们迎来一场接一场的胜利,而民众则盼望着能够远离战争危险,求得一个安居乐业的生存空间。
袁家心有不甘的离开了,杜家也不会呆多久,虽然杜家很想插手,但却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蚁贼蜂起,已然迫近固始,谁也不知道那些疯狂的家伙下一步会踏向哪里。
一时间杂念纷呈,思绪万端,江烽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直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才将他从神游中惊醒归来。
第一卷 第六十三节 躲不过
张越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和秦再道、谷明海脸上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烽内心虽然也亟欲知晓情况究竟如何,但是他却需要在对方面前保持必要的矜持和冷静。
这并非虚伪,而是树立形象的需要。
“成了,二郎!”张越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大一个错误,身旁秦再道和谷明海投来的目光压得他下意识的挣脱那份重压一般。
眼前的江烽不再是昔日那个亲密无间的好友,而是决定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光州旧军和固始军前途的主宰者,这么多人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怎样走下去,希望都寄托在他这个人身上。
“江大人,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俘虏的九百多兵士中,有六百多人愿意留下来加入我们!”
秦再道眼睛中也闪耀着一抹激动,他同样兴奋和喜悦,但是自尊和理智让他表面上保持着作为一名高级军官应有的风范,尤其是在眼前这个自己年龄小不少的指挥面前。
“好!值得庆贺!”江烽脸上也路出满意之色,虽然料到这些兵士在上官逃跑之后选择加入是情理之中,但是毕竟这些兵士们大多数来自定城、乐安和光山三县,选择离开也同样很正常。
为此他专门告诫谷明海、张越和秦再道三人,对于这帮被俘虏的士兵,既要鼓励打气吸引他们,但也要和他们讲清楚,绝不强留,愿意走的都可以无条件的离开,当然盔甲、武器必须留下。
江烽可不愿意留下一帮迫于无奈或者三心二意的士兵,一旦遭遇战事,这帮家伙就会成为巨大的隐患,如果是这样,他宁肯不要这批老军。
“陈县令率领县丞、县尉一干官员们出面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县令大人承诺已经接到江大人的命令,士兵们将得到足够的粮食供应。”谷明海补充道:“看来陈蔚是真的打算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了。”
谷明海作为一个资深老军头,深知粮食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尤其是像固始军这种迭遭劫难的州军,如果不能保证粮食供应,固始军这支军队能够维系多久都很难说,而粮食供应又主要依赖于以陈蔚为首的陈氏一族这种固始本土士绅大族的支持。
他也不知道江烽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一直态度游移不定的陈蔚突然态度大变,异常热心而坚决的表示要全力保障固始军的军粮和其他辎重供应,这简直让谷明海不敢相信。
“不站在一条线上行么?”江烽展颜苦笑道:“最新得到的消息,蚁贼秦河部佯攻平舆,两天三夜奔袭两百余里绕过新蔡杀到褒信,击破褒信县城,褒信城内三十二家大户被洗劫一空!我昨夜就将这个消息知会了陈蔚,他应该明白其中分量。”
“啊?!”三人同时色变。
虽然蚁贼的威胁已经纷纷扬扬许久,但是对于众人来说总觉得还在数百里之外的蔡州境内,但是褒信的失陷却一下子让三人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蚁贼带来的毁灭性力量。
褒信距离固始也不过就是两百多里地,蚁贼可以一夜从平舆奔袭褒信,也就一样可以在一两天之内奔袭到固始!
“汝水现在水小滩浅,尽可逾越。秦河号称蚁贼双刺,蚁贼仅有的两千骑兵被他掌握大半,战斗力比起蚁贼其他部不可同日而语,一夜奔袭百里不在话下。”
秦再道皱眉道:“新蔡、褒信一直是南蔡州粮仓,有汝水、淮水灌溉之利,相对富庶,新蔡在汝水之北,而褒信在汝水之南,蚁贼避开新蔡选择褒信,避易就难,就是利用了蔡州军认为蚁贼会避难就易的反向心理,恰恰选择了汝水之南的褒信。”
“固始北有淮水横亘,纵是现在水枯河浅,也不是那么容易渡过的。”张越以掌击垛,不以为然的插言道。
“淮水根本不足为恃,从新息到寿春间可供渡河的地段比比皆是,蚁贼已经在淮水以北活动数月,以蚁贼的慎密,这些河段情况怕早已被蚁贼摸清,若是蚁贼真有意南渡,淮水一样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顶多也就是步伐稍微延滞一些罢了。”
秦再道摇摇头,对这一线的地理状况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秦大人说得没错,淮水并非天堑,十万蚁贼,足可投鞭断流了。问题在于渡河南下是否符合他们的意图。”江烽若有所思的分析道:“淮水以南唯有申、光二州,申州城高墙厚,又为刘氏所占,早已严阵以待,蚁贼不会以身犯险;目标就只剩下光州,但定城、乐安、光山三县已被蔡州军席卷一空,蚁贼会进兵这三地么?我看不会。”
“而固始历来为边戍重镇,一旦控制这里,便可虎视寿州。寿州兵少将寡,势力交错,又直接牵动淮南淮北杨、时两家神经,拿下这里便可随心所欲的直插富庶的淮南腹地,可以说,除非蚁贼不渡淮水,一旦渡过淮水,那固始便是他们必得之地。”
“江大人意思是说,除非淮水以北有更让蚁贼垂涎的目标,否则蚁贼必定要南渡进兵固始?”谷明海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方才答话。
“要么淮水以北有更让他们心动的目标,要么就要让蚁贼们明白固始是一根不易啃的硬骨头,要打固始得不偿失!只有这样,固始才能得以保全。”江烽断然道,“第一点,我们无能为力,但是第二点我们却可以有所作为。”
“江大人,若真如你所说,蚁贼一旦确定南下渡淮的战略意图,只怕无论我们如何作为都难以抵挡。”
秦再道再度摇头,脸色沉重。
“固始地理位置特殊,襟带申宛,虎视淮南,加之眼下袁杜二家争执不下却又都有心无力,加之城池狭小,城墙破败,固始又建有光州官廪,历来为光州储粮之地,蚁贼细作遍布,淮水南北,此般种种怕早已被蚁贼知晓,若是我是秦权,第一选择便要拿下这固始!”
