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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无双全文阅读

作者:白色蝴蝶     重生之嫡女无双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0章 大小姐回府,姐妹初交锋

    这位裴大小姐,在京城名媛圈可是鼎鼎有名,容貌明艳,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又温厚大方,进退有度,声名远扬。因为前世与她接触不多,这次重生后她又和章文苑到庆福寺祈福,一时半会儿裴元歌倒是忘了她,这会儿听说裴元华回来,心头倒是沉吟起来。

    裴元华一介庶女,能闯出偌大的名声,父亲宠爱,阖府提起无不称颂,显然非等闲之辈。

    前世,她与裴元华接触不多,对她的印象流于表面,只记得这位大姐姐容貌娇美,艳若牡丹,曾经让她羡慕异常。对着大姐姐,没多少接触,也就谈不上恨,不过,如今她扳倒了章芸,又要对付裴元容,裴元华是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这时候回来,八成会帮着这对母女和自己抗衡……这倒是个变数,需得谨慎对待。

    裴元歌想着,问道:大姐姐回府后,去了哪里?

    回小姐的话,大小姐一回府,就到夫人的蒹葭院去拜见了,现在只怕已经到了蒹葭院的门口了。听说神色谦和温厚,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言行都很恭谨,似乎还带着些激动,不过一点也不看不出怨怼之色。紫苑做事细心谨慎,将这些细节都打听到了。

    裴元歌眸色深远,回府就先拜见夫人,这位大姐姐……很有意思!

    紫苑,木樨,为我更衣,我要到蒹葭院去见母亲。

    顺便会会这位久仰大名的大姐姐。

    只是片刻,裴元歌便梳妆好,带着紫苑和木樨来到了蒹葭院。原本以为裴元华必定和夫人在里间说话,没想到却看到偏间端坐着位美貌少女,肤若白雪,眼若清泉,眉目如画,乌鸦鸦的鬓边戴着只牡丹金簪,赤金流苏稳稳地坠着,分毫不动,身着粉红色圆领通身长袄,颈边镶领处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下身是红色罗裙,身姿窈窕玲珑,神情却端庄大气,静静地坐在那里,正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

    裴元华正在低头啜茶,忽然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抬头望去。

    只见门边一位少女静然独立,正是豆蔻芳华,纤细的柳眉下,一双黑眸宛如黑玉,黑而亮,似乎有着光泽流转其中,让人不自觉地就沉浸进去,似乎一瞬间,天地就只剩下这么一双引人入胜的眼眸。

    察觉到自己也被这双眼眸所吸引,裴元华微惊,随即凝定心神。

    少女身着寻常的紫罗衫,下着白绫裙,腰间系着一条粉紫色的双印梅花丝绦,压着一块紫玉。本是寻常的装扮,却在外面罩了件极轻极薄的轻纱罗衣,立刻让那身娇嫩明媚的颜色朦胧起来,恍如周身笼着一层轻烟薄雾,配上她沉静内敛的气质,美丽神秘的眼眸,立刻有了一种出离凡尘的脱俗。

    只是一件纱衣,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好玲珑的心思!

    裴元华定定神,压住心中的惊叹,绽开温和大方的笑意,起身道:这一定就是四妹妹了,真是好模样,出尘脱俗,姐姐方才乍一看,还以为见到仙子了呢!说着,拉住了她的手,亲热却不逾矩地道,我都听说了,这样的好模样,偏被桂嬷嬷那样的刁奴糟蹋,妹妹不该饶了她!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发自真心的味道,比起章芸更加容易招人好感。

    裴元歌也是微微一笑,有来有往,拉住她的手,赞道:大姐姐才是艳冠群芳,让妹妹望尘莫及呢!朝着正堂望了望,道,大姐姐是来拜见母亲的吧?怎么不在正堂坐着,反而在偏间等着?我知道了,想必是白霜那个丫头又作弄人,大姐姐别纵着她,待我叫来骂一顿。

    章芸被夺权后,理事之权扔照先前,由裴元歌掌管,舒雪玉协助。

    之前裴元歌倒是很用心地打理裴府,但这次事情,她正在跟裴诸城赌气,因此也不理会,暂时由舒雪玉全权撑起。不过,裴元歌毕竟还是名义上的掌府人,所以,即使白霜是她的嫡母身边的大丫鬟,做错了事,她也是有权责骂打罚,并不算逾越。

    裴元华当然明白其中的诀窍,眸光一闪,笑道:多谢四妹妹的好事,但这事与白霜无关。

    那大姐姐为何在此?裴元歌好奇地问道。

    裴元华笑的很温和:我过来的时候不巧,母亲刚好在小憩,白霜本要为我通报的,是我拦住了。母亲这段时间掌管裴府内院,想必十分劳累,所以才会容易入睡。我们做女儿,自然该体贴,就在此等上一会儿又有什么?白霜本说请我到正厅去等的,但离母亲内室太近,我怕会打扰母亲,推拒了,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这话说得温和大方,既不自夸自赞,也不归咎白霜,十足的大家气度,没有丝毫的问题。

    但听在裴元歌眼里,却更觉得裴元华难对付。

    知道夫人理事辛苦,也知道桂嬷嬷欺主……显然,回府之前,裴元华就已经知道裴府的一切变故。这倒不算稀奇,毕竟章芸掌府十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心腹和通报消息的人。稀奇的是,章芸倒台,裴元容被禁,都与裴元歌和解禁的夫人有关,这一点,裴元华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回府就先来拜见舒雪玉,神态温和谦恭,面对裴元歌,又是落落大方中带着亲切,不带丝毫的怨怼和不满,也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怨怼和不满。

    明明是章芸的女儿,却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夫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凝涩和犹豫,自然得好像夫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由心而发,那只能说,裴元华的演技比章芸更炉火纯青。

    四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裴元华看看四周,忽然低声道。

    在夫人的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她跟着裴元华进了偏间,如果有什么差池,裴元华绝对难逃干系。因此,裴元歌也不做那种小家子的猜疑,点点头,随着她走进去。才刚进门,裴元华忽然关上了门,裴元歌正警戒时,却见她提裙跪倒在自己跟前,二话不说,就磕了三个头。

    这是……想要为章芸求情?

    裴元歌忙扶起她:大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平辈,论起来你还比我大三岁,我哪里受得起你这样的礼?大姐姐快起来吧!却丝毫不提章芸。

    四妹妹这样说,姐姐真是羞惭无地。裴元华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这才抬头道,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姨娘冒犯四妹妹,父亲责罚她,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我无话可说,这样做并非想要为姨娘求情,我也希望姨娘能好好反省,以后行事不要如此荒唐。这三个头,我是代希望四妹妹能消消气,不要因为姨娘气坏了身体,那就真是姨娘的罪过,也是我这个女儿的罪过。

    裴元歌面容带笑:瞧大姐姐说的?这事与大姐姐何干?

    不是为章芸求情?居然给自己磕头,难道说这裴元华真的是道德完人,为章芸的行为感到羞惭,所以代章芸给她赔罪?因为琢磨不定裴元华的心思,裴元歌心里更加警惕,对眼前艳若牡丹的少女也更加警戒。

    裴元华……比章芸难对付多了!

    姨娘是我的生僧母,她的过错,也就是我的过错。这件事的确是姨娘不对,妹妹责怪姨娘,责怪我都是应该的,只是,我希望妹妹不要再跟父亲置气了!裴元华眼眸真挚,表情诚恳,说句身为女儿不该说的话,父亲这次从边疆大将,转为刑部尚书,京城纷纷传言,说父亲失了圣心,父亲心里一定不好过,片府里又出了这种事情,他的心情肯定更糟!朝堂上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但在家里却应该为父亲分忧,不能再让他操心了。四妹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听在任何人的耳朵里,都会为裴元华的孝心而感动。

    裴元歌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难怪父亲如此疼爱大姐姐,如果父亲知道大姐姐这番话,一定会很感动!

    四妹妹,你这样说,就是笑话我了!裴元华神情分毫不变,依然温和亲热,咱们都是父亲的女儿,为父亲分忧是应该的,这是本份。若还当做正经事巴巴地去告诉父亲,那我不是太小人了吗?当然,如果四妹妹还是生气,那也是应该的,这件事你是在受委屈了,如果有气,尽管朝着我发作就是,我绝无怨怼,也不会去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是我该受的。

    这位大姐姐,真是名不虚传!

    如果她这番话是当着父亲的面说的,那显然是表现她对父亲的体贴孝顺,讨父亲的欢心;如果她这番话是当着众人的面说,那自然是表现她的孝顺懂礼,顺便稍微突出下裴元歌的顽劣忤逆。但现在,她却是私底下跟她说,又特特地遣退了丫鬟们,又说不会告诉父亲……这行为处事,正是大姐姐教导妹妹的做派,却又丝毫不带指责之意,倒真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般彼此扶持。

    章芸的女儿,裴元容的姐姐,居然这么有良心?

    裴元歌真的很难相信。肯忍气吞声给她磕头赔罪,又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如果说不是为了邀宠的话,那么……裴元华这是在向她示好?表示她并不认同章芸的行为,愿意与自己好好相处?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是她在裴府第一个看不透,猜不出心思的人!

    不过,来日方长,裴元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总会水落石出的。

    大姐姐这话,真让妹妹惭愧无地,我只顾着自己生气,却忘了体贴父亲,实在该打!不管裴元华是不是做戏,既然她表现出这样的姿态,裴元歌自然也不会落后,半是惭愧半是羞涩地道,今日多亏大姐姐教导,犹如醍醐灌顶,让妹妹一下子醒悟过来,日后妹妹还要多向大姐姐学习才是!

    妹妹还小,有时候淘气赌气也是正常,只不过父亲是咱们裴府的顶梁柱,咱们姐妹正该和和睦睦,亲亲热热的,让父亲看了宽怀才是!听到裴元歌这样说,裴元华眼睛一亮,笑容更盛,又拉起她的手,这次却比先前多了几分亲热,至于学习什么的话,千万别提这样的话,你是不知道,我也有淘气得惹人恨的时候,咱们姐妹互相扶持,互相提醒也就是了,最要紧的是裴府能够兴旺!

    先寻词为她开脱,再来自曝其短,裴元华拉拢人心的手段实在高明。

    裴元歌几乎想要为裴元华鼓掌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在这时候,白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奴婢白霜,夫人已经醒了,听说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偏间等候,特让奴婢前来想请,夫人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裴元华拉着裴元歌的手,笑吟吟地道:四妹妹,咱们去见母亲吧!

    小憩醒来,听说裴元华回府,又到她这里来拜见,舒雪玉的神色很有些复杂,但听到裴元歌也来了,正跟裴元华在偏间说话,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让白霜去请人。这会儿看到一个芳华盛艳的少女,携着裴元歌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走进来,心头猛地一突,勉强忍住,招手道:歌儿,到母亲这里来!

    裴元歌歉意一笑,到舒雪玉身边坐下,偎依着:我们没吵到母亲吧?

    女儿吵闹母亲,天经地义!舒雪玉随口道,感觉裴元歌并无异样,这才微微放心,随即又苦笑,觉得自己神经过敏,转过头,看着艳若牡丹的裴元华,心头百般滋味,沉默了会儿才道,华儿,好久不见了!

    裴元华眼角竟然涌出些许泪光:母亲!

    这副场景,倒让裴元歌惊讶了,看这模样,似乎裴元华与舒雪玉的关系并不紧张?非但不紧张,反而似乎很亲近?若非知道二人身份,单看这模样,谁敢说这两人不是亲母女?身为章芸的女儿,居然能与舒雪玉亲近,居然能让舒雪玉亲近……这个裴元华,还真是满身的不可思议!

    这些年来,女儿几次向父亲求情,想求父亲放母亲出来,可父亲却从来都不肯。女儿还以为……裴元华说着,温和大方如她,竟然微微哽咽起来,好一会儿才道,不说这些了,母亲如今能够出来,就什么都好了。女儿知道,姨娘有很多地方对不起母亲,女儿不敢言母之过,也不敢期待,母亲能向从前那样疼女儿,女儿只能说,无论怎样,女儿永远都记得,那年我生病,姨娘怀着三妹妹,巴望着是个男胎,只吩咐人要好好照料,是母亲听到消息赶过来,陪了女儿一夜!女儿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面对这番情真意切的衷肠,舒雪玉的神情却很奇怪。

    以裴元歌的认知,舒雪玉聪明,但太过性情中人,容易被激怒,却也容易被感动。按理说,裴元华的言辞神情都真挚诚恳,舒雪玉应该会感动才对。然而,此时此刻,这位裴夫人的脸上却是一种很复杂的神情,似乎被感动了,却又勉强压抑着,克制着,强迫自己不相信。

    你有心了,我被软禁这几年,只有你还会悄悄派人来探我。许久,舒雪玉才慢慢地道,而说完这些话后,她就有些无以为继,只能紧紧地握着裴元歌的手,又沉默了会儿,才道,你父亲在刑部公干,不过他说了,很快就会回来。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疲惫了,先好好休息休息,若有什么短缺的,就叫人告诉我!

    这番话更让裴元歌觉得不对劲儿,毕竟,现在名义上是裴元歌在掌府,她只是协助而已。

    夫人也不是喜欢在人前显摆的性子……裴元歌隐隐觉得,舒雪玉似乎是不太想让自己跟裴元华接触太多!这是为什么?

    谢母亲体贴!裴元华若无所觉,忽然咬唇,犹豫着道,母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神色犹疑,似乎很难说出口。

    裴元歌感觉到舒雪玉的手抓她抓得更紧了,声音也带了丝紧张:怎么了?

    女儿知道不该,毕竟姨娘和三妹妹都被父亲责罚,只是……裴元华抬起头,眼眸中带着恳求之意,女儿从庆福寺归来,担心姨娘和三妹妹会记挂,因此想向母亲求个人情,让我去见见姨娘和三妹妹,给她们报个平安!

    这话合乎天理人情,倒也不算过分。

    裴元歌更觉得这位大姐姐有意思了,这样合乎情理,又能表现她孝道的要求,她不向父亲提;却冒着得罪舒雪玉和她的风险,大大方方地当着两人的面提出来,是笃定她们不会拒绝,还是真的不通晓世事,抑或真的光明磊落到不屑鬼祟之道?

    从见到裴元华到现在,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来。但就是太完美了,就好像画中的美人,书中的圣人,完美到让裴元歌觉得虚假,丝毫也看不到裴元华的真心和本性。

    这是本事,即使将来可能会是敌人,裴元歌还是忍不住佩服。

    犹豫了下,舒雪玉还是点点头,道:好。

    正说着,裴诸城突然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看到歌儿,先露出个讨好的笑意,道:歌儿你果然在这里!上次你不是说锦绣良苑那里的温泉水温太高,对你的身体反而不好吗?我这几天跟同僚们打听过了,知道碗山西北边有出别院要出手,也是带温泉的,水温刚好比锦绣良苑的低些。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带着紫苑过去瞧瞧,如果水温合适,对你身体有好处,父亲就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裴元歌一愣。

    那次去锦绣良苑,因为银面人的突然出现,第二天她就匆匆回来,父亲当然问了理由。她当时随口说,温泉的水温太高了,不合适,所以就回来。没想到父亲居然记在了心里,还在打听合适的温泉……其实,就算在前世,父亲对她也算很好了。

    当时,有章芸的挑拨,他们父女感情渐离渐远,但她出嫁时,依然是尚书府嫡女的排场,一百二十四抬嫁妆,没有一丁点儿弄虚作假,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到了江南万府;而且,后来对万关晓也有诸多关照提拔……

    心头有些复杂,裴元歌这次倒没有再扭头不理裴诸城。

    舒雪玉推推她,柔声抚慰道:好了,元歌,不要再跟你父亲闹别扭了,好不好?

    谁跟他闹别扭啊?那种粗心大意的父亲,能看得出来我闹别扭吗?裴元歌瞪了裴诸城一眼,吐吐舌头,皱着鼻子道,父亲,你不要不服气,你就是粗心大意,难道没看到大姐姐在旁边吗?

    裴诸城这才注意到裴元华,道:华儿……顿了顿,道,你回来了。

    他素来疼爱这个明晓事理,进退有度的大女儿,但这次章芸行事太荒唐了,若说他一丁点儿都没迁怒到裴元华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心里总觉得别扭。

    裴元华却似乎不在意,似乎方才裴诸城对裴元歌的宠溺讨好,此刻对她的冷淡都是天经地义般,福身就跪了下去,道:父亲,女儿知道姨娘行事荒唐,让四妹妹受了委屈,让父亲震怒伤身,女儿身为人女,却不曾及时劝阻,是女儿的过错,请父亲责罚,女儿绝无怨言!

    裴元歌在旁边看着,暗赞,好一招先发制人,以退为进!

    果然,她这一请罪,裴诸城顿时觉得心中那点别扭烟消云散,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你到庆福寺祈福,家里的事情与你何干?谁能想到章芸行事会如此糊涂?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还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你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里。奔波了一路,累了吧?早些歇息好了!

    话说到后来,已经温和慈爱,完全是之前的模样。

    谢父亲关心,母亲刚刚也这样劝说女儿呢!裴元华嫣然一笑,道,刚才母亲答允,让女儿先去看看姨娘和妹妹,报个平安,免得她们担心。女儿去姨娘和妹妹的院子,然后就去休息!

    让庶女去看望被禁足的姨娘和庶妹,这是当家主母的权限,而舒雪玉能够应允,倒是彰显了她的气度,裴诸城向着舒雪玉赞赏地点点头,又道:这样也好,你素来是个懂事的,正好劝劝你姨娘!我看她是越来越昏头了!

    这显然是卖了个人情给夫人,裴元歌越瞧越觉得有趣。

    女儿知道,女儿这就告退了!裴元华守礼地向父母福身,再向裴元歌微笑致意,这才离开。

    等裴元华离开,看到裴诸城的目光转过来,裴元歌转过头,撅着嘴,故意不去看他。但这幅模样与先前生气时的生疏冷淡截然不同,倒是带着小儿女撒娇的模样。裴诸城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心头一松,笑着走过来,道:小歌儿不生父亲的气了?

    谁说的?我是暂时不生气了,等下次父亲再惹女儿生气,就一块儿生气。

    裴诸城失笑,抚摸着她的头道:好好好,暂且记下,等下次父亲再犯,小歌儿生双倍的气,好不好?

    你说的哦!裴元歌突然转过头,狡黠地一笑,刚才父亲又惹女儿生气了,所以照父亲的说法,这回我得生双倍的气!还装糊涂?刚才瞧见大姐姐,就把我忘到脑后了是不是?也不奇怪,大姐姐又聪明又漂亮,又懂事又温柔,哪像我这个黄毛丫头,长得没大姐姐好看,又爱生气,又爱跟父亲闹别扭——

    没等她说完,裴诸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裴元歌捂着被他点的地方,撅着嘴道:父亲,轻点,小心把女儿弄笨了!

    原来小歌儿是吃醋了啊!看到小女儿气消,又在撒娇,那副小女儿情态实在娇俏可爱,裴诸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哄道,小歌儿放心,在父亲心里呀,小歌儿是最最好看,最最懂事,最最贴心的女儿,谁也比不过的!

    父亲,人家头发都被你揉乱了!裴元歌抱怨。

    裴诸城却不在意: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乱些就乱些,待会儿让丫鬟再给你梳就是了!

    见裴诸城依然对元歌疼爱有加,似乎并未因为裴元华的回来而有所改变,舒雪玉这才微微放心,看着这对父女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石砚却匆匆赶来:老爷,刑部派人来,说有圣旨到,请老爷立刻前往刑部接旨!

    听到有圣旨,刑部又特意派人来,裴诸城眉头一皱,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不能耽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歌儿,有圣旨到,父亲得去接旨,这不能怪父亲,你可不许生气!说着,又揉了把裴元歌的头发,看到小女儿不满地撅起嘴来,才爽朗大笑着离去。

    四德院。

    裴元华斜倚在美人榻上,雍容明艳的脸上顿时露出讥嘲冷笑的神色,彻底破坏了她宽厚大方的名声,哂笑道:我在外面听说姨娘被夺权软禁,还以为出了什么神仙诸葛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我看,姨娘你是安逸日子过的久了,已经彻底废掉了吧?

    柳眉一挑,眼角眉梢都浸着冰棱。

    从蒹葭院出来,她先去了采薇园,却见裴元容理都不理她,只顾着绣一幅什么雪猎图,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索性不理这个愚钝得没救的妹妹,又来到了四德院,听章芸将事情的经过将来,终于卸下了伪装,露出了她的不满和怒气。

    章芸一直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大女儿。在外人面前,她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儿,大家小姐,宽厚仁慈,孝顺体贴,才华横溢。但私底下,只有她才知道,这个女儿有多功利,多薄凉。容儿私底下都叫她娘,而这个大女儿从小到大,却连一声娘都没叫过她。因此,虽然她经常需要依靠大女儿的智谋,却更偏疼小女儿。

    是那个丫头太狡猾了,我不小心上了她的——

    裴元华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辩解:是姨娘你心太大,太急了!真假裴元歌,亏你能想得出来,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敢这样猜想,活该你被夺权,被软禁!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姨娘,真是倒霉!

    但是那个丫头的确有可疑啊!章芸面色涨红,辩解道。

    就算她真有可疑,你也该引导着让父亲慢慢发现她的可疑,而不是像你这样蛮干,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蠢是你蠢,偏偏却带累了我!裴元华恼怒地道,本来,裴诸城从镇边大将变成刑部尚书,已经让她身份大跌,没想到还没到京,章芸居然又被贬为贱妾,这要她以后如何抬头?

    舒雪玉呢?她不是因为明锦被软禁了吗?怎么会出来的?

    也是那个丫头在捣鬼,再加上温夫人……章芸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末了道,你说,这丫头已经嚣张到了这种地步,我能不惩戒她吗?要任由她横行下去,这府里哪还有我的容僧地?

    说你愚蠢你还不认?难道你现在就有容僧地了?不还是得看那个贱丫头耀武扬威吗?裴元华眉眼一凝,不满地道,我早就说了,裴元歌那个丫头,那么就早点除掉,以除后患;要么,你就得让她把你当亲生母亲,让她做你讨好父亲的工具。你偏不听,非要留着她玩手段,想让父亲厌憎她,现在养虎为患了吧?愚蠢,幼稚!

    被亲生女儿这样讥嘲,章芸恼怒道:你——

    我怎么了?章姨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嫉恨明锦,所以迁怒她的女儿吗?裴元华冷笑道,跟个死人计较,有意思吗?你以为,你挑拨离间,让明锦的女儿跟父亲离心,就意味着你赢了明锦了?你真是不可救药了,都三十二岁的女人了,不要幼稚得像个小姑娘,抱着那些情情爱爱不肯放好不好?这个世界,没什么比身份和权势更重要,抓住了这些,一辈子才真的有依靠!

    裴元华,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不代表不存在!之前百般被讥嘲,章芸还能忍耐,但这番话实在太戳她的心窝子,忍不住开口辩驳。

    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还在维护父亲?裴元华只觉得可笑,当年你不就是看着父亲对舒雪玉好,羡慕嫉妒,所以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身为官家嫡女,却百般算计挤到裴府来做姨娘。现在呢?你是贱,妾!你自己昏头也就算了,如今还带累我,现在我不但是庶女,还是贱妾所生的庶女,章芸,你把我害得多苦,你知道吗?

    如果她不是裴府的庶女,而是裴府的嫡女,以她的容貌才情,就是做皇后也绰绰有余!

    偏偏,她是个姨娘所生的庶女,想要嫁入皇室难如登天,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待选,如果能被选为嫔妃,就算是最低级的采女,以她的聪明才智,容貌手段,总能爬到顶点,成为天底下最尊荣的女人!所以,她不惜跋山涉水,陪章文苑那个丫头到庆福寺祈福,祈祷待选顺利。

    没想到,才刚回府,章芸就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贱妾!贱妾!

    你总说我害苦了你?你怎么说,你现在的锦衣玉食,身份地位从何而来?虽然是庶女,可老爷一直把你疼到了心坎里,吃穿用度,连有爵位人家的嫡女都未必能比得。你瞧瞧你一身的水嫩肌肤,如果不是各种药膳药膏滋养着,能这样吗?你那一身的才艺,如果不是有教习先生,你学得来吗?你知不知道,那些先生的束脩,都抵得上中等人家半年的用度了!章芸气得只捂着胸口,你总说我我做姨娘,带累了你,说到底,你不过是觉得我没能做到裴夫人!如果我能扳倒舒雪玉,能扶正,你是不是就要赞赏我当初选的对?

    不错!裴元华扬眉道,但前提是,你得能做到裴夫人!

    你——章芸气得几乎喘不上起来,这就是她的女儿,如此薄凉,即使对着她这个生母,也一切只从功利的角度出发,从来没有顾念过一丝一毫的母女情分。

    说到底,就是你没本事,除不掉舒雪玉也就算了,居然让个明锦后来居上,做到了平妻,还生下了裴元歌!裴元华冷笑道,你没本事做妻,带累我成了庶女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又让我成为贱妾所生的女儿!章芸,你知不知道,我快要参加待选了,你的身份被贬,会让我受多大的牵累?

    她只想到自己的待选,却从来都没有替她这个娘考虑过。

    既然大小姐你这么有本事,那你就去除掉裴元歌,除掉舒雪玉,让你娘做上裴夫人的位置,让你自己变成裴府嫡女啊!章芸恼怒地道,本来是想让大女儿为她出谋划策的,但看现在的情形,这小蹄子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娘亲,请将还不如激将。

    怎么,想激我动手去对付裴元歌和舒雪玉?裴元华嗤笑,舒雪玉也就罢了,裴元歌现在可是父亲的心头肉,我犯得着为一个已经变成了贱妾的生僧母,去得罪她,进而得罪父亲,然后跟你一样被软禁起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脑子,凡事遇到舒雪玉和明锦就昏头吗?今天在蒹葭院,我跟她碰过头了,我看她对我印象还不错,跟她交好并非不可能,这在父亲那里对我更有利!所以,姨娘你不要白费心机了,只要她不来惹我,我犯不着费心思去招惹她!

    哼,你别想得太美了!章芸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你既然见过裴元歌,就该知道她现在容貌有多出色,还精通刺绣、绘画、书法,诗词也了解,棋鉴轩听过吧?斗棋知道吧?她赢了棋鉴轩的轩主!她是嫡出小姐,又得宠,你以为还是以前你一人独大的局面?有她在,轮不到你风光!

    被她这样一说,裴元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许久,她才淡淡道:那姨娘就祈祷吧!祈祷她这么不长眼睛,非要来跟我抢,到时候会如你所愿,我来替你除掉她!不过,在此之前,她的眼睛又陡转锋锐,带着严厉的警告,姨娘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还有,管好裴元容那个白痴。如果你们再做出什么事情,连累到我的待选,耽误了我的前程,就算你是我的生僧母,她是我妹妹,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着,霍然起身,雍容地朝外走去。

    等出了房间,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温厚大方的笑意,雍容高贵,又变成了完美的裴府大小姐。

    蒹葭院内,舒雪玉有些担忧地看着裴元歌,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元歌,有句话我跟你说,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我看你跟裴元华似乎很亲热,可是,你要记住,不能把她的好当真,你要对她有戒心:当然,你也不要去惹她,这个女孩心机很深,比章芸更难对付!

    没想到舒雪玉会对她说这样的话,裴元歌有些好奇地问道:母亲为什么这样说?

    舒雪玉叹了口气,眼神突然悠远起来:元歌,你知道吗?当年我曾经痛恨章芸,但是我居然没办法不喜欢裴元华。我真的有种把她当做女儿来看的感觉,甚至想要把她养在膝下,记在我的名下…

    而与此同时,刑部,裴诸城拿着手中的圣旨,浓眉紧皱,头大如斗。

    这件事,他要怎么办才好?

061章 斗智较量,姐妹PK

    舒雪玉曾经差点把裴元华记在自己名下?裴元歌吃了一惊。

    裴元华是你父亲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却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时我一直都没孩子,看到那个小女婴,粉妆玉裹十分可爱,即使再讨厌章芸,却也还是想抱抱她。说来奇怪,我一抱那孩子,她就对着我笑,真的是……把我的心都要笑得融了,所以,我第一眼就对她很有好感。

    舒雪玉说着,神色黯然。

    后来,她一日一日长大,聪明乖巧,玉雪可爱,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很偏我,我跟章芸起冲突时,她甚至会在你父亲跟前为我求情。我就动了心思,想要把她记在我的名下,做我的女儿。可是明锦拦住了我,她说,这个女孩处处都表现得无可挑剔,但就是太无可挑剔了,就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她伪装出来的,那这个女孩就太可怕了!让我再看看。

    夫人,裴元歌犹豫了下,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感觉裴元华的一切表现都太无可挑剔,完美得就像是精心编排出来的剧目。

    舒雪玉微微放心,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道,我听了明锦的话,暂时熄了心思。可没多久,我生了病,她小小女孩,却守在我床边,跑前跑后,还要喂我吃药,体贴关爱,真的让我有种母女贴心的感觉,那时候,我几乎要不理会明锦的劝告,把她抱养过来。

    然而,那天晚上,我朦朦胧胧地睡着,却看到她往我的药里加东西,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时候我突然涌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觉得也许我生病,她照顾我都不是巧合,这个女孩那样贴心,是有原因的!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那时候,裴元华还不到四岁,但我就是这样觉得,越想越觉得害怕,就彻底断了这个心思。再后来,也许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我看她时总带了一丝警惕,但即使这样,我也看不出她有丝毫的异样,好像那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幻觉。

    说到这里,舒雪玉的脸上依然有着一种惊骇的神情。

    还不到四岁的女孩,怎么就能够伪装得那么天衣无缝?甚至,或许不是从那年开始,而是从这个女孩降生,对她的亲近,对父亲的体贴孝顺,种种的种种……就好像裴元华在这方面有着天生的敏锐触觉!

    那个时候,真的是越想,越觉得裴元华可怕!

    我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也许我的情绪里露出了破绽,而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可她还是待我孝顺一如往常,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病得昏昏沉沉,把幻觉当成了真实,可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素来亲热的人,突然间态度冷淡,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也不生气,依然孝顺体贴呢?就好像这个孩子没有脾气一样。从那以后,我就对她有了戒心。可就算这样,有时候我还是想要相信她。元歌,你知道吗?在我被软禁的时候,她甚至还曾经派人来探视我,给我送过东西,就好像真的念旧情一样。就算我已经失势,已经被软禁,她居然还在我面前做戏。你说,这种人有多可怕?

    所以,当听白霜说,元歌跟裴元华在一起时,舒雪玉吓坏了。

    无论元歌多聪慧,终究还是个孩子,而裴元华却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骗人,一直骗到了整个府邸的人,她真怕元歌一时不察,会着了裴元华的道。

    听了舒雪玉这段往事,裴元歌更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个裴元华,的确很难对付…到现在为止,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正面而引人好感的,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不过,裴元歌相信,人都会有弱点,裴元华也不会例外,只不过她隐藏伪装得太好而已。只要找出她的弱点,想要对付她也并非不可能。

    夫人放心,我会小心的!

    不是小心!舒雪玉神色凝重地看着她,拍拍她的手背,郑重地道,以后如果她有什么事找你,你就尽管推到我身上,就说我要找你议事,或者说我有事要让你做……总之,不要和她多接触!

    这样郑重的叮嘱,似乎带着一丝忧心。裴元歌若有所思地看着舒雪玉。

    这位夫人对她……

    因为在蒹葭院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半途裴元歌先打发木樨回来看着屋子。从蒹葭院回到静姝斋,木樨就立刻迎了上来,禀告道:大小姐那边派丫鬟送东西过来,两只莲花玉簪,一幅绣屏,还有一整套的泥人,大小姐说,都不值什么钱,就是在去庆福寺的路上看到,觉得新鲜别致,就带回来给四小姐玩,让四小姐别嫌弃。东西都放在正厅里,等着四小姐回来看过再做打算。

    裴元歌来到正厅,一样一样地拿起来看。

    莲花玉簪玉质寻常,雕琢却十分精细,莲蓬上雕刻出小小的莲子洞,嵌着不知什么玉石,微微一动,便折射出隐隐的光华,做工和样式都与京城风格不同。

    绣屏上则是两只毛绒绒的小白猫在扑绣球玩儿,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那整套的泥人,皆是华服女子,衣饰神态各异,恰到好处地摆在木雕的亭台楼阁里,有倚窗念书的,有花园扑蝶的,有折花簪发的,有相对弈棋的……种种不一,纤巧精致,栩栩如生,十分讨女孩子喜欢。

    莲花玉簪和绣屏倒也罢了,这整套的泥人和木雕亭台楼阁,的确是很招女孩喜欢。

    木樨在旁边继续道:这些都是送给小姐的东西,除此之外,静姝斋的丫鬟,不分大小,每人一个荷包,一两银子,还有一个小泥人,没小姐这个精致,但也很好看。奴婢打听过了,大小姐从四德院回来后,就命丫鬟到各处分送这些东西,连姨娘们那里也没漏下,都是按规矩来的,一点儿也没漏谁厚谁薄,下人们的打赏东西有所不同,但也是按照各等丫鬟的份例来的,一点也看不出偏颇来。

    连闭门不出的姨娘们都送到了!

    裴元歌拨弄着泥人,问道:二姐姐那里呢?

    跟小姐一样,也是一对儿莲花簪子,一张绣屏,和一套泥人。不过泥人却不是侍女,而是一套神话人物,比四小姐多三个泥人,但没这木雕亭台楼阁。木樨行事比紫苑还要周到,从收到这些礼物开始,就悄悄派人去打听了。末了又福身道,大小姐打赏的东西,各人都收着,等四小姐的吩咐。

    不算什么,你们都收着玩吧!裴元歌随口道。

    她是嫡出,裴元巧是庶出,从规矩上来说,裴元巧的东西要逊一筹,但裴元华却煞费心思,同是泥人,所捏的人物不同,数量自然不同,裴元巧虽然多了三个泥人,却又为裴元歌的仕女图添了木雕亭台楼阁,两边都落下了好,谁也挑不出错来。

    连下人都不露薄厚,这位大姐姐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裴元歌暗暗想着,见木樨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楚葵说,她看到大小姐派来的丫鬟流霞撞了司音一下,把她的银簪撞掉在地上,撞坏了。流霞就拔下头上的银簪赔给司音。可是,当奴婢去问各人所得的赏赐时,司音却没将簪子的事情说出去来,正巧她戴着簪子,奴婢故意问起,她却说那是四小姐您私下赏给她的。木樨低声道,流霞赔的簪子虽然也是银的,却镶着一颗珍珠,贵重许多。而楚葵说,当时流雪头上只有这么一根簪子,而另外一个丫鬟也一样。

    楚葵就是那天挑选丫鬟时,绣技普通,却被裴元歌选上的人。她言辞笨拙,安分守愚,但却是静姝斋的丫鬟里最细心的一个,从这件事情上,也能看出她的细心。尤其是流雪头上只有那根簪子,以及同来的丫鬟也只有同样的银簪这两个细节。

    小姐,流霞这是想要拉拢司音,我去找她理论!一个身着水绿衣裳的丫鬟气愤地道。

    她叫青黛,也是裴元歌如今重用的丫鬟,跟楚葵的性子却完全相反,口齿伶俐,性格泼辣,小辣椒一样的脾气,最是不好惹。因此,比起其他人,就多了几分冲动。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所以从不擅作主张,凡事都请示了裴元歌才去做。

    急什么?去了也没用!楚葵不是说了吗?当时流霞头上只有这么根簪子,同来的丫鬟也只有同样的簪子,撞坏了司音的银簪,自然要赔。虽然头上的簪子要贵重,但当时手头边这有这根簪子,只好顺手拿来赔偿。到时候,流霞肯定会这样解释,倒显得我们心胸狭窄,捕风捉影了。紫苑摇头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裴元华手下的丫鬟果然不凡,一眼就看出司音是个不安分的,用这样巧的手段来收买,而两个丫鬟都戴着同样的银簪,显然是事先备好的退路,即使闹出来,也有话可说。这件事,如果她不知道,不理会,那日后可以继续用同样的手段来收买司音;若她发作,找两个丫鬟理论,她们又有言辞可以辩解;若是归咎于司音……

    正想着,青黛愤愤不平地道:难道就这样饶了她们?

    木樨思索着道:小姐,这件事的问题在于,司音把这件事瞒下来。

    紫苑为静姝斋定下一条规矩,静姝斋的丫鬟,可以拿别人给的打赏,但事后必须都巨细无靡地汇报给裴元歌,等裴元歌发话了,这些东西才算是她们的。如果有谁隐匿不报,一律当做叛主处置。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丫鬟私下接受过大的打赏,被银钱动了心,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

    反正裴元歌素来大方,东西只过过眼就赏她们了,丫鬟们最初还有些忐忑,后来也就释然了。

    更有一次,章芸身边的王嬷嬷曾经拿一锭金子来打赏楚葵,说她可怜见的,这用意显然就是收买。当时楚葵把金子送到裴元歌面前,丫鬟们都以为裴元歌会不许楚葵接,谁知道裴元歌只是看了眼,就笑着让楚葵收下,就当是赏她的忠心。这样一来,这锭金子倒成了裴元歌赏给楚葵的,不但得了好处,还过了明路,不用担心以后哪天事发。

    有楚葵的事例在先,司音若非做贼心虚,根本不必瞒着簪子的事情。

    青黛一点就透,道:那我去骂司音一顿?

    不行,紫苑拦住她,分析道,司音本就是个不安分,眼高心大,而这种事情又模模糊糊的,不好定论,若为这个责骂她,难保她心中不服,起了异心,那更容易被大小姐利用来对四小姐不利!她毕竟是在裴府的时间长了,看事情要比别人更深远些。

    司音不过是个丫鬟,不行就把她撵出静姝斋呗!青黛不解。

    紫苑叹了口气,解释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把司音撵出静姝斋,别人一定好奇原因,如果被知道是因为这根银簪,因为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别人未必觉得四小姐明察秋毫,说不定反而会说四小姐心胸狭窄,多疑寡恩,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把丫鬟撵出去!见青黛还想说些什么,瞪了她一眼,道,虽然小姐可以找其他理由,不会说出此事,但有人一定会让这件事被传开,好污蔑小姐。何况司音本就是个大嘴巴,随便被挑拨两句闹起来,一点都不稀奇。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件事朦朦胧胧的,有争议,不能完全定罪,而这种模模糊糊的事情,最容易被拿来做文章!

    木樨连连点头:紫苑姐姐说得对!

    青黛愁眉苦脸的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怎么就能绕出这么多弯弯道道呢?

    看着紫苑在那里分析轻重,教导木樨和青黛,裴元歌点点头,先让众人各抒己见,然后再加以诱导启发,这样的教导方法,能够让木樨她们更快的成长成熟起来。高门大宅这种地方,最多阴谋算计,没有足够的见识,很容易吃大亏。紫苑,你分析得很对!

    被裴元歌夸奖,紫苑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奴婢能分析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木樨青黛都知道裴元歌足智多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想看看小姐如何处置这件事,以后也多长个心眼儿。她们都是新来的丫鬟,没见识过裴元华的八面玲珑,听到流霞想要拉拢司音,就对这位大小姐十分地没好感。

    这种情况下,怎么做都是错,最稳妥的应对办法,就是去抚慰犒赏司音,用重利将她的心拉拢过来,日后再找时机除掉她。不过,裴元歌实在不喜欢这种被动防守的局面,她更喜欢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好,既然裴元华想要利用司音,那就让她利用个彻底好了!

    我的应对办法就是,裴元歌顿了顿,笑道,青黛,你去骂司音一顿!

    三人都是一怔,方才紫苑不是分析不能这样做吗?

    就算司音起了异心又怎么样?即使她真的因此被大姐姐的人收买过去,我们不知道的话,或者会吃亏,但既然已经防备了,又怎么会轻易上当?大姐姐能够用她来对付我,难道我们不能利用司音,传递假的消息反算计大姐姐吗?裴元歌微笑着看着众人,这是我今天教你们的,凡事不能只从表面看,只要利用得当,劣势也许反而能转化为优势!好了,青黛,你去骂人吧!

    司音被骂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裴元华的雨霏苑,主仆相对而笑。

    姨娘把这位四小姐说得多厉害,奴婢看也不过如此,一只小小的银簪就能让她沉不住气!流霞得意地笑道,奴婢就是看那个司音是个不安分的,心比天高,这才故意挑的她。被四小姐这一骂,司音肯定觉得委屈,奴婢再去劝解劝解,跟她陪个不是,诱以重利,想必能够把她拉拢过来。就算四小姐把她撵出静姝斋,咱们也能把这件事揭出来,让人知道四小姐疑心病多厉害,就为一个簪子就疑心丫鬟。总之,四小姐这一骂,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得了好处!

    听着流霞的逢迎,裴元华嫣然一笑,如盛放的牡丹花,芳华盛艳,的确不愧一个华字!

    这个裴元歌,院子里倒是严实,流霞那么小心行事,还是被她察觉到。不过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这时候应该更要拉拢安慰司音,以防她生异心,对她不利。她倒好,偏要把事情闹开。从这点看,她有聪明,有手段,但毕竟年纪小,见识有限,并不能如自己相得深远。

    姨娘就是太看重明锦,太心急想要除掉裴元歌,这才会吃了大亏。

    听了章芸的话,再想到蒹葭院的情形,裴元华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借送东西的事情试探试探裴元歌。现在,心中终于安定了,不足为虑!而自己,本就是女子中的翘楚,注定要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如果裴元歌识相,不来与她争锋的话,她也可以跟她做对和睦亲热的姐妹;如果她不识相,非要来招惹她的话……

    卡擦,裴元华手中正欲往头上插去的银簪断成两截。

    这根银簪,就是她的下场!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裴元华就去给舒雪玉请安,在礼数上,她永远做得完美无瑕,让人完全无法指摘。姐妹三人在蒹葭院说了会儿话,舒雪玉就借口要处理府务,将裴元歌带走,裴元巧又是个棒槌,裴元华跟她完全说不到一起,两人就分了手,各自回各自的院落。

    下午时分,裴诸城回府。

    裴元华听说后,梳妆打扮,看着镜中端庄矜持的少女,满意地点点头,来到了书房。往常照习惯,裴诸城在府的时候,都会在这时候处理公务,这种地方,后宅女子严禁入内。但裴元华却是唯一得到许可的,这一向是她骄傲的资本,昨天父亲对她的态度已经完全扭转,想必这规矩还是照旧的。

    然而,当然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被气得直跺脚的裴元歌,和哈哈大笑的裴诸城。

    裴元歌怎么会在这里?姨娘可没说起她能进出书房啊!裴元华眸光一闪,裴元歌接过章芸的掌府之权,她无所谓;章芸倒台,裴元容被禁足,她可以不在乎;但是,进入书房重地,却是只有她裴元华才有的,这种殊荣,她不允许别人跟她共享!心虽如此想,脸上却是温厚谦和的笑意:原来有四妹妹在这里帮忙,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必来了!

    华儿别走,你快来帮忙!这个丫头净给我添乱,她在旁边,我什么都干不成。

    裴诸城抱怨着,语气中却满是欢欣之意。

    父亲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大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在这里给他整理公文,好好地,父亲却突然又把我的头发弄乱,你瞧瞧,我这怎么出去见人?裴元歌指着微有些凌乱的头发,撅着嘴抱怨,瞪了裴诸城一眼,找出梳子和镜子,到一边梳头去了。从昨天开始,父亲好像揉她的头发揉上瘾了,动不动就来揉一揉。

    裴诸城笑道:小歌儿的头发好,摸着跟云锦似的,父亲就忍不住想揉揉嘛!

    这样的解释怎么让人满意?裴元歌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瞪着他,忽然蹬蹬地跑出来,没多久又蹬蹬地跑进来,将怀中抱着的云锦往裴诸城一摆,道,云锦在这里,你随便揉,反正不许再揉我头发!光昨天我就梳了四回头,今天你一回来,我又要梳头,这个月的头油钱,我得涨三倍!

    看着那匹云锦,裴诸城先是一怔,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歌儿真是父亲的贴心女儿,被你这么一逗,父亲心情好多了!好了,处理公务处理公务,两个丫头都过来给我帮忙!

    以前,有裴元华在的地方,她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是父亲最娇宠疼爱,引以为傲的女儿。但刚才看着父亲跟裴元歌两人说笑,她竟有种局外人的感觉,一丁点儿都插不进去话,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昨天也是这样,父亲进了蒹葭院,只看到裴元歌,却没瞧见她。

    裴元华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聪明地没有表现出来,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形象,听到裴诸城这样说,终于找到表现的机会,忙道:怎么?父亲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女儿即使无法为父亲分忧分忧,说出来也能好受些!

    提到这个,裴诸城又叹了口气,神色苦恼。

    裴元歌也好奇起来:父亲,怎么了?

    昨天皇上下了一道圣旨,点名要我审理一桩疑难的案子,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桩案子是如今朝堂争议的焦点,争议非常大,十足的烫手山芋,裴诸城从接旨开始就头疼无比,现在听到两个女儿都问起,看看两个聪慧多智的女儿,心想反正心里烦闷,倒不如听听她们的意见,于是问道,歌儿,华儿,你们说,收受贿赂的人,是否不问情由就该依律处置,没有任何例外?

    裴元华答道:这个自然,收受贿赂,国法不容,当然要依法处置。

    这位大姐姐的话,永远合情合理,不露丝毫把柄。也就是说,她永远会把伪装的言行局限在礼法之内。或者,这中局限,会是她的一处破绽?裴元歌想着,歪着头问道:父亲既然这样问,想必这个案子另有内情,父亲不如把情况说清楚,女儿才好做评断啊!

    裴诸城叹了口气,将案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道来。

    案件的主犯名叫玉之彦,是最南方的棘阳州的左布政使,掌管粮草,军事等事物。棘阳州再往南,便是与正与荆国交战的秦阳关,为了支援边关,各种军事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棘阳州,再由棘阳州运往秦阳关。然而,棘阳州的刺史却胆大包天,命令玉之彦大量克扣军资,再转手变卖。

    玉之彦眼见边关情形危急,依然抗命,竭力将物资运往边关,却被棘阳州刺史拦阻。

    双方僵持不下,玉之彦虽然连施计谋,将部分军资运送出去,但终究没能挽救边关的颓势,秦阳关战败,荆国的军队攻入棘阳州,烧杀劫掠,虽然很快就被周围诸州的驻军纠结反扑,驱逐出去。但棘阳州失守罪责极大,棘阳州刺史却颠倒黑白,将责任完全推到了玉之彦身上,声称是他延误运送军资的时间,以致兵败。这种谎言自然一拆就穿,刑部很快查明事实,治了棘阳州刺史的罪。

    而玉之彦虽然竭力运送军资,但身为左布政使,棘阳州失守,他也要负责任,功过相抵,依旧做他的棘阳州左布政使。

    事情本该就此了结,谁知道棘阳州刺手眼见将死,狗急跳墙,指控玉之彦受贿行贿。

    本来,众人都以为这是他信口雌黄,但棘阳州刺史却言之凿凿,说玉之彦送给他价值千金的贿赂,这才被提拔为棘阳州左布政使,还说玉之彦也曾经给棘阳州其他官员送过礼,不过,他才二十六岁的年纪,无依无靠,怎么就能做到州左布政使的位置?这样一来众人就有些将信将疑,刑部立刻派人彻查,结果竟然真的玉之彦的家中搜出一本密帐,上面记载着他从做七品小吏开始,所有收受的贿赂,以及行贿的上级官员,字迹的确是玉之彦无疑,而且年岁痕迹已久,不可能是伪造的。

    面对证据,玉之彦一言不发,既不喊冤,也不认罪,案子就这样僵持下来。

    而朝中的官员则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玉之彦受贿行贿,证据确凿,应该依律撤职,流放三千里;另一派则认为,就算玉之彦有受贿行贿,但他家徒四壁,可见那些贿赂并未用于自身,情有可原,而且为官这些年来,政绩卓越,这次又为了边关战事,不惜与棘阳州刺史翻脸,应该轻判。

    双方各执一词,你争我辩,闹得不可开交。

    因为这个案子,刑部连撤了三个主审官,结果这次就轮到裴诸城被点名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案子处理不好,裴诸城这个刑部尚书,搞不好也要做到头了。面对这样的烫手山芋,裴诸城怎么可能不苦恼?

    如果说这件案子的主犯是个无恶不作的贪官;或者说玉之彦是个清白无瑕被冤枉的无辜者,别说刑部尚书不做,就算掉脑袋,父亲也会秉公直断。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确收受了贿赂,也的确行贿才能一路直升,可是,那些贿赂,除了打点上级的以外,都是用于百姓,他自己一分一毫都没有用过,家徒四壁,除了应酬,本身的衣食住行都清贫得让人不忍猝睹,而且这些年来的确政绩卓越,为百姓做过不少实事,很多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听说他被下狱,上万人书为他求情!歌儿,华儿,你说如果是你们,这样的人,这样的案子,你们要怎么判?

    裴元华沉思片刻便有了答案。

    父亲,女儿认为,应该判罪。无论这位玉大人有何苦衷,有何内情,但行贿受贿有违国法,他应该知道,却明知故犯,既然违背了刑律,就该受到处罚。虽然说收受的贿赂,他并未用于自身,但行贿上官,努力往上爬,对权势的贪欲也是一种罪恶。所以,女儿认为,应该要惩办此人。

    这是个完全符合律法的做法,无论谁问起,都有理有据,辣气壮。

    但这并不是裴诸城想要的答案,律法之外,不能忘乎人情,从裴诸城的角度来看,他有些同情,甚至钦佩这位玉之彦,但却说不出缘由来。将目光转向沉思中的小女儿:歌儿,你认为呢?

    女儿认为,这样的人,应该让他继续做官,而不是把他流放千里之外。裴元歌沉思许久,才慢慢道,律法之所以严禁行贿受贿,是因为这四个字,多数还连着另外四个字,贪赃枉法。但玉之彦不同,他受贿之事爆发后,并没有百姓随之鸣冤,指责他断案不公之类的。女儿想,在律法的实施过程中,本身就有很多灰色地带,比如说,官员到任,地方乡绅富豪都会送礼过去,有时候这并非是为了收买官员做什么不法勾当,而是一种讨好,毕竟破家县令,灭门府尹,民没有不害怕官的。我想,玉大人所收的贿赂,应该是类似这种的。

    但这件事本身是不对的,官员不应该接受百姓的好处!裴元华轻声反驳道,即使这是惯例,但那是没有人计较,如果有人认真计较起来,就像现在,玉之彦他就是受贿。如果他持身端正,现在也可以辣气壮地说他没有犯罪,而不是这样无言以对。

    在外人面前,裴元华的言行素来无可挑剔,清白无瑕。

    我只是想说,玉大人所得的贿赂,并不是以贪赃枉法换来的;再来,这些贿赂,玉大人丁点儿都不曾用于自身,除了打点上司之外,都用于百姓,也就是说,他收受贿赂的目的,不在于自身的享受,而在于百姓。至于大姐姐说,玉大人贪恋权势,妹妹不能苟同,如果他真的贪恋权势,就不会与棘阳州刺史反目,以至于被他反咬一口,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之所以要向上爬,只怕还是为了百姓居多,大姐姐也许不知道,所处官位的高低,能够为百姓做的事情犹如天壤之别。有时候高位者的一句话,都能让百姓获得极大的便利,我想,玉大人应该是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才想往上爬吧!他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依仗,就算政绩卓越,不打点上司,有人压着,他想要升迁也很难吧?

    裴诸城没想到,年幼的女儿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越发对她刮目相看,目光中充满赞赏之意。

    见状,裴元华更觉得气堵,裴元歌的看法和自己完全相反,父亲赞赏她,岂不是在否定自己?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忍不住道:四妹妹未免把人想得太善良了些,这玉之彦受贿行贿到底有何目的,除了他没人知道,你又怎么能肯定,他不是贪恋权势呢?不要说去问他,这种情况,谁都会为自己辩解,他当然不会承认。

    这种语气,有点急躁,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不像是温厚大方的裴大小姐该用的啊!裴诸城没有注意,但裴元歌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看起来,父亲对自己的肯定,让裴元华感到了危机,这么说,她也在意父亲的欣赏和赞叹?只有她有在意的就好!

