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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无双全文阅读

作者:白色蝴蝶     重生之嫡女无双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5章 姨娘被罚禁足

    正如裴元歌所料,这晚裴诸城果然去了四德院。度日如年的章芸,终于盼到了裴诸城,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备了精致菜肴,又梳妆得风流妩媚,温柔软语,不住地讨好着裴诸城。

    王嬷嬷突然进来,小声地在章芸耳边道:姨娘,静姝斋来人,说四小姐病了!

    裴元歌病了?章芸冷笑,这么巧?之前帮着舒雪玉留人好好的,偏偏老爷才到她屋里就病?这是重施她之前的故技,一来讽刺她,二来是给她好看,再来也是当着府内众人削她的面子——同样是病,章芸没能拉走人,裴元歌却能够,谁在裴诸城心中地位更重,一目了然!

    这小贱人,休想得逞!

    章芸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会意,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

    章芸知道事情办妥了,心中得意,笑得越发柔媚,殷勤伺候着裴诸城,眼看着到安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舒雪玉带着白霜冲了进来,满面怒色。

    章芸挑眉,怎么小的没能把人拉走?老的要自己出马了吗?正好,就让舒雪玉闹吧!

    想着,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上前就要行礼。舒雪玉却截住了她,神色不善地道:当不起姨娘的大礼,我只问你,出府的对牌呢?给我!

    裴诸城皱眉看着这一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府内的四小姐病了而已。裴尚书跟姨娘相聚何等要紧?这种小事,不敢劳烦您过问!舒雪玉冷笑着,想到紫苑先前禀告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只朝着章芸伸手,厉声喝道,对牌给我!

    歌儿病了?裴诸城大惊,也不理会舒雪玉的冷嘲,连声吩咐道,石砚,拿我的帖子去陈太医府上请他过来。快!不许耽误!说着已经冲出了四德院。静姝斋内人人面带焦虑,裴诸城见了更加忧心,冲了进去,见裴元歌躺在床上,面色通红,满脸都是汗,似乎已经昏迷了,顿时面色剧变。

    好在陈太医很快就被请来了。

    是风寒入侵,又延误了时间,再晚些说不定就转肺炎了!府上这位小姐秉性本就柔弱,之前美人泪之毒还未全消,正该小心养着才是,怎么这么粗心?陈太医忍不住抱怨,急忙开方子。

    紫苑喂裴元歌喝过药,过了许久才慢慢退了烧,呼吸也平稳许多。

    裴诸城这才微微放心,看着四周的丫鬟,顿时怒上心头:你们怎么服侍的,歌儿得了风寒,为什么没有人来报?为什么没有人去请大夫?为什么会延误到差点转成肺炎?紫苑!你不是懂药吗?难道不知道风寒不能拖延吗?

    紫苑急忙跪地,连声道:奴婢一早看到四小姐情况不对,就到四德院去禀告老爷,可是,老爷说……说您要和章姨娘相聚,没工夫理会。让小姐……让小姐病了就好生将养着,别来折腾老爷!奴婢想开方子先缓着,可是药材都在库房,钥匙在章姨娘那里。命人出府请大夫,门房却说已经落锁,没有章姨娘的对牌,谁也不能出去。奴婢几次到四德院禀奏,却都被轰了出来,后来奴婢实在没法子,只能让人去禀告夫人……说着,不住地磕头,声泪俱下。

    裴诸城更加震怒: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是……是王嬷嬷传话的,当时四德院的人都在,一起把奴婢轰出来了!紫苑满面愤慨地指着王嬷嬷道。

    王嬷嬷?忽然想起中途王嬷嬷曾经进来,又出去的事情,只是转念,裴诸城已经猜到怎么回事,想到裴元歌这次病得如此凶险,登时气得直指着章芸说不出话来,抓过旁边的茶盅就砸了过去,怒喝道:好!好!好个章姨娘,章芸!最后一声如雷震一般,吓得房内的下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章芸早就目瞪口呆,百般伶俐,这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爷——王嬷嬷还想解释。

    裴诸城暴怒道: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的什么心思?歌儿是我的女儿!女儿!别把你们那些争风吃醋的龌龊心思都带到她身上!章芸,我看你是越来越昏头了,给我回四德院闭门思过半个月,把你脑子里那些腌臜念头都我清除掉了再出来!这次是歌儿没事,要是歌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看着裴诸城充血暴怒的眼眸,章芸吓得浑身瘫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没一会儿,整个裴府都知道章姨娘被罚的消息,议论纷纷。后院争风吃醋本是常事,但因为争风吃醋延误了嫡出小姐的就医,差点闹出大乱子,这可就太过了!章姨娘向来是聪明人,怎么这次居然这么糊涂?难道说府内十年荣宠不衰的章姨娘,难道这回真的要栽了?

    四德院中,章芸百思不得其解:嬷嬷,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在老爷到我院子里的时候,那小贱人正好就病了?偏又因为我那一耽误,闹得几乎成肺炎……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是裴元歌再给我下套。自己之前装病不成,裴元歌故意也装病,料定了自己不会让人通报老爷,结果……禁足,自己居然被禁足!

    这小贱人手段越来越狠辣!

    王嬷嬷也大惑不解,看当时的情形,又有太医诊断,四小姐的病不像是假的,可这事儿也太凑巧了!

    就在这时,小丫鬟送进来一封书信,道:四小姐派人送来的。

    章芸拆开,里面掉出一包药粉,还有一张白纸,寥寥数字:药粉一包,乃紫苑所配,服下之后状似风寒,高烧不退,却于性命无碍,乃装病争宠必备之良药,特赠姨娘一包,无需太过感谢。裴元歌敬上。字迹歪歪扭扭,却并非裴元歌惯常的字迹。

    这样赤一裸一裸地挑衅!

    章芸将信封撕个粉碎,歇斯底里地怒喊道,裴元歌——

    静姝斋中,想象着章芸接到她的信时的表情,病愈的裴元歌再度露出了微笑,丝毫不担心章芸会拿着这信到父亲那里告发她。一来,那封信的字迹不是她惯用的,二来,那包药粉也并非紫苑为她配的,而是一包巴豆粉。她故意送这些东西过去,故意告诉章芸真相,不过是想刺激刺激章芸罢了。

    门外传来了紫苑的声音:小姐,夫人派人送信,说下午要出去巡查她的嫁妆铺子,问小姐有没有时间陪她一起去?

046章 麻烦上身

    坐在裴府舒适的马车里,裴元歌若有所思地望着舒雪玉。章芸被禁足后,舒雪玉主动提出要教导裴元歌主持后宅内务。她原本以为舒雪玉只是策略,或者说是在向父亲以及她示好,没想到舒雪玉居然真的很用心地教导她,处理府务时都让她在旁边学习,关键处加以提点,竟是半点都没有藏私,连今天要去巡视嫁妆铺子,都带着她一起,说是要教她认账。

    这已经超出了合作或者策略的范畴,倒像是真心的。

    等到了舒雪玉的嫁妆铺子后,裴元歌的疑惑就更深了。这些铺子,正是先前舒雪玉给她的名单上的人所在的铺子,也是前世章芸给她的嫁妆铺子……这样说起来,难道说前世这些铺子,是舒雪玉给她的陪嫁,却被章芸占了名?可是……舒雪玉虽然不是害死母亲的凶手,但两人不睦却是千真万确,不然当时母亲遇害,也不会让所有人都认为是舒雪玉所为?既然她与母亲不睦,为什么又对自己这么好?

    前世的经历,让裴元歌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只是她想不明白,舒雪玉为何要这样对她?

    带着满怀的不解,裴元歌踏入了简宁斋的内室。

    简宁斋是间绣线铺子,专卖各种刺绣用品。掌柜是舒雪玉嫁过来时的陪房,对她忠心耿耿,舒雪玉被禁十年,他依然勤勉管账,按时送银子到蒹葭院,从来不曾中饱私囊。此番见舒雪玉出院,十分激动,老迈的脸上也忍不住有了泪光。

    舒雪玉也有些感慨,寒暄过后,拉过裴元歌,笑着道,这是四小姐,以后见她就跟见我一样。另外,我想让她试着来经营铺子,免得将来被下人所欺。你们都是老行家了,可不要藏私!放心,她比我聪明伶俐得多,不会像我当初一样让你们头疼的。

    夫人说笑了。掌柜恭敬地道,见过四小姐。

    裴元歌还了半礼,道:日后还要请掌柜多加教导。

    她年纪既小,姿态又低,但通身的气派却让人无法忽视,尤其那双漆黑如珍珠的眼眸,更透漏出无限的灵秀聪慧,让人不敢轻忽。掌柜的久经世事,却也甚少见到这样的人物,只偷眼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越发恭敬地道:四小姐太客气了,老奴必定尽心尽力!

    裴元歌见他言辞诚恳,却有些心神恍惚,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间掠去,问道:我看掌柜的似乎面色忧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掌柜一惊:四小姐好利的眼!

    经裴元歌这么一提,舒雪玉也察觉到异样:出什么事了吗?

    说来惭愧。掌柜的也不再隐瞒,老奴跟夫人到了京城,这些年经营下来,简宁斋虽然不敢说繁盛昌荣,但在京城绣线铺子里也算薄有名声。谁知道最近隔壁开了间广致斋,也是绣线铺子,专门跟我们简宁斋作对,先是低价出售次等丝线,又找人来铺子捣乱,专门买些没有的丝线,甚至大打出手,故意把事情闹大,然后又大肆宣扬,说我们简宁斋货品不全,又高价哄售,店大欺客,弄得铺子生意每况愈下。

    舒雪玉皱眉,这种耍阴招的人最难对付。

    裴元歌思考了会儿,问道:掌柜的,可知道这广致斋的东家是谁?京城形势错综复杂,能在这里立足的店铺,必定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广致斋来者不善,还是要查出后台再做计较。

    这个……掌柜的面露惭色,还没查出。

    那么,广致斋是否知道,简宁斋是夫人的陪嫁铺子?裴元歌继续问道。

    掌柜答道:应该不知道。照夫人的吩咐,简宁斋行事素来低调,从不拿裴府的名义生事。心中却暗自惊叹,这位四小姐年纪虽小,看问题倒是很准,接连几个问题,都问在要害,实在难得。

    若是知道简宁斋跟裴府有关,还上门挑衅,那说明对方的东家必定不惧裴府,就必须要小心应付了。眼下这种情况倒还好些,裴元歌正思索着,前面店铺忽然传来伙计恼怒的声音:小姐,您是不是故意找茬啊?我都说了,我们简宁斋没有玉楼点翠这种绣线,我只听说过有牡丹花叫玉楼点翠的,还从没听过哪种绣线叫做玉楼点翠的!

    紧接着是女子骄纵恼怒的声音:孤陋寡闻也就算了,偏还不承认。说什么简宁斋是京城最大最好的绣线铺子,根本就是沽名钓誉,这种铺子,早该关门了!

    掌柜头疼道:又来了。

    裴元歌却早听出那女子的声音,摇头道:这姑娘恐怕跟广致斋没关系,我先出去应付下,如果我应对不来,掌柜的再出面。说着,取过桌上的面纱戴上,掀了绣帘出来,只见一名身着湖水绿绣剑兰纹的圆领通身长袄,下着翠色百褶裙的女子满面怒色地站在柜台边,她旁边的年轻公子正在劝她:表妹,既然这家店铺没有,我们换别家也就是了,何必跟这些人置气?

    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广致斋那人说这简宁斋里必有,伙计却偏说没有,这不是糊弄我吗?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清脆的声音带着颐指气使之意,不似当初裴元歌听到的娇柔,却依然能辨认得出来,这女子正是那日被九皇子推下湖的叶问卿,皇后的亲侄女。

    那年轻公子叫她表妹,难道又是哪位皇子?

    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来找简宁斋的麻烦?听叶问卿的意思,显然是广致斋的人看出这女子的棘手,想把麻烦推到简宁斋。这种事情,裴元歌前世在江南生意场上见得多了,一个应对不好,不但毁了简宁斋的名声,还要招惹麻烦。遂盈盈上前,柔声问道:小姐,请问您是要玉楼点翠这种绣线吗?

    听到这宛如清泉流淌般的柔和嗓音,那年轻公子微微一动,转过头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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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章 绣线之争,借刀杀人

    高大的柜台遮掩下,只见来人身着松香色斜襟上襦,领口绣着鹅黄色的腊梅,清新娇嫩,乌鸦鸦的鬓发挽成流苏髻,嵌着白玉小花,白色轻罗面纱遮住了容貌,只露出眉眼,纤细的柳眉下,水眸宛如白水银里养着一汪黑水银,黑白分明得令人沉醉。整个人就如同她的嗓音般,有着松间明月,石上清泉的灵秀雅致。以年轻公子的挑剔,也不得不为之赞叹,眼眸中多了几分探索打量。

    见出来这么位小美人,叶问卿下意识带了敌意,道:不错。你要再拿没有这种话来搪塞我,我就拆了你们这间铺子!

    裴元歌依然温言道:请问,这位小姐,您是要用玉楼点翠来绣雪景吗?

    是,我要绣幅雪猎图!叶问卿神色中不由带了几分焦虑,这副雪猎图,她是想送给宇泓墨的,因此务求尽善尽美,丝线绣布都用的最名贵的,偏偏找不到绣雪景最好的玉楼点翠丝线,从皇宫找到京城的绣线铺子,人人都说没听过,弄得她心急火燎。这时候听裴元歌的语气,似乎知道这绣线,急忙道,只要你能给我找来玉楼点翠的绣线,无论价钱多高,我都给你双倍,不,三倍,多少钱都行!

    裴元歌低头对伙计吩咐了些什么,伙计有些惊讶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库房。

    姑娘且稍候,丝线稍候就到。

    听了这话,原本在铺子角落晃荡的两名蓝衣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惊讶。他们都是广致斋的人,早就看出叶问卿身份不俗,脾气又不好,偏又要的是从没听过的丝线,故意将她撺掇到简宁斋来,想让两下闹将起来,让简宁斋的情形更加雪上加霜。没想到,简宁斋竟然真的有玉楼点翠这种丝线?那岂不是反而给他们添了名声?

    正焦虑着,伙计已经将丝线取来,摆在了柜台上。

    两人望去,顿时放下心来,相视一笑,信步踱了过来,哂笑道:这不是上品的雪里青吗?我刚才明明听到这位姑娘要的是玉楼点翠,你怎么拿这雪里青来充数?你这不是糊弄人吗?拿随处可见的东西充数,骗人说是罕见的名贵丝线,这样做生意,以后谁还敢到你们铺子?

    故意提高了声调,想将外面的人都吸引过来,让简宁斋的名声更臭下去。

    叶问卿听说这是雪里青,不是玉楼点翠,顿时大怒,正要发脾气,却被年轻公子拉住,摇摇头,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裴元歌淡淡道:两位口口声声说,我拿随处可见的东西充当名贵丝线,敢问两位可曾见过玉楼点翠丝线?

    我们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那是千金难求的丝线,而这雪里青虽然也算名贵,却差得远了!年纪稍大的蓝衣人盛气凌人地道,我是京城出了名的刺绣师傅,名叫李成安。我对绣线的了解无人能及,可不是这位姑娘,任你糊弄!

    这李成安显然有些名声,名字一报,便引来了不少惊叹的目光,就连简宁斋的伙计也不例外。

    狂妄,可笑!裴元歌哪会将他放在眼里,冷笑道,六百年前,刺绣大家惠安大师曾经用绣线绣了一幅雪楼图,被当时的大诗人李聚看到,惊为天物,赞说,遥望若玉楼,俨然点翠阁,正是赞叹这种丝线乍一看似乎是纯白的,但在阳光下却会折射出淡淡的青色光泽,犹如雪后初晴的颜色,因此将这种丝线命名为雪里晴,后来以讹传讹,便叫做雪里青,用来绣雪景最好。这则典故曾经记载在《绣逸志》中。姑娘,你想必也是从这本书里看到玉楼点翠的吧?

    不错,我正是在《绣逸志》中看到玉楼点翠这种丝线,说用来绣雪景最好。听到《绣逸志》三个字,叶问卿心中已经信了大半,鄙夷地道,亏你还自夸是有名的刺绣师傅呢?居然连玉楼点翠的典故都不知道!

    《绣逸志》是讲述刺绣轶事的书,十分偏僻,他不过一介绣线师傅,哪里能像姑娘这般见广闻博?倒也不能全怪他。裴元歌不动声色地捧着叶问卿。

    果然,周围众人都纷纷称赞叶问卿,赞得她面露得色,更显骄纵,对简宁斋顿时多了几分好感。

    年轻公子则颇有趣味地看着裴元歌,叶问卿虽然知道玉楼点翠的典故,却是断章取义,这才会满京城都找不到丝线。而这位姑娘才是真正的见广闻博!小小年纪,却不居功自傲,反而将叶问卿推在前面,这份心志实在难得。再望着那双清柔如水的眼眸,便多了几分赞赏。

    李成安李师傅?就在这时,简宁斋的伙计突然嚷嚷道,我记得,你不是被广致斋招揽了吗?广致斋也是绣线铺子,你要用丝线,不在自家铺子买,跑到我们简宁斋做什么?你故意来捣乱的吧!

    这话一出,李成安神色顿时十分尴尬。

    广致斋?年轻公子皱眉,他当然记得这个才刚路过的店铺,再联想到广致斋的人咬定简宁斋会有这种丝线,刚才却又捣乱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眼眸中怒色一闪而过。

    见目的已经达到,裴元歌微微一笑,却不再多留,转身回内室去了。

    早在听出叶问卿声音时,裴元歌就猜到这件事有广致斋在推动,想要祸水东移,借刀杀人。这种事情,广致斋必定会派人来推波助澜,务必要把事情闹大。因此,从一开始,裴元歌就注意到那两个鬼鬼祟祟,净往柜台偷瞄的蓝衣人,吩咐伙计拿丝线的同时,跟他说,如果待会儿这两个人过来找茬,就在玉楼点翠丝线解决后,诈称他们是广致斋的人。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她试了出来。

    虽然不清楚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但应该是皇子无疑,应该能猜出缘由,身为皇子的骄傲,哪能容忍自己被一间小小的绣线铺子当枪使?

    广致斋想借刀杀人,祸水东移,那就看到最后究竟谁是被利刀所指向的人吧?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年轻公子的声音:姑娘请留步!

048章 三小姐太不知羞耻

    裴元歌驻足,转身温声道:公子还需要什么丝线,可以跟伙计说。

    我不是需要丝线。年轻公子莞尔一笑,他本就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更加显得丰神如玉,温文尔雅,我另有事情想请姑娘帮忙,不知道可否方便?