江烽暗自点头,秦再道不愧是牙军中的中坚人物,单单是这份观点就足以证明一都头之职实在是屈尊了,虽然限于自身学识眼界未必正确,但是能达到如此水准已经让江烽刮目相看了。
第一卷 第六十四节 壮怀激烈
秦再道的一番话让张越和谷明海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而且是越想越心惊。
中原已经被蚁贼搅了一个天翻地覆,他们的下一步目标也许就是更加富庶的淮南。
固始地理位置适中,城小兵少,又是粮囤所在,若然蚁贼首领都是这般着想,那固始真还就是一个最佳的落足之地,只是这样一来固始便危如累卵了。
“秦大人所言甚是有理,但是却忽视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关节。”江烽淡淡一笑,若是不能鼓起他们的信心和勇气,那这固始城也就只有拱手相让了。
“请教。”秦再道眼睛也是一亮。
他内心何尝不希望自己所言不实?但若是掩耳盗铃,那惨剧最终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明知自己观点会极大地打击众人自信,但是还是不得不言。
谷明海和张越的目光也落在了江烽身上。
“若是这秦权变成了朱允或者袁怀河,那固始便无可救药,我等也只有开城请降,但秦权不是他们,蚁贼也不是蔡州军或者梁军。”江烽自信的道。
“有何差异?”张越和谷明海异口同声的问道。
“蚁贼,流寇耳,何谓流寇?”江烽嘴角含笑,“乌合之众,无根之木,鼠目寸光,不求长久,但求眼前,流窜四地求食而已。十万之众,谁敢轻捋其锋?但十万之众一样也给他们的首领们带来巨大压力,一餐所需粮食巨万,何地能供?便是一州一府之地,也只能供得一时,无力供给长久。固始固然有粮囤,但对于十万蚁贼来说却如杯水车薪;固始固然地理位置适中,但对于根本无法停下来的蚁贼们来说,却毫无意义。”
“江大人意思是说蚁贼无法停留于一地?”秦再道目光中已经有了一丝明悟。
“或许以后会,但是绝不是现在,也绝不会选择固始。”江烽目光投向北方,“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慢慢明白四处流窜没有出路,要么用武力真正赢得世家门阀们的认同,要么就只有用武力彻底摧毁这个世道的规则,现在,我看不出秦权就有这份觉悟和力量。”
三人同时点头,深以为然。
李唐正朔在被朱梁所废之后虽然旋即重起,但是就像那份尊贵被涂抹过狗血一般,它的神圣光芒便黯然失色再也难以重现昔日荣光了。
但这也是一柄双刃剑,朱梁固然因此声噪一时,但是李唐王朝几百年来在民众中积淀下来的正统观念却非一下子能够被抹去,相反却把朱梁一族被推上道义的火炉上蒸烤。
这也是朱梁占据中原腹地,地盘最大,人口最多,势力最为强大,却始终难以有所突破的主因。
周边门阀世家内心深处虽然已经对李唐毫无眷念之意,甚至对它被打下神坛暗暗窃喜,但是对于朱氏的敌视却是毫无二致。
同样对于蚁贼这种从最底层草莽窜起来的势力意图改变门阀世家统治地位的行径,这些门阀大族更是视为无法接受的异端,也更是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
“听江大人这般分析,我们固始尚算安稳?”谷明海总觉得江烽话语中依然有未尽之意。
“未必。秦权或许无此觉悟,只能代表蚁贼主力或许不会南下固始,但是蚁贼十万之众,秦权麾下数部,任何一部只要有南下试探之意,只怕都会给我们固始带来灭顶之灾。而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这种可能性很大。”江烽摇摇头,“也许我们不会面对蚁贼主力,但是如果蚁贼分兵而行,那我们一样面临无法预测的危险。”
谷明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可以做些什么?”