    想着,裴元歌又道:因为那本账目啊!玉大人为什么要记这样一本账?这本帐目,他能够给谁看呢?难道说就是为了今天被刑部察觉,定他行贿受贿之罪吗?他记这样一笔账,是一笔良心账,在告诉自己,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自己是知道的!只要这本帐,他就知道,自己的手虽然是黑的,但心是白的!所以,他一言不发,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记在这本帐上了,能够了解他的人,看到这本帐就会明白他的心;不能明白他的人,分辩也无用。

    这样一番话,顿时将裴诸城惊在当场。

    听人叙述案情的事情,他就觉得哪里很奇怪,觉得心情很压抑,好像有这满腹的感慨和想法,却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现在被小女儿这样调理分明地罗列出来,终于觉得心头一片透亮:的确,从头到尾,玉之彦只是想要为百姓,为朝廷做事,为此,他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名声,污掉自己的双手,当跟棘阳州刺史翻脸的时候,也许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但为了边疆的战事,却还是那样做了。

    这样的人,应该做官,应该做高官!

    而他的女儿,他和明锦的女儿……实在很了不起!

    见父亲也赞同裴元歌,裴元华不好再争执。但是,看着父亲那样赞赏的眼光,仍然感到不舒服,想要给裴元歌出难题:四妹妹言之有理。只是,就算最后笃定玉之彦应该要救,可是要怎么救呢?他的确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这一点无法置辩。如果父亲贸然判他无罪,恐怕难以服众。

    提到这个,裴诸城又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是啊,玉之彦该救,可是要怎么救呢?收受贿赂,这是一个死结,而歌儿先前的话虽然言之成理,但这些只能私底下用来彼此说服,在朝堂和刑部,这样的话,是不能作为轻判或者开释玉之彦的理由的。现在,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一个光明正大能够让他开释玉之彦的理由。

    裴元华这是在给她出难题吗?

    裴元歌想了想,问道:父亲,对于此案,皇上是什么态度?

    在这种有争议的案件里,双方争执不下,那么皇上的态度就变很重要,如果皇上想要治玉之彦的罪,那这件事就会变得很难办。;但如果皇上想要开始玉之彦,那就有搪塞回旋的余地。不过,这样为了百姓为了家国,不惜弄脏双手,背负污名的官员,会成为皇帝最锋锐的剑,只要皇上不是没脑子,就应该会想要救他!

    裴诸城却摇摇头:皇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先前审理此案被撤职的人,有一个是判玉之彦无罪,两个是判罪,一轻一重,但都被撤职。所以,根本没人能猜到皇上的立场。

    这不对啊,按理说,皇帝应该很乐意手里有这样一把刀的。

    父亲,女儿冒昧,能不能让女儿看看皇上给您的圣旨?裴元歌问道,想看看能不能从圣旨上看出端倪。

    裴诸城点点头,起身到书架前,取过慎重保管着的圣旨。

    摊开明黄色的圣旨,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裴元歌认真地读着,蹙眉思索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我明白了!抬头,神色释然,父亲,皇上的意思,也是想要救这位玉大人,而且,救人的方法,他已经写在圣旨上了!

062章 解难题,元歌得赞赏,华嫉妒

    是吗?在哪里?裴诸城疑惑地低头去看圣旨。

    从接到这道让人头疼的圣旨开始,他已经反复看了无数遍,上面的内容几乎能倒背如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令刑部尚书裴诸城主审棘阳州刺史玉之彦延误军资,致棘阳州失守一案,务必依律行事,无枉无纵,钦此!最下面则是鲜红的皇帝御印,除此之外,别无内容。

    跟其他传令圣旨一模一样,哪里有偏向玉之彦的意思?更遑论救他的办法。

    父亲看这里!望着裴主城疑惑的目光,裴元歌微微一笑,纤细洁白的玉指点在明黄色的锦缎上,泛着淡淡的玉样光泽,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审理延误军资、受贿行贿两案,或者说,延误军资等案,但是圣旨只命父亲审理棘阳州失守一案,并没有提到行贿受贿的事情。棘阳州失守,玉大人功过相抵,并无罪责,皇上这样说,不是明摆着要赦免玉大人行贿受贿之罪吗?所以,父亲不必理会行贿受贿之事,只审理棘阳州失守一案,将玉大人无罪开释,名正言顺!

    裴诸城一怔,这才察觉到圣旨内容有异,顿时陷入了沉思。

    四妹妹这样说,会不会强词夺理了些?裴元华神色温和,落落大方地问道。

    心中却有些恐慌,也有些恼怒,如果说裴元歌所言无误,皇上的确是这个意思,那么她比自己敏锐,更能揣摩圣意,岂不是显得自己输了一筹?如果裴元歌所说的是错的,皇上并没有这个意思,那父亲这样做,说不定会触怒皇上,被罢免刑部尚书一职……父亲武官转文,姨娘贬为贱妾,她已经够倒霉了,绝不允许再出变故。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她,是真的觉得这样做不妥呢,还是因为……察觉到了威胁?

    裴元歌隐隐觉得,似乎发现了裴元华的弱点,嫣然一笑,问道:那依大姐姐的看法,应当如何呢?

    依律行事,玉之彦受贿行贿是事实,这点不容置辩,父亲依律行事,即使不合圣意,但有理有据,即使被责怪,也能够据理力争。但如果照妹妹所言,一旦揣摩圣意有误,父亲就要遭殃了。裴元华柔声劝说,不希望裴诸城再出差错,再说,即使皇上是这个意思,但父亲也说了,朝中分为两派,主张严惩玉之彦的那一派,又怎么可能允许父亲这样敷衍了事?一定会把行贿受贿一事掀出来质问父亲,逃不过的!

    没用的,裴诸城摇摇头,第一位主审官员就是依律而行的,结果被撤职了。

    裴元华一怔,她做事素来滴水不漏,在行事前先想好退路,没想到这次却碰到了钉子。

    依律行事,有律可据,也会被撤职?

    我觉得歌儿说的有道理,既然玉之彦值得我救,皇上也想救他,那就要救!裴诸城当机立断,随即又沉思道,但是,要怎么样才能堵住之口呢?必须得给那些人一个明面上的理由,能顶得住他们的质问才行。不然,恐怕要功亏一篑。

    随着他的话,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三人同时沉思起来。

    铜质狻猊香鼎吐出缕缕轻烟,袅袅弥散,使得空气中充满一种令人凝神静气的清香。

    裴元华刚才已经接连输了裴元歌两阵,很想扳回来,但她久在深闺,虽然自诩聪慧,但朝堂行事,和内宅都有所不同,接连出了几个主意都被否决,顿时有些着急。好在裴元歌也在蹙眉深思,似乎束手无策,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平衡了些,继续思索。

    父亲。裴元歌忽然抬头,凑近他耳边,低声问了几个问题。

    裴诸城点点头,看向小女儿的模样越发惊讶。

    这就好,父亲你看这样行不行?裴元歌依然附耳低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

    裴元华努力想听清楚,看她到底出的什么主意,好反对找茬,然而她说的很轻,只听到低低的笑声。正心急如焚时,却听到裴诸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狠狠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却又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道:你这丫头哪来的这些古灵精怪?真不知道像谁!不过你说的倒是可以一试,只要皇上真的是想要救玉之彦,这事多半就成了。权衡了会儿,有了决定,那就赌吧!玉之彦值得我赌!说着,又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鬼丫头!

    裴元歌捂着额头,巧笑嫣然:这事要成了,父亲怎么谢我?

    鬼丫头又想敲诈我什么啊?裴诸城笑眯眯地道,不如让父亲给小歌儿找个好夫婿,如何?

    父亲!裴元歌又羞又气,只管跺脚,恨恨地瞪着他,父亲又欺负人,就知道欺负我,取笑我。大姐姐还在那里呢,你怎么不说给大姐姐找夫婿?不理你了!说着,一跺脚,转身提着罗裙跑了出来,纤巧轻盈的身影,宛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煞是惹人喜爱。

    裴诸城常年征战在外,极少与女儿们共聚天伦,如今看着小女儿这幅模样,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是夜,刑部存放公文的房间失火,烧毁了不少公文卷宗。

    而玉之彦延误军资的案子,人证物证都在,很快就审理清楚。

    这日上朝时,裴诸城深吸一口气,便出列禀奏:启禀皇上,臣裴诸城受命审理玉之彦一案,现已经完全审理清楚,特来向皇上禀明结果。据微臣所查,玉之彦延误军资,致棘阳州失守一案,纯属诬陷,乃是棘阳州刺史贪污军资,又反诬玉之彦,依律棘阳州刺史应该除以斩立决,玉之彦竭力运送军资有功,但失守棘阳州有过,功过相抵,不罚也不赏,无罪开释。

    此话一出,皇帝还未说话,已经有人跳了出来。

    御史台左御史大夫叶德忠首先发难:裴尚书,你这话什么意思?玉之彦受贿行贿,有账本为证,证据确凿,应该依律褫夺官职,流放三千里。你避重就轻,掠过行贿受贿之罪,意图包庇玉之彦,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玉之彦给你送了重礼,所以你才为他开脱?

    叶德忠,你不要血口喷人,裴尚书素来耿直,不然,皇上也不会将此案交给他审理。据我所知,那个即将处斩的前棘阳州刺史叶兆海,是你的远房侄子吧?所以你才死死地咬着玉之彦不放,你这是公报私仇,置我大夏江山社稷于何地?右御史大夫赵明清立刻开口辩驳。

    左右御史不合,早已经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只要找到机会就会互掐。

    赵大人此言有所不妥,玉之彦行贿受贿证据确凿,有违国法,必须重惩,以儆效尤!另一位官员出来声援叶德忠。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裴诸城一句话打断了众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什么行贿受贿?我接到的圣旨,明明是审理玉之彦延误军资,致棘阳州失守一案!不错,我是听流言说过,说玉之彦有行贿受贿,可是这只是流言而已。叶德忠,不要把你们御史台闻风奏事,捕风捉影的臭毛病带到我们刑部来啊!我们刑部是要讲真凭实据的,没证据你少罗嗦!说到后面,面色甚是不豫,显然很讨厌御史台的指手画脚。

    叶德忠一愣:不对啊,明明应该是延误军资,行贿受贿等罪名才对!

    圣旨在此,不信你可以自己看!裴诸城辣气壮地道。

    有这种事情?只有延误军资一案?鎏金九龙盘柱椅上的九五之尊终于开口,幽邃的眼眸盯着裴诸城,带着浅浅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意,命贴身太监李公公上前去取过圣旨,展开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还真是!看来是传旨太监疏忽了,漏了内容。李德海,回去查查,看这份旨意是谁传的!

    李公公躬身道:是!

    裴诸城,虽然是这圣旨有舛误,可是送过去的卷宗里可是也有行贿受贿的相关证据,还有一本账目,难道你看到时没觉得奇怪?怎么不来问问呢?皇帝神色无波,有些苍老的手指轻轻地放在鎏金的龙头上,缓慢地一下一下轻敲着,语气低沉有力,却听不出喜怒,让人无从揣摩。

    启禀皇上,这正是臣要禀奏的另一件事。裴诸城也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心头有些忐忑,如果他赌对了,他和玉之彦就有救了,但若赌错,两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咬咬牙,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臣接到圣旨的次日,刑部堆放公文的房间失火,臣带领刑部官员拼死抢救,却还是有部分公文卷宗毁损其中。其中就包括玉之彦一案的相关卷宗和证据,臣命刑部官员尽量将毁损卷宗补全,但玉之彦一案,臣见圣旨上只有延误军资一案,没想到原来还有行贿受贿的证据和卷宗!所以——

    胡说!叶德忠暴怒道,怎么会这样巧?分明是你故意纵火焚毁卷宗,包庇玉之彦!

    叶德忠,你给我闭嘴!是,你们御史台是有闻风奏事的权力,可那不代表你们能够血口喷人!裴诸城也恼了,想起歌儿的叮嘱,索性不再按捺,发作出来,我们刑部官衙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本来就有着诸多隐患,尤其在防火上更是疏失。此事我刚接任刑部尚书时,就已经接连上书,但工部迟迟不加维修整顿,这才酿成今日之祸!钱尚书,这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这件事我有没有跟你通过气?

    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工部尚书擦汗道:启禀皇上,确有此事。只是本季度应该要拨到工部的修缮银子,户部迟迟不曾到项。没有银子,没法雇人,也没法购买相应材料,以至于臣行事举步维艰,臣请皇上明鉴!

    户部尚书立刻哭诉道:启禀皇上,非是臣延误,而是银钱紧张!说着,开始算账倒苦水,今年南方旱灾,颗粒无收,非但没有赋税,还要赈灾;秦阳关战事紧张,军饷军资都不能延误;太后六十寿诞在即,宗人府一再催促筹办寿宴的银子……臣无能,没有点石成金之术,实在无法凭空变出银两来。臣有罪,甘愿请辞户部尚书之职,请皇上另选贤德!

    宇泓墨站在右边最前列,笑眯眯地看着众臣扯皮,互相踢皮球。

    黑色的皇子正装上,用灿然的金线绣着四爪蟠龙,显得格外庄重恢弘,连带着他身上散发的慵懒也消减了许多,衬托出皇室的清贵和气度,容色绝美的脸上浅笑微哂,眸光如玉流转,越发令人目眩神迷。咬文嚼字,祸水东引,让人明知有问题,却挑不出错来,这种刁钻古怪的手段,可是素来光明磊落的裴诸城会用的……

    不期然的,脑海中浮现出裴元歌清丽脱俗的容颜。

    难道是她?

    随即又在心里否定了这种想法,虽然说他接二连三在她手上吃亏,那不过是过于疏忽大意。他承认裴元歌聪慧机敏,但应该只在后宅争斗上擅长,若说她小小年纪,对官场朝堂也能有此认知,那未免有些令人惊骇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裴诸城哪位幕僚给他出的主意,刁钻古怪得实在让他想笑。

    不过……宇泓墨忽然神色晦暗,眸光中隐隐有着黑光在闪烁。

    提到裴元歌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该找机会整整她,出出心头的这股气才是!

    朝堂上,这种互相推诿的争执每天都在发生,话题越扯越远,眼看着到最后已经偏题到今年的科举上,皇帝终于开口,咳嗽一声,等金銮殿上众臣都安静下来,这才不急不缓地道:众卿都有众卿的苦衷,朕都明了,这次刑部失火,纯属意外,众卿不必再争执了!户部尚书,拨笔款项到工部,让他们把刑部的关押修缮一番,该注意的地方都注意注意,如果实在没有银子,就从朕的内库里拨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歌儿猜对了皇上的心思?

    而拨款修缮刑部老旧的官衙,是对他办理好此案的奖赏吗?

    裴诸城脑海中闪过百般念头,早跪倒在地,高呼:臣代刑部所有官员,叩谢皇上隆恩!

    皇上,虽然账簿被焚毁,但确有这样一本账簿,证明玉之彦行贿受贿,曾经有几位官员都见到了。所以,臣以为应该依律处置,绝不能轻纵!见刑部失火一事如此了解,叶德忠纵然不满,也没办法,只能又将矛头指向了玉之彦行贿受贿一事。

    宇泓墨看着不依不饶的叶德忠,眼角眉梢都是讥嘲。

    本来,他可以稳坐钓鱼台,看着这帮蠢货自掘坟墓,自损羽翼的,不过……算了,玉之彦此人心性坚韧,又有手段又有心思,为这群笨蛋陪葬,实在可惜!

    想着起身出列,禀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叶大人所言不妥。所谓捉贼捉赃,叶大人口口声声称玉之彦行贿受贿,但并未从他家中搜获任何赃物,这根本不能定罪其实,想要证明玉之彦行贿受贿,还有一个办法。只要请叶大人将向玉之彦行贿的人,和接受玉之彦贿赂的官员全部指摘出来,并找到行贿的赃物,那么依然可以顶罪。儿臣恳请父皇,任命叶大人为钦差,赴棘阳州负责此事,请父皇恩准!

    早料到这种局面,正要说话的裴诸城突然一呆,怎么这九殿下说的话跟歌儿交代的一样?

    他这话一出,宇泓哲立刻紧张起来,宇泓墨素来跟他不对盘,只有给他添乱的道理,怎么会突然转了口风,跟他站在统一战线呢?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一细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棘阳州连带着附近的州县,原本就是宇泓哲的势力所在,上下一体,盘根错节,而玉之彦从做七品县令开始,就是在这附近,他所行贿的对象,全部都是这道关系网中的对象,连他自己也是这道网中的一员。不然当初棘阳州刺史怎么敢明目张胆地下令,命玉之彦削减军资?没想到玉之彦居然会反噬,导致棘阳州的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无法收拾。

    宇泓哲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于是指使叶德忠等人,咬死玉之彦行贿受贿一事,想要置他于死地。

    然而,现在认真仔细想想,他只想着借行贿受贿一事报复玉之彦,却忘记了哪本账簿上所有受贿的官员,全部都是他的羽翼,这件事如果真的闹大了,只怕他在棘阳州一带的实力要毁损得七七八八!好在刑部烧了那场火,让这一切都消弭于无形之中。

    想到这里,宇泓哲立刻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既然账簿已经焚毁,就无法定罪。而且玉之彦之前政绩卓越,百姓们上万民书为其求情,也许这场火就是天意,天要恕他!所以,儿臣附议裴尚书,应该将玉之彦无罪释放!却故意没提宇泓墨。

    皇帝深深地看着宇泓哲,静静问道:哦?众卿的意见呢?

    虽然还有少部分的人抗议,但宇泓哲改口,那些死咬着玉之彦的人当然见风转舵,再加上本来就赞赏玉之彦的人,寡不敌众,最后皇帝只有顺从民意,下旨将玉之彦无罪开释。

    下了朝,回到御书房。恢弘庄严的房间内,皇帝静静地坐着,手中拿着一份奏折,却并未将目光放在上面,而是有些怔怔地出神,好一会儿才失笑,将奏折扔到桌子上:这个裴诸城!

    见他情绪好,李德海凑趣道:皇上何出此言?

    他从小就跟随皇帝,几十年的情意,随是主仆,却比任何人都得皇帝的信任。因此,皇帝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径自道:裴诸城这个人实在有些时运不济,连着三次封爵的机会,都被御史台搅和了,不然现在国公恐怕都做了。调回来做刑部尚书吧,才上任就遇到这么个棘手的案子!朕这个哑谜,已经打了三道圣旨,却没人看出来痕迹。原本还担心这次要对不住裴诸城,没想到他倒是机灵,不但看出来了朕的意思,也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干脆把账簿一把火烧了,这下真是不留后患了!

    那是皇上看人看得准,偏叫裴大人做了刑部尚书!李德海逢迎道。

    李德海你是越来越滑溜了,只知道逢迎朕!皇帝有些不满,随即脸上又浮现出些许感伤,叹道,不怪你,朕身边的人哪个不滑溜?又有几个敢跟朕说真话呢?要不怎么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呢?正感慨着,忽然神色一变,紧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对!这件事不对!

    李德海忙问道:皇上,哪里不对?

    裴诸城这个人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他偏向玉之彦不奇怪,但你要说他私下偷偷把玉之彦放走,朕能信七分,但像今天朝堂上这种咬文嚼字,又推诿责任的做法,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他要是有这机灵劲儿,就不会接连三次被御史弹劾,丢了封爵了!皇帝思索着,双眉一轩,有些苍老的眸里顿时射出慑人的精光,看来,裴诸城请了个不得了的幕僚啊!李德海,你去安排下,朕要悄悄地去裴府一趟,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倒是有些好奇,想要见见裴诸城的这位新幕僚了。

    下了朝,裴诸城先回刑部,吩咐将玉之彦无罪开释,然后便告了假回府,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步伐生风地来到蒹葭院,一转眼,看到裴元歌坐在当中,正偎依着舒雪玉撒娇,顿时直冲过去,也不管裴元歌已经十三岁了,抱着她的双肋,转了个圈,吓得裴元歌失声尖叫,这才住了,笑道:成了!成了!

    裴元歌下意识地护住头,大声喊道:不许揉我头发,不许点我额头!

    小歌儿,你的主意成了!这回你可是帮了父亲的大忙,也帮了大夏王朝大忙啊!裴诸城实在难以克制心中的喜悦,神采飞扬地道,以玉之彦的心性才干,将来必定能够成为大夏王朝的中流砥柱,歌儿这是为大夏保住了一位能臣啊!你说,要父亲怎么奖赏你?尽管说,只要父亲能办到的,全应!

    真的?裴元歌虽然有着七八成把握,但事关重大,还是有些忐忑,这时候也笑逐颜开。

    舒雪玉很久都没见裴诸城这样高兴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雪玉,你不知道,歌儿她有多聪明,连皇上的心思都猜到了,各种设想的局面都应验了,照她说的,我救了一位能臣啊!裴诸城实在太过喜悦,以至于脱口就叫出了舒雪玉的名字,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尴尬,微微转过头去,笑着点了点裴元歌的鼻子,道,小歌儿很了不起啊!

    舒雪玉则神色一动,也转过脸去。

    裴元歌无奈极了,哭丧着脸道:父亲,我要做个大笼子,大概这个大!

    说着比出比脑袋大一圈的模样。

    裴诸城不解:为什么要做个大笼子?

    我要戴在头上,遮住头发,遮住额头,遮住鼻子,这样父亲就没办法欺负我了!裴元歌撅着嘴道,愤愤地看着他。

    裴诸城爽朗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忽然一拍脑袋,牵着裴元歌的手就往外跑,边跑边道:歌儿,你以后别管什么府务了,交给夫人打理。你以后啊,专心到书房来给父亲帮忙。你是不知道,那一桩一桩的案子多让父亲头疼!还有那些公文,我恼起来,恨不得撕碎了事。你别偷懒,快来帮父亲出出主意……

    充满喜悦欢心的抱怨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

    裴元华坐在一边,盛装华服,光彩照人。但从头到尾,裴诸城甚至没察觉到她的存在,眼里只有一个裴元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父亲心里,她一直都是最优秀,最让他骄傲的大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而现在……这颗明珠要变成裴元歌了吗?

    不!她不允许!

    裴元歌不过是一时凑巧,撞对了这件事而已,她一定会向父亲证明,她裴元华才是裴府最优秀,最出类拔萃的大小姐,比任何人都优秀,尤其是裴元歌!虽然心中有着百般念头,脸上却依然维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温声道:母亲,您刚才说到,温夫人给您下帖子,说是温太夫人七十岁大寿设宴,请您带着女儿们去赴宴。母亲放心,到时候女儿一定会照顾好二妹妹和三妹妹,不让她们丢了裴府的颜面的!

    那场寿宴,她一定会是最光彩夺目的人!

    来到书房,裴诸城正忙着找公文给裴元歌看,让她帮忙出主意。石砚忽然禀告,说玉之彦前来拜谢,因为是外男,裴元歌起身避到了内间。不一会儿,石砚将人引了进来,进门先行大礼,跪拜道:玉之彦多谢裴大人的恩德,此次若非裴大人,下官只怕从此与官场无缘了!

    玉之彦容貌清秀,身着青衫,身形有些清癯,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读书人。

    然而,谁能想到这样柔弱的书生身骨下,却有着那样一副坚韧的心性?裴诸城难免感叹,摇头道:玉大人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是你的行事,让我觉得你是个值得救的人,所以我才会救你!如果你一定要谢,第一应该谢皇上,若非皇上有意放你一马,此刻你绝不可能安然站在这里;第二你该谢谢我的女儿元歌,这次的主意都是她出的。

    玉之彦一怔,没想到这次救他的,原来是一介弱女?

    无论如何,裴大人终究是救了下官的前途,也请裴大人代下官向裴小姐转达谢意。至于皇上,玉之彦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下官做好自己,为百姓谋得福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便是对皇上的报答了。

    好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得好!门外传来一声击掌声,紧接着,身着紫金华服的老者步入书房,周身带着慑人的威仪,令人不敢逼视。裴诸城顿时吓了一跳,忙跪地道: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玉之彦是第一次窥得龙颜,有些怔怔地跪倒在地。

    无罪无罪!你也别怪你的小厮,是朕说让他不要惊动你的!皇帝的心情显然很好,挥挥手命裴诸城起来,就势坐了主位,转过头来看着玉之彦,好一会儿才道:你就是玉之彦?其实你跟棘阳州刺史是一伙的,不然他怎么敢让你帮他做克扣军资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是个很容易就能想到的结论,玉之彦无法反驳:是。

    在那种地方,如果不与那些人同流,他根本做不成任何事!

    你应该知道,棘阳州刺史手里有你的把柄,为什么还要跟他翻脸呢?皇帝沉沉地问道,看着玉之彦满面欲言又止,无从说起的表情,忽然轻轻一叹,道,你不必说,朕也知道,因为你有良心。朕查过你,你做过的每个官职,政绩都很突出,当然,也许这中间还不包括推给上司的功劳!告诉朕,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爬上高位呢!

    臣想要为国为民多做些事,位置越高,能做的就越多。玉之彦轻声道。

    皇帝吁了口气,深深地看着他,点点头:朕明白了!文人重名,而你为国为民,却连名声都污了,也黑了手,可是心是白的,你那本账簿说明了一切,天底下没几个官员能记这么一本账!玉之彦,你不是个清官,但你是个好官!棘阳州你是回不去了,京城暂时也不能呆,南方里漳州今年大旱,哀鸿遍野,你可愿意到那里做个刺史,安排赈灾事务,让里漳州尽快回复元气?

    玉之彦心头一阵哽咽,叩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你应该知道,赈灾事务,中间有多少黑幕手脚,你这样过去,是断人财路,是要招人恨的!皇帝望着他,轻轻道,玉之彦,你不害怕吗?

    玉之彦坚决地道:臣只怕,臣不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皇帝忍不住感慨道:大夏王朝能有你这样的官员,是百姓之福!去吧,吏部的任命很快就会下来。望着玉之彦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微微叹了口气,道,裴爱卿,要是有多余的亲兵护卫,拨两个悄悄跟着保护玉之彦吧!他滞留京城这几日,说不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裴诸城吃了一惊:皇上的意思是……

    别忘了,他这样做,等于是跟棘阳州那伙人翻了脸,现在明面上不能整治他,私底下动些手脚,不是很寻常吗?皇帝冷哼道,本就威严的脸上罩上一层淡淡的寒意,沉默了半晌,连带着房间的温度也降了许多,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回头上下打量着裴诸城,道,算了,不提那些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朕引荐呢?

    裴诸城莫名其妙:引荐什么?

    别装傻了!皇帝微微板起脸,别告诉朕,今儿朝堂上那些主意都是你自个想的!你要是有这应变之道,现在国公爷都封了吧!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是谁看破了朕圣旨上的哑谜的?

    提到这个,裴诸城又眉飞色舞起来,骄傲地道:是臣的女儿!

    哦?这么说,是裴府的大小姐?皇帝颇有些兴趣地道,他倒是听后宫的嫔妃们提起过这位裴大小姐,据说容貌明艳,才华横溢,是京城女子中的翘楚,素来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原本以为只是虚传,但能猜透他圣旨中的哑谜,那可就真的称得上聪慧绝顶,世所罕及了,传言倒是没有虚夸。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裴大小姐,似乎在待选的名单上……

    裴诸城摇摇头,笑道:不是,是臣的幺女元歌!

    不是你的大女儿,是你的小女儿啊!这么说裴诸城你很有福气啊,有这样两个聪慧的女儿。能让朕见见你的小女儿吗?朕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解开朕的哑谜!皇帝微笑着道,带着帝王所特有的威严,正巧石砚送茶上来,取过白底青花瓷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皇上已经这样说了,裴诸城哪能拒绝,朝里间道:歌儿,还不出来?转头解释道,皇上恕罪,方才小女正在书房,玉大人前来拜会,只好先让她避让在内间。

    说话间,裴元歌已经垂头出来,跪拜在地:小女元歌,拜见皇上!

    就是你解开了朕圣旨上的哑谜吗?皇帝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刮着茶叶,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低垂着头,看不清容颜,只看到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发束双鬟,簪着两朵玉刻的莲花,底下坠着星星流苏,微微得摇晃着,分外轻盈。一身湖水绿的衣裳,静静地跪在那里,无形中便透着一股水晶般的灵秀清澈,让人不能不为之瞩目。抬起头来!

    裴元歌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驾临裴府,更没想到会要见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来。

    先映入眼帘的一双细细的眉,笼烟罩雾,下面是澄若秋波的眼眸,乌黑乌黑的,似乎有着黑玉般的光泽,引人注目,然后又慢慢露出口鼻,每一样都精致无瑕,宛如上天最精心的杰作。虽然神情有些忐忑,却还是透漏出本身沉静聪慧的气质……皇帝突然觉得心神一阵恍惚,手中的茶盅砰的一声掉落地上,砸个粉碎。

    看到裴元歌的容貌,身后的李德海也张口结舌,神色失常。

    这……这怎么可能?

    只是,所有人都被皇帝失手掉落的茶盅引去了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异样。

    皇帝虽然心神恍惚,以至于砸了茶盅,但惯性却让他还是保持了平静的神态,将心中的震撼深深隐藏了起来,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有着几十年的光阴,长久以来的冷静强硬地唤回了神智。皇帝勉强露出笑意,掩饰性地解释道:不小心碰到了杯壁,被烫了下,砸了裴爱卿的好杯子,裴爱卿不会心疼吧?

    裴诸城倒没起疑心:皇上说笑了!

    既然你这样大方,那朕可就不赔了!皇帝说着,只觉得手微微颤抖,难以自制,遂起身道,令爱的确好人才,看着就是聪慧的人,难怪能够解开朕的哑谜。朕还有些事情,就不多耽搁,先回去了!说着,不再看裴元歌,径自离开,步伐却比平时快了些许,李德海忙忙跟上去。

    出了书房,见四周无人,皇帝忽然顿止脚步,神色沉凝。

    绿竹幽幽,随风摇曳着,使得空气中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沁人心扉。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没能感染到那道紫金色的身影,反而他周围的气场越来越凝滞,几乎令人窒息。

    李德海试探地唤道:皇上?

    你也看到了吧?皇帝沉默了会儿,声音中慢慢染上了猜疑,一瞬间的狠厉触目惊心,连语调都带了令人心寒的冰冷,一字一句都像是来自极北之地的冰川,冷得透彻骨髓,李德海,去查!给朕查这个裴元歌的身份来历,一丁点儿可疑都不许漏掉!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轻重,也知道泄露出去的后果,朕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完,大踏步地走出裴府,只是周身的威严中,慢慢地浸入了淡淡的戾气,杀机四伏。

063章 斗画,四小姐技惊四座

    大夏王朝设有内阁,但凡递给皇上的奏折,除了密折外,都要先由内阁学士过目,从中选出急切要紧的,以小纸片写上自己的处置意见,夹在奏折中,然后才转交皇帝。虽然说最后仍然是由皇帝决断,但内阁大学士的参考意见,仍然会影响皇帝的决断,因此,内阁大学士在大夏王朝极有权势。

    温璟阁任内阁大学士十余年,威望甚隆。

    尤其,如今的首辅张阁老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他一退,空出的首辅位置,就落在了温阁老和另一位李阁老身上。两人相比较,论资历,论处事,论皇上的宠信程度,都是温阁老更胜一筹,如果他接任首辅一职,身价地位更加的炙手可热。只可惜,温阁老性格高洁耿介,极少有机会拉拢讨好,难得这次他的夫人七十大寿,前来贺寿逢迎的权贵官员络绎不绝,一时间,温府门前车水马龙,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当裴府的马车到了温府附近,掀帘看着外面的情形,舒雪玉只能苦笑。

    以前裴府收到帖子时,大多都是由章芸带着裴元华和裴元容前去,如今她被软禁,舒雪玉掌府,这次又是温夫人亲自下的帖子,自然由舒雪玉带着众人前来,不愿意被人说她苛待庶女,因此,除了裴元歌,裴元华、裴元巧以及刚刚解禁的裴元容都乘着马车来到了温府。

    因为马车太多,将道路堵了,众人只能下车。

    裴元歌和舒雪玉同车,才掀了车帘,踩着车阶走下来,不远处的前方就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叱骂声,骄纵蛮横:裴元歌,你还有脸出来丢人现眼?我要是你,早就乖乖躲在裴府里,免得丢了裴尚书的颜面!

    随着她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裴元歌皱眉,抬头望去,只见和她们隔了一个马车的位置,叶问筠一身紫金色碎花妆花长袄,下着紫罗兰色长裙,金光闪闪地站在那里,面色不善,看向裴元歌的目光尽是鄙视、痛恨和恼怒。

    在她身后不远处则是镇国候府的马车,安卓然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这边,看到裴元歌的身影时,眼睛里闪过一抹恚怒,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没想到跟这两个人撞个正着,裴元歌暗叫倒霉,敛容沉静地道:叶小姐何出此言?

    在皇宫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叶问筠为何针对她;后来遇到宇泓哲和叶问卿,从她们的话里隐约猜出叶问筠暗恋安卓然;而在不久前,皇后赐婚叶问筠和安卓然的懿旨也传来出来,更让一切分明起来。现在她跟安卓然已经没有婚约,叶问筠也如愿成了他的未婚妻,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还咄咄逼人?

    任裴元歌再好的性子,面对叶问筠的无理挑衅,也有些恼了。

    被退了婚,还敢出来招摇,你脸皮到底有多厚啊?为了一千贯斤斤计较,让堂堂镇国候府世子当街点算铜钱,你们裴府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吗?难怪连马车也这样穷酸!亏你还好意思出来露脸!叶问筠厉声责问道,本是心疼情郎,想要帮安卓然找回场子,但显然,她用错了办法。

    随着她的话,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隐隐夹杂着安千贯的声音,和低低的笑声。

    安卓然本就铁青的脸,顿时又阴沉了三分。

    叶姑娘这话奇怪,如果说被人退婚就该躲起来不再见人,那么私恋已经订婚的男子,千方百计羞辱人家的未婚妻,订婚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相见的女子又该如何?要不要去跳河?千贯之事,是安世子说信不过我,必须要一一点清,我不过是依言而行而已。裴元歌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至于叶姑娘说我裴府的马车寒酸…的确,裴府不能跟叶姑娘府邸的富可敌国相比,不过,如果以叶姑娘的标准,在场十成人中,至少有八成都要被归入穷酸的行列,试问,他们是不是也该一起躲起来不要露脸?

    裴元歌这一手,却是将多数人都拉下了水,众人纷纷指责叶问筠太过分。

    你——没想到在皇宫里看起来娇憨天真的裴元歌,伶牙俐齿起来竟然这样气人?叶问筠顿时积了满腹的怒气,尤其听到她那句私恋已订婚的男子,千方百计羞辱人家的未婚妻,更是被戳到痛处。她本就是骄纵惯的,所到之处,众人因她是叶府的小姐,都礼让三分,倒是从来没被顶得这样哑口无言。

    恼怒之下,想也不想,挥手就朝裴元歌打去。

    见她竟然当众想要打她,裴元歌心中恼怒更甚,伸手架住她的手,冷冷道:叶问筠,你不要太过分!

    叶问筠挑眉道:我就是过分,你能怎样?

    这样!裴元歌冷声道,还没等叶问筠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挥出,结结实实地打在叶问筠的脸上。她不喜多生事,如果谦和能够换来宁静,她不介意谦和;但现在叶问筠已经称心如意,却还来找她的茬,显然无论她怎么退让,她都不可能善了,于是反而强硬起来。

    啪的一声,叶问筠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鲜红的指印。

    完全没想到裴元歌会动手,叶问筠怔住了,愣愣地看着裴元歌。

    你是哪家的姑娘?这样不懂礼数,居然当众打人!见女儿被欺负,叶夫人立刻从马车中下来,怒声呵斥道,伸手就想打回过来。

    舒雪玉将裴元歌拉到身后,冷笑道:刚才你女儿骂人打人的时候,你在哪里?这会儿出来充什么好汉?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好意思跟小女孩动手,难怪教出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女儿!你若想要打,我奉陪,要不要再找个演武场,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叶夫人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横的官家夫人,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这时,接到报讯的温夫人急忙赶出来,看着这对峙的局面,听着舒雪玉的话,心中止不住好笑。这位叶夫人是色厉内荏,仗着夫婿是吏部尚书,又是皇后一族的人,因此蛮横惯了,却不知道舒雪玉从前的性子比她还横,眼睛里不揉半点沙子,现在还算收敛了,要是换了从前,早一个耳光甩过去了。

    忙上前圆场道:两人夫人且停停手,不过是小女儿家们闹脾气,咱们都是大人了,哪能跟孩子一般计较?今儿在温府跟前,给我个面子,两下罢手吧!说着,忙推搡着,将叶夫人迎进府去,背地里点了点舒雪玉,一副待会儿再找你算账的模样。

    裴元歌没想到舒雪玉会护着她,有些怔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母亲。

    元歌别担心,没事的,照我说,打得轻了!就算你父亲知道,也只有说打得好的份儿!镇国候府的事情,舒雪玉当然有所了解,也知道这位叶夫人是吏部尚书的夫人,却也不在意。裴诸城也是刑部尚书,谁也没比谁低,凭什么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要忍让?

    进了温府,乘小轿到后宅。才刚下轿,便见温夫人站在门边相迎,显然已经安抚好了那位叶夫人。只见她一身的水红锦绸缠枝花纹长袄,下着深紫绣和合如意花纹的罗裙,头挽百花髻,簪着亮闪闪的赤金吐珠大凤簪,红宝石的垂珠在额头微微晃动着,越发显得她艳光照人,富贵难言。

    哟,裴夫人好大的威风,难得出来走走,就把叶夫人给教训了!温夫人似笑非笑地斜着道。

    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道:知道你口舌伶俐,就不能饶我一回?怪不得要在这里等我,不知道的说你我情谊深厚,知道的就晓得,必定是你在叶夫人那里受了气,巴巴地等着我来撒火!是不是?

    哟,真了不得,如今是裴府理事的人了,这腰杆子也挺起来了,说话也有底气了是不是?叶夫人十足欺软怕硬,更不敢来招惹温阁老的儿媳。因此温夫人只笑着一甩帕子,便将此事揭过,拉着元歌的手,笑道,我先前也劝她出院子,她死活不理我,倒叫我白跑一趟。说起来,还是元歌你面子大,能把这座菩萨给请出来!说着又白了舒雪玉一眼,拉着手边的温逸兰,道,兰儿,见过雪姨!

    温逸兰一身鹅黄色妆花锦缎袄裙,娇嫩得宛如风中一只迎春花,福身道:雪姨好!

    兰儿你跟你娘十足的像!舒雪玉打量着她,忍不住想起少年时光,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玻璃种翡翠玉镯递给她做见面礼,区区微物,不要嫌弃,戴着玩吧!

    那只翡翠玉色通透,碧翠如水,异常好看,温逸兰欣喜地正要接过。

    温夫人却突然拦住她:兰儿别接,你雪姨捣鬼呢!说着瞪了她一眼,笑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主意,你送兰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回送元歌的也不能轻了。偏我只有兰儿一个女儿,你却把四位小姐都带来了,这不成心敲诈我吗?舒雪玉啊舒雪玉,你是越来越坏了!

    你才越来越破落户了!这样斤斤计较,也不怕传出去丢人!舒雪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镯子塞进温逸兰手里,道,你越这样说,我还真要敲诈你一番!元歌上前见礼,她给的见面礼要是不如我这个镯子,都不许接,咱们就在这耗着,让待会儿来的宾客评评理,看娴雅你臊不臊!

    裴元歌笑着福身:娴姨安好!

    元歌你倒是乖巧,连姨都叫了,说不得,只好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了!温夫人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只描金紫檀盒,分明是早就准备好的,打开后,一只乌沉沉的簪子跃然入目,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打成的,镂花刻纹,看似不起眼,但一拿到阳光下,便折射出万千光华,耀人眼目,这是木变石打造的簪子,是我陪嫁的嫁妆,年轻的时候也替我挣了不少风头,今儿就给你吧!

    说着,不容裴元歌拒绝,便将簪子替她簪在头上,赞道:你这戴着比我年轻时候还好看!

    温逸兰在旁边笑道:元歌你好大的面子,这簪子我跟娘要了好几回,她都不舍得给我呢!

    不是我不舍得给你,你戴着这簪子,往阳光下一站,只见这簪子,都看不见你了。你要记住,不管什么东西,不是越贵重越难得就越好,还要看跟你合不合适!温夫人笑着道,你再看看元歌,她戴着这簪子,簪子纵然光华流转,可也压不住她的风华,相得益彰,这才是好的!

    娘不给就不给了,还要说一堆话来训女儿!温逸兰拉着她的衣袖,不住地撒娇。

    裴元歌先看了看舒雪玉,见她点点头,这才收下,却重新将簪子取下来,放入紫檀盒,慎重地收好,这才道:谢谢娴姨,这簪子很好看,我很喜欢。这簪子好归好,但在阳光下太耀眼,温老夫人的寿宴,必定权贵云集,若因为这簪子引来嫉恨,未免不美,反而辜负了温夫人的好意。

    见她明明喜欢,却将簪子拔下,温夫人一怔,随即恍悟,赞赏地点点头,这孩子很沉得住气,不像兰儿毛毛躁躁的!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但转眼看见温逸兰灿烂的笑脸,却又觉得心头一软,眉宇舒展开来。见裴元华等人也上来见礼,又取出三份见面礼送给裴元华等人,贵重自然不能与裴元歌的木变石簪子相提并论,却也算得上是厚礼了。

    裴元华依然笑容静好,温和端庄地道谢。

    裴元巧素来木讷,极少见客,偶尔随着章芸外出,却也都是些寻常宴会,收到这样一只赤金凤钗,却是意外之喜,虽然竭力按捺,却还是露出些喜色来。

    裴元容却没将这根凤钗放在眼里,只是见裴元巧和她竟然得的一样,不免有些愤愤。

    看着三人的神色,温夫人对这三人的性格境遇也大概有些所了解,忍不住多看了眼裴元华。裴府大小姐的名声她也有所耳闻,但因为憎恶章芸,所有她在的宴会,温夫人都推辞不去,倒是没见过裴元华。如今见她艳色照人,神态又落落大方,心中便有些惊讶。

    裴府和温府并无太多交集,按规矩,裴府小姐应该叫她温夫人,若是叫娴姨便有攀附套交情的嫌疑。只是她与舒雪玉以及明锦素有交情,又十分喜爱元歌,所以元歌这样叫她,她十分欢喜。但若换了裴元华等人,却有些不情愿。方才,她分明看到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是准备叫娴姨的,却是这位裴大小姐抢先叫了声温夫人,她是长女,这样叫了,裴元巧和裴元容也只好随着叫温夫人,倒叫她松了口气。

    若不是巧合,那这份体贴心思,揣摩人心的本事,就实在有些让人心惊了。

    而拿到个裴元歌不同的赤金凤钗后,也是这个裴元华神态最为得体,既没有因为像裴元容愤愤不平,也没有像裴元巧那样目露喜色,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觉,虽然是庶女,气度言行却很有大家风范,连好些尊贵人家的嫡女也未必能比得了她。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再加上传言中的才情……

    难怪这位裴大小姐虽是庶女,却誉满京城!

    想到裴府寿宴时,章芸压抑却掩饰不住的情绪,再看看此刻裴元华端庄矜持,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模样,温夫人暗暗觉得,这位裴大小姐,要么就真是个气度从容,心怀磊落的好女子,要么就是个比章芸更难对付的阴险小人!想着,脸上带笑地将众人迎入内院,按规矩先去拜见了今日的寿星温老夫人,拜了寿,奉上寿礼,温夫人拉了舒雪玉陪她迎客,却叫温逸兰带着四位裴小姐去花园里玩。

    抓住迎客的空隙,温夫人终于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我之前隐约听说,你出了院子,章芸却触怒裴诸城,被关了起来。还以为是谣言,今儿见你带着四位小姐来贺寿,才知道竟是真是。怎么回事?是你关了十年关聪明了,还是她嚣张了十年嚣张得笨了?你没被她算计,我已经很惊讶了,居然还能反算她?都不像我认识的舒雪玉了!

    不是我!提到此事,舒雪玉心头却有些阴霾。

    那日的情形,她后来冷静下来有仔细地想过,隐约觉得,章芸可能是被元歌算计了,尤其是最后元歌解衣验证的事情,恐怕不止是元歌的一时激愤,更多是有心算计。章芸遭殃,她固然觉得快意,可想到元歌为了扳倒章芸,居然连自己的清誉都不顾及,当众那般做,又觉得一阵阵的心疼。

    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那样痛恨章芸,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手段,让章芸倒台呢?

    章芸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不是你,那难道是……元歌?温夫人有些犹疑地猜想道,见舒雪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惊讶中又带着些快意,哈,真是太好了!元歌这孩子倒是厉害,居然能把章芸那个狡诈的女人拉下马,厉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可我宁愿元歌不要这么厉害,我更希望她能像兰儿一样娇憨活泼,不解世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温夫人拉着她,坐在美人靠上,人前的凌厉精干顿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虑,我也就跟你说句实话,看着兰儿这样大咧咧的,天天笑个不停,我做母亲的心里自然开怀。可是,女儿始终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到时候,夫君妾室,庶子庶女,公婆妯娌一堆,哪里能像在家里一样,爹娘长辈都宠着,疼着,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好几次我都想狠下心来好好教导她,可看着她那娇憨的模样,又舍不得把这笑给磨没了!唉……我真怕,我现在越疼她,将来越害了她!

    幽幽一声长叹,充满了忧虑,饱含着母亲对女儿的深沉爱意。

    舒雪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这还好些,你知道该教兰儿什么,而我,却是心头一片迷茫。元歌这个孩子,聪明,有心机,有手段,行事处世有她的一套原则,虽然说处处都占上风,可是,一个人若是一辈子都在斗来斗去,就算最后斗赢了,难道会开心吗?这个孩子心底好像没有留恋,冷静狼得甚至有些冷血,我甚至觉得,她好像连她自身都不在乎!看着这样的元歌,我真的觉得很内疚,明锦当初生下元歌时,就说过,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她临死前又郑重其事地将元歌托付给我,可是,我根本没有照顾好元歌!

    我看元歌不是挺好的吗?温夫人不解地道。

    那是她人前的模样,私底下我看到的元歌,好像周身都是阴霾,一点儿都看不到光亮!舒雪玉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心疼,我很想教教她,把她这种性子扭转过来,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教她!

    温夫人听得惊讶不已,想了想,安慰她道:别担心,我看元歌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过来的!

    很难!前几年,诸城把元歌交给章芸照顾,这件事他做得太错了,章芸嫉恨我,更嫉恨明锦,她对元歌一定不会有好心思。而我却又在跟诸城赌气,对元歌不闻不问,她一个人对抗章芸,一定过得很难很难,甚至经过什么惨痛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为了报复章芸不择手段得甚至连自己都能够牺牲!我原本想着出院,也许能做她的依靠,把她这种性子慢慢地扭转过来,但我帮不了她,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她来帮我!舒雪玉也越说越觉得心痛,如水的眼眸里有泪光涌出,我觉得,也蓄城才是真正能帮元歌的人,他才真正能够成为元歌的依靠,我真的很想跟诸城谈谈元歌的事情,可我又怕会弄巧成拙。娴雅你说,我该不该跟他说?

    她们曾经是最相信彼此的夫妻,而现在,就像他不再信任她一样,她也不敢再轻信他了。

    想到曾经恩爱甚笃的夫妻,如今竟到了这种地步,温夫人百般感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了会儿道: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你也知道裴诸城那人的性子,爱恨都很极端,很难预料他会有什么反应。你们裴府的事情又复杂,虽然说现在章芸被软禁了,可未必不能翻腾,还是小心为妙!

    不止章芸,还有裴元华,她比章芸更可怕。舒雪玉忧心忡忡地道,本来,章芸倒台算是个时机,即使我跟诸城说了,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也有时间慢慢地观察,慢慢地发现,跟元歌慢慢融合。但现在有裴元华在,我怕我这一番话让诸城和元歌之间有些嫌隙,反而让裴元华趁虚而入,离间了他们父女的感情,那我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温夫人皱眉:裴元华才十六岁而已,有这么厉害吗?

    在她看来,当初章芸对付舒雪玉,分化离间裴诸城和舒雪玉之间感情的手段已经是足够高明了,难道她的女儿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舒雪玉正要说话,外面丫鬟又匆匆来报,说有贵客到了,两人慌忙起身,整理下妆容,出去迎接贺寿的宾客。

    这边温逸兰带着裴元歌等人往后花园走去,一路上几次拉着裴元歌想说话,却又碍于裴元华等人在此,自己又是主人,不能丢下客人不管,只能耐着性子招呼众人。看出她的心思,裴元华微微一笑,温和笑道:温小姐,你跟四妹妹是好朋友,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不用招呼我们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两位妹妹的!

    温逸兰一声欢呼,道:谢谢你啦!

    又叫了个丫鬟给她们领路,让她们四下游玩。等到三人离开,亲亲热热地拉起裴元歌的手,道:你大姐姐人真好,你有这样的姐姐真好!不像我家里那几个姐妹,跟她们说话,要么曲意逢迎,要么畏畏缩缩,好像我整天都在欺负她们似的,害得我老挨父亲的骂!

    她是温睦敛唯一的嫡女,其余的姐妹都是庶女,跟她并不亲近。

    裴元歌微微一笑,裴元华还是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人好感的机会,不过温逸兰虽然性子直爽,跟裴元华却不会有太多交集,更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暂时没必要警告她,只道:既然说不到一起,就少见面,免得两边都不开心!温逸兰性子直,没心眼,与其教她怎么耍手段,还不如避开那些庶女来得好些。

    我娘也这样说。温逸兰有些郁闷地道,很快又开朗起来,那你就该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无聊了吧?偶尔出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说话。好不容易觉得跟你投契些,偏你天天闷在家里,也不出来,也不找我玩儿,我都想冲到你家里找你算账去!说着,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欣慰道,你那府里姨娘厉害又坏,我就去了一次,她就一直欺负你,你又没娘照看,人又傻乎乎地任人欺负,我真怕你在裴府被人欺压,不过现在我放心了,你大姐姐人这么好,就算有人欺负你,她也一定会照应你!

    傻乎乎地任人欺负?

    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这话来说温逸兰自己更合适吧?不过,她知道温逸兰是一片好心,心中微觉温暖,微笑道:放心,我在府里很好!

    你气色也好得很,看来不是安慰我的!温逸兰忽然有些促狭地一笑,附耳道,我听说了,今天五殿下和九殿下都要来,待会儿肯定又在桃源仙境那边作诗作画,要不要我偷偷领你过去看看?凭你的人才相貌,说不定能捞个皇子妃作作,到时候别忘了我的功劳啊!

    温姐姐!裴元歌故意脸一沉,我把这话告诉娴姨去!

    温逸兰忙拉住她,讨好地道:好元歌,你别去,我逗你玩儿的而已!你要去告诉娘,娘又要骂我一顿,你舍得吗?别去啦,快抓紧时间陪我聊聊天,待会儿人一多,小姐们肯定又要在落英园斗诗斗画比才艺,我对这些最没辙了,要是别的时候还能拉着你跑人,可这次我是主人,跑都跑不掉!待会儿一定要帮忙,帮我张罗张罗,要是有人找我下场,你可千万得拦住!

    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拜托拜托啦!

    裴元歌失笑,点点头道:好吧!

    正如温逸兰所料,来贺寿的小姐们多了起来后,就三三两两,或在庭中,或在溪边,或在花丛,摆石桌石椅,几碟点心,一壶香茗,便彼此斗起才艺来。这边黑白对弈,那边吟诗作对,这边丹青妙手,那边颜筋柳骨。看着温逸兰手忙脚乱的模样,之前的恳求的确不是谦虚,遂上前帮忙,指挥丫鬟奔走,各处打点,等到所有人都满意后,两人已经满头大汗。

    好元歌,这次真多谢你了!温逸兰拉着她的手不住道谢,趁这会儿不忙,你随我到我屋里去,看上什么都送你,就当谢礼!往后府里再设宴,你可一定要来帮我啊!