    裴元歌拿捏不定他的用意,对于无法掌控的事情,她习惯于不去沾惹,正要婉言谢绝,却听那年轻公子道:在下宇泓哲,这是我表妹叶问卿,我们都不是坏人,姑娘不必担心。

    宇泓哲?那不是皇后娘娘所出的五殿下吗?背后突然传出一道女子惊讶的声音,紧接着,裴元容的身影从门口出现,跑到柜台前,朝着宇泓哲拜身下去,一身粉红色绣浅紫缠枝花叶的衣裳,让她显得更加娇艳,娇滴滴地道,裴元容见过五殿下。难怪娘让她今天要跟着夫人出来,原来夫人偏心,在这里安排裴元歌与五殿下相会。好在她虽然耽误了会儿功夫,没赶上和夫人一道出门,但还是给她赶上了与五殿下会面。

    裴元容?她怎么会在这里?

    裴元歌心中暗自思索,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这位五皇子和叶问卿。她再不关心朝堂皇室,也知道如今皇后一族权势极大,盘根错节,无人招惹。这位五殿下既然报出名号,显然不容许被拒绝。心中暗叹了口气,福身道:五殿下,叶姑娘,小女先前失礼,还请两位见谅。两位里边请!掀起绣帘,将二人请入内室。

    听到这年轻公子是五殿下,本来围观的群众都呆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参拜。然而,等他们抬起头来时,宇泓哲和叶问卿早就进了内室,也只能互相议论着。但无论如何,五殿下到过简宁斋,这事传扬出去,原本只是还算昌荣的简宁斋,恐怕会彻底地打开贵族圈子,近段时间的生意兴隆可想而知。

    李成安和另外一个蓝衣人相对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如此落幕,反而便宜了简宁斋。

    内室里,舒雪玉早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见二人进来,躬身行礼道:妾身见过五殿下。又朝着叶问卿点点头,不卑不亢地道,叶姑娘好!

    宇泓哲见状,就知道对面这位夫人必定是有诰命的,问道:夫人是——

    我父亲是刑部尚书裴诸城,这位是我的母亲裴夫人,我叫裴元容。裴元容抢先答道,再次报上自己的名字,好让五殿下加深印象。她故意称舒雪玉为母亲,免得宇泓哲因为她是庶女而轻视她,末了又拉过裴元歌道,这是我四妹妹裴元歌,原本与镇国候府世子安卓然定亲,可惜后来被退婚了。故意咬重了退婚二字,以五殿下的尊贵,怎么也不会看上一个被退婚的女子的!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除了显示她的肤浅愚蠢外,没有任何作用。因此,裴元歌也不拆穿。

    宇泓哲倒是知道裴诸城,但对裴府的情况了解不多,只听说裴大小姐裴元容极为出色,声名远扬。至于这位裴四小姐……宇泓哲打量着她,见她依然沉静如水,幽雅淡然,再想到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棋鉴轩斗棋,和柳贵妃赏花宴上将诗做词的急智,心中倒更为赞赏:安卓然失诺悔婚,是他人品败坏,四小姐冰雪聪慧,日后必有良配,不必因此挂怀。

    至于那个裴元容,轻浮浅薄,不太像大家闺秀的风范……等等,裴元容?宇泓哲心念一动,忽然想起柳贵妃的赏花宴一事,难道就是当初陷害妹妹的裴元容?

    叶问卿撇嘴道:叶问筠那丫头眼神向来不好,居然看上安卓然那种货色!

    叶问筠和安卓然……裴元歌总算明白,皇宫里叶问筠为什么要针对她了,原来她看上了安卓然。这么说,镇国候府退婚,难道是提前得到父亲将被调职的消息,感觉裴府要失势,所以踹掉裴府,想借叶问筠攀上皇后一族?不过,看这位五皇子和叶问卿的模样,显然很看不起叶问筠,镇国候府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

    不过,前世裴元容说过,镇国候府退婚,是章芸和万关晓捣的鬼,这中间的细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殿下方才说有事……裴元歌转过话题。

    哦,是这样的,我表妹想要绣一幅雪猎图,方才听裴小姐对绣线的精通,必然是刺绣高手,不知道能够协助我表妹完成此图?我这里感激不尽。宇泓哲言辞虽然谦和,却是直接从袖中取出踞,递了过来,图样在这里,麻烦四小姐了!模样显然不容人拒绝。

    说是协助,看他的模样,根本就是想让自己代为刺绣。

    裴元歌不想与皇室有太多牵扯,却又不想得罪皇室中人,正踌躇时,舒雪玉忽然道:多谢五殿下的厚爱,不过小女因为被退婚一事,名声已然有碍。若再将闺阁刺绣流传出去,恐怕……还请五殿下体谅小女的为难之处。却是开口代裴元歌回绝了。

    这……宇泓哲原本想着,叶问卿刺绣虽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好,倒不如请裴元歌代为帮忙,一来借此与裴府搭上线,二来也多了机会与裴元歌接触。他身份尊贵,容貌英俊,素来是京城女儿攀附倾心的对象,以为这话一出,裴元歌必定会应允,却没想到裴夫人会以女子清誉为由回绝,言之有据,倒不便相强了。

    见宇泓哲只关注裴元歌,却不多看她一眼,裴元容本就心急如焚,忙见缝插针道:五殿下,我的刺绣手艺也不逊于四妹妹,不如我来完成这副雪猎图吧!只要她能绣好这幅图,不但能讨好了叶问卿,也能向宇泓哲展示她的手艺,对她心生好感。一时间竟将自己刺绣拙劣的事实都忽略了。

    屋内众人为之侧目,裴夫人已经说了,闺阁刺绣流传出去,于清誉有碍,这位三小姐却还上赶着要帮忙,是不是太不知羞耻了些?

049章 贼心不死,姨娘又生事?

    舒雪玉皱眉,很不喜欢裴元容这副阿谀逢迎的模样:三姑娘别胡闹!

    母亲,难得五殿下这样平和近人,请我们帮忙,我们要是太推拒,岂不是不给五殿下面子?当着宇泓哲的面,裴元容亲热地挽起舒雪玉的手臂,撒娇道,再说,是五殿下的表妹要这副雪猎图,都是女子,闺中好友也经常彼此赠送绣品,又有什么要紧?何况,若女儿刺绣出众,传扬出去,也是裴府的荣耀啊!

    宇泓哲岂会轻信她的夸夸其谈,看她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恐怕刺绣也精通不到哪里去,再想到赏花宴的传言,对她为人更加不喜。正要拒绝,忽然心念一转,目光在裴元歌身上打了个转,黑色的眸中闪过一抹狡诈的光芒,微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裴三小姐了!也不给众人婉拒的机会,直接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拉着不情不愿的叶问卿转身离开。

    出了简宁斋的门,叶问卿就撅起了嘴:表哥,那个裴元容看起来就不可靠,你怎么能够绣图交给她?这可是我要送九哥哥的,要是让弄砸了,岂不是耽误时候?

    怕什么?宇泓哲悠然一笑,既然裴府接了这事,我是当今五皇子,你是母后的亲侄女,裴府哪敢怠慢?裴元容若是手艺不精,自然有手艺精通的人代为绣制。他笃定,这副绣图,到最后应该是还是要裴元歌出手,雪猎图要是绣好了,记得通知我,我也很想看看裴四小姐的手艺。

    言之有理。叶问卿点点头,又有些担心,她们不会说出去吧?

    如果被九哥哥知道,这副雪猎图是别人代为绣制的,到时候她讨好不成,反而折了面子。

    裴元容要讨好你,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敢跟你争执。至于裴四小姐……我看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一幅雪猎图,犯不着为此得罪你我。宇泓哲笃定地道,回想起裴元歌灵秀的双眸,沉静脱俗的气质,心中又是一动。

    他已经年近二十,早该婚配,母后也催得紧,说哪怕先立个侧妃也好。裴府的四小姐,倒是可以打听打听……

    内室里,裴元容展开雪猎图的绣样,仔细看着赞着,笑逐颜开,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

    五殿下肯将这样要紧的绣图交给她,必然是对她极有好感,不然,他堂堂皇子,什么样的绣娘找不到,偏要劳烦她?不过是以此作借口,日后再有往来也名正言顺。虽然说五殿下容貌逊色于九殿下,但脾性更温和儒雅,又是皇后所出,比九殿下身份还尊贵,必定会是将来的太子。而她,说不定能做贵妃,甚至皇后!

    裴元容越想越觉得飘飘然,忘形地展着绣图翩然旋转着。

    裴元容,谁许你答应的?这雪猎图,叶姑娘到底有何用处还不清楚,你就敢应下来,万一是要送给男子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再说,那是五殿下,皇室的事情,也是我们裴府能掺和的?舒雪玉拍桌道,怒气勃发,她不想与皇室打交道,才冒着得罪五皇子的风险出言拒绝,没想到却被裴元容搅了局。

    裴元容自觉得了五殿下青眼,哪里还把舒雪玉看在眼里,骄纵地道:夫人也太偏心了吧?私下里安排四妹妹与五殿下相见,怎么不说四妹妹的名声?五殿下看重我,那是我的福缘,嫉妒是嫉妒不来的!傲然转身,笑颜如花地凝视着绣图,不再理会舒雪玉。

    裴元歌原本以为,宇泓哲好歹是皇子,应该有眼力谋算,不会随意将绣图交给裴元容,没想到他却应了。但也只是一转念,便猜到宇泓哲打的什么注意,暗暗皱眉,拉了拉恼怒的舒雪玉,轻声道:夫人别跟她置气,这事回去告诉父亲才是正经。而且,冷笑一声,我清楚三姐姐的刺绣手艺,倒要看看,她要怎么交出这副雪猎图!现在要紧的是,三姐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简宁斋?

    被她这一提醒,舒雪玉也醒悟过来,喝问道:裴元容,谁许你私自出府的?

    什么……什么私自出府?提到这个,裴元容终于有点心虚了,按照章芸的指使,她原本应该跟舒雪玉和裴元歌一道出府才对,可是,她午睡过了头,再来换衣裳梳妆又耽误了时候,结果晚了好多,好在一路打听着还是追过来了。想到这里,又辣气壮起来,道,是夫人你让我跟你一道出门的,不是说要教我认账吗?

    舒雪玉皱眉:我什么时候叫你出门了?我又什么时候说要教你认账了?

    娘猜得真准,这女人果然会不让她出门,好在娘早教了法子。裴元容也不管现在情形跟章芸交代的不同,按照她授意的,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母亲为什么只肯带四妹妹出门,却不带我?就算我是姨娘生养的,可也是父亲的女儿,也要叫母亲一声嫡母,母亲为什么这样厚彼薄此?

    不对,这种话绝非裴元容能说出来的,恐怕是章芸教的。

    虽然章芸被禁足,但以她在裴府的势力,想传个话给裴元容并不难。巴巴地要裴元容追赶出来,甚至不惜拿嫡庶之别做文章,中间一定有古怪!这个章芸,被软禁了还贼心不死,还想要生事?裴元歌深思着,低声在舒雪玉耳边道:夫人,恐怕他们要在府里生事,先派人回去打听下,免得措手不及!

    舒雪玉对裴元歌的智谋颇为信服,当即悄悄派人回府。

    裴元容径自凝视着绣图出神,舒雪玉则教导裴元歌看账本。这些东西,裴元歌前世在万府早学得精通,随意敷衍着,心头依然在思索着,章芸究竟会耍什么手段?

    两刻钟后,派去的人回来,悄声道:夫人,府内的确出事了!

050章 分析利弊,利誘管事

    舒雪玉看了眼旁边的裴元容,借口带裴元歌去看库房,一起出来。裴元容仍然沉浸在五殿下的青眼里,根本没注意。到了僻静地方,舒雪玉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三小姐的院子里失窃,听说丢了好几样贵重的东西,她的丫鬟绣玉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夫人先更换了采薇园的管事妈妈,然后今天又带三小姐外出,所以才会出这样的事情。下人议论纷纷,说这事透着蹊跷,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说,这是您给章姨娘和三小姐的好看!老爷不在府,总管出府采买物品,朱副总管称病,府内现在没人管事,越发闹得大了。

    裴元歌暗自生疑,敏锐地道:你才离开一会儿,就打听得这么清楚了?

    回四小姐的话,奴婢才刚到府,遇到您身边的丫鬟木樨,这些话都是她托奴婢转告您和夫人的。

    先前明锦身边的丫鬟,都是以草药花木为名,静姝斋也就延续了这个习惯。而木樨就是当初挑选丫鬟时,因为紧张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裴元歌当时赞她心思细腻,善解人意,而从今天的事情看来,她的眼光一点也没错,木樨看事透澈,巨细无靡,日后必定会是臂膀。

    而到现在,章芸的算计也就清晰了。

    前几天,朱副总管曾说采薇园的管事妈妈醉酒误事,推举了陈青家的上来。当时裴元歌和舒雪玉都没在意,确定这陈青家的资格品行都还好,就准了。接着今天又让裴元容跟着舒雪玉外出,不过……裴元歌沉思着,夫人和她现出来,裴元容晚了会儿才出来,但府内却说是夫人带裴元容出来,恐怕这一步被裴元容弄出了纰漏。如果一切都按照章芸的算计进行的话,先是撤换掉采薇园的管事妈妈,再来找借口带裴元容外出,偏偏就在这时候,采薇园闹出失窃的篓子,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夫人故意设计的。

    当初夫人就是因为毒害娘亲的罪名被软禁,败在一个妒字上。

    既然是妒,那么容不下妾室和庶女就再理所当然不过了。章芸这计谋,不是随便栽个罪名给夫人,而是要借此勾起父亲的新仇旧恨,好让夫人再度失宠。看来夫人的确对章芸造成了威胁,她才会这样苦心设计。

    盘算定了,裴元歌微笑道:夫人,等回府后,这件事交给我处置好不好?

    你别小看了这事,虽是失窃,但处理不当会落个苛待庶姐的名声,你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舒雪玉摇摇头,反正这种名声我担当得多了,还是我来吧!

    夫人放心,既然我要应承,就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被章芸算计。再说,我比夫人更合适处理这件事。裴元歌嫣然一笑,明眸生辉,首先,夫人您是嫡母,三姐姐是庶女,长幼尊卑有别,难免会让人觉得您在恃强凌弱;第二,说句不好听的话,在父亲心里,对我的信任要比对夫人高些,如果处理的人是我,父亲的立场会公平很多;第三,现在毕竟名义上是我主持中馈,夫人只是协助指点我而已,所以,于情于理,这件事都该让我处置才是。

    舒雪玉凝视着裴元歌,眼眸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遇事如此冷静缜密,转念间便将各种利害关系想透彻。这份敏锐本是好事,可是出现在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总难免会让她有些心酸,尤其,她知道,这个孩子并非天性如此。要经历多少事端,才能把她磨练成这个样子?这个孩子,实在很不容易!

    元歌……舒雪玉摸摸她的头,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最后只道,好,你来处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低喊,一个摸头的动作,一声叹息,竟让裴元歌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但她很快将这种疑惑抛弃,专心地思索着眼下的局面。按照她的意思,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回去倒是正撞在那些人的枪口上,不如先晾他们一晾,只要赶在裴诸城回府前回去就好。

    舒雪玉点头,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这件事最后难以善了,那么就由她负责好了。

    论聪慧谋算,元歌比她强得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无法收拾善后的时候站出来,替她遮挡风雨!这个孩子,缺少个能够为她担当事情的人!

    因此,等她们回府,已经是黄昏时分。

    才刚进府门,管事张德海就过来禀告此事,总管出府采买,至今未归,朱副总管又称病,便以管事为首了。他只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就袖手弯腰站在了一边。

    听说院子失窃,裴元容立刻跑回去看丢了什么东西。

    看来章芸并没有把整件事告诉裴元容,恐怕也是怕她露出破绽。可惜,最开始裴元容就把事情弄砸了!裴元歌微微一笑,扫了眼张德海,道:知道了,把相关的人带到静雅堂,我稍后就到。见他领命就要离开,忽然就叫住他,沉默了会儿,才道:张管事似乎不太受重用,不然不会平时见不到人,这次却被推出来让你来禀告此事了,是不是?

    张德海心头一震,勉强控制住了脸色变化。

    当年,舒雪玉被禁前后,裴府杖毙了一批下人,又撵了一批下人,出现了极大的空缺,张德海就是那时从庄子上升上来的。他做事一向勤勉认真,但人太老实了些,不如新来的管事下人会钻营送礼,而他家媳妇跟他一个德行,心巧嘴拙,因此做了十年,还是管事,眼看着那些不好好做事,却凭着油嘴滑舌升迁的人窜上来,心头哪能没火气?但这话绝不能当着主子的面说,此番被问起,他也只能道:那是小的愚钝。

    裴元歌当然清楚门道,摸了摸手腕的玉镯,道:愚钝不愚钝,倒是次要,要紧的是,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眼下就有个机会,如果你能把握住,做得让我满意,我就让你顶替了朱副总管的位置,如何?

    张德海又是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双眼顿时流露出渴望艳羡的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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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章 四小姐理事,好手段!

    不过,他还没昏头,等到章姨娘出来,四小姐这理事之权多半还要还回去,因此但笑不语。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既想要平稳,又想要得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管事好好思量吧!诱饵已经跑出,裴元歌也不再多说,微微一笑,径自和舒雪玉离开。

    回静姝斋换了衣裳,又重新洗漱一番,裴元歌带着紫苑和木樨,来到了静雅堂。舒雪玉早已经到了,只静静地坐着。与此事相关的人也已经带到,只朱副总管仍旧称病不到。

    故意装病,想推脱事由?裴元歌将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放,淡淡道:病了?张德海,你去告诉他,让他这会儿过来。若真是病得不能起身,我亲自带着京城最好的大夫去探他,务必让他后半辈子在床上过得舒舒坦坦,半点不用操心。若他还敢装病,索性就让他真的病重,对于章芸的爪牙,她才不会心软!

    这话一传,朱副总管很快就到了:奴才拜见四小姐!

    见他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故作姿态,裴元歌也不恼,静静地道:看起来,朱副总管病得不轻,倒是我不体贴,强人所难了。既如此,我也不敢拿裴府的事情麻烦你,你卸了副总管的事儿,回去养病吧!什么时候好了再来见我,如何?

    朱副总管可不想丢掉这差事,心中一震,忙道:奴才已经不要紧了。

    裴元歌发出一声哂笑,却不再理他,转头去打量地上跪着的陈青家的:你就是三姐姐院子里新换的管事妈妈?既然身为管事妈妈,就得打理好采薇园的事务,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偷走三姐姐一套汝窑粉彩茶具,一套琉璃头饰,一只点翠簪,一个官窑大花瓶。陈青家的,你可知罪?