“高筑墙,广积粮,修甲兵。”江烽咬牙道:“但这都还不够,我们还要最大限度的主动出击,去削弱和挫败任何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危险的存在。”
高筑墙、广积粮、修甲兵,这三句话秦谷三人都能理解,但是后面的话却显得有些深奥了。
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话含义有些模糊,江烽吐了一口气道:“秦权麾下数部,秦衡、孙道、韩拔陵、林儒,加上秦权本部,前四部拥有的兵马都在两万人以上,任何一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庞然大物,一旦渡过淮水,恐怕我们就不得不面临一场艰辛无比的战事,而这种可能却又确确实实存在,所以我们不得不作好最坏打算。”
“假设其中一部渡过了淮水,兵锋指向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江烽抬起目光望向三人,壮怀激烈,语气却格外沉重,“两万蚁贼,十倍于我们,我们如何粉碎他们的企图?仅仅是被动的坐守也许就是城破人亡的结局。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尽可能的在他们发起攻城战之前削弱他们,然后再利用据险而守的优势战胜之,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保存下来。”
“主动出击?”秦再道皱眉继续摇头,他觉得江烽有些想当然了。
“我们手中兵马不过二千余人,面对十倍之众,如何做到这一点?而且实事求是的说,我们固始军在战斗力上还相当欠缺,武器、甲胄、城防设施以及训练程度都远远不足,可以说短期内要想提升太多,很难,现在别说主动出击了,就是防御作战都堪忧。战争不是光靠一腔热血或者信心勇气就能获胜的,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三人都觉得这说起来容易,其实毫不可行。
固始军初定,军心未稳,在城灭人亡的威胁下守城也许还行,但这种被动守城在十倍于自己敌人面前,破城是迟早的事情,但要让他们主动出击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又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这些都是摆在众人面前的现实状况。
作为一军之将,你不能无视这个现实,只顾着自我吹嘘,打了两场甚至根本就不算仗的小战斗,就有些飘飘然了,这种自信心的过度膨胀相当危险,而秦再道和谷明海觉得江烽显然就有这种趋势。
张越或许还好一些,但秦再道、谷明海都是明眼人,你拿出来的东西不能说服他们,就很难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
眉峰深锁的江烽一时间没有答话,良久之后方才道:“我自有办法。”
第一卷 第六十五节 借兵
江烽当然不是自信心膨胀过度,固始军的现状他很清楚。
原本就是一支很孱弱的州军,被偏置固始,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战斗力,曹万川从牙军被发配到这里担任虞候之后开始有意识的进行整训,但是一直到自己到固始任职之后和对方提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这只固始军才开始真正进入了紧锣密鼓地训练。
训练时间如此之短,而且很多都还是在自己到来之后才开始补齐招募进来的新兵,之前就是纯粹的泥腿子或者光棍闲汉,而在武器、甲胄等器械物资上都是奇缺,这样一支军队,要应对十倍于己的蚁贼,想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现在的江烽却别无选择,虽然自己埋伏在蚁贼里边的斥候还没有把最近的情报送出来,但江烽还是有预感,固始迟早要面对一战。
因为蚁贼实在是太多了,十多万人,他们要觅食,一两个州县恐怕都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兵分几路是必然的,固始独特的位置使得它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节点。
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哪一支蚁贼会来固始,而这支蚁贼力量会有多大。
但无论是谁,江烽都准备打这一仗。
他无法容忍自己连一场正式的战斗都不敢打就夹着尾巴跑路,哪怕自己有这个机会。
他也怕自己这一次真的怂了,恐怕今后在这个时空中就再也不愿意去冒险了,只想安安稳稳的当个富家翁清闲客了,这样的生活也许到关中李家就能求到,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杜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在拒绝了自己的要求之后还敢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这家伙还真有点儿得寸进尺的味道了。
饶是他早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并非善茬,还是被对方轻描淡写般的态度给激怒了。
当听到说江烽要来登门拜访,杜立还以为是不是江烽的心思有什么变化,比如主动把许氏双姝送给自己,以便获得杜家更多的支持,他甚至还琢磨着该怎么拿捏一番,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杜立怒极反笑,目光死死盯住对方:“能告诉我么,我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
“凭什么?就三公子已经来固始处理这件事情,形势也不容三公子半途而废。”江烽好整以暇的抖落了一下自己的军袍,漫不经心的道:“事情走到这一步,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已经属于你们杜家的势力范围又落入他人手中吧?”
“你什么意思?”杜立眯缝起眼睛。
这个家伙太可恶了,给他的感觉真的是自己似乎一直在被这个家伙牵着鼻子走,只要对方流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他就觉得对方这是在给自己设套了,而且自己好像每次都还不得不钻进去。
只是他实在他不相信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这个时候还能选择别家。
寿州?可能么?寿州势力复杂,三大家各不相让,各有倚靠,牵扯到淮北淮南势力此消彼长,三大家也都是相互制约,很难有所动。
东北面的颍州属于淮北时家,现在被蚁贼搅得一团糟,何况时家一直是袁氏的依靠,不可能因为小小固始破坏它利用袁氏制约汴洛朱氏的战略。
那还能有谁充当这个家伙的靠山?