    裴元歌笑着瞪了她一眼:敢情是要我来做苦力啊?

    你不是能干吗?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赶明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保证不推脱!温逸兰再自然不过地道,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道,咦,那不是你大姐姐吗?好像在那边亭子里斗画,我们过去瞧瞧,好不好?

    说着好不好,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跑了过去。

    对她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有所了解,裴元歌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跟着她跑了过去。

    飞檐勾角的八角重楼亭内,十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站在里面,四周早拉起鱼丝,将众人的绘画作品悬挂起来,随风微微摇曳着,淡淡墨香伴随着颜料的味道,静静地飘散在空气中。裴元华一身粉紫圆领通身长袄,眉目如画,在这群莺莺燕燕中极为醒目。她正微微俯首,将最后一笔勾勒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好画!真是好画!

    不愧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大小姐!

    这次斗画应该她是第一名吧!

    或羡或妒的议论声中,最中央一位气度雍容的少女取过裴元华的画作,光洁的宣纸上,百花盛放,姹紫嫣红遍地盛开,紫金色衣衫的少年纵马飞奔,雄峻的骏马踏起花瓣无数,在空中漫漫飞舞,栩栩如生。整幅画运笔细腻流畅,颜色鲜明却很和谐,又紧扣画题,实在是难得的佳作。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少女点评道,赞赏地点点头。

    闻言,四周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华身上。

    而在中所瞩目之下,裴元华浅笑谦和,不露丝毫骄纵神色,更显得大度从容,光彩照人。

    在成就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的过程中,裴元华已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每一次都让她感到由衷的满足,而这次意义尤其重要,因为……正想着,一抬头,看到裴元歌和温逸兰盈盈立在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向两人招手道:温小姐,四妹妹,不如过来试试画技?

    温逸兰不懂绘画,急忙推辞道:不用了,我不会。

    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妹妹就不献丑了!裴元歌倒是有些能够猜出裴元华的心思,婉言谢绝。

    裴元华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带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四妹妹何必太谦?四妹妹所做的梅寿图,连父亲都赞好,当即撤下厅内皇上所绘的春梅图,换上妹妹的佳作,可见妹妹画技之高。又何必吝啬?我以姐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推诿,快过来让人见识见识你的才艺!

    说着,不容她拒绝,已经铺好画纸,备好颜料,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画台前。

    这样的行为无疑带着点强迫的意味,但有了她前面的玩笑,配合娇嗔顽皮的表情,却让人以为这是她们姐妹在嬉闹,而丝毫没有想到裴元华别有用心。

    裴元华的这幅画无论运笔、用色还是扣题都已经到了极致,连裴元华自己都觉得,这是她所做的最好的一幅画,周围人尤其是那位宫装少女的赞叹更证明了这一切。她有绝对的信心,裴元歌绝对无法超越她的画作!

    倒未必一定要裴元歌出丑,只是,要证明究竟谁才是裴府最出色,最优秀的女儿!

    你也会绘画啊?快画给我瞧!温逸兰本就对裴元华有好感,还以为她是想为裴元歌扬名声,跟着过来,推着裴元歌道。对于镇国候府退婚的内情,她听温夫人说过两句,但退婚对女子声誉损害极大,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让裴元歌赢得多才的名声,也有所弥补。

    宫装少女亦含笑道:姑娘不妨一试!

    周围的少女则不忿裴元华屡出风头,听裴元华说裴元歌画技了得,都巴不得她砸了裴元华的场子,个个高声附和叫好,纷纷怂恿裴元歌下场。

    众情涌动之下,裴元歌再无法拒绝,只能道:以何为题?

    就是这七个字,踏花归去马蹄香!裴元华指着亭子正中央悬着的一幅白练道,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七个字。而四周的画作也的确都是以马和花为主题所做,大多都是如裴元华所画的,马蹄翻飞,花瓣飘舞,环顾四周,的确是以裴元华所画最为出色,难怪众人即使嫉妒,也不得不承认。

    以裴元歌的眼光来看,裴元华的这幅画的确已经到了极致。

    若她也是这般作画,最多也只能与裴元华持平,想要超越她,就必须别出心裁,寻找跟她不同的切入点。踏花归去马蹄香……踏花归去马蹄香……裴元歌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构思,提笔开始龙走蛇舞。

    随着她的画笔,一副别样的图画慢慢展现在众人眼前。

    与众人以马和花为主题不同,在她的画里,马和骑着只是一个遥遥远去的背影,若隐若现,四周的花也只是粗略勾勒,以色熏染出一片红紫,给人一种繁花缭乱的感觉。画纸的正中央,则是一个清晰硕大的马蹄印,交错着朝着骑着远去的方向延伸,一只玉色的蝴蝶蝶翼翩翩,轻盈地落在马蹄印中央。

    踏花归去,马蹄染香,以至于引来蝴蝶飞舞。

    整幅画中,虚化了踏花归去四个字,着力烘托香这个全句的点题之字,既切题又别出心裁,比起其他化作直白的踏花归去,更显得意境悠远,比众人都高出了一筹。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裴元华。

    呆呆望着裴元歌所做的踏花归去马蹄香,再看看自己的,裴元华当然明白,自己输了。就如同科举考试,切题是第一要务,裴元歌的画在切题上就比她们所有人都高明,而且,这幅画虚实相应,晕染和工笔画的技艺都不输给她,这样一来,显然是她输了。

    就在不久之前,邀请裴元歌下场的时候,她还信心满满,认为裴元歌绝对会输给她。

    而现在,在事实面前,她的信心满满,根本只是个笑话!

    原本想要裴元歌输给她,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同时,也让父亲认识到,究竟谁才是裴府最值得他骄傲的女儿。所以她用尽百般手段,不容裴元歌拒绝地将她拉下场,结果,最后却反而是成就了裴元歌的名声?望着寂然无声的四周,众人赞叹的眸光,尤其是宫装少女连连点头的模样,裴元华心中充满了不甘。

    好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在这所有的画作中,以此幅最合我心意!男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闻声望去,裴元歌顿时一怔,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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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章 再遇九皇子,叶问卿醋意横生

    只见来人头戴白玉攒珠冠,身着玉白色圆领通身袍,领口周围用绣着精致的兰花纹路,衣袖顶端则是交缠的兰叶,腰间系着天蓝色绣二龙抢珠玉带,垂着一个松香色荷包,用金丝银线绣着松鹤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眉目温文,风度翩翩,举止中带着皇室的尊贵,满面赞赏地朝着裴元歌微笑。

    皇后所出的五殿下,宇泓哲。

    他的身边则站着叶问卿,梳着流苏髻,缀着七朵碎叶兰花,是用整块玉顺着颜色雕刻而成,栩栩如生,身着米白色绣如意连枝云纹的软罗长袄,下着水绿色绫裙。淡雅的装扮,使得她秀丽的容颜也温润起来,双眸粲然如星,醺醺欲醉,连带着那股颐指气使的骄纵都消减了许多。

    五殿下,叶问卿,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裴元歌不解。

    五皇兄,问卿表姐,你们也过来了?宫装少女见二人过来目光一转,嫣然笑道,五哥在桃源仙境斗诗结束了吗?不想猜,五哥肯定又拿了魁首!之前我跟五哥要这首诗,你还不情愿,说女子绘画能高到哪里去?白污了你的好诗,现在却又自己出口赞赏,这怎么说?咱们可是打赌了,若是有人能作画让你满意,你得输我一斛东珠!刚巧我要打造一套东珠头面,这下有着落了!

    说着拍手欢悦,神态娇憨可爱。

    五哥?难道这位宫装少女是哪位公主?这首诗句怎么又是宇泓哲的?裴元歌满目茫然。

    见裴元歌这副模样,温逸兰拉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你不知道吗?这位是华妃娘娘所出的绾烟公主,精擅丹青之术,平日里最喜欢云集名媛斗画。凡事能在她的斗画上胜出的女子,很快就会成为京城名媛圈的新贵。刚说完,忽然恍悟,吐吐舌头道,我忘了你不太出门,当然也就没见过绾烟公主!现在你的画技得到她的赞赏,很快就会传扬京城,不用再担心被退婚的事情影响声誉啦!

    绾烟公主,华妃?裴元歌现在真恨自己没注意过皇宫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一头雾水。

    宇泓哲闻言悠然一笑,举步来到亭内,揭起裴元歌的画纸,仔细查看着,点头赞道:好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好一位裴四小姐!能得到如此好画,别说一斛东珠,就算千百斛,送给绾烟你又何妨?说着,朝着裴元歌温柔一笑,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惊艳和赞赏。

    上次和这位裴四小姐见面,她轻纱遮面,使他一直耿耿于怀。

    没想到今日竟在裴府相遇,这次她并无面纱遮掩,终于能够一睹芳容。虽然也曾在心中试图勾勒过面纱下容貌,但如今一见,却还是觉得自己所想,比之她的真容仍要逊色三分。柳眉弯弯,眸若清泉,挺直的琼鼻宛如玉刻,嫣红的红尘好似点破樱桃,充满这一种让人怜惜却又想要品尝的冲动。精致的五官完美的融合在娇嫩如莲瓣的脸上,衬着凝脂般的肤色,实在令人惊叹。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宇泓哲微微缓和了下神情,柔声道:裴四小姐,又见面了!

    感觉到四周突然变得炽热锋锐的眸光,裴元歌苦笑,恭谨地行礼道:小女拜见五殿下!声音清冷而微带疏离,动作恭谨中带着婉拒,摆明了是在拉开距离。

    而看在宇泓哲眼中,却只觉得她守礼知进退,越发欣赏,道:四小姐不必拘礼!

    当今皇上重孝道,对太后十分敬重孝顺,而皇后则是太后的亲侄女。连出了两位皇后,叶氏一族的实力雄厚可想而知。宇泓哲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上面几位兄长幼年便已经夭折,论嫡论长,太子之位都该落在他的身上。如此尊贵的身份,加上英俊的外貌,温文尔雅的行事作风,是无数贵族少女心心念念所想所嫁之人,如今见他对裴元歌的画如此赞赏,又似乎很熟识的模样,心中难免嫉妒,不少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其中一位身着蓝底碎花袄裙的美貌少女尤其恼怒,不满地瞪了裴元华一眼。

    好好的,你已经赢得了这次斗画的魁首,绾烟公主也对你赞不绝口,干什么要节外生枝?章文苑靠近裴元华,低声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绾烟公众今日要在温府斗画,巴巴地引了你过来,给你崭露头角的机会,这下全被你搞砸了!现在,风头全给你那位四妹妹抢走了,你说,怎么办?

    裴元华心中何尝不恨,但她素来擅长伪装,温婉一笑,道:四妹妹本就委屈,被镇国候府退婚,声誉受损,若是能借这次斗画挽回,我做姐姐的,也为她开心!言语之间,却轻轻巧巧地将她的弄巧成拙,表现为对妹妹的关爱,甚至连自己被比下去也不在意。

    她的声音却稍微大了些,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却又不显刻意。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看着芳华正艳的裴元华,见她浅笑温柔,落落大方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被比下去的愤怒羞惭,不由得暗暗猜测,难道说裴大小姐根本未尽全力,目的是为了让妹妹夺魁,好帮她挽回声誉?若真是如此,这般温良恭谦,爱护妹妹的姐姐,实在难得!

    宇泓哲自然也听到了,转过头看到芳华盛艳的裴元华,又是一怔。

    这女子称裴元歌为四妹妹,又如此才貌,难道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元华?

    小小的裴府,武将之家,有一位裴元歌已经难得,居然还有一位这般出色的大小姐。不过,相比较起来,裴元华容貌明艳,身姿玲珑,让人初见惊艳;裴元歌则吃了年纪小的亏,眉眼身形都还未长开,但胜在气质出众,灵秀雅致仿佛不然尘俗,飘然若仙,每多看一眼,似乎就多一分美丽,多一分让人想要继续深究查看的魅力。

    相比较而言,倒还是裴元歌更胜一筹。

    绾烟公主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方才她看得清楚,裴元华是倾尽全力想要在她面前表现,但因为切入点输了一筹,所以败给裴元歌。这会儿倒是在谦辞,这样明目张胆地耍心眼儿,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吗?遂微微一笑道:裴大小姐刚才似乎未尽全力,不如再作一幅,也免得四小姐胜之不武。

    公主说笑了,小女已经尽力,的确技不如舍妹,不必再作了。裴元华惊觉自己的失言,忙含笑弥补。

    而这番作态,更让人坚信先前的猜想。

    温逸兰偷偷戳了戳裴元歌的腰身,低笑道:你这位大姐姐跟我心思一样,她对你真好!

    温逸兰的确是真心想要帮她扬名,挽回被退婚的羞辱,而裴元华嘛……裴元歌淡淡一笑,也低声道:你想要表扬你自个儿对我好,就直说,不必拿我家大姐姐做幌子。不就是想让我感恩图报,以后继续给你做牛做马么?

    闻言,温逸兰格格地笑起来,笑着捶了她一拳,模样真正的天真娇憨。

    裴四小姐这幅画独出心裁,切题至准,又意境悠远,我想很难有人能与之相匹了!宇泓哲究竟也是见惯美人的,很快就将目光转了回来,再度望着手中那幅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图,赞赏不已,转头道,绾烟妹妹,皇兄很喜欢这幅画,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把这幅画让于皇兄?我再加送你一斛东珠,如何?

    这次斗画毕竟是她发起的,他想要拿走,也要问问这位皇妹的意见。

    从未见皇兄这样赞赏一位女子,看在这点上,我就成全皇兄了!这对兄妹三言两句,就定了裴元歌这幅画的归属,谁也没有想到要问问裴元歌的意思。在这些天潢贵胄的心里,他们总是最尊荣的,能够被他们看重索要,本就是对裴元歌的恩赏,裴元歌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然而,裴元歌却真的不愿意。

    她肯下场作画,一来是因为裴元华强拉,众人怂恿,难以推拒;二来是以为只是京城贵族少女寻常斗画。如果早知道这场斗画的发起人是绾烟公主,所出的画题是五殿下宇泓哲的诗,说什么她也不会出这个风头。对于皇室众人,在敬畏的同时,她也保持着足够的戒心,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要打交道。

    何况,宇泓哲未婚,她未嫁,她所做的画,点的题是宇泓哲的诗作,若再被他收藏,成何体统?

    最最重要的是,这位五殿下似乎对她格外留神,且不说周围众人杀人的目光,单说她自己就没有嫁进皇室的意思。皇室历来是最阴暗,最诡谲的地方,她没必要让自己陷入这场漩涡。但现在,宇泓哲话已经出口,她若强拒,也十分不妥……

    看看周围的情形,裴元歌考虑着,她要不要假装跌一跤,趁机把画撕破算了?

    正想着,一道慵懒而带着令人沉醉的风情的声音,从落英园的门口传来:这儿怎么这么热闹?懒洋洋的声音停在众人耳中,似乎有只小虫子在心底爬呀爬的,勾得人心痒痒。

    只听这么一句话,在场的不少女子已经面色绯红。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一副绝美的画卷顿时展现在眼前,如梦如幻。

    雕花镂纹的月亮门边,宇泓墨双手抱胸,闲适地斜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瞧着众人。如墨的黑发仅用一根红色丝带绑起,一身大红的衣衫烈如火焰。似乎在配合他的出场,突然一阵狂风,卷起隔壁桃源仙境的落英缤纷,呼啸着袭来,吹得他红色衣衫烈烈飞舞,在乱花狂舞之中,依然清晰醒目。

    漫天狂乱的飞花中,容颜绝美的他突然绽放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意。

    那种美,浑然不似仙着的闲适悠淡,带着深深的魅惑和引诱,配合那双含情凝睇的眼眸,浑然是天生的妖孽,让人无法抗拒地想要沉浸下去,即使万劫不覆也心甘情愿。

    真是妖孽!

    裴元歌有些紧张地朝后稍稍退了一步,这位九殿下,总是给她极强的危险和压抑的感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双眼眸在掠过她时,微微地亮了一下,然后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就好像……就好像毒蛇瞄准了猎物,然后藏起阴冷的眼,只露出五彩斑斓的身体,等着猎物上钩。

    她……应该没有得罪过这位九殿下吧?

    如果说,宇泓哲出现在落英园时,众女是惊叹外加敬畏爱慕的话,宇泓墨这一出场,却让众人直接陷入了呆滞。偌大的院落,在这一瞬间,似乎全然停滞,连呼吸声也不可闻,只剩下风呼啸的声音,以及花瓣落地的细润声音,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在宇泓墨的美貌中,无论是第一次见,还是第无数次见到。

    叶问卿早就听到声音时,就呆愣住了,这时候更加难以自控,不自觉地朝着宇泓墨走去,娇声道:九哥哥!

    伸手想要去揽他的手臂。

    问卿妹妹好!宇泓墨微微一笑,柔声道,却无视她伸出的手,径自朝着斗画的八角重楼亭慢慢走去。

    宇泓哲咳嗽一声,很是不满宇泓墨这样震惊全场的出场方式。

    这一生咳嗽,也唤醒了绾烟公主的神智,微笑道:九皇兄,你又来迟了,该罚!

    不该罚,你们该谢我才是!宇泓墨眉眼微舒,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裴元歌,唇角弯弯,我故意来吃,是为了绾烟妹妹和在场的众位美人有表现自己美丽的机会,不然……悠然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眸光泽闪烁,有我在,只怕众位都要黯然失色,岂不要怨我一介男子,跟她们争这风头?

    这话说得很有些自恋自负,但在强大的事实面前,众人哑口无言。

    他这一出场,的确将在场众人都压得黯淡无光了。

    以宇泓哲的自负自傲,面对这样的话,也无可辩驳。

    对了,方才隐约听到五皇兄和绾烟妹妹似乎在争一幅画,不知道是什么画如此惊世骇俗,让两人这样相争?是绾烟妹妹斗画里出来的作品吗?宇泓墨说着,目光悠然环顾,潋滟出无数的风情,很快凝定在那副白练上,踏花归去马蹄香,这种风流辞藻,像是五皇兄的手笔吧?嗯……踏花归去马蹄香,扫过宇泓哲手中的画作,目光微微一凝,五皇兄手里这幅画倒是有点意思,不知道是谁所作?

    绾烟公主嫣然笑道:是这位裴四小姐所作!

    裴元歌,是你啊!宇泓墨弯唇一笑,难道说五皇兄和绾烟妹妹所争的就是这幅画?五皇兄,看你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的模样,不知道舍不舍得让小弟一观呢?

    宇泓哲不愿失了风度,递过去道:九皇弟请看!

    接过画卷,宇泓墨双手展开,走到亭子边上,临水而立,细细看着,道:的确是好画,难怪五皇兄中意——正说着,突然哎呀一声,双手一松,画卷立刻随风飞走,在空中打了个转,飘飘然落在亭边的湖水中,虽然是上好的宣纸,但被碧绿的湖水一浸,颜料和墨迹都迅速地晕染开来,很快变成一堆红紫黑各色混杂的墨团,在吸足了水之后,慢慢地沉了下去。

    一幅好画,就此毁于旦夕。

    宇泓墨回头,表情很无辜:五皇兄,不好意思,手滑了下,没拿住!

    以宇泓墨的武功,在画落水的一瞬间都能够重新救起,又怎么会拿不住区区一卷画轴?分明是见他喜爱,便故意毁损,借机挑衅嘲弄他!宇泓哲心中的怒焰腾的一下冒了出来,却不好就此发作,双眼冷冷地盯着宇泓墨,缓缓道:这幅画可是裴四小姐的心血之作,被这样轻轻毁损,九皇弟不觉得太过了吗?

    这样啊,宇泓墨浑不在意地耸耸肩,目光微微一错,喂,裴元歌,你觉得我太过了吗?

    裴元歌立刻道:小女不敢。

    何止没有觉得他太过,如果他不会男子,现在不是大庭广众,她简直都想抱着他亲一口!

    太感谢了,这画毁得太好了!

    五皇兄你看,她不觉得我过分。宇泓墨像是松了口气,然笑道。

    宇泓哲几乎要被他这种行径气得发疯,一字一字道:她只是不敢,不是不觉得你过分!

    哦?这么说,裴元歌你没把话说清楚啊!那你就再清清楚楚地告诉五皇兄,对于我不小心毁了你的画,你到底是什么看法?可以随便说,有公正无私的五皇兄在这里,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不用担心会被我报复!宇泓墨故意咬重了不小心三个字的音,末了又刻意点出报复。

    很显然,如果裴元歌敢说她介意,绝对会被他报复!

    这种明目张胆的威胁,让宇泓哲更加想要吐血,怒道:九皇弟你是皇子,她一介弱女子,怎么敢说介意?你又何必故作姿态,这样威胁她?

    我说了不小心,五皇兄不信;裴元歌说她不介意,五皇兄也不相信,这可如何是好?宇泓墨状似苦恼地道,以手撑颔,很无辜地道,要不,我画一幅画赔给五皇兄?或者,五皇兄把我关入京兆府,大刑伺候?还是五皇兄有更好的建议?漫不经心的神态,湛然含笑的眼眸,以及微带嘲弄的眼眸,无不透露出他的心思。

    很显然,他就是在故意挑衅宇泓哲,而且正努力地火上浇油。

    宇泓哲双手紧紧握拳,怒气满胸。宇绾烟在旁边看得有些担心,怕他一时控制不住发作出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被他这一拉,宇泓哲也稍微冷静了下,如果他为了这种小事发作,那好不容易在文官中建立起来的温文尔雅,温厚纯善的名声就全毁了,勉强一笑道:九皇弟说笑了,一幅画而已,只要裴四小姐不介意,为兄又怎么会跟你计较?

    宇泓墨击掌,状似庆幸道:那就好,我知道,裴元歌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这种情况下,裴元歌哪能说不,乖乖地点点头。

    宇泓墨嘴角又弯出一抹笑意,这时候倒是装的乖巧!就像上次在皇宫见面时,乖巧得跟柳贵妃养的那只波斯猫似的,毛绒绒的柔顺可爱,私底下却那般张牙舞爪,咬了他一口,跺了他一脚,后来还揍了他一顿,这口气,今天应该能出出了。接下来,看他怎么整治这只利爪利牙的小猫咪!

    当然,对于其实是他先私闯人家的闺房,又偷窥人家浸泡温泉这个事实,宇泓墨早就选择性遗忘了。

    眼看主子受窘,跟着宇泓哲一道过来的一位蓝衣青年眼珠子转了转,看似解围,实则刁难地道:九殿下来得正好,刚才大家伙正在仙境桃源里吟诗作赋,九殿下不防也来试试?以九殿下的高才,想必能够技压群雄,独占魁首,我等正准备聆听九殿下的杰作!

    谁不知道这位九殿下战功彪和,文采却是寻常,从没听说他有什么诗作。

    相反的,五殿下却是才华横溢,在文士清流中素有才名,这次斗诗,又是五殿下独得魁首。九殿下素日里嚣张放肆,方才连五殿下都折辱了,这次也要让他尝尝丢脸的滋味!蓝衣青年不坏好意地道:九殿下来得晚,有些吃亏,这样好了,不限题目,不限韵律,不限体裁,让九殿下恣意发挥,务必写出最好的诗来!

    给予他如此大的自由,若写出的诗词还是不堪入目,看他以后还如何在文官中立足?

    宇泓哲也终于抓到转机,微笑着道:九皇弟名为墨,想必不但精通舞刀弄枪,舞文弄墨也是一把好手。不如趁今日这机会,让众人都瞧瞧九皇弟的文采。

    宇泓墨微笑着看着两人,哪能不明白他们什么心思?

    厅内一阵沉默,就在宇泓哲和那蓝衣青年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透着一种得意和挑衅时,宇泓墨终于看够了戏,霍然起身,拿起画台上的墨笔,沾足了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倚树哀猿弄云尖。血华啼杜宇,阴洞吼飞廉。比人心,山未险!笔迹酣畅淋漓,带着众所未有的狂放恣肆,剑拔弩张得正如同他这个人。

    这首词若只有前面几句,那只是单纯地写景,最多只能算佳作。

    但加上最后一句比人心,山未险,前面所有的描写就都变成了幌子,只为了衬托最后一句点睛之句,一下子将整首词的意境拔高了一大截,从佳作变为杰作。而比人心,山未险这句话,似乎又在讽刺蓝衣青年和宇泓哲的险恶用心,情景交融得天衣无缝。

    宇泓哲和蓝衣青年一时间都有些面色苍白。

    见他们这个模样,宇泓墨终于大笑起来:翰林院孙学士,我这首词呢,是为了告诉你,人心险恶超乎你的想象,别傻乎乎的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我不善诗词,你们就真以为我不会写诗词?白痴!说着,又纵声长笑,行迹洒脱地离亭而去,不必评我这首词了,我知道,但凡有五皇兄参加的诗会,五皇兄必得魁首,这是规矩,我懂得。所以不会跟五皇兄争这风头!哈哈哈哈哈…

    一身红衣如火,狂妄恣肆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话中的白痴,看似在嘲骂那位孙学士,实则是在骂宇泓哲,尤其最后几句,必得魁首规矩云云,似乎是暗指宇泓哲文采寻常,只不过身为五殿下,皇室嫡长子,众人畏惧逢迎才会推拒他为诗作魁首。宇泓哲只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也按捺不住,脸色铁青地离席走人。

    宇泓墨却是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朝着亭子的方向招招手:裴元歌,你过来!

    我?裴元歌愣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地用手指指着自己道,满脸诧异。

    对,就是你,过来!

    裴元歌下意识地感觉到危险,不但没向前走,反而后退一步,警戒地道:九殿下有什么吩咐?

    嗯,这幅模样,就好像是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猫咪。宇泓墨饶有兴趣地看着,微笑道:我的吩咐就是,你,给我,过来!一句话截成三段,微微拖长的声音中带了明显的不悦和威胁。

    裴元歌无奈,只能冒着众人的越发锋锐的目光,慢慢地磨蹭着走了过去。

    温逸兰也察觉到不对,虽然也有些害怕宇泓墨,但想到见死不救,未免有失朋友义气,咬咬牙跟上去,挽住裴元歌的手臂,跟她一道上前,紧张地道:九殿下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想逛园子?我这就安排人领着九殿下四处逛逛,那边院子里有假山流水,很僻静,风景很——

    不用了。宇泓墨很直白地打断她,很温和地道,温小姐能不能回避下?我有话想单独跟她说!

    有什么话——

    温小姐!宇泓墨再度打断她,眼眸微眯,透漏出十足的危险气息。

    温逸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元歌扯了扯她的手,微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插手了。虽然不知道宇泓墨找她什么事,不过多半不是好事,而这位九殿下喜怒无常,难以捉摸,温逸兰个性直率,天真单纯,若惹到了他,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自己见机行事!

    示意温逸兰离开,裴元歌沉静地道:九殿下有何吩咐?

    这会儿工夫又冷静下来了?宇泓墨越发觉得有趣,低声道: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乖乖地听我的话,有你的好处,不然……顿了度,却没再说下去,想起温逸兰刚才指着说有假山流水园子的方向,当即领先走了过去,听着后面轻盈的脚步声,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没走多久,果然看到一处院门入口,进去后假山嶙峋,流水淙淙,十分僻静。

    宇泓墨满意地找了个幽静的地方,在溪水边捡了块干净的长石坐下,看着乖巧柔顺地站在身边的裴元歌,心情一阵大好,指了指对面的石头,笑着道:坐吧!

    小女不敢,裴元歌只想尽快结束此事,九殿下有话,请尽管说吧!

    宇泓墨眼角微眯:我说,坐!

    隐约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袭来,似乎有怒气发作的前兆,裴元歌不敢再违逆,乖乖地依言坐下。

    见她乖乖听话,宇泓墨的眼角顿时又扬起,满意地一笑,双手抱头,很是慵懒闲适地径自躺了下去,听着旁边淙淙的流水声,闻着空气中花草和泥土的清香,感受着春日暖洋洋的阳光,想到对面还有个摸不着头脑,对他的沉默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的裴元歌,一只等待他修理的小猫咪,几乎要笑出声来,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不着急,先晾她一会儿,让她自己猜去吧!

    宇泓墨躺得很舒适,裴元歌坐在他的对面,却是如坐针毡,这位九殿下总是给她一种很强的压抑气场,让她每次面对他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对。如果说今天毁了她的画,是为了向五殿下挑衅,那这会儿叫她过来,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上次赏花宴的事情,还是这次她又有什么地方无意中惹怒了这位九殿下?

    因为猜不到原因,也就无从去想应对之策,这种无法控制,无法预料的情形,让裴元歌有些焦躁。

    偏这位九殿下也不说话,竟这样沉默着,更让她心里没着落,额头微微渗出汗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宇泓墨似乎还是没有开口的迹象,裴元歌越来越焦躁,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着轻声道:九殿下,您到底要跟小女说什么?

    对面没有回声。

    九殿下?裴元歌微微扬高了声音。

    宇泓墨突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猛地坐起身,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他居然睡着了?!虽然说裴元歌不懂武功,没什么威胁,但好歹也是个活人在旁边坐着,自己居然睡着了?!太没警戒心了吧?!有些恼怒地看了眼裴元歌,问道:我睡了多久?

    睡……睡着了?裴元歌一呆,她在这里左思右想,而九殿下居然睡着了?

    大约…两刻钟左右吧!

    见她微微透漏出的目瞪口呆的模样,宇泓墨心情突然又好了,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心理,道:哦,那我再睡半个时辰吧!说着,作势又要躺下去,等着裴元歌叫他。

    果然——九殿下,您找小女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裴元歌不想再胡思乱想半个时辰,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九殿下能睡着,那是不是说明,事情并不严重呢?

    哦,这个啊!终于等到裴元歌发问,宇泓墨转了转身,面对着裴元歌坐着,慢吞吞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试试,我这样把你带出来,过一个半个时辰再放你回去,别人会怎么想?还说,还似乎很得意地凑到裴元歌跟前,你猜她们会不会以为,我看上你了,带你出来谈情说爱?或者向你倾诉情衷?尤其是叶问卿,哎,裴元歌,你猜,你待会儿回去,叶问卿会不会把你撕了?

    波光潋滟的眸子光彩洋溢,闪烁着恶作剧似的光芒。

    就……就为了这个?!裴元歌惊怒交加,想到自己提心吊胆了半天,回去说不定还要被众人围攻,结果就只是因为这位尊贵的九殿下一时心血来潮的玩笑?霍然站起身来,就想转身离开,但想到宇泓墨喜怒无常的脾气,又软了下来,声音柔和地道:就然九殿下没有要事,那小女就先告辞了!

    见她明明恼怒生气,却又强自按捺,宇泓墨终于觉得小小地出了一口气。

    看她似乎想要走,宇泓墨又慢吞吞地开口了:裴元歌,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睚眦的神兽?

    裴元歌秀眉微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提到睚眦。

    传说龙生九子,第二子名睚眦,性情凶猛,脾气暴躁,心胸狭窄,但凡别人有一点得罪它的地方,它都会十倍以报。所以,有个成语就叫‘睚眦必报’。宇泓墨慢条斯理地道,本殿下虽然排行第九,不是第二,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我欣赏睚眦的脾气,对不对?你猜猜,你就这样转身走了,本殿下会不会恼怒?而以本殿下心胸狭窄的性子,你猜,我以后会不会放过你?

    都说了自己心胸狭窄,当然会恼怒!又故意以本殿下自称,点明自己皇子的身份,摆明了是威胁。

    裴元歌闷闷地想着。

    你想得没错,本殿下就是在威胁。而且,经过刚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得罪本殿下的后果很严重,绝对比得罪叶问卿要可怕得多,裴元歌,我建议你不要尝试哦!宇泓墨继续威吓,看到裴元歌颇有些不甘愿地又坐下来,这才微笑扬眉,柔声道,这就对了,元歌乖乖地陪我坐着,等到时间了我就放你回去,嗯?

    知道这结果无可逆转,裴元歌反而镇静了下来。

    九殿下身为皇子,战功彪赫,本身就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看刚才的情形,显然跟五殿下的关系很紧张。按理说,这种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应该没有闲情雅致捉弄她玩,九殿下这样做……九殿下,小女斗胆问一句,小女是不是在哪里冒犯了九殿下?

    宇泓墨又舒适地躺了下去,随口道:是。

    裴元歌仔细回想,她和这位九殿下交集并不多,只有上次赏花宴,和这次温府寿宴。赏花宴时她的确耍了心眼,没有随柳贵妃到御花园,而且被九殿下看穿了。当时九殿下的确有些恼怒,但后来似乎又气消了,放她安然离去,应该不会隔了这么久重算旧账吧?那么,是自己刚才有得罪九殿下的地方?

    想来想去,裴元歌仍然找不到缘由,忍不住问道:小女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九殿下,还请九殿下明示。

    白痴,要是能明示的话,他早就报回来了,还用得着这样吗?

    没关系,你想不出来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宇泓墨漫不经心地道,很乐意看裴元歌继续为此伤脑筋。

    ……裴元歌无语,以手撑颔,他是整人的那个,当然不着急!

    这一动作,使得袖口内有样东西被阳光照到,折射出璀璨的七彩光华。被那光华耀了下眼睛,宇泓墨转过头,隐约看到皓如白玉的手腕处,似乎戴着一道红线,底端缀着一颗琉璃珠,琉璃清透,七彩流转,十分的美丽。只是被衣袖遮掩着,等闲不容易看到。

    望着那颗琉璃珠,宇泓墨的眼眸忽然幽深起来,有些出神。

    但很快地,他就回过神来,不想被裴元歌看出自己的异样,转过头去,仰脸朝天地躺着。不过这次,不知道是被七彩琉璃珠勾起了心事,还是因为捉弄到了裴元歌心里比较兴奋,他再也没有睡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宇泓墨终于大发慈悲,放裴元歌离开。

    嗯……这个裴元歌不是一向很聪明吗?这次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应付叶问卿的嫉妒和纠缠。裴元歌,如果应付不来,可以向本殿下求救,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帮你了!毫无诚意的声音,伴随着慵懒的笑声,从裴元歌的背后传来。

    才刚出院子,迎面就碰上了淡雅如兰的叶问卿。可惜,她的表情和言辞丝毫也不淡雅。

    裴元歌,九哥哥叫你过来,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做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如果敢又丝毫隐瞒,你今天就别想好好出温府!叶问卿妒意十足,面色狰狞地恐吓道。

    ------题外话------

    小剧场:望着那颗琉璃珠,宇泓墨的眼眸忽然幽深起来,有些出神。

    ——宇泓墨:七彩琉璃珠啊七彩琉璃珠啊,好想要!好想要!蝴蝶,快让我去抢过来吧!快让我去抢过来吧!

    ——蝴蝶(踢飞):敢抢我闺女的东西,不想活了?

    宇泓墨郁闷地蹲墙角画圈圈去了…

    (小小的题外话:那首词是元代张可久的《红绣鞋*天台瀑布寺》其实是元曲来着,不是词,不过,咳咳咳,亲们包涵下吧~蝴蝶很喜欢最后一句比人心,山未险觉得很有震撼力,于是就……最后,谢谢zq,leewh鲜花~o(n_n)o~最最后,貌似过了这章,就能投月票了吧?两眼星星求票票~o(n_n)o~)

065章 九殿下吃醋咬元歌,华待选被刷

    一直没见踪影的叶问筠也跟在叶问卿身边,大概为了遮掩脸上的指印,戴着一方紫色面纱,闻言冷笑一声道:堂姐不必再问了,这个裴元歌被退了婚还四处晃荡,不就是想钓个金龟婿吗?九殿下眼光高,未必会看上她,不过,能跟九殿下相处,她还不赶紧抓住机会诱惑九殿下?

    说得真自然,经验之谈吧?

    不知道叶问筠是不是就是这样把安卓然勾到手的?裴元歌撇撇嘴,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应付叶问卿。早在宇泓墨说出意图时,她就在考虑怎么解这个局,早就计议算定,遂装出一副天真幼稚的模样,歪着脑袋道:我不懂叶小姐的话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九殿下找我做什么,只听到他一直问我我家大姐姐的事情。

    裴元华?

    叶问卿一愣,妒意和怒气暂时停歇了下。

    看到素来眼高于顶的五表哥对裴元歌一直如此在意,她以为九哥哥叫裴元歌过去,肯定是看上她了。但听裴元歌这样一说,好像九哥哥是为了打听裴元华的事情?对于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她也有所耳闻,据方才所见,眉目如画,身姿玲珑,正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芳华盛艳,煞是惹人注意。

    再看看眼前的裴元歌,虽然美貌,但神情中犹有稚气,一团的孩子气,甚至身材……小豆芽一棵!

    相比较起来,的确是成熟大方的裴元华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而且,以九哥哥的个性,才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心思,难保不是故意拿裴元歌做幌子,故意掩护裴元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恶,居然这样苦心积虑地为那个裴元华打算!叶问卿跺跺脚,满脸愤然。

    裴元华那只狐狸精,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裴元歌,九哥哥都问你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回答的?你都告诉我,我自然会给你好处!叶问卿盛气凌人地道。

    九殿下问我家大姐姐会写什么,平时喜欢做什么,为人怎么样。我就说,大姐姐为人很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平日里都喜欢弹琴作画。九殿下又问了些细节,我说我从前不大出门,所以跟大姐姐不太熟,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九殿下好像很失望,就没有再问了。裴元歌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足的纯洁天真,让人很难怀疑她的话语真实。

    如果说方才裴元华不算计她,这会儿她也不会栽赃陷害她。

    就让冰雪聪明,才华横溢的大姐姐去应付这位妒意中烧的叶大小姐吧!

    见叶问卿怒意更甚,似乎相信了裴元歌,叶问筠一阵着急,急忙道:堂姐,你不要被她骗了,这个小丫头狡猾放肆得很,方才在门外还打了我一耳光!你要为我出气,不能轻易放过她啊!

    焦急之下顿时暴露了真实的目的。

    叶姑娘,我知道你和镇国候府世子两情相悦,但我和他的婚事,是打小就由父母做主定下来的,并非我所能主宰。如今裴府和镇国候府的婚约已经解除,皇后娘娘也下旨为你和安世子赐婚,你已经如愿以偿,我已经声誉扫地,你却还这样苦苦相逼,到底想要怎样?难道一定要逼我去死才肯满意吗?

    裴元歌清泉般的眼眸慢慢荡起涟漪,看到有人走近,立刻染上盈盈的雨雾,声音气愤悲苦,让人怜惜。

    来人是一位身着玉白色圆领通身锦袍的少年,绣着深蓝色碧海丹心图,顶冠上一颗硕大的明珠泛着莹莹的光泽,素来温和的脸上难得的带上了几分强硬,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了裴元歌身前,神态坚毅:两位叶姑娘,你们一位是吏部尚书的千金,一位是皇后的亲侄女,更应该以身作则,怎么能够在这里仗势欺负裴府的小姐?这太不成体统了吧?

    眼眸中带着深深的不悦,却是许久未见的寿昌伯府世子傅君盛。

    陪在他身边的是裴府二小姐裴元巧,默默地站在了裴元歌身边,悄声道:四妹妹,你没事吧?

    裴元歌摇了摇头,白玉般的小脸上泪盈于睫,楚楚可怜。

    叶问卿问到了想要的答案,仇恨已经转移到了裴元华身上,加上亲表哥宇泓哲似乎对裴元歌有些想法,又想起要靠裴元歌完成的雪猎图,而且寿昌伯也是皇后姑姑想要拉拢的人物,犯不着为了一个莫名其妙吃干醋的叶问筠得罪傅君盛,微微缓和了声音道:我可没欺负裴四小姐,都是叶问筠不懂事!叶问筠,还不给裴四小姐赔礼道歉?

    叶问筠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问卿:堂姐?

    她居然帮外人,不帮她?

    叶问卿眉眼一竖,喝道:给裴四小姐道歉!叶问筠,你想清楚了,我能让皇后姑姑应了你和安卓然的婚事,我就能让她改变心意,你自己权衡轻重,看到底要不要道歉吧?

    叶问卿是皇后的亲侄女,皇后看得和女儿一样,而她却隔了一层。叶问筠无奈,只能忍气吞声地福身道:裴四小姐,我刚才冒犯了你,给你赔不是了!这个叶问卿,需要用她时就许诺利诱,一旦自己目的达到了就不管她的死活,居然折辱她来示好傅君盛……

    假如将来有一天,她落到自己的手里,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裴元歌摇摇头,声音娇糯道:没事的,叶小姐不必如此,只要以后不要再找我的麻烦就好了。

    叶问卿自觉这一手很显示了她的宽厚仁慈,公众严明,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啦好啦,没事就好啦!裴元歌你也别哭了,我许你以后来找我玩!后族势力雄厚,叶问卿又是皇后的亲侄女,想要逢迎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她之所以肯给裴元歌这份殊荣,还是看在她绣工出色,要帮她绣雪猎图的份上。

    对于叶问卿的傲慢,裴元歌很不以为然,婉拒道:多谢叶姑娘的好意,只是…元歌不才,被镇国候府退婚,声誉受损,若与叶姑娘过往甚密,恐怕会带累叶姑娘的清誉,所以……

    想到自己身边有个被退过婚的女孩,的确不像话,叶问卿也就点点头,随口道:也是,那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说着,目光盯上了裴元歌身边的裴元巧,你是裴二小姐还是裴三小姐?算了,不管你是谁,我问你,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裴元华在哪里?告诉我,我把手上这玉镯子赏给你!

    裴元歌是嫡女,她还给三分颜面,面对裴府的庶女,直接就当下人般了。

    裴元巧受惯冷落,虽然有些不忿,却也忍住,答道:我过来时,隐约看到大姐姐在那边的院子里,跟许多大家小姐在说话。说着,指了指前方的院落,却没有去接她的玉镯子。

    叶问卿也不在意,得到裴元华的所在,立刻带着叶问筠和丫鬟们追了过去。

    裴元歌有些遗憾,叶问卿这种听风就是雨,自以为聪明的草包,绝对不是裴元华的对手,搞不好三两句话就被忽悠过去了。不过没关系,裴元华即将参加待选,而叶问卿在皇宫内有很大的势力,裴元华如果只是争强好胜倒也罢了,如果要对自己不理,叶问卿会是一把很好的刀,有了今日的事情做铺垫,以后想要挑拨两人并不算难。

    想着,对着解围的二人福了半身:傅哥哥好,二姐姐好,多谢你们解围!

    裴元巧哪敢受裴元歌的礼,慌忙让开,低声道:四妹妹不必如此。

    傅君盛则看着裴元歌,神情错愕。他上次见到裴元歌时,她还是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没想到数日不见,竟然如同换了一个人,清丽脱俗如出水白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道:元歌妹妹好,咱们两家是通好,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你…

    忽然顿了顿,脸上微微一红,没有再说下去。他那次从裴府回去后,父亲已经悄悄跟他透了消息,说有意让他与裴府的四小姐定亲。虽然见面时,裴元歌容貌寻常,那那双泪盈盈的眼眸,娇糯的声音,以及聪慧的心思却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中倒是很愿意。

    如今见裴元歌这般秀丽婉约,飘逸出尘,自然更加中意这门亲事。

    傅哥哥,二姐姐,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裴元歌好奇。

    上次柳贵妃的赏花宴,我也接到了帖子,可是因为……因为病了,就没去,没想到却错过了元歌妹妹你大展才华的场面。傅君盛顿了顿,没说是因为知道那是场相亲宴,而当时寿昌伯已经透漏出属意他和裴元歌定亲,所以才没去,而这次听说裴府小姐也会来,这才匆匆赶来,这次接到温府的帖子,母亲就带着我过来了。我来时,正巧看到二小姐在四下顾盼,问了才知道原来你被九殿下带走。正巧看到叶问卿的身影,我想,跟着她或许能找到元歌妹妹。没想到真让我撞到了!你没事吧?

    裴元歌摇摇头,很承他的情:幸好傅哥哥及时赶到,我没事。

    那就好。傅君盛小声道,只觉得裴元歌那娇糯的声音叫着傅哥哥,比任何人都叫得悦耳动听,脸上又是微微一红,却慢慢漾起了柔和的笑意,看了看身旁的裴元巧,道,对了,我刚才看到温小姐也在到处找你,恐怕也要着急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裴元歌点点头。

    裴元巧看看傅君盛,再看看裴元歌,隐约感觉出什么,不动声色地抢先两步,让两人能够独处。

    元歌妹妹。看着裴元巧离开,傅君盛突然又叫住了她。

    裴元歌驻足,回首嫣然一笑:傅哥哥,怎么了?

    我想说……九殿下这个人很危险,不太好应付,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了。而且,叶问卿心仪九殿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就等着皇后下旨了。叶问卿这个人脾气不好,性情又直,喜欢九殿下却久久不得回应,正满心的火气,我不想你无辜被她迁怒。傅君盛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末了又急忙解释道,元歌妹妹,我不是说要干涉你,而是……我不想你出事,不管九殿下,还是叶问卿!

    总不能说,他听说九殿下对元歌妹妹另眼相看,让他有些着急害怕吧?

    九殿下生就倾世之姿,虽是男子,容貌之美却连女子也难以望及,人谓有妖孽之息。大夏王朝被他容貌所惑的女子不知凡几,他有些担心,怕元歌妹妹也会被他迷惑。所以忍不住出言劝告。

    察觉到他的神态和语调都有些奇怪,不过,裴元歌并没有多想,点点头,道:我知道傅哥哥是一片好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的。

    前提是,那位九殿下不要再闲着没事找她茬才行。

    见她应允,傅君盛开心地一笑,脸上忽然又是一红,道:我们去找温小姐吧!

    两人并肩离开,却都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了身后院子内,藏身假山乱石中的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波光潋滟的眸微带不悦地眯起,低声道:寒铁,你去……

    裴元歌和傅君盛赶上裴元巧,三人并肩朝着前方的院落走去,没走多久,前方忽然来了一个穿碧色轻纱对襟比甲,豆绿色轻纱长裙的丫鬟,看到傅君盛,微微松了口气,向三人行了礼,然后对傅君盛道:寿昌伯世子,寿昌伯夫人崴了脚,正四处找您呢,您快跟奴婢前去看看吧!

    傅君盛最为孝顺,听说母亲扭了脚,匆匆对裴元歌交代了两句,便跟着丫鬟离开。

    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裴元歌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正思索着,忽然听到裴元巧一声闷哼,转头一看,她鹅黄色的身影已经软软瘫倒在地,正惊得想要大叫,忽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将她拖入旁边的院落,惊骇欲绝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慵懒诱惑的声音:嘘,别做声!

    裴元歌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一身大红衣衫,妖孽般的容颜,不是宇泓墨又是何人?

    乖乖地,不要喊出声哦!宇泓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慢慢松开了她的嘴,如果你喊出声,引来众人看到你我单独这在里,你知道后果的,裴元歌!

    裴元歌惊魂未定,强自镇静道:九殿下,您……

    裴元歌,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本没指望能难倒你,但至少能让你焦头烂额会儿。结果,却被你一招遗祸江东,把祸水推给了裴元华,好手段啊!宇泓墨似笑非笑地道,美丽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几分危险气息,我看上了你家大姐姐,打听你家大姐姐的事情,所以把你叫过去,嗯?

    最后一个字拖长了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九殿下您一直在后面听着?裴元歌背靠着墙壁,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编好的剧目,岂有不看看演出效果的道理?宇泓墨微微一笑,双眉微轩,微弯的唇角似乎带着笑意,有似乎有些冰冷怒气,给你救驾的人不少啊!傅哥哥是谁?说我很危险,不太好应付,让你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是不是?而你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会的,对不对?裴元歌,本殿下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嗯?

    想看裴元歌焦头烂额,结果被她推给了裴元华,他已经很不悦了,结果还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傅哥哥来搅局,更加让他不爽。

    果然听到了傅哥哥说他的坏话!

    裴元歌暗自皱眉,原以为宇泓墨捉弄完她也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还等在院子里,把整件事的经过从头听到尾。太大意了!虽然应付了叶问卿,但看这位九殿下的神情,似乎很恼怒没有能够为难到她,更把傅君盛牵扯进来。他本是一片好意,若因她得罪了宇泓墨,那她未免有些对不起傅君盛。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必须想办法扭转这种局面。

    九殿下,难道不是吗?裴元歌突然彻底冷静下来,双眸湛然,毫不躲闪地看向宇泓墨,我的确觉得您很危险,很难应付,可以说,您是我遇到最难应付的人,每次面对着您,我都要小心翼翼。只怕那句话不对,就惹恼了九殿下您。

    宇泓墨微微怔住,凝神打量着她。

    她在身为九皇子的他面前,一向乖巧柔顺,恭敬顺从,这是第一次,柔顺的伪装破裂,露出里面峥嵘的棱角。眼前神色沉静,气势淡然却微带压迫感的少女,突然间跟他之前在裴府和那座庄子看到的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慢慢重叠起来。怎么?终于忍不住,要露出本性了吗?

    怎么突然说实话了?宇泓墨玩味儿地问道。

    您曾经说过,让我不要把在沉香殿糊弄别人那一套拿来糊弄您,您会很不高兴。所以,您问到了,我就只好坦言以对!既然已经说开,裴元歌索性也不再伪装,我小心翼翼地应对您,看来您好像不太满意;我现在诚实地应对您,似乎您也并不高兴。如果说无论我怎么应对,都无法让您满意,而必须要看我遭殃才算完,那么,既然都是倒霉,早与晚,又有什么区别?

    宇泓墨眉宇间的冷意微微消散:哦?还记得我在皇宫说过的话?

    九殿下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因为,从来没有人像九殿下这样让我感到畏惧,为了竭力让自己不要触怒您,我当然要记得您说过的每一句话!裴元歌沉声道,声音里微带着些恼怒和不忿,以及浅浅的反抗。不过现在看来,只是无用功而已。早知如此,又何必那般小心翼翼?

    冷漠的话语在宇泓墨心里激起了淡淡的涟漪,定定地凝视着她。

    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小女自认愚钝,但对九殿下始终不曾有所冒犯,究竟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九殿下对我如此恼怒不满,一定要看我倒霉才算满意?就算死,九殿下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吧!裴元歌清朗的双眸直直地看着宇泓墨,充满了疑惑和求知,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宇泓墨有些踌躇起来,认真说起来,裴元歌的确有得罪他的地方,不过,她并不知道那是——

    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心扉,宇泓墨猛地来抬起头来,对上她充满勇气的双眸,凝视许久,眉宇间又渐渐凝聚起冰霜般的寒意,微微地弯起眉,淡淡地道:裴元歌,又跟我耍心眼儿,是不是?不想我迁怒你的傅哥哥,所以故意激怒我,挑衅,又问到底哪里得罪了我,玩了这么多花招,无非是想让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好放过你的傅君盛,对不对?这么维护他?他是你什么人?嗯?

    裴元歌眼眸中终于闪过一抹真正的怒气,以及不甘。

    这个男人长相妖孽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够这么聪明,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他就不能笨一点点儿吗?既然瞒不过去,索性不想再理会,恼怒地转过头去。面对一个完全能看穿你的人,再耍任何手段都是枉然,她不想再做戏被他当猴耍了!

    宇泓墨非常不满意她这种态度,硬生生把她的脸扭转过来,对着他,这才道:说话呀!他是你什么人?元歌乖,乖乖地告诉我,我就不难为你了,好不好?那种天生慵懒的声音,再加上刻意放柔了的声音,足矣让任何女人听到后为之心动。

    裴元歌闭上眼,捂住耳朵,索性给他来个不看不听。

    裴元歌,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宇泓墨语气一冷,寒意十足。然而,之前很有效的恐吓,这次却没有半点作用,裴元歌依旧不加理会。看着这样的她,宇泓墨只觉得胸中怒气一再上涌,忍着没发作出来,忽然道:算啦,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也不逼你了!