    陈青家的早得到了嘱咐,道:奴婢知罪,请四小姐责罚!

    按照府里的规矩,玩忽职守,应当杖五十。裴元歌声音浅淡,朱副总管,我没说错吧?

    朱副总管没想到她理事才几日,已经将府内的规矩摸得透熟,心中更觉这位四小姐深不可测,小心翼翼地道:按规矩是该如此!

    杖五十有些狠了,我看杖二十,给个教训也就是了。裴元歌随口道,也不理会众人的惊讶猜疑,失窃的东西共计两千四百二十一两银子。陈青家的,此事因你失职而起,这损失得由你赔偿吧?

    是,可奴婢实在赔不起啊!陈青家的为难道。

    不要紧,我会记账,这两千四百二十一两银子,可以慢慢还,若你们还不完,就到你们的儿子女儿一辈,若还是还不完,就扣到孙辈。不只是月例,但凡你们家里得了进益,就得拿来还账,要一文钱不差地还清才算完!裴元歌的语气随意,神情淡然,但说出的话却让众人哗声一片,这种慢刀子割肉,可比打五十大板要狠得多了,这位四小姐真是好手段!

    陈青家的慌乱得直磕头:四小姐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要我发慈悲也不是不行,你若能找回失窃的东西,就免了银钱的责罚,若能找到盗窃之人,连这二十板子也可以免了。裴元歌手臂放在椅圈处,神情平静,要么挨板子,赔钱;要么找回失物,抓住窃贼,你自己选吧!

    这是要她选择保章姨娘或者自保……陈青家的固然不想得罪章姨娘,但若要照四小姐这样责罚,无论章姨娘怎样奖赏她,最后都要拿来还债,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而且,有这样的债务,她的儿子女儿也说不到好的亲事,还要祸延子孙。虽然那些东西现下都在她家里,但贸然拿出难免引人怀疑;可要她为此搭上一家人的前程,却又不甘心,心中一时犹豫难决,神色挣扎。

    朱副总管咳嗽一声,道:四小姐,这样不太合适吧?

    如果陈青家的真的受不了这威逼利诱,将东西拿出来,那章姨娘的计谋可就全失败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合适?难道朱副总管觉得,按照以前的惯例,下人疏失造成损失,只打板子,最后却要由主子来补空缺,这样很合适?裴元歌幽黑的眸瞥向他,又叹道,我看,朱副总管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了,坐这副总管的位置,恐怕也有些勉强了吧?这陈青家的是你举荐上来的,后院的安定也是你的职责,居然让窃贼潜入……要是不能找到窃贼,寻回失物,你也副总管也别做了,另觅贤能吧!

    朱副总管目瞪口呆,刚才他还想为陈青家的求情,没想到转眼间,他也沦落到陈青家的的两难境地。

    若不能找到窃贼,寻回失物,那就是他这个副总管无能,四小姐罢黜他名正言顺。但他钻营许久,好容易才得到这个位置,不到油水丰厚,而且受人敬重。出去报上裴府副总管的名号,连差不多的官员都要敬让他三分。就这样被任免,连他都觉得不甘!

    谁知,事情竟还没完,裴元歌继续道:我初次理事,虽有心提拔,但对众位管事的能力还不清楚,就拿这事试水吧!谁能最先找到失物,寻到窃贼,管事就升他做副总管;管事以下的,升职一级,赏银百两,所有人的机会都一样,你们看着办吧!

    舒雪玉看着裴元歌处事,暗自叫好。

    失窃这件事,府内知道内情的肯定不少,现在元歌已经将诱饵抛出,于陈青家的和朱副总管来说,要以此事将功赎罪;于其余人而言,却是利诱,而且是分量十足的利诱。只有一块肉,却有这许多饿狼,一个两个能忍住不咬,难道所有人都能忍住?而这种想法人人都会有,也会更加动摇他们的心思,元歌真是好手段!

    看着周遭人的神态,朱副总管暗叫不好,这件事连他都会心动,何况别人?尤其,副总管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谁肯轻易放过?

    裴元歌这时却不再多话,只慢慢地啜茶,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052章 嫡庶之别,追讨失物

    张德海垂头躬身,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终于明白裴元歌先前所说的机会,指的是什么了。单看他与四小姐接触这片刻,就知道她的心机手段有多高明,何况,她还让荣宠十年的章姨娘被软禁……心头间反复思量着,终于暗暗下了决心,悄悄派身边的人离开了静雅堂。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

    就在这时,裴元容身边的大丫鬟绣玉却进来道:四小姐,老爷已经回来了,三小姐把整件事的前后经过都说了,老爷让你和夫人到同袍堂去!这话一出,堂中众人心思又重新返动,连张德海也有些懊悔,但派出去的人已经追不回来,只能希望四小姐能在老爷面前应付过去。

    舒雪玉有些担心地道:元歌,我们快过去吧!

    裴元歌却不急,先将众人遣散,然后才和舒雪玉一道去了同袍堂。

    屋内,裴元容正泪流满面地哭诉着,裴诸城则不住的软语安慰。裴元歌不急着分辨,先到书桌边,试了试茶水的温度,这才斟了一杯茶,双手捧到裴诸城面前,柔声道:父亲公干一天,想必累得很了,先喝杯茶润润嗓子,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不用着急。

    裴诸城正是又累又渴,欣喜地道:还是歌儿贴心,知道心疼父亲。

    裴元容没想到自己哭诉了半天,却还不如裴元歌一杯茶,又气又恼,哭着道:父亲还赞她!也不知道她跟夫人安的什么心思,才刚理事,就换掉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今儿又说要带我去看铺子,学认账,谁知道偏就失窃了。事后,夫人和四妹妹一不追查窃贼,二不重罚管事妈妈,三不肯补我丢的东西。这分明就是欺负我是姨娘养的,故意怠慢我。姨娘如今被软禁,女主只有父亲可以依靠,父亲要给女儿做主啊!

    这是章芸原先设定好的剧本,她也不管情形是否适合,就照搬了过来。

    裴元歌刚接过裴诸城喝空的茶盏,正要再给他斟杯茶,听了裴元容的话,气得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砸个粉碎,冷声怒喝道:三姐姐你说什么?

    她素来沉静从容,再委屈也只是落泪,裴诸城从未见她如此,忙问道:歌儿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裴元歌置若罔闻,冲到裴元容面前,恼怒地道:你说我我仗着我是嫡女,欺负你这个庶女?咱们把话说清楚!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不是咱们姐妹三个各一份,什么时候偏过我?且不说父亲和姨娘都不是这样的人,单说咱们姐妹的情意。不说别的,我屋子里的东西,但凡好的,你看得上,我送了你多少?好,好,既然担了恶名,索性坐实了。说着怒声喝道,紫苑,拿单子来对,凡我送三姐姐的东西,都要回来!从今往后,我再不敢当你是我姐姐,你这哪里是我的庶姐,分明是个祖宗,我供不起你行不行?

    紫苑应了声,转身就回去取单子。

    提到静姝斋的东西,裴元容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地道:那些,都是你送给我的,怎么能要回去?

    裴诸城两边劝和道:好了好了,都是姐妹,何必分得这样清楚?

    他以为只是写胭脂水粉,衣料布匹等物,然而,等紫苑把单子拿来一看,裴诸城倒先恼了。什么青玉狻猊,紫檀插画,珐琅妆盒……样样贵重,许多更是明锦留下的遗物,居然全被裴元容要了去!又勾起先前,容儿去探歌儿的病,结果却索要起屋内东西的旧事,更怒不可遏,喝道:胡闹!裴元容,这些东西亏你敢拿!照这单子,一样一样的,全给歌儿还回去!

    裴元容吓呆了,却又舍不得那些好东西,嗫嚅道:那些都是四妹妹送我的!

    是啊,我都是送了白眼狼!教习先生陷害我,三姐姐你替先生作证;皇宫里,你偷我的诗,却反而冤枉陷害我;这会儿又说我仗着是嫡女欺负你这个庶女……早知如此,我丢水里也不送你!裴元歌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没忍耐住,转身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她素来沉静内敛,再委屈也极少这样,可见真的被伤了心!

    石砚,带人到采薇园去,照着这单子,把四小姐的东西都拿回来!裴诸城很恼怒裴元容的眼皮子浅,裴府的女儿,章芸又掌府,难道还能苛待她?竟然这样上不得台面!歌儿你也是,大气也该有个分寸,你母亲的遗物,你也敢送出去?虽然也是责怪,但语调和亲疏却是截然不同。

    裴元歌哽咽着道:女儿原本想着,姐妹和睦要紧,谁知道……

    裴诸城瞪了她一眼,取出袖中的手帕,给她擦眼泪,却再也没问采薇园失窃的事情。歌儿连那样贵重的东西,都肯舍了送容儿,又怎么会故意苛待她?分明是容儿借机胡闹,硬要生事端!

    他不问,裴元歌却主动将事情经过道来,连带着说明自己这样做的原因:虽然说裴府有旧例在那儿放着,但女儿觉得不妥,俗话说,财帛动人心,虽然是五十大板,可难保不会有人见财起意,拼着受痛偷了东西去。倒不如借此事改了惯例,给心怀不轨的人一个警戒,也能督促管事妈妈们认真办事,不敢敷衍!如果女儿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父亲指点。

    不,你做得很好,就照你说的办!听到女儿行事有度,处处大家风范,裴诸城十分欣慰。

    裴元歌娇俏地道:都是母亲教导得好!

    从头到尾,舒雪玉一言未发,眼看着裴元歌将一场风波化为无形,反而更得裴诸城恋爱,心中佩服。但这样的手段,显然不是她这位正室夫人能用的。而元歌肯将那样价值千金的东西送给裴元容,任谁也不能说她苛待庶姐。正如元歌所说,这件事,让元歌处理比她要适合得多。

    听到元歌把功劳都推给她,舒雪玉一怔,抬眼望去,正好迎上裴诸城复杂又带着些许欣慰,些许歉意的眼眸,心中一震,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石砚来报道:老爷,张管事求见,说是找到了失窃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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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章 姨娘的“赔罪茶”

    张德海进屋,见先告状的三小姐瘫坐在地,神色畏缩,而四小姐眼角虽有泪痕,却是笑意宛然,老爷则满眼赞赏宠溺,心中庆幸,还好自己赌对了,比别人快一步。行礼过后,恭声道:启禀老爷,夫人,四小姐,按照四小姐的分析,此事该是内贼所为,因此奴才在院内仔细搜查,果然从陈青家的家里搜到了失窃的物品,看来这事是陈青家的监守自盗,特来禀告。

    裴元歌并未说过这话,他这样说,是将功劳推给裴元歌,表示效忠之意。

    先前听说静雅堂的经过,裴诸城就觉得小女儿聪慧有度,这会儿听说张德海按照她的吩咐行事,果然找到了失物,而且正如裴元歌先前所说,是管事妈妈见财起意,越发觉得小女儿冰雪聪慧,赞赏地摸摸她的头:我们的歌儿猜的一点都没错,叫父亲都要惭愧喽!说不定以后父亲有为难的公事,还得向小歌儿讨教呢!

    父亲就爱拿我说笑!裴元歌娇嗔,对了,女儿先前说,如果谁能找到失物和窃贼……

    裴诸城大手一挥,爽快地道:都按照你说的办,就升这个张管事做副总管!张管事,这可是四小姐格外给你的恩典,你要记得!说着,挥挥手,命欣喜若狂的张管事退下。

    看了眼瘫倒在地的裴元容,裴元歌犹豫了下,还是没讲五殿下求绣图的事情说出来。

    裴元容和章芸不同,她毕竟是父亲的女儿,有着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任这会儿再恼,日后总还是会心软。倒不如先把这事存起来,等父亲气快消的时候再拿出来,让父亲重新对裴元容恼怒起来。就这样一件事一件事慢慢地磨,磨到父亲无法忍耐,对她彻底失望的那一天……就像前世,章芸对她做的一样!

    裴诸城沉吟了会儿,道:歌儿,以后你若无事,就到书房来帮帮父亲吧!

    这话一出,三人都愣住了。裴元歌有些惊讶地道:我能帮父亲什么?

    来帮父亲读信,将各种公文分类,以前你大姐姐也帮我做过这种事情。虽然说是女儿家,但咱们裴府的女儿不能小家子气,只局限在后宅里,需得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聪敏练达才是!裴诸城微笑着道,看着眼前酷似明锦的女儿,心中欣慰不已。

    如果说,以前父亲的宠信是因为她是女儿,那现在就是因为相信她的能力了。

    裴元歌欣喜不已,歪着头笑道:只要父亲不嫌我愚笨,女儿当然愿意跟着父亲开开眼界了。偎依上去,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不过女儿不懂这些,父亲您得慢慢教我,不许嫌麻烦。不然,女儿就吩咐厨房,不给你饭吃!娇俏地皱皱鼻子,神情娇憨可爱,引得裴诸城大笑不已。

    消息传到四德院,章芸又气得半死。

    她这次针对的是舒雪玉,没想到却被裴元歌包揽过去,到头来算计落空不说,还让容儿失宠,又搭了朱副总管进去。最气闷的是,那小贱人竟然因此得福,被钦点到他的书房协助老爷,这可是只有华儿才有的殊荣,怎能被这小贱人抢了去?尤其,那还是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小杂种!

    察言观色,王嬷嬷知道章芸气恨已极,劝道:姨娘,老奴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那小贱人是老爷心尖上第一位的人,不能硬碰。当务之急是要挽回老爷的心思,除了伺候讨好老爷外,老奴觉得,你还是得从四小姐身上入手,不能再让老爷觉得您对四小姐不用心,心怀嫉恨,不然,只怕情形会越来越糟。您要沉得住气,想想当初,您是怎么对付如日中天的夫人的?老皱的脸上意味深长。

    章芸看着她,若有所思。

    嬷嬷放心,四小姐既然是老爷心尖上的人,也就是我心尖上的人,往后我定会好好待四小姐,连老爷都要退一箭之地,会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半点不是。如果有不是,那也只能是四小姐的不是。原本咬牙切齿的表情,在说完这段话后,顿时变得慈爱温柔,恭和谦卑,神奇无比。

    看着章芸诚恳得天衣无缝的神情,王嬷嬷就知道她想通了,满意地点点头。

    转眼间,半月期限已到,解除禁足这日,章芸来到蒹葭院,满面愧色地跪倒在地,却是先向裴元歌磕头赔罪。

    四小姐,婢妾前番延误了四小姐就医的时间,差点酿成大祸。这半月,婢妾每日都在反思,惭愧懊悔不已,特此给四小姐磕头赔罪!章芸说着,磕下头去,神色诚恳无比,又双手奉上茶盏,四小姐若肯宽宥婢妾,就请饮了此茶。若不肯,婢妾也毫无怨言,都是婢妾狂妄无状,就算四小姐不肯原谅,也是正常。

    裴诸城见她将元歌放在首位,心中欣慰,微笑着点点头,看来她的确是认真反省了。

    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却还做出这样谦卑的姿态,恐怕心里的恨意更盛吧?裴元歌眸波流转,故意犹豫了会儿:算了,姨娘都这样认错了,谁叫我天生不记仇呢!说着嫣然一笑,上前去搀扶章芸,姨娘快起来吧,说起来您也算我的长辈,这不是折我的福寿吗?

    四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婢妾不过是奴才,焉敢称长辈?章芸谦卑地道,依然跪倒在地,柔声道:四小姐若不再怪罪婢妾,就请饮了这杯赔罪茶吧!

    将姿态放得低低的,自称奴婢,请人喝赔罪茶。那姿态,那模样,仿佛别人不喝就是刁蛮任性,记仇小气,故意为难她。舒雪玉十年前没少喝这样的赔罪茶,此番见她故技重施,又拿这招来对付裴元歌,不由得怒气上涌,正要开口,却被白霜拉住,冲着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舒雪玉咬咬牙咬住,看元歌怎么应付。

    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不给她个教训,真以为自己演技无敌了?谁都必须按照她的算计来!裴元歌眸光湛然,笑意宛然,悄悄靠近章芸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道:章姨娘,你说,如果我喝了你的赔罪茶,却突然身体不适,父亲会怎么想?

054章 亲如母女,各有算计

    章芸一怔,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液,用苦肉计,再栽赃陷害,这种事情,裴元歌先前已经做过,故技重施也是寻常,若老爷以为她在茶里动了什么手脚,麻烦可比先前风寒一事更大。正忐忑难决时,却听裴元歌一声轻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我逗姨娘玩儿呢,姨娘也当真了,瞧把你吓得!这茶不是要给我喝吗?

    说着伸手去取茶。

    章芸却下意识微缩,闪过了裴元歌的手,目光警戒。她可不认为裴元歌是在开玩笑!

    裴元歌脸上的笑意更深,明眸深深地凝视着章芸,柔声道:姨娘怎么了?难道舍不得这杯好茶?这句话她是用正常的语调说的,立刻引起屋内众人的关注,都奇怪地看着章芸,不明白她明明要向裴元歌敬茶赔罪,却又为何不给四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章芸进退维谷。

    王嬷嬷忙打圆场道:这杯茶有些凉了,姨娘怕对四小姐不好,因此想换杯热茶过来。轻轻地推了推章芸,示意她去重新斟茶。

    就在这时,正巧裴元巧等人都来请安,章芸顺势装作忘了这茬,再不敢提敬茶赔罪之事。裴元歌也不在意,只笑吟吟地望着章芸,看着她因为自己每一次目光扫到茶杯上而紧张,忽然开口道:父亲,既然姨娘已经解禁,女儿暂代理事之权也可以还给姨娘了。

    章芸本以为舒雪玉和裴元歌定会霸着理事之权,为了不与她起冲突,连暂时放弃理事权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裴元歌却主动提起,惊疑不定。嘴里却推诿道:婢妾是有串人,不敢奢望再掌府务,若四小姐觉得劳累,不如请夫人代劳。知道裴诸城绝不会将府务交给舒雪玉,她乐得做好人。

    姨娘这是想偷懒呢!裴元歌笑道,我最近要在书房帮父亲,又要打理静姝斋,实在忙不过来,姨娘就当帮我个忙,接过这理事之权吧!