“没什么意思。袁家离开了,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蚁贼一部已经逼近淮水,随时可能渡河威胁固始,如果你不想你这一次固始之行功亏一篑,那你就必须帮我。”江烽狠狠的道:“你必须帮我,别无选择。”
“你说什么?蚁贼要袭击固始?”杜立吃了一惊,仔细打量江烽神色不似作伪,才定了定神道:“蚁贼势大,如果渡淮南下,怕是连光州都未必能守住,固始根本无法幸免,我如何帮你?”
“哼,蚁贼主力不会南下,倒是其一支偏师恐怕要经固始入寿州的意图,我不能让其得逞。”江烽轻哼了一声道,“若是蚁贼主力要南下,我也不需要找你了,各人跑路才是上策。”
“你确定只是蚁贼的一路偏师?”杜立狐疑的望着江烽,他总觉得这家伙有些不怀好意,但又想不出对方有什么企图在里边。
“三公子觉得我会愚蠢到要借你五百骑兵去对抗蚁贼十万大军?”江烽没好气的反问道。
现在是和则两利,分则两败,江烽也没有耐着性子要曲意奉承对方。
杜立在杜家中地位并不稳固,既然已经来了固始,也就意味着杜家还是对北方这条线很重视,不管杜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如何,如若有失,他杜立只怕也在杜家那边难以交代。
杜立踌躇不语。
江烽要借自己五百精骑让他有些为难。
这五百精骑只有一百骑随自己北上了,其余四百骑仍然在殷城逗留。
在获知这边情况已经稳定之后,杜立就命令他们驻扎在殷城。
鄂州本来骑兵就不多,五百骑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也是他能够支配的极限。
这要是一下交给对方使用,若是有个闪失,只怕难以向家族中交代,但若是不借,对方所言是真,固始得而复失,那自己这一着北上便算是失败了。
只怕一旦出现这种状况,家族中又会有无数污水泼到自己身上,尤其是自己上边两个兄长,恐怕更是会落井下石吧?这同样是无法接受的。
江烽觉察到对方的犹疑,淡淡一笑道:“我不会干涉你骑兵的具体指挥,我只需要他们服从我正确的命令而已,我相信你的骑兵指挥应该具备对战局的判断能力。”
江烽一番话让杜立终于下定了决心。
固始是一枚不容有失的钉子,对于杜家来说它的作用不在于能帮助杜家势力北上,而是能够有效防止蔡州袁家和南阳刘家势力向南扩张。
五百骑兵虽然重要,但是杜立相信自己的骑兵指挥可以做出正确判断,若然情况真的不利,以骑兵的机动优势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第一卷 第六十六节 假职
杜家慷慨解囊暂借固始军五百骑兵帮助协防的行为让秦再道等人都是惊诧不已。
要知道在缺乏骑兵的南方诸镇,五百骑不是一个小数目,这让一干固始军的军官们对江烽的能耐又多高看了几分。
固始城墙建设也进入了**,按照江烽的要求,固始城外已经湮灭的护城河被以最快速度疏浚,引浍水支流注入,使得废弃多年的护城河重新发挥作用。
同时在护城河内侧构筑羊马墙,鉴于构筑永久性的羊马墙时间上不允许,江烽要求环绕整个城墙都要按照三米高要求木质栅栏以加强对城墙的保护。
整个固始城内民众在得知蚁贼将袭的消息之后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普通民众自动加入了修筑队伍中,而城中富户更是积极捐款捐物,这让江烽都大感意外。
“这里城砖已经破损,而且地势较矮,要重新修补,最好将这里改建为一个团楼。”
江烽远远就见到贺德才一丝不苟的沿着城墙检查,同行的县丞哭丧着脸。
“贺大人,按照你的要求这固始城干脆就推了重修得了,护城河,栅栏,还要修筑这么多团楼和角楼,这还没有算战棚,我们固始哪来那么多材料和钱财支撑啊?”
“张县丞,我只是按照江大人的要求提出哪些部位需要重新修缮或者补充,至于材料是否够用,钱财度支是否足够,那不是我过问的范围,你应该向陈县令报告才是。”
贺德才摇摇头,一脸爱莫能助的神色。
“不过张县丞,我建议你们最好多在城内发动宣传一下,比如召集那些个士绅大户们,和他们合计合计,尤其是那些从光州来的大户们,他们都亲身经历了光州战乱的惨状,恐怕对城破可能的后果更是清楚。蚁贼若是破城,那便是玉石俱焚,与其付之一炬或者被蚁贼们洗劫一空,还不如拿出来保城为民,固始百姓也会记得他们的恩德,你说是不是?”
“贺大人说得好,陈县令,张县丞,我以为可以在这县城城头上勒石为碑,将那些捐赠财物的士绅富户们的大名镌刻其上,永为保存,以兹纪念。”迎上前去的江烽接上话道:“我们固始军士兵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卫他们固始,我相信固始士绅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如果有谁在这一点上无法作出表率,我想他就应该遭到唾弃和惩罚!”