    裴元歌有些惊讶地睁开眼,对上了宇泓墨的眼眸。

    不过,既然你到说了,那本殿下就实话告诉你,对,你就是得罪本殿下了!本殿下就是想看你焦头烂额,倒霉的样子!本殿下就是故意针对你,不止现在,还有以后,本殿下会不停地找你麻烦,不停地欺负你,直到本殿下觉得够了为止!就这样,给你提个醒,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宇泓墨索性也摊开了,眸光精湛,十足的毒蛇盯上猎物的模样,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还有——

    裴元歌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宇泓墨你干嘛?

    望着眼前玉刻般的纤纤柔荑,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宇泓墨突然眸光一闪,对着她的手掌咬了下去。这一咬,顿时觉得块垒全消,神清气爽,微笑着吐气如兰:裴元歌,看好了,我咬的!这次我看你再怎么把这事推到你家大姐姐身上去?

    说完,身形一转,红色的衣衫灌满了风,烈烈飞舞而去。

    低头看着手上的牙印,裴元歌秀眉紧蹙,这位九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抽什么风啊!

    出了院落,却见裴元巧还昏倒在地,好在无人经过,事情并没有闹开。裴元歌急忙上前叫醒了她,却只说她走着走着忽然昏倒,问她是怎么回事。裴元巧也说不出所以然,当时只觉得似乎有阵风吹过,便人事不知。疑惑着没走多远,碰上了找来的温逸兰,好一阵寒暄问候后,眼看着寿筵将开,便回到了寿安堂。

    三人进去时,众人正在向温老夫人贺寿,宇泓墨和傅君盛等人都赫然在目。

    叶问卿追在宇泓墨身旁,而她的对面则是裴元华,但两人神色都很寻常。看来她猜得没错,叶问卿果然还是被裴元华忽悠了过去。

    等贺寿一过,正要开宴时,宇泓墨突然出声,故作惊诧地道:咦?裴四小姐的左手怎么一直藏在袖子里?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吗?

    他这一句话,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裴元歌身上,暗觉奇怪。

    她的左手被宇泓墨咬过,牙印都还在,当然要藏起来,免得被众人追问,没想到宇泓墨反而自己揭破?裴元歌愤愤地一眼看了过去,迎上他含笑微扬的眼眸,心中暗骂,早就该想到,这个小气吧啦,睚眦必报的男人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难怪刚才说什么这次看你再怎么把这事推到你家大姐姐身上去,原来早就想好了要挑事儿。

    裴元华神色微动,忽然模样关怀地过来,拉过她的左手一看,失声道:四妹妹,你左手怎么会有牙印?被谁咬的?

    叶问卿闪电般地看了眼宇泓墨,再看向裴元歌便带了几分怒气。

    难道是九哥哥咬的?那他们两个人在院子里究竟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裴元歌忽然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细语地道:大姐姐不要再问了,很丢人!

    裴元华猜到其中必有蹊跷,就更像追问,却装作关切地道:四妹妹别闹,若是有人欺负四妹妹,姐姐我再怎么也要给你讨回公道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发难的宇泓墨,以及满面怒气的叶问卿,再想到之前的情形,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如果裴元歌得罪了叶问卿,那可就有意思了……

    见推诿不过去,裴元歌只能无奈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妹妹身体弱,走了会儿路累了,在亭子上睡着了。结果梦里看到好大一盘水晶蹄膀……我当时觉得好饿,就忍不住咬了一口……结果把我自己咬醒了,才发现咬的是自己的手……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低若蚊呐,满面通红。

    见她扭扭捏捏的羞赧模样,众人都忍不住低笑出来,带着善意的打趣,只有寿昌伯夫人鄙夷地皱了皱眉头,丢人现眼!

    唯有宇泓墨,先是一怔,随即毫不遮掩地大笑出声。

    见他们这幅模样,叶问卿才微微放心,她知道九哥哥素来有揭人痛处的喜好,八成是看到了裴元歌睡着自己咬自己的丢人模样,这才故意出言相问,让她被人嘲笑。既然九哥哥会这样做,那肯定就不会喜欢裴元歌了,而他打听裴元华,又是因为裴元华参加待选,为柳贵妃试探,那么,九哥哥就还是她的了!

    温夫人笑着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打趣道:这都是我这做主人的不好,宴席开得太晚,饿着客人了!走走走,娴姨带你去用膳,别的没有,水晶蹄膀一定给你上一大盘!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元歌无奈地垂首,被人当吃货,总比让人认为她跟宇泓墨有什么好吧!

    深夜,沉香殿。

    柳尘香斜躺在美人榻前,翻阅着这次待选秀女的名单。按照规矩,这次待选最初的筛选,由皇后、柳贵妃和华妃三人定夺,中间自然会有一番明争暗斗,不过也不会太过分。浏览着这次待选的名单,看有没有能够为之所用的人,忽然看到裴元华的名字,微微一顿,停了下来。

    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很响,她也有所耳闻。

    上次赏花宴,给裴府下帖子,就是冲她去的,没想到这么不巧,裴元华出门烧香祈福,倒是出了个令人惊叹的裴元歌。只是年纪太小,身体又不好,最后只选了礼部吴侍郎的一位庶女,如今也算受宠,但毕竟不算出挑。修长的玉指轻轻地敲着裴元华的名字,柳尘香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墨儿!

    旁边的宇泓墨应道:儿臣在。

    今日温府寿宴,听说这位裴大小姐也有去,你可见到了?柳尘香问道。她养大的这个孩子,聪明更胜于她,很多事情,她都乐意跟他商量,不过……瞥了眼那惊世的容颜,眼眸中有微光闪过。

    宇泓墨点头:自然见到了。

    哦?以墨儿的眼光来看,如何?柳尘香饶有趣味地问道。

    容貌明艳,让人一见惊叹,才华横溢,我只看了她做的一幅画,的确堪称佳作,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以此类推,她的其他才艺应该也很不错,传言不算夸大。宇泓墨一手撑头,神色慵懒,语调却有些淡淡的。他其实早就到了温府,一直都在关注落英园的情况,不过是在最后才露面而已。

    这次赴宴,目的就是为了去见见这些待选名单上的女子,有个初步的印象。

    那墨儿的意思是,这个人才堪大用?又是庶女,偏又学的这些才艺,又闯出偌大的名声,接着参加待选。可见是个想要攀高的。这样人,正好可以为我所用,来对付皇后和华妃,是么?柳尘香温婉地问道。

    不,儿臣的意思是,应该趁初选,父皇还没见过她,刷掉她!

    柳尘香不解:为什么?

    这次待选里,还有位章文苑,是御史台章显的女儿,章显的妹妹,就是裴元华的生母,裴元华跟章文苑关系很好,这次正是两人结伴到庆福寺祈福的。而章文苑,是这次皇后点名要留的人,裴元华在温府的寿宴又去参加宇绾烟的斗画,想要博得宇绾烟的欢心。宇泓墨不急不缓地将自己所知的情况道来。

    柳尘香皱起了眉:这么说,她很可能被叶氏姐妹拉拢过去?

    华妃同样是叶族中人,是皇后的亲妹妹。

    无论裴元华被哪个人拉拢过去,都会成为叶氏的棋子,用来对付她。这样一来,这个裴元华越出色,威胁就越大,倒不如趁现在还没有成气候,就先把这颗种子拔掉!可是,如果被人问起来理由,要怎么说呢?总不能说因为她太出色了吧?

    随便,就说我看她不顺眼,所以要母妃刷掉她好了。宇泓墨淡淡地道。

    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借着喜怒无常,肆意妄为的幌子,暗暗除掉对柳贵妃和他不利的人。反正,在别人眼里,他是个玩世不恭,喜欢以权压人,却又让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的恶劣皇子,那就索性利用这个恶劣的名声多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吧!

    想要刷掉待选的女子,除了柳贵妃外,还得有华妃或者皇后至少一人的同意,不过,这个应该不成问题。想到温府后院宇绾烟的斗画,宇泓墨眼眸中闪过一道微光,这个裴元华,显然没有聪明到点子上,她不该在宇绾烟面前玩那一手的!如果是某只小猫咪,应该会很聪明地选择表现自己的才艺,却掩饰自己的心机,美貌多才却又没多少心眼的人,这才是上位者喜欢用的尖刀!

    想到某人,宇泓墨眼角又忍不住微弯,道:母妃,晚膳儿臣想要点分水晶蹄膀!

    而与此同时,华妃的锦华殿内,也同样在为裴元华的去留商议。

    绾烟,你的意思是,这个裴元华不能留?明艳如花的华妃有些皱眉。

    宇绾烟坚定地点点头,道:本来看她画技高超,人又宽厚大方,我对她的印象很好。可是,在她妹妹斗画赢了她后,她却装作失声,揭露她妹妹被退婚的事情,又说自己很乐意看到妹妹借此挽回名声,给人一种她这个好姐姐,为了帮妹妹故意输了的感觉,而且骗过了不少人。这跟她先前表现出来的温婉大方,可是太不相类了,说明这个女人表里不一,善于伪装而且心机深沉。

    华妃仍然有些犹豫不定:就算心机深沉,也可以为我而用啊!

    话虽如此,但母妃你想,她身为庶女,却苦心练习如此多的技艺,名扬京城,这中间要花多少工夫?又参加待选,可见她所图非小。心机深沉,智谋出众的人固然可以为我所用,但一个有野心却又心机深沉的女人,就算为我所用,那太容易被她反噬!宇绾烟苦口婆心地劝道,母妃,儿臣知道,您和皇后是亲姐妹,同样是叶家的嫡女,她是皇后,您却只是华妃,连四妃都没列上,您很不甘心。但是,您要稳住,我们宁可用愚笨而只有美色的人,也不能养虎为患,最后被自己养大的老虎咬死!

    华妃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父兄偏心,我何至于如此?

    就是因为这样,母妃您才要更加冷静,不能冲动。母妃,我打听到一件事,裴元华的母亲,跟同是待选的章文苑的父亲,是亲兄妹。而章文苑,是皇后娘娘点名要留的人,您说,有这层关系,这个裴元华怎么能留?倒不如趁现在早早地打发了她,免得她最后成了皇后的帮手。宇绾烟沉声道。

    如果说裴元华不是这么心机深沉,玩弄手段的人,还可以压制她。

    但她这般狡诈,又有美貌,又有才艺,如果被她看出皇后和母妃之间的矛盾,挑拨离间,最后她渔翁得意,那可就真的贻笑大方了!以裴元华的手段,这并非不可能。

    皇后这枚砝码,终于压倒了华妃,她点点头,下定了决心。

    既然柳贵妃和华妃都想要刷掉裴元华,那么,裴元华待选落选的结局,也就注定了。

    同样的夜,同样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内,皇帝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不知何时,李德海悄悄地进来,退散左右,悄声道:换啥很难过,那位裴四小姐的事情,奴才已经打探到情况了。

    皇帝朱笔一顿,停了下来。

066章 裴元华教唆姨娘生事

    屋内的松鹤延年铜鼎吐出白色的烟,一点一点地在空气中飘散,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弥漫开来,浅淡却沁人心扉。只是,随着李德海的禀告,空气似乎在霎那间凝滞,气氛低沉压抑。好一会儿,皇帝似乎想要继续批阅奏折,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

    闭了眼,将奏折和朱笔扔到了一边,轻轻地敲着桌面,好一会儿才开口。

    查到什么了?

    威严却微带苍老的容颜淡漠平静,似乎波澜不惊。但熟悉他的李德海却知道,这意味着皇上此刻的心情很差,小心翼翼地道:因为不敢惊动别人,所以奴才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敢深入裴府去查,只知道,这位裴四小姐是裴尚书的平妻所生。据说那位平妻很得裴尚书的喜爱,可惜红颜薄命,在裴四小姐三岁的时候亡故了。她死了之后,裴尚书的元配就被软禁,直到前不久才被放出来。

    裴诸城那人是很护短的,能让他决定软禁,这位裴夫人恐怕犯的错不小。皇帝慢慢地道。

    妻妾之争,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恐怕平妻的死不寻常吧?

    是,据说裴府的人都认为,是裴夫人害死了那位平妻。之后裴府由姨娘章氏掌府。这位裴四小姐自小就与镇国候府世子订了婚,前不久,镇国侯府退婚,裴四小姐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据说在此之前,这位裴四小姐容貌平常,沉默内敛,足不出户,跟裴尚书的关系也很疏远。可是,打这次病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聪明机敏,应变大方,出类拔萃,先是赢了棋鉴轩的斗棋,然后在赏花宴上大展才华,之后接掌裴府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想必是见爱女处事得当,裴尚书这才拿玉大人之事询问于她。

    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皇帝和她的相见。

    你刚才说,那位裴四小姐在病前容貌寻常,难道说她以前不是这样子吗?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他的敏锐力是常人所难及的,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是。李德海躬身道,有些犹豫,据奴才所探,裴四小姐是在参加柳贵妃娘娘的赏花宴那日,突然惊艳蜕变,当时惊呆好些人,连裴府的人看到了都觉得难以置信。后来裴四小姐的解释是,之前被赶走的奶娘故意抹黑她,在发髻、脂粉和衣饰上做手脚,让她看起来貌不惊人,而现在这模样才是她的真容。

    本是暖春时分,御书房内却突然温度剧降,森寒入骨。

    柳尘香的赏花宴当日……照顾她的奶娘动的手脚……真的就这么巧吗?皇帝微微笑着,带着森寒的杀机和冰冷。柳贵妃的赏花宴目的何在,他心知肚明,左右都是这些讨好固宠的手段,他由得她们去折腾,随口点了吴才人。只是,这事若有那般容貌的裴元歌掺和进来,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当日在御花园,猝不及防之下看见裴元歌……

    柳贵妃不会知道裴元歌的容貌有何玄机,后宫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人,想必她也不会再跟别人提起。这么说,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谁,已经很明显了。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来这么一出,是想试探什么?

    试试他是否已经遗忘了那件事?

    皇帝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了桌上,正好砸在玉管朱笔上,将上好的青玉笔身砸成两段。锋利的断口刺入手掌,血慢慢流了出来,有着尖锐的疼。霎那间,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呼啸而至,让这个威严的身躯也不禁颤抖起来。

    李德海惊呼:皇上!想要过来查看。

    别过来!皇帝冷冷道,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破碎的画面和记忆,好一会儿才微微冷静下来,突然又问道,既然如此,那赏花宴当日,裴四小姐为何没有出现在御花园?如果她当时出现,如果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遇到,如果他当时没能掩饰,让人起了疑心的话……

    听说是因为裴四小姐身子弱,半途不适,所以留下休憩,就没到御花园。李德海小心翼翼地道。那件事情,他也是知情者,很清楚皇上现在的心情,正在爆发的边缘,稍有引索,便会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半途不适?皇帝微微一怔。

    如果说这件事是她在安排的话,没到底中途生变,难道说另有玄机?

    还有一件事,皇上,奴才打听到一件事,就是裴四小姐现在的容貌,跟她的生母,也就是裴尚书那位平妻极为相似。这也是裴四小姐容貌骤变,裴府上下却无人疑心的最大原因。见皇帝神情似乎有所疑惑,李德海急忙补充道。

    皇帝又是一怔,神情却微微缓和下来。

    裴四小姐如今的容貌和她的生母酷似……皇帝沉吟着,目光闪烁不定,李德海,你可有拿到裴诸城那位平妻的画像?

    奴才猜到皇上可能会问,所以冒险潜入裴尚书的书房,找到裴尚书很久之前所画的肖像画一副,特意带过来给皇上过目。李德海早料到如此,从胸口取出一幅踞,双手展开,让画的内容呈现在皇帝面前。

    那是一幅色泽浓艳的春日赏花图。

    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花海间,一名白衣女子翩然而立,半侧着身体,手里拿着一枝海棠花,似乎正要嗅闻,却听到别人喊她,于是转过身来,回首嫣然。图画所截取的正是这一刻的美丽温馨,女子眼角眉梢笑意莞尔,眸波温柔,神态栩栩如生,几乎从画面中就能感觉到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在璀璨的百花丛中,宛如出水白莲,轻灵幽雅。

    显然,绘图之人对她极为熟悉爱恋,这才能将她的神态气质绘画得让人如临其境。

    女子眉目如画,温婉出尘,容貌的确与裴元歌有七八分相似,而画卷边上写的日期却是十四年前,那时裴元歌尚未出生,显然这画上的人正是她的生母。

    望着这幅踞,皇帝的神色终于彻底缓和下来,微微地叹了口气,取过明黄色的锦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这么说,裴四小姐的容貌是随着生母,而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等等,裴四小姐……

    柳尘香似乎说过,裴四小姐曾经赢得斗棋,拿到了七彩琉璃珠。

    是巧合吗?还是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以,辗转许久,七彩琉璃珠竟然落到了有如此相似容貌的裴元歌手里……皇帝顿时陷入了神思,神情有些恍惚。也许这是天意,是她依然在保护着他,不然怎么会那么巧,裴元歌刚好在赏花宴中不适退场,而他又一时心血来潮,到裴府去见裴元歌,让他的危机能够消弭于无形中?阿芫……皇帝轻轻地道,带着无限的沉痛和思念。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李德海也神色黯然,慢慢地低下了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从思念中回神,想到如今的形势,眉目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沉稳淡漠,低声道:李德海,朕去过裴府一事,你要严守秘密,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也许裴元歌的容貌相似只是个意外,不过,如果让有心人看到,就算是意外,也会变得不是意外,你应该知道轻重的!还有,把画像送回裴府吧!

    说到最后一句,却又带上了些许无奈哀伤。

    裴诸城思念他的平妻,还能够绘于纸端,常常揽顾怀念。而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在偌大的皇宫拥有一幅阿芫的画像。关于阿芫的一切,都是这个皇宫的禁忌,被时间深深地锁住,埋在地底,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否则,就会是一场滔天大祸……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如卢家有莫愁?

    思来,真是一场笑话!

    深夜,即将到宵禁的时间,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道清癯的身影匆匆走向馆驿,容貌普通,衣饰普通,满身的书卷气息,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一样。唯有那双沉静坚毅的眼眸,不带任何的迟疑和犹豫,坚定、平静,会让人恍然惊觉,这个人的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无可动摇。

    文弱如玉之彦,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有黑影在跟随着他。

    就是这个文弱书生?没认错人吧?黑暗中,有人压低嗓子,轻声地道,手放在腰间的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而出。还以为是什么难打发的人,居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早知道这样,哪还用这样小心翼翼?

    就是他没错,我见过他本人!另一人压低声音道。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个黑衣人没想到,在他们身后,有着三道身影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大将军说得没错,果然会有人对这位玉大人不利,难怪要我们跟着?不过说真的,这位玉大人太清廉了吧?居然连个小厮都没有,这样的人还被告受贿行贿,没天理!

    正是好官不多了,所以,我们才要保护好他!第二人道。

    喂,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好像被人——第三个人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极轻极轻的风声,正暗叫不妙,想要侧身闪开已然不及,只觉身后一麻,吭也没吭一声便栽倒在地。

    其余二人大骇,正要反击,却也已经被人摸到身后,一指点晕。

    裴府的亲兵果然不一般,居然被察觉到了。一道矫健的身影啧啧道,面目方正,忽然抬头,有些不解,九殿下,这三个人应该是裴尚书派来保护玉之彦的,跟您的意思是相合的,我们干嘛要对他们动手?

    因为他们是来保护玉之彦,所以只是弄晕他们;如果他们是来刺杀玉之彦的,这会儿早没命了!宇泓墨依旧一身大红衣衫,这样火焰一般,鲜血一般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和他的容貌,他的气质融合得天衣无缝,只让人觉得,见过他的红衣,天下便再无人能穿出这样的风情潋滟了。

    这时候,玉之彦已经快要转弯,眼见四周无人,他身后的突然银光一闪,一道利刃无声无息地朝着他刺去。

    宇泓墨双眉一轩,微微笑着,双足点地,纵身飞跃之前。

    虽然离玉之彦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但却比那些黑影后发而先至,从容不迫地落在玉之彦身前,未曾出鞘的长剑往身前一横,恰恰好挡住那刺客的利刃。相比刺客惊骇的面容,他却有些漫不经心,微震剑鞘,长剑脱鞘而出,夜色下寒光凛冽,如闪电般地一划,轻轻巧巧地割断了刺客的喉咙。

    后面,寒铁和其余暗卫一起动手,在另一个刺客还未察觉前就先杀掉了他。

    宇泓墨满意地一笑,转过身来,望着神色惊骇,却仍不失镇静的玉之彦,嗡的一声,将长剑还入鞘中:玉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想必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两名刺客是谁派来的,你应该心里有数。玉之彦,你已经得罪了我五皇兄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九殿下?玉之彦脱口道。

    凡事见过宇泓墨的人,就很难忘记这么一张倾城惊世的容颜。

    但很快的,他就冷静下来,沉着地问道:我想,九殿下也不会是正好经过此地,才救了微臣吧?

    没有好遮掩的,我听说五皇兄对你很是恼怒,派死士前来刺杀你,所以就跟着过来了。当然,你也不必再猜测,的确,我早就能解决他们,刻意等到他们动手才出现,就是为了告诉你,是我,救了你!宇泓墨很坦白地道,施恩必图报,这是我的做事风格,怎么样,玉之彦?反正你已经得罪了我五皇兄,不如来帮我吧!

    玉之彦这是第二次见这位九殿下。

    在此之前,在棘阳州,他听过关于这位九殿下无数的传言,五殿下和九殿下不合,从他的羽翼嘴里听到的宇泓墨自然不会是好人,喜怒无常、性情乖张,言行放荡、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而入京以来,关于九殿下的言辞听得更多,却多数都不是什么好话。然而,奇怪的是,之前在刑部大牢第一次看见九殿下,也确实察觉到他的乖张和恣肆,但很奇怪的,他觉得自己很难讨厌这位九殿下。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原因在于九殿下在他面前这种坦率的狡诈。

    就像现在,他明明白白地说出,他就是跟着刺客,等到刺客动手才来相救,就是要施恩图报。但是,正因为他坦率地说了出来,反而让经理官场狡诈的玉之彦感到一丝可信。但他心志甚坚,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九殿下的好意,但玉之彦这一生只忠于大夏,终于皇上,我不想参与到您和五殿下的争斗中!您可以骂我忘恩负义,玉之彦无话可说。

    果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宇泓墨耸耸肩,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却也不失望,洒脱地收剑道:骂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记得你欠我个人情就好了!看了会儿玉之彦,忽然道,别住驿馆了,不要以为五皇兄不敢在驿馆动手。我在外城南郊十八里胡同有栋私宅,幽僻寂静,你先住进去吧!寒铁!

    身着暗卫服饰的寒铁跪地道:属下在。

    保护好玉大人,如果他有什么损伤,提头来见!宇泓墨吩咐完,径自转身离开。

    是!

    这位九殿下行事,实在让人难以捉摸!玉之彦皱眉道:多谢九殿下的好意,不过,玉之彦不敢接受?

    你以为我送你一栋豪宅收买你?想得美,借你住几天,护卫借给你几天而已!反正已经送了你人情,索性让你多欠我点,别倔了!你想要为大夏的百姓做事,总得先活着吧?南方的灾民可还等着你去筹备赈灾事宜,你若是死了,再委派官员,交接手续又是好些天,大概又得而死几千人吧?我是无所谓,玉大人如果无所谓的话,也请随意!宇泓墨说着,洒然一笑,带着其余暗卫翩然离去。

    他很擅长利用别人的弱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现在,自己已经有些心动了。

    玉之彦摇摇头,这位九殿下,很厉害!

    寒铁躬身道:玉大人请吧!这会儿他有点明白,九殿下为什么要打昏那几个裴府的护卫了。不打昏他们,这会儿有裴府护卫的保护,玉大人又怎么可能接受九殿下的好意呢?只是……这种行为,似乎,好像有点损吧……

    按照惯例,裴府小姐的院子里该有两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三等丫鬟不限。只因为之前静姝斋的人都赶了出去,其余众人都是买来的,因此暂时便没分等。如今木樨等人已经到静姝斋有段时间,考察过她们的为人得用后,裴元歌先将紫苑从原本的二等丫鬟升为一等,却空着另一个名额。

    二等丫鬟四人,分别为木樨、楚葵、青黛,最后则是司音。

    其余人则都是三等丫鬟。

    空出一名一等丫鬟的名额,是为了让木樨等人有个力争的上游,更好地为她出力;至于将司音提为二等丫鬟,只是为了暂时安抚拉拢她。原本是想把司音送到同泽院,拿她来对付章芸,后来因为夫人的出院而搁浅。不过,像司音这种不安分的人,有时候也是少不得的,说不定日后另有他用。

    尤其,听楚葵说,她似乎已经跟裴元华的雨霏苑搭上关系,那就更要留住了。

    如今府里的事情基本都由夫人舒雪玉打点,静姝斋的丫鬟订好等,自然也要告知她一声,备个案,以后的余钱、各季份例奖赏,就都能依据而行。盘算已定,正好也要去给夫人请安,到时候顺便一提就好。裴元歌想着,叫紫苑木樨帮她梳头换衣,往蒹葭院这边过来。

    才刚出静姝斋的门,便遥遥看见一个小丫头朝着这边飞奔过来,穿着半新的藕荷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是水绿色的裙子,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颇为有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见裴元歌,福身行礼,这才低声道:四小姐,昨儿晚上奴婢的娘瞧见雨霏苑的流霞、流霜两位大丫鬟拿了几匹缎,前后去了各位姨娘的院子,让奴婢今儿一大早跟四小姐说声。

    这个小丫鬟就是泉儿,和她娘都在洒扫上做事,曾经受过舒雪玉的恩德,倒是个很忠诚的小丫头,人又机灵。那次魇镇事件,章芸盯裴元歌和紫苑盯得紧,倒是多亏了这小丫鬟把那件男子衣衫偷走,换了撒花青缎包的魇镇,胆大心细,倒是个好苗子。

    不过,这是裴元歌难得的暗棋,在洒扫上打听消息,传递消息又很方便,因此倒先没有动她。

    这小丫鬟也明白,知道哪些院子的消息要紧,一旦有事,就立刻来报。

    我知道了,谢谢泉儿。紫苑,拿五百文钱过来给泉儿。裴元歌点点头,赞许地道,泉儿,你先在洒扫上做着,等时候到了,我就把你要到静姝斋来,将来必定会给你个好前程!

    泉儿的脸有些红了,羞涩道:四小姐不用这样,夫人对奴婢全家都有大恩,奴婢为夫人和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奴婢是悄悄跑出来报信的,还得回去做事,四小姐您自己保重!

    说完,连赏钱也没拿,飞一般的就又跑了回去。

    这个小丫鬟倒是十分忠厚!裴元歌想着,继续往蒹葭院走去,心中却在沉思。裴元华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人送东西给三位姨娘,多半要有什么动作。只是不知道准备借三位姨娘生什么事来?这些年来,三位姨娘闭门不出,几乎与世隔绝,又能生出什么事来?

    无论如何,还是小心防备为妙。

    进了蒹葭院,毫不意外的,裴元华正端庄地坐着,带着浅浅的完美微笑,跟舒雪玉轻声细语地说些什么,竟然连舒雪玉脸上也带着些笑意。听到丫鬟通报的声音,两人都抬起头来,舒雪玉有些紧张地招手,道:元歌,过来我这边坐!她实在不想元歌跟裴元华多接触,但这每日的请安却是避不过去的。

    裴元歌歉意地向裴元华笑了笑,朝着舒雪玉福了一礼,这才过去,偎依在舒雪玉怀里,笑道:大姐姐早,跟母亲在说什么?

    自从这位大姐姐回来,每天早上第一个到蒹葭院请安,裴元歌也懒得跟她争这个。

    裴元华笑道:再说四妹妹昨儿在裴府的斗画呢!听说四妹妹画技了得,得到五殿下和绾烟公主的赞赏。母亲听得高兴,正不住地问我细节,只后悔当时不在场。斗画之事,本是让她觉得极为丢脸的事情,但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不带丝毫不悦,而是满含欣慰和赞赏,似乎很为裴元歌这位妹妹而骄傲。

    看舒雪玉的模样,似乎很疼爱裴元歌,她就以此为切入点,果然引得舒雪玉有了兴致。

    想到这里,又有些恼意。

    她是裴府的第一个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玉雪可爱,裴府人人都喜欢她。只是偶尔会看到有人看她的目光中带着惋惜,偶尔听到人窃窃私语道:好个相貌,好个品格,只是可惜了,是个庶女。若是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将来什么样的贵人做不得?

    小的时候,她不明白庶女是什么,也不明白姨娘生的和夫人生的有什么区别。

    但她知道,那不是好话。然而她并没有因为那些人的话而沮丧,而是绽放出更可爱的笑容,看着那些说话的人,张手要抱抱。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只要她这样灿烂地笑着,就会很讨人喜欢,然后博得所有人的赞赏。而所有的人里,最喜欢她的,就是那位夫人。但是,这些话却牢牢地在她心里扎了根!

    再后来,稍微大了些,了解到庶女和嫡女的区别后他,小小的心里已经知道什么叫做不甘心。

    明明她是这么出色,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她应该是最好的,为什么偏偏是个庶女?明明夫人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夫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呢?再然后他,她听到丫鬟的议论声,说:大小姐对着夫人比谁都笑得甜,又那么讨夫人的好,多半有了别的心思。也是,夫人如今也没有孩子,如果真的喜欢大小姐,说不定会把她抱养过去,记在自己名下。这样一来,大小姐姐就成了嫡女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庶女也是能够成为嫡女的。

    只要讨好夫人就可以了吗?这很容易的,只要她对着那位夫人可爱地笑着,娇娇地喊她母亲,她的眼睛里就会有光,小小的裴元华知道,那是喜欢。于是,她加倍地讨好夫人,果然看到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对她的神情越来越柔和,那时候,她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夫人才会把她抱养过去,把她变成嫡女呢?

    等啊等啊,她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却还没有等到。

    直到那天,她偷听到明锦夫人跟夫人说话,这女孩有点奇怪不真实虚假你别急着抱养她,再等等看等这个孩子要出生,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她隐约听懂了,那是明锦夫人在劝夫人,不要抱养她,而是等着明锦夫人的孩子。那时候她很生气,明锦夫人的孩子已经嫡子,为什么还要跟她争呢?

    她真的很想做夫人的女儿,很想做嫡女啊!

    再然后,有一天,她偎依在夫人怀里,听着她跟那些夫人聊天,有位夫人提到,说她病了,自己女儿如何贴心照顾,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亲。当时,夫人的神情好向往,似乎也很想有个这样的孩子。看着那样的夫人,裴元华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如果……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如果夫人病了,她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夫人,就跟那位夫人说的一样,很贴心很贴心,这样,夫人就会觉得,她是夫人的孩子了吧?

    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萦绕在心中,于是,那天晚上,她跟夫人一起睡时,等所有人都睡着了,悄悄地把夫人那侧被子揭开。结果,夫人终于病了,她很体贴地跑前跑后地照顾夫人。果然,她看到夫人眼睛里有着比以前更亮的光芒,握着她的手更紧,她知道,夫人更喜欢她了。果然,夫人生病了就会知道她的好,如果夫人一直病下去,也许,她很快就能变成嫡女了……

    于是,她把熬好的药倒掉一半,加入水,药效不够,夫人就不会那么快好起来……

    可惜,那时候太年幼,终究还是疏忽了,也不知道哪里被舒雪玉看出了破绽,在此之后,居然和她渐离渐远,即使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努力挽回,却始终没能再向从前那样被她喜爱,反而让她越发戒备。裴元华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毕竟还小,没有耐心,如果是现在的她,一定不会那么心急动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舒雪玉虽然笨,一根筋,也也因为如此,认定一件事后,很难改变看法。尤其,现在她似乎把所有心神都放在裴元歌身上,看来,想打她的主意已经行不通了。虽然说自己很快就要待选入宫,成为公众的贵人,一步一步走向更高点,但嫡女可以说是她小时候的一个愿望,既然舒雪玉不肯把她记在自己名下,她只好想办法让姨娘上位,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嫡女了!

    裴元华慢慢地思忖着,脸上依然带着完美无瑕的温和笑意。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丫鬟报道:二小姐,三小姐,月姨娘、柳姨娘和肖姨娘来给夫人请安。

    抬头望向来人,裴元歌和舒雪玉都是一怔。

    裴元巧、裴元容倒也罢了,都是寻常的请安装束,柳姨娘却是一身全新的桃红色绣连捆的对襟褙子,下着粉蓝色细绫裙,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纨素腰带,越发显得腰身纤巧。脸上显然精心地打扮过,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束着轻盈灵动的灵蛇髻,簪着一个鎏金嵌蓝宝石的雀登枝金簪。这身打扮,跟以前朴素沉暗的模样截然不同,像是一时间年轻了五六岁,娇媚动人。

    肖姨娘则是一身全新的柳绿撒葱黄印花的细缎对襟短袄,下着浅绿色罗裙,裙裾绣着芳草鸢尾花。她本就皮肤白腻,眉眼如水娇柔,再梳个流苏髻,簪戴着一套嵌碎玉的白银头面,斜插着一只小而精致的凤钗,垂下的流苏滴溜溜打着转,越发衬得她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清新素雅。

    两人一红一绿,一金一银,一娇媚一素雅,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姐妹花。

    倒是生了裴元巧的月姨娘还是老老实实地穿着她那身藕荷色的右衽长袄,下着同色罗裙,低眉垂眼。

    看到月姨娘的装扮,裴元华眸光一凝,很快逝去。

    看着柳姨娘和肖姨娘这身亮眼的装扮,舒雪玉有些奇怪,等她们请过安后,淡淡道:柳姨娘和肖姨娘这身衣饰倒是很惹眼。

    柳姨娘忙起身道,笑着道:夫人说笑了,婢妾人才愚笨,再怎么装扮也不比夫人的端庄威严,雍容大度。婢妾每次来给夫人请安,看见夫人都觉得心里一阵舒坦,好似吃了人参果似的。合计了这么久,才算想明白,原来是因为夫人装扮得宜,雍容大度,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熨帖。再一想,婢妾以前那些装束,只怕夫人瞧见了就生厌,只是碍着面子不好说,这才赶紧换了身新的。自然远远不及夫人会装扮,夫人若得闲,指点指点婢妾,那就是婢妾的造化了!

    她连说带笑,连串的话娇柔动听,宛如黄鹂鸟般,声音娇美,煞是伶俐。

    肖姨娘则道:婢妾可不如柳姨娘这般会说话,倒是这里做了两件活计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婢妾的一番心意,还请夫人不要推辞!说着,从丫鬟手里取过两个荷包,一双绣鞋,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月姨娘则畏缩在一起,咬着唇,没有说话。

    舒雪玉自然不会佩戴她们做的东西,但也不好推拒,命白霜接了过来,道了劳累。然后众人闲话几句。裴元容急于回去绣雪猎图,匆匆告辞。按照平时的习惯,这会儿三位姨娘也该告辞,然而柳姨娘和肖姨娘对视一眼,一同起身道:按规矩,婢妾们得在夫人跟前立规矩才是,夫人仁厚,不愿婢妾们劳累,但婢妾也不能太无礼,仗着夫人宽厚便肆意妄为,从今日起,婢妾愿意诚心伺候夫人,还请夫人准许!

    舒雪玉本就不喜妾室,看着觉得添堵,何况这柳姨娘和肖姨娘今儿突然反常起来,指不定又有什么主意,因此推拒道:我这里有丫鬟在,哪里用得到你们?这些虚礼就不必客套了!

    柳肖二人则坚持声称要立规矩。

    三人你来我往间,裴元歌也不插话,只含笑看着,若说看柳姨娘和肖姨娘突然打扮起来,还不明白,这会儿看她们坚持要立规矩,留在蒹葭院不走,就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了。父亲最近公务繁忙,昨儿温府寿宴,他离开后,只来得及跟她们交代几句,就又匆匆回到刑部,晚上也没回府。

    不过,这些天来,每日清晨下朝后,父亲都会回府,到蒹葭院和她们共用早膳。

    两位姨娘这般装扮,又这么殷勤,多半是拜昨日裴元华那几匹缎子,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无论前世,还是这辈子,裴元歌还是第一次知道,平日里槁木死灰般的柳姨娘和肖姨娘,也有这么伶俐的时候!倒是这位月姨娘,昨儿也收了裴元华的缎子,今儿却一切照旧,看起来倒是个老实本分的。不过也不好说,有其女必有其母,裴元巧是个惯会装拙的,保不定这位月姨娘也是故意可着那两位来探风呢!

    裴元歌猜想得一点都不错,柳姨娘和肖姨娘的确起了心思。

    从前,裴诸城征战在外,常年都很难回府,偶尔回来,也是章芸专宠。章芸就是靠耍手段进了裴府,一步一步爬上来,对于妻妾间的争斗再娴熟不过。对于章芸的手段,两人最为清楚,因此安安分分地呆在院子里,除了大的节日,几乎都不露面。好在裴府一向宽厚,虽然是姨娘,却也没有任何苛待的地方,原本以为,她们这辈子就要这样槁木死灰地过下去。

    谁知道,凭空里冒出一位四小姐,放了夫人,斗倒了章姨娘,裴府一时变天。

    现在,老爷从镇边大将转了京官,虽然公务繁忙,但一个月倒也能有半个多月呆在府里,章姨娘倒台,换了夫人执掌裴府。夫人的性子她们也知道,个性直,还有些烈性儿,但若论宅斗手段,比章芸可就差得远了,是个极好拿捏收拾的泥菩萨。再加上昨儿流霞流霜来送缎子时无意中说到的话,就更撩拨到她们心头了。

    没想到夫人犯了那么大错,才出来就能这样蒙宠,老爷果然是念旧情的!

    是啊,夫人害死了明锦夫人,被老爷一怒之下软禁十年,放出来后还能让老爷歇在蒹葭院,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呢?她们没犯任何错,而且都比夫人年轻漂亮,也不像夫人那样性子直,总是冲撞老爷,如果连夫人都能从新获宠,那她们就更没有道理不能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蒹葭院这一幕。

    就在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夫人,四小姐,老爷回来了!话音未落,门帘一掀,身着官服的裴诸城已经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微微一怔,道:哟,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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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章 刻骨的恨,再见万渣男!

    他这一回来,屋内的人全部都站起身来行礼,裴元歌笑道:柳姨娘和肖姨娘说,不能因为母亲太宽厚而过分,所以坚持要来立规矩。正说着呢,父亲就回来了。

    立规矩?裴诸城在刑部已经头大如斗,回家后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倒没多想,点点头,随口道,难得她们懂事知理,那就立吧!今儿朝堂上又是一通闹,弄得我筋疲力尽,我进去换衣裳,让人传早膳吧!说着,到内间去换家居服,再转出来时,果然早膳已经摆好,和舒雪玉,以及裴元歌、裴元华、裴元巧坐下。

    三位姨娘从丫鬟手中接过银箸,伺候众人用膳。

    虽然裴诸城前些年常常不在府内,但他的喜好,柳姨娘和肖姨娘还是记得的,你一筷,我一筷,不动声色地争抢着为他夹菜。尤其想到裴诸城刚才那句夸奖,更觉得自己今儿做对了,她们本就比舒雪玉年轻漂亮,又温柔又善解人意,老爷没道理能重新宠爱夫人,却没把她们放在心里。

    想着,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老爷进来时,不该低着头不说话,怎么也得送两汪秋波过去。

    只有月姨娘老老实实地,也不与两人相争,默默地退了一步,沉默地服侍着舒雪玉和裴元歌,至于裴元华和裴元巧,还是由丫鬟们夹菜服饰用膳。

    老爷,这是您最喜欢的菜,婢妾夹给你!柳姨娘声音娇滴滴地道,媚眼如丝。

    肖姨娘不甘示弱,舀起一匙汤,放入碗中,故意拿手撩起另一只手的衣袖,似乎是害怕衣袖沾到饭菜,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莲藕般的玉臂,声音温婉柔和:老爷,喝口汤!

    如果说之前还不懂柳姨娘和肖姨娘的用意,舒雪玉这会儿看着她们不住向裴诸城献殷勤的模样,也该明白了。她面色一沉,将银箸轻轻一放,起身就想离席。然而,就在这时,裴诸城突然将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震得满桌碗碟微微摇晃,不悦地冷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柳姨娘和肖姨娘一怔,随即异口同声地道:婢妾服侍老爷用膳。

    你们不是说要到夫人这里立规矩的吗?这会儿不去伺候夫人,围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用得着你们这样?裴诸城过惯军伍生活,对这种慢条斯理地所谓礼仪用膳本就不屑,何况两人不住地往他跟前凑,偶尔碰他这里一下,那里一下,眼波又那般柔媚,浓郁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如果是从前的他,也许会以为这是两人不小心所致,暗自忍耐,但现在哪里还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当即就发作出来。

    柳姨娘和肖姨娘傻眼了,没想到裴诸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爷,婢妾只是——

    要么你们现在去伺候夫人用膳,若不愿意,就回自己的院子!裴诸城没有给她们解释的机会,径自道。

    是!柳姨娘和肖姨娘只能不情不愿地过来伺候舒雪玉。

    再怎么说,在这里还能被老爷看到,还有施展的空间,若回到自己的院子,今儿这套衣饰,这妆容给谁看去?没想到,被软禁了十年,夫人的勾魂手段反而越厉害了,竟然能将老爷迷得这样昏头转向!两人愤愤地想着,过来把月姨娘挤走,一个伺候舒雪玉,一个伺候裴元歌。

    月姨娘也不作声,默默地退了下去,转过来伺候起裴元华和裴元巧。

    不过,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两人来蒹葭院前,早就计议过了,先试试老爷对她们的心思。若老爷见了她们就动心,那也不必用什么手段,直接就能把老爷勾走。若是老爷不为之所动,那就先想办法离间老爷和夫人的关系,先降了夫人的宠,自然就由她们得利。

    这种事情,她们以前做得很顺手,丝毫也不用动脑筋。

    现在试探失败,那就该动用第二条计策。肖姨娘对柳姨娘使了个眼色,柳姨娘会意,微微弯腰,似乎要去为舒雪玉盛汤,结果一低头,头上的金簪忽然断成两截,钗头扑通一声,掉入汤中,汤汁四溅,有几滴甚至溅到裴元歌的手上,将雪白的肌肤烫出红点来,疼得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舒雪玉急忙抓过裴元歌的手,仔细察看,又命丫鬟去取烫伤药过来,恼怒地瞪了两人一眼。

    裴诸城拍桌子,喝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姨娘似乎吓呆了,被他这一喝,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道:婢妾有罪,婢妾有罪,还请四小姐宽恕。婢妾实在不是有意,只是所有的头簪里,只有这根簪子成色最好,虽然……虽然断裂过,但婢妾舍不得,所以悄悄命人拿去修补,没想到,没想到……娇媚的脸上满是委屈和不安,眼泪盈盈欲滴。

    说着,似乎有些惊骇过度,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肖姨娘。

    这一抓不要紧,正好碰在肖姨娘的玉镯上,结果被她这一抓,玉镯居然寸寸碎裂,撞击着跌落地上,摔个粉碎。肖姨娘大急,满地去捡那些碎玉,半哭着道:柳姨娘,你这是做什么?俗话说得好,黄金有价玉无价,我可就这么一个玉镯子,再仔细谨慎不过,被你这一碰,居然碎了,你说怎么办?

    玉质虽脆,却也不至于一碰就碎,显然这因为这玉镯本就有裂痕,才会如此脆弱。

    而身为裴府的姨娘居然佩戴着有裂痕的玉镯,这就很引人深思了。而且肖姨娘还说,她就这么一个玉镯子;同样的,柳姨娘佩戴着修补过的金簪,还说,这根簪子的成色最好,以至于碎裂了都舍不得……

    按照裴府的惯例,姨娘们每季度都有四套衣裳,一套赤金头面,一套玉质头面,一套白银头面,都得是足成色的首饰,不然未免有失裴府的颜面。而这季度的份例,早在前几日就该送去。而现在柳姨娘和肖姨娘却这样说,现在又是舒雪玉掌府,似乎在暗指舒雪玉克扣两人的份例,苛待二人。

    这层意思,舒雪玉自然听得出来,怒气上涌,强自镇静着道:你们在说什么?这季度的份例前几日都送到了各处,一整套的十足赤金头面,和青玉首饰,明明都已经送到了你们的院子。现在这样说,是说我故意克扣你们的东西,苛待你们吗?

    柳姨娘和肖姨娘默不作声,索性给她来了个默认。

    月姨娘咬咬唇,忽然小声开口道:这季度的份例,婢妾有收到,的确如夫人所言,东西都是上好的。夫人倒也罢了,这位四小姐实在精明厉害,又深得老爷喜爱,还是不要硬碰硬才好。何况夫人虽然脾性刚烈,不喜欢妾室,但只是不在她跟前晃荡,她也就懒得理会,该有的份例也照着给。

    她已经有了元巧这个女儿,而元巧的婚事还要夫人做主,她不能得罪夫人!

    没想到月姨娘会在这时候搅局,柳姨娘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笑道:难道月姨娘今儿如此乖巧,处处得夫人的意。言下之意,显然是说月姨娘讨好舒雪玉,所以拿到了该得的份例,而舒雪玉却故意针对她们,所以克扣她们的东西。反正这季度的东西,她们都藏起来了,绝对找不到。

    就算真的闹起来,两厢对质,最多也就是双方各执一词,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夫人有苛待妾室的前例,老爷倒最后多半还是偏着她们多些。裴府尚无子嗣,若她们运气够好,能够怀上男胎,生下裴府的长子,甚至是唯一的男嗣,那么就算是夫人也要让她们三分了。

    裴诸城静静地看着两人,刚毅的脸上不见喜怒,好一会儿才道:你们今儿这种种作态,就是为了闹这事儿?

    老爷明鉴,并非婢妾斤斤计较,但婢妾们无所依靠,只能靠份例度日。每季度该得的东西少了,婢妾受了委屈是小事,但若被人瞧见,或者传扬出去,人们未免要说裴府将要落败,所以如此苛待姨娘。这实在是给裴府和老爷的名声抹黑,还请老爷明断!柳姨娘知道裴诸城为人豪爽,从不苛待府内的人,若知道她们受这样的委屈,定会对夫人不满,而对她们怀有愧疚,那就有机会了。

    肖姨娘附和道:柳姨娘说得句句在理,请老爷为婢妾们做主!

    看着两人,裴诸城脑海中闪过一抹失望和恼怒,这些人,都还把他当做二十三四岁的愣头小子吗?也许从前,他有些事情的确做得恨不妥当,但现在,他已经三十八岁,还是刑部尚书,她们却还用同样的手段来糊弄他,真打量他是傻子吗?我问你们,如今裴府谁掌府?

    柳姨娘愣了下,不解其意,犹豫着道:夫人。

    肖姨娘想了想,道:四小姐。

    既然你们都知道,如今后院由歌儿做主,夫人辅助,既然账房克扣了你们的份例,按规矩,应该先到夫人这里申诉,若夫人不理,可以再去找歌儿。你们可曾去找过?裴诸城淡淡地问道。

    柳姨娘和肖姨娘都愣住了,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

    这种事情,她们不敢撒谎,夫人也就罢了,这中间还牵扯到老爷最疼爱的四小姐!

    既然没找过夫人诉说,也没找过歌儿,就这样直接跑到我跟前来哭诉,你们什么意思?是指这件事,是夫人和歌儿在幕后主使,故意苛待你们吗?裴诸城再度问道,声音淡淡的,似乎很平静,却蕴藏着让人寒栗的恼怒和冰冷,所以,要不要我将夫人重责一顿,褫夺歌儿的掌府之权,以儆效尤,好给你们出气,这样好可好?

    柳姨娘和肖姨娘吓了一跳,急忙磕头: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婢妾绝无此意。

    她们或许敢污蔑舒雪玉,但四小姐显然不是好惹的,又是老爷心尖上的人,连章姨娘那样厉害的角色都被她收拾了,她们如何敢跟四小姐对抗?何况,如今老爷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不相信她们,这时候若再不知死活地认了,那可真就是比傻子还要傻了!

    夫人有嫁妆铺子,有自己的进项,你们如今又不得宠,她跟你们争什么?歌儿就更不必提了。你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在我跟前弄鬼?我看这府里的规矩的确越来越松了,都到外面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裴诸城淡淡地道,手往外面一指。

    柳姨娘和肖姨娘不敢再狡辩,乖乖地走了出去,在外面的通道里跪下。

    虽是暖春,青石板的地面仍然有些冰冷,身着薄薄的春装,跪在地上,只觉得膝盖处一阵阵透心的凉,慢慢地又转为疼痛。两位姨娘虽然不受宠,足不出户,但平日里也是丫鬟嬷嬷伺候着,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只一小会儿,脸上便浮现出痛楚难耐的神色来,忍不住想要挪动挪动,但不管怎样,却都是难受。

    柳姨娘忍不住抱怨道:早知如此,就不这样做了,疼死我了。

    看看四周,丫鬟们都在门前伺候,没人注意这边,肖姨娘轻声道:话也不是这样说的。难得老爷回府,如今府里又没有进新人,章姨娘倒台被软禁,夫人又是那种性子,正是咱们争宠的良机。不过今儿是我们失算了,毕竟这些年了,老爷在官场历练,肯定精明了许多。不过,夫人个性就那样,又格外容不得妾室,咱们不该这样污蔑,而应该激得夫人真动手才对,不过,来日方长,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柳姨娘想想也是,为了以后着想,忍这一时之痛,也不算什么,顿时又咬牙跪好。

    屋内,裴诸城恼怒地一拍桌子,哂道,还说来立规矩,分明是来膈应人的,真是扫兴,连顿早膳都不让好好用!看了眼在旁边从头到尾不做声的舒雪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瞧着情形的变化,裴元华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失望和郁愤,反正,本来就不指望柳姨娘和肖姨娘这两个笨蛋就能把舒雪玉扳倒,毕竟还有个狡猾奸诈的裴元歌在这里。故意去挑拨她们,无非是想要让她们在父亲跟前闹一闹,让父亲知道,他的妻妾并不和睦。只要父亲有了这个认知,日后再图谋设计舒雪玉就很简单。

    表面上看,父亲现在对舒雪玉信任恩宠,似乎无可撼动。

    但实际上这一切根本就是沙塔,看似华丽恢弘,但却不堪一击,只要海浪打过来,就能将它变为一片废墟。父亲从前最宠爱的是平妻明锦,而且,就在他对明锦情最浓时,明锦被舒雪玉害死了,当时父亲震怒得几乎想要杀人,随后后来忍住,只是软禁,但那份愤怒和恨肯定是记在心里。

    十年过去,舒雪玉被放出来,重获恩宠。

    但裴元华相信,在父亲心里,舒雪玉害死明锦,这是个死结,尤其他还天天面对着和明锦如此相似的裴元歌,更会时不时勾起他对明锦的思念。虽然现在,父亲压下了这种情绪,但有的情绪,越压抑越浓烈,只有一天,她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件合适的事情将这一切引爆,届时,舒雪玉必定再无翻僧地!

    而近日柳姨娘和肖姨娘的所在所为,不过只是一个铺垫而已。

    因为裴诸城震怒的拍桌,震动碗碟,桌上的饭菜凌乱成一片,再不能用,裴元歌挥挥手,命人将饭菜撤下,再做一份上来。转头看到裴诸城震怒无语,他不说话,屋内更没人敢说话,压抑沉闷,想了想,靠了过去,喊道:父亲,女儿以后再也不要吃水晶蹄膀了,你要记住,以后有女儿在,都不许点!

    裴诸城听小女儿说得奇怪,不禁问道: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

    可是,它害女儿丢脸了!裴元歌皱着小脸道。

    裴诸城莫名其妙:怎么了?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裴元歌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昨天做梦啃蹄膀,结果咬到自己的手的光荣事迹再讲述一遍。还没说完,裴诸城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裴元歌嗔怒地推了他一把,道:父亲还笑,女儿的脸都快丢光了,以后再没脸去见那些夫人了!