    就这样,经过双方再三互相谦让,章芸无奈地接下了理事之权。

    见女儿丝毫不贪权,很有他的风度,裴诸城微笑点头,更觉得这个女儿大气可信,比容儿更招人疼。

    章芸解禁,又重新拿回掌府之权,裴府的下人都在暗里猜测,这次姨娘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夫人和四小姐。出乎意料的,章芸竟如同洗心革面般,对舒雪玉和裴元歌百般迁就照顾,半点不许下人怠慢,尤其是裴元歌,细心体贴得无微不至,连裴诸城和裴元容都退了第二。若非裴元容正忙绣雪猎图讨好五殿下,只怕又要闹将起来。

    更出乎意料的是,四小姐竟也因此与章姨娘亲热起来,两人相见甚欢,直如亲生母女般。舒雪玉担心裴元歌年幼,被章芸的花言巧语所骗,几次劝说,裴元歌却笑吟吟地道:夫人放心,我有分寸的。章芸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在父亲面前装贤惠人,我若拒绝发难,她正好装委屈,倒让我成了恶人,那岂不是如了她的意?不过,她以为这样装好人,我就拿她没办法,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针对有针对的算计法,亲热也有亲热的折腾法,她倒要看看,章芸能忍到什么地步?

    表面上章芸现在仍是掌府之人,与先前无二,但后宅女人的荣辱,多半还是取决于男人。从舒雪玉出院到现在,裴诸城只在四德院歇了一次,还闹出大乱子来,裴府下人都悄悄议论着章姨娘将要失宠,也就没那么恭敬逢迎,都拿大起来。但这种事情,除非裴诸城再回四德院,用铁样的事实证明她仍得宠,否则无用。

    这一点,章芸知道,裴元歌也知道。

    算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晚裴元歌取出棋盘,对到静姝斋来讨好逢迎的章芸道:闲着无聊,姨娘不如陪我打双陆吧!

    章芸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与裴元歌和睦,当即应了。

    裴诸城棋艺极高,精通各种棋类游戏,为了讨好她,章芸也曾精心学过双陆,但跟裴元歌打了十几盘,竟一盘也没赢,脸上未免讪讪地有些挂不住。裴元歌却不在意,依然打得兴高采烈,到了安寝时分,还说与章芸玩得十分开心,舍不得她走,留了她一道睡。

    小姐肯留宿姨娘,这是难得的荣宠,章芸焉有拒绝之理?

    约莫两刻钟后,王嬷嬷兴高采烈地来到静姝斋,却被紫苑拦住:嬷嬷做什么?

    你这小蹄子!王嬷嬷瞪了她一眼,却绷不住脸,堆笑道,老爷方才叫人传信,说他今晚会宿在四德院,我来告诉姨娘,请姨娘回去准备准备。你这样拦着路,小心老爷发怒!姨娘数日的忍辱负重没有白费,老爷又回转心思,这可是姨娘期盼了许久的宠幸,若能把握这次机会,将老爷留几晚上,还有谁敢再说姨娘失宠了?因此言语中带了几分喜气和倨傲。

    紫苑暗赞小姐料事如神,似笑非笑地道:姨娘已经熟睡了,怕是不能侍候老爷了。

    既然睡了,就去叫姨娘起来,反正老爷要过会儿才能到四德院。王嬷嬷继续道,浑然没放在心上。

    紫苑却哼了一声,道:四小姐今日跟姨娘打双陆,打得开心,这才留了姨娘一床睡。四小姐打小身体就不太好,之前又是美人泪,又是风寒入侵,身体更弱了,夜间浅眠,好容易睡着,若是被惊扰了,错过了宿头可就再也难以入睡了。明儿老爷看到四小姐一脸憔悴,问起来,你自去领罪,不要带累我!嬷嬷若要去叫,自去叫,我可不敢惊扰四小姐。说着一甩帕子,扭头就走。

    王嬷嬷傻眼了。

    留宿姨娘,这可是恩宠,说明四小姐看重姨娘,姨娘若执意要回四德院伺候老爷,惊扰了小姐,任谁来评理,都会觉得姨娘为了争宠,不顾及四小姐的身体,这样一来,岂不是说姨娘先前对小姐的好都是装出来的?老爷明日若知道了,只怕又要觉得姨娘不体贴四小姐,只是面上情儿,姨娘先前的水磨工夫可就白做了。

    但……盼了许久才盼来今晚,若这样眼睁睁地错过,别说姨娘,连她的心都会滴血。

    去叫姨娘,还是不叫?王嬷嬷一时间进退两难。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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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章 将计就计,姨娘吃瘪

    漆黑寂静的闺房中,裴元歌听着外面的声音,对身边气息急促的章芸道:姨娘猜,王嬷嬷会不会进来?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沉默了许久,章芸才低声说话,透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脸上含笑,背后捅刀,你倒是深谙个中三昧。你比舒雪玉厉害,是我小看你了!的确好手段!怨不得今日会拉她打双陆,又好心留宿,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其中的得失轻重,章芸岂能衡量不出?除非她能舍着前功尽弃,否则也只能吞下这裹着层蜂蜜的黄连,任由心中的苦涩蔓延,却还只能对着人说香甜。

    装贤惠这招,她以前常拿来对付舒雪玉,乃至明锦,百试百灵,没想到却在裴元歌这里被算计了。

    姨娘谬赞了,我不过是跟姨娘学的而已!裴元歌微笑道。

    章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渴望和愤怒,沉声道:你能拦得住我这次,你能拦得住下次,下下次吗?这种手段若用得多了,老爷也会疑心你另有居心吧?你能拦得住我一辈子吗?

    姨娘放心,同样的手段,我怎么会反复用呢?那连我都要腻,当然会换换花样!

    裴元歌浅笑着翻个身,心中的快意难以言喻。和舒雪玉联手这步棋,她走得很对,非常对,对得出乎她的意料。不管是对父亲有情意,还是为了在裴府的尊崇,甚至是不想输给舒雪玉这个十年前的败将……总之,章芸有无数的理由,要抓住父亲的心,以及父亲的身,这是章芸身为姨娘的死穴和弱点!只要她抓住这个死穴,不住地刺痛她,压着她承宠的机会,相信她很快就会忍耐不住,而不得不动用真假裴元歌的杀手锏了。

    那才是她真正扳倒章芸的契机!

    反复权衡后,王嬷嬷也只能将紫苑的话转告裴诸城,心底残留着一丝期望,期望裴诸城能开口让她去把章芸叫回来。然而,裴诸城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歌儿跟她投缘,那就让她们好好相处吧!犹豫了下,还是没去蒹葭院,起身到书房睡去了。

    若芸儿能记个教训,从此善待歌儿,多个人对歌儿好,也是好事。

    这件事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只有白霜和紫苑私底下欢欣鼓舞。白霜清楚地知道,十年前章芸怎样耍尽手段地对付舒雪玉;紫苑当时年纪虽然小,却也隐约记得,章芸怎样在三人中间挑拨离间,后来又是怎样苛待四小姐。因此,两人十分乐见章芸在裴元歌手里吃瘪。

    章芸依然待裴元歌殷勤体贴,但随着奴仆们的拿大和阳奉阴违,以及她心中的不安恐惧,她越来越渴望能够承宠。就算明知道裴元歌这种手段玩不了几次,却仍然难掩心中的渴盼。偏偏裴诸城最近公务繁忙,几次三番都直接在刑部睡了,连裴府都没回。

    这日,好不容易盼到裴诸城回府。

    裴元歌看了眼章芸,看到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急切,微微一笑,摆弄着手里捧来的桃花插瓶,在裴诸城跟前献宝:父亲,好不好看?

    看到女儿的笑脸,裴诸城一阵温馨,笑道:好看!

    我自己摘的桃花,自己插的瓶哦!裴元歌显摆着道,将插瓶放入裴诸城手中,嫣然笑道,这样的插瓶,我只摆弄了三盆,姨娘一瓶,母亲一瓶,父亲一瓶,连我自己的静姝斋都没呢!父亲你不知道,姨娘最近对我有好多,这些桃花,都是她陪着我一枝一枝选的,插瓶也是她取了四德院的库房的呢!姨娘对我好,我喜欢姨娘呢!

    见女儿跟爱妾相处融洽,裴诸城笑着点点头,向章芸道:你辛苦了!

    不敢,四小姐十分聪慧可爱,婢妾也很喜欢四小姐!虽然被裴元歌坏了好事,但能得到裴诸城这句话,也不枉费她这些天人前的做低伏小。这是个机会,今晚要想办法让老爷宿在她的四德院!看了眼裴元歌,今晚她再不去静姝斋,她就不信,裴元歌还能耍什么手段?不过……裴元歌会这么好心地夸她?

    正要开口,却听裴元歌又问道:父亲,咱们裴府在京郊靠近碗山的地方有处庄子对不对?

    是啊!歌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裴诸城笑着逗她道,难不成歌儿这会儿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嫁妆了?好,父亲将来把这庄子给歌儿做陪嫁,不过,也得先让父亲给你挑个夫婿才好准备啊!

    父亲!裴元歌又羞又气,跺着脚大发娇嗔,你扯到哪里去了?

    裴诸城爽朗地笑道:好好好,不逗歌儿玩了!你问起那庄子做什么?

    是这样的,紫苑说女儿身体病弱,单靠药膳调养也未必能竟全功,如果能泡泡温泉会更好些。女儿听说,咱们在碗山附近的庄子里就有温泉,所以想问问父亲,看父亲许不许女儿到庄子上住几天!偏父亲就爱东拉西扯,拿女儿取笑!裴元歌撅着嘴,模样娇俏可爱。

    对歌儿身体好,裴诸城当然没意见,但是……父亲这段时间比较忙,没时候陪你去,你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虽然舒雪玉最近对歌儿不错,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裴元歌故作思索了会儿,突然一拍手道:有了,那让姨娘陪我去啊,反正这些天跟姨娘相处下来,我也舍不得姨娘!有姨娘照顾我,父亲总该放心了吧?再带上裴府的侍卫,又有姨娘为我打点,一定不会出事的!说着,挽住章芸的手臂,一副亲热至极的模样,大姐姐陪章家小姐到庆福寺祈福,都两个多月了,父亲也没说话,我想到庄子上住两天都不许,父亲这是偏心!呵,章芸不是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对自己的好吗?那就让她表现个彻底好了!以为晚上不到静姝斋,她就没办法压制她?笑话!

    闻言,章芸脸都白了,原以为她表面讨好裴元歌,裴元歌就不能再明面地针对她,没想到她却将计就计,使出如此歹毒的釜底抽薪之计!这要陪裴元歌到庄子上住,人都不在裴府,她还能争什么宠?

056章 终于忍不住了!

    从舒雪玉出院开始到现在,章芸一次都未承宠,裴府私底下流言纷飞,现在正是她扭转局面的关键,这时候陪裴元歌到庄子上,哪里还有翻身的余地?何况,以裴元歌的阴毒,难保不会在庄子上出幺蛾子,故意耽误时间,拖延着不让她回来。这样耽误个把月,回来后,恐怕裴府早就翻天了!

    章芸心急如焚,勉强笑道:四小姐,府里的事情还需要婢妾打点——

    希望以掌管府务的理由,让裴诸城否决裴元歌的提议。

    府里的事情交给母亲,前段时间母亲指点我,都做得很好呢!姨娘打理府务这么多年,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找时间到庄子上散散心,这下正好啊!裴元歌说着,又跑到舒雪玉身边,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道,母亲,女儿知道打理府务很辛苦,你就疼疼女儿,体贴体贴姨娘,辛苦些时日,让姨娘陪我去庄子上住两天吧!

    舒雪玉虽然觉得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想笑。

    明明就是剥夺章芸承宠的机会,却还说的像是在体贴章芸,这个元歌!忍笑斥道:元歌不要胡闹,掌府之权何等重要,怎能因为你要到庄子上泡温泉,就让章姨娘舍下不管?虽然说温泉对你身体有利,可也只是辅助之效,先用药膳调养着吧!等过些时间,你父亲有空了,再带着你去。

    这话表面的是在为章芸开脱,实际上却是说,章芸贪恋掌府之权,不顾惜元歌的身体,不愿意陪她去。

    进一步,也就是说,之前章芸对裴元歌的好,只是面上情儿,并非真心!

    章芸听得暗自咬牙,这一大一小唱双簧,非要把自己发落到庄子上去。再想到这段时间,裴诸城没少宿在蒹葭院。他本就是念旧情的人,再加上裴元歌在旁边撺掇着,保不定又旧情复燃……越想越恨,舒雪玉这个狐媚子,都人老珠黄了,竟然还耍手段!望着裴诸城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头一阵绝望。

    果然,裴诸城发话:既然这样,芸儿你就陪元歌到庄子上住两天,也休养休养,府内的事情,先交给夫人!

    这话一出,如果她还推辞,那就真坐实了舒雪玉的话。

    迎上裴元歌含笑的目光,带着挑衅和嘲弄,章芸心中翻起了滔天的怒和恨,终于忍耐不住。这小贱人越来越嚣张了,真的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吗?不过是舒雪玉安插的一枚棋子,她还真以为她是老爷娇宠的千金小姐?只要揭发裴元歌是假的这件事,甚至可以把真正裴元歌的死推到舒雪玉身上,可以一举除掉两个眼中钉!现在最要紧的是,怎样找到证据证明她不是裴元歌?

    静姝斋如同铁桶一般,她插不进去手,但这次去庄子上却是个很好的机会!

    只要她能找到证据,这个小贱人和舒雪玉就彻底完了,裴元歌,你没想到,你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想到这里,章芸终于觉得心头的怒火平息了些,是的,只要她伺机接近裴元歌,找到她是假冒的证据,那么从此之后,这裴府依然是她的天下,老爷依然是她的老爷……

    沉香殿内,檀香袅袅。

    看着百忙之中还抽空来看她的皇上,再想想昨儿皇后和华妃的酸言酸语,冷嘲热讽,柳贵妃微微一笑,神情越发温婉,她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善解人意,不像皇后和华妃那样咄咄逼人。既不出声讨好逢迎,也不卖弄风情,只是静静地伺候着,让人有种温馨安然的感觉。

    瞥了眼温柔的柳贵妃,皇帝又把目光转到眼前的图上,点头道:这首诗题得不错,是谁作的?

    柳贵妃上前一看,笑道:这是裴尚书的小女儿裴元歌做的,而且,还将这首诗去掉一字,变成天衣无缝的词。说着,找出裴元歌当日的手迹,皇上瞧瞧,字是好字,诗是好诗,词是好词,人呢…娇媚地一笑,半带戏谑半认真地道,人也是佳人呢!可惜皇上没瞧见!

    哦?多好的人,能让尘香你这样称赞?皇帝随口笑道。

    人人都说裴府大小姐冰雪聪明,才貌双全,我没瞧见不知道,可据我看,这位四小姐真当得上冰雪佳人四个字,清丽脱俗,才华横溢,又聪慧敏锐。柳贵妃向来不吝于称赞女子,皇上可知道京城黑白棋鉴轩的斗棋,五年了,从未有人赢过,可这位裴四小姐就赢了轩主,拿到了七彩琉璃珠,可见其才!

    七彩琉璃珠!

    皇帝面上不露,心中却是猛地一震,几乎失神。

    碗山在京城东郊,环山依水,环境秀美,四周都是良田,在此处置办庄子,光有钱是不够,还得有势。裴府的庄子名叫锦绣良苑,地势略高,视野开阔,又正好圈着一处温泉,是休养散心的好地方。只是裴诸城公务繁忙,章芸掌府,舒雪玉被禁,几乎都没来过。

    难得这次主人要来,庄子上的管事自然是尽心竭力地打点巴结。

    空气中带着些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显得格外清新,裴元歌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舒畅起来,再看看旁边被她坑来的章芸,更觉得浑身熨帖,忍不住笑道:姨娘这一路好生柔顺,看来是想清楚了。的确,姨娘得好好把着我才是,不然,万一我心情不好,再生个病,或者出个什么意外,耽误个十天半月的,岂不是误了姨娘承宠的机会?

    裴诸城不在,庄子上的人也早退下去,明知道章芸此刻心情晦暗,她就更想撒把盐了。

    四小姐这话说的?能够服侍小姐,是婢妾的荣幸。章芸笑意盈盈地道。

    哦?居然这样忍气吞声?裴元歌扬起了眉,以她对章芸的了解,这时候她应该要咬牙切齿地放狠话才对,能够这样隐忍,那只能说明,章芸心里已经有了对付她的算计。虽然有些好奇,但裴元歌并不害怕,章芸陪她来的庄子,她就是章芸的责任,如果她在庄子上有了意外,章芸绝对难辞其咎。所以,就算章芸有什么诡计,也只能等会裴府才能实施。

    不过,到了晚间,看到满桌的菜肴,裴元歌就知道章芸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了……

057章 你不是裴元歌!你是谁?

    水煮牛肉,半月沉江,凤穿牡丹……桌上的菜肴都是她喜欢的菜色,但好几道菜肴里又多了些她最讨厌吃的东西。因为有讨厌吃的东西,所以看见喜欢的菜色也会失去胃口,看得到吃不到,以章芸此刻的心情,应该不会玩弄这种低级的把戏。

    那么,章芸是想看看,猝不及防的情况,她会不会将这些裴元歌最讨厌的东西吃下去吗?

    是开始试探,她是不是真正的裴元歌了吗?

    裴元歌心中翻腾起来,她设计了这么久,压制了这么久,终于彻底地激怒了章芸,终于让她按捺不住,决定动用真假裴元歌这道杀手锏了吗?很好!在毫不遮掩地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后,父亲想必能看清楚章芸的为人。章芸在裴府立足的根由,是父亲,如果失去了父亲的信任,离她彻底垮台也就不远了!

    原本还以为要再耗许久时间,没想到,章芸已经忍不住了!

    看起来,夫人给章芸的刺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烈得多啊……裴元歌思索着,暗暗地捏了一把紫苑的手,坐下。章芸挽起衣袖,亲自伺候裴元歌用膳,笑意宛然,殷勤备至:四小姐,尝尝这道菜,这是你最喜欢的半月沉江……翰林鸡……然而,每一筷中都都有着裴元歌不喜欢的食物。

    裴元歌面色如常,毫无防备地就往嘴里送去。

    紫苑突然道:小姐!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情急,忙缓了缓神色,微带责怪地道,姨娘真是糊涂了,小姐最不喜欢吃葱,每次吃了胃都会难受半天,姨娘该将葱剔了才是,怎么还夹给小姐呢?说着,有些焦虑地拉扯着裴元歌的衣袖。

    裴元歌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忙道:是啊,我不喜欢吃葱,难道刚才觉得有些难受,原来是闻到了葱的味道。说着,手微微抚着胃部,似乎真的有些不舒服。

    这一连串的小动作,无不落入章芸的眼眸,引得她眸光闪烁。

    瞧婢妾这记性,把三小姐和四小姐的喜好都记错了,该打该打!四小姐再尝尝这炙牛小条,这真是您以前喜欢吃的!