江烽最后一句话中已经隐隐充满了阴森森的威胁之意。
如此紧急情况之下,若是还有人不愿作出“贡献”,那自己只有将他“贡献”给蚁贼们了。
县丞也听出了江烽话语中未尽之意,
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圈的江烽回到较场内的军衙中,这里本来是较场驻守衙门,但是自从固始军驻扎其中之后这里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历任虞候的居所,而现在这里又成了江烽的临时居所。
在送走了杜立之后,固始军便开始了大规模的重新整编扩编。
固始军重建为五营,其中包括牙营和独立骑营。
张子跃任牙营指挥,主要集中了这一段时间以来陆续前来投靠的光州牙军,再加上从归拢会来光州旧军残兵中精选了部分精锐,数量补齐五百人。
谷明海则担任编制和战斗力最为齐整的中营指挥,主要是在甄选了原来固始军中的精锐集合而成。
一鸣惊人的黄安锦担任前营指挥,吸纳了前来归附的部分光州旧军和部分固始旧军,也补足了五百人,开始了有计划的大规模整训。
而左营则是由原来部分固始旧军和前期新招的军士组成,战斗力最弱,由江烽自兼左营指挥,同样也开始了整训。
秦再道负责组建不属于固始军五营中的独立骑营,只不过限于目前的战马数量,骑营还只有两都。
江烽也在众人推举之下毫无悬念的暂假固始军虞候,真正成为固始军的首领。
当然这个虞侯还只能是假职。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县军也就是属于州军序列,而州军虞侯一般是由州刺史府任命。
目前光州虽然是被袁、杜两家瓜分,但实质上仍然是袁氏占据主导,包括州治所在的定城、光山、乐安三县均在袁氏控制之下,想必袁氏也早已经派出使者前往长安谋求任命了。
只是州刺史一职的任命需要获得长安的首肯,哪怕这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认可,但无论是中原、江淮还是荆楚,都基本上还是沿袭了这个惯例,先假职,后获得长安的认可。
当然如果与长安交恶,假职十年八年的情况也不鲜见。
甚至被长安另行任命他人也一样有过,只要你有实力,这个名义上的任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不过有些时候缺了这个名义,在做某些事情时就显得没有那么名正言顺了。
对于秦再道担任独立骑营指挥的这个决定,江烽也是斟酌再三。
毫无疑问,日后骑兵对于一支军队的作用来会越来越大,也是不可替代的,但是就目前来说,能够胜任骑营指挥的人屈指可数,除了秦再道,就只有张越。
从实际经验来说,秦再道更为丰富,而张越也需要替江烽牢牢把握牙营这支完全隶属于自己、听命于自己的精锐力量,所以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贺德才暂时未进入固始军中,被江烽委以负责完备修缮整个固始城的重任。
江烽以为以贺德才的品性和脾气更能胜任这种繁琐而又不敢轻忽的事务,尤其是眼下更需要一个与固始军有特殊关系的人来负责这项工作。
一个星期下来,江烽发现自己让贺德才负责这项工作无疑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
从护城河疏浚到羊马墙的新修,从仓库中弓弩、盔甲的统计到滚木、擂石、石灰的准备,贺德才都能细致清楚的逐一督促到位,一丝不苟。
稍有不如意的地方,贺德才便没有半点含糊的坚决指出,不依不饶的要求补齐,让那位配合他工作的张县丞叫苦不迭,直叫固始县几年的积累都要被贺德才败光了。
第一卷 第六十七节 议战(求推荐票!)
刚刚走到自己衙门口,守门军士已经禀报,“大人,有斥候回来一直在等你。”
江烽心中一凛,在得知蚁贼可能南下便配合派出了斥候与自己当初在蚁贼军中埋伏的眼线进行联络。
但是蚁贼居无定所,游动不定,派进去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除非十分紧急的事情,否则斥候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返回。
“把他带到我房间中。”江烽三步并着两步。
斥候呈送上来的信函上字迹十分潦草,且内容简单,但这些都不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它表述的意思。
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虽然江烽很希望自己的意料是判断失误,但是正如一句哲言所说,糟糕的预测往往都是准确的,蚁贼终究还是渡淮南下,而固始正好是他们渡过淮水之后东进的必经之路。
将这张桑皮纸的信函在手中反复掂量了几遍,彷佛是要感受这个消息带来的份量,许久之后江烽才示意斥候先行下去休息。
他需要一个人独自思索一番。
虽然早就抱定了誓死保卫固始的信念,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江烽并不想轻率的结束自己这一趟异时空之旅。
这个世界对于他的诱惑越来越大,除了能够感受异时空带来的复古风情之外,这个时代不同身份带来的特权身份让江烽也有一点食髓知味的感觉,。
穿越前作为一个小商人在那些手握大权的官员们面前江烽感觉自己活得实在太累了,而在这个时代中,似乎恰恰调了一个个儿,他真有些留恋那份权力带来的美妙感受。
难怪说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是男人毕生追求,而醒掌杀人权更是排在了醉卧美人膝之前,古人诚不欺。
想一想高傲不群的许氏双姝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态度大变,那份转变让江烽都一时间难以适应,难道这就是手中掌握权力带来身份地位的变化引发的这一切?