    有什么关系?你还小嘛,没事的,过段时间就过去了!裴诸城忍俊不禁道,随即便明白小女儿这是在逗他开怀,心中多了许多熨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果然还是歌儿对父亲最好了,是不是?

    见他情绪好转,裴元歌这才将重点说出:还有一件事,女儿觉得应该告诉父亲,女儿昨天在温府前面,打了吏部尚书的女儿叶问筠一耳光!说着将当时的情况道来。这样一来,裴府跟吏部尚书府的仇算是结下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父亲一声,免得他没有防备,在朝堂上被阴了还不知道。

    没事,照我说,打得好!裴诸城毫不在意,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舒雪玉,忽然笑了出来。

    舒雪玉似乎知道根由,面色微红,不知道是羞是怒,转过头去不做声。

    裴元歌好奇地看着两人,问道:父亲,您笑什么?

    舒雪玉一跺脚,警告地盯着裴诸城。

    见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裴诸城微微一笑,想起年少时光的轻狂,不由得也有些恍神,又想到明锦,许脸上闪过黯然之色,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也许很多事情都不会是今天这样子……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道:没——还未说完,白霜忽然进来,向众人福了一身,这才向裴诸城道,老爷,方才章府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紧要紧,请大小姐亲自过目。说着,将手中的信笺双手递上。

    裴诸城皱了皱眉头,从初时相识开始,他就对章府十分厌恶,后来无奈纳了章芸,又有了裴元华和裴元容两个女儿,加上章芸的劝说,关系算慢慢缓和了些,虽然不亲近,却也有来往。不过在章显进了御史台后,这种厌恶又冒出头来,这时候听到是章府的信,不免有些皱眉,道:既然要紧,华儿你就看吧!

    裴元华点点头,接过信封,拆开,才看了两行字,顿时面容大变,跌坐在椅子上。

    精美的信笺从她手中飘落,然落于地上。

    见状,屋内众人无不惊讶,裴元歌和舒雪玉更是奇怪,裴元华素来善于伪装,从来不曾泄露丝毫情绪,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让她如此失态?裴元歌尤为好奇,心中却也微微觉得有些放松,这样看起来,裴元华也是有她的弱点的,倒并非像她表现得这般天衣无缝。这就好办了,只要能找到这个弱点……

    裴诸城关切地问道:华儿,怎么了?

    裴元华只觉得脑海一阵空白,又好似晴空中炸雷不住地作响,炸得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的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只反反复复地浮现出那几个字。她揉着太阳穴,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微微缓过神来,依然难以掩饰惨白的脸色,声音有些嘶哑地道:父亲,女儿……女儿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想要先告退,回院子休息下,还请父亲……请父亲准许!

    说着,只觉得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强自忍耐。

    裴诸城见她情形的确不对劲,点头道:好。华儿,你不要紧吧?要不要请大夫?

    不必了,女儿只是……裴元华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间。出门时一个脚软,几乎跌倒,好在她的大丫鬟流霞机灵,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没事。定定神,甩开流霞的手,步履踉跄地朝雨霏苑走去。

    裴元歌看了看众人,上前去将地上的信笺拾起。

    洁白的宣纸嵌着银丝,绘着红梅,染着淡淡的花香,正是京城女子间十分流行的染香笺,只看了几行,便大吃一惊,望着裴诸城和舒雪玉的目光,勉强一笑,道:信上说,大姐姐的待选落选了……心中却在惊讶,怎么会是这样?这怎么可能?

    在前世,裴元华的待选明明是选上的!

    之前她封闭内敛,与裴府所有人都不亲近,后来有了章芸的割肉疗病后,她亲近章芸。但没多久,裴元华就被选入宫中,成为御女,所以她前世与这位大姐姐的交集十分少。而在她嫁人之后,为了给宫中的女儿打点,章芸曾经几次向江南的她索要钱财。裴元歌记得很清楚,在她前世死前不久,裴元华刚刚晋封为妃,而这一点,恐怕也是万关晓舍她而选裴元容的一个原因。

    为了防着裴元华将来入宫给她使绊子,她才要埋下叶问卿这颗能在宫中使力的暗棋。

    怎么今生,裴元华居然落选了?

    有了这件事,房间内的气氛又低沉了些许。不过,裴诸城本就对裴元华参加待选不以为然,落选也没什么失望,只是盘算着也要给大女儿找门好的亲事,倒是又多了重心事。等早膳再摆上来,匆匆用了些,便赶着到刑部应卯。屋内只剩舒雪玉和裴元歌二人,思索着裴元华落选的事情,舒雪玉则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以裴元华的心机,入宫后说不定会步步高升,到时候反过来为难她和元歌,因此她落选算是件好事。

    不过,这样一来,裴元华又要留在府中,未免让人多了几分忧心。

    正思量着,抬眼透过雕花窗棂,看到依然跪在外面的柳姨娘和肖姨娘,想到方才裴诸城出乎意料的处置,再想到那晚,他说会回来,就真的回来了,感到有些欣慰。但再一细想,却又觉得有些感伤。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是非,他又怎么可能还是当初那个愣头小子?就连自己,不也变了吗?

    真的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元歌,外面那两个人,要怎么办好?

    裴元歌随意扫了一眼,对于方才两人的行径十分不齿,有心惩治她们,便道:既然是父亲让她们跪的,那就等父亲回来再说吧!父亲到刑部公干,这几日又繁忙,就算能回来,至少也要到下午,就让这两个心怀鬼胎的人跪着吧!只是片刻,心思又转到了裴元华落选的事情上,如果裴元华落选的话,以后很多计划都要重新布置了……

    居然落选?居然落选!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四周无人,院子门口又有流霞流霜守着,不会有人进来。在这个完全安全封闭的空间内,裴元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彷徨无依的失落、不解,以及伤心愤怒,复杂的表情,焦虑的情绪,使得她明艳的容颜扭曲得几乎狰狞起来。她怎么可能会落选?论美貌,论身份,论才华,论各种技艺,论处事温厚大方……不管论什么,她都是顶尖儿的,是最好的,怎么会落选呢?

    连章文苑那个丫头都能选上,为什么她会落选?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裴元华忍不住怒喊出声,顺手抓起手边的白底青花瓷的官窑茶盅往地上砸去,清脆的碎裂声让她找到了发泄的途径,接二连三地抓起那些精美昂贵的瓷器,噼里啪啦地砸个粉碎。望着满地的碎片,气喘吁吁的裴元华忽然间又伤心起来,伏在椅子上痛哭出声。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她是如此优秀,如此出类拔萃,怎么会落选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哭得累了,裴元华慢慢停了下来,终于觉得冷静了些。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忙去净了面,重新梳妆,望着镜中完美无瑕,看不出丝毫哭过痕迹的容颜,端端正正地做好,似乎那满地的碎片都与自己无关。这才温声喊道:流霞在外面没?进来吧!流霜还守着门。

    流霞知道大小姐心情不好,急忙推门进来,看到满地的碎片,倒也没有露出惊容。

    大小姐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只要生气就会把自己关在屋内砸东西,越生气,砸得越多越狠。只不过,这些年来,大小姐过得极为顺意,这样的大发雷霆已经很少见,看来这次受到的打击很大,她要小心伺候,免得大小姐把气撒到她的身上才好。

    明天去领被砸的瓷器,知道该怎么说吧?有人在时,裴元华总是比较能控制情绪,即使这个人是从小服侍她到大,很清楚她个性的丫鬟,也是如此。就好像是一种莫名的力量,使得她永远想要在人前表现出最好,最完美的一面,迎接众人赞赏羡慕或者妒恨的目光。

    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这些珍贵的瓷器,好在大小姐宽厚,没有与奴婢计较。流霞驾轻就熟地道,因为这种事情,她落下了粗心大意的名声,而大小姐则被称赞说重情重义,宽厚大方……

    裴元华满意地点点头,道:把这里收拾收拾吧!

    起身去了内间,斜倚在酸枝木雕牡丹花的美人榻上,裴元华慢慢冷静下来,开始认真地思索。

    这次待选失败,绝对不可能是她的缘故,那么,为什么会落选?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有两点:第一,章芸被贬为贱妾,带累得她身份再降,或许是觉得她身份太低,所以刷掉了她;第二,温府寿宴上,她从叶问卿那里套出话,知道九殿下曾经向裴元歌询问过她的事情,保不定裴元歌在中间捣鬼,说了她的坏话,导致她待选落选。

    这两点都有可能,而论起来,章芸被变为贱妾,也是拜裴元歌所赐。

    裴元华不禁捏紧了拳头,眸色阴冷,一而再,再而三地挡她的路,坏她的事情……裴元歌,只是你自找的!敢坏我的前程,如果不能让你一生凄惨落魄,生死悲喜都拿捏在我的手里,就难出我心头这口恶气!

    但现在摆在眼前的,还有更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待选三年一次,年龄要求十四到十八,她今年十六,显然下次待选不会再有她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想要入宫成为贵人,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已经不太可能。也许她也只能像所有官家女子一样,嫁给官家子弟。不过,纵然她美貌多才,但吃亏在是庶女,姨娘又是贱妾,恐怕很难说到显赫的人家接纳她。

    如果,她是嫡女的话……

    既然舒雪玉不肯成全她,没办法,只好把她除掉,扶章芸上位,这样自己也会变成嫡女。

    但现在的问题是,章芸是贱妾,是妾室中最低等的一种,绝对不可能被扶为正室。所以,如果她想要成为嫡女,就必须先解决章芸身份问题,至少要让她成为良妾,这就要在父亲身上下功夫,倒并非毫无办法,至少,这次待选落选就是个机会;再来就是要扳倒舒雪玉,让她彻底倒台,而今日柳姨娘和肖姨娘的事情已经埋下了火种,只等星火燎原之日便可。

    盘算定了,再想到裴元歌,心头又是一阵怒火。

    刚才她那么失魂落魄的回院子,狼狈悲惨的模样,肯定都被众人看到了。不晓得有多少人会在心里暗暗嘲笑她,

    要怎么折磨这个毁她一生的小贱人才好呢?裴元华仔细地想着各种办法,突然间想起了姨娘提起过的一个人……

    暖春四月,林木葱茏,将险峻的山脉点缀地绿意盎然,远远望去,深深浅浅的绿色交错在一起,宛如一条柔软美丽的绿毯,轻轻地覆盖在山岭之上。几十名护卫骑着高头大马,拥簇着四辆马车,沿着清幽寂静的山路,缓缓地朝着山腰的白衣庵而去。

    马车的帘幕微微掀起,偷眼瞧着路两边的繁华似锦,彩蝶翩翩,车内不时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一只彩蝶从窗口翩翩飞入,裴元华伸手想要去扑,却落了个空,蝴蝶优雅地打了个转,又飞了出去。尽管如此,裴元华却丝毫也不觉得失落,笑容满面,转过头来对着对面神色悠然的舒雪玉,感激地道:多谢母亲的一片苦心,为了让我能够散心,答应出来进香,也多谢四妹妹愿意陪我。

    心中却是暗恨,她提出想要找个庵庙进香,这小贱人居然提名碧慈庵,分明是在讥刺她!

    因为是散心,因此寺庙是否灵验,香火是否鼎盛便在其次,重要的是要风景优美,安静幽僻,众人商议了半天,最后才决定来到京城西郊的白衣庵。因为难得有机会出来,舒雪玉不但带了裴元歌,索性把裴元巧和裴元容都带了出来,一道赏景散心,也免得被人指说偏心。

    面对着这样的美景,连带舒雪玉也轻松适意起来,神色温和:不必这样,说起来倒是借了你的光,不然哪能看到这样的景致?野外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花草的清香,以及泥土微腥的味道,闻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跟大院中那种勾心斗角的压抑气氛完全不同。

    母亲这是在宽慰我呢!裴元华笑道,忽然凝神道,咦,好像有笛声传来?

    的确,随着她的话语,众人也慢慢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笛音,清淡飘渺,宛如空气中的一缕白烟,似乎随时可能飘散,却又凝而不散,然地飘入耳中。渐渐地,笛声慢慢清晰起来,就好像吹笛之人在不住地向众人走近,笛音本清,又是在山林这种空旷地方,越发显得轻灵如空山新雨,寂谷幽兰,清新脱俗。

    忽然间,笛音一转,变得跳脱热闹,正如此刻百花盛开的美景。

    而在这片繁华中,笛音突然拔高,仿佛一朵白莲跃然水面,带着与众不同的高洁纯净,正宛如这幽谷的宽阔寂大,如莺啼呖呖,如溪流淙淙,与这片山谷的幽寂静美完全融为一体,让人有熏然欲醉,飘飘离尘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沉醉在这清朗冲虚的笛音中。

    一曲终了,原本莺声燕语的马车顿时寂静得针落可闻,都被这箫声所吸引。

    裴元歌更是从听到第一声笛音时,便如遭雷击,怔怔然无法言语。

    满意于裴元歌震撼呆愣的模样,裴元华嘴角弯起一抹悠然的弧度,轻声道:不知道是谁在吹笛,竟然奏得如此妙音?咦,听,好像是那吹笛之人在说话。说着,掀起一角窗帷,望了过去。

    清朗的男子声音遥遥传来: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生此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忽然纵声长笑,高声喊道,何求美人折——

    山谷幽寂,被他这样一喊,传回重重回音,不住地重复着何求美人折这句诗。

    裴元歌终于动了动,目光透过裴元华掀起的那角窗帏,投向远方。

    在离她们大约几十步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突出的山丘。吹笛之人站在山丘之上,手执长笛,身材颀长,黑发如夜。身着简单的丝绸白衣,随着山风飞舞着,宛如随时要御风而去。再加上方才清妙的笛音,华艳清新的诗句,此情此景,即使他背对着众人,看不清楚容貌,也会让人觉得,此人的容貌必定不会差。

    然而,不必他转过身来,也不必近前去看,裴元歌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容貌。

    秀丽婉约,姿容高洁。

    那是前世曾经无数次萦绕心头的容颜,是今生无数次在心头浮现,孜孜念念的人。现在,终于又遇到了!从听到第一声笛音,裴元歌就认出了来人——江南庆州人士,万关晓!

068章 撕开裴元华的美人皮!

    一时间,前世的种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时间天地皆寂。

    犹记得前世,她和万关晓的初次见面。那时候,因为割肉疗病的事情,她跟章芸亲如母女,那是初春时分,章芸带她外出踏青,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桃花如火如荼,云霞般灿烂。绿草红花旁,人来如织,各色罗衫锦服如同那盛开的繁花一般,璀璨耀眼,处处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那时候,她平凡卑微,只能羡慕地看着裴元容与众人欢笑游玩,自己却悄悄躲在一边。

    忽然间凭空一阵笛声传来,清幽静虚,沁人心脾。她闻声望去,只见一男子足踏轻舟,白衣翩翩,带着悦耳的笛音乘风乘云乘水而来,宛如天上的神人降落凡尘,乘风而来,御风而去。

    那一刻的风采,惊艳了多少踏青的少女心?

    谁能想到,这不过是一场苦心策划的阴谋,一场编排已久的惊艳戏目,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她被章芸碰掉了绢帕,刚好被那位白衣公子捡到?而出色如他,又怎么会对当时貌不惊人得不敢与众人相交,只能偷偷躲起来的的她温柔和润,眉目流波?

    可惜那时候的她是如此愚笨,竟一点也察觉不到异样。

    那一刻的白衣如雪,与此刻何等相似?

    而看在裴元歌眼里,却只觉得那翩翩白衣上,浸染着斑驳血色,那是她的未出世的孩子的血,是从她心头剜出来的血,一滴滴地刺痛着她的眼睛。慢慢,血色似乎从那片白衣晕染开来,慢慢地浸染了整个天地,就像她前世坠湖前,从眼中流出血泪时的情景,看着整个天地都是一片血色。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明明有着利益熏心的凡尘俗念,为了登上高位不择手段,诱骗她成婚,却又利用殆尽后指使裴元容杀妻,为了讨好裴元容和章芸,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下得了毒手,这样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东西,却偏偏要故作姿态,将自己装扮得高洁出尘,这是怎样的讽刺,怎样的虚伪可笑?

    因为被前世记忆所扰,裴元歌出了神。

    但看在裴元华的眼里,却分明是裴元歌被白衣人精妙笛音,出众才华,已经翩翩的风采所惑,以至于情难自禁地紧盯着白衣人的背影。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究竟是少女心性,这样惊艳的出场亮相,笛技,才华,风采展露无遗,怎么可能不为之所动,不在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呢?

    有了这个印象,让她心心念念,日后再制造相遇的机会,不愁万关晓没办法把裴元歌骗到手。

    虽然两人身份有察觉,但思春的少女是疯狂的,如果两人做出什么事,到最后,父亲也只能同意她嫁人。裴元歌纵然美貌聪慧,却是被镇国候府退过婚的,声名受损,本想想要嫁到好人家就有困难。即便如此,江南庆州的破落户,赴京赶考的举人,裴元歌以堂堂尚书府嫡女之身,嫁给这样一个人,一定会成为京城的笑柄吧?而且,万关晓为求升官不择手段,又有把柄在章显手上,只能乖乖听话。这样,以后裴元歌是生是死,是苦是甜,只在她裴元华的一念之间。

    她要她生,她才能生;她要她死,她就只能死!

    裴元歌,这是你毁掉我前程的代价!

    那些从白衣人所在开始,晕染开来的血色天地,忽然慢慢地被遮掩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石青色绣着花鸟虫卉的厚呢床帏。失去了万关晓的身影,裴元歌下意识地望向放下床帏的裴元华。

    惊艳一瞥,半遮半掩,留下一点神秘和悬念,这样才能更牵动少女的心。裴元华没打算让裴元歌继续看下去,慢慢放下撩开帘幕的手,将那袭白衣遮挡在马车外面,瞧着裴元歌浅浅一笑,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故作打趣状:四妹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裴元歌猛地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什么。

    从再见万关晓最初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原本无比的痛和恨也慢慢沉淀,她开始思索今日万关晓突然出现背后的玄机。

    万关晓这般精心奏笛,又朗声吟诵诗句,引人注目,这般煞费苦心的亮相,必定又有所图。而附近又只有裴府这一众人,再想想万关晓和章芸的关系,而这次进香是裴元华提出的,那么,难道说,这次万关晓的出现是裴元华授意的,而目的和前世相同,仍然是冲她来的吗?裴元华回府后,两姐妹虽然只是面上和气,各自做戏,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裴元华为什么突然来这一手?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万关晓几日这般亮相,与前世的乘舟奏笛,有异曲同工之妙,十分相似。

    这究竟是万关晓自己出的主意,还有另有人为之谋划呢?如果是后者的话,现在章芸被软禁,应该没有这个能力,最有可能的人就是裴元华。若非她有前世惨痛的经历,知道万关晓的为人,今日惊鸿一瞥,说不定真会以为这是场巧遇,对万关晓留下印象。这样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行事方式,的确有裴元华的风格。

    想到这里,心中猛地一震。

    如果这样说的,那么前世她的悲剧里,是否也有裴元华的手笔在内?

    虽然说,前世万关晓出现时,裴元华已经入宫,但章芸不断地筹措银两为她打点,这对母女必定有相见,互相消息的机会……只可惜,这个问题,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不过,如果今日的事情的确是裴元华所安排,用意恐怕和前世相同,也是希望她与万关晓弄出事情来。如此狠毒的用心,即使前世的事情没有她的参与,裴元歌也不会放过她。

    这一世,她不做好人,人若犯我,十倍以还!

    舒雪玉本来对这笛声和那首诗也十分赞赏,但看到裴元华嘴角的笑意,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儿,微蹙着眉头,却没有说话。

    山丘上,听着马车行驶的声音渐渐远去,白衣的万关晓这才转过身,望着前方的车队,

    雄壮威猛的护卫身着黑色劲装,即使隔得这么远,仍然能看出那衣料的不俗,骑着高头大马达达前行,威风凛凛。被他们拥簇在中央的马车,雕花漆红,顶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在阳光下发出灿烂的光芒,涂金的四角吊钩,挂着珠玉坠子,随风摇曳,内敛中透着贵气,处处流露着朝廷二品大员的端庄大气。

    万关晓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和渴望。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身处高位的权势和威仪是如此的诱人,章显不过是个御史台的御史,就能够左右地方官府,操控万家的安危荣辱,何况堂堂刑部尚书?听说那个裴元歌是刑部尚书唯一的嫡女,又十分得裴尚书的疼爱。他若能抓住章显给的机会,娶了这位裴小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而对于自己的男性魅力,万关晓有着十足的信心。

    在庆州,他本就是最为出色的男子,相貌俊秀,才华出众,又有着精湛的笛技,每次出行,不知道能赢得多少少女的芳心。这位裴小姐刚被退婚,该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正方便他乘虚而入……只要能够打动她,花言巧语之下做出点事情,到时候,裴府想不承认他这位女婿也不行。

    而以裴尚书对这位嫡女的疼爱,到时候必定能助他在官场大展雄图!

    只可惜,章显的那个外甥女交代过,今日只让他露个面,等以后再安排机会让他跟裴元歌深入接触。若非如此,而她所要去的白衣庵又是尼姑庵,他倒真是赶上去,让这位裴四小姐能更好地发现他的优秀。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慢慢来吧!

    万关晓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带着浓浓的遗憾,和深深的渴盼,转身离开了。

    顺着崎岖的山路而行,难免有些颠簸,即使裴府的马车已经刻意往舒适里打造,却还是难免有些筋骨疼痛。好不容易到了白衣庵,一下马车,裴元容就先抱怨起来,裴元巧仍然默默地不说话,至于裴元华,无论何时,无论何种情况,她都能够完美得保持着她大家闺秀的形象,不会轻易破功。

    下车后,裴元歌才发现,白衣庵的门口本就停着一辆马车,两名青衣护卫守在一旁。

    这白衣庵地处幽僻,香火有些寥落,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幽静和风景优美,最后才选在此处进香,打算在此住宿一晚,好好地享受下山林的幽静闲适。没想到居然有人赶在她们前面,也在这白衣庵进香。尤其那辆马车,看似普通,但裴元歌前世曾经经营过江南第一商号,对各种名贵的东西如数家珍,却能看出这辆马车从选材,到打造,再到装饰,每一样都耗费了巨金,只是似乎刻意不想招摇,所以将外表掩饰得朴实无华。

    如果能打开马车,一定会发现里面的豪奢舒适,难以想象。

    不知道是什么人也在白衣庵进香?

    早有尼姑得到禀告,迎接出来,看着众人的排场,心中大喜过望。这些随从的衣饰已经很不寻常,何况夫人小姐?想必一定会捐不少香油钱,足够庵内好一阵的进项。白衣庵最初因为风景优美,又曾经有贵人在此求子应验,广为传播,因此,有过好一阵子的兴旺。只是后来因为地方太过幽僻,山路崎岖,慢慢的就寂寥下来,除了一些每年固定时日前来进香的香客,几乎寥无人至。

    今天本来是准备迎接一位常客的,没想到常客未到,却接连来了两波散财龙女,这叫她怎能不欣喜?

    缁衣尼姑急忙上前,掩饰起喜色,双手合十道:贫尼静善,问施主安好。

    舒雪玉也双手合十,道:大师好,我们冒昧前来,叨扰大师清修了!

    哪里哪里?施主们心怀菩萨,一片诚心,不惜劳累前来,怎么能说是叨扰呢?施主里面请!白衣庵的庵主生性平淡,精研佛法,但接待贵客却显得笨拙了。往日白衣庵兴旺时,就是靠这位静善尼招待众人。她口舌伶俐,十分讨贵客的喜欢。虽然过了这些年,这份伶俐却还没有落下,十分得体地道,躬身将众人迎入庵内。

    白衣庵的正殿供奉的自然是白衣观音,盘腿坐在莲座上,慈眉善目地望着众人。

    菩萨身下,燃烧着数十盏油灯,旁边添的香油分为四等,最高等的有水缸大小,最低等却只有浅浅一瓮,显然是根据香油钱的多少而定。众人听着静善尼的讲解,分别向菩萨拜了三拜,舒雪玉便道:我知道你们一定耐不下性子来,我自在这里进香,听大师讲解佛法,你们在庵内随意吧!记住,不许生事!

    难得出来,又都是少女性子,众人早就听静善尼讲佛听得厌烦,闻言欣喜不已,一起出了大殿。

    刚出门,裴元容便叽叽喳喳地拉着旁边的尼姑,问庵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听说后院有一片花坛,立刻兴高采烈地跑开了。裴元巧面露羡色,但她素来谨慎细微,习惯于看人脸色行事,以前是裴元容,现在则是裴元歌。虽然也想四处游玩,却不敢自专,只看着神色淡然的四妹妹。

    见她这副眼巴巴的模样,裴元歌微微一笑道:我想四下走走,二姐姐不必陪我,随处去玩吧!

    裴元巧欣喜不已,福身道:多谢四妹妹。转身也带着丫鬟离开,不过她可不敢像裴元容那么放肆,步履轻盈,裙裾几乎不动,依然恪守着小姐的礼仪。

    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了裴元华和裴元歌二人。

    庭院里种着两棵参天的古松,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枝干遒劲,蜿蜒相交,浓荫如盖,几乎将整个庭院都遮挡了起来,使得院内的光线比起外面来稍显幽暗。置身于这种环境下的二女,不知道是不是受光线所扰,见只剩彼此,眼眸中同时闪烁起幽幽的晦暗光芒。

    四妹妹方才让二妹妹四下逛逛的模样,倒真是驾轻就熟。裴元华掩袖而笑,神态温婉柔和。

    这是在暗指她身为妹妹,却对姐姐颐指气使吗?不过,这驾轻就熟四个字,已经漏了锋芒,不太像裴元华平时滴水不漏的行径。往日两人就算单独相处,她也伪装得完美无缺,不肯轻易露出破绽,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有,刚才夫人让她们出来游玩时,按照裴元华的为人,应该会落落大方地请求陪伴舒雪玉,以显示她的贴心孝顺。但结果,裴元华却连推辞都没有,便和她们一道离开。

    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地方,但裴元歌却敏锐地察觉到异状。

    裴元华似乎已经不屑于再在她们面前保持完美的伪装,甚至开始有些针锋相对,为什么?

    想着,裴元歌微微一笑,反击道:我也不想如此,虽然说我是嫡女,但姐妹一场,大姐姐也知道的,我从来都摆嫡女的架子。只是二姐姐实在老实守礼,谨记本分,有事总要先问我意见。不像三姐姐和大姐姐豁达豪爽,不拘小节。其实,我都是无所谓的,大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一说,却是在指着裴元华和裴元容放肆无礼,不敬她这个嫡女,不如裴元巧知礼守礼,尤其豁达豪爽,不拘小节八个字,更是可圈可点。

    裴元华领教过裴元歌的聪慧多才,却没想到,她连词锋都如此厉害,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笑道:四妹妹好宽宏大量。声音中却带了微微的讥讽。

    不是她的错觉,裴元华的言行中的确有刺,并且无意遮掩。

    以裴元华的沉稳狡诈,之所以这样,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憎恶她到了一定地步,已经不想再演戏了。明明之前她们至少表面上还算和睦,虽然温府寿宴,她拉了自己下场作画,但也只是好胜心强,想要赢自己而已,恶意,倒还真的算不上。为什么突然间对她如此带刺呢?

    裴元歌精心思索,一个人的改变必有缘由,裴元华今日突然对她神态有异,再往前推,因为裴元华一直呆在雨霏苑,不曾出门,姐妹二人并无接触,更谈不上得罪。继续往前推的话……裴元歌忽然想起,在接到章文苑的信笺,得知自己落选后,裴元华当众失色,几乎是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雨霏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裴元华这样失态,想必待选之事,在她心中十分重要,所以受得打击才会如此沉重。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让裴元华改变,恐怕就是待选落选这个打击了。

    裴元华开始针对她,难道说,裴元华将待选落选的原因归咎在了她的身上?没有道理啊,待选初选是由宫中娘娘所定,她裴元歌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影响待选。但是,除了待选这件事外,裴元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让裴元华这样分明地针对她。

    这样说,这次万关晓的出现,也就有可能真的是裴元华安排的,而且也是因为待选的事情莫名其妙迁怒她,所以想用万关晓来毁了她一生?

    这两件事是与不是,用言语一试便知。

    裴元歌故作低头,有些扭捏又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声如蚊呐地道:大姐姐,妹妹有件事想要问你。就是,你掀开床帏比较早,当时看到那位吹笛的公子时,他也是背着身的吗?还是你看到了他的正脸?大姐姐平日交游广阔,可认得这位吹笛的公子?

    这一路上,裴元华几次看到裴元歌怔怔出神,眼神表情异样。她不知道,裴元歌那是被万关晓的出现勾起了前世的痛和恨,还以为自己计谋得逞,这时候见她这般姿态,又问起万关晓的事情,倒没有起疑心,而是微微一笑,斜着裴元歌,道:四妹妹,你还是闺阁女儿,这样公然询问男子的事宜,若传扬出去,恐怕有些不妥吧?

    却没说有没有看到男子的正面,知不知道他是谁。

    裴元歌笃定,裴元华绝不会把她的这些话传出去,因为现在只有两人在场,如果裴元华把这事传出去,她却抵死不认,到最后说不定反而会落得个污蔑嫡妹的名声。毕竟,现在她出过几次风头,京城内的人对她的行事也有所耳闻,如果传言与这些反差太大,人的惯性都会先怀疑,或者干脆当是谣言。而不像从前,她足不出户,众人对她一无所知,听别人说是风,就能传是雨。

    裴元华是聪明人,应该会明白这其中的诀窍。

    而听到她问起万关晓的事情时,裴元歌清楚地看到,裴元华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亮光,那是一种得逞的喜悦,以及淡淡的蔑视。而她回答的话,貌似在拦阻批判裴元歌的行为,但语调却并不严厉,反而带着几分调侃,又故意不说到底看没看到他的脸,知不知道他是谁,给人一种吊胃口的感觉……

    现在,裴元歌已经有了**成的把握,这次万关晓的出现,绝对是裴元华一手设计,就是冲她来的。

    而且,看起来,她对这件事有着十足的把握,认为她一定会上钩……既然裴元华对她如此不怀好意,将来必定是要争斗的,她又这样狡猾奸诈,不容易抓到把柄。那么,裴元歌也不介意做做戏,让她更肯定一点。就像当初,察觉到章芸怀疑她是假的裴元歌时,她的做法一样。

    故布疑阵,请君入瓮。

    反正也不用担心这事会传扬出去,影响她的名声,裴元歌索性把戏做足了,握着裴元华的手,不住地摇晃,哀求,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眸光越来越亮,却始终不肯说究竟有没有看到那男子的脸,知不知道她是谁。感觉火候已经差不多,裴元歌突然把脸一沉,浑身阴郁地看着裴元华,忽然展颜,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柔声道:大姐姐,你待选落选了,是不是很伤心?

    这突然的表情变化,看得裴元华一怔,随即自以为明白,一阵恼火。

    这个裴元歌,她不肯说那男子的情况,这贱人激怒之下,居然故意戳她的痛处,拿待选落选之事来刺激她!也不想想,若不是这贱人故意设计陷害章芸,害她变成贱妾的女儿,又在九殿下跟前说她的坏话,她又怎么会落选?现在,她居然还敢提这件事?还敢拿这件事来刺激她?

    被选入宫中做贵人,一步一步走上皇后的宝座,这是裴元华从小的梦想。

    如今,梦想破碎,对她的打击之沉重可想而已。而现在,裴元歌这个罪魁祸首还敢提这件事,裴元华心中的愤怒,如烈火一般,猛地就窜了上来。她勉强忍耐着,不愿再提此事,转开话题道:四妹妹别净说不开心的事情,难得出来,咱们姐妹四下走走散散心可好?

    说着,牵起她的手,朝着门口走去。

    大姐姐,你也不要太难怪了,虽然说你待选落选了,但也不能说明什么?你还是京城第一才女,不会因为待选落选而受影响的。父亲素来不看重这些,即使大姐姐待选落选,父亲也还会一样疼爱大姐姐,一定会给大姐姐找门好的亲事。即使待选落选,但大姐姐素日的名声都在,我想,一定会有很多公子争相向大姐姐提亲,不会因为待选落选而看低大姐姐……裴元歌絮絮叨叨地道,表面上似乎在安慰她,但句句不离待选落选四个字,都是在刺裴元华的痛处。

    起初,裴元华还能面前带笑听着,试着转移话题。

    但无论她怎么转,裴元歌就是有本事把话题再扯到待选落选四个字上,表现出一副十足关切的劝说模样,眼眸中却微带笑意,似乎在讥嘲裴元华。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以及反反复复的待选落选,看在裴元歌眼里,听在耳中,心如同被千万根针反覆扎刺般的疼痛,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痛楚,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终于,她再也无法忍耐了,猛地转头,双眸如刃,冷冷地看着裴元歌:够了吗?

    终于忍不住了吗?裴元歌微微一笑:什么够了吗?

    我待选落选,你很开心,是不是?对于裴元歌所做的手脚,裴元华早就恼怒万分,只是碍于温厚大方的伪装,不好发作,这会儿被裴元歌激得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凶狠冰冷的表情,之前的伪装也就等于白费了。既然如此,她索性彻底抛开伪装,阴冷森很地盯着裴元歌,咬牙切齿地道,搅和了我待选的事情,你很自得是不是?刚才口口声声揭我的痛处,认为我不会发作,你很得意,是不是?

    果然是把待选的事情怪罪到了她的头上啊!裴元歌有些不解,淡淡地问道:我真的不明白大姐姐的意思,我只是尚书府的嫡女,有什么本事能够影响到,妃嫔和皇后才能决定的待选?大姐姐怎么会把这件事怪罪到我的头上?

    我本身这样出色,若不是你陷害姨娘,让她被变为贱妾,让我成为贱妾的女儿,身份蒙辱;若不是你在九殿下跟前说我的坏话,我怎么可能选不上?撕裂温厚大方的画皮,提到这件让她心痛万分的事情,裴元华愤怒得面色近乎狰狞,怎么?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跟九殿下说了我的坏话?九殿下问你关于我的事情,叶问卿曾经来质问过我,轻轻一套就能把话套出来。不过,我可没有叶问卿那么天真,会相信你所谓的,说我很好,说我精通各种技艺的鬼话!你根本就嫉妒我,蓄意破坏我的好事,又怎么可能说我的好话?

    裴元歌是很惊讶,惊讶裴元华的美人皮下,竟然是这么一张自恋狰狞而又不讲理的模样。

    她陷害章芸?裴元华怎么不说,章芸是怎么对待她的,难道她要束手待毙,像前世一样,被章芸毁掉一生,凄惨死去才算是对的?至于跟宇泓墨说她的坏话,那就更天方夜谭了,尤其,裴元华居然还敢振振有词地说她嫉妒裴元歌,蓄意要破坏她待选?真是好笑!

    我嫉妒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如果说,前世的裴元歌对裴元华还有羡慕和向往的话,此时此刻,看到她的真面目,裴元歌只会觉得好笑,嫉妒这样一个人?

    你不要以为,你用这么一副表情对着我,我就会相信?没用的,裴元歌!裴元歌紧紧地盯着她,原本端庄美丽的眼眸,染上一抹赤红的疯狂,别以为我不知道,虽然你是嫡女,我是庶女,可是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比你优秀。我比你貌美,比你多才多艺,比你声名显赫,我是京城第一才女,而你什么都不是!你身为嫡女,却只能看着我这个庶女风光无限,只能蛰伏在我的阴影里,被我照得黯淡无光。试问,你怎么可能会甘心?你怎么可能不在心里嫉妒我?因为嫉妒我可以入宫成为贵人,而你不能,所以你故意破坏我待选的事情,对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若非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只怕早就引来了众人瞩目。

    看着她笃定无比的神态,裴元歌更觉得好笑。

    在她看来,入宫成为贵人,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种悲哀。前世她虽然主动为万关晓纳妾,收通房,但他没多一个女人,她就多一份心痛。即使明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微不足道,不可能威胁到她这个正室,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但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共同分享丈夫?

    万关晓才几个通房妾室,她已经觉得痛苦,何况是入宫去做皇帝的妾?

    后宫佳丽三千,好好的女子入了宫,有可能一生一世都见不到皇帝的面,就这样虚掷一生。而即便是承宠的,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得宠又能有几十?拼却一生,赌上所有身家,勾心斗角一辈子,最后只换来这样的结果,这很值得羡慕吗?这根本就是悲哀!

    不过,看裴元华现在双目赤红,神色狰狞的模样,恐怕跟她说也没有用。

    她的心里恐怕满满的都是入宫成为贵人,为妃,贵妃,甚至皇后,母仪天下的权势河风光,即使裴元歌跟她说了这些,她大概也会觉得裴元歌是在故意欺骗她,糊弄她吧?道不同,难以为谋。裴元歌摇摇头,不想再跟这个自以为是,而又不讲理裴元华解释些什么,淡淡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低看我了!我从来都不嫉妒你,也没有必要嫉妒,更加不在乎你是否能入宫。什么京城第一才女,宫里的贵人……那些东西,在我看来,轻如鸿毛。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报仇!

    裴元容,以及万关晓。

    也许,还要再加上一个裴元华。

    其实,裴元华落选的原因,她也猜度过。隐约觉得,裴元华的落选很可能跟裴府寿宴的斗画有关,倒不是说裴元华输给了她,所以待选被刷,而是她时候说的那句话,试图将她树掉斗画的劣势,扭转成为关爱妹妹,故意让赛的优势。宫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起大宅院更是变本加厉,能在那里生存的女人,恐怕个个都是人精。虽然当时在场众人被裴元华所欺,但宇绾烟恐怕却是看出了破绽,感觉到裴元华的心机深沉,进而告诉宫里的贵人,刷掉了她。

    无论皇后,柳贵妃还是其他得宠的嫔妃,没有人会想看到待选中跳出来一个能够威胁到她们的程咬金。

    她们需要的,是美丽、多才多艺能够吸引皇帝,为他们固宠的棋子,而不是一个美貌多才却又心机深沉,手段高明的对手。尤其,裴元华是父亲的女儿,而父亲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以前是镇边大将,交游广阔,虽然她是庶女,但是是裴府唯一进宫的女儿,皇后她们难免会忧虑,怕父亲全力支持裴元华,那就更加难以应付。

    其实,裴元华当时那句话,不能说不高明,但是,聪明用错了地方。

    这种聪明,她应该用在只有男人在的地方,以表现她的宽容,大度,善良;而不是在女人面前展露她的心机,谋算和城府。真正的完美女子,并非随时随地,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完美,而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装傻充愣,尤其是在女子面前。

    说到底,是裴元华不懂得揣摩上位者的心思,以至于弄巧成拙。

    不过,以她的自负自傲和自以为是,绝对想不到这点,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所以,她只能把错误归咎在裴元歌身上。裴元歌前世在江南经营商号,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这种自认为完美,一切都是别人错的人,这种人永远不会懂得反应,只会一厢情愿地认为,都是别人带累了她。

    知道跟她争执也没有用,裴元歌转身就要离开。

    然后,还没走两步,手腕就被人紧紧握住,猛地拉了回来。

    裴元歌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好对上裴元华愤怒得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的眼睛:裴元歌,不要以为,搅黄了我入宫的事情,你就赢了。我这个人素来有仇报仇,绝不会放过得罪我的人。入宫做贵人,是我这一生的梦想,你毁了我的梦想,该死,所以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是嫡女,我是庶女,但是,我一样能让你凄惨落魄,咱们走着瞧!

    说着,手一甩,将裴元歌甩得倒退了几步。

    任裴元歌脾气再好,不依不饶地被她针对了半天,也恼火了,冷笑着挑眉,黑眸幽幽生辉:好,那我们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凄惨落魄!裴元华,你敢吗?

    这个贱人,太嚣张了!裴元华怒气更盛:好,我拭目以待。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月亮门外走过两位尼姑,见有人经过,裴元华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狰狞威吓的神色,顺便变为温婉柔转,轻声细语地道:既然四妹妹喜欢此处风光,那姐姐就不再打扰,你先逛着,我去寻二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免得闹出事端来。说着,温柔地笑着点头,替裴元歌整了整衣衫,这才离去。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裴元歌的脸上,也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原本只是想用待选落选这四个字,来试探试探口风,如果裴元华真的把待选落选的事情怪罪在她的头上,听她一再提起,神色应该会有变化。没想到,效果比预想中的更加强烈,居然能够将裴元华宽厚大方温婉贤良的美人皮给撕开,露出下面自以为是而又蛮不讲理的真容,倒是意外之喜。

    对于这个结果,裴元歌并不后悔。

    反正,裴元华的确是把待选落选的原因归咎在她身上,恨上了她,若非她警觉,察觉到异常加以试探,恐怕被暗算了才会知道。现在,不过是把原先暗地里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而已,这样更好,至少以后,单独面对裴元华时,她不必再演戏。而且,从刚才的对话里,她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只有自己在乎的,才会反复放在嘴上提起,裴元华刚才一直在强调嫡女庶女……

    看来,待选落选是她的痛脚,庶女的身份亦然。

    这样一来,对于裴元华的弱点和为人,裴元歌也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而且,这样的人很自以为是,现在裴元华大概认为,她真的被万关晓迷住了吧?这件事,肯定会被裴元华拿来做文章,说不定就是她揭露裴元华真面目的契机。从这点来看,裴元华和章芸的确是母女!

    正想着,隔壁院落突出传出一阵争吵声,而且越吵越大,越吵越激烈。

069章 庵庙遇袭,命悬一线!

    听出争吵声里夹杂着裴元容那尖锐愤怒的声音,裴元歌皱了皱眉头,循着声音绕过一列紫藤花架,穿过雕花月亮门,遥遥看到裴元容站在花圃前,正在跟一个穿水绿轻纱,丫鬟装扮的女子争吵。两人脚边散落着青瓷花盆的碎片,泥土四溅,一株兰花模样的植物被踩得稀烂。

    你这个丫鬟好不懂事,现在我的衣裙被泥弄脏了,你说怎么办?

    丫鬟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这位小姐才奇怪,都说了这盆墨兰是我家小姐的心爱之物,你却偏要抢,结果把花盆碰碎,还故意把墨兰踩烂。我还没有让说让你赔墨兰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这墨兰稀罕贵重,价值千金,是少爷好不容易才为我家小姐求来的,你赔!你赔!

    裴元容脸上闪过一抹心虚,随即又道:你别装模作样,这兰花明明就是白衣庵花圃中的,你想偷人家的兰花,被我发现了,心急之下就摔了花盆,踩死了兰花,与我何干?告诉你,我可是刑部尚书家的千金,不要以为你们能随便诬赖讹诈我!

    这样无赖,还说自己是千金,你羞不羞?

    裴元容性子刁蛮,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强夺,听着这两人的争执,裴元歌也将事情的经过猜得八**九,多半是裴元容看人家的墨兰珍贵,侍强想要强夺,两人争夺间不小心将花盘摔碎在地,踩坏了墨兰。这个裴元容,怎么道哪里都生事?裴元歌神色不豫,扬声喊道:三姐姐。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垂花拱门口出也传来一声轻盈娇柔的低斥:小寿!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裴元歌,裴元容脸上露出一抹惊慌,随即想只要自己咬死不认,谁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这才稍稍心安。那个叫小寿的丫鬟则跑到门前女子的身边,微带着哭腔道:小姐,奴婢依照小姐的吩咐,把墨兰带来花圃,结果被那个刁蛮小姐看到,非要夺,把花给摔了,怎么办?

    你这个丫鬟不要想诬陷我,那兰花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裴元容急忙开口辩驳。

    她当然知道墨兰的珍贵,价值千金,又看那丫鬟衣饰普通,这才起心想抢。现在裴元歌那小贱人在,如果被她回去在夫人或者父亲跟前告一状,她肯定要挨骂。再说,墨兰那么珍贵,她哪赔得起?

    你——小寿被她气得快要哭了。

    女子身着浅绿色绣连枝水云纹的对襟上襦,下身配草绿绣芳草连天的百褶裙,腰间系着一条如意福寿连绵腰带,这么暖和的天气,却还外披着米白色撒竹叶纹的锦缎鹤氅。乌黑的鬓发梳成倭堕髻,簪着几颗碎玉珠花。面色白皙光洁,只是微显苍白,在阳光照射下,几乎如透明一般。细细的柳眉下,一双眼眸含烟含雾,如有水汽晕转,雾蒙蒙得惹人遐思,挺鼻小口,容貌颇为秀丽雅致。

    只是,女子似乎有不足之症,连唇色都透着浅浅的白。

    这少女的衣饰看似寻常,却都是奢华之物,又拥有价值千金的墨兰,应该就是停在白衣庵外那辆马车的主人。

    她神态温雅中透着几分疏离淡漠,伸手制住了丫鬟的继续抱怨,盈盈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兰花残骸,将它放入花圃中,拿土掩埋起来。昨晚这一切,双手合十对着花圃轻声道:愿你完结此劫后,能早到西方极乐世界,来生福寿安康。阿弥陀佛!

    见她行为古怪,裴元容又觉得有些心虚,紧张地道:你不要想讹诈我赔你的兰花!

    你还说!明明就是你要抢!小寿哽咽着道,这墨兰是少爷跑遍整个大夏王朝,才找来这么一盆!

    都说了不是我弄坏的,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却偏要赖到我的头上!听到这墨兰如此珍贵难得,裴元容心中暗暗叫苦,更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事赖在小丫鬟身上,坚决不能承认。

    小寿,不要再争了。女子浅浅一笑,容色疏离。

    裴元歌有些看不过去,走上前去,先瞪了眼裴元容,这才对那女子道:姑娘,是我家三姐姐不好,弄坏了你的兰花。我家的确没有墨兰,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补偿办法?

    听裴元歌语调温和,声音清雅,女子转过头,微微一笑,透漏出几分温和,轻笑着摇摇头,低低地道:一切众生、一切蜎飞蠕动、一切神,有生必有死,无不穷尽,没有生而不死的。尊贵如帝王、贵族,高官,低贱如蝼蚁,蜉蝣,都不可能逃过一死。世间万物皆如此,谁也不能例外。也许,这是这株墨兰的劫数,完了此劫,对它来说未必就是坏事,也许来生便可完劫为人。姑娘不必挂怀,倒是我家丫鬟不懂事,跟令姐起了冲突,还请不要见怪。

    阿弥陀佛!一声清朗的佛号传来,只见一个中年尼姑缓步前来,缁衣布靴,容色谦和,善哉善哉,没想到施主小小年纪,也对佛学有所研究,竟然说得出《杂阿含经·卷四十六》中波斯匿王问佛陀中的句子,又能看淡生死,实在令贫尼惊喜。《无常经》云:‘生者皆归死,容颜尽变衰,强力病所侵,无能免斯者。’纵观过去、现在世间一切众生,只要有生,必定会走向死亡,唯有看清事实,才能念无常之苦,发解脱生死之心。修行学佛,修善断恶,并于日用之间磨炼这念心如如不动,方能出离生死。

    女子转身,神色虔诚地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指点。

    听到不用赔墨兰,裴元容神色欣喜,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但终究觉得不安,更不耐烦听这两人在这里讲谈佛经,粗暴地打断两人的对话,道:既然你说不用赔,那我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了!你别事后反悔,又来赖我,告诉你,我可不会承认!说着,不等女子答话,提起裙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女子丝毫不放在心上,神色仍是淡淡。

    裴元歌未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柔声道:我家三姐姐一向蛮横,还请姑娘不要在意。不知姑娘居家何处?改日让我家三姐姐登门致歉。我叫裴元歌,家父名讳上诸下诚,今日的事情,实在是抱歉。和裴元容报名号不同,她说出父亲的名字,是希望有机会能够帮到这位少女,还今日墨兰的人情。

    女子显然没有听过裴诸城的名字,神色丝毫未变,浅浅道:真的不必。令姐的事情与姑娘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这株兰花再稀罕难得,也只是一件赏物,真正珍贵的,是他为我寻得此兰的心意。但这份心意我心中永远都知道,并不曾因为这兰花被毁而有所损伤。所以,姑娘真的不必介怀。

    她约莫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年纪轻轻,语调中却总带着一股淡淡的看破沧桑的味道。

    而且,虽然她说话时神态文雅,语调柔和,但却从不正眼看人,倒不是目中无尘高傲自大的那种,而像是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睛里永远映不进去别人的影子。就像阳光下的一块冰,看着晶莹剔透,但内心却是寒冷凝固的。这样的人很难和她深交,再说裴元歌对她一无所知,若非这次墨兰事件,见了也只是点头避开。

    但现在,裴元容毁了人家的墨兰,人家却不计较,她总不好就这样乍然离去,难免失礼。

    似乎察觉到了裴元歌的心思,女子终于看了她一眼,又是浅浅一笑,依然温和疏离:如果姑娘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回答我几个问题吧!只要姑娘愿意认真回答这些问题,之后墨兰的事情便一笔勾销,姑娘以为如何?

    裴元歌怡然点头:颜姑娘请问!

    裴姑娘,你说,人死之后会有魂灵吗?此生终结,是否还有来生?是否还能记得今生所遇之人,所念之人?女子低低地道,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哀伤,神色黯然,因为情绪低落,连阳光照在她身上似乎都是冷的,更显得她柔弱如柳,惹人怜爱。

    这些问题倒是有些奇怪。

    不过,看着她唇色发白,身姿娇弱的模样,连这样的天气,都要披着鹤氅才能出来,似乎患有病症。裴元歌隐约有些了解她为什么会知道佛家典故,又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了。恐怕这位姑娘身体有恙,而且难以治愈,悲伤心冷之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宗教之上,希望拥有来生来自我安慰。

    既然猜到这些,裴元歌自然不会去打碎她的梦。

    何况……

    虽然我不信佛,但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死之后会有魂灵,而苍天会看着,如果死前有着强烈的执念,也许它会生怜,给人再一次的机会,完成前生的遗憾。裴元歌低声道,想到前世的惨死,想到今生的裴元容、万关晓,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些许起伏激荡,至于所遇之人,所念之人,如果你想要记得,就一定能够记得!

    这些问题在女子心中盘旋许久,她曾经问过好几个人,但他们不是说她胡思乱想,就是虚应敷衍,告诉她人有来生。倒是眼前这位少女的答话,让她有些意外。她说她不信佛,而她所讲的也与佛教中的因果轮回不同,反而把一切寄托在更加虚无缥缈的苍天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子却觉得,这少女浅浅的话语,淡淡的语调,却有着一股让她想要相信的力量。

    如果想要记得,就一定能够记得!

    女子忍不住回来,这次却是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名为裴元歌的少女,身着乳白色无花对襟上襦,外罩着雪青色轻纱半臂,下身是条白绫绘水墨山水的长裙,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株淡雅秀致的兰花。不,她不像娇弱的兰花,而更像一株绿竹,看似文弱,却自有气节,不折不弯,柔韧挺直。

    女子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外人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与以往那浅淡疏离客套的笑容不同,这次却是由衷的。一时间,原本只是秀丽的容貌,被这个笑容侵染后,突然间就变得耀眼起来,宛如无数鲜花骤然怒放,仿佛整张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光彩,容光焕发:多谢姑娘的答案,我很喜欢。顿了顿,又道,还有,我叫颜明月,住在外城西郊折花胡同,门上挂着颜府牌匾的地方便是。如果裴姑娘闲着无事,可以来找我谈心,跟你说话很舒服。

    裴元歌从来没想到,一个笑容,能够让人的容貌升起如此大的变化,一时间有些怔然。

    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好,所以从小很少跟外人接触,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如果说方才我的言行有失礼的地方,还请裴姑娘不要见怪。真正认可了裴元歌后,颜明月的态度也变得缓和起来,神色纤柔,饱含着歉意,显得十分真诚。

    裴元歌摇摇头,浅笑道:颜姑娘不必介怀,如果有空,我一定会到府上拜访!