    这次裴元歌先悄悄看了眼紫苑,见她点头,这才低头用膳。

    哼,连吃食的喜好都要紫苑提醒才记得起来,这裴元歌要是真的就鬼了!最后一次试探后,章芸终于消除了所有的疑虑,这个人绝对不是裴元歌。但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才能证明这一点?这小贱人巧舌如簧,即使她把这件事说出来,小贱人也能够在老爷面前辩解。一定要有无法否认的铁证才可以!

    目光慢慢凝聚在裴元歌纤弱的背上。

    明锦精通医术,在真正的裴元歌诞生后,曾经在她的背上留下一朵红色的花形印记,据说这朵印记与明锦的身世有关。这朵花形印记是用特殊的方法留下的,乍一看好像是用朱砂画上去的,颜色鲜亮,栩栩如生,但却是洗褪不掉的,无人能冒充,如果这个裴元歌是假的,那么,她的背上应该没有这样的印记,就算有,也是用朱砂画上去的,那么遇水便会掉色。

    章芸曾经让静姝斋的人去探视这朵印记,却还没有得到结果,却被裴元歌抢先一步,将静姝斋彻底清洗。

    但现在,却有一个绝好的时机就在眼前。

    这小贱人不是来锦绣良苑泡温泉的吗?到时候只要找机会到她的温泉池子,想必就能看清楚,她到底有没有那朵印记!只要她没有,那就能够在老爷面前指证,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裴元歌!

    计议已定,章芸面上带笑,温声道:四小姐,您不是要来泡温泉吗?婢妾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备好沐浴的东西。待会儿如果四小姐不嫌弃,不如让婢妾来伺候您沐浴吧?

    裴元歌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惊疑不定:姨娘今天真是乖巧,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姨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婢妾只是想好生服侍四小姐而已,只有四小姐满意了,婢妾才能早日回府,不是吗?章芸假作勉强恭敬的模样,抛出了一个理由,免得她行为太过反常,让裴元歌起了猜疑之心,不让她伺候,那就有些麻烦了!

    裴元歌果然放心了,神色中又带了惯常的挑衅和颐指气使:那就有劳姨娘了!

    章芸慢慢勾起一抹狠毒得意的笑:该死的小贱人,现在就让你再拿大会儿,等我拿到真凭实据,一定要把你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低下头的裴元歌,嘴角也弯起淡淡的笑意,鱼儿上钩了!

    锦绣良苑中正好圈着一处温泉,建造的时候因势利导,将此处修建得宛如山林花房一般,绿萝缠绕,鲜花绚烂,中央的温泉池里,氤氲的热气袅袅腾空,混杂着的清新,花朵的芬芳,以及庄子上的清新空气,融合成一种独特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章芸主动请缨要伺候她,裴元歌哪会客气,将她指使得团团转。

    忙活了半天,裴元歌终于要泡温泉了,章芸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发誓一定要看清楚她的背部到底有没有红色印记。然而,裴元歌却声称害羞,绕到屏风后面轻解罗衫。章芸在前面候着,不住地咒骂,害羞什么?待会儿不还是要光着出来?

    然而,当裴元歌出来时,章芸一看,却气得差点吐血。

    虽然将外衫和里衣都脱掉了,但是……但是……这小贱人却用浴巾将自己裹了起来,上到肩膀,下露小腿。最可恨的是,那浴巾堪堪好遮住了印记所在的位置,一丝一毫都看不到!这小贱人该不会是故意的吧?章芸咬牙切齿,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没事,还有机会,到了温泉里,她总要解开浴巾吧?不然怎么泡?

    到了温泉池里,裴元歌果然解开了浴巾,但是……但是她却将身体都浸泡在水里,只露出了头!

    贱人!贱人!贱人!

    在旁边忍受着裴元歌的颐指气使,挑衅嘲弄,还陪了半天笑脸的章芸差点暴走。怒极反而生智,忽然假作失足,朝着裴元歌所在的方向跌落下去。骤然不防备的情况下,裴元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起身闪让,露后背,章芸趁机望去,皓如白玉的背部光洁无瑕,完全没有印记,却还残留着一丝朱砂的红。

    果然没有,或者说,果然是用朱砂画上去的!

    章芸心中狂喜,也顾不得落水的狼狈,紧紧地抓住裴元歌纤细的手腕,眼眸锋锐如刀,厉声喝问道:你根本就不是裴元歌!你到底是谁?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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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章 真假裴元歌,姨娘发难!

    猛地被章芸抓住,裴元歌微一闪神,随即否定道:我不知道姨娘在说什么?

    别想再蒙骗我,真正的裴元歌,背上有朵红色的花形印记,那是她母亲明锦留下来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消退,而不是像你这样用朱砂画上去,一遇水就会不见!章芸眼睛里闪烁着亮得刺眼的光,长久以来被裴元歌压制所积压的怨气,终于在这时候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如山洪般完全爆发出来。

    闻言,裴元歌下意识地转头,朝后背望去,神色惊慌。

    她当然是看不到自己的后背的,而这个动作更表明,她不是裴元歌!

    章芸心中畅快难言,咄咄逼人地问道:是舒雪玉派你来的,对不对?趁着真正的裴元歌病重,偷梁换柱,假冒裴府四小姐。安排倒是天衣无缝,可是,你太得意忘形了,表现出太多跟裴元歌不相符的破绽!老爷许久没见这个女儿,没有察觉到,可是我不同!从三岁开始,裴元歌就在我的掌控之下,我能预料到她对每件事情的反应,你根本不可能是裴元歌!真正的裴元歌在哪里?或者说已经死了?舒雪玉让你假冒裴元歌,就是为了放她出来,帮她争宠,再来跟我作对,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在她的逼问之下,裴元歌反而平静起来。

    手奋力一挣,挣脱了她的钳制,慢条斯理地取过池边的纱衣,披上。裴元歌这才转向章芸,清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浑不在意地道:我说章姨娘怎么突然殷勤起来,要伺候我泡温泉?原来是为了查看我背上的印记。

    声音清冷若玉珠相撞,悦耳却又带着一股挑衅之意。

    章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拆穿了,她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你根本就不是裴元歌!而且,我有证据!你以为,在揭穿这件事后,老爷还会把你当做女儿一样疼爱?还是说,你以为舒雪玉那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能够救你?你清醒清醒吧!现在我拿捏着你的把柄,如果你不想失去现在这一切,你应该要听我的话,跟我合作,不然……她没有再说下去,没有说出口的威胁,才是最可怕的。

    当众揭穿这一切,是她一时灵机所动。

    因为章芸发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这个假冒的裴元歌能够跟为她所用对付舒雪玉,那真是一把无往而不利的尖刀!

    真正应该醒醒的人,是姨娘你吧?裴元歌轻蔑地道,就算我不是裴元歌,那又如何?姨娘你又有什么所谓的证据证明?晚间的那些菜肴,我完全可以当做没这回事。至于背上的印记……红唇微抿,明眸湛然,带着浓浓的嘲笑意味,姨娘好像忘了,现在在裴尚书的眼里,我就是他心爱的女儿裴元歌。脱衣验身,查看女子背上的印记,对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羞辱?你认为,裴尚书会因为你的几句猜疑,就对他心爱的女儿做这种事情吗?我看姨娘是被这温泉的水温弄昏头了吧!

    章芸一怔,原本火热的心微微冷却下来。

    的确,女子清白如玉无价,平白无故的,没有任何证据,只凭着她的猜疑,以老爷对这小贱人的宠爱,恐怕根本不会答应给小贱人验身。甚至,老爷会猜疑,认为她对裴元歌不怀好意,所以才故意提出这种羞辱她的事情……就算老爷一时想不到,这小贱人也会让老爷想到的!

    虽然如此,章芸却不想失了气势,紧盯着裴元歌道:如果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我还怎么做裴府的掌府姨娘?

    不是我小看姨娘。以前对着姨娘,我还要伪装敷衍下,可是,现在,只要裴尚书不在眼前,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太弱了,那些幼稚低劣的手段,我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够破掉。你可以否认,但事实摆在面前,你被我带到庄子上来!现在,姨娘你,失,宠,了!听着章芸的恫吓,裴元歌反而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随着周遭的水纹层层荡漾开来,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被揭了底还敢这样嚣张?章芸简直忍无可忍,伸手就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丫头一耳光。

    裴元歌反应很快,猛地抓住她的手,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冷冷地盯着她。那种冷冽的眸光,甚至让章芸有种胆寒的感觉,她不明白,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为什么能够这种慑人又骇人的眸光?就像……就像被厉鬼缠上身一样!

    其实,想除掉我,姨娘还是有机会的,要不要试一试?裴元歌忽然一笑,带着诡异的妩媚。

    章芸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惧:什么?

    在这里,就这样,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我们一起沉下去,如何?在这无人的温泉房内,在这水汽弥漫的地方,在章芸的威胁下,前世的记忆突然间如潮水般涌上来,满心满眼的恨,使得裴元歌整颗心都是冷的,就连温热的温泉水,都无法拂去那被湖水灭顶的冰冷,姨娘,你敢吗?

    因为割肉疗病,她轻信了章芸,把她当做母亲一样敬重爱护。

    那一年盛夏,章芸生了重病,浑身出满了脓包,要把长出来的脓包一个一个挑破,再一点一点地上药。那样繁琐污秽的事情,连裴元华和裴元容都不愿意接手,而她却害怕丫鬟们照顾得不用心,整整半个月,她守在她的床边,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挑破脓包,上药。最后章芸好了,身上甚至连一个疤痕都没有,而她却劳累过度病倒了;

    那一年初春,她刚嫁入万府一年,打理铺子才刚起步,正是银钱紧张时,章芸写信说她急需钱用,她二话没说,变卖丰厚的嫁妆,以及陪嫁的铺子,凑足银钱寄给她,被公婆说她心向娘家,给了她好一阵子的冷脸瞧,直到万家的铺子有了起色才算完。但事后,她没有一丝埋怨,也从未追讨过那些银钱;

    因为把她当做母亲,女儿为母亲做任何事都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她从无怨言。

    在裴府的时候,因为章芸的疼爱,她百般容忍裴元容的无理挑衅;在万府的时候,因为记着她的慈爱,尽管主持中馈,打理铺子,家务矛盾,生意竞争,种种的磨练让她浴火涅槃,变得机敏睿智,不再是愚钝幼稚的裴元歌,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章芸别有居心。

    她能够看破生意场上所有的手段诡计,却始终没有看清身边最亲的人,只是因为,相信,没有防备心!

    所以最后,遭受灭顶之灾!

    在被冰冷的湖水吞没的那一瞬间,她怨恨万关晓,怨恨裴元容,怨恨桂嬷嬷和白薇白芷,但在心底,最怨恨的,却是不在眼前的章芸。因为对章芸,她有着远比那些人更深厚,更真挚的感情,却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笑话,这位慈爱的姨娘,居然是她所有悲剧的幕后黑手!

    陪我一起沉下去,姨娘,你敢吗?裴元歌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

    那双眼眸,似乎漆黑冰冷似乎不含任何感情,又似乎带着近乎疯狂的火焰……章芸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是,这种眼神让她感到危险和害怕。一时间,莫名的身体僵硬起来,思绪似乎也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凝滞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许久,章芸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软弱得连她都不敢相信。

    这声音也唤回了裴元歌的神智。

    微微一笑,松开了章芸的手,那种令人感到压抑沉闷的感觉也在瞬间烟消云散,裴元歌舒适地感受着温泉的温暖,轻笑道:姨娘害怕了,是不是?只是这样就害怕了?姨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胆小懦弱啊!黑玉般的眸子轻轻一扫,红唇微启,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既然没这个胆量,那就滚吧!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句,更能表现出蔑视和不屑一顾了。

    但这次,章芸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愤怒,方才那种莫名诡异的感觉似乎还萦绕在周身,让她觉得,只想离眼前这个豆蔻少女越远越好!顾不得自己周身都被温泉水湿透了,章芸就这么**地跑了出来,连会不会着凉,会不会被庄子上的下人看到都不在乎了,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厢房,喘息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见鬼了是不是?小小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骇人的眼神?

    温泉房内,裴元歌靠在枕石上,仰头望着雕花的房顶,慢慢合上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后悔。

    还是冲动了!

    原本以为,经历过生死后,再次面对这些人,她已经能够冷静,没想到方才被章芸一激,竟然又爆发出来,甚至冲动得想要跟她一起死在这温泉房内!的确冲动了,章芸是罪魁祸首,但这样死太便宜她了,要夺走她所有的权势,宠爱,财富,让她活在活生生的地狱里!何况,还有裴元容和万关晓,这两个人,还好好地活着呢!

    如果说镇国候府的婚约,万关晓有插手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就在京城。

    不过没关系,她相信,总会有再遇见的那天的。

    正默默地盘算着,裴元歌猛地睁开眼,朝着身后望去,厉声喝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绿萝微动,露出一道炫黑身影,身材颀长,脸上戴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面具。他倚在绿萝前,双手抱胸,虽然被面具遮着,看不到表情,但莫名的,裴元歌就是觉得,此刻他的脸上,必定带着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笑意,秀眉微敛:又是你?

    跟到庄子上来,这个银面人是冲她来的吗?

    好一招故布疑阵,请君入瓮!裴四小姐身为女儿身,真是可惜了!银面人颇为惋惜地轻叹一声,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池水中的裴元歌。因为要泡温泉的关系,濡湿的黑发用一根白玉簪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虽然披了纱衣,但被泉水浸湿后,更是轻薄得仿佛透明一般,紧紧地贴在羊脂玉般的肌肤上,加上温泉房中氤氲的热气,若隐若现得更加引人遐思。

    黑眸如玉,朱唇若点,原本清丽脱俗的容貌,在这样暧昧的氛围下,变得格外诱人。

    除了那冷静得有些不寻常的表情,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虽然说大宅里的女子都不易,但无论如何,才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就能够这样截然相反的两张脸呢?人前娇憨无邪,人后冷静睿智。尤其这次对付姨娘的方式,故布疑阵,欲擒故纵,精彩得连他都想要为她鼓掌叫好。

    还有……

    光彩流转的黑眸微微沉凝了下,还有刚才,握着那姨娘的手时,那双眼眸中所折射出来的疯狂,愤怒,仇恨……那种强烈可怕的感情,有着强大的感染力,连他在一旁看着,都似乎能够感觉到那一刻她滔天的怨恨,和清晰冰冷的杀意。这一切,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孩身上?

    裴元歌眸眼为凝:阁下什么意思?

    银面人指了指她的后背,轻笑道:你背上是用了药粉吧?在水中浸泡的时间长了,所以那朵红色印记又显露出来了!轻咳一声,没说出那么一朵红花,盛放在洁白的背上,是一种怎样诱惑。若非他定力惊人,很难保不会为之所动。

    裴元歌的眼眸再度变得冰冷起来:你在那里藏了多久?

    不算久,不过总在裴小姐进来之前,可惜,没看到什么要紧的。银面人漫不经心地道。

    也就是说,连她解衣入浴都被看到了!裴元歌的神色更冷了,若非今天为了戏弄章芸,她特意用浴巾包了身体,岂不是被他看完了?该死的淫贼!心中恼怒渐涨,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微笑起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听阁下的语调,似乎若有所憾。怎么,之前不是说只劫财,不劫色,今儿就反悔了吗?既然这样,阁下要不要下来,看个清楚?

    玉臂从水中伸出,拔下玉簪,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漂浮在水面上。

    这个动作,她做得优雅而赏心悦目,衬着如玉的容貌,再加上温泉房内这种暧昧的氛围,有着一种十足的诱惑力。

    以银面人的定力,也忍不住有些意旌神摇,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普通女孩遇到这种情况,还不早就惊慌失措地遮身隐藏,偏她跟别人不一样。完全没想到裴元歌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反而让银面更觉得眼前的女孩有趣极了,轻笑道:没想到,裴四小姐居然如此——

    话音未落,鼻间忽然闻到一股甜香,脑海一阵眩晕,回忆瞬间定格在那只玉簪上。

    玉簪中藏有迷一药!

    她刚才那样做,只是为了迷惑他,好有机会放出玉簪中的迷药!霎那间,银面人便想到其中关键,可惜他醒悟得太晚,迷一药的药力,比他想象中的发作得还要快,只是瞬间,他就浑身僵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心中暗恨,刚才就不该那么君子地转过脸去,不然一定能发现异常,及时地拦住她!

    太大意了!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裴元歌打算怎么做?

    如果说,她要揭开他的面具的话……银面人眸光微寒,他要得到七彩琉璃珠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而裴元歌聪明狡诈得防不胜防,他完全没把握,能让她彻底保守秘密,除非放弃,否则死的人不只是他。但是……他舍不得放弃,他想要为那个人拿到七彩琉璃珠!

    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就算对裴元歌有欣赏,有好奇,也只能杀了她灭口!

    正紧张地思索着,忽然觉一阵微风袭来,带着幽幽的清香,一块柔滑的丝绸绣帕罩在他的脸上,遮挡住他的视线。接着,耳边响起出水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穿戴衣衫的声音,然后慢慢地朝他走来,在他身畔停住。因为被遮挡住了视线,所以其他感觉变得格外敏锐,他甚至能够闻到淡淡的女子幽香,跟他脸上的绣帕的气息一模一样。

    忽然小腿上一疼,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白痴,虽然我不知道那天你是不是冲我来的,但既然遇过险,我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裴元歌怒道,想到自己的清白几乎毁在眼前的人眼里,心头又是一阵怒气,接二连三地朝着他拳打脚踢,直到气喘吁吁,再无力气才作罢,恨恨道,你应该庆幸你什么都没看到,而且刚才转过脸去,否则,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犹有余怒地又踢了他一脚,裴元歌这才愤愤然离开。

    没有揭开他的面具?银面人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但随即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裴元歌的花拳绣腿,自然对他没什么伤害,但是,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尤其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他觉得,他真的有必要好好反省反省了!还有……

    又过了一会儿,迷一药的药效渐渐散去,银面人恢复了行动能力,掀开来脸上的绣帕。

    光洁的丝帕上,绣着一朵半开的蔷薇花,绣工精致,栩栩如生,犹自带着伊人身上的淡淡幽香。银面人将丝帕握在手中,慢慢地握紧,眼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裴元歌,我记住你了!

    出了温泉房,裴元歌片刻也不停地回到厢房,见紫苑和楚葵都在,这才松了口气。

    在迷倒银面人的时候,她的确生过揭开面具,看看他是何方神圣的想法,但很快就压抑住了。如果她之前的猜测没错,这银面人不是普通的盗贼,而是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的人,这样隐藏身份行事,多半事情不能见人,如果被她发现身份,会不会索性杀她灭口?而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先下手为强杀了他?若他真的身份高贵,这一死肯定会引发骚动,到时候很难说她能够逃过?