貌似也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才能符合逻辑。
抛弃固始也许能够避免这一场正面的对抗,但是毫无疑问这会让自己先前为之殚精竭虑谋划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失去了固始这个根基所在,固始军也就成了无根浮萍,要不了几天就会土崩瓦解,而自己建立在这之上的一切自然就烟消云散。
江烽已经深刻感受到这个时代并非像那些穿越小说般可以任你发挥,如果不是江二郎自身具备了厚实的基础,自己就算是再通晓时政,再智慧过人,人格魅力再强几倍,想要挣扎上这个位置那也是休想。
江烽不想失去这一切,失去了这一切再要从头开始去奋斗,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遇上这样的机遇,也许一次偶然的不幸就会终结这一切,与其那样,江烽宁肯拼死一搏。
“来人,去请秦、谷、张三位指挥大人,以及贺德才大人和陈蔚县令到我这里来。”
江烽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向窗外挥舞了一下拳头,人生能得几回搏,要玩就玩个心跳!
当江烽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整个房间像死一般寂静。
秦、谷二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晴不定。
张越全身发抖,双拳紧握,脸色却是潮红一片。
贺德才眼睑低垂,似乎是在苦苦思索什么,
而陈蔚却是脸色晦暗,双手紧握,长衫下身体瑟瑟发抖,显然是对陈氏一族的命运如此乖悖感到绝望,但绝望中又有一些不甘。
“诸位,情况就是这样,很不幸,蚁贼终究还是要过淮水,虽然只是一部偏师,但是仅这一部其数量就超过我们十倍有余,我想现在是该我们作出决断的时候了,何去何从,也该有个明确的决定了。”
房间中依然是一片寂然无声,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江烽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更超脱更淡然一些,虽然他内心仍然被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所充斥,但是他知道他决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半点惧意,否则便是再无悬念。
他努力的控制自己面部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他发现自己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那种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气概似乎难以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
不过在其他几人身上江烽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淡然自若的介绍着情况,好整以暇的将煮好的茶末亲自倾入众人面前的茶盏中,然后悠然自得的回到自己位置上静候,这份养气功夫实在不俗。
“何去何从?!这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蚁贼若然来犯,定让他们片甲不回!”张越实在无法忍受这份窒息憋气感,率先打破沉寂。
“片甲不回?张指挥,我们固始军不过两千余人,武器不足,甲胄未修,而且甫经内乱,军心未固,士气未稳,固始城城小墙矮,如何抗击十倍于我们的蚁贼?”谷明海脸色阴沉的摇摇头。
虽然之前江烽也是在诸人面前气宇轩昂信心百倍,但那时候毕竟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大家内心更多的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但现在一切都可逆转,大家就不得不认真考虑应对之略了。
“昔日令狐潮攻雍丘,张巡一千余人守,乱军四万人不得入,后张巡、许远守雎阳,七千人抗十万,守一年不倒,难道我们固始军就做不到?”张越奋然道。
“张巡何许人?我等如何敢于其相提并论?”谷明海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巡帅智勇双全,麾下将士誓死效命,兼有城防、民心之利,方能以寡击众,而眼下固始······”
“谷指挥未免自蔑太甚。”张越怫然不悦,“固始军虽然不敢称虎狼之师,但若是面对蚁贼毁家灭族之危,难道还会临阵退缩不成?”
谷明海脸色微变,嘴唇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敌我悬殊太大,纵是将士效命,怕也难以逆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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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十八节 野望
“再道,你的意见?”江烽目光落在秦再道身上。
这一干人中,若要论真正的战争经验,怕只有这位昔日光州牙军都头算得上宿将,其他人包括江烽自己在内更多都是纸上谈兵,所以江烽更重视秦再道的看法。
“韩拔陵部是蚁贼进入汝洛之后才收编组建起来的新附贼众,其战斗力断无法与其他几部蚁贼相比,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加之这帮贼众在蔡州打得顺风顺水,难免有些志得意满,这也是可资利用之处。”秦再道沉吟了一阵方才缓缓道:“我们要打就要把他的信心和士气彻底打垮,让他不敢再生出窥觑固始之心,否则若是被他们得了势,那便危险了。”
“若是将此部打痛,蚁贼其他部来增援,那又如何应对?”
陈蔚见一干军官们的信心渐渐被激发起来,心情也笃定了许多,但是事关整个陈氏一族的生存,他明知道此话一出也许会激怒对方,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那便是我们命悖,各自跑路便是!跑不了,那也就硬着颈项挨那一刀便是!”不等秦再道答话,江烽洪声应道:“退,我们往哪里退?殷城?还是逃到山中?那我们固始军还有存在必要么?诸位,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先前诸位所说我都仔细听了,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蚁贼人多势众,但是我们来分析一下,韩拔陵部是一些什么人构成?伊阳、永宁、临汝一带的流民山贼而已!说直白一点,就是一帮刚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农夫,没有饭吃被迫逃亡山中,现在秦权给了他们一个名号,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蚁贼!”