    因为我病弱的关系,我住的地方一般不准外人到来,这是我的贴身玉佩,你拿给门房看,他们就会让你进来了。颜明月解下腰间系在芙蓉丝绦上的白玉福寿纹玉佩,双手递了过来,显然相交之意甚诚。

    玉佩所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光泽柔润,背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颜字,显然是手写之后,再令工匠雕刻出来。裴元歌隐约觉得这个颜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无论怎么想,却都无法从记忆中搜寻出来。末了只能暂时作罢,想了想,拔下头上的兰花玉簪,道:看颜姑娘似乎很喜欢兰花,那我这支兰花簪就送给姑娘,算是你我相交的信物吧!

    在大夏王朝,交好的女子会彼此交换身上的饰物,表示交心。

    颜明月从不与人相交,因此并不知道这个习俗,而且曾被告诫要对人有戒心,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但她喜欢裴元歌,既然元歌说作为相交的信物,她就笑着双手接了过来,当即插在了头上,问道:裴元歌,你看我戴着好看吗?

    既然她改了口,裴元歌也就从善如流地道:明月,你过来,我帮你弄下!

    颜明月依言过来,她比裴元歌高了些许,微微低下头,好方便裴元歌摆弄。淡淡的中药气息飘散而来,裴元歌心中突然涌起了些许怜惜,先帮她取下簪在头顶的碎玉珠花,改簪在倭堕髻的偏髻上,稍微遮掩了下,只露出点点珠玉的光晕。然后再将兰花簪子插在头顶。

    如墨的黑发间,白玉兰花悠然绽放,风姿卓然,显得格外柔润雅致。

    裴元歌从袖中取出手镜,放在颜明月跟前,让她能看到改变后的模样。爱美之心,女子皆有,颜明月左右看着,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璀璨夺目的笑容,似乎整个人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嫣然道:真的很好看,元歌你的手很巧呢,我就不行了,因此身体太弱,什么都学不好,一无是处。

    除了少爷外,小寿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与人相交,而且笑得这么开心,忍不住凑趣道:小姐快别这么说,如果被少爷听到,又该怪小姐胡思乱想了。倒是裴小姐真是蕙质兰心,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小姐跟裴小姐相交得多了,肯定也能跟着变得蕙质兰心,心灵手巧起来。所以,小姐也不用羡慕,以后只赖着裴小姐就是了!

    闻言,裴元歌和颜明月都不禁相对失笑。

    然而在颜明月嫣然的笑意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因为听到那两个字而无法抑制的忧伤。

    那个人……

    颜明月表面疏离,实际上性子却十分温和,又因为病弱足不出户,被保护得无微不至,因此骨子里带着一股天然的天真。裴元歌则是外柔内刚,见识又高,见闻又广,随便说些各地的风俗人情,或者传奇传记,便让颜明月听得津津有味,神色专注。两人越说越觉得投契,就这样坐着花坛旁边的石凳上,只要日色偏西,舒雪玉派人来寻裴元歌用晚膳,才惊觉时间流逝,不舍地分手。

    听说裴元歌遇到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女,结交甚笃,舒雪玉也十分欣喜。

    她本就觉得裴元歌太过冷静狼,缺了少女所该有的天真娇憨,很希望她能多结交一些同龄好友,尤其是性子活泼天真的,希望能感染她。听说这位颜明月温婉中微带天真,性情柔顺,也十分欢喜,只是不知道颜明月的身份,未免有些担忧:元歌,以你所见,那位颜姑娘,是什么样人家的姑娘?

    倒不是她嫌贫爱富或者其他,只是面对裴元歌的事情,总是格外紧张些。

    她没有说,不过,看她的衣着打扮,以及候在外面的马车的模样来看,都是豪奢却内敛,并不张扬。而且,她本人也十分静雅温婉,教养很好,又是住在京城西郊。我想,应该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如果母亲实在担心,改日我们一道前去拜访便知。裴元歌十分敏锐聪慧,一下子就察觉到舒雪玉担忧的重点,微笑着解释。

    心中却又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比舒雪玉聪慧得多,城府手段乃至心机都更厉害,按理说,她能够看中的人,应该都很不错。对于这点,舒雪玉一向是清楚的,而且也很认可她的眼光和聪慧,根本没必要多此一问。但是,听着舒雪玉连串的询问,裴元歌却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心中怪怪的,似乎有些温暖熨帖,却又说不清楚。

    也是,我们改日便去拜访!舒雪玉连连点头,开始盘算日期。

    见舒雪玉对裴元歌的热切模样,旁边的裴元容难免觉得受冷落,再想想那盘价值千金的墨兰,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当然,四妹妹的眼光当然好,那位颜姑娘连价值千金的墨兰都不看在眼里,出手就送给四妹妹这样珍贵的羊脂白玉佩,衣料又是华贵的云锦,当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四妹妹这下发达了!

    言下之意,说得好像裴元歌是看中了颜明月的华贵,故意讨好以谋算好处。

    发达不敢说,只要颜姑娘别追着我,讨要被三姐姐弄坏的墨兰,我就谢天谢地了!裴元歌自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微笑着反击道,听说,那盆墨兰是有人找遍整个大夏王朝,才为颜姐姐找来这么一盆,当时购买时花费了一千两黄金,却只是幼苗。现在好容易开花,却被三姐姐毁掉了,不知道把三姐姐院子里的东西都拿去变卖,够不够赔人家这株墨兰呢?

    听到墨兰如此名贵,裴元容顿时心虚起来:都说了不是我弄坏的!忙塞了一筷子菜到嘴里,掩饰情绪。

    舒雪玉皱眉:什么墨兰?

    听裴元歌把院子里争吵的经过说了一遍,舒雪玉把竹筷往桌上一拍,神色极为恼怒:裴元容,你从哪里学的这些强横霸道,还敢报你父亲的官位,怎么,还嫌你不够丢裴府的脸吧?我真后悔,怎么把你带了出来!以后你要闯祸,自个儿出去,不要带累了我!

    裴元容虽然不服气,但心虚于墨兰的珍贵,倒不敢还嘴,只低头吃菜。

    白痴,这不就等于你承认了墨兰是你弄坏的?裴元华暗自在心中鄙视,脸上却挂着温厚的笑意,打圆场道:母亲息怒,不要气坏了身体。我想,三妹妹个性是莽撞了些,但应该不会故意去毁坏墨兰。好在颜姑娘也不计较,改日我好好骂她一顿,母亲吃菜!说着,夹了一筷子素鱼放在舒雪玉碗中。

    裴元容毕竟是她亲妹妹,如果这事闹到父亲那里,惹得父亲大发雷霆,她这个同胞姐姐也难免会受牵连。

    不然,她才不会替这个白痴说话!

    用过晚膳,众人各自回厢房歇息。紫苑和木樨都是伶俐的人,又服侍惯了裴元歌,虽然换了地方,却仍然备好了所有的东西。沐浴过后,换了浅白色的寝衣,裴元歌便上床歇息。颠簸了一天,她也的确有些疲累,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裴元歌隐约觉得有人在急切地推她。

    小姐,快醒醒,出事了!

    出事了?裴元歌猛地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起身开始穿衣,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是夫人派白霜姐姐来,说让小姐赶快穿戴好,到夫人的厢房里去,听说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那里,夫人也有派人去。恐怕事情不小。紫苑速度地和木樨帮裴元歌穿戴衣衫,边急切地道。

    顾不得太仔细的东西,眼看着衣衫穿好,裴元歌便带着两人来到舒雪玉所在的厢房。还未走近,便看到原本应该守在院子外面的裴府护卫全部被调到门前,个个神色凝重,手执长剑,一副备战的模样。裴元歌顾不得理会,匆匆进了屋子,舒雪玉坐在主位,神色有些紧张,却还算沉静。令人惊讶的是,在她旁边却坐着脸色苍白的颜明月,绿衣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气息十分急促,看到裴元歌,忍不住上前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喘息着无法说出话来。

    察觉到她手的冰凉和颤抖,裴元歌忙轻声抚慰着,扶她坐下。

    小姐,药来了!小寿从内间转出来,端着一杯水,托着一丸药,小姐快把药服下!

    服了药,颜明月的气息稍微平稳了些,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也好转了些,只是手依然紧紧地抓着裴元歌,不肯松开。看得出她被吓坏了,裴元歌轻轻拍着她的手,柔声道:颜姐姐别担心,外面有护卫守着,不会有事的,你先冷静下。我们进去把你这身衣裳换了,好不好?

    舒雪玉这才想起颜明月和小寿染血的衣衫都未换下,忙道:正是!

    抓着裴元歌的手,看到熟识的人在身旁,颜明月终于觉得安心了些,点点头。

    裴元歌主仆带着颜明月和小寿转到内间,帮她们换下带血的衣衫,又整理好仪容,这才出来。外间裴元华三人也都到了,看得出被门外的阵势吓了一跳,连裴元华神色都有些紧张。

    见众人都到了,舒雪玉这才简单地道:庵庙内似乎来了强盗!

    事情是从颜明月等人所住的东院起的,她和小寿原本睡得很安稳,突然被护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说庵庙来了强盗,护卫们正在拦阻,让她们赶快逃命。看到他浑身浴血的模样,颜明月和小寿倒没有怀疑,立刻起身,才刚穿戴好衣衫,便看见一位黑衣人破门而入,护卫二话不说,身后还跟着轻重伤不一的护卫。

    护卫们拼死力战,死伤惨重,终于重伤了黑衣人,又正好裴府的护卫闻声赶到,这才将颜明月主仆救了出来。

    现在护卫统领赵景正在外面审问那名黑衣人,虽然他已经重伤,但事情未必就到此结束,所以我才把你们都叫过来,让护卫守在外面,以防万一。舒雪玉简单地道,看到裴元华等三人齐齐变了脸色,更觉得有些惊慌,直到看到裴元歌依然沉静的神色,这才稍微定下心神来。

    裴元歌此刻也并非不紧张,但她看得出来,屋内众人这时候都紧张得很,正是缺少主心骨的时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夫人,卑职赵景求见!

    快进来。

    赵景推门进来,方正的国字脸上神色凝重。他原本是裴诸城的亲兵,浴血沙场,也立下了不少功劳。按理说,裴诸城这次调任京官,以他的资历能力,应该能升为偏将。但他跟惯了裴诸城,说不习惯新镇边大将的作风,直接从边疆回来,给裴府做了侍卫统领。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处变不惊的,如今连他脸上都带了凝重,显然事情的严重性更甚。

    舒雪玉难免有些紧张。

    赵景拱手,禀告道:卑职审问了那名重伤的黑衣人,然而,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拖延了这些时间后,因为伤势过重而亡。虽然没有问出根由,但卑职认为,这人很可能不是什么强盗,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第一,这人如此硬项,宁死不言一字,这种冷硬的作风,正是死士的特点;第二,卑职试过这位姑娘的护卫,武功已经算不俗,然后,十数人围攻一人,最后只有一人生还,可见这黑衣人的武功之高,绝对寻常强盗;第三,据这位姑娘的护卫所言,那名黑衣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专攻要害。而且,强盗抢劫,多数明火执仗,根本不必黑衣,黑巾遮面。

    舒雪玉虽然性子刚烈,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那以赵统领的意见,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不等赵景说话,裴元歌已经霍然起身:我们应该尽快离开白衣庵。

    赵景一怔,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备受大将军(裴诸城虽然如今任刑部尚书,但他的老部下仍然习惯称他为大将军)疼爱的四小姐。他早就听说这位四小姐聪慧不同寻常,如今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六神无主,只有这位四小姐神色镇静,还能够立刻想到其中的诀窍,果然了不起。拱手道:卑职也是这个意思。

    舒雪玉不解:元歌,怎么了?

    如果说那名黑衣人是死士,而非寻常强盗的话,按照死士的风格,在被擒获后,就该立刻自尽而死,以免泄露机密。但是,他却硬撑着,既不说话,也不寻死,直到伤重而亡。我想,他就是为了让裴府的护卫以为,可以从他最后问出有用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恐怕他还故作姿态,偶尔犹豫下,或者心动?裴元歌说着,最后的问句却是问赵景的。

    赵景点点头,惭愧地道:正是。

    可惜,直到他重伤不治,自己才想通其中的关节。

    他之所以这样故作姿态,恐怕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我想,恐怕这次被派来的死士不止他一人,一定还有同伙。也许他是来探风,或者想要抢功劳,所以一个人偷偷前来,结果无意中被颜姐姐的护卫察觉,这才无奈杀人。无论是那种情况,如果他的同伙发现他一直没有回来,一定会起疑,然后追上山来。分析着分析着,裴元歌反而真的镇静下来,认真地思考着整件事。

    如果死士的话,那么来杀的人就有固定的目标,来到白衣庵,一定是针对庵里的人而来。虽然说死士先摸到颜姐姐的院子,但也不能排除是针对裴府而来的可能性。

    四小姐看得一点也没错!赵景心悦诚服地点点头,神色犹疑,但是现在,卑职担心的是,我们没有从黑衣人口中问出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他的同伙到底藏在哪里,到底是在山顶,还是在山脚。如果弄错了,我们就算逃出白衣庵,说不定反而是自己送上门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果能准确把握到黑衣人的所在,逃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不管怎么说,赵统领先派个合适的人下山求救。如果没有援兵,我们就算能多拖延一会儿,也未必就安全。虽然裴府护卫都是浴血厮杀过的将士,比寻常护卫更加得力,但不知道黑衣人的人数,就无法预料裴府护卫能否抵挡,还是要搬救兵才行。裴元歌吩咐道,沉思了会儿,问道:赵统领可曾仔细查看过那黑衣人的周身装束?

    赵景点头:卑职很注意地查看过,但一无所获。

    不是,我是问你,黑衣人的身上可有什么别的东西,比如说泥土、树叶,草片之类的,山顶的温度更低,山脚的温度更高,所生长的植物也有所不同。庵内的大师久居此地,对这些一定很熟悉。何况如今庵内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们的处境也并不安全,不如请她们过来,查看黑衣人周身的情况,或许能够推测出黑衣人究竟是藏在山顶,还是埋伏在山脚。裴元歌提议道。

    赵景眼前一亮,的确,有熟悉地形草木的白衣庵的大师,未必不能探查出黑衣人的下落。

    卑职立刻去办!

    这白衣庵虽然危险,但在查探出黑衣人藏身所在之前,倒还是呆在这里更好些。

    屋内的气氛沉闷压抑,黑衣人的厉害,众人已经听赵景禀告过,如果人再多些,恐怕她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的心头都是沉沉,尤其是裴元容,若非实在害怕得过了,只怕早就闹嚷起来。裴元歌握着颜明月的手,安慰着受了惊吓的她,心头也在暗暗思索对策。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景终于回来,禀告道:按照四小姐所言,卑职请庵内的大师去辨认,虽然很多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但庵主水月大师还算镇静,认出黑衣人脚底的一颗草籽,是山底所特有的植物,山顶并没有,所以,黑衣人恐怕正是藏身在山底。卑职已经派了暗哨紧盯着山下的情况。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裴元歌眉头紧蹙,如果说黑衣人藏身山顶,她们朝着山底跑,逃脱的希望还算大,但现在黑衣人在山脚,那她们只能向山顶逃生。但这种情况下,黑衣人如果人数足够多,就有可能包围搜山,从山腰慢慢向山顶推移,山高总有限,到最后即使她们没被黑衣人追上,也只会被包围在山顶,到时候情形更危险。

    不过,没有办法,只能祈祷,她们能够拖延到救兵前来。

    母亲,颜姐姐,还有各位姐姐们,现在逃命要紧,今晚月色甚好,所以,请大家把身上的金银玉石全部摘下来,或者扔掉,或者藏起来,以免被月光照到,折射出光芒,暴露我们的所在。还有,赵统领,请你去问问庵内的大师,她们可还有多余的缁衣佛帽,全部拿过来,让我们统统换上。在禀告前,裴元歌就思索过应对的办法,和逃生的细节,这时候说出来,倒也头头是道。

    赵景又是一顿,随即恍悟,道:不错,黑衣人直接到了那位姑娘的院子,显然不是冲庵内的人来的,如果换上缁衣佛帽,危难关头倒是可以迷惑下敌人视线,赢得时间。卑职这就去办!

    赵统领,还要请你转告诸位大师,黑衣人虽然可能不是冲她们来的,但难保发现我们都不在后,杀人泄愤,所以,请她们最好也离开白衣庵,朝着山顶方向隐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请她们不要跟我们选相同的方向,以免被我们连累。裴元歌继续吩咐道,这话的确是为白衣庵的众人着想,却也有着一点私心。

    逃离的人越多,四处的动静越大,黑衣人就越难判断所要杀的人目标在哪里。

    而且,她们也都换上了缁衣佛帽,又是夜里,就更加难以辨认。

    赵景这时候对裴元歌已经佩服至极,不再把她当做年幼无知的娇贵小姐,应了一声便依言去办。

    众人都换好衣衫,收拾好珠玉首饰,再三察看无奈,正要向山顶的方向转移,颜明月那边却出了意外:不行啊,我家小姐身体娇弱,方才又受了惊吓,别说爬到山上,就是多走几步都可能会出事,根本不可能爬到山上。而且,山顶太寒,我家小姐的身体经受不起,只怕还没遇到黑衣人,她就先没命了!我们这次来,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没有多带御寒的衣裳,怎么办?小寿焦虑地道,神态凄惶。

    如果小姐有什么意外,少爷会杀了她的!

    小寿说得没错,我撑不住!颜明月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苦笑道,我身体太弱了,也走不快,就算勉强跟着,也是大家的拖累,不如你们先走,我留下好了。说不定那些黑衣人是冲我来的,如果我死了,也许他们就不会再去追你们了。

    看着颜明月苍白的脸色,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显然小寿所言不虚。这么说,要颜明月活着逃到山顶,希望实在渺茫。但是,虽然和颜明月相交只有一日,但对这个身患重病,性子却温婉天真的少女,裴元歌还是很有好感的,不忍心看她丧命于此。思索了会儿,跺脚道:既然如此,也只有赌一赌了!

    ------题外话------

    不好意思,蝴蝶昨天有事外出,实在太累了,躺床上就睡着了……于是今天的更新晚了些(对手指,眼泪汪汪讨好状),亲们不要生气哈~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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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章 九殿下英雄救美

    约莫两刻钟后,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白衣庵后院,却见庵内灯火通明,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黑衣人将厢房搜个彻底,却不见人影。正恼怒着,分开去搜索大殿方向的黑衣飞身进来,手里拿着一幅白练,上面写着一行字:承君厚意,深夜相访,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不见为妙。

    白练是从大殿的佛头垂下来的,一入殿门就能够看到。

    紧接着另一人又飞身进来,将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扔在地上:看起来是李大想要抢功,私自提前潜入白衣庵,结果被发现后,力战而亡。

    这个该死的家伙,坏了我们的大事!院落中一位黑衣人愤愤地道,举起手中的刀朝着李大的尸体砍了下去,被这家伙泄露了踪迹,恐怕已经被察觉到,所以连庵内的尼姑都跑得不见人影。不过,下山只有那一条路,因为李大不见,我们也格外注意了,并没有发现动静。她们应该是朝着山顶跑了。

    那还好些,我们继续追就是了。

    先前发话的黑衣人点点头,道:所有人先分散开来,四周围着上去,如果发现目标的踪迹,就立刻发烟花信号通知其他人赶到。记住,别人杀了都没关系,但是那女的一定要活捉,这可是五殿下的吩咐。因为李大,我们现在已经砸场了,如果再有别的闪失,这次回去大家都准备着下地狱吧!

    是!

    在逃亡山顶的途中,裴元歌一直注意着山腰白衣庵处的动静,始终没有看到放火烧庵的迹象,这才稍微安心。因为颜明月无法跋涉逃生,无奈之下,她只能冒险将她藏在白衣庵大殿的白衣观音像后面。为了掩饰她的踪迹,裴元歌故意命人将白衣庵的烛火全部点亮,将庵内照得犹如白昼,又在大殿上挂上了那幅白练。

    人有种很奇怪的心理,面对黑暗,会不自觉地提高警惕心;相反,在明亮的地方,则会下意识的松懈。

    死士经过严苛的训练,或许受这个影响不会太大,但冲香客来的他们一定会先潜入后院,看到后院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自然会认为庵内的人有了戒备,已经出逃,会下意识地忽略有人还藏在庵内的可能性,这是一种心理惯性的欺骗作用。

    而据赵景说,懂武的人,如果仔细查看,能够察觉到别人的气息。

    因为大殿太显眼了,所以黑衣人不容易想到颜明月藏身大殿,再加上那幅白练,即便黑衣人气度再好,遍寻不遇,又被人留书讽刺,难免会心浮气躁,不会注意查看四周,这样藏身观音像后面的颜明月暴露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许多,这也是一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障眼法。

    但这样做,也有着十足的风险。

    且不说中途暴露的可能性,裴元歌最怕的是,这些黑衣人遍寻不获,又被她的留书刺激,一怒之下会放火烧庵,这样一来,藏身庵内的颜明月必死无疑。好在,直到现在为止,白衣庵的方面都没有火光升起,这样一来,颜明月安然过关的可能性又高了很多。

    放下颜明月的心事,裴元歌又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现在她的处境,未必就比颜明月好到哪里去。

    之前负责侦查黑衣人动向的暗哨已经禀告,黑衣人足有数十人众,武功都极高,显然已经超出了裴府侍卫所能应付的极限。而避向山顶的他们,也面对着一个很纠结的问题,如果由裴府护卫保护所有人一道上山,这样看起来是最安全的,但人多,动静就大,一旦被黑衣人察觉,到时候只有力战而亡这个结局。

    相反的,若众人分散开来,危险性高,但目标小的话,黑衣人也就不容易发现。

    而且,没有裴府护卫在旁,即使被黑衣人发现,她们还可以假冒是白衣庵带发修行的居士,或许能蒙混过去,逃得一命。

    裴元歌本人是赞同分散走的,但裴元华等人则坚持要一道走,舒雪玉也不放心裴元歌,最后只能一起向山顶逃去。但是,众人体力不一,行走速度有快有慢,虽然明月如霜,但幽林内树影斑驳,明暗不一,很难辨认出路径。走着走着,有心急逃生,不等后面人的;有慢慢掉队的;有不认得路,逐渐走偏的;也有遇到前面探路的黑衣人,护卫上前去调虎离山……

    结果,众人越走越散,到现在,裴元歌也不知何时掉了对,变成了独自一人。

    更糟糕的是,她迷路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能凭借着地势的高低起伏,判断哪边是山顶,哪边是山脚,在斑驳的树影中,摸索着向山顶的方向走去。正艰难地走着,心中忽然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看看四周,悄无声息地躲在一棵松树的阴影中,将自己彻底地遮掩起来,屏住呼吸,尽量掩饰行迹。

    没一会儿,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山脚的方向传来,朝着山顶而去。

    与她们的艰难凝涩不同,这脚步声十分的轻盈矫健,如履平地,再加上来的方向,毫无疑问,应该是那群死士找上来了。

    下示意地感到紧张,裴元歌抑制着紧张的心跳,免得太过异常,被黑衣人察觉。

    脚步声快速地靠近,方向与裴元歌的所在十分相近。那轻盈的脚步声,在此刻听来,似乎是死神的召唤,裴元歌心头越发紧张,不用刻意的屏住呼吸,这一刻,呼吸和心跳都几乎停止,暗自祈祷他不要正好经过自己的藏身所在,不要察觉到自己在附近,不然,以她跟黑衣人的强弱对比,必死无疑。

    十步,九步,八步……

    裴元歌暗自计算着,以黑衣人的步履,离自己只有三步之遥,如果他不改变方向的,这就是黑衣人离自己最近的距离,只要躲过这一刻,后面他就会越走越远,也许后面还会有其他黑衣人追过来,但至少这一劫,她算是躲过去了!向前走,不要转向,千万不要向右转!裴元歌暗自祈祷着,心焦如焚。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祈祷声,黑衣人并未停留,径自朝着山上疾奔而去。

    听着黑衣人的脚步声慢慢远离,裴元歌终于放下了心事,纤纤玉手轻拍着急剧起伏的胸口,这才察觉方才那一刻,身上的冷汗几乎将里衣湿透。但无论如何,总算是——这个念头还未转完,背后腰部忽然多了一双手,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裴元歌再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朝着山下的方向跌倒下去。

    异变突生,裴元歌下意识地就想惊呼出声。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时候绝对不能发出声音,不然被黑衣人察觉,那就死定了!于是咬着唇,死死地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甚至,当衣衫被灌木丛划破,伤到娇嫩的肌肤时,她也忍住没有喊痛;重重地跌倒在粗粝的泥沙上,手掌和膝盖处都似乎磨破了,钻心的疼痛从伤处传来,火烧火燎的疼,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

    眼泪无声地从明眸中涌出,裴元歌咬得红唇极疼,有温热的液体从牙齿处涌出,蜿蜒流落下来。

    但自始至终,她没有喊出一点声音。

    然而,衣衫被灌木钩挂撕裂的声音,身体重重跌倒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敏锐的黑衣人,飞速地朝着裴元歌跌倒的地方赶来。

    衣袂拂风的声音传来,裴元歌知道这次恐怕没有幸理,睁着眼睛,努力地看着她之前站着的地方。那人能够推到她,想必离她所在的地方很近,而且从推到她后,就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显然还站在原地。会这样的做的人,不是裴元华,就是裴元容,而以裴元华的狠毒阴险,可能性最大。

    既然你要我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你是谁?为什么推我?既然你用意如此狠毒,那大家一起死!裴元歌大声的喊道,月光透过互相遮蔽的林叶,破碎地投映在她的身上。裴元歌伸出手臂,指着自己原先的所在地,道,那边还有一个人!

    话音未落,正前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啊——

    众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连那名赶到半路的黑衣人也不例外。

    只见树影斑驳的林间,一道女子身影匆匆滑过,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暴露了所在的位置,急忙朝着别的方向离开。与众人缁衣佛帽的打扮不同,她穿着的是名贵华丽的丝绸衣裳,金线绣成的牡丹花纹,在经过有月光的地方时,发出熠熠的光辉。赤金嵌玉石的头面折射出万千光华,周身的环佩叮当,随着女子急促的奔跑,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断地提示着众人女子的所在。

    同一时间,三个目标,黑衣人有些犹豫。

    黑暗中的那人还看不清楚,跌倒的女子似乎穿着佛帽缁衣,而前面的女子则衣着华贵……相比较而言,上面的女子衣饰不凡,更加可能是他们此次的目标!只是转念,黑衣人便做粗决断,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山顶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放过了下面的裴元歌和推她的那个人。

    裴元歌呆呆愣愣地半爬在地上,连起来都忘了,更别说要去揪出那个害她的人!

    虽然只有很短的一声惊呼,但她认出来,上面引开了黑衣人注意力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夫人舒雪玉。可是,早在白衣庵,裴元歌就警告过众人,把簪环首饰全部摘下来,套上缁衣佛帽。而且,她亲眼看到舒雪玉穿戴好缁衣佛帽的模样。可是,刚才,她逃开的时候,却是一身锦绣衣裳,簪环首饰,环佩绶玉一应俱全,所以,才引开了黑衣人的注意力。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故意的。

    脱下缁衣,露出原本的锦绣衣裳,故意戴了满头的首饰,环佩叮当,目的就是为了引开黑衣人的注意力。

    是因为她刚说喊的那句话,让夫人认出了她的声音吗?所以,夫人为了救她,故意发出惊呼声,故意那般的穿戴,引开了黑衣人,好让她能够逃生吗?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不知道,她这样做,等于把自己完全的暴露在黑衣人的追踪之下,虽然距离不近,但黑衣人追杀她是迟早的事?

    追上之后,可能就是死……

    为什么?为什么夫人回用她的命,来救自己的命?裴元歌怔怔地望着舒雪玉奔走离开的方向,摔倒的疼痛,伤口的疼痛依然火辣辣的疼,但她如若不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反反复复的只有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不惜代价地救她?

    是,也许她帮过夫人对付章芸,但是,那是因为她们利益相同,所以互助互帮地彼此合作和利用,谁也不欠谁,为什么她这时候要这样救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裴元歌只觉得思绪像是凝滞了一样,傻傻地理不出任何头绪来。她知道,夫人对她很好,但她一直以为,那种好只是她们彼此互相利用,只是在父亲面前做戏,以达到共赢的目的。但现在,舒雪玉舍命来救她,这种好,已经完全超过了利用和合作的限度。

    为什么呀?

    裴元歌猛地站起身来,拼命地朝着舒雪玉逃离的方向追去。

    顾不得隐匿行迹,顾不得追查推她害她的凶手,也顾不得浑身的伤痛,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想法,追上夫人,问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她似乎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从来都不去相信……因为前世被章芸骗得太惨,这一世,她不再轻易相信别人的好……胸腔中突然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她眼泪不住地流出来,滑过脸颊,随着她的奔跑,串串飘飞,跌落在她的身后。

    咦,这儿还有个小尼姑!惊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紧接着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借着斑驳的月光,眼前的少女清丽脱俗的容貌宛如仙子,露在外面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浅浅的光晕,宛如透明一般,白玉小脸上泪痕犹在,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黑衣人眼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淫秽的邪光,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嘿嘿笑道: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居然逮住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尼姑。哼,反正那些功劳从来落不到老子头上,倒不如跟这尼姑好好地快活快活!

    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裴元歌恍恍惚惚地,知道这黑衣人拦在身前,才猛地清醒过来,后退两步,惊怒交加地道:你想做什么?盈盈水眸中三分愤怒,剩下的则是被人拦阻的烦躁,让开!

    小师傅,你长得这么漂亮,侍奉佛祖不是太可惜了吗?黑衣人涎着脸调笑道,黑巾遮住了嘴鼻的部分,却依然能看到一道刀疤从左额头起始,划过鼻梁,藏进了黑巾里。被他那恶心的笑容一带,长长的刀疤也跟着晃动就像爬了条毛毛虫一样,恶心又可怖。

    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图,裴元歌惊怒交加,转身想跑,却被他纵身拦住。

    看着这刀疤男子的轻功,裴元歌知道她恐怕很难逃脱,但宁死也不想被这种人碰,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我乃是当朝刑部尚书裴诸城之女,你若敢欺我,我父亲将来必定不会放过你!

    听到裴诸城的名字,刀疤男子微微一愣,倒真的有些犹豫起来。

    不过很快,他又恍悟过来,满不在乎地笑道:就算是裴尚书的千金又如何?反正今晚这山乱得很,等我完了事,把你的尸体往山脚下一丢,谁知道是我干的?到时候,你跟阎王爷告状去吧!说着,搓搓手,表情到更加得意起来,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原来是个千金小姐,那就更好啦,细皮嫩肉的……可惜不能留你的性命,不然带回去暖床也不错啊!

    说着,突然收起大刀,取出一根长鞭子来,朝着裴元歌当头挥来。

    裴元歌下意识想躲,无奈武功差的太远,难以躲开。但那鞭子却并未触碰到她的肌肤,而是卷起她头上的佛帽。原本隐藏在里面的长发顿时如瀑布般散落开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裴元歌后退两步,长发垂散,白玉般的肌肤,夜色般的黑发垂散着,越发显得清灵脱俗,宛如山间的精灵。

    放心吧,老子的鞭法好得很,不会伤了你娇嫩嫩的肌肤,不然老子也心疼啊!刀疤男哈哈地笑着,长鞭又是一挥。

    哗啦一声,鞭风划破她肩膀处的缁衣,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丝绸中衣。

    裴元歌这会儿算是明白了,这人现在是在当猫,把她当做耗子,玩猫捉老鼠那一套,想要把她彻底玩弄够了再加凌辱!该死的混账东西!裴元歌心中涌起滔天的怒气,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不然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将眼前的人杀死,喝他的血,咬他的肉,啃他的骨头!

    咻的一声破空声,长鞭再度挥来。

    然而,长鞭才到半途,忽然间如同被钉了七寸的毒蛇般,萎靡落地。

    刀疤男子大怒,喝道:谁他妈在坏老子的好事?有本事给老子站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

    比起阁下,我足够光明正大,至少本殿下光明磊落地露着脸,不像有的人,还要把那张脸藏在黑巾后面,到底是谁躲躲藏藏?不过也不奇怪,本殿下如此容貌,若不露出来给人瞧瞧,那岂不是别人的损失?至于阁下,估计应该长得没法见人,如此遮掩起来,也算是阁下的功德了!伴随着慵懒的声音,宇泓墨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树上,安然坐在一根枝头粗细的树枝上,双腿悠然地晃动着,然而树枝连动都不动一下。

    山风吹来,灌满了他宽大的袖袍,身后的鹤氅更是随风飘扬,宛如翅翼般。

    这般凌空而立,衣袂纷飞,又是这般妖孽的容颜,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浑似妖魅邪魔,即使被明亮的月光照着,拉着长长的影子,却也不像是人,让人心中带着寒意,却又很难忽略那出色得过分的容貌。

    你……九殿下?!刀疤男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宇泓墨微微一笑,随手摘了片树叶,美目流转:哦?你认得我?将修长的树叶放入嘴中,吹出一个音符,然后才道,那这就好办了。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我的手段,你是自己乖乖招认呢,还是要我动手?是谁派你来跟颜——

    忽然间察觉到不对,闪电般地转过头去,顿时觉得心跳猛地一滞。

    站在树后的女子长发散乱,随着山风四下飞舞。月光轻轻地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如玉刻般的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眸却是说不出的明亮,明亮得如同有火焰在燃烧,死死地盯着刀疤男子,却是森冷得吓人。宽大的缁衣肩膀处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丝绸光泽。

    裴元歌?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在这里?

    目光在她散乱的长发声微微顿了顿,再掠过她肩膀处的衣衫破损,想到方才长鞭飞舞的情形,宇泓墨潋滟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森然的杀机,浓郁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嘴角的笑意已经敛起,绝美的容颜上一片冰冷,没有闲心再去逗弄那个黑衣人,起身从枝头跳落下来,朝着裴元歌所在的方向走去。

    见他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少女身上,看都不看他,刀疤男突然转身,双足一点,纵身跃起,想要逃窜。

    他听说过宇泓墨的厉害,看到那张妖孽似的的容颜,本来就无心再战,只求能够活命。这时候见他被那少女吸引去了心神,浑然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形,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然而,双脚才刚离地,刀疤男子就感觉到双腿膝盖处一阵剧痛,宛如折翼的麻雀从空中跌落,抱着腿在地上翻来滚去,不住地惨叫。

    宇泓墨置之不理,走近裴元歌,解下身上的鹤氅,伸手想帮她披上,犹豫了下,扔到了她的身上,转身朝刀疤男子走过去,边淡淡道:披上吧!裴元歌,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我要杀人了!

    不必!清冷却坚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宇泓墨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到裴元歌仍然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笔直,神色冷漠,定定地看着刀疤男子翻来覆去,杀猪似的惨叫声,泛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其他女子见此情形所该有的惊慌,害怕和不忍,有的是出气的冷静,以及仇恨: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柔弱,如果你肯借我一把利刃,让我亲手杀了她,我会很感激你的!

    宇泓墨又是一怔,这个女孩,怎么遇事的反应,总是出乎意料呢?

    宽大的缁衣随风飞舞,勾勒出她纤弱的身影,如此柔弱的身形,却偏偏有着这般刚强的倔强,倔强得……让人生怜。宇泓墨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道: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不要勉强,不能杀人,也并不意味着懦弱!

    不会!裴元歌接过匕首,走上前去,我会杀了他!

    杀了这个意图欺辱她的禽兽!

    刀疤男子抱着腿在地方翻来覆去地嘶嚎,叫得十分惨烈。但实际上,他的伤势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么严重,他之所以叫得那样惨烈,多半的目的是为了迷惑宇泓墨,试图让他放松警惕,好找到机会逃跑。没想到,宇泓墨竟然真的这么大意,让那名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少女前来杀他。哼,他可是精心训练出来的死士,别说现在只是双腿膝盖处疼痛,小腿使不上力,就算是双腿断掉,那少女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叫大意失荆州!

    看宇泓墨的表情,似乎对那位少女十分在意,待会儿只要趁那位少女近前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制住她,再用她来威胁宇泓墨,想必能够安然逃脱,至于以后……哼哼,这笔账,他一定会讨回来的!

    裴元歌手执匕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来到刀疤男子的身前。

    好机会!刀疤男子觑准时机,正要翻身而起,劫持裴元歌为质,却听得噗噗噗连着几声轻响,两粒铁菩提子打在他的双臂关节处,卸下他两条臂膀;两枚则嵌入他的眼中,废掉他一双眼睛;最后一枚则封住了他的穴道,让他无法动弹,眼睛和四肢处剧痛彻心,然而他却只是张着嘴,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最后一枚封穴的铁菩提子,顺便封了他的哑穴。

    而此刻的他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使知道对面只是个柔弱女子,却也只能任她宰割。

    裴元歌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中间的变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混蛋,双手高举起匕首,冲着他的心脏处狠狠地刺了进去。匕首锋锐异常,没有遇到丝毫阻碍,便一刀毙命。鲜红的血顺着匕首刺进去的地方泉水般地涌了出来,裴元歌一时不防,被溅得手上,身上一片血迹斑驳。

    杀人的时候,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想杀之而后快。

    但现在人已经死了,看着满手的鲜血,再看到那人双眼处嵌着的铁菩提子,裴元歌突然觉得鼻间一片浓郁的血腥味,胃部不住翻腾,忙起身跑开,扶着一棵树猛地呕吐出来。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稳住,只觉得浑身都像是脱力了般,几乎站立不稳,就想跌下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小心点!看着她这模样,宇泓墨摇摇头,忍不住放柔了声音,没事吧?

    裴元歌无力地挥挥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想冲散鼻间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宇泓墨正要说话,忽然看到裴元歌纤白如玉的柔荑上,有着大片大片的擦伤,混合着杂草泥土,模样十分凄惨。顿时脸色一变,抓住她的手查看着,再看看,发现她的脸上也有着几道划痕,膝盖处的衣衫似乎也被磨破了,擦伤刮伤无数。看着这些明显的伤口,宇泓墨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怎么回事?

    什么?裴元歌惑然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受伤的擦伤,才道,不小心摔——

    话音未落,突然猛地想起一事,神色大变,猛地转身朝着舒雪玉先前跑走的方向奔去。然而才迈两步,便被宇泓墨反手拉了回来。裴元歌急得直跺脚,想甩开他的手,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怒斥道:放开我,我还有急事。我母亲在那边,她被那些黑衣人追赶。我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不能再耽误了!

    说不定这个时候,她已经……

    裴元歌不敢再想下去。

    那焦躁不安的模样,代表的是关切,在乎已经看重。宇泓墨觉得有些惊讶,他跟裴元歌几次碰面,以九皇子的身份跟她相见时,看到的是她的聪慧、倔强,以及伪装的乖巧;以银面和她的几次相见,看到的是她对付那位姨娘和他时的伪装、狡诈,狠绝以及有仇必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裴元歌为一个人如此的急切焦躁。

    这样一直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原来也有如此在乎的人?

    宇泓墨突然觉得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说不清楚原因,只是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冷哼一声道:就算你还能赶得及,以你的身手,到了那里,除了多搭自己一条命外,还能有什么用?

    裴元歌一想也是,更加烦躁起来,突然回过头,眼睛发亮地看着宇泓墨。

    这位九殿下虽然有时候喜欢捉弄人,性子难以猜度,但他毕竟是九皇子,夫人是裴府的夫人,而父亲则是刑部尚书。何况,他刚才还救了自己……如果他肯帮忙的话,只要能及时赶到,就一定能救下夫人!九殿下,请问——

    想请我帮忙,救裴夫人?宇泓墨笑眯眯地问道。

    裴元歌急忙点头。

    想都别想!宇泓墨猛地变脸,头一扭,面色不善,本殿下现在心情不好,没心情救人!救了她也不知道道谢,也不知道感恩,只记挂着那位裴夫人,等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又开始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当他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不帮,打死都不帮这个忙,急死她!

    九殿下!裴元歌早听人说过这位九殿下喜怒无常,但这次才是真正地领教。如果换了别的事情,也许她就不再强求,但现在舒雪玉危在旦夕,方才舍命救她的事情又在心头萦绕出无数疑团,现在,她真的不希望舒雪玉出事。而眼下唯一的救星就是眼前这位难伺候的祖宗,就算他再喜怒无常,也只能忍了。九殿下,如果您能够救了我母亲,我想,我父亲一定很感激您和柳贵妃的!

    怎么,拿裴尚书的名头来诱惑我?宇泓墨眯起了眼睛,抱歉,我对裴尚书的感激不感兴趣!

    这个男人太难搞定了!裴元歌心急如焚,忽然心头一动,这位九殿下天潢贵胄,不可能长夜无眠,散步散到这里来;而这里又只有一座尼姑庵,九殿下就算要烧香,也不可能来白衣庵;而方才,听他对那个刀疤男子说的话,提到了颜字,似乎是把她当成了颜明月……这样说起,九殿下出现在这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特意敢来搭救颜明月的。

    裴元歌眼珠一转,忽然柔声问道:九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裴元歌,不嫌你的态度转得太生硬了吗?宇泓墨有种磨牙的冲动,很想像上次在温府一样,抓起某人的手咬一口出气!不过……看看她伤口凄惨,鲜血淋漓的手,宇泓墨冷哼一声,饶过她这次,不错,本殿下的确是得到了些许消息,听说有位颜小姐今晚可能会在这里遇刺,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不过……现在看某人的态度,即使我救了她,她也未必会感恩,我干嘛费事?不如让她死掉算了,如果她死了,说不定会对我更有利些,所以,不要想拿那个姓颜的的消息跟我交换条件,本殿下不吃你这套!

    哼哼,好,很好,非常好!

    这个丫头又开始跟他耍心眼儿了是不是?上次是为了一个傅君盛,这次又冒出来个裴夫人!就冲她这态度,他要是自己去救那位裴夫人,以后他宇泓墨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遇上这么个心思难测,喜怒无常偏偏又聪明得可怕的男人,裴元歌觉得好无奈。

    最无奈的是,她现在还有求于他,还非他不可!

    九殿下,如果说,我以前有在哪里得罪过您,我诚心诚意地跟您赔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好不好?实在没有心眼儿可耍,裴元歌只能试着软语央求,或者您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我发誓我改,行不行?九殿下,求求你,救救我母亲,好不好?

    这一招软语央求,在父亲那里是百试百灵,不过眼前这男人……很难说!

    第一次听到裴元歌这样柔柔地跟他说话,而不是像以前,要么恭谨得十分客套,处处透漏着距离的假装乖巧,要么就是伶牙俐齿,心狠手辣动不动就咬他的张牙舞爪,宇泓墨终于觉得满意了些。不过,不能这么轻易地饶她,故作沉思道:你以前是有得罪过我,不过,我这次不去救人,跟你以前得罪我没关系。我说了,因为我心情很不好,所以没兴趣救人。如果我心情能好点,说不定就想救人了。

    言下之意是,想让我救人?可以!把我逗开心了,我就去救人!

    裴元歌微蹙着眉头,盯着宇泓墨那妖孽般的容貌,心中越发烦躁。她现在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连她自己都开心不起来,哪里还有心情逗他开心?何况,这人性子古怪,喜怒无常,想揣摩他的心思难比登天,更别提逗他开心了!再说了,哪有因为这个不救人的?根本就是借口!

    她隐隐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又在逗弄她,以为取乐。

    九殿下,如果您想捉弄我,等救了我母亲后,我随便您捉弄,我都不生气,好不好?裴元歌压抑着烦躁的心情,努力缓和语气,尽量平静地道,但是现在,我母亲危在旦夕,我——我——一时间又气又急,终于按捺不住,怒吼道,开玩笑也要分场合,现在是我母亲的性命!宇泓墨,你觉得我这时候会有心情来开玩笑逗你开心吗?

    刚刚好转的心情顿时又晴转阴,宇泓墨冷哼一声: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不开心,就没心情救人,你自己看着办!

    裴元歌恨得牙痒痒,一时间没按捺住,抓起宇泓墨的手,张口就咬了下去。

    不提防之下,宇泓墨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甩开她,又忍住了,瞪了她一眼道:告诉你,你咬我绝对不会让我开心,只会让我更生气!正好裴元歌咬够了,松了口,轻轻地摸着被她咬的地方,有些不满地道,你属兔子的吗?怎么一急就咬人?

    咬完了,裴元歌觉得自己冷静了点,深吸一口气,终于认识到,形势比人强。

    如果能说动这位祖宗,夫人得救的机会还比较大,不然,就算她赶过去,就像宇泓墨说的,也就只是多搭上一条性命而已。好吧,逗这位祖宗开心……裴元歌心中愤愤,努力地调整情绪,缓和面部表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柔声道:九殿下,不如我给您讲个笑话?

    看着某人明明急得要死,却还得笑着讨好她的模样,宇泓墨觉得心情大好:讲吧!

    哼,这个丫头最没良心,翻脸就不认人!在温府的寿宴上,他明明帮她毁了那幅画,结果最后连声谢谢都落着,还弄出个傅君盛气得他堵得慌;这会儿也是,救了她的命,连句谢谢都没有,只记挂着裴夫人……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要告诉她,其实他是带暗卫一起来的,而且他亲眼看到一名暗卫朝着之前她指的的方向追过去,换而言之,根本不用等到他自己去救,暗卫就会直接救下裴夫人的!

    就让她继续着急好了!

    ------题外话------

    呃,顶锅盖逃跑,又让墨墨欺负元歌了……不过话说,亲们难道不觉得,元歌气墨墨的水平也是一等一吗?虽然说她不是故意的……

071章 二位殿下争献殷勤,华嫉妒

    裴元歌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按捺下来,想办法逗宇泓墨开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宇泓墨始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懒模样,丝毫也瞧不出情绪。裴元歌隐约觉得,这位九殿下恐怕根本就没心去救夫人,只是在这里不紧不慢地逗她玩,但一时间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因此越来越焦躁不安。

    看着裴元歌这幅模样,宇泓墨眼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九殿下,裴元歌忽然顿住,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道,请您给我一句准话,您到底是否有心去救我母亲?再拖延下去,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如果您无心救她,就直说好了。

    宇泓墨望着她,笑意宛然:你猜?

    ……这人绝对是在逗她玩,根本没心思去救人!裴元歌霍然起立,既然九殿下无心救人,那还是我自己去想办法把!这个宇泓墨越来越混蛋,以前不过恶作剧地找她麻烦,这次却——他不肯救人也就算了,还是拖着她在这里耗费时间,一耽误二耽误的,不知道现在夫人怎么样了?

    裴元歌转身想要追过去,忽然听到踏着灌木丛的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心中微微一顿。

    没一会儿,舒雪玉那身锦绣衣裳便映入眼帘,面色有些苍白,但气色还好,步履也还轻盈,看起来似无大碍。裴元歌忽然觉得,提在嗓子眼儿半天的心一时间都落了下来,转头看着慵懒闲适的宇泓墨,却又气不打一处来,半带恼怒半带讥讽地道:九殿下,现在不劳您老人家动手了!提裙奔上前去。

    宇泓墨笑容微僵,撇撇嘴,这丫头,果然翻脸不认人!

    越奔越近,舒雪玉温细柔润的脸渐渐清晰,望着这副往日十分熟悉的容颜,想到方才她舍命相救的恩德,裴元歌心中的思绪如浪潮般翻涌不息,百感交集,脚步顿时慢了下来。伶俐如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舒雪玉说些什么,只是扶住了她的手,好一会儿才问道:……母亲,您还好吗?

    舒雪玉也上下打量着裴元歌,欣慰地摇摇头:我没事,多亏这位公子及时救了我。

    裴元歌这才看到舒雪玉身后有位穿黑衣上绣云松暗纹的青年男子,身姿矫健,眉目端正,只是有些冷漠,看不出表情来。忙福身道:多谢这位公子相救我母亲,小女感激不尽,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虽然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若有机会,小女必定重谢公子。

    寒麟身为习武之人,眼力甚好,早远远地瞧见宇泓墨看着裴元歌笑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对一位女子如此神态柔和,猜度这位女子在九殿下心中分量必定不轻。不敢怠慢,忙恭声道:小人只是奉我家主人命令行事,不敢当裴小姐此言。裴小姐如果要谢,就谢我家主人好了。

    应该的。裴元歌急忙问道,不知道尊主是——

    我家主人就是九殿下!寒麟点头致意,越过二人,来到宇泓墨跟前,单膝跪下,禀奏道,殿下,小人救出裴夫人后,曾经留意四周,但并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因为怕裴夫人心忧裴小姐,所以先护送夫人至此,小人这就再去四周搜索?最后一句却是请示的语气。

    宇泓墨点点头,淡淡道:去吧!

    寒麟领命后,几个起跃,便消失在幽暗的林间。

    裴元歌愕然望着宇泓墨,心头百般滋味,好一会儿才道:九殿下,你……

    我什么?我可从来没说,我是孤身一人前来的。宇泓墨似笑非笑地着她,我只说我自己没心思救人,没说我的手下不会去救人。唉,其实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假话,如果你问我裴夫人会不会有事,也许我会告诉你没事。可你偏偏不问,只想求我去救人,我很不喜欢多费事的……

    看着裴元歌眼眸中渐渐有怒火涌出,似乎还听到了磨牙的声音,他又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你——按理说,宇泓墨的属下奉命救了夫人,裴元歌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但是,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她却实在说不出感谢的话,反而越发觉得恼怒。宇泓墨明明早就知道有人去救夫人,却偏偏不说,还故意拉着她在那里东拉西扯地拖延时间,说什么心情不好不想救人,让她逗他开心,无非是想看她急怒交加,气得直跳脚的模样,以为取乐。

    这个男人,实在太恶劣了!

    裴元歌一跺脚,不想再理会他,转头去察看舒雪玉的模样,忽然看到她肩膀处血痕斑然,心中一沉,焦急地问道:母亲,您受伤了吗?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舒雪玉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只是一点轻伤,不要紧,元歌你不用担心。忽然察觉到异样,拉着她的手到月光明亮的地方,看到上面纵横交错的擦伤,心中一痛,你手怎么了?还有脖子上也是,脸上也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常常称元歌为孩子,平时裴元歌还不觉得什么,但这会儿却莫名觉得心中有暖流经过,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母亲你,肩膀上的伤口是被长剑割伤的吧?好像还在流血!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我,母亲您也不会……声音渐渐有些哽咽。

    经过前世的事情,裴元歌对人有着强烈的戒备心。

    如果说这次救她们的是别人,或者她还会疑心,这件事是不是舒雪玉安排的苦肉计,目的是为了拉拢她。但是,救人的是宇泓墨,那就是说,在当时,夫人真的是冒着性命危险救她的,这份心是真的。因为,以夫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让宇泓墨配合她演戏。

    这时候再想起夫人往日对她的好,一切就都有了种别样的滋味……

    傻孩子说什么呢?舒雪玉从袖中取出绢帕,动作温柔地替她擦拭眼泪,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母亲,看到女儿遇险,身为母亲怎么能袖手旁观?好了,元歌别哭了,你伤口还没清洗,眼泪流进去会疼的。

    宇泓墨当然知道舒雪玉和裴元歌并非亲生母女,看着她们这幅模样,眼眸忽然晦暗起来。

    转过头,仰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沉默不语。

    渐渐地,宇泓墨带来的暗卫陆陆续续地护送着裴府的人回来,还有三三两两的白衣庵的尼姑,居然没有多少人受伤出事,只有裴元容的大丫鬟绣玉掉队,被黑衣人所杀。紫苑和木樨看到安然无恙的裴元歌,拉着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这次骤然遇袭,黑衣人武功有那么高强,她们原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大家都还好。

    那边,暗卫正在禀告:九殿下,属下已经四处查探过,却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这么说,那个颜姑娘是遇难了呢?还是藏在了别处?宇泓墨沉思着,忍不住又瞧了那边的裴元歌一眼,就是为了救这丫头,他连正事都耽误了,结果到最后还是连声谢都没落下,没良心!想了会儿,长身而起,来到舒雪玉面前,问道:裴夫人,你们今晚想必是宿在白衣庵,请问知不知道一位姓颜的姑娘怎么样了?

    颜明月?裴元歌暗自思索,难道说,这次刺杀是冲颜明月来的吗?