    就算他只是一时兴起逗她玩,如果发现这人身份很高,那她是不是还得上前拜见,并且说他逗得好,逗得妙,逗得呱呱叫,欢迎他再来逗她玩?想想都觉得憋屈!

    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假装把他当做普通盗贼,揍他一顿出气比较划算。

    以他以前的言行来看,从未做过危及她性命或者清誉的事情,就算有所图谋,暂时来说,应该不会很危险。所以,她也没必要将矛盾激化,弄得不可收拾。只是……裴元歌有些恼怒,裴府的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居然被那银面人大咧咧地闯到温泉房来,差点毁了她的清白!

    上次他虽然闯到裴府,但很快就被察觉,而且之后这些日子都没动静。

    显然,裴府的守护还是很森严的,银面人不敢轻易去闯,所以她来到庄子上,便给了他机会。这样看来,还是呆在裴府安全点!裴元歌默默地盘算着,始终抹不去心头的疑窦。

    这个银面人,三番两次地针对她,到底所为何来?

    章芸原本以为,裴元歌好不容易把她折腾出来,肯定会出幺蛾子,最少呆上十天半月才会回裴府,没想到才第二天清晨,裴元歌便动身回裴府,百思不解之余,忍不住拿怀疑的目光看着身旁的绿衣少女,这个小贱人不会又耍什么花招吧?难道小贱人准备回去告她的状,说是因为她才早早回来的?

    姨娘看我做什么?裴元歌扬眉,若是姨娘舍不得庄子,不如我禀告父亲,让姨娘在庄子上好好休养休养?若不是怕银面人又生事,这会儿就算章芸想走,都不可能走得了!

    不过……算了!

    这一趟也没白来,让章芸笃定了她是假装的,又给了章芸发难的证据。现在就看章芸能有什么手段,让这件事爆发出来。届时……这裴府后院,就真的要变天了!

    而为了激章芸早日爆发,一路上,裴元歌没少刺激章芸。

    等到裴府跟前,章芸下车时,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偏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怒气冲冲地回到四德院,想到这些日子受到的羞辱,再想到裴元歌的身份,就更觉得怒气冲天!明明恨之入骨的人,把柄就在自己手里,却无法发作,还要看她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这种情形,怎一个郁闷了得?

    容儿呢?章芸忽然想起许久不见的女儿,问道。

    王嬷嬷忙禀告道:三小姐在采薇园呢!

    章芸不由得有些奇怪,容儿性子最活泼,怎么从跟着舒雪玉出去一趟后,就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出来?难道说被老爷骂了那一顿,冷落她,心里难受得连面都不露了?到底是她娇宠的女儿,章芸放心不下,暂时按捺下对裴元歌的怨恨,带人来到了采薇园。

    豪奢华丽的房间内,裴元容正低头刺绣,神色专注,听说章芸来了,神采飞扬地喊道:娘!

    见容儿似乎没受影响,章芸这才稍稍放心,走过去,慈爱地道:怎么这些日子总闷在屋里,也不出去,也不来瞧瞧娘?瞥眼看到她面前的绣绷,已经绣了小半,隐约是些林木的景象,不由更加奇怪,你这孩子,平时不是最不喜欢刺绣吗?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绣起绣图来了?

    裴元容容光焕发:这可不是一般的绣图,这是五殿下托我绣的!

    五殿下?章芸果然吃了一惊,却是既惊且喜,容儿,你怎么会遇到五殿下?五殿下又怎么会托你绣这副绣图?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柳贵妃的赏花宴上,她本想让女儿大展锋芒,谁知道容儿自作聪明,偷换了裴元歌的诗,弄巧成拙,反而污了名声。原本以为再没指望了,谁知道容儿居然攀上了五殿下!

    就是那天,我跟着舒雪玉出门巡视铺子,结果正好遇到五殿下来买丝线,五殿下见了我,就让我帮他绣这副雪猎图了!裴元容简略地道,没有说五殿下原本是想让裴元歌绣的,反正,最后五殿下还是把绣图交给她了,只要她绣好这副雪猎图,必定能够得到五殿下的另眼相看。

    因为她说得太简略,就让章芸误会了。

    容儿的刺绣手艺一般,就算显露了手艺,也不可能让五殿下托付她绣图,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五殿下看上了容儿,绣图只是个借口。想到这里,章芸不由得心花怒放,五殿下是皇后所出,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后族实力雄厚,太子之位十拿九稳,容儿就算做个侧妃,将来也可能是妃,甚至贵妃,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娘,你看我绣得如何?裴元容自我感觉良好,拿着绣绷问章芸。

    傻孩子,绣图只是借口,五殿下只是想亲近你而已!章芸含笑瞧了她一眼,点点她的额头,道:当然是好了,最重要的是你的这片心意!你好好绣,需要什么绣布,什么绣线都告诉娘,不管多金贵的,娘都一定替你弄来!总算容儿熬出头了,没白费她的一番苦心!

    裴元容更加相信自己手艺出众,否则不会连娘都这样说。

    这样好的手艺,不能被粗俗的绣线和刺绣工具埋没了!裴元容点点头,立刻列出一大串的绣线和刺绣工具来,其中许多她根本用都没用过,只是听说很珍贵,很难得,便一股脑地列了上去。

    女儿与五殿下攀上关系,这绣图至关重要,章芸自然不会吝啬。但其中有些东西却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想到娘家哥哥章显是御史台的御史,也许会有门路,又给章府写了封信。没想到就这样巧,章显恰巧认识一个皇商,专供宫廷丝线,正好能够采买得来,托章显的夫人送了过来。

    麻烦嫂子走这一趟,喝杯茶润润嗓子!章芸拿到东西,笑逐颜开。

    当初章府也算官宦人家,章芸身为嫡女,却不嫁做正室,挤破头到裴府做个姨娘。除了她的父亲和嫡亲哥哥,别人都十分不解。但随着这些年裴诸城的步步高升,章芸在裴府权势渐重,章府也得了许多便利,不说别的,章显这个御史,也是卖了裴诸城的面子。因此,虽然章夫人薛氏对有个做姨娘的小姑感到羞耻,却也不敢在章芸面前拿大,忙道:姑奶奶说得什么话?原本是几句话的事情,以后姑奶奶再有需要,只管提就是,方便得很!

    拿东西的时候笑逐颜开,平时遇上事就甩冷脸子瞧,如果不是要借助裴府,薛氏真想一帕子甩到她脸上去。

    不过,好在女儿文苑争气,才貌双全,如果能选上今年的待选,从今往后就不必再看这小姑的脸色了!

    拿到东西,容儿的事情暂时放下心事,想到进来越发嚣张的裴元歌,章芸又忍不住觉得恼怒憋屈,只压得心口疼。见她面露痛楚,薛氏忙问道:姑奶奶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还能是什么?还不是裴元歌那个小贱人!章芸恼怒地道。

    自家嫂子也不是外人,尤其对方是裴元歌,因此章芸也不隐瞒,将事情的原委如实说了一遍,再次提到拿捏着对方把柄却无法发难的郁闷,章芸仍觉得有些提不上来气。虽然偶尔也会想起那晚在温泉房,裴元歌骇人的眼神,但这些日子下来,章芸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眼神?

    恐怕是自己真被温泉房的温度弄得头晕了,一时间出现了幻觉。

    薛氏一听,忍不住大惊失色,怒道:竟有这样嚣张放肆的人?居然敢冒充尚书府的嫡小姐?这还了得!不如我回去转告老爷,让他参上一本,这样裴尚书也不能袒护那小蹄子!

    这个嫂子,真是没脑子!章芸白了她一眼道:嫂子别说昏话,这是裴府的家事,怎么能闹上朝堂?若是闹了上去,为了裴府的颜面,就算那裴元歌是假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当她是真的了!再说,这种事情太影响裴诸城的名声,绝不可取!

    姑奶奶若不想闹大,也有私下解决的法子。我看姑奶奶就是人太实诚了!薛氏逢迎着,附耳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话。

    本来章芸还有些不耐,然后听到半路,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更好的法子。

    若照这法子来,老爷就不得不让人验明裴元歌的身份,而且恶人又不用她做,甚至,她可以做个维护裴元歌名誉的好人。既能拆穿这小贱人,又不用她做恶人,让老爷怀疑她居心不良,一举两得!想着,章芸轻轻地拿绢帕缠着手指,脸上慢慢露出了笑意。

    裴元歌,我让你再嚣张!

    这次看我怎么揭下你的画皮,露出本相来!

    算计已定,各种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章芸为了置身事外,不让人疑心这件事是她挑起的,又故意称病,将理事之权交给了裴元歌舒雪玉。这段时间,这种交接已经有两次,裴府的人都习为为常,最多再悄悄议论两句章姨娘快失宠了的话题。舒雪玉本就对章芸深具戒心,害怕她利用理事之权耍手段,能够交到元歌和她手里,更加放心,也没多想。

    只有裴元歌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章芸现在的处境危如累卵,既要保住理事之权,又要尽快想办法承宠,这个时候,就算真的有病,也应该瞒着不报,免得这两件事都受影响。她却反其道而行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裴元歌眸波流转,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终于要引发真假裴元歌的事端了吗?

    好,那就让章芸看看,她怎样一步步把自己引到地狱里去的吧!

    从那日裴元歌挑选丫鬟起,裴诸城就察觉到,这个女儿年幼归年幼,偶尔冒出的想法和点子,却连他也要感到惊讶,再加上那次采薇园失窃,更让他对裴元歌另眼相看,倒是来了兴致。但凡无事,便来看裴元歌理事,顺便也算表明态度,为裴元歌撑腰,有他在,裴府下人更加不敢怠慢。

    对于裴诸城的这种偏爱,章芸曾经觉得愤怒,但现在,却是个绝好的机会。

    于是,在章芸称病的第三日,算好时间,章芸带着一脸病容来到静雅堂,看到裴诸城、舒雪玉和裴元歌都在,还有一众大小管事,以及管事娘子,林林总总站了满院子。这件事,人越多,对她越有利!章芸面上带笑,提裙进了大堂,笑着对堂上三人拜了下去。

    舒雪玉不喜做戏,也不想起争执,懒得理她。

    裴元歌却堆起盈盈笑意,娇憨贴心,玉雪可爱:姨娘病着,怎么又出来了?小心吹了风,快进来坐!表情语气词句满是体贴关爱,没有丝毫破绽。心中却在暗笑,病了两日,突然出来,看来是准备在今日发难了。也好,她倒要看看,章芸准备用什么手段把自己摘掉。

    裴诸城也道:正是,你正病着,别乱走!

    含笑望了眼裴诸城,章芸这才道:婢妾原本也不该出来,免得过了病气。只是刚才收到大小姐的来信,说她和文苑那孩子在庆福寺的祈福已经结束,正准备回来,想必过几日就能回府了。婢妾想,老爷素日里极疼爱大小姐,必定记挂,所以特来报信,免得老爷徒增担心。

    提到孩子,舒雪玉神色一黯,随即又是一阵心痛愤怒。

    她原本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可是……看向章芸的眼眸顿时充满了仇恨,随即收敛,将身旁的元歌微微揽紧了些。也许,这辈子她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当初明锦把元歌交托给她。这次,绝对不能再让章芸害死元歌,绝对不能!

    裴诸城一向疼爱这个才华横溢的大女儿,听说她要回来,极为高兴:这个丫头,一去几个月,除了我过寿时捎回来的寿礼,连个平安也不报。等她回来,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说是教训,言辞和神情中却尽是欢欣之意。

    正满堂欢庆的时候,门房上却忽然有人来报,称有人要找四小姐。

    找我?裴元歌有些莫名其妙,瞥眼看到章芸眼眸中光芒闪烁,心中顿时有了底,静静地问道,来人可说是谁?为什么找我?可有拜上名帖?

    这……门房犹豫道,其实,他们也没说找四小姐,只说找……

    听门房答得糊涂,裴诸城眉头紧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明明说是找四小姐,怎么又说没说找四小姐?

    门房为难了半天,道:奴才也说不清楚,不如把人领来,老爷当面问?

    等一下!舒雪玉叫住门房,淡淡道,来人是什么样的人,这你总该知道吧!门房素来是章芸的心腹,不然那晚不会连她都敢拦阻。故意禀告得这样含糊不清,又与元歌有关,谁知道在捣什么鬼?还是小心为妙!

    是一对老夫妇。门房不得不答道。

    舒雪玉闻言,厉声喝道:胡闹!四小姐是裴府的嫡出小姐,清誉何等要紧?求见的人中既然有男子,虽然是老人,但也要防着外人口舌,怎么就干冒冒失失地要把人领进来?做了这么久的门房,连这点子眼力劲儿和机灵都没有吗?若是不认识的人,也不报名帖,怎么就能随随便便让他们进裴府?

    这……门房没想到第一关就在舒雪玉处卡了壳,求救地望着章芸。

    章芸不动声色地比划了几个手势,门房恍然大悟,忙道:夫人不知道,那对老夫妇在门边又哭又闹,引得来往行人关注,指指点点。若是不让他们进来,把事情弄清楚,恐怕对裴府的声誉更加不利。因此,奴才想着不如把人叫进来问清楚。

    听她说得有理,舒雪玉沉吟了会儿,道:元歌,你随我到屏风后去!

    有舒雪玉替她出头,裴元歌乐得省事,点点头,到屏风后面坐定。舒雪玉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道:章姨娘你呢?

    这种事情,章芸那肯缺席?但舒雪玉和裴元歌都隐身屏风后面,以示矜贵,她又哪里肯自贬身价?当即笑道:多谢夫人体贴,婢妾扶夫人到屏风后面去!想到裴元歌很快就要被揭露,舒雪玉也要跟着遭殃,心中极是高兴,也不在乎做低伏小地伺候舒雪玉一回。

    见她神情异样,舒雪玉更加戒备。

    不一会儿,两人便被带到,都穿得破破烂烂的,约莫三四十岁,乍一看似乎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但若细看,就会察觉两人的眼珠不安分地滴溜溜转着,带着一股狡诈无赖的味道。进了静雅堂,畏畏缩缩地跪倒在地,猛地就大哭起来,悲声道:大人,求求你发发慈悲,把草民的女儿还给草民吧!草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先前是猪油蒙了心,才把她送过来。可那毕竟是草民的女儿啊,虽然穷,却也是金娇玉贵地养着,一点重活都不舍得让她做的啊!

    裴诸城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女儿,把话说清楚!

    草民是甘州人士,姓李,叫李大勇,这是草民的媳妇赵氏。早民命中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娇莲,当做心肝宝贝儿一样疼着。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有几个穿着很好的人经过草民家,见到草民女儿,忽然眼前一亮,说像,真是太像了!草民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那人就走过来,跟草民说,愿不愿意把女儿送到富贵人家享福。

    李大勇说到这里,赵氏突然推搡他一把,哭道:都是你不好,把我们好好的女儿送到别人家!

    裴诸城听得直皱眉头,打断他们道:你们既然是甘州人,怎么找女儿找到京城来了?再说,我们府上最近并没有新纳的姬妾,恐怕你们是找错地方了!

    大人这话太过了,草民就是再穷,也没有卖女儿去做妾的道理!李大勇突然激烈地嘶吼道。

    这话一出不打紧,屏风后的舒雪玉和裴元歌同时用异样的目光看向章芸,李大勇这样的人,都知道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的道理。章府可是官宦人家,章芸又是嫡女,怎么巴巴地到裴府来做妾?尤其,这人还很可能就是章芸找来的,这一巴掌扇得真够响亮的!

    章芸表面平静,手中的绢帕却又成了麻花辫。

    这个泼皮无赖,明明是让他来对付裴元歌的,提什么卖女做妾?

    裴诸城越听越糊涂,只觉得这人说话颠三倒四,夹缠不清,耐着性子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人说,说他们家小姐嫁过去十多年了,膝下也没个孩子,要接了草民的女儿过去养着。草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问了许久,那人才说实话,说是那家的大人娶了位平妻,生了女儿后不久就过世了。大人对那位平妻的女儿爱之入骨,却不巧那孩子病死了。偏巧草民的女儿跟那平妻长得很像,他们家小姐就想让草民的女儿假冒那位平妻的女儿。那人给草民保证了许多,又许给草民一百两银子,草民一时昏了头,想着如果女儿能到富贵人家做小姐,也有个好的前程,加上那人又是甘州大族的下人,就答应了。

    赵氏突然抓住他,哭着喊道:你个杀千刀的,你凭什么把我的女儿卖出去?别说富贵人家,就算到皇宫做公主,我也不稀罕,我要我的女儿,你把女儿还给我!

    裴诸城本来只是随意听着,听到平妻二字,心中一突,再听到后面的话,脸色顿时全变了。

    屏风后,舒雪玉也随着李大勇的话,慢慢睁大了眼睛,甘州,那不是她的娘家所在吗?听这李大勇说的话,怎么那位大族小姐像是再说她?而他们的女儿……转过头去,望着同样愕然的裴元歌,难道他们说的女儿,是指元歌?眼眸微微眯起来,这个章芸,果然又要生事,意图对元歌不利!

    而裴元歌听着这番话,已经明白了章芸的全部算盘。

    找这么一对夫妻过来假装她的亲生父母,闹着要女儿,只要事情闹得大了,大到不可收拾,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说不定到最后父亲还真要验身,以证明她的清白!果然是好算计,自己不用开口,让那对夫妇替她叫屈,说不定待会儿还会表现变现她的慈爱,以及对自己这个四小姐的爱护。

    外面,裴诸城的声音已经凝重了,带着些许怒气:哦?那你说的那个大族小姐,姓什么?

    姓舒,是甘州出了名的望族舒氏一族的嫡小姐。听说祖辈上还出过阁老,和好几位太傅,她父亲现在是原州右布政使。就是因为是这样的大族,草民想着不会骗人,这才答应了。李大勇说着,泣不成声地磕头道,可是,没多久草民就后悔了,草民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是舍不得!草民的媳妇,大人也看到了!草民打听到舒家小姐嫁到了京城,就变卖家产,一路找来京城。

    说着,从胸口取出十大锭银子来,摆在地上。

    这是当初舒家给的银子,草民都带来了,这一路上有多苦都没敢花一个子儿,只求大人发发慈悲,把草民的女儿还给草民吧!李大勇说着,不住的磕头。看他们一身风尘仆仆的破烂模样,似乎吃了不少苦头,却还留着那十大锭银子,那模样,实在令人为之动容。

    赵氏也跟着哭诉道:大人,民妇听说,大人还有三个女儿,可民妇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裴元歌在屏风后面微微点头,演技不错。

    看着眼前这对痛哭不已的夫妻,若他不是裴诸城,说不定也要为他们打抱不平。但他是裴诸城,照这对夫妻的话说,是舒雪玉派人带走他们的女儿,偷梁换柱,而他们的女儿,显然指的就是他宠信不已的小女儿歌儿!事情牵涉到他的妻子和女儿,这叫他如何能认?强忍着怒气,淡淡问道:你们女儿今年多大?长什么模样?有没有胎记什么的?