“盔甲,几片破皮甲怕都要都头以上军官才又,武器,锄头、木棒就是他们的主要家当!看看他们在汝洛的表现,除了替真正的蚁贼们摇旗呐喊之外,他们还干了什么?什么都没干!进攻西平时,甚至在没有遭遇蔡州军的情况下自己溃散了,这样的乌合之众也配称军队?也值得我们胆战心惊谈虎色变?若是这般情形下我们都还前怕狼后怕虎,那还不如现在就各自散伙回家!”
江烽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口雌黄。
韩拔陵部战斗力的确不如其他几部蚁贼,但是却绝非他所说这般不堪。
他们的装备也在击破了几县县城,洗劫仓储之后得到了长足的改善,并非所说的只有锄头木棒那样荒唐,至于西平溃败就纯粹是江烽刻意造谣诋毁了。
一干人都被江烽这一番铿锵激扬的话语激励得双目放光,是啊,不就是一帮乱民纠合起来的乌合之众么?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只敢龟缩在山区靠偷鸡摸狗的行当生活,这样一群货色便是人数再多又有何可惧?昔日张巡能以一千六百人破四万贼众,难道固始军以一敌十就做不到?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老贺、陈大人,这城防修缮我就交给你们了,我看终究要一战才能断绝蚁贼们的念头,那就让蚁贼们来感受一下我们固始军的锋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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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个家伙还真是有些胆魄,倒是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来以前我父亲和三叔都错把人中龙看做草蛇了。”优雅的将额前一抹散发拂弄上去,深潭般的黑瞳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少女提起茶注屈身替对方将茶盏注满,若有所思的道:“那若是依秦大人之见,这一战胜负如何?”
“这个时候预测战事胜负为时过早,不过韩拔陵部虽然战斗力不如几部蚁贼,但是毕竟有近三万,而固始军却只有寥寥两千余人,而固始城也难以与定城相比,蚁贼一旦围城,固始必陷。”
秦再道有些怔忡。
他知道自己来这里不太妥,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是对方三番两次派人相招,他不愿意背上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恶名。
何况自己胸怀坦荡,来这里也并无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只是他已经从对方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语气里感觉到这位大小姐似乎对江烽很有些不满,这让他有些不安。
照理说江烽的表现应该是让许氏双姝心存感激才对,怎么大小姐却对江烽这般挑剔和疑忌?
再说了,以许氏双姝的身份,似乎也没有资格再对江烽有什么看法,这样做只会让其陷入困境,以大小姐往日秀外慧中的表现,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才对啊。
“啊?”少女吃了一惊,茶注准头一失,险些倒在秦再道腿上,“对不起,妾身失态了,只是方才秦大人不是说胜负难料么?为什么又说围城必陷呢?”
“大小姐误会了,我是说如果放任蚁贼渡淮南下不管,那蚁贼一旦围城,单靠被动防守,难以抵挡。但我看江大人不会如此,他似乎已经有了腹案。”秦再道定了定神,解释道。
“哦?什么腹案?”少女看样子十分感兴趣。
“他早早就从杜家手中借来五百骑兵,就是有备而来,蚁贼本来骑兵不多,而韩拔陵部更少,且缺乏正规训练,江大人怕是要利用这一点给蚁贼一个迎头痛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再道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江烽这个家伙早就有了决定,却还要听自己一干人的意见,不动声色间就把大伙儿意见统一在他的意见下,而且还巧妙的把军中士气激励起来,的确不简单,仅这份心机自己怕一辈子都学不会。
“五百骑兵就能破两万多蚁贼?”少女乌亮的眼瞳一闪,“妾身虽然不懂军务,但是······”
“破当然不可能,韩拔陵部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是毕竟也是经过附和着蚁贼主力打过滚的,五百骑兵如果运用得好,倒是可以给他们以重创,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秦再道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茶盏上传来淡淡的幽香让他心旌微动,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若说处于此境毫无感触,那显然是假话,但是双方之间的巨大差距让秦再道从未想过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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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十九节 许氏双姝
“大姐!咦,秦大人在这里?”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荆钗布裙的少女见秦再道与自己大姐相对而坐,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啊,二小姐!”秦再道赶紧起身一礼。
“秦大人无须多礼了,现在我和小静已经不是什么许氏小姐了,光州许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有谁还会记得我们许家?”许宁伤感的抬起目光,目注窗外良久方才脸色一正道:“我此身别无他念,惟愿能看到袁氏的覆灭,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秦再道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安慰满脸凄色的二女。
许氏嫡系三老,许望亭已去,许望侠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原本在崇文书院中闭关潜修的许子清,但光州城破之后,许子清也不知所踪。
可以说许氏一族中已经没有能够支撑得起的男性成员了,尤其是许氏老大许望亭,身后只有女眷,并无传宗接代之人。
只剩下卖身投靠的许望山,现在不过是作为袁家傀儡苟延,许子明也被押往蔡州作为人质,一旦光州局势稳定,以袁家行事风格,卸磨杀驴也是意料中之事,可以说许氏已再无复起之希望。
而要打倒袁氏谈何容易,袁氏与时家乃儿女姻亲,有时家作为后盾,就是独霸中原的河南朱家也无奈于他,何况现在已濒覆灭的许家。
“呃,大小姐无须太过感伤,江大人少年英发,智计过人,必定能扭转乾坤。”干巴巴的话语连秦再道自己都觉得欠缺诚意,但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语言。
“江烽?我们可以相信他么?秦大人,告诉我,你觉得我们可以信赖他么?”许宁美目流转,溶溶目光再度落在秦再道脸上。
“这个,唉,大小姐,我无法给你什么明确的看法,但是目下光州大部已被袁氏控制,固始偏居一隅,江大人能够做到维系固始军不被袁氏所吞并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秦再道艰难无比的道:“我不认为现在还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好,更何况我看江大人对二位小姐仍然是心存恭意,假以时日,……”
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秦再道并不愚笨,他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对方言语中隐藏的含义,这让他不寒而栗,冲锋陷阵生死相搏他不惧怕,但是这种无声无形的搏杀较量却是他不愿沾染的。
“好了,大小姐、二小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大小姐和二小姐只需要派人带信给我就行了。”匆匆站起身来,秦再道起身一礼便忙不迭的离开了。
看着对方有些仓惶的背影,许宁眼睛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光州牙军第一都头?窝囊废!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二郎都不如!”