    对了,颜姑娘还在白衣庵内,我也不太放心她的情形,正巧,一道回去看看吧?舒雪玉这才想起颜明月,之前颜明月受惊,被护送到她的门前,虽然惊吓得有些失常,但仍然能看得出是位天真温婉的女子,心性纯善,她倒是很乐意歌儿跟这样的姑娘相交。

    听说颜明月还在白衣庵,宇泓墨一怔。

    他们可是派人搜索过白衣庵的,并没有发现颜明月的踪迹,难道说白衣庵还有密道地窖不成?

    等回到白衣庵,看到裴元歌等人来到大殿,从高大的观音像后背,将精神萎靡的颜明月接了下来,宇泓墨很无语。他以为颜明月如果要藏身,一定会藏在晦暗隐蔽的角落,而整个白衣庵灯火通明,大殿更是目标明显,所以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算完事,怎么也没想到颜明月居然和婢女藏在大殿的观音像后面。

    忍不住看了眼裴元歌,不用问,这么刁钻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

    就在这时,一声声急促的呼喊从外面传来:明月——明月——

    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庵外急速地奔了进来,一袭青衫,清秀的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看到站在裴元歌身边安然无恙的颜明月,这才常常地松了口气,冲过来,上下打量着颜明月,连声道:明月,你没事吧?看到你的护卫满身是血地回来报讯,说你在白衣庵遇袭,情形危急,我快要吓死了!一向镇静平稳的他,只有遇到颜明月的事情,才会如此焦虑时常。

    看到来人,颜明月脸上也浮起了由衷的微笑,过去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道:我还好,这次多亏了元歌她们在,是她们的护卫及时赶来,才救下了我。而且,元歌她很聪明,听说我身体不好,没办法逃生,就把我藏在了大殿的观音像后面,还精心布置。我和小寿在后面,听到两拨人来来去去的声音,却都没发现我。

    元歌?难道是裴府的小姐裴元歌?

    青衫男子心中猜度着,目光一扫,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容颜,握着颜明月的手,拉着她走向前去,拱手行礼道:在下颜昭白,明月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家人,四小姐救了她,就等于救了我的命。这块玉佩是我颜府的信物,请四小姐手下,以后若有差遣,只需让人带此玉佩前来,颜昭白万死不辞。他的声音很清淡,并不慷慨激烈,但是却给人一种很可信的感觉。

    似乎他说万死不辞,就是万死不辞!

    听着他的话语,颜明月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神色,却又带着微微的凄然。

    颜公子不必多礼,我和颜姐姐一见如故,彼此扶助是应该的。裴元歌连忙回礼,隐约觉得颜昭白这种冷冷清清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却又一时记不起来。

    就在这时,后面又有一人快步进来,紫衣华袍,神态文雅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慢,正是宇泓哲。他边走边朗声道:昭白,你不要急,我想颜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忽然看到裴府众人以及安然无恙的颜明月,目光一凝,落在了裴元歌身上,稍微顿了顿,随即又看到了不远处含笑凝睇的宇泓墨,浓黑的眉紧紧皱了起来:裴四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宇泓墨这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现在的情形,是裴府的人被追杀,宇泓墨救了她们吗?

    这么说,颜明月是也被宇泓墨救了?!

    看到来人竟是宇泓哲,裴元歌忍不住秀眉微蹙,心头暗自思索,看起来,这三个人都是为颜明月而来,这样说的话,这次黑衣人的追杀,是冲颜明月来的?还有,那个青衫男子刚才说到颜明月的护卫满身是血的回来报讯……这件事,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

    五殿下,九殿下,妾身为了逃难,如今仪容凌乱,想先告退整理,以免有失礼仪。舒雪玉道。

    裴元华和裴元容都是极爱美又重外表的,之前为了逃难迫不得已,这会儿已经平安无事,眼前又有贵人在此,早就想换掉这一身难看的装束,只是怕一说话,把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自己身上,让两位殿下都看到她们这灰扑扑的模样,这才一直隐忍,这会儿听到舒雪玉说话,顿时松了口气。

    看到众人身着缁衣佛帽的模样,宇泓哲也猜得出根由,点点头。

    至于宇泓墨,早就想让裴元歌换掉这身碍眼的装束,只是找不到由头说话,这时候自然同意。

    于是裴府众人带着颜明月一道回了后院厢房。好在众人知道要外宿,都带的有替换的衣裳首饰,只是颜明月的厢房被黑衣人弄得凌乱不堪,到处都是血迹,带来的衣裳都会玷污了。而她又比裴元歌身材略高,穿不了她的衣衫,后来还是裴元巧拿了自己的衣裳,帮忙给颜明月换上。

    换完衣裳,裴元歌来到舒雪玉的厢房,问道:母亲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平时,她只有在人前才叫舒雪玉母亲,私底下都称之为夫人。但这次,厢房内只有二人,她却依然称她为母亲。而这一声,也与平日里的语调有所不同,因为就从舒雪玉舍身救她那一刻起,她真的觉得,也许舒雪玉真的把她当做女儿了……

    舒雪玉倒没发现她称呼的变化,微笑道: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伤口上药了吗?裴元歌坐了下来,见舒雪玉只着中衣,想必是在查看伤口,正巧她进来了,便慌忙遮住。看到白色的中衣上慢慢渗出血迹,裴元歌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母亲,怎么伤口还在流血?我看这伤不轻,不如我们尽快下山,找好的大夫好好瞧瞧?

    不是,是庵内没有伤药,没法处理。舒雪玉宽慰她道,别说傻话,现在天这么黑,乘马车下山太危险。若是步行下去,大家都累了一晚上了,哪里还有精力跋山涉水地回府?你放心,伤口在我身上,我自己有数,等明儿清早再下山,不会有影响的。

    裴元歌却放心不下,正要在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因为舒雪玉只着中衣,不便见人,裴元歌拉起棉被,细心地帮她盖上,起身去开门。质朴的木扇门一打开,便露出宇泓墨那妖孽的容颜。一见是他,裴元歌顿时便没好脸色,微微别过脸,不去正眼看他,疏冷地问道:九殿下有何贵干?

    见她这幅模样,宇泓墨就觉得心头有气,冷哼一声,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来敲门,却又不说话就走人?这人果然莫名其妙!反正他性子就这么阴晴不定,难以猜度,裴元歌也不再费心神去猜,正要关门,却听得噗噗两声风响,一青一白两个瓷瓶先后落入她的手中。正怔楞时,宇泓墨不爽的声音远远传来:伤药,青瓶外敷,白瓶内服,爱用不用,不用就扔掉!

    伴随最后一个话音的,还有一声沉闷的踢门声。

    裴元歌一怔,难道他特意来,就是为了送这两瓶伤药?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她刚才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不过……这家伙脾气那么坏,又那么古怪,谁知道他是找麻烦还是来送伤药?这也不能怪她!至于后面那声踢门声,哼,最好踢断他的脚趾头,谁叫他那么恶劣,明知道她担心夫人,却偏偏不说,故意害她心急?

    想到这里,裴元歌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冲着宇泓墨离开的方向皱皱鼻子,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裴元歌!

    低沉压抑的声音在眼前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气,不是宇泓墨又是谁?

    ……裴元歌神情一僵,一滴冷汗悄悄地滑落下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液,小声道,九殿下,您不是走了吗?都不用抬头,只听那声音就知道,某个小气吧啦的男人现在有多气。

    本殿下会轻功!宇泓墨磨牙道,露出白森森的牙,恨不得再咬某人一口。

    呃,母亲伤势比较严重,小女先回去给她敷药了,多谢九殿下的伤药,九殿下慢走不送!三十六计,走为上,裴元歌迅速地说完话,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轻拍着胸口,吐了一口气。想当然尔,那个鬼脸看在天潢贵胄的九殿下眼里,绝对是大不敬,他又那么小气,睚眦必报……

    不过,反正已经莫名其妙地得罪他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

    裴元歌吐吐舌头,拿着伤药到内室为舒雪玉敷药去了。

    门外,险些被门扇夹到鼻子的宇泓墨一脸铁青,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木扇门,眼眸中的怒火几乎想要把门扇烧掉,顺便再把某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一起烧死!他真是有病,明明知道某人狡猾奸诈,又忘恩负义,却还惦记着她手上脸上的伤来送药,结果……果然又被她气个仰倒!

    回去后,他要点上十盘水晶蹄膀,一盘煎,一盘炸,一盘刀削,一盘剑砍……

    在心中用所有知道的酷刑把水晶蹄膀凌虐过一遍后,宇泓墨才稍稍出气,目光不善地又瞧了眼木扇门,磨着牙愤愤然离去。

    舒雪玉肩膀上的伤势其实不算轻,她也是柔弱女子,那钻心的疼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不过害怕裴元歌担心,她一直勉强微笑,没有露出丝毫痕迹。当青瓶中的药粉撒上伤口后,一股清凉的气息袭来,那股疼痛顿时消散了许多,再服下白瓶中的药粉,更觉得心神舒爽,顿时不再那么难受。

    这药粉果然很好,我得向这位九殿下道歉才是。舒雪玉吁了口气,笑道。

    这次的笑容却是真的,没有半分勉强。

    裴元歌有些心虚地道:母亲不用忧心,我已经向九殿下道过谢了。只是不怎么诚心就是了。不过,以宇泓墨那种古怪性子,就算诚心道谢,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那就好。舒雪玉微微一笑,觉得一股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裴元歌见状,忙道:折腾了这半夜,又受了伤,母亲一定累了,不如好好歇息歇息吧!说着,扶着她躺下,小心地注意着不压到她的伤口,又为她掖好被角,调整了下枕头的角度,让她能够躺得舒适。前世她服侍章芸和婆婆,这些事情早做惯了,现在用来伺候舒雪玉,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舒雪玉没有推辞,看着她殷勤照顾她的模样,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元歌,我突然觉得,你这会儿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舒雪玉躺着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元歌,我知道有些话,无论怎么说,都很难让人相信。我跟明锦的确有过冲突,我曾经很针对她,害得她很惨,这些我都承认。可是,到后来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她怀你的时候,跟我说,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元歌,我以前疏忽你,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明锦,可是现在,我真的把你当做是我的亲生女儿!

    没想到舒雪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元歌一怔,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就算你现在无法相信也没关系,我知道这样说很突兀,不过没关系,时间还很长,我想总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思的。舒雪玉柔和地笑着,这一刻温柔如水的模样,倒是跟她细眉细眼的温润容颜很相配,好了,你别多想,如果觉得别扭,就跟从前一样待我,没关系的。我有些累了,不过五殿下和九殿下都在,只怕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就麻烦你了!

    她没有客套,也没有强撑着要为裴元歌代劳,然而,这份不外道的吩咐,却更让人觉得,她真的没把裴元歌当做外人,是当做自己女儿一样待的。

    裴元歌咬着唇,心头有些混乱,点点头道:母亲放心,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等到裴元歌离去,舒雪玉忽然又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朴素简单的青幔帐顶,眼中慢慢涌出了泪光,朦胧中,似乎看到了那张她从来不愿意想起的容颜,她曾经那么恨她,恨她抢走了她的丈夫。可是这一刻……明锦,谢谢你,谢谢你留给我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儿!

    这一辈子,你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共同的女儿,元歌。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食言,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元歌,让她这一生能够幸福安康!

    出了厢房,慢慢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想着舒雪玉方才的话,裴元歌心头百感交集。

    裴四小姐!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裴元歌猛地清新过来,转过身去,只见宇泓哲傲然而立,面带笑容,貌似温和,但却始终无法掩饰他骨子里那种身为皇室中人,尤其是皇后之子的倨傲和自得。紫衣上金线绣出的连云纹,在灯笼的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裴元歌福身行礼道:五殿下。

    裴四小姐不必如此多礼。宇泓哲虚扶了下,笑容变得更加柔和。

    裴元歌淡淡地笑了笑,如果说她很气恼宇泓墨喜怒无常又喜欢捉弄她的性子的话,那么对于宇泓哲那种颐指气使,却又偏偏喜欢故作温雅的姿态就是厌恶了,尤其不喜欢他看她那种眼神。但他毕竟是五殿下,就算她厌恶不喜,也不能流露,只好维持着疏离的客套。

    宇泓哲却并未察觉,有些担忧地道:刚才,我看到九皇弟怒气冲冲地从你们住的院子里离开,他不会是来找你的麻烦的吧?

    裴元歌一怔,随即摇摇头,道:没有。

    的确没有,相反好像……被她气得不轻。

    宇泓哲却以为她是在为宇泓墨遮掩,摇摇头,很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九皇弟那样乖张的性子,无事也要生三分事。你一定又受委屈了。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什么,我虽然和他是亲兄弟,但为人并不相同,他若难为你,我虽是他皇兄,却也不会一味地维护他。只是,他是柳贵妃养大的,又有军功,即使是父皇,打过也罚过,可他屡教不改,也拿他没办法。

    裴元歌只是淡淡笑着,并不接话。

    这是他们兄弟间的矛盾,他说可以,但她若赞同,那就是大不敬了。何况,她一点也不想搅进皇子们的争斗中。

    对了,之前我托裴四小姐绣的雪猎图,不知道进度如何?宇泓哲忽然转了话题,现在他有些改变主意了,如果裴元歌绣好了那副雪猎图,他不打算转送给叶问卿,让她拿去讨好宇泓墨,想自己留下了。听说裴元歌绣技十分高超,她所绣的梅寿图深得裴诸城欢心,甚至让裴诸城替换下了大厅内父亲的春梅图。

    裴元歌正在发愁,要怎么让宇泓哲明白,她对他无意,但又不能说的太明显,正巧他转了话题,倒是个机会,忙道:那副绣图,是五殿下委托三姐姐绣的,小女技艺拙劣,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爱。因此,五殿下如果要问进度,应该去问三姐姐才对。她就在那间厢房,小女想,她应该很乐意为五殿下禀告进度。

    宇泓哲神色微变,目光陡转阴沉,沉沉地瞧着裴元歌。

    那幅绣图,他虽然委托的是裴元容,但心里却是想要裴元歌为之代绣的,以裴元歌的聪慧,不会看不出来这层意思,她这样说,分明是在推脱。尤其那句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爱,更是饱含深意,隐约带着拒绝他的意思,这令骄傲惯了的宇泓哲非常不悦。

    他向来是女子爱慕的对象,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看中一个女子,居然被拒绝?

    想到方才他提起宇泓墨时,裴元歌不以为然的神色,宇泓哲心中一动,难道说裴元歌喜欢宇泓墨?越想越觉得可能,宇泓墨虽然身份比他差了点,但也是皇子,容貌又十分妖美,本就容易迷惑女子。何况,这次他还英雄救美,救了被追杀,饱受惊吓的裴元歌。裴元歌若因此对他倾心,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心头顿时一阵恼意,不止针对裴元歌,更针对宇泓墨。

    想了想,宇泓哲却没有发作,反而微微笑了笑,缓和了神色,道:裴四小姐,有些话,按理说我是不该讲的,毕竟九皇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过,我实在担心裴四小姐不了解我这位九皇弟的为人,被他所骗,所以不得不说了。我这位九皇弟为人十分乖张,行为轻浮,众所周知,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是个十分冷清绝情之人,视人命如草芥。裴四小姐可知道,他曾经与我母后身边的一位宫女有私?

    裴元歌脚步一顿,虽然说这种皇室密事,不是她该打听的,但能被这位九殿下看上的宫女……真的很好奇啊!

    见她目带询问,宇泓哲更觉得自己猜对了,心中难免有些恼怒,脸上依然带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皇子与宫女有私也是常事,如果九皇弟肯求母后,母后为人和善,最多呵斥两句,也就给了他的。然而,他却迟迟不肯言明,直到那宫女有了身孕,再也无法遮掩,这才哭诉到母后跟前。母后召九皇弟前来,九皇弟为了颜面,居然不肯承认。不过,母后成人之美,又怜惜那宫女伺候她极为尽心,将那宫女赐给九皇弟作侍妾,算是过了明路。裴四小姐可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裴元歌摇摇头。

    结果,母后将这宫女赐给九皇弟为侍妾,送入他的殿阁,结果当天,宫女的尸体就从他的殿阁抬出,一尸两命。宇泓哲摇摇头,面色不忿,以及怜惜,虽然说,我也知道,九皇弟亲近那名宫女,多半是看中了她是母后的贴身宫女,想要她做眼线。但再怎么说,那宫女也与他有一段情,还怀有身孕,他迟迟不给她名分也就罢了,居然在母后替他过了明路后,将这位宫女杀害,连她肚子里的孩儿也不怜惜,只因为这宫女伤了他的颜面。如此始乱终弃,薄情负心,却又残忍绝情的人,就算他是我的九皇弟,我也十分齿冷。

    皇室秘闻虽然听着很有意思,不过……裴元歌暗自思索,真实性有待怀疑。

    不说别的,宇泓墨是柳贵妃的儿子,皇后又有五殿下,九殿下和五殿下斗得死去活来,皇后和柳贵妃也有芥蒂,如果皇后察觉到宇泓墨与宫女有私,皇后怎么可能不借机整治宇泓墨?居然还好心地把人赏赐给他!天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弯弯道道。不过,五殿下敢这样说,看来一定有这么一起事端……

    裴元歌突然觉得,以后看见这位九殿下,她还是绕道走比较好。

    不过,五殿下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就只是为了毁坏宇泓墨的名声?还是另有深意。

    见她凝眸不语,宇泓哲以为自己的话有了作用,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裴四小姐应该知道,我是母后所生的嫡子,上面几位皇兄又相继夭折,如今皇室子弟中,以我为长。而柳贵妃也一直嫉妒母后身为皇后,所以,从小到大,九皇弟无论什么,都喜欢跟我争抢针对,凡是我喜欢的,他都一定要挣到手才算完。我真的很担心,九皇弟会因为我,注意到裴四小姐,进而生事。尤其今晚的事情,我是正在颜公子府上,听说颜小姐遇袭,这才赶来。但不知为何,九皇弟与颜公子毫无关系,却恰恰好赶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又恰恰好救下了裴四小姐,这实在太过巧合,让我不能不担忧。裴四小姐,我这位九皇弟惯会玩弄手段,你要警惕才好。

    言下之意,是说宇泓墨是因为他看中了裴元歌,才会对裴元歌有兴趣。而今晚这出黑衣人遇袭事件,可能是宇泓墨自编自演,目的是为制造英雄救美的巧合,令裴元歌倾心,是不怀好意的。

    话音还未落,屋顶上忽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五皇兄,背后说人闲话,不是君子所为吧?宇泓墨一身大红衣衫,慵懒地坐在屋顶上,月色下衣袖翻飞,容貌绝美,看起来充满了一种邪魅的妖异感,颜公子和颜小姐已经收拾稳当,在正殿坐着讨论今晚遇袭的事件,似乎商量出了些苗头,五皇兄不赶紧过去听听吗?

    宇泓哲一怔,随即对裴元歌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待会儿大殿见了!

    言毕匆匆离开。

    裴元歌,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私事原来这么感兴趣?居然好奇,不如来问我这个当事人的好,要不要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我跟那位宫女的私情,嗯?宇泓哲一走,宇泓墨的脸上立刻就沉了下来,不过,他背对着月亮,神情隐藏在阴暗处,离得稍远,便看不清楚。

    不过,哪里还用看?光用听的,裴元歌就听出来某人语气不善,连忙乖巧地摇摇头。

    真的不用?宇泓墨挑眉,心情非但没好转,反而觉得更加压抑,真的不要听?很香艳很刺激很私密的哦?这辈子我还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你确定你不要听?想咬人,很想咬人!这件事所有人都误解他,他也不在乎,但是,看到现在裴元歌的模样,就是很不爽,尤其看她摇头,丝毫也没打算穷根究底的时候,更加不爽。决定了,回去要凌虐二十盘水晶蹄膀!

    裴元歌摇头摇得更加坚决,心中暗暗叫苦。

    这其实不是她的错,是五殿下非要说的,她不过是好奇了一点点而已,结果又被逮到了……

    不听就算了,记得到大殿来,要查问你们今晚遇袭的事情!宇泓墨沉沉地敛起神情,冷哼一声,双足一点,如大鸟般翱翔离去。只是,谁都没发现,他双脚周围的**块青砖,已经化为齑粉,风一吹,便扬扬地飘飞起来。

    今晚的事情……裴元歌微微皱了皱眉头,今晚的事情,的确有很多蹊跷的地方呢!

    等到两人都离去后,有间厢房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双嫉恨的美丽眼眸。裴元华凝视着裴元歌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不甘。裴元歌哪里比她强了?没有她美貌,没有她有才华,也没有她端庄宽厚的大家风范,不过就是因为有个嫡女的身份,就引得众人趋之若鹜,连两位殿下都纷纷朝她献殷勤。

    她不过就是输在庶女的身份,她不服气,绝对不服气!

    不过……裴元华忽然眼眸一转,想起方才听到的话语,心中不禁沉思,五殿下所说的绣图,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他指的是裴元容这些天一直在忙活的那幅绣图吗?怪不得裴元容最近安静得过分,即使被禁足也不闹腾,只专心地绣那副绣图,原来那是五殿下托付的!

    绣图……裴元华眸中精光一闪,隐约察觉到,这是她的机会!

    ------题外话------

    今天的更新,又晚了……蝴蝶很自觉地蹲墙角画圈圈去…

072章 九殿下吃醋,后果很严重

    恢弘宽敞的大殿内,白衣观音一手托着净瓶,一手捏着法诀,慈眉善目地望着殿内众人。小二手臂粗细的蜡烛点燃着,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偶尔有人进来,带进来外面的夜风,引起烛火一阵跳跃摇曳,映得大殿忽明忽暗,也映得殿内的人面色晦暗难明。

    等到宇泓墨的大红衣衫进来时,烛火顿时跳动得更加剧烈。

    宇泓墨脸上带着绝美的一抹笑意,环视众人,美眸潋滟生辉。然而看到他这副笑得很美很邪气的模样,暗卫寒麟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把自己藏了起来。熟悉九殿下的人都知道,他笑得越美越邪气,眼眸越潋滟,就意味着他此刻的怒气越重,更意味着他要找人开刀,发泄怒气。

    他不想成为那只出头鸟。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惹了九殿下,居然能够把他惹到这种地步?

    正想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裴元歌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她穿着藕荷色的对襟短半臂,系着浅绿色撒白鸢尾花的齐胸襦裙,天蓝色的腰带从胸前一直飘到膝盖,随着她的步履飘动,显得格外轻盈飘逸。因为时间急促,墨玉般的黑丝松松地挽成慵妆髻,偶尔有几缕发丝淘气地垂坠下来,光泽黑亮,越发衬得莲瓣般的小脸白皙娇嫩,如凝脂欲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若泓泉,看了眼众人,歉意地道:抱歉,我来迟了。

    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又是一幅寻常的家居打扮,但就是格外的清淡素雅,风姿楚楚。

    宇泓哲哪里会怪罪,忙笑着道:裴四小姐夜间受惊,按理说应该多多休息,只是因为此时事关昭白和他妹妹,所以我不得不紧张了些,想早些弄清楚原委,好加以应对。说起来,到时我叨扰了裴四小姐,还请裴四小姐不要见怪才好,日后我必定登门致歉!

    这番话说给裴元歌,却是让颜昭白听的,好让他知道,宇泓哲对他是多么的重视和紧张。

    颜昭白坐在他的下手,清秀的掩上全是淡漠,眼眸如水静止,不起丝毫波澜,让人无法猜度他的心思,也无法猜度,他是否听出了这份言外之意,而又是否在心中有所触动。

    不过,宇泓哲知道他性子冷清,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殿中的情形,有些紧张地望着裴元歌。

    不知道裴四小姐会坐在哪边?

    现在殿内他和宇泓墨相对而坐,他的下手是颜昭白,颜昭白下手是颜明月,宇泓墨那边却是空无一人,按理说,宇泓墨好歹是九皇子,这样未免有些冷落他。裴四小姐这般知礼的人,说不定会去坐到宇泓墨那边。虽然说一个座位不代表着什么,但仍然会让他很不舒服。

    宇泓墨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看着目光不住巡梭两边的裴元歌,笑意宛然。

    如果她坐过来……

    结果这时候,颜明月却突然起身,来到裴元歌身旁,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道:元歌妹妹,过来跟我坐吧!这会儿工夫,不知道是不是颜昭白带来什么药物,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面颊上也有了淡淡血色,又这般笑意盈盈,看起来是在让人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既然她已经邀请,裴元歌不好推拒,歉意地向宇泓墨笑了笑,随着颜明月过去,坐在她旁边。

    两人都是女子,同坐一起也是常理,不过,在这样两边人数失衡的情况下,裴元歌还是坐在了他这边,这让宇泓哲有种打败了宇泓墨的快感,微笑着朝他看去,正好迎上宇泓墨黑亮得近乎妖异的眼眸,笑意非但不减,反而更加浓郁,浅色的唇弯成一抹美好的弧度,在烛火照耀下,有着格外耀眼的美,诡谲如妖。

    寒麟早就知机地又退后一步,努力地把自己隐藏起来。

    现在,他好像知道是谁惹到九殿下了……

    颜明月心思单纯,不喜欢这种凝重的气氛,也不擅长分析什么,之所以来,只是想要跟颜昭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无聊,这时候看到她喜欢的裴元歌,自然而然地就想拉她过来陪她说话,丝毫也没注意到殿内波澜暗升的较量和争斗,自顾和裴元歌言笑晏晏。

    她没注意,但颜昭白却看得很清楚,知道颜明月此举,似乎有些惹怒了九殿下。

    不过,他也不在乎,倒是看着颜明月跟裴元歌亲热的模样,有些奇怪。明月身体病弱,很少见外人,而且她虽然性子单纯温婉,但本性中有着天然的疏离冷落,并不容易与人亲近,怎么跟这位裴四小姐才见一天,便如此喜欢她?颜昭白沉思着,心情十分复杂,他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明月,如果明月有知己好友,在没有他陪伴的时候也能如此开心,这是好事;但是,他又很担心……

    这位裴四小姐,可是聪明人,如果被她看出端倪,撺掇明月……

    直到静善大师赶过来,向众人双手合十后,见宇泓墨这边空无一人,便随意地坐了过去。这才结束了宇泓墨的尴尬境遇。这种情况下,本该由庵主水月大师出面,以示对两位殿下的尊敬,不过水月大师不善言辞,索性还是由静善大师代为出面。

    不过,就像宇泓墨显然没感到尴尬一样,这会儿他也没觉得释然,美眸灼灼地盯着对面的人,突然间笑得更加妖异绚美。

    对了,我还没有向裴四小姐和昭白互相介绍吧?宇泓哲被宇泓墨那种笑意弄得很不舒服,故意无视他,笑道,其实,两人应该见过面了,我想,昭白能够认出裴四小姐,裴四小姐却未必能认出昭白吧?哈哈,裴四小姐,昭白他就是黑白棋鉴轩的轩主。他设斗棋这些年,可是从未输过,没想到在裴四小姐这里栽了个跟头,昭白,你可心服?

    颜昭白躬身为礼,浅浅地道:心服口服。

    颜昭白是黑白棋鉴轩的轩主?裴元歌一愣,随即脑海中闪电般的划过一副画面。怪不得,她觉得明月当时赠给她的玉佩上,那个颜字十分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会儿被黑白棋鉴轩一提示,顿时想了起来。当时斗棋的那座楼,就叫做照颜楼,那个颜字跟玉佩上的颜字一模一样。

    哪里,是轩主故意让我而已。裴元歌忙道,真心实意。

    颜昭白摇摇头,道:我从不让人。

    宇泓墨显然早就知道颜昭白是黑白棋鉴轩的轩主,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众人,突然开口道:五皇兄既然要为裴四小姐跟颜公子介绍,怎么说一半藏一半的?来来来,裴四小姐,我来替五皇兄补充完整,这位颜公子不但是黑白棋鉴轩的主人,还是景轩商号的幕后主人,在大夏王朝的商界翻云覆雨,无人匹敌。他可是有钱人啊,说他富可敌国,还得研究研究那是什么国,要是向荆国那种地方,拿颜公子的财富和它比,反而侮辱了颜公子。

    颜昭白幽黑的眸看向宇泓墨,淡淡道:九殿下谬赞了。

    哪里谬赞?我这人素来实话实说,从不喜欢虚应客套。不过呢,颜公子虽然富可敌国,不过可惜,他是依附我五皇兄而存,所以每年至少四成的进益都要孝敬五皇兄,难怪五皇兄如此紧张。宇泓墨唇角弯弯,眼眸中笑意甚浓,带着惯然的嘲讽,五皇兄,你说皇弟我说得可对?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五皇兄你一定要指正才好。

    宇泓哲气得只咬牙,颜昭白身份神秘,他跟颜昭白的关系更加隐秘,没想到现在却被宇泓墨挑明。

    好在在座并无他人,那个尼姑身居远山,未必懂得什么;裴元歌虽然聪慧,但只是女子,而且,他很快会向母后请旨,赐裴元歌为他的侧妃。届时,裴元歌成为他的女人,荣辱与共,只能跟他一条心,也不必担心她会对他不利。想到这里,看了眼裴元歌清雅秀丽的容貌,出尘脱俗的气质,心中顿时一荡。

    但想到这样的秘密被宇泓墨一眼道破,宇泓哲还是十分气恼。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今晚又怎么会恰恰好赶过来?难道说他的身边出了内奸吗?

    颜昭白神色丝毫不变,沉思了会儿,起身弯腰拱手道:因为此事事关明月,草民心中有些疑问,不得不问。当然,如果九殿下不愿回答,草民也不敢相强。

    放心,我会回答的。宇泓墨含笑瞥了眼宇泓哲,我若不答,岂不正好如了五皇兄的意,更方便他猜度我是此次事件的真凶?所以,颜公子请放心,我不但会回答,而且保证说的都是实话。比如说,对颜公子的财富,我也很感兴趣,有心想要分一杯羹。怎么样,颜公子,我够坦白了吧?

    果然如此!

    宇泓哲怒极,这个宇泓墨,果然也盯上了颜昭白的巨额财富!

    颜昭白眉头微蹙,他早听说这位九殿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十分难以捉摸,今日初次相见,这才刚开头就领教了。平常人就算心里想要他的钱,也只会旁敲侧击,谁会向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偏他看起来又绝对不是那种毫无城府的草包!但最麻烦的就在这里,既然已经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往后他也不必遮掩,恐怕也会用尽百般手段,单凭现在的词锋和行事来看,这人比宇泓哲要难应付一万倍。

    九殿下真会说笑。颜昭白勉强笑了笑,转开了话题,草民想问的是,九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猜着就是这个问题,不过也不习惯,这深山野岭的,我堂堂天潢贵胄,出现在这里的确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刚刚好救了裴府众人,差一点就也能救了颜小姐。我想,五皇兄一定告诉颜公子,这整件刺杀事件,都是我自编自导的苦肉计,目的是想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救了颜小姐好令颜公子感恩图报,是吧?宇泓墨娓娓道来,不带丝毫怒气,反而笑意越发柔和,似乎在看一出极好看的滑稽戏,而且,颜公子必定也有所怀疑,所以明知道我这个人个性很差,却还是要来问我,对不对?

    颜昭白越发觉得此人棘手,却不正面回答,只道:九殿下还未回答我的问话。

    别急嘛,我说了会答,就一定会答,不过在此之前总要先分析分析事情的经过原委嘛!宇泓墨不急不缓地道,去过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斜斜瞥了眼正跟颜明月言笑晏晏,似乎对这边的明争暗斗全无所觉的裴元歌,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宇泓哲,五皇兄这一招贼喊捉贼,不可谓不高,而且,五皇兄也算定了,以我桀骜难驯的性子,如果被一介商贾质问,必会心生不悦,不予理睬。这样一来,五皇兄的栽赃陷害便能如愿,所以方才五皇兄一定在狠命地撺掇颜公子来质问我。五皇兄,皇弟我说得可对?若有不对,欢迎指正啊,我很虚怀若谷,从善如流的。

    宇泓哲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转过这样的念头,这番被宇泓墨一语道破,脸色青红交加,十分难堪。

    颜昭白则敛眉神思,神情疑惑而凝重。

    看五皇兄的模样,皇弟我是猜对了。不过这就是皇兄的不对了,宇泓墨摇摇头,面色十分不悦,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说宇泓哲不该栽赃陷害他时,他却道,如果皇兄想要栽赃陷害我,早点通知我一声,皇弟也好配合五皇兄演好这出戏,反正皇弟我名声早烂了,杀个把人实在不算什么,咱们兄弟情深,我哪能连这点忙都不帮?只是五皇兄你却也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弟我脑子反应慢了些,这不,现在把五皇兄的盘算都说了出来,这会儿就算我相帮五皇兄遮掩,只怕也是欲盖弥彰了。唉!

    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摊,显得极为遗憾无奈。

    宇泓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很显然,宇泓墨根本就是故意拆穿他,却偏偏说得好像很相配合却没办法的模样,这明显是在嘲弄他,故意在人前作践他的名声!九皇弟,你拖拖拉拉说了这许多,为何始终不肯回答昭白的问话?是心虚吗?

    九皇兄你转移话题了哦,不知道是谁心虚呢?宇泓墨浅浅一笑,神色慵懒闲适,好吧,那就回答下颜公子的问题吧!我想五皇兄的话,对颜公子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何况我宇泓墨名声那么坏,颜公子这时候必定对我有所怀疑,我想,如果我说我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散步散着散着就到了这里,颜公子一定不会相信吧?

    宇泓哲冷哼一声:这种话,傻子都不会信。

    也是,颜公子久经商场,何等精明,就算五皇兄你会信这种话,颜公子也不会信的。唉,宇泓墨又叹了口气,状似苦恼,沉思了下,道,那如果我说我神机妙算,算到这里会有美人遇难,所以特意赶来相救,我想颜公子大概也不会信吧?

    裴元歌似乎跟颜明月说得正投机,但实际上一直分心注意着这边。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

    五殿下才刚说傻子都不会信,宇泓墨接话就说就算五皇兄你会信这种话,这不明白着骂五殿下连傻子都不如吗?而且,听宇泓墨现在的语气,听他的话语,显然是故意在折腾五殿下和颜公子,偏偏两人关心则乱,严阵以待,随着他的话心情跌宕起伏。

    这宇泓墨的性子,真的太恶劣了!

    颜昭白眉宇紧蹙:如果九殿下不愿相告,草民也不再相强。

    颜公子别急,我逗五皇兄跟你玩儿呢!宇泓墨依旧不急不躁,长长地吐了口气,双手往腿上一放,坐直了身体,收敛起玩笑的是神情,淡淡道,好吧,看来我只有说实话,才可能取信于人了。实话就是,我听说今日五皇兄突然派死士前往白衣庵,然后到颜公子府上去做客。我一琢磨,估计这事跟颜公子脱不了关系,听说颜公子有位妹妹,视若珍宝,难道说五皇兄想玩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你说,这么有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掺一脚呢?所以就悄悄地溜过来,想捡个现成的田螺,没想到,田螺倒是捡了,可惜是个忘恩负义没良心的,对救命恩人连声谢谢都没说。

    说到这里,宇泓墨突然转过头,盯着裴元歌,浅笑道:裴四小姐,你说这种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人,我要怎么修理她才好呢?嗯?

    被点了名,裴元歌只好转过头,假装没有听清他们之前的话,茫然道:抱歉,小女正在和颜姐姐说话,不知道九殿下和五殿下方才在说些什么?好像要修理什么人?是坏人吗?母亲说了,做人不能太小气,太斤斤计较,不然会被天打五雷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说着还用力地点点头,以加重可信度。

    做人不能太小气?这是在说他吧!

    还说他会被天打五雷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宇泓墨双眼慢慢眯了起来,光芒湛然,裴,元,歌!等着瞧,如果他要被天打五雷轰,也得拖着她一起被雷劈,如果他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她赖在十七层都不行!要死一起死,绝不会让她一个人逍遥自在地好过!好了,五皇兄,颜公子,要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不知道你们信还是不信呢?

    颜昭白垂眉神思,虽然说这位九殿下之前态度轻浮,突然又转郑重,又猛地转头去针对裴四小姐,的确喜怒无常。但一个人的话是否可信,除了态度外,还在于他的话是否有道理。如果认真说起,今日的事情的确有些巧合和蹊跷,五殿下突然来访,然后明月就出事了……

    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宇泓墨拍了拍额头,道,颜小姐身份隐秘,又是到白衣庵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进香,居然能被黑衣人准备把握行踪,刺杀上来,这倒真的很奇怪。还有就是,五皇兄说,是因为在颜公子的府上做客,正巧遇到颜小姐的护卫回来禀告,这才会一道跟来。我想,白衣庵遇袭,裴四小姐应该也会派人回裴府求救吧?怎么都这会儿了,裴府的人还没到呢?裴尚书从前是镇边大将军,我还以为,他府内的护卫会比颜府的好呢,没想到效率竟然如此低下,唉!

    颜昭白神色一变,眼眸中划过一抹狠厉。

    裴诸城曾经是镇边大将军,裴府的护卫全部是他以前的亲兵,武功高强不说,各方面的人才都有,没道理,他们报讯会比颜府的护卫晚这么多。唯一的解释是,不是裴府的援兵来得慢了,而是颜府的护卫来得太快了。那名来报讯的侍卫,多半跟黑衣人的刺杀有关,而且,这件事恐怕五殿下脱不了关系……

    眼见颜昭白神情中的怀疑之色越来越严重,宇泓哲顿时感到了一阵心慌。

    那些黑衣人的确是他的死士,这次白衣庵的事件,也的确是为了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按照原先的算计,等他们感到白衣庵时,黑衣人已经劫持了颜明月,拿来要挟,而他大义凛然上前,答应黑衣人的不合理要求,最好再受点伤,中个一箭。颜昭白爱妹如命,必定会对他感恩戴德,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首先,没想到黑衣人中有人抢攻,提前来探路,想要抓获颜明月邀功,结果反而被颜府的护卫发觉,双方大打出手,让颜明月有了警觉不说,还逼得其余黑衣人不得不提前动手,导致整个计划的时间被打乱;

    其次,谁也没想到,裴府会到这么偏僻的白衣庵来进香,被黑衣人惊吓到,四散出逃,由于分辨不出目标,又有裴元歌的设计,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把颜明月藏在空荡荡的大殿,最后就了颜明月的人变成是她。

    如果这是这样,倒也还罢了,反正裴元歌最后会是她的侧妃,颜昭白欠她的人情,就等于欠自己的。

    但最最没想到的,半路会杀出宇泓墨这个程咬金,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那么深的城府,居然随随便便的就把这件事摊开了讲,弄到现在宇泓哲偷鸡不成,反而要蚀把米,引起颜昭白的怀疑。虽然说他并没有把颜昭白这个商人放在心上,但他的确很有生财之道,每年进给他的收益十分巨大,他到不担心颜昭白会因此翻脸,毕竟只是商贾,不过倒是有些担心颜昭白会拼个鱼死网破,弄得他最后再也拿不到钱。

    昭白不要听他胡说,如果我真的安排此事,这样隐秘的事情,宇泓墨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宇泓墨妖美地一笑,你身边有我的眼线啊!

    你果然在我身边安了内奸,你个混账!是谁,到底是谁,你给我说!宇泓哲本就在猜度,身边是不是出了内奸,这下被宇泓墨一口说破,顿时恼怒异常,拍案而起。能够知道此次白衣庵计划的,都是他的心腹,这些人里如果有人是内奸,那他行事,岂不是满盘计划都在宇泓墨的算计里?

    五皇兄这话就忒不上道了,既然是眼线,怎么能轻易暴露呢?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宇泓墨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五皇兄你又上当了,我哪有什么眼线?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好让五皇兄怀疑你的心腹,最好再除掉两三个,那皇弟我就称心如意了。不过,我想五皇兄这么聪慧,恐怕不会上当,对吧?

    他说的话虚实难辨,真真假假,让人难以捉摸,反而更增疑心。

    尤其宇泓哲是知道宇泓墨的手段厉害的,心中本就在怀疑,这下更坚定了心思。他身边绝对出了内奸,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盘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纵,但凡有可疑地方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不过,五皇兄你这般震怒,是不是意味着,你承认了皇弟我之前所说的是真话呢?宇泓墨然问道,也就是说,这次白衣庵的事件,是你一手策划,我没说错吧?

    宇泓哲又是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心急内奸的事情,居然中了宇泓墨的圈套。

    不过,看了眼静心念佛,一语不发地静善大师,再看看言谈甚欢,不时发出低低笑语的裴元歌和颜明月,心下稍稍安定,都是女子,本来对这些事情就不感兴趣,未必能听懂多少。但是,颜昭白精明异常,恐怕是已经起了疑心了,宇泓哲心中暗自焦虑,却故作镇静地道:九皇弟你误会了,我这人素来痛恨卖主之人,所以听到你说我身边有内奸,就忍不住发作出来。但这次白衣庵之事的确与我无关。

    这次,宇泓墨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强辩,只笑着瞧着颜昭白。

    颜昭白沉思良久,神色变幻莫定,好一会儿才沉静下来,拱手道:九殿下真会说笑,草民不过一介商贾,哪里值得五殿下如此耗费心机?再说,五殿下为人宽厚,甚有君子之风,而草民本就与五殿下相交甚厚,草民相信他不会这样做。

    闻言,宇泓哲才松了口气。

    哦?宇泓墨凝视着他,微微一笑,如果是从前,也许不会,毕竟你每年都给他巨额的进益,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玉之彦被派去灾区任刺史,兼钦差大臣,主持赈灾事务,彻查之前赈灾中的各种贪污克扣。玉之彦这人心硬面酸,谁的情面都不给,又刚刚好跟五皇兄彻底翻脸,这一整顿,估计场面就这热闹了,恐怕又是砍一大批官员。五皇兄怎么能不心疼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筹到巨款,运往灾区,把先前的亏空补齐。颜公子,最近我五皇兄没跟你要银子吗?

    颜昭白心中一沉,之前五殿下的确跟他要过银子,不过因为数额太过巨大,被他拒绝了。

    没想到,事情的根源原来在这四百万的银子上!

    心中的盘算被宇泓墨彻底揭开,宇泓哲又惊又怒,没想到宇泓墨会这么直白地针对他,心中七上八下,他实在舍不得颜昭白这个聚宝盆!

    然而,颜昭白思索了会儿,还是道:九殿下说笑了,南方遭灾,灾民们饱受流离之苦,饿殍遍野,草民也有所耳闻。这时候捐赠银两,为灾区百姓出份力,是草民分内之事,也算是草民为明月积攒一份功德。眼下之意,显然是答应出这笔银子了。

    宇泓哲大喜,没想到颜昭白不但没有怀疑,反而答应出这笔银子。

    看起来,颜明月这个小女子在颜昭白心里的地位很重啊,这样一来,以后想要跟他要钱,可就容易得多了。本来,他只是拿不到银子,又听说颜昭白对这位妹妹十分呵护,所以想试试这出苦肉计,没想到效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即使颜昭白怀疑是他动的手脚,却还是乖乖出钱。

    这样的话,只要拿捏住了颜明月,颜昭白就必须听他的话了。

    宇泓墨也是一怔,随即眼光瞥了眼那边言谈甚欢的二人,顿时恍悟,拍手笑道:原来如此,颜公子明知道被五皇兄算计了,却还是答应出这笔银子,原来是因为软肋被人拿捏住了!这下有意思了,眸光流转,故作沉思为难状,本殿下最后也十分缺银子用,不知道颜公子肯否借我几百万两?若是颜公子处接不来的话,没奈何,恐怕我也要学着五皇兄做做劫匪,说不定来钱还会快些,颜公子以为如何?

    颜昭白神色终于变了。

    他愿意出这笔银子,的确是因为担心颜明月的安危。这次五殿下能够派人来劫持明月,演苦肉计,想要让他拿银子出来,如果他不给,下次他保不定会真的直接拿明月来威胁他。但是,没想到这心思居然被眼前这位九殿下一眼窥破,更直截了当地当着五殿下的面跟他要银子……

    看来他还是太大意了,就不该让明月出现在京城!

    这两位殿下相互角力,却拿明月来做筏子,显然他们都看准了明月是他的软肋,如果惹得其中任何一位不开心,只怕明月都岌岌可危。她本就是柔弱单纯的性子,未经世事,哪里经得起这些人算计?如果明月有个万一,他这辈子也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五殿下这笔银子是燃眉之急,他不能不出,不然五殿下不会放过明月。

    而九殿下这笔银子,他绝对不能当着五殿下的面答应,不然就是脚踩两只船,两边都会变本加厉,谁也不会保护他,而只会压榨他。所以,他应该要当面拒绝九殿下才行。但九殿下性情难测,虽然只是随口说说,但保不准真的会对明月不利,私底下必须要想办法缓和这种局面。只是,据说这位九殿下性情十分难测,连皇上和柳贵妃也拿他没办法,不知道谁能劝服他,不要跟明月为难?

    颜昭白紧张地思索着,忽然想起一事。

    方才裴四小姐刚入殿,还未就坐时,九殿下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似乎在期待,又似乎有些不安;而等到裴四小姐入座后,九殿下立刻就转过头,再也没有看过去,但半途却又刻意点名,而裴四小姐貌似茫然,实则暗骂九殿下的话语,听在九殿下耳中,却并没有发作,反而有些像是赌气的模样……

    这样看起来,这位裴四小姐似乎在九殿下心中有些分量。

    又或许,九殿下这样咄咄逼人,是因为方才明月邀请裴四小姐坐在她身边?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之前棋鉴轩斗棋,他和裴四小姐彼此留下的印象都还不坏,而裴四小姐又难得跟明月投契,如果能请动裴四小姐说项,或许九殿下能暂时放过明月。只要有这一线转机,很多事情就有了回旋的余地。无路如何,赌一把试试吧!

    如果输了,不过是他和明月一道去死,也并非那么可怕。

    想到这里,颜昭白恭声道:如果九殿下也心忧灾区灾民,那么草民愿意再送一百万两到灾区,以九殿下的名义赈济灾民。若是此等善事,草民自然鼎力相助。言下之意,若是别的事情,他就恕不奉陪了!

    宇泓哲这才放下了心事,他可不想颜昭白这个钱袋子落到宇泓墨手里。

    真遗憾,本殿下是坏人,只做坏事,从来不做善事,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不要紧,改日再慢慢谈,我想总有一天,颜公子会慢慢改变主意的!宇泓墨慵懒地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不善地看了某两个说得正开心的女人,心中冷哼一声,觉得牙又痒痒起来,很想咬某人一口,决定了,回去要凌虐三十盘水晶蹄膀!

    说着,红袍翻飞,起身先走了。

    裴四小姐请留步,关于明月的事情,在下有些话想私下跟裴四小姐说,不知道裴四小姐方不方便?扫了眼门口的宇泓墨,颜昭白突然扬高声音,对正和颜明月说得开心的裴元歌道。

    听是颜明月的事情,裴元歌不在意地点点头,道:可以。

    门口边,某个红色身影微微一顿,随即继续离去,但身影中似乎多了些无形的怒气,使得原本紧跟着他的暗卫悄悄地退了两步。而这一切,都落在了颜昭白的眼眸里,心细如发的他,自然能够猜度出其中的异常,对于请裴四小姐说项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这时候,他不禁庆幸起棋鉴轩里他的目光如炬,感觉到这位裴四小姐的聪慧镇静有异寻常女子,这才刻意交好,将七彩琉璃珠赠与。

    棋鉴轩,棋鉴轩,以棋鉴人的轩。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棋奕更加能够观察人的心性沟壑的事情了,颜昭白以斗棋为名,与众人对弈,就是借棋来观察弈棋之人的能力心性,但凡认为不错的,便想办法结交,以为后用。毕竟,他只是平民百姓,又是巨富商贾,本就是非多。虽然依附着五殿下,每年送给他巨额的进益,但五殿下本性贪婪,若要求助于他,必定会大出血,所以,他在京城,是多个贵人多条路。

    而现在看来,他没有做错。

    别的不说,这位裴四小姐,绝对是他结交得最正确的一个人!

    宇泓哲自然注意不到这么细节的方面,他知道颜明月身体不好,以为颜昭白在交代,与颜明月相交的注意事项,温和地向裴元歌一点头,便欣然离去。静善大师念了声佛号,跟着离去。颜昭白摸了摸颜明月柔顺的头发,柔声道:累了吧?早些休息,我有些话想要跟裴四小姐说。

    颜明月是大殿内最单纯的人,也是唯一没有注意大殿内谈话的人,丝毫也不知道她引起了怎样的风波。听到颜昭白的话,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柔顺地点点头,道:你也早些休息,对了,我把玉佩送给了元歌妹妹,以后让她到我们家里来玩,好不好?

    颜昭白宠溺地点点头,道:好。

    嗯,那我休息去了。颜明月嫣然一笑,缓步出了大殿,回厢房休息去了。

    殿内只剩下颜昭白和裴元歌二人,颜昭白幽幽叹息一声,看这裴元歌,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道:裴小姐,方才的对话,我想你也听到了。明月她现在很危险,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帮我,也帮帮明月!你能不能替我个明月,去给九殿下求个情?

    ------题外话------

    好吧,不用亲们骂,偶自己承认,宇泓墨这货就是又小气又爱吃醋,脾气又坏又差……可是,(眼泪汪汪状)蝴蝶就是喜欢他当男主嘛…

073章 并肩赏月,九殿下动心

    裴元歌有些为难,她不是颜明月,方才大殿上剑拔弩张的情形,以及刀光剑影的对话,她都听在耳里。她对颜明月的单纯温婉很有好感,当然不希望她成为宇泓墨和五殿下针对的目标,但问题是——颜公子,我很想帮明月,但是,我和九殿下虽然见过几次面,但我恐怕根本没办法说服他。

    宇泓墨那个家伙,心思难测,行事只随喜好,从来都不讲道理,根本无从说服。

    我明白裴四小姐的难处,九殿下的个性我也有所耳闻,只是现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完全没有人能跟九殿下搭上话,所以才不得不来请托裴四小姐。颜昭白神色温和,却总透着些许疏离,当然,五殿下和九殿下的争斗由来已久,我站在五殿下这边,九殿下无论怎样针对我都是应该的,我无话可说。我只是希望,这件事不要牵连到明月。裴四小姐也看到了,明月本性单纯,从不插手生意场上的事情,她什么都不懂……

    颜昭白说着,神色黯然。

    看得出来,他真的是非常疼爱这个妹妹,不愿意她受一丁点儿的苦难惊吓。

    颜公子和明月的兄妹感情真好!裴元歌点头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我也觉得,这种事情不该牵涉到明月身上。可是……

    其实,九殿下想要银子,我并不是不能给,只是我不能当着五殿下的面给。过了这段时候,我愿意将景轩商号一成的利拿出来给九殿下,甚至两成也可以,我只希望九殿下能给我一点缓和的时间。如果九殿下还有其他条件,裴四小姐可以转告我,只要不伤害到明月,一切条件都可以谈。颜昭白诚恳地道,九殿下性情难测,难以猜度,所以,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我都承裴四小姐的人情,都只会感激你对明月的心思,绝不会心生抱怨。这一点,裴四小姐尽可以放心。

    裴元歌犹豫了下,道:那我试试吧,不过,颜公子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裴四小姐愿意为我做说客,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颜昭白声音低沉,黑色的眼眸中带着难以描述的复杂和深沉,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我并不在意,但明月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家人,我所在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她能够平安喜乐,如果她有什么长短,那天底下也不会再有颜昭白这个人。死,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甚至也许会是一种解脱……

    他幽幽地道,忽然间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道:这是我的底线,我会去跟五殿下谈,九殿下这边,就拜托裴四小姐代为转告了。

    颜昭白说话,从来低沉浅淡,就好像他的情绪永远游离在世事以外。但奇怪的是,有时候,就是这样浅淡的话语,却似乎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誓更加有感染力,更加让人觉得,他必定会如此,不是威胁也不是恐吓,只是事实,所以,他才能说得如此平静无波。

    裴元歌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只是觉得,眼前的人,似乎被重重阴霾包裹着,深沉压抑。

    我懂了,我会把颜公子的话转告给九殿下的。颜昭白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不针对颜明月,一切事情都有商量的余地,但如果颜明月出事,他宁可拼得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有了这重底线,裴元歌心中稍微有了底,这样的话,也许应该能够说服宇泓墨……吧?