    赵氏忙道:小女娇莲,今年十四岁,她是六月初三的生辰,因为出生时荷花盛开,所以叫做娇莲。若说胎记,小女右边耳朵后面有颗红色的痣,是打小就有的。小女是民妇的亲生女儿,与民妇有几分相似,但更年轻漂亮,花朵儿一般的人!说着,抬起头来,水杏眼,细柳眉,姿色不凡,竟真的与裴元歌有着几分相似。

    摸了摸耳后的红痣,再看看眼前的赵氏,裴元歌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倒真是够煞费苦心!

    她这个动作,自然引来了舒雪玉的关注。她被禁十年,对裴元歌的情况不太了解,这时看到裴元歌耳后真的有颗红痣,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很快就想到,如果这对夫妻是章芸派来的,那很可能是章芸透出去的。正思忖间,耳边已经传来了章芸的失声惊呼:四小姐,你的耳朵后面真的有红痣!那对夫妻怎么会知道?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厅内厅外的人都听到。

    管事和管事娘子之间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想到之前缩在静姝斋,沉郁平凡的四小姐,再想想现在光彩照人,机谋多断的四小姐,心中都不由暗暗起了猜疑之心。尤其是章芸的心腹,这时候更是肆无忌惮地议论起来,四小姐是假的的声音,不住地蔓延着。

    裴诸城心中一沉,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如果他早知道这件事跟舒雪玉和歌儿有关,绝对会私下询问,而不是当着众管事的面处置。可恨门房说得不清不楚,谁也没想到,这对夫妻会突然调转矛头,说歌儿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说得头头是道,被众人听在耳里,想在心中,如果不当众拿出过硬的证据,证明歌儿的确是他的女儿,恐怕往后,歌儿都会活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

    李大勇夫妇当然也听到了章芸的话,知道裴元歌就在屏风后面。

    赵氏当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要朝屏风后面扑去,好在被厅内的丫鬟们及时拦住。赵氏挣扎着,哭喊着道:莲儿莲儿,我是你娘啊!就算咱们李家再差,可那是你的家,你的根呀,你跟娘回去好不好?娘做你最喜欢吃的红豆粥给你,没了你,娘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觉,眼睛都快要哭瞎了,你不能丢下娘不管啊!

    听着屏风外的议论声,一切正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章芸心中满是得意,突然走了出去,做出一副惭愧的模样,低声道:老爷,婢妾刚才不该失声说话。不过,这对夫妻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不差个清楚,恐怕对四小姐的名声有损。婢妾记得,明锦姐姐曾经在四小姐的背上留下一朵红色的花形印记。说着,又转身问道,你们的女儿,背上可有什么胎记吗?

    回答的人是赵氏:没有,小女没有胎记,除了那颗红痣,也没什么特殊的印记。

    既然如此,老爷,不如让嬷嬷为四小姐验身,如果她的背上有红色印记,那就证明她是四小姐,而不是这对夫妻的女儿,这样一来,也能还四小姐一个清白公道!章芸神情恳切,目光柔和,一副为裴元歌着想的模样。

    裴诸城皱眉,想也不想就斥责道:胡闹!在这种情况下,让嬷嬷给歌儿验身,那不是明摆着怀疑歌儿吗?白白授人以柄!何况,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怎么能轻易让嬷嬷验身,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歌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歌儿是我的女儿,血脉相连的女儿,我不会认错的,她就是歌儿,不是什么李娇莲!难道我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认错吗?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是被斥责,章芸顿觉恼怒。

    可是,老爷……强忍着委屈,章芸故作怯生生地瞧了周遭众人一眼,神色忧虑,婢妾当然关心四小姐的清白,可是,老爷看看这些管事和管事娘子的神色,恐怕个个心里都有疑惑。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婢妾怕府内的谣言不会停息,到时候,四小姐在这府内,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正是裴诸城所担忧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坚持不肯验身。

    赵氏突然嘶喊起来,一副愤怒悲伤的模样:大人为什么不肯验身?如果那真是你的女儿,一验身就能证明,大人为什么坚持不肯?分明就知道,那是我们家莲儿,你们故意要霸占我的女儿,到底有什么居心?我虽然是个平头百姓,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去告御状,也要把我的女儿要回来!我的心肝儿,我的莲儿啊,你在后面听着娘的话,怎么连个声都不出啊?从小娘就把你疼到骨头里,现在,你眼睁睁地看着亲爹亲娘在外面,怎么就能忍心不认我们呢?不动声色间,将嫌贫爱富,抛弃亲生父母的罪名加到了裴元歌头上。

    这赵氏倒是机灵!章芸心中暗赞。

    情真意切的哭喊声,引来了不少同情,尤其是管事娘子们,议论声纷起。

    章芸叹了口气,再度劝道:老爷,眼看着事情都到这个地步,咱们明明有法子,却不肯验,难免让人觉得我们是心虚。为了四小姐着想,还是宣名可靠的嬷嬷过来吧!只要一验身,发现裴元歌没有红色印记,或者印记是假的,那么她和舒雪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裴诸城突然发怒,猛地喝道:章芸,你三番两次地要让歌儿验身,到底有什么居心?连他一介男子,都知道找嬷嬷验身,对女子来说是件多羞辱的事情,难道章芸身为女子反而不知?

    章芸吓了一跳,忙跪地道:老爷,婢妾只是为四小姐着想,绝无他意!

    李大勇夫妇哭喊纠缠,管事们议论纷纷,章芸又一再提议验身,所有的事情都弄得裴诸城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暗暗地把门房恨上了。今天这事,若非门房不晓事,没把话说清楚,何至于闹到现在不可收拾的地步?待到这次事了,门房上的人统统都要换掉!

    眼看着事情陷入了僵局,裴元歌就知道,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

    对着舒雪玉微微一笑,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裴元歌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别在鬓边,遮挡住容颜,管事们都是家里的奴才,倒也罢了,现在外面却还有个李大勇,她可不想被这种泼皮无赖窥得容颜。在她走出屏风的瞬间,静雅堂内外一片安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裴元歌的身上。

    裴元歌镇静自若地走到裴诸城跟前,福身道:父亲!

    她身着湖水蓝撒浅白色鸢尾花的右衽长袄,没有绣花也没有锁边,下着同色罗裙,挽着倭堕髻,鬓边插着一支白玉簪,手上戴着一只玉镯,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然而,如此简单清爽的衣饰穿戴在她的身上,静静地往那里一站,不必多说什么,自有一种卓然的超逸气度,尽显大家风范。

    精致的绣帕遮掩着容貌,但那双黑色的眼眸环视四周后,所有人都为之肃然寂静。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威势,这样的灵秀雅致,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好女儿,怎么可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一时间,厅内厅外众人都觉得,他们怀疑四小姐真是赵氏的女儿,那实在是对四小姐的亵渎!

    看到疼爱的女儿依然沉静有度,裴诸城终于觉得心里安慰了些,含笑道:歌儿!

    照规矩见过父亲,裴元歌这才走到赵氏的跟前,浅浅地一福身,声音柔婉:这位夫人,我三岁那年,母亲过世了,这些年来,我很清楚失去母亲的痛楚,我想,母亲失去女儿,应该也是同样的难过吧!所以,我很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女儿李娇莲,你们认错人了!

    被裴元歌高贵沉静的气质所震慑,赵氏愣了愣,才哭喊着道:莲儿啊,你可是娘的心肝宝贝,娘没了你活不下去的,你不能不认娘啊!说着,涕泪横流,模样十分凄惨。

    李大勇则半是悔恨半是恼怒地道:莲儿,爹知道对不起你,不该答应把你交给舒家的人,现在爹后悔了,你跟爹回家吧!咱们家再穷,那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我们也是你的亲爹娘啊!你不能贪图富贵,连根都忘了,不认自己的爹娘啊!

059章 验身证真假!姨娘失宠

    既然他们执迷不悟,那她也没必要再客气了!裴元歌淡淡一笑,眉眼中透出几分锋锐,向裴诸城道:父亲,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女儿是他们的孩子,那能不能容女儿问他们几句话?在得到裴诸城的首肯后,裴元歌端正身姿,在裴诸城下首做了,沉声问道,李大勇,我且问你,你说你家住甘州,家境如何,以何为业?

    不知道裴元歌为什么为这些,李大勇犹豫着道:草民家境寻常,有着几亩薄田,以种田为生。

    你女儿何时被人接走?

    这个章芸倒是给他算过时间,李大勇答得很快:四个月前。

    很好,我再问你,你的女儿可曾识字?可会刺绣?可懂绘画?可会书法?裴元歌继续问道,眼眸中已经带了几分哂笑,以为随便找两个人,编这么个故事,就能够以假乱真?也就趁着众人晕头转向的时候闹闹场,一旦冷静下来,这件事处处都是破绽。

    这……这么一串问下来,李大勇顿时张口结舌,不……

    裴元歌转向裴诸城,恭声道:父亲明鉴,不说其他,如今前院大厅所挂的梅寿图,是女儿亲手所为,送给父亲的寿礼。这副梅寿图融合了书法、绘画、刺绣三种技艺,而李大勇却说,他女儿并不会这些。他们的女儿四个月前被接走,四个月的时候,不足以让女儿补足这些功课,所以女儿不是李娇莲!

    听着小女儿条理分明的分析,裴诸城欣慰地点点头。

    这样一说,在场众人也暗暗点头,大家小姐所会的技艺,那都是从小教导的,小家碧玉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很难冒充!

    见风向转了,李大勇顿时急了,忙道:草民是说,小女懂得的一些这方面的东西。虽然草民家境寻常,但只有这一个女儿,因此当做儿子来样,也教了她不少东西。草民刚才说不,是说不要认为草民家境普通,女儿就疏忽了,草民的女儿也懂得这些的。

    这样生硬的改口,众人哪能听不出来?

    裴元歌倒也不计较,依旧缓缓地道:照这样说,你家女儿所懂的技艺,和我相同,是吗?

    是!李大勇很肯定地道。

    很好,不说别的,单说刺绣好了,只那副梅寿图,就用到了分绣、杂绣、挑绣、立绣、缠丝绣等共九种绣法,还牵扯到双线绣。也不说别的,单说双线绣好了。据说所知,在南方,懂得双线绣的绣娘,每个月的束脩至少五十两银子。李大勇,凭着你们家的几亩薄田,能供得起一个双线绣的绣娘吗?裴元歌淡淡问道。

    一堆的不说单说,将众人绕得几乎晕了,但有一点大家都听明白了。

    以李家的家产,连一个双线绣的绣娘束脩都供不起,更别说四小姐会的其他技艺了,这样说起来,李大勇说他的女儿懂得的那些技艺就很可疑了。再想到他前后的反复,生硬的改口,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疑窦。这李大勇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能信的?

    李大勇和赵氏都是寻常人,哪里知道这束脩的昂贵,一时间都傻眼了。

    你们说你们是甘州人士,但我听你们的口音,倒像是地道的京城口音。当然,你们可以说你们学得快,不过,为了证明你们的确是甘州人士,李大勇,赵氏,你们敢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裴元歌从容自若地问道,甘州有种特有的植物,叫做云竹鸢,但凡甘州人士,无不知晓。你们既然自称是甘州人士,能不能告诉我,云竹鸢开的花,是红色,还是白色?

    李大勇犹豫着道:白色。既然有个云字,应该是白色的。

    是吗?裴元歌淡淡一笑,眸露讥讽。

    赵氏立刻碰了他的手臂,道:你长年在外面做工,哪里晓得?云竹鸢是红色的!

    裴元歌目光淡淡,瞧着他们,好一会儿才轻笑道:抱歉,甘州根本没有云竹鸢这种植物,我说甘州人都是知道,是诈你们的。如果你们真的是甘州人,就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假话,而你们却回答了,这就证明你们根本不是甘州人,!转头向裴诸城道,父亲,女儿认为这两人身份来历有问题,又莫名指摘母亲和女儿,恐有蹊跷,请父亲下令,派人到甘州去查这两人的户籍,将此事彻底查个水落石出?

    听着歌儿的问话,裴诸城也早察觉到不对,不过之前关心则乱,这才有些错乱。冷笑道:到我裴府来撒野,真好胆量!来人,将这二人拿下,交由京兆府处置,严惩不贷!京兆府比较大的案子,经常要移交刑部,裴诸城身为刑部尚书,他说严惩不贷,那就必定是严惩。

    李大勇和赵氏没想到会落到这个地步,慌了手脚,不住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小姐饶命!

    挥挥手,拦住要上前的家丁,裴元歌目光幽深,盯着他们道:想要饶了你们也可以,只要你们说出,裴府是谁跟你们勾结,我就饶了你们这次。当然,你们可以选择不说,不过,我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只要让他彻查你们的来历,查探这段时间什么人跟你们接触过,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你们想清楚了!说着,挑衅地瞥了眼旁边的章芸。

    裴府?歌儿,你的意思是,府内有人跟他们勾结?裴诸城有些惊讶地问道。

    裴元歌沉声答道:父亲,现在这事,显然是这对夫妇到裴府来生事,其他的倒也罢了,如果不是与裴府的人勾结,又怎么知道女儿耳后有颗红痣?那人必定跟女儿十分相熟,否则不可能知道这样**的事情。

    跟歌儿相熟,裴府里的人……裴诸城有些怀疑地看了章芸。

    门房有章芸的心腹,这点并不是秘密,刚才章芸的表现和言辞又那样怪异,先是失声透漏出歌儿的所在,有不停地劝说他让歌儿验身……浓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头有些恼怒,章芸这是在搞什么?之前不是反省,最近有对歌儿百般体贴,突然弄这么一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被他这一看,章芸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老爷已经疑心到她的身上了。

    这两个人,是章显派人去接触的,虽然隐秘,但有人进出他们的住宅,还是会被注意到,而且是因为和裴元歌眉眼有几分相像,所以选了赵氏夫妻。这种泼皮无赖,口风不会太严,说不定几棍子打下去,就会把章府供出来。这种后果,她事先也曾经想过,但因为笃定裴元歌是假的,只要证明了这一点,事后她大可以主动向老爷交代,因为有事实证明,届时相信老爷不会太难为她。

    但现在的问题是,事情还没爆发,就被裴元歌拆穿了。

    她本来不想掺和到这件事里,但现在形势有变,与其放弃这样的机会,等到那两个无赖交代,或者查到章府,再怀疑到她身上,还不如她现在主动说了,拼个鱼死网破。只要证明了裴元歌的确是假的,到时候,她这一切举动,就是在为真正的裴元歌伸冤,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想到这里,章芸沉声道:老爷,婢妾有事要禀奏,请老爷命管事和管事娘子们退下,也带这个两个人下去!

    裴诸城目光有些冷,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挥挥手命众人退下。

    这样一来,厅内只剩裴诸城、舒雪玉、章芸和裴元歌,以及他们的贴身丫鬟婆子,都是心腹可信之人。章芸这才跪倒在地,坦然道:启禀老爷,不必查了,这件事是婢妾所为,这两个人是婢妾找来的。

    姨娘,怎么是你?裴元歌惊呼,惊讶得天衣无缝。

    虽然有所猜想,但真正听到她这样说,裴诸城还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为什么?

    声音中已经带了些许冷意,指使人冒认歌儿的父母,指摘她不是裴府的女儿,这太放肆了!因为镇国候府的事情,歌儿清誉已经有损,这事如果再传出去,让人对歌儿的身份起了疑心,往后歌儿在京城还有立足之地吗?这个章芸,怎么行事越来越糊涂,越来越不成章法?

    因为婢妾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芸指着裴元歌,表情凝重气愤,声音尖锐,真正的四小姐,早就被这个冒牌货和她背后的主使害死了!婢妾不愿意害死四小姐的凶手占据四小姐的位置,占据老爷的宠爱,占据本该属于四小姐的一切,所以安排了这两个人,想要借机验身,证明这个人不是四小姐!婢妾有罪,但婢妾只是不想看到四小姐死不瞑目,不想看到明锦姐姐死不瞑目,所以,无论老爷怎样猜想婢妾,婢妾都要拼死力指,老爷,这个人真的不是四小姐!

    太过石破天惊的一番话,顿时让众人都皱起眉头来,难以相信,尤其是裴诸城和舒雪玉。

    她不是歌儿?裴诸城几乎气得要笑了,章芸,你昏头了吧?她不是歌儿,谁是歌儿?我看你真的是病了!言辞锋锐中,带了些许怒气,却已经是在克制了。

    舒雪玉则道:章芸,你所谓的背后主使,是指我吗?

    是!事到如今,章芸也就豁出去了,她手里握着裴元歌是假的证据,也不怕与舒雪玉对质,因为自从这个假的裴元歌出现以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夫人!蒹葭院被封十年,这个假的裴元歌一出现,夫人就从蒹葭院解封,然后逐渐受宠,还因为四小姐的原因,得到了理事之权。因此婢妾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有蹊跷。老爷,您一直以为,四小姐不知道明锦姐姐过世的原因,其实她知道的。所以,真正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跟夫人亲近,更加不可能视夫人如生母。

    裴元歌茫然抬头,父亲,我娘不是因病过世了吗?

    够了,章芸你在胡说些什么?裴诸城怒声喝道,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歌儿明锦过世的事情,不想歌儿小小年纪,就背负太多仇恨伤心,反而失了女孩家该有的娇憨活泼。现在又有让舒雪玉抚养歌儿的心思,就更不希望两人之间生出嫌隙,这时候听到章芸这样说,哪能不怒?

    你不要再装了!你以为,把静姝斋的人都赶走,就能够掩盖真相吗?章芸却没注意到裴诸城的怒气,挥挥手,冷声喝道,桂嬷嬷进来。为了今日的事情,她做了完全的准备,要指证裴元歌,从小照顾她的桂嬷嬷是最好的证人。

    随着她的声音,被带到了外面的桂嬷嬷立刻进来,跪倒在地:老奴见过老爷!

    桂嬷嬷你说,四小姐知不知道明锦姐姐遇害的真相!