“大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秦大人忠勇果敢,连父亲都一直十分赞赏,你怎么这么说他?”许静幽幽道。
“哼,忠勇果敢?有什么用?我们两个弱质女流要想为父亲为家人复仇,只有依靠他们,但你看看这一帮人,张子跃是江烽的铁杆,要想拉拢他,根本不可能,谷明海这些人我们连人都不认识,现在秦再道又是这份态度,我们该怎么办?”许宁银牙几欲咬碎,不甘的握紧双拳:“小静,罗真是个老实人,但是你要指望他能干出个啥来,休想!他天生就是给江烽当附庸的!”
“大姐,你为什么总觉得江烽不可靠呢?”许静对姐姐诋毁这些人有些不以为然,但又不愿意和姐姐争吵,只能岔开话题,跪坐在自己姐姐面前不解的道。
“他?哼,小静,先不说父亲和三叔将他发配到这里这一场变故,你看看他联络鄂州杜家掀翻曹万川的手腕,哪里像你所说那个质朴淳厚的书院学子?现在他又刻意交好陈氏,把固始本地大族牢牢和他捆在一起,你觉得他这份心机和手段,还能指望他帮我们许家复仇么?他这种人毫无骨气立场,最是能趋利避害,说不定一转眼,他就能和袁家握手言欢,将我们卖给袁家也未可知。”
“大姐,你是不是太多疑了?袁家那边的要求也就罢了,杜立那个下流胚子公开索要我们二人为妾婢,他不是凛然拒绝么?按理说杜家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靠山,他没有必要为了我们得罪杜家才是。”
许静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
“哼,小静,我觉得你原来对这个家伙没有半点好感啊,怎么现在又替这个家伙辩护起来?”
许宁沉默了一阵,有些疲倦的摇摇头,目光落在许静瘦削不少的娇靥上。
这一段时间心力憔悴而把全副身心都放在和材官所里折腾上,许静瘦了许多,但是眼睛里的神采却没有黯淡,似乎有一股子气支撑着她,或者说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生活中的重心,这既让许宁宽慰,又有些心疼。
什么时候许家二小姐也沦落到要靠到材官所里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体力活儿来寻求解脱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许宁摇摇头:“我也有些看不穿他,杜家是他拉来对抗袁家的后盾,对他来说应该是利益攸关,但他却又敢公开拒绝对方,真是奇怪,或许他是真的有些喜欢你?”
“呸!”许静脸顿时红了起来,立时反击,“哪有这种事情?我看他看大姐的神色有些特殊才是真的。”
许宁也觉得脸一热。
她当然感触得到江烽看自己目光那份隐藏的灼热,但是一来自己早已是订过婚的人,二来书院中也传言江烽对小静单恋,所以也就没有在意。
不过现在世易时移,自己两姊妹已经沦为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可恨自己订婚的舒州周家在得到家族覆灭的消息之后立即公开解除婚约,这份莫大的羞辱对于任何女性来说几乎就是逼人自尽。
如果不是心中那份强烈的复仇意念支持着自己,许宁真不知道现在这份寄人篱下的生活自己怎么能够忍受得下去。
身份地位的变化让许宁强烈的感受到世态炎凉。
在这固始城中就是这样一处偏僻小院还是江烽特意安置的,固始城中那些士绅官员彷佛完全忘记了昔日许家的存在,除了一两个窥觑自己姐妹俩姿色的商人找了一些无聊媒婆上门来想要娶自己姐妹俩为妾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人登门了。
巨大的反差让许宁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怀念原来众星捧月般的生活,粗茶淡饭她可以忍耐,荆钗布裙她也一样可以接受,唯独那份被人遗忘一样的失落让她无法排解。
她不愿意就这样忍气吞声的度过这凄凉的一生,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要尽全力去抓住。
她要让那些曾经冷落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人为此付出代价,袁家、周家,一切有意无意伤害过自己的人,哪怕她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