    临出大殿前,裴元歌忽然转身:颜公子,恕我冒昧,五殿下并非良善,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颜昭白淡淡地一笑,眼眸深处无数阴霾:多谢裴四小姐的劝告,只是……有的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当时对我来说,眼前只有那么一条路,就算明知道眼前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踏上去。明月身体很弱,必须常年用许多名贵的药材来养身,不然就很可能会危及性命,他必须把景轩商号做起来,必须要做大它,就算要与魔鬼交易,他也会同意。

    能够让明月多活一天,他的存在,就多一天的意义!

    听出他语调中无奈却又坚定的执著,有着说不出的让人震撼的感情,裴元歌沉默了会儿,忽然展颜一笑,道:颜公子,我一定会尽力说服九殿下的。

    颜昭白颔首,躬身为礼:那就多谢裴四小姐了。

    出了大殿,裴府的护卫统领赵景便迎了上来,这次黑衣人遇袭,倒是多亏他布置得当,裴府的人才没有太大伤亡,等到了宇泓墨带人来救。对于有功劳的人,不能吝于赞赏,裴元歌微笑道:今晚多亏有赵统领保护我们,才没有出大乱子。等回府后,我一定禀明父亲,好好地奖赏赵统领。

    赵景没想到裴元歌一开口便是赞赏他,心中一阵暖流经过。

    认真计较起来,他今晚等于是失职,差点让四小姐和夫人出了意外,没想到小姐居然不责罚他,还说要奖赏他,这份宽厚仁慈,实在是令他感动。

    是卑职保护不力,才让夫人受伤,四小姐受了惊吓,都是卑职学艺不精,无法抵挡那些死士,哪里还敢接受四小姐和大将军的奖赏?四小姐这话,实在令卑职惭愧,卑职日后必定勤练武艺,好更好地保护夫人和小姐们,到那时候,四小姐再来奖赏卑职吧!

    赵统领不必自责,今晚的事情只是意外。护卫伤亡如何?

    有三人受了重伤,七人轻伤,其余人都不要紧。

    那就好,等这次回府后,我会吩咐下去,重伤的护卫每人补贴一百两银子,轻伤补贴七十两,其余护卫每人五十两。你是统领,调下轮值的班次,让众人都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说,若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让人递信到静姝斋来,我会想办法解决。今晚若不是你们,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裴元歌感激地道。

    赵景心中又是一暖,在权贵的眼里,他们护卫不过是奴仆,为主效死是应该的,从来没想过会得到四小姐的感激,还说如果有困难,就可以去找四小姐……他是个心直口快,忠厚实诚的人,当即跪倒在地,声音微有些哽咽地道:多谢四小姐,卑职代手下的兄弟们多谢四小姐的宽厚仁慈!

    赵统领快起来吧!裴元歌虚扶了他一下,继续问道,赵统领在殿外候着我,是否有事?

    赵景这才想起正事,忙回禀道:是回府禀告消息的兄弟回来了,只是大将军不在府内,被皇上连夜召进公众议事去了。他怕耽误时间,没敢等老爷回来,只留了人在宫外等老爷,然后先把裴府剩余的护卫都带了过来,约莫近百人。他们过来的时候,夫人已经安睡,四小姐正在大殿与五殿下和九殿下议事,因为黑衣人已经被九殿下的暗卫所杀,事情已经平息,卑职想着不必惊扰小姐,就先安排他们守在庵外,注意四周的动静,以免再有意外发生。

    裴元歌点点头:赵统领你做得很好,正该如此。既然事情已经平息,就不必惊动父亲再过来,你且派人再去告知在宫外等父亲的人,告诉他我们已经无事,明日便会起身回府,让他不要惊吓到父亲。

    赵景拱手道:是!

    对了,赵统领,你可知道九殿下宿在哪里?之前遇袭,我太过惊慌,没有来得及感谢九殿下的救命之恩,方才殿内又在说正事,我不太好插嘴。想趁这时候去拜谢九殿下,不知道赵统领能否随我前去?裴元歌征询他的意见。为颜昭白求情,势在必行,但深更半夜,她若孤身到宇泓墨的院子,被人看到,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但若有赵统领带人护送,丫鬟陪着,以感谢为名,这就光明正大起来。

    赵统领点头道:卑职听说,九殿下宿在北院,很偏僻幽静。

    那就好,赵统领你先派人到北院通报一声,问九殿下方不方便见我?裴元歌一切都依足了正式的礼仪规矩来做,免得将来招人闲话。

    裴元歌说,她待会儿要来拜谢我?宇泓墨眉毛高高扬起,这丫头难道良心发现,想起来要感激他?才怪!中间肯定有蹊跷,八成跟那个颜昭白脱不了干系!不屑地撇撇嘴,然后却忍不住弯起了一抹弧度,眼睛不自知地亮了起来,道,你去告诉来人,让裴元歌尽管来,我随时恭候。

    是!

    等寒麟离开后,宇泓墨起身从床上下来,在屋内走来走去,忽然……

    得到消息后,裴元歌又让人找来紫苑和木樨,由赵景带着三名护卫,一同前往北院。踏着一地银霜,来到北院门口,却见一名暗卫守在门前,等裴元歌进去后,忽然伸手拦住其余众人,恭声道:抱歉,九殿下有令,只请裴四小姐一人进去,诸位请在此地等候。

    可是……紫苑忍不住作声,放心不下小姐。

    裴元歌想了想,没有紫苑等人也好,这样待会儿谈判起来,也不必担心被她们听到,问东问西,倘若一个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只怕颜公子和明月的处境反而会更危险。既然这样,紫苑,木樨,赵统领和三位护卫,就劳烦你们在外等我一会儿,我进去去向九殿下致谢。

    暗卫躬身道:九殿下在正房等候四小姐。

    多谢告知。裴元歌微笑着,颔首致意。

    暗卫不禁一怔,来找九殿下的女子多得很,但要么是谄媚讨好,要么是畏畏缩缩,对他们这些暗卫,不是不屑一顾,就是让人打赏讨好,想从他们这里多了解一些九殿下的事情,这位裴四小姐却是落落大方,对待他们这些暗卫也温和有礼,既不谄媚,也不张扬,这份气度倒是很难得。

    进了院子,院门便被暗卫关起。

    想到又要独自面对那位喜怒难测的九殿下,裴元歌不禁有些惴惴,深吸一口气,来到正房,温声道:小女裴元歌,前来拜谢九殿下。不知道小女能否进去?

    房内却是寂静无声。

    裴元歌有些疑惑地探头看了看,这位九殿下,不会又在捉弄她吧?

    我在这里!一道无奈的声音从房顶传来,紧接着,宇泓墨那张令日月为之失色的绝美容颜从房檐探出来,在月色下灿然生辉,裴元歌,我不相信你是来谢我的,是不是跟颜昭白留你说话有关?让我猜一猜,他是想让你来求情,让我放过他和颜明月。当然,肯定会开出不错的条件,比如说,让利给我;然后就是威胁,如果我逼得太紧,大家一拍两散,鱼死网破,对不对?

    ……事情还没开始说,就被这妖孽全猜中了!

    聪慧如裴元歌,一时间也怔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更不知道还要不要开口。

    看着呆愣的模样,宇泓墨粲然一笑,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上来!见她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面色微微一沉,道,你要不想上来,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想跟我谈颜府的事情,就乖乖听我的话,抓住我的手,上来陪我,不然,一切免谈!

    隐约觉得这样有些不合规矩,但想到颜明月,想到颜昭白那种莫名的阴霾,不知怎地,裴元歌心中微微一动,踮起脚尖,向着宇泓墨伸出了手。

    因为手臂伸直,宽大柔滑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臂,白皙柔嫩的肌肤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宇泓墨望着那只手臂,纤细的手指如削葱根般,心中忽然猛地一滞,俯下身子,慢慢地触到她柔滑娇嫩的手,握在手中,如凝脂般柔滑,宛若无骨,让人恨不得一世握着,永远不要松开。

    九殿下,你拉我上去啊!

    握着她柔嫩的小手,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月色下,她的那份清丽脱俗就更加明显,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给她周身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没有了那些伪装出来的柔顺乖巧,也没有那浑身的锋芒和刺,朦胧,飘逸,如仙如幻。宇泓墨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心中原本存的那些捉弄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柔软温和。

    他有些慌乱地别过脸,手上一用力,将她拉了上来。

    察觉到脸上有些微烫,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别扭,宇泓墨没转头去看裴元歌,径自又躺回了斜向下的屋顶上,心头却不住地翻涌着。方才拉她的时候,感觉她好轻啊,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就拉了上来,一点力气都没用到……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伴随着瓦片滑落的声音。

    宇泓墨吓了一跳,以为裴元歌失足滑落,霍然坐起身来,只觉得双肩一紧,被人紧紧抓住。

    怎么了?

    这屋顶好滑,我站不稳啦!白衣庵的厢房屋顶跟大部分大夏王朝的屋顶都一样,呈八字形,虽然弧度不算陡峭,但也并不平和。裴元歌被拉上来后,就心惊胆战地站立着,想慢慢地朝屋脊走过去,那里有着些许平坦的地方,会让她比较有安全感。结果还没走几步,脚下忽然踩到了青苔,几乎失足跌落下去,只吓得她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正巧宇泓墨坐起身来,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就抓住他的肩膀,这才止住了下滑之势。

    说是抓住肩膀不太合适,准备来说,她的上半身几乎都压在宇泓墨的背部,将全身的重量都靠了过来,以免滑下去。惊吓之下,裴元歌丝毫也顾不得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兀自把头藏在了他的背后,不敢去看下面,只觉得越看越头晕。这个宇泓墨,这个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挑这么个地方,故意让她上来,故意要吓她!

    她因为害怕没有察觉到,但宇泓墨却清晰地感觉到少女柔软芬芳的身体靠在他的背上,淡淡的幽香萦绕鼻间,似乎是很多种花混合后的清香,很淡很淡,却又似乎十分馥郁,不同于他所闻过的任何一种熏香,但比那些熏香却要好闻得多,嗅入鼻中,只觉得莫名痒痒的,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底挠呀挠的,让宇泓墨觉得有些心慌意乱,下意识地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轻拍她的肩,柔声抚慰道:好了好了,没事的。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有他在,她才更可能会摔下去吧!裴元歌在心中腹诽道。

    然而,她却不敢说出口。不然,以宇泓墨的恶劣性子,肯定会松手让她下去,自己在一边看她的笑话。

    察觉到她依然在微微颤抖,宇泓墨只觉得心底越发柔软起来,低声道:好了,是我不好,我自己习惯在高处,忘了不懂武功,我扶你到屋脊那边坐,好不好?心中忍不住觉得自己奇怪,以前看到女孩害怕的模样,他早在一边笑着看着热闹,现在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想要安慰身边的裴元歌?

    这可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啊,什么时候不防备,就被她狠狠咬一口。

    不过……算了,小猫咪就是小猫咪,总是张牙舞爪也会累,也会有乖巧柔顺的时候,就像现在。而他这样也不算奇怪吧?看到张牙舞爪,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小猫咪,他会想要整治它;可是,有时候看到柳贵妃那只猫乖巧地盘成一个毛团,毛绒绒的很可爱,他也会想要伸手摸摸它的毛,抚摸它两下,抱着它出去晒太阳,心里也会觉得很柔软。

    现在的裴元歌就很像是一只盘成毛团的猫咪,毛绒绒的很可爱。

    所以,他拍她两下,安慰她几句,也很正常吧?

    陡峭的屋顶,对裴元歌来说很难,但对宇泓墨来说就太简单了,如履平地。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宇泓墨带着裴元歌轻而易举地来到屋脊,这里有着一尺宽的平台,坐在上面还是很安稳的。好啦,坐在这里,就不会滑下去了,元歌别怕,没事了,嗯?

    终于接触到平稳的地方,裴元歌这才松了口气。

    她有个睡都不知道的小秘密,连前世的章芸都不知道,那就是,她怕高。每次到高的地方,只看着周围的景物还好,一旦看着下面的景物,察觉到自己离开了地面,就会觉得头晕目眩,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掉下去。宇泓墨这混蛋一定是故意,打听到她怕高,所以故意让她到房顶来吓她!

    安稳下来后,裴元歌这才差距到她跟宇泓墨的姿势有多不合规矩,急忙挣脱开来,装作整理鬓发,道:多谢九殿下援手之恩!小气吧啦的男人,之前在山林里故意捉弄她,气得她没有跟他道谢,他就一直记着,之前在大殿还发难。这会儿她要是再不道谢,躬道他会记仇记到什么时候?

    然而,这次,宇泓墨却真的没有心思理会这些。

    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总觉得整个脸都是烫的,脚底轻飘飘的,好像踩不到实地一样,就像他小时候发烧一样。安逸,以他的武功,下盘很稳的,别说这个屋顶,就是踩在树枝上也安安稳稳,更别说生病了。从他习武开始,就再也没有生过病了。宇泓墨思忖了半天,还有觉得有些不放心,伸手在裴元歌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来摸摸自己的。

    见他这样,裴元歌问道: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好像生病了,额头的温度有点高。宇泓墨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道。

    生病?这位九殿下不会跟她在一起生病了吗?要这样的话,以他小气爱记仇,又喜欢迁怒的性子,搞不好会把这笔账再记到她的身上!看着他面色的确有些绯红,眼眸迷离,裴元歌也担心起来,伸手贴在他的额头,再回来试试自己的,点点头,道:是有些烫,你的神色也不太对,可能真的病了。

    是吧?你也觉得我生病了,对吧?宇泓墨寻找认同。

    裴元歌再次点点头:夜太深了,应该是吹了风,有些着凉了。

    着凉只是小事,一会儿就好了。宇泓墨很豁达地挥挥手,不想让裴元歌觉得他很弱很容易生病似的,试着运转内息,不过却似乎对他的脸烫和脚虚一点用处也没,倒是微寒的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十分舒服。还有就是方才裴元歌的小手来为他试温度时,凉凉的,软软的,也很舒服。

    而且,他似乎很喜欢被她关心的感觉……嗯,果然小猫咪还是柔顺乖巧的模样最可爱!宇泓墨脑海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莫名地不太敢去看裴元歌,只好仰头,望着天上半轮明月,假装赏月的模样。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转过头,目光不善地紧盯着裴元歌。

    裴元歌不敢去看下面,也只能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察觉到很熟悉的带着怒气的眼眸,心中暗叹了口气,转头望去,果然迎上了宇泓墨幽黑的眼眸,微带着火焰。这位祖宗,难得安静一会儿没捉弄她,没刁难她,这才多大一会儿,又想生什么事儿了?

    九殿下,怎么了?

    见她目光似乎并无异样,宇泓墨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只盯着她不说话。

    裴元歌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九殿下,九祖宗,你究竟又怎么了?这脾气说来就来,能不能给个提示啊?

    见她仍然没有察觉到,宇泓墨无奈地提示道:裴元歌,你没觉得我这会儿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

    裴元歌眉宇微蹙,打量着他,仍然是那双幽深而波光潋滟的眸子,仍然是那张妖孽得令女子忍不住嫉妒的容貌,还有,也仍然是那副喜怒无常,古怪难测的祖宗脾气!不过,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样……裴元歌仔细思索着,忽然道:哦,我知道了,九殿下你的脸没有刚才那么红了,病是不是好些了?

    宇泓墨才一阵兴奋,听了她的话又失望了,摸了摸额头,道:是吗?好像是没有那么烫了,也没那么轻飘了…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循循善诱地道,除了这个呢?你难道都没发现,我有其他的地方不一样了吗?

    其他……裴元歌蹙眉深思,目光微微一移,忽然间睁大了眼睛:九殿下,你……

    怎么?宇泓墨笑着问道,终于发现了,迟钝的丫头!

    你换了衣裳和装束啊!裴元歌道,难怪她进院子后,第一眼看到宇泓墨就觉得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不过当时记挂着颜昭白和明月的事情,后来又上了房顶提心吊胆的,这会儿才发现,宇泓墨现在穿的,不是之前那身大红衣衫,而是一件玉白色绣蟠龙云海图的锦缎圆领通身袍,腰间系着玉带,夜色般漆黑的墨发也不再是红缎随意扎起,而是用八宝攒珠的玉冠束起,看起来温雅清贵。

    红衣如火的他恣肆热烈,如妖魅般勾魂摄魄,引人沉醉。

    而这身玉色装束,却稍稍褪去了他的狂傲恣肆,格外烘托出他绝美的容颜,以及骨子里身为皇家的贵气,显得异样温雅清贵,连他神情中惯然带着的妖魅之色也显得淡了起来,更显得他气度尊贵,卓然不凡。在淡淡的月色下,这身玉色装束泛着淡淡的光芒,使得他周身都带着朦胧的光泽,也许是这种朦胧,让人有种他的神情随之温柔起来的错觉,不再刁难缠,反倒有种亲切柔和的感觉,好像一时间拉近了不少距离。

    怎么样?看着裴元歌的神情,宇泓墨很得意地转了个身,我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裴元歌老老实实地道:好看。

    别说这么身华贵锦绣的衣裳,以宇泓墨的容貌气质,就算裹块破布,一样好看得很。

    比你那位傅哥哥怎么样呢?我记得他也有身玉色的衣裳,跟我这套差不多。怎么样?是他穿得好看,还是我穿得好看?宇泓墨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寿宴上,傅君盛就是这么身差不多的打扮。

    当然是九殿下穿得好看。裴元歌毫不犹豫地道。

    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宇泓墨满意地点点头,不枉费他特意订做这么身衣裳,又特意换上,他就说嘛,傅君盛那身衣裳穿得再好,难道还能有他穿得好看?就算裴府跟寿昌伯府是通好,裴元歌叫他一声傅哥哥,但也得承认,同样的衣裳,还是他穿得最好看。

    眼看着刚才还目光不善的宇泓墨,这会儿又高高兴兴地坐下,脸上带笑,抬头看月亮,裴元歌有些呆愣。

    敢情这位尊贵的九殿下,九祖宗,方才突然变脸,就是因为她没有注意到他新换了一身衣饰,没有夸奖几句,所以就晴转多云?也因为这样,她说他穿得比傅哥哥好看,这就又阴天转晴了?而且看起来,似乎的确是这样……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幼稚了吧?

    又不是女孩,怎么这么注意衣饰?

    不过想想,她又释然了,这位九殿下的容貌实在太出色了,出色得连女子也远远不及,也就难怪他会比寻常人更加注意衣饰。见他此刻心情似乎还不错,裴元歌犹豫了下,试探着道:九殿下,这轮明月很美,是不是?可惜,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容易消散,现在是下弦月,它会越来越弱,直到消失。

    说着,幽幽叹了口气。

    宇泓墨这会儿心情很好,转头看着她,笑道:那有什么?下个月它又会出来,你若喜欢,我们再一起看月亮啊!这话他说得十分自然,丝毫也没察觉到不对。

    天上的明月缺了还会再圆,消失了还能再出现。可惜,人间的明月则不然,一旦香消玉殒,就再也没有弥补的余地。裴元歌也没有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异常,低声叹息,转向宇泓墨,神色很认真,九殿下,您和五殿下的争斗,我不敢置喙,但无论怎样的血雨腥风,都是应该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明月她身体很差,人又单纯无知,丝毫都不插手生意上的事情,她跟你们的争斗完全无关,九殿下,您能不能放过她?

    听到她为颜明月求情,宇泓墨觉得自己应该要生气的,但这会儿,似乎是心情太好了,居然生不起气来,脸上依然带着笑,道:如果你真的为颜明月好,就不该来求我,而应该去劝劝颜昭白,让他想办法脱离我五皇兄。不然,以我五皇兄的贪婪性子,绝不会满足与四成利,会步步紧逼,一旦颜昭白无法满足他,那时候颜明月一样会置身险地。今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五皇兄做事可没有忌讳,尤其颜明月不过是商人之妹。

    颜公子也明白这一点,他说他回去跟五殿下谈,只是希望九殿下能够不要针对明月,给他一点回缓的时间,如果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只要不伤害到明月。这是颜公子让我转告九殿下的话,除此之外,我也不希望九殿下伤害到明月。裴元歌思索着,乍着胆子道,虽然九殿下曾经几次捉弄我,我的确很生气,但是,再怎么生气这也是玩笑和作弄,无伤大雅。我一直觉得,九殿下虽然性子古怪了些,但是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我不希望看到您,为了和五殿下的争斗,连明月那般病弱无辜的少女都要伤害,我真不希望九殿下您是这样的人。

    她静静地凝视着宇泓墨,眼眸中充满了恳请和希冀。

    这位九殿下性子难测,因为难以捉摸,所以很难应付,说真话他未必会高兴,说假话也容易被看穿,他一样生气,而且行事不拘常理,实在很棘手,不过刚才他显摆衣饰的事情,倒是让她有了一点触动,显然这位九殿下不是不喜欢听好话,只是要看讲话的技巧,要么是铁一般的事实,要么就得婉转而隐蔽地逢迎,让他觉得你是在说真话,只是在真话中无意透漏出赞扬他的意思,而非刻意地逢迎。

    看着宇泓墨盯着她的眼神,虽然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但似乎并无怒气,反而带了点思索权衡的意思,显然是在考虑她所说的话。

    看来,她的想法没错,对这位九殿下,还是得以柔克刚,绝对不能硬碰硬。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水一样的眼眸,对他露出了恳求的目光,本来想到她来为颜昭白、颜明月求情,他还有些恼怒,很想再整治她一番,不过……叹了口气,宇泓墨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算了,本殿下今晚心情好,你回去告诉颜昭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对颜明月下手。

    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不想裴元歌把他想得太坏。

    如果她真的把他当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见他不是面露鄙夷,就是横眉竖眼,那可就不太好玩了。反正一个颜明月而已,他本来就没打算在她身上打主意,只不过……瞥了眼欣喜异常的裴元歌,只不过之前被某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气得够呛,急需人撒火气,所以在大殿上,他才会那么尖刻地针对刁难宇泓哲和颜昭白。

    不过,好像结果也不错。

    如果他不那么针对颜昭白,颜昭白也不会求小猫咪来求情,小猫咪也不会有刚才那样毛绒绒的可爱模样。嗯……宇泓墨开始忍着考虑,他以后是不是应该时常针对下小猫咪身边的人,然后让小猫咪来找他讨人情呢?似乎……好像……很好玩哎!

    裴元歌,你知不知道,我答应给你这个人情,我会损失多少?宇泓墨忽然转过头,眼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颜公子说了,九殿下如果有条件,可以提出来,慢慢商议。裴元歌倒是很冷静地分析道,颜公子很疼明月这个妹妹,他说,如果明月因为他有什么长短,他也不会独活于世。伤害到明月,最后只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结果;相反,九殿下肯放过明月,颜公子也会给出相应的答谢,这样一来,对双方都有利,不是吗?

    不不不!宇泓墨摇晃着食指,笑道,元歌你这样说就错了,颜昭白是我五皇兄的钱袋子,跟我没关系。如果他死了,对我没有影响,我五皇兄失去了这个经济支柱,他手下也没有经商的人才,很快就会捉襟见肘,这对我来说会更有利。可是呢,为了你,我放弃了这么有利的局面,你说,你要怎么谢我?

    照他这样分析,的确是颜昭白死了,对宇泓墨更有利。

    裴元歌哑口无言,只能道:这么说,的确是我欠了九殿下的人情,请问九殿下,我该怎么谢你?

    这个嘛……现在我先不说,反正你要记得,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等慢慢累积够了,说不定哪天我就连本带利地跟你讨要了!宇泓墨倒是心情很好,起身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山林间清新宁静的气息,只觉得浑身舒爽,好了,很晚了,扰得你大半宿都没睡,赶紧回去休息会儿——

    忽然间目光一凝,紧盯着远方,喃喃道:奇怪,深更半夜的,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题外话------

    话说,原来今天是七夕啊,难怪小墨墨春心萌动呢?突然觉得蝴蝶这章好应景啊!要不这样,明年情人节,俩人告白,明年六一儿童节,小包子出世,亲们觉得这样好不好?刚好都应景哎~o(n_n)o~

074章 章姨娘休想翻身!

    是你认识的人吗?裴元歌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朦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一道黑色身影顺着山路往白衣庵的方向走来,连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倒亏得宇泓墨还能认出来人是谁。

    宇泓墨点点头,随口道:嗯,似乎是柳贵妃的贴身宫女红棉。心神依旧凝聚在远方。

    柳贵妃?裴元歌微微蹙眉,宇泓墨不是应该叫母妃吗?怎么……心中一震,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这种宫闱辛秘,知道得越多,说不定处境会越危险。因此不敢表现出来,状似没有察觉地道:原来是柳贵妃身边的宫女?这倒是奇怪,就算贵妃娘娘要进香,也该到大相国寺,小相国寺,护国寺之类的地方,又气派又灵验,怎么会深夜到白衣庵这种地方呢?

    宇泓墨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点点头:的确。

    眼看着红棉进了白衣庵,朝着庵主水月大师的卧室走去,宇泓墨忽然道:裴元歌,想不想去看看这中间有什么蹊跷?随是询问,却不等她同意,便揽住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双足微点,宛如展翅的大鹏般,悄无声息地飞跃而起,几个起落,便悄悄地来到了水月大师的卧室,隐身在阴暗处,悄悄听着房内的动静。

    裴元歌骤然离了实地,惊骇之下,几乎叫出声来,好在及时忍住。

    耳边风声呼呼在想,她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地面,只能下意识地抱紧了身边的宇泓墨,直到踩到实地才放下了心,屏住呼吸,听着卧室内传来的声音:水月大师,我家夫人今晚有要事,实在无法分身,所以派奴婢前来代为祈福,这是今年的香油钱,希望我家小主人能够平安无事。

    声音清脆,只是带着些担忧和祈祷,应该是红棉。

    南无观世音菩萨,尊夫人每年的今天都会回敝庵祈福,今天却没来,贫尼本就在疑惑,原来是被耽误了。水月大师诵佛的声音隐隐传来,尊夫人如此诚心,想必府上的公子必定能够逢凶化吉,贫尼必定每日为府上的公子诵经祈福,保佑他福顺安康。

    有劳大师!那奴婢这就前去大殿,为我家小主人连夜祈福。

    贫尼陪施主前去。

    吱呀一声,门扇开启的声音响起,宇泓墨明知道以红棉和水月大师的耳力,不可能察觉到他和裴元歌,仍然下意识地往暗处躲了躲,揽着裴元歌腰身的手微微加大了力道。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慢慢松懈下来,脸色沉凝,眉宇微蹙,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原本在月色下散去的压迫感又再度凝聚起来,不复方才轻松愉悦的模样。

    红棉是柳贵妃的贴身宫女,那她所说的夫人,应该指的就是柳贵妃。

    而她所说的小主人……裴元歌装作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样,满脸不解地问道:九殿下,你母妃这样诚心地为你祈福,怎么你脸上反而好像不太开心?难道是嫌贵妃娘娘选这么个不起眼的庵庙吗?

    宇泓墨勉强一笑,没有说话。

    走吧,我送你回去!好一会儿,宇泓墨才从沉思中回过神,眼眸深处带了些隐不可见的低沉和落寞。带着裴元歌一路回到北院,却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一直有心事。月光照在他妖美的脸上,泛着淡淡的象牙般柔和的光泽,却莫名地显得格外冷清落寞,孤零寂寥。

    九殿下,您还好吧?裴元歌忍不住问道。

    宇泓墨摇摇头,转身往厢房走去,忽然间记起什么,转身盯着裴元歌,郑重地道:红棉今晚到白衣庵的事情,以及刚才你听到的话,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谁都不可以,知道吗?

    裴元歌点点:多谢九殿下提点,我记住了。

    出了北院,赵景等人还在等她,他们都听说过这位九殿下性子难缠,担心裴元歌在里面受了委屈,现在见她安然出来,神色并无异样,这才放心下来。因为夜色越发深了,紫苑回了厢房一趟,取了件鹤氅,过来帮裴元歌披上,系好丝带,这才道:小姐,夜深了,早些回厢房安歇吧!

    裴元歌点点头。

    一众人护送她回到厢房,赵景等护卫到外面去值守,紫苑打发木樨去睡觉,自己留下来守夜。裴元歌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的事情,脑海中有着无数疑窦。如果柳贵妃是为宇泓墨,宇泓墨的神情不该是那样,十有**,这位小主人另有其人;之前宇泓墨心神凝聚在红棉身上,提到柳贵妃时,脱口而出的称呼也是柳贵妃,而非母妃;再想想,宇泓墨那般出色绝美的容貌,跟自己之前所见的柳贵妃并无相似之处……

    恐怕,宇泓墨并非柳贵妃的亲生骨肉吧?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裴元歌慢慢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已经是将近晌午时分,木樨早上过来,替了紫苑,这会儿见裴元歌醒来,忙伺候她梳洗,边道:两位殿下都是一大早就起身,说是要赶早朝,就先走了。颜公子和颜小姐约莫一个时辰前也前来告辞,听说颜公子为了抚慰白衣庵的众位大师,布施一千两银子。五殿下和九殿下是派人来告知的,颜公子和颜小姐都是亲自来说,听说小姐还在休息,都要不要惊扰了小姐。

    虽然这一觉起得晚,但裴元歌仍然感觉有些困倦,对着镜子将一串银叶嵌珍珠的耳坠戴上:母亲和三位姐姐呢?

    夫人早上就醒了,三位小姐昨晚受了惊吓,都是刚起身不久。夫人说让大家不必着急,先休养休养,在庵里用过午膳,再起身回府。木樨虽然进府还浅,倒是有一手梳头的绝技,梳得又快又好,手脚麻利地给裴元歌梳了个流云髻,按照她的心思,只簪了根玉簪,插着几朵小巧精致的绢花,显得清素淡雅,又换了衣裳。

    梳妆过后,裴元歌带着她到了舒雪玉所住的厢房。

    进了厢房,只见裴元华三姐妹都已经在了,裴元歌向着主座的舒雪玉行了个礼,歉意道:女儿来请安迟了,还请母亲恕罪。母亲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肩膀上的伤口还要紧吗?

    舒雪玉还没回答,裴元容已经满眼嫉恨地道:四妹妹是父亲的心头宝,母亲哪里敢怪罪你来迟?何况,昨晚四妹妹是跟五殿下和九殿下相处到深夜,这才睡晚了,起晚了。以四妹妹的伶牙俐齿,若敢怪罪你,还不被你三言两语把罪名引到两位殿下身上去?语气中充满了嫉妒和羡慕,以及恼恨。

    虽然遇袭,但是难得两位殿下来救,这是何等的荣耀?

    按理说,裴府这边应该有舒雪玉出面,与两位殿下商议此事;偏偏她装病,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裴元歌这贱丫头,却丝毫也不提她。最可恨的是,连颜明月那个不知来由的人都能够出席,偏偏她这位管家小姐无缘与两位殿下亲近,这真是气死人了!

    分明是舒雪玉偏心,有好事净偏着裴元歌,也不想想,她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配得上两位殿下吗?那日在简宁斋,五殿下把绣图教给她来绣制,显然是对她有意,偏舒雪玉故意打压她,不让她有机会跟五殿下接近。不过,她的光芒不是舒雪玉想压就能压住的,雪猎图已经快绣好了,届时她一定要亲手送给五殿下,不但让五殿下看到她的心灵手巧,还要看到她的美貌。

    等她成了五殿下的皇子妃,看她怎么收拾裴元歌和舒雪玉?

    三妹妹!裴元华不悦地开口,既然你知道四妹妹是与两位殿下商讨遇袭之事,才睡得晚了,又这般尖酸刻薄地说些什么?今儿要论晚,咱们三个都晚了,母亲可曾说过什么?何况,母亲还在这里,还未说话,你就急着泛酸,这是什么道理?还不快向母亲和四妹妹赔不是?

    她笑意宛然,目光柔和,虽然是呵斥,语气却仍然十分柔和,正符合她宽厚大方的形象。

    这满篓子的话,都在替裴元歌开脱,就好像她和裴元歌在白衣庵偏院的争执从未发生,而那个面容狰狞的裴元华只是裴元歌的幻觉一般。现在,她又是知礼懂礼,进退有度,完美无瑕的裴府大小姐。

    她的话句句在理,裴元容虽然不服气,却也只能起身向舒雪玉和裴元歌告罪。

    舒雪玉懒得理会裴元容,招手让裴元歌坐过来,抚摸着她的手,温声道:歌儿,你昨晚受了惊吓,我偏又受伤了,只有让你这个嫡女出面,向两位殿下禀奏遇袭之事,劳累你了。睡到现在,早膳也没用,一定饿了吧?已经吩咐下去摆了素席,一会儿就好!我肩膀上的伤口好多了,也只有你记挂着,开口就问我的伤势。说着,淡淡扫了眼裴元华,神情微带漠然。

    先是点出了裴元歌的嫡女身份,主母受伤,由嫡女出面,天经地义,回击了裴元容的话。

    再来又提到伤口的事情,说只有裴元歌记挂着,这便是指裴元华三人虽然早早来请安,却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裴元巧和裴元容倒也罢了,都是面儿上情,但裴元华一向是以孝顺乖巧的完美女儿的形象出现在人前,这次却也不关心嫡母的伤势,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听了这话,裴元华也有些尴尬。

    自从待选落选,又觉得对舒雪玉再献殷勤也是无用,她对舒雪玉也就没那么上心,再加上从昨晚到现在都在想绣图的事情,盘算着要如何利用这点,因此就疏忽了。这会儿听舒雪玉提起,也只能起身跪拜道:母亲恕罪,女儿昨晚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疏忽了母亲,是女儿的错。

    大姐姐快别这样!裴元歌微笑着道,这不能怪大姐姐,昨晚的事情的确惊魂,我也被吓得魂飞魄散。不过说起来也可恨可气,昨儿晚上我原本藏得好好的,不知道是那个黑了心肝的,居然将我推了出去,这才被黑衣人发现,几乎丧命,幸好有母亲救我。因此,我对母亲多挂念些也是正常。倒是推我的那人好生奇怪,若是黑衣人,一刀便能杀了我,何必做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谁,这样阴损狠毒,非要置我于死地。

    歌儿,有这种事情?舒雪玉故作惊讶道,这种黑了心肝的,如果被我查出来,决不轻饶!

    双眸如电,死死地盯着裴元华。

    昨晚她走到一半,发现裴元歌不见了,急忙回身去找,正好听到裴元歌喊叫的声音。因此她是知道裴元歌是被人推出去的。就像裴元歌怀疑裴元华一样,舒雪玉最怀疑的人也是裴元华,只不过当时太暗,那人又藏在阴影处,两人都没能看清楚容貌,虽然怀疑,却没有证据。

    母亲不必气恼,此人如此狠毒,有损天德,这样的人早晚会有报应,必然不得好死!这事情我必然要禀告父亲,绝不能轻易放过。裴元歌拍拍舒雪玉的手,安慰她道,又将目光转向裴元华,美眸流波,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在她的审视下,裴元华面容丝毫不露痕迹,温婉地道:自然是的。

    听说裴元歌被人推了出去,裴元巧眼眸中露出一抹诧异,裴元容惊讶之余,却觉得有些遗憾,不知道是谁这么替天行道,推了裴元歌这小贱人?可惜,怎么就没死呢?这裴元歌还真够命大的!

    裴元歌在心中冷笑,裴元华以为她此刻掩饰得很好?昨晚她被推出来的事情,只有她、推她的人、夫人以及那个黑衣人知道,别人都应该不知道的。现在她说出这件事,不知情的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有她温婉如常,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她被推的事情,也早料到了她会发难,所以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可惜,她只顾着掩饰不要露出怨毒或者恐慌的情绪,却忘了遮掩她早就知道这件事。

    就在这时,白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老爷来了!

    话音未落,裴诸城已经两脚生风地闯了进来,风尘仆仆,连气息都为调匀,进来就问道:人都没事吧?环视四周,见众人都安然无恙,才微微放下了心,走过来坐在裴元歌身旁,连声问道:歌儿受惊吓了吧?别怕别怕,父亲来了,没事了!又抬头看着舒雪玉,关切地问道,听赵景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还有华儿、容儿、巧儿,都怎么样了?

    舒雪玉很久都没听到他用如此关切的语气跟她说话,一时间百感交集,转过头道:我没事。

    见裴诸城赶来,裴元容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他的怀里诉苦:父亲,昨晚上的事情好吓人,女儿身边的绣玉被那些黑衣人杀了,女儿害怕……呜呜……素来端庄的裴元华也红了眼睛,坐着挽着裴诸城的手臂,眼泪盈盈,却仍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姿态,没有哭出声来。

    裴元巧不敢这样恣意,却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想到自己这些女儿,个个娇生惯养,昨晚必定受了不小的惊吓,裴诸城心头也是一片柔软,柔声抚慰着三个女儿,转头看着小女儿裴元歌年纪最小,却是最沉静的,虽然容色有些憔悴疲倦,神情倒还从容,又想起这一路进来,听赵景不住夸奖裴元歌处变不惊,从容镇静,分派事务的话语,抬手将裴元歌也揽入怀中,道:赵景都跟我说了,昨晚上多亏歌儿你布置得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心中既欣慰女儿出色,镇得住场面,又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受这样的惊吓,不住地抚慰。

    原来昨晚事情平息后,赵景又派人回去,倒是赶上等在宫外的裴府家丁,叮嘱他先不要惊动裴诸城。但裴府的护卫调走了一大半,这些又都是从裴诸城的亲兵中挑出来的,裴诸城熟悉得很,早朝后回府就察觉到情况不对,稍加盘问便问出了真相,立刻带人赶过来接人。

    既然裴诸城来接人,众人随便用了些素菜,便乘车回府。

    裴诸城是骑马来的,回府时却和裴元歌同坐在马车里,将舒雪玉和裴元华都打发到后面马车安慰下裴元容和裴元巧。裴元歌猜想着,父亲这是要问这次遇袭的事情。果然,没一会儿,裴诸城便问道:歌儿,你年纪虽然小,却是最沉得住气的,昨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详细细地告诉父亲。

    裴元歌并不隐瞒,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连在大殿的争执也一字不差地转述出来。

    听说裴元歌被人推出来,几乎丧命,又有黑衣人想要对她不轨,多亏舒雪玉和宇泓墨及时相救,裴诸城怒不可遏,一掌拍在马车的小几上,将整张红木小几拍得四分五裂。在听到大殿上的争执,知道这是宇泓哲安排的,裴诸城更加恼怒:这个五皇子,如今虽是嫡长子,却整日里净想着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亏他还做出一幅仁人君子的模样,真是可恶!

    裴诸城在朝为官,对宇泓哲的为人多了解些,对他有益无害,所以裴元歌才毫不隐瞒。

    父亲知道这位五皇子的为人,心理提防着就好,可别为这事闹讲起来,黑衣人全部被杀,一个活口不留,这事没有证据,只要五殿下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裴元歌知道裴诸城也是一副烈脾气,怕他一个忍耐不住,直接对宇泓哲发难,那可就糟了。

    裴诸城白了她一眼,道:父亲好歹做官这么久了,哪能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你放心,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们出这口气,不过也不能让五皇子太得意了,这事发生在京郊,正是京兆尹管辖范围内的事情,京兆尹是五皇子的人,等回府后我就去找京兆尹,逼他一定要找出凶手,严加惩治,我看他怎么收场?若是推诿得狠了,我就一本奏到皇上跟前,非让他吃个大亏不行!

    可是,这件事若闹大了,五殿下会不会狗急跳墙?裴元歌有些担忧。

    裴诸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歌儿你这就不懂,这件事我闹得越大,五殿下反而越安心,才会相信在大殿上,你的确是在跟颜小姐说话,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然,如果你知道这件事与五殿下有关,又告诉了我,我应该要急着把这件事压下来,更不该拿这事做文章才对。最后的结果,大概就是让京兆尹替他背个黑锅,落个办事不利,完结这件事罢了。

    还是父亲想得周到,女儿终究看得浅了。裴元歌嫣然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满是敬服。

    被女儿夸奖,裴诸城心里还是很得意的,道:歌儿也很了不起,昨晚上那么严峻的情形,你还是沉静分析,布置各种撤退事宜,在大殿上也懂得跟颜小姐聊天,假装没听到那些密事,不错不错,反正比我十三岁的时候强多了。我十三岁的时候,还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脾气,可没歌儿你这么沉得住气。

    昨晚的事情多亏母亲,若不是她以自身为饵,引走了黑衣人,只怕女儿等不到九殿下相救呢!结果女儿没事,母亲肩膀却受了不轻的伤。裴元歌看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道,貌似天真地问道,父亲,母亲跟我娘以前是不是很要好?不然,夫人怎么会对我这么好呢?

    裴诸城的笑容微微僵硬,神色有些复杂,却没有再说话。

    看来父亲对夫人的心结很深,一时半刻难以化解。裴元歌望着他喜怒难辨的神色,思忖着,虽然说如今章芸在父亲心中没了从前的地位,而因为她的缘故,大概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但想让父亲相信夫人是无辜的,娘亲是被章芸害死的,却还不容易,必须要找到确切的证据才行。

    父亲一直隐瞒娘亲的死因,只说她因病过世,问他肯定不行,只能问夫人了。

    回到静姝斋,楚葵和青黛都已经听说了白衣庵遇袭的事情,吓得魂不附体,见裴元歌安然归来这才放心,争抢着过来伺候。裴元歌打发木樨和紫苑去休息,留下楚葵和青黛伺候,边换衣裳边问道:昨天到现在,府内里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吗?

    青黛抢先道:府里现在都在传夫人和小姐在白衣庵遇袭的事情呢!

    楚葵却道:府里现在的确都在穿这件事,不过在此之前,倒是新起了一桩传言,说是大小姐待选落选,是因为章姨娘被贬作贱妾的缘故。还说,大小姐好个容貌才情,可惜有这么一位贱妾身份的生母,只怕这辈子都要被耽误了呢!哪怕章姨娘是个良妾,恐怕事情都会不一样。

    有这种传言?裴元歌换衣裳的动作顿了顿。

    青黛好奇道:你在哪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去浆洗那里送衣裳的时候,听到有婆子私底下议论的。楚葵回答了青黛的话,又转向裴元歌道,奴婢觉得这传言有些蹊跷,就留了心,不止浆洗,洒扫上也有这种传言。奴婢让泉儿去打听,说这话是从前两三天开始慢慢传的,最开始是谁散播的消息,已经找不出来了,现在只有浆洗和洒扫上在传。

    裴元华待选落选是因为章芸的贱妾身份?

    这则传言倒是很有意思。

    裴元歌穿戴好衣衫,坐在红木刻八仙过海的春藤椅上,一手脱颔,清丽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冷笑。消息在浆洗和洒扫上传,这两处是府内传消息最快的地方,可想而知,过不了多久,这消息只怕就要传遍裴府。如果这些天她那位大姐姐听到这样的消息,郁郁不乐,引得父亲关心;再如果父亲无意中听到这些传言,大概会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大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大姐姐待选落选,所受打击之大,府内有目共睹。

    父亲又一向疼爱这位大姐姐,如果他知道,裴元华落选是因为章芸被贬,无辜受到牵连,又被府内流言困扰,却还孝顺体贴得不愿父亲担心,执意不肯言明,再想到章芸的贱妾身份,有可能影响到他引以为傲的大女儿将来的婚事,乃至一辈子的幸福……虽然因为她的缘故,章芸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有翻韶获宠爱的机会,但只是一个良妾的身份,以父亲的心软,对裴元华的宠爱,为了这位大女儿的幸福,未必会不给章芸。

    良妾和贱妾可是有着不小的区别,最重要的是,良妾能够扶正,贱妾却不能。

    以裴元华的野心,她想为章芸要到的,绝对不止是一个良妾的身份……

    怪不得在白衣庵,裴元华对夫人没有先前那么殷勤周到了。裴元歌微微一笑,凭流言成事,自己一言不发,只在旁边装孝顺,装无辜,这种不露痕迹的方式,的确是裴元华的行事手段。她倒是打的好算盘!如果事情真按照裴元华所想的走到那一步,想要拦阻不太容易,但现在却被她提前发现了……

    那么,有她裴元歌在,章芸就休想翻身!

    流言传得很快,这件事,以父亲的事情,她得先发制人,自己去提才好。裴元歌想着,唤楚葵道:你去悄悄打听下,父亲如今在哪里?大小姐又在哪里?不要让人看出行迹。楚葵心细,做事又谨慎,这种事情教给她做最好。

    楚葵去了没多久,就会来道:老爷在夫人的蒹葭院,刚出来,往书房去了。听说大小姐也在打听老爷的行踪,看那样子,也要去书房找老爷。

    这倒是巧了,正好碰在一起!裴元歌笑着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吧!

    正要出门,却听小丫鬟来报:张副总管求见四小姐。

    张德海?裴元歌又坐了回去,道:请张副总管进来吧!

    陈青家的偷窃事件后,朱副总管被撤,成了管事,张德海则升任副总管。当时许多人都以为他做不长,等到章姨娘禁足结束后,肯定会找茬撤了他,再把朱副总管提上来。谁知道章姨娘禁足结束后,对四小姐百般讨好,丝毫也不加刁难,再后来更是莫名触怒老爷,彻底失势。府内的事情交给了四小姐,由夫人协助管理,这样一来,张德海这个副总管的位置算是牢牢坐稳了。

    即使现在实际掌府的是夫人,四小姐只是挂名,并不经常管事,但凡是有什么事情,他还是会先来请四小姐决断,然后再禀告到夫人那里去。在他看来,四小姐这座山比夫人那座要牢稳得多。

    奴才拜见四小姐!张德海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他对裴元歌恭敬,没有外心,裴元歌也给他体面,道:张副总管快起来,青黛看座!

    张德海连道不敢,推辞了几次,才小心地坐了半边身子,道:奴才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请示四小姐。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出在大小姐的雨霏苑,前些日子,雨霏苑的丫鬟到管瓷器的管事那里报账,说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流霞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需要添补。

    这听起来的确是小事,不过张德海既然巴巴地来报,就必然有蹊跷。

    裴元歌也不打断,静静地听着他说。

    这也没什么,瓷器本身易碎,丫鬟们笨手笨脚打碎一两个,要求添补,这很寻常。问题在于,管瓷器的管事一看,这位大丫鬟也太不小心了,居然碰碎了一整套的青花瓷茶壶茶盅,一个官窑美人抱肩瓶,四个汝窑插花瓶,还有个一人高的青釉白瓷大花瓶……算起来,竟是有着一整套的房间摆设,共计两千四百二十一两。采买的人今日来给奴才报采买银子,奴才觉得数额大了些,问了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所以报来给四小姐知道。

    听管瓷器的人说,这位丫鬟不是第一次打碎瓷器了,多亏大小姐宽厚,每次都不计较,还替她求情,这才没事,连声称赞大小姐为人宽厚大方,待下温和。但张德海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丫鬟居然不小心碰碎了整个房间的瓷器?这谎话也编得太不讲究了,大概还以为是章姨娘掌府的时候呢?

    看起来,这位大小姐非但没众人以为的那么宽厚,反而是沽名钓誉,拿丫鬟顶缸呢!

    裴元歌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嘴角微微弯起:这些瓷器什么时候碰碎的?

    照雨霏苑报来的消息,是在五天前。

    五天前……这么说,是在裴元华待选落选的次日?或者说,时间其实是虚报了,该是在裴元华落选的当日才对?啧啧啧,这位大姐姐脾气够大的,居然把整个房间的瓷器都砸了,结果却让个丫鬟来顶缸。裴元歌微微一笑,好吧,既然这位丫鬟挺身而出,忠心护主,那就让她表现到底吧!

    昨晚上的仇一时报不了,先砍断裴元华的一只手也不错!

    楚葵,你去趟蒹葭院,见了母亲,就说我请母亲帮我个忙,待会儿如果张副总管求见,就让她回说,她身体不适,暂时懒得理事,如果有事就先找我拿主意。裴元歌吩咐道,看着楚葵出去,目光又转向了张副总管,微笑道,待会儿我会在父亲的书房。我想,张副总管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张德海隐隐猜到了裴元歌的盘算,忙道:奴才明白。

    去吧!

    等张德海离开后,裴元歌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内,果然裴诸城和裴元华都在,裴诸城正拿着公文在看,裴元华在旁边斟茶,姿态优雅端庄,无可挑剔,看到裴元歌进来,裴诸城一怔,随即笑道:你们姐妹两个也真是,我想着你们都受了惊吓,先歇着休养要紧,华儿却说不忍心看我劳累,非要来帮忙,这没一会儿,歌儿你也过来了。怎么不多歇着?

    裴元歌却没答话,只是看着裴诸城,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这个女儿看起来柔弱,却是秉性刚强,从不落泪,这些年来,裴诸城也就见她哭了两次,一次是静姝斋魇镇事件,她被污蔑与人私通;一次就是真假裴元歌事件,她被章芸的咄咄逼人逼得解衣验证清白。就连昨晚上遇刺,连华儿眼圈都红了,歌儿也没哭。这会儿见她落泪,裴诸城顿时慌了手脚,忙将公文仍在桌上,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问道:歌儿怎么?谁欺负你了吗?

    裴元歌含泪摇了摇头,哽咽着道:女儿对不住大姐姐,来给大姐姐赔不是。

    说着,泪流满面地走到裴元华跟前,对着她福了福身,道: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大姐姐不要怪罪我。实在是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害到大姐姐,若是知道,当初我……看她的模样,显然是想说什么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憋得脸通红,泪箸纵横,看起来好不可怜。

    裴元华愣神了,不知道裴元歌这唱得是哪一出。

    裴诸城也摸不着头脑,上前去柔声抚慰着道:歌儿你说什么呢?什么事情会害到华儿?华儿又为什么要怪罪你?你小小女孩,有这么乖巧懂事,怎么会害到华儿呢?华儿又怎么会怪罪你?从她袖中取出丝帕,耐心地替她擦眼泪,哄道,歌儿别哭,慢慢说,父亲给你评理,好不好?

    就是……裴元歌哽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章姨娘的事情!

    裴元华眉头紧蹙,心中思索着裴元歌的来意,听到章姨娘三个字,面色微变,难道说她让人散布的流言,已经被裴元歌知道,今儿是故意来搅局的?心中顿时一阵慌乱,想要把章姨娘的身份从贱妾变为良妾,父亲的态度是关键,必须要找个恰当的时机,用一种恰当的方式引发出来,现在裴元歌自己跑来说,又哭成这样,绝对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而这种事情,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让裴元歌就这么搅和了!

    必须阻止她!

    裴元华想着,忙道:四妹妹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好不可怜。若是事情与我有关,咱们姐妹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走,跟姐姐去雨霏苑去,我吩咐厨房备些妹妹喜欢的点心,咱们姐妹好好谈谈心。你瞧你哭成这样,父亲还不心疼死?抬头笑道,父亲,四妹妹这不知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女儿先带她下去,抚慰好了,问清楚来再来跟父亲说!说着,拉着裴元歌就想离开。

    裴诸城却没理会她,听到章芸的名字,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问道:章姨娘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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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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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无双介绍:
当那一根根手指被掰断的痛侵袭着她身体的时候,她才知奶娘与丫鬟早已是背叛了她; 当那庶母姐姐说出腹中怀着她夫君骨肉的时候,她才知她们以前对她的好只不过是演一场戏; 当那温柔缱绻的夫君指使新欢索要她命的时候,她才知自己不过是他登上高位的踏板石…… 尘世二十载,原来,她只是任人操控的傀儡! 好在苍天垂怜,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轮到她来送那些人下地狱! 明眸乍睁,冷光寒冽,无人知晓,这一缕带着满腔仇恨的灵魂,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又将会展现出怎样的耀眼风华……重生之嫡女无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嫡女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