    桂嬷嬷不住磕头,道:回姨娘的话,四小姐知道的。那几年,静姝斋内有些丫鬟不服管教,私底下常常议论明锦夫人遇害的事情,不小心被四小姐听到。四小姐当时恼怒得很,一口气冲到了蒹葭院,跟夫人争执起来,还差点动了手。这件事,在静姝斋伺候久了的丫鬟都知道,夫人也应该知道才对。

    裴诸城朝舒雪玉看去,舒雪玉轻轻地点点头:是有此事。

    当初明锦过世前,曾经将元歌交托给她。她虽然被禁足,却也还挂念着外面的元歌,悄悄派人去探视过她。也许是因为失母的关系,元歌的脾气变得很坏,对她更是常常口出恶言,那次还冲到蒹葭院来对她动手。久而久之,她也就彻底心灰,干脆不管不问。

    不过,她在章芸手上吃亏极多,坚信这人处处心怀鬼胎,因此并不因为这件事就怀疑元歌。

    是,我是听过一些谣言,说我娘是被夫人害死的。可是,那时候我年纪小,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现在渐渐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才有了分辨能力。裴元歌神色中带着悲哀,如果说真像谣言所传,夫人和娘亲水火不容,那么,娘亲托梦要我照顾的紫苑,为什么却是被夫人庇护着呢?所以,女儿才想起到要去探视夫人,请父亲明鉴!

    她静静地跪倒在地,不哭也不闹,安静乖巧,却更加让人生怜。

    不要再提那个托梦了,那根本就是你想要包庇紫苑的借口,却故意打着明锦姐姐的旗号来欺骗老爷。在镇国候府退婚之后,四小姐病倒,有一晚桂嬷嬷曾经看到有个丫鬟的身影在半夜潜入静姝斋。后来四小姐再醒过来,就全变样了。章芸言辞铿锵,朝着裴诸城磕了一个头,沉声道,老爷,您常年征战,不在府中,对四小姐的情形不了解,但是婢妾不同,婢妾掌管裴府后院,对小姐们的情况很了解,现在这个四小姐根本就换了一个人!

    裴诸城看看裴元歌,再看看章芸,眉头几乎要打结:什么意思?

    从前的四小姐,安静守拙,偶尔会写诗词,但是,并不精擅书法、绘画和刺绣,这一点,老爷问问府里的教习先生就很清楚,那副梅寿图,从小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绣得出来。当时四小姐解释说,是自己私下学的,可是,桂嬷嬷一直服侍四小姐,老爷可以问她,四小姐私底下可曾练习书法、绘画,以及刺绣。而刚才这个女子也说,她所会的刺绣手艺,绝非一朝一夕能成,所以也不可能是桂嬷嬷被赶出静姝斋后才学习的!

    既然已经撕破脸,章芸索性将所有的疑惑都兜了出来。

    桂嬷嬷连连磕头:姨娘说的一点都不错!四小姐从前只喜欢看些风俗志异,偶尔写写诗词,素来不喜欢书法、绘画和刺绣,老奴伺候了四小姐这么久,最清楚不过了。

    我明白姨娘的意思了。裴元歌静静地开口:姨娘的意思是,只有从前自卑内向,不讨父亲欢心的我,才是裴元歌。而一旦我懂事了,优秀了,得到父亲的宠信了,我就不再是裴元歌了。因为在姨娘的眼里,裴元歌必须是差的,失败的,处处都比不上三姐姐,只能做三姐姐的附庸和衬托,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裴元歌,是吗?姨娘,你是这个意思吗?

    她越说越情绪越激动,到后来几乎是失态地在喊了。

    既然章芸要闹,那就索性把事情闹大,撕开章芸伪善的面具,露出恶毒的嘴脸给父亲看。裴元歌不相信,听到这样的话,听到她这样的质问,父亲会对章芸没有丝毫怀疑?因为她是裴元歌,所以并不担心结果,问题就在于,能让父亲对章芸生出多少不满和怀疑。

    因此,这个过程中,将章芸的意图和险恶用心暴露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章芸心中微惊,但随即就不放在心上了,现在的重点是要让老爷同意验身,只要证明这个裴元歌是假的,那就是她的大获全胜,再没有舒雪玉和那个小贱人翻身的余地。

    老爷,静姝斋魇镇一事,婢妾一直觉得可疑,如果说这件事真是静姝斋里的人所为,重刑之下,为什么没有人说出实情呢?如果说魇镇是这个冒牌货一手所为,目的是将静姝斋原本的丫鬟全部赶出去,以免被人发现她是冒名顶替之人,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章芸磕头,泪流满面,老爷,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四小姐,所以她不怕魇镇,可是,魇镇上的生辰八字,却是真真正正的四小姐的啊,老爷!

    还有这张脸,老爷,从前的四小姐老爷也见过,府里的人也见过,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突然变得美貌静雅,这本身就值得人怀疑。她们之所以敢这样瞒天过海,偷天换日,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有着一张和明锦姐姐一样的脸!章芸义愤填膺地道,继而悲伤莫名,老爷,她们这是在利用老爷对明锦姐姐的感情啊!利用这样诚挚的感情,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老爷,婢妾实在为明锦姐姐抱屈!

    她很清楚裴诸城的心,所以开口明锦姐姐,闭口四小姐,绝口不提自己和其他人。

    所有的事情,一件件地摆在眼前,章芸的质疑也全然合乎情理,这一切加在一起,的确够让人怀疑眼前四小姐的真假了。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深吸一口气,仍然保持着平静,但胸口却不住地起伏着,任谁都能看出,她只是在勉强压抑。起身,裙裾拂动,走到桂嬷嬷面前,眸眼幽深:桂嬷嬷,我问你,从前的你是不是在我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在我的衣裳里做手脚,让我看起来貌不惊人?见她沉默不语,突然提高了声音,厉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桂嬷嬷一惊,下意识地照她的话去做了。

    看到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睛,她突然想起四小姐病倒后第一次苏醒的模样。也是这样冷冷的眼神,漆黑中蕴藏着无数的压抑和窒息,看得她心中发毛,几乎以为看到了厉鬼!桂嬷嬷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低声道:是!

    我看书的时候很安静,很少与人讨论书中的内容,而你不识字,对不对?

    桂嬷嬷再次点点头,不明白裴元歌为什么问这些。

    但裴诸城和舒雪玉却听得明白,桂嬷嬷不识字,当然不知道歌儿所看之书的内容,只能听歌儿提起。而与桂嬷嬷这种人聊天,怎么可能说书法、绘画、刺绣之类的,也只能捡她听得懂的各地习俗志异说给她听。结果桂嬷嬷就这样认为,歌儿所看的书只有各地风俗志异,根本就是以偏概全。

    一时间,两人都不觉皱起了眉头。

    见目的已经达到,裴元歌也不再询问解释,缓缓走到章芸跟前,忍气吞声地道:姨娘,如果我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你,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但是,让一个偷盗主子金饰,怕被发现就下毒谋害主子的刁奴来作证,再加上一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才,就来污蔑我的身份,这就太过分了!到底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姨娘,让姨娘这样针对我?

    章芸气得几乎吐血,到了这个时候,裴元歌居然还装委屈,装好人,倒好像是她心胸狭窄,为了一点恩怨就设计她?

    捕风捉影,莫须有?难道四小姐不觉得,你的解释本身就不能够服人吗?章芸厉声道,容色严厉,声势慑人,朝着裴元歌步步紧逼,因为一场梦,就从顽劣忤逆变得聪慧孝顺,手段通天;私底下的学习,能够胜过教习先生的教导,做出梅寿图那样的杰作;因为妆容的改变,就能从貌不惊人变得美若天仙。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些苍白的解释,足矣让人们释疑吗?

    裴元歌有些闪躲:姨娘,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坚持声称自己真是四小姐,那好,四小姐的背上有多红色的花形胎记,你有吗?章芸继续逼问,看到裴元歌的闪躲,更觉得她是做贼心虚,如果你问心无愧,那就让嬷嬷为你验证,证明你的背上的确有四小姐的红色印记,否则,就算老爷再宠爱你,也堵住之口!

    在章芸灼灼的眼神下,裴元歌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不要!裴元歌咬唇道,只凭姨娘的几句猜疑,凭着你的一面之词,我就要蒙受这样的羞辱?凭什么?我是裴府的嫡出小姐,金娇玉贵的千金,难道说,我的身份,我的清誉,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被人污蔑的吗?那是不是以后只要有人怀疑,不管这人是权贵,是平民,还是奴才,我都要证明?那如果我现在说三姐姐不是裴府的小姐,她的背上多了一块胎记,是不是也要把三姐姐叫来,让嬷嬷验身?

    你不必再狡辩了,你就是不敢,因为你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芸咄咄逼人地道。

    厅内众人都有些犹豫难决,想想章姨娘的话似乎有道理,而四小姐的解释也有道理,四小姐坚持不肯验身,似乎像是做贼心虚,却又像是自尊自爱,不愿受辱。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诸城身上,等着这位裴府之主的决断。

    够了!章芸,这场闹剧该到此结束了!且不说你所说的事情有多荒谬,单歌儿是嫡出小姐,你是妾室,就不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我一向觉得你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女子,看来,十年掌府之权也让你变得骄纵起来,章芸,你太让我失望了!裴诸城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怒声喝道,歌儿是我血脉相连的女儿,我不会认错自己的女儿!理事之权交给歌儿,你自己彻底地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从前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你!

    老爷!章芸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明明是舒雪玉跟这个小贱人瞒天过海,为什么老爷就是被她们迷得晕头转向呢?难道老爷没看到,之前她追问时,裴元歌那畏缩躲闪的眼神吗?难道老爷没看到,她提到验身时,裴元歌眼眸里的惊慌吗?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揭穿真相,到最后却反而要失去理事之权,这叫她怎么甘心?

    明明铁证就在眼前,偏偏因为老爷的偏宠,反而让她受到责罚!

    不甘心,她不甘心!

    我早说了,裴尚书不会答应这么荒谬的事情,姨娘你真是糊涂了,认老吧!乖乖地呆在四德院,好好地讨好我,也许我会赏你口饭吃!裴元歌靠近章芸,在她耳边轻声道,浅淡的声音里带着诸多的得意,挑衅和蔑视,明知道现在的章芸满心憋屈,就更忍不住想要在她伤口上撒把盐了!

    章芸猛地转过头,眼睛里一片血红,咬牙切齿。

    这个小贱人,太嚣张,太放肆了!而最可恨的是,这样放肆嚣张的小贱人,实际上根本就没资格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明明就有把柄在她手里,明明铁证就在眼前……章芸忽然间眼眸一亮,小贱人就在眼前,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把握住机会,让她露出背部,让众人看到她没有红色印记,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嚣张?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章芸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拉扯着要扯开裴元歌的衣裳。

    她突然发生,谁也没有预料到,连裴元歌都猝不及防。但是瞬间,她就察觉到,章芸这样的发疯,对她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一个让章芸成为父亲心头刺的机会!于是,奋力挣扎着,再加上反应过来的丫鬟的帮忙,挣脱了章芸的纠缠后,裴元歌又气又羞又怒,两眼含泪道:章芸,你居然敢这样羞辱我?

    章芸犹自喊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摆小姐架子,你根本就不是四小姐,不然你为什么不敢验证?

    好!裴元歌脸涨得通红,突然一声大喝,气道,既然你一定要我验证,那我就让你看清楚,看我背上到底有没有红色印记,看我到底是不是裴元歌!她突然间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解衣,将外裳从肩上褪下,露出鲜红如朱砂般的印记。

    那红色的花痕,宛如火焰般,灼痛人心。

    半侧着头,白玉般的脸上,泪痕宛然,黑玉般的眼眸闪烁着冷凝决绝的光泽,委屈,愤怒、羞辱,痛楚……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倔强复杂得让人心痛。若非被逼到绝境,清清白白的少女,何至于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裴诸城早就转过头去,但那一刻歌儿的神情已经印刻在脑海里,让他心痛无比。

    看着裴诸城的神情,裴元歌眼眸飞速地掠过了一抹异样的光泽。

    如果章芸不发疯,事情就这样了解,父亲也会震怒,褫夺章芸的理事之权,让她闭门思过,也许在很长一顿时间都会冷落她。但是,以章芸的狡猾,拿捏准父亲心软念旧情的软肋,再施诡计,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但现在有了她被逼当众解衣的羞辱,一切就不同了。

    即使屋内除了父亲外,都是女子,但这样当众解衣,却仍然是屈辱的!而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父亲牢牢地记得这一刻,记得她的眼泪,记得她的愤怒,记得她的痛楚,记得她的屈辱,牢牢地印刻在心底,一丝一毫都无法忘记!然后,在漫长的日子里,每一次看到她都会多一份歉疚;而每一次看到章芸,都会多一份愤怒,因为,就是章芸步步紧逼,才会让他心爱的女儿受到这种屈辱!

    她要让章芸,成为父亲心头的刺,每一次看到都会怒,都会恨。

    她要让章芸,这一生一世,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至于这样做,会对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完全不在乎,她只要章芸彻底倒台!

    元歌!

    舒雪玉一声惊呼,忙扑过来想要为她遮掩。

    看到背上那抹艳红,章芸微微一怔,随即又恍悟,冷笑道:你以为拿朱砂画上去,就能够蒙骗过关了吗?比舒雪玉更快一步地扑上前去,拿绢帕去擦拭那朵印记,朱砂画上去的,虽然跟四小姐的印记一模一样,但只要一沾水,一擦就会——就……就会……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章芸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绢帕,再看看裴元歌的背,忽然间像是被雷劈了,僵硬得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印记不是朱砂画上去的,为什么她擦不掉?

    很奇怪是不是?为什么会突然有了印记,而且不是朱砂画上去的?很简单,因为我的确是裴元歌!看着章芸惊愕的面容,裴元歌眸光中闪烁着快意的光泽,轻声细语地道,带着浅浅的笑声,至于在庄子上的事情……姨娘,逗你玩儿呢!给你个棒槌,你还真的当真了?傻瓜!

    你——章芸愕然抬头,混混沌沌地看着裴元歌,犹如被一盘冷水当头浇下。

    上当了?上当了!

    如果她真的是裴元歌,那这一切都是这个贱丫头故意设计的,故意激怒她,故意夹那些菜肴,故意让她在温泉房中看到她遮掩了印记的背……这还不够,刚才她还故意躲闪,故意装作害怕被她揭穿的模样,让她笃定胜券在握,还估计激怒她,让她失去狼。

    否则,以她的机警,如果是冷静的,只要这丫头神色有不对,她就会适合而止,而不会把事情闹得这样不可收拾!

    而现在呢?现在……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你还有完没完?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羞辱她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你还要怎样,要她死在这里吗?这一转眼,舒雪玉已经赶到跟前,恼怒地将章芸扯到一边,快手快脚的帮裴元歌整理好衣衫,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地安慰着。

    裴元歌一语不发,面色惨白,紧紧咬着唇,眼泪在睫毛上滴溜溜地打转,却无论如何不肯掉落。

    怎么会这样?不对,这样不对啊!章芸突然发生一声凄厉的嘶嚎,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裴元歌,突然又跑到裴诸城跟前,跪着抱着他的腿,哭着道,老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针对四小姐!我真的看到了,在庄子上,四小姐泡温泉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了,她的背上没有红色的印记,真的没有!还有……还有菜,四小姐不喜欢吃的菜,她都吃了下去,如果,如果不是紫苑提醒……

    满盘皆输,巨大的恐慌慢慢袭来,让她连话都说不利落,只能抱着裴诸城哭。

    老爷,你相信我,这是四小姐故意在害我,她故意的,故意让我看到她的背,故意做哪些姿态给我瞧,故意坚持着不肯验身,让我相信她是假的……老爷!章芸哭得声嘶力竭,已经顾不上再理会仪态是否柔美,是否惹人怜爱,老爷,求求你,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老爷,你相信我一次!真的是四小姐在故意陷害我,不是我要针对她!

    你刚刚在逼迫歌儿的时候,你有念及情分吗?许久许久,裴诸城才冷声道,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来人,章芸污蔑小姐清誉,冒犯小姐,杖三十,褫夺理事之权,从良妾变为贱妾,禁足四德院一年!你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吧!背过脸去,猛地一挣,将腿从章芸的手中挣脱,也不在乎是否伤到了她,慢慢地走到裴元歌身旁,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许久才低声道:歌儿……

    伸手想要去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这一声喊,却将裴元歌睫毛上的泪水喊掉了下来,紧接着,无数的泪滴,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掉落下来。她猛地一转头,让裴诸城手落了个空,然后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裴诸城伸手想要拦阻,却又顿住了,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刚才的事情,还有着诸多疑惑,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章芸对歌儿心怀恶意!她并不是他心中所以为的温柔善良的女子,而他,却把年幼的歌儿交给章芸来照料。这些年来,歌儿的顽劣,歌儿的不服管教,歌儿的忤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歌儿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难怪她要生他的气!

    是他做错了,不该把歌儿交给章芸的!

    章芸被罚,在裴府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众人之前都猜测着章姨娘要失宠,但谁也没想到,会倒得这么快,这么厉害,杖三十,褫夺理事之权,从良妾贬为贱妾,禁足一年……对一个姨娘来说,这几乎已经让人看到了她晦暗无光的一辈子了!也不知道章姨娘怎么触怒的老爷,居然罚得这样又狠又重?

    章芸几次想要解释哭诉,裴诸城却都没见,而想要求情的裴元容则被狠狠的斥责一顿,也罚了禁足。

    听着木樨和楚葵接连报来的消息,裴元歌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腕上玉镯。终于成功了,从得知章芸的误解开始,一步一步地逼迫章芸,逼到她忍无可忍,再故布疑阵,将把柄送到她的手上,然后故意激怒她,逼她引发此事……到现在,终于成功了!

    章芸已经倒台,暂时不能为患,日后有兴致了可以逗她玩玩,而接下来,该轮到裴元容了……

    裴元歌正思索着,忽然听到紫苑来报:四小姐,大小姐回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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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无双介绍:
当那一根根手指被掰断的痛侵袭着她身体的时候,她才知奶娘与丫鬟早已是背叛了她; 当那庶母姐姐说出腹中怀着她夫君骨肉的时候,她才知她们以前对她的好只不过是演一场戏; 当那温柔缱绻的夫君指使新欢索要她命的时候,她才知自己不过是他登上高位的踏板石…… 尘世二十载,原来,她只是任人操控的傀儡! 好在苍天垂怜,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轮到她来送那些人下地狱! 明眸乍睁,冷光寒冽,无人知晓,这一缕带着满腔仇恨的灵魂,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又将会展现出怎样的耀眼风华……重生之嫡女无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嫡